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老爹放权,老妈执政,孰知是福是祸


  上朝这事有了一回就有第二回,尤其是李贤得到允准,可以征辟王府官之后,这大朝却是怎么都逃不掉的。一夜没睡好的他只得半打着瞌睡站在那里发呆,心中暗恨那帮大臣的啰嗦。都已经是太子监国了,就不能消停一下大家休息休息么?
  奈何不了那冗长的发言,他只得四下里偷偷瞥看。李绩高深莫测,许敬宗半梦半醒,上官仪神采飞扬,此后的群臣或是做侧耳倾听状,或是做眉飞色舞满脸赞同,或是皱着眉头低头沉思,或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待到他瞥见那边中书省末尾的某个人时,心中蓦然一动。
  正当他忖度着是什么事情让那小子面色灰败犹如死了老子娘似的,他便听到顶头传来了一声惊呼。转头看时,只见他那老爹面露痛苦之色,一只手正死死地按着额头,仿佛是又犯病了。
  这关口却是人人知机,朝堂第一人李绩率先站了出来,以毋庸置疑的口气吩咐众臣先往偏殿暂候,只留下了几个该留下的人。至于李贤则是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把王福顺先捋到一边,连声令人去宣太医,自个则是立刻大施手段,手指时轻时重地在老爹头顶和额头太阳按捏了起来。
  这勾当是他往日常常做的,李绩许敬宗上官仪都曾经听说过,但亲眼看到这还是第一次。虽说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但不管怎么说,只看如今皇帝陛下稍有放松的脸色,便可见这还是有些效用的。只是在这节骨眼上,就是最会拍马屁的许敬宗,也不至于在那里吹捧什么孝道。
  那年纪一大把的太医几乎是在两个小内侍的拖动下飞奔而至,气也来不及喘一口,他就在三个宰臣炯炯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上去把脉。虽说知道这都是老病了,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了好一阵子,最后方才嗫嚅着说出了诊断。
  “陛下是风眩病发作,只需用平常的方子,然后好好静养就好。”
  李贤早就料到是这个答案,心中没奈何叹了一口气,却发觉老爹的身子微微一僵。天下少有人不惜命,尤其愈是天子愈是希望长命百岁,他老爹自然也不例外。权力虽然重要,但要是没命享受,照样是一场空。果然,下一刻,他就感到李治拍了拍他的手,赶紧停下来作洗耳恭听状。
  “太子如今尚在长安,那里毕竟是京畿,暂时不可轻离。让留守长安的官员做些准备,再过一段时日把太子召过来,就在洛阳东宫治事,也免得朕和皇后思念之苦。这些天的事情暂时由皇后决断,若有不明再报于朕!李卿和许卿在朝中威望高,外头的事就得烦劳你们了。上官,你有随时出入宫禁之权,若有事也可直接进宫。”
  这措置乍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李贤只一思量就觉得问题大了。他老妈因为李义府的事情淡出朝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今这机会自是难得;李绩许敬宗年纪一大把,与其说是一言九鼎,还不如说是镇朝菩萨,并没有大意义;反倒是上官仪……天子不问事期间,就只有这么个人可以自由进出,赫然是联系内外的纽带。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这三人退出大殿去安顿那些官员,李贤则是奉送老爹回贞观殿安歇。原本这一点路都是不用肩舆或是銮驾的,但今日不比往常,机灵的王福顺早就去命人备好了肩舆,小心翼翼帮着李贤把天子扶了上去。
  还未到贞观殿,李贤便远远望见大殿门口站着一位华服丽人,身后簇拥着大批宫人内侍。不消说,武后的耳目自是灵通,腿脚更是比谁都快。到了地头,他才把老爹搀扶下来,武后便快步迎上,伸手去抓李治的胳膊。此时,王福顺知情识趣地避开了去,由得武后和李贤将天子扶了进去。
  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儿子,闲杂人等全都远远缀在后头不敢上前,两边的宫人内侍更是低眉顺眼不管闲事的模样,此时,李治因为病痛骤来的那一点恼怒也就渐渐抛到九霄云外了。他瞥了瞥右边的武后,犹如初见时的白皙肌肤,仿佛从未变过的妩媚笑容,似乎不会苍老的容貌,还有那乌黑顺滑的青丝……
  “媚娘,你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乍听得这句话,李贤只觉浑身一颤,偷眼觑看旁边的武后,却只见这一位双颊晕红,心中更是暗自叫苦。这老夫老妻说情话很正常,可是,当着他这个儿子的面说算怎么回事,他可不是当了超级电灯泡么?他才想找个借口溜之大吉,却不防老爹的目光又转了过来。
  “只是朕却老了,你看看,咱们的儿子都那么大了!”
