第619章 鬼域(下)


  因方才曹颙敲打门栓的动静大,花厅这边是听到的,所以九阿哥才叫方百魁打发人过去探看。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禀告,九阿哥不耐烦地瞧了方百魁一眼。
  方百魁识趣,躬身道:“九爷稍后,小老儿往前院瞅瞅去。”
  九阿哥不耐烦地点点头,道:“去吧去吧,不会又是哪家赖着不想借贷银子,要请托吧?爷的面子,就这么不顶用?”
  方百魁陪着小心道:“这个,小老儿也不知,小老儿这就是看。”
  方百魁出来,心里惴惴然地走到前院。
  安排劫人的是九阿哥,九阿哥不心虚,方百魁却是心虚得不行。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站在影壁前淡笑的,不是曹颙,是哪个?
  方百魁脸上一僵,生生地挤出几分笑模样,上前两步,道:“哎呀,是总管大人到了……”
  曹颙看着他,道:“却是难得相见,莫非你就没有别的对本官说的?”说话间,眼睛扫了扫东厢下停着的马车。
  方百魁已是目瞪口呆,不晓得如何辩解,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
  曹颙却是瞅也不瞅他,只看着二门的方向,不言不语。
  方百魁脸上现出几分急切,已经是跪倒在地,哀声道:“曹总管,却与小老儿无关,贵客不请自来,小老儿也做不得主。”
  随着说话声,他已经是叩首在地,“碰碰”作响。
  曹颙见了,上前一步,在方百魁身边站定,低声道:“车上之人如何了?‘贵客’在何处?”
  方百魁闻言,想起方才九阿哥所说,“韩江氏”是曹颙外室的话。
  原还想着会不会有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因为曹颙看着实在不像是风流之人。
  现下,见曹颙开门见山相问,他却是不得不信。
  曹颙身上已经没了往日的儒雅,周身说不出的阴冷之气。
  方百魁的心里已经生出几分庆幸,忙道:“曹总管放心,韩……车上人清白未失,在内院。贵人在花厅,尚来不及那……”
  曹颙心里松了口气,道:“花厅么,我正想着要去会会这位贵人。”
  虽说不晓得这两位现下见面,会引来什么样的争端,但是方百魁还是乐意带路的。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他们两个对上了,冤有头、债有主,自己就不同夹在中间顶缸。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花厅。
  九阿哥坐在主位上,眯着眼睛,不晓得思量什么。
  见到曹颙,他颇为意外的模样,挑一挑眉毛,笑着说道:“这可是巧,曹颙你不是休沐么,怎么得空过来?”
  曹颙见九阿哥如此轻巧,随意寻了椅子坐了,也跟着笑了,道:“不过是俗务,出来转转。倒是九爷,看着甚是悠哉自在。”
  两人正说着话,内院方向传来吵杂声,间着打斗。
  九阿哥瞥了曹颙一眼,眉头已经是拧了起来,对方百魁道:“到底怎么回事?闹完前面闹后边,还让人消停不消停?你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阿猫阿狗都来这边叫唤?”
  方百魁也听出不对来,听了九阿哥吩咐,忙躬身出去探看去了。
  曹颙这边,看着九阿哥,心里却是生出几分鄙视。是孩子置气么,还斗起口来?
  曹颙原本激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看着九阿哥温煦地紧。
  九阿哥被瞧得发愣,皱眉道:“莫非爷脸上长花了,瞧什么瞧?”
  曹颙看着九阿哥,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道:“我在想,这世上到底有几个‘九爷’。要是有人打着九爷的旗号招摇撞骗,该当如何?”
  九阿哥听得糊涂,只觉得曹颙的笑容无比碍眼。
  “这叫什么话,乱七八糟的,什么真的,什么假的,爷好好在正这里,还能有什么真假不成?”九阿哥颇为怪异,只觉得曹颙不同往日。
  却也不想想,自己自诩抢了曹颙的“外室”,还想要曹颙如何待?