  老爹老妈的四只眼睛全都盯着他瞧,仿佛直到现在才认识他似的,这种体悟让李贤很不习惯。老爹的目光很是慈和,多了几分为人父的气息,少了几分帝王气;老妈的眼神中尽是温情,嘴角的那一丝笑容更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朕已经下了旨意,过一段时间让弘儿也来洛阳,这样我们一家人便都能够团聚了!”李治说着便再次迈开了步子,直到入得寝殿在武后的帮助下躺倒,他仍是面色温和地看着武后,仿佛沉浸在这久违的和煦中不愿意出来,“媚娘,陪朕说一会话吧!”
  不等武后开口说什么,李贤随便寻了个借口,几乎是一溜烟地窜出了寝殿。看见王福顺在门口张望,他便一把抓住他往外走,顺便朝两旁的宫人内侍做了个驱赶的手势。等到一帮人散得干干净净,他拉着王福顺走得远了一些,这才长长嘘了一口气。
  “殿下,这里有小人伺候就好,若是娘娘出来,不见得喜欢您站在这,您看……”
  李贤巴不得离开这气氛诡异的地方,只是生怕走了又被叫回来,一听王福顺这提醒,他顿时放了心,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就走。到了门口,他便看见李显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赶紧伸手把人拦下,又在其耳边叨咕了一句。
  “你要是想坏了父皇和母后的好事,那就进去好了!”
  李显虽说木知木觉了一点,但是对于某些事情却还是敏感的,闻言嘿嘿一笑便丢下一群内侍宫女冲了进去,没多大工夫便笑嘻嘻地回转了来:“我和王福顺打过招呼,就说我来过了,省得到时候有人说我不懂孝道,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我可吃不消!”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聪明了!李贤闻言先是一讶,旋即若有所思地问道:“七弟,这话有些水平啊,我记得父皇似乎也许了你征辟王府官,莫不是你找到了什么得力的人?”
  自个的心思被人一语戳穿,李显顿时唉声叹气了一阵,最后才没好气地道:“六哥,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聪明?咳,实话和你说了吧,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么,十七叔祖邓王那里有一个号称嗜书如命的典签卢照邻,我借口六哥你爱才如命,把人要了过来。这不是最近事情多么,否则我早就把人给你送过去了!”
  卢照邻……再差一个杨炯,初唐四杰就都齐了!情知李显是存着无所谓的玩笑心思,他不禁好奇那一位是怎么安顿的,眼珠子一转便挥手招来了张坚韦韬,问了李显住址之后,便让那两人去老于那里寻骆宾王和王勃。不管怎么说,由那两位出面总比他合适。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诗词歌赋做得好,却是不能当饭吃的!
  回到庄敬殿,他竟是连衣服都不脱就直接冲进了寝殿,然后一头倒在了榻上。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抱着特制的枕头做上一个好梦,鼻尖便闻到了一股动人的馨香,随即,他便感到榻边多了一个人。
  “这秋天大白天睡觉,殿下您还真是头一个!”
  “阿萝,你真是越管越宽了!”李贤没好气地掀开枕头,见阿萝亦笑亦嗔地在那里看着他,眼神中宛转流波,说不出的动人,便只得懒洋洋地半支起身子,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阿芊昨儿个晚上告诉我,皇后娘娘也在命人追查那两只大虫的事。”见李贤面色微变,她忽然四下里望了望,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说陛下已经宣布,暂时由皇后娘娘打理政事?”
  这消息可真是传得够快!李贤微微点了点头,见阿萝立刻皱眉头思量了开来,不觉涎着脸在她的面颊上刮了一记:“你原本是母后的人,这又不是什么坏消息,你那么紧张做甚?”
  阿萝白了一眼,轻轻拍掉了李贤的手,见他又躺倒了下去,只得扯过薄被替他盖好,又弯腰脱了他的鞋。一扭头,发觉李贤依旧在那里死死盯着她,她只得叹了一口气:“殿下当初还教过我,因祸得福,焉知不会再度因福得祸,怎么如今自己就忘记了?”