  九阿哥操纵方家打脸上在前,使人白日劫人在后,丝毫不给曹家留余地。真是得寸进尺得紧。
  “九爷,京城并不安稳啊。”曹颙语重心长地说道。
  “哦,怎么个不安稳了?莫非步军都统衙门那边有什么乱七八糟传闻不成?”九阿哥见曹颙东一棒槌,西一棒槌的,还真有些摸不透他到底想说什么。
  曹颙看着九阿哥道:“天子脚下,青天大日,大街道劫掠良家,这算不算乱?”
  “呵呵,呵呵……”九阿哥笑了两声,晓得他是指“韩江氏”之事。
  心里却是有些不舒坦,这从劫人到现下不过半个时辰,曹颙就查到这里来,莫非他使人监视自己,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内院的声音渐大,中间传来叫喊声与刀剑相交的声音。
  九阿哥察觉不对,耷拉下脸来,看着曹颙,冷冷地道:“爷乏了,没事的话,爷就不送客了。”
  曹颙却是稳如泰山,道:“九爷有事请自便,曹颙等方百魁说话就成。”
  “嘿,曹颙,你这是跟爷较劲是么?好好地跟你说话,听不懂?”九阿哥见曹颙如此,生出几分不耐烦。
  曹颙端起几上的茶盏,用杯子盖慢慢浮去上面的茶叶,轻声道:“兔子急了还咬人,有些事不可做得太过。逼急了,保不齐就有什么过的。到那时,怕是九爷想要教训曹颙,却是也难了。”
  九阿哥听着,脸色青得怕人,瞪着眼睛道:“你这小子,是在威胁爷么?”
  曹颙抬起头来,脸上无悲无喜,平静地说道:“是忠告……”
  九阿哥怒不可赦,刚想要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这凄厉的声音,使得九阿哥头发发麻,更让人诧异的,是这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他近身侍卫的。
  门外,传来压抑地哀嚎声。
  九阿哥“唰”地一声,从座位上起身,快走几步,推开门。
  门外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呻吟的,正是九阿哥的贴身侍卫善铎,是郭络罗家的外孙,算起来是就九阿哥的远亲,向来最为他所亲近。
  平素九阿哥不少欺行霸市的歪主意,也有不少时善铎出的。
  他的胳膊与腿,都很奇怪地耷拉着,看来是被卸了关节。
  院子里,却是再无一人,只有大风“呜呜”吹过。
  九阿哥涨红了脸,眯了眯眼睛,转头看着曹颙。
  曹颙抬起眼睑,看着九阿哥,什么话也没有说。
  内院的打斗声渐歇,方百魁逛荡地走了过来,脸色一片青白。
  “到底是怎么回事?”九阿哥的声音带着几分暴怒。
  方百魁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使劲静了静心神,回道:“九爷,进了……进了贼人……”
  曹颙就在边上坐着,加上之前的说辞,明显与他脱不了干系,哪里有什么“贼人”?
  九阿哥转过身,看着曹颙,皱眉道:“爷站着,哪里还有你坐的余地?爷倒是要看看,这兔子咬人是个什么法儿……”
  话音未落,就听到箭翎的声音。
  九阿哥尚来不及回头,就听到有人闷哼,接着是“扑通”一声。
  九阿哥忙转过身,就见方百魁坐在地上,脸上带了惶恐之色;原本躺在廊下的善铎,胸口一片血红,咽喉处一只箭随风微动。
  九阿哥见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有人,当着他的面,射杀了他的心腹!
  “秦四,孙立,人呢……”九阿哥大声喊道。
  却是没有人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方百魁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回九爷,秦侍卫、孙侍卫在内院……被害了……”
  九阿哥闻言,转过身来,看着曹颙,喝道:“曹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想要造反么,就不怕抄你的九族?”
  曹颙叹了口气,道:“九爷,我方才已是说过了。城里不稳当啊,有不少人打着九爷的幌子为非作歹。这次,怕又是那会儿歹人,做厌了李鬼,想要做李逵了……”
  善铎的血流着,沾了九阿哥的鞋底。
  九阿哥看了一眼善铎的脸,而后瞪着曹颙,恨恨地道:“你既捉死,就不要怨爷手辣!”
  曹颙没有立时回话,而是用手使劲指了指天,道:“九爷不是天,天,看着呢……”
  ……
  方宅,后门,马车里。
  方七娘睁着大眼睛,带着几分戒备,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田氏仍昏迷着,身上裹了床单,散开的头发披落床单外。
  马车外,有人低声道:“老大,你的心肠倒是越来越软了……留着却是后患,还不若处理干净……”
  方七娘年岁小,但是跟着父亲行走江湖,也晓得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到底是有些怕了,她往田氏身边凑了凑,浑身戒备。
  她对面那男人伸出胳膊,将她提溜起来,用大手在她背后摸索了两下。
  方七娘借势,已经从袖里甩出匕首,往那男人胸前送去。
  将到胸前一寸,被那男人用手指夹住:“身手还算机敏,可惜了了,是个女娃……”
  方七娘最是厌烦别人这般说辞,也顾不得畏惧,嘟囔着小嘴道:“女娃又如何,长大了,定能打败你。说什么男男女女的,算什么本事……”
  这呲牙咧嘴的小老虎模样,倒是对了那人的脾气。
  他摸着胡子,大笑两声,道:“好,好,是个心气高的……”
  随着说话声,他已经一个手刀,将方九娘砍晕……
  ……
  西城,曹府,梧桐苑。
  韩江氏坐在厅上,脸上的倔强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悔恨……


第620章
  “曹颙……”九阿哥看着曹颙,神色因愤怒而变得扭曲。
  曹颙却盯着地上的尸首,往对面的屋顶瞧瞧,随后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的方百魁,脸上喜怒莫测。
  方百魁只觉得身子发僵,舌头已经大了:“曹……曹……曹总管……”
  曹颙轻声道:“贵宅似乎进了歹人,怕是不晓得九爷真身份,竟然敢这般放肆。”
  方百魁使劲点头道:“是啊,是啊,进了歹人……”
  九阿哥在旁,见曹颙这番做作,不由冷笑。他刚想要说话,就见门口拐来一人,不晓得对曹颙比划了什么,曹颙大踏步出去。
  满院子的血腥去,挥之不去。
  九阿哥站在门廊下,看着曹颙背影,眼睛差点要冒出火来。
  老虎不发威,就要被当成病猫么?他活了三十几年,何曾受过这个气,如何能咽下?
  来人正是郑虎,之前他同曹甲、曹乙等去内院寻田氏,回来示意已经得手。
  曹颙的心不敢松懈,想着是不是该给九阿哥找点事做,让他“忙活忙活”,省得他整日里没事找事。
  他可没有自信,今天这一番对峙,会让九阿哥收敛。要是那样的话,他也不会觉得九阿哥咬手。
  仗着腰子说两句狠话,实是不顶什么用。
  只是让九阿哥晓得,不要逼人太甚,让其有所顾忌罢了。
  曹颙出了门口,却见听了一辆马车,魏黑骑在马上,转头冲车厢里说话。
  曹颙上前两步,对魏黑道:“既是人带出来了,魏大哥先送回府,寻个太医给她开个安神的方子。我要出城一趟,今晚回不来了,魏大哥代我同父亲说声。”
  话音未落,就听车厢里有人道:“上来吧,为父陪你同去。”
  却是曹寅的声音,曹颙闻言一怔。
  车帘已经打开,里面坐着的不是曹寅是哪个?