  李贤当然知道这道理,只是本能地没去想而已,须知他如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赞赏地冲阿萝点点头之后,他便枕着双手想起了早上那个问题——看那小子神不守舍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三百零一章 昆仑奴的妙用,讹诈大王李六郎
  皇后主持政务!
  这一条消息在朝臣中间顿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但这议论声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眼间就成了心照不宣的勾当,没人再提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先头天子第一次风眩病发作的时候,也是武后主政,那时候样样事情井井有条,并不逊色于李治自己。
  然而,这以后武后虽说断断续续插手过朝政,却不过都是临时的,或是多作赞襄,大权仍是操之于李治之手。这李义府一倒台,武后更是渐渐淡出了朝政,如今这一朝回归,对于低品官员自然没关系,但官越大影响则越大,尤其是到上官仪这样的宰相,可供揣摩的东西就越发多了。然而,这几天最最惶惶不可终日的不是别人,却是长孙延。
  李贤一连三天发觉这位长孙家的嫡长孙面如死灰,原本的一丝怀疑顿时变成了三分。老虎的勾当线索已经断了,他虽说气怒,但也没指望光靠发火能够查出什么,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曹王明莫名其妙地被卷下了水,于是,如今这位太宗皇帝的幼子,成了他坚实同盟中的一员,另一位则是他的活宝弟弟李显,至于老程家就更不同提了。
  李明和李显一个是风月场中的头号人物,后者顶着皇子的名头在纨绔中无往不利,倒是让他可用的消息渠道陡增一倍——比如说程伯虎李敬业屈突仲翔这么一批人,算得上是顶级的纨绔,一般的豪门公子哥是搭不上的。
  于是,善于诗词歌赋的自是和曹王明要好,擅长斗鸡溜马的则是和李显走得近,靠着这些关系,处处高门大院发生的事,竟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脱不了李贤的耳报神。
  然而,消息灵通的坏处也同时显露了出来,那就是他的人不够用了!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委托屈突申若和贺兰烟帮忙培训的几十个宫人,立刻找上了大姊头和小丫头要人。出人意料的是,大姊头两手一摊说是还没培训好,把事情直接推给了贺兰烟便躲了个干净,而小丫头却歪着头瞧了李贤半晌,忽然扑哧一笑。
  “侍女是没有的,但男仆我却有四个,而且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你要不要?”
  见小丫头笑得诡异,李贤不觉心里直犯嘀咕。可他自己也不想成天被一群貌美如花的侍女当作种马一般看待,男仆自然最对胃口,当下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结果,小丫头接下来立刻使劲拍了三下巴掌,高声唤道:“喂,你们四个,都给我出来!”
  随着这一声,四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院门口闪了进来。看到那健硕的身材和招牌的肤色,李贤先是呆了一呆,旋即大喜过望,竟是上前不管不顾地将贺兰烟一把抱起,转了好几个圈方才把人放下。这突如其来的一遭让小丫头一下子红了脸,最后只得恼火地啐了一口。
  要说这四个人是谁?嘿,不正是当初胖子田东送的四个昆仑奴,他李贤亲口命名为李沧,李海,李桑,李田的么?
  见四个人虽说毕恭毕敬,眉眼中却脱去了那种卑微的气息,看上去多了几分刚毅,他不觉心中微动。当初人送过来他就直接仍在贺兰别院了,后来因为从长安转来洛阳,事情越来越多,他竟是完全忘了这回事。他一没时间,二没人手来训练他们,这么说来……
  “这可是外婆帮的忙?”
  “不是外婆还有谁这么记着你?”贺兰烟嗔怒地瞪了李贤一眼,旋即想到如今还在长安的外婆,顿时垂下了眼睑,信上几句语重心长的话在心里打了好几个转。良久,她方才再次抬起了头,认认真真地道,“这四人你尽管用,除了你的命令,其他谁的命令他们都不会听,包括我在内,你尽管放心好了!”
  对于老外婆,李贤自是信得过,不说别的,想当初老贼头便是荣国夫人杨氏帮忙藏的,不至于在这四个昆仑奴身上搞什么玄虚。但小丫头这句话着实意味深长,他眼皮一跳便把她揽在怀中肆意温存,也不顾那边四个昆仑奴垂手站着。许久,他才松开了小丫头,又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对四人点了点头。
  “你们跟我来!”