  曹寅冲儿子招招手,曹颙过去上车,却是不晓得该说什么。
  虽说父子多年,但是曹颙还是不习惯依赖曹寅。如今这半天,却是见了不少曹寅的厉害。
  一时间,曹颙有些不好意思。
  马车已经动了,父子两个却是都沉默着,车厢里的气氛沉得怕人。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曹寅道:“晓得去御前请罪,看来你还没有气昏了头。”
  这句话,却是像夸奖,但是口气中又带了几分责备。
  对于这种别扭地关爱方式,曹颙感动着带着几分不自在。
  有一句话说得好,叫“恶人先告状”。曹颙虽不是“恶人”,但是要防着九阿哥那边借题发挥,再生事端,便只能先到御前诉诉“委屈”。
  就算是这次事情了,但是九阿哥贵为皇子,心气最高,就算是消停了一段日子,往后少不得又要再生事。
  这样的人,真应该肉体上消灭才能安心。
  但是,那又不现实。
  曹寅见曹颙不说话,已经从座位边抹了一把匕首出来,道:“忍一忍……”
  随着说话声,他举着匕首,往曹颙的脸上抽去。
  曹颙唬了一跳,身子本能地往后避闪,后边是车壁,哪里避闪得开?
  虽说匕首带着皮鞘,但是因曹寅用了力气,这一下子抽到曹颙脸上,却是火辣辣的,疼得紧。
  曹颙只觉得眼前发黑,伸手摸了摸脸上,已经是红肿一片。
  他心里已经是明白曹寅之意,冒犯皇子,不是“负荆请罪”就可。人老成精,这脸上明晃晃地加了这伤痕,这状高得就刁钻。
  即便过后九阿哥想要翻盘,怕是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说辞。
  只是,好好的,明明是自己受了欺负,反击了一次,却还要遭这样的罪,实在是让人郁闷。
  曹颙碰了碰脸,却是疼得直吸冷气。
  曹寅看着曹颙脸上红肿的血檩子,心里也有几分不忍。
  曹颙往车厢靠了靠,低声道:“父亲,可是怪我?”
  曹寅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道:“怪你,也怪我。许多事儿,本不应你来操心……”
  ……
  西城,曹府,梅院,上房。
  初瑜看着躺在炕上的田氏,轻抚着胸口,松了口气。韩氏跟在后边,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侧过头去,将眼泪擦了。
  当初在车上,因田氏闹得很,所以被喂药丸。她抵死不咽,挣扎不已。对方不耐烦之下,就卸了她的下巴,往她嘴里倒了好几粒。
  不过,经过这一番折腾,她还是慢悠悠地醒过来。
  入目是熟悉的房梁与家具,眼前站着的是初瑜与韩江氏,田氏脑子还反不过来,喃喃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话音未落,就叫喜彩进来禀告:“格格,太医来了……”
  初瑜点点头,道:“快请进来。”
  田氏慢慢醒神,晓得自己不是在梦里,忙坐了起身,要掀被子下床。
  初瑜忙上前按住,道:“田嫂子,快别起,先让太医给把把脉。这半日,也把嫂子吓坏了,开些安神的药吃了妥当。”
  “这半日……”田氏想起迷魂前的情景,脸上立时失了血色。
  她哆嗦着手臂,满满地掀开自己的被,见身上衣服已经不是之前的一套,不由地眼前发黑。
  虽说不过是婢女出身,但是身为女子,谁不晓得“贞烈”二字。
  本就出身低微,如今又是这样,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世上?
  田氏的脸白了红,红了青的,满是痛苦。
  初瑜也是女子,见她如何,自是晓得她怕得是什么,忙低头道:“田嫂子放心,衣服沾了污秽,是我方才使人换的。”
  “真的……”田氏闻言,如同绝境逢生。
  初瑜笑着点点头,近前扶她躺好,道:“我还会骗田嫂子不成?嫂子先躺着,让太医瞧瞧看……”
  ……
  安定门内,雍亲王府。
  同往常一样,四阿哥又是日暮放归。
  他顾不得吃晚饭,就开始进了书房,查看这一日京城动态,其中最关心的自然是曹家马车失踪之事。
  下午他就得了消息,如今也是好奇得紧。
  却是看到曹颙往礼部去,曹颙往方宅去,曹颙父子出城的消息。
  想着曹颙平素为人,四阿哥却是不由皱眉,沉吟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戴锦,问道:“这个田氏,到底是什么人……”


雁九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