  把四人带进了他的书房,见他们并不像寻常下层仆役那样,看到满房子书便露出不能自持的神色,他自是满意十分:“从今往后,白天凡是来求见我的人,都由你们负责。把人家说的一五一十都记下来,不能遗漏半句,明白么?”
  “遵命!”
  四个人的回答异常整齐,李贤盯着他们的眼睛瞧了片刻,便出门吩咐了一声。一顿饭工夫,罗处机便闻声而来,见到这房中立着四个昆仑奴,他不禁呆了一呆,等听到李贤的主意,他更是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从今往后,你们便直接对罗典签负责!”
  这年头有用昆仑奴作护院的,有用昆仑奴当玩物的,有用昆仑奴充场面的……可是,谁见过用昆仑奴当书童的?罗处机强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直到四个昆仑奴出了书房,他方才一个箭步上前,准备提出自己的反对。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话就不用说了,我只知道,出其不意方才能够制胜,昆仑岛在哪里?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归故土,忠于我这个主人对他们更没有坏处。你别看他们是昆仑奴,却勉强也认识几个字,找个西席教一下就完了。反正人人都当我胡闹,这次我就胡闹给大家看好了,这昆仑奴也是能当书童的!”
  胡闹……这位主儿原来是存着这心思!罗处机见李贤哈哈大笑地扬长而去,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李贤生来就是不管不顾的性子,一个时辰之后,他带着屈突仲翔和薛丁山,三人俱是一身便袍地站在某座横跨伊水的桥上,了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宅子。为了混淆别人的耳目,他特意让张坚韦韬带着大批随从簇拥着一个替身去了南市贤德居视察,自己却金蝉脱壳地带人来到了这里。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尚有掌握制高点的盛允文当作接应。
  薛丁山虽说上回完好无损地囫囵回去了,神箭少年的名声甚至传扬在外,但是,每每想到那回差点害得阿梨陷身险地,即便木讷如他也是恨得牙痒痒的。至于屈突仲翔则最是好事不过,眼看钱包日鼓,他在四个伴读中却是名声最小,自是不忿得紧,很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来让天下人瞧瞧。
  “六郎,就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能闯一闯,在这里光看有什么用?”屈突仲翔顺着李贤的目光往远处瞅,最后摩拳擦掌地嚷嚷道,“大不了像上次那样再去召集一批人!”
  上次……要不是他上次算盘打错,哪里还用得着跑这一趟!李贤咂巴了一下嘴,暗叹自己还是太过冲动,不够成熟,仔细反省了一下之后,他便没好气地拍了拍屈突仲翔的脑袋。
  “什么时候你有你大姊那么稳重,那我就放心了!”言罢他没好气地招了招手,仿佛寻常百姓少年那般往那一头走去。
  薛丁山听得莞尔,而屈突仲翔却翻了个白眼。他大姊稳重?他怎么没看出来,要知道,不管是长安还是洛阳,里里外外的人全都知道,他家里那位大姊根本就是母大虫!就算是李贤薛丁山上回打死的那两头猛虎,也及不上她十分之一!再说,李贤分明比他还小那么几个月,这老大的派头却比谁都像样!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在中书省忙碌了一天的长孙延终于拖着满身的疲惫归家。中书令许敬宗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是把他们上上下下操练了一整天,可怜他这个小小通事舍人竟是连喝茶的功夫都没有。不过,累死总好过杀头,一想到那天在面前滚过的三个人头,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回头瞅了身后两个单薄的童儿一眼,随口吩咐道:“你们先回去,我在附近转转!”见那两个少年连回票也没有走得飞快,他不觉露出了一丝苦笑。曾几何时,被誉为大唐第一的长孙家居然变成了如此模样,连个忠心耿耿的仆役也难以找到了?
  沿着十字小巷走了小半圈,四周已经是人影皆无。正当他想要打道回府的时候,瞳孔猛地一收缩,赫然发现视线中出现了三个意料之外的人,而其中的某人,正是让他又恨又怕的。
  “表兄,好久不见,今天天气真是不错!”
  李贤越过屈突仲翔和薛丁山,脸上的笑容甭提有多灿烂了,手中的扇子应景似的一摇一摇,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我听说表兄这两天家里不顺心,所以代表家中尊长来看看,想必表兄不反对吧?”
  区区不顺心三个字却让长孙延面色惨变,恶狠狠地瞪了李贤一会,他忽然颓然叹了一口气,声音也变得异常软弱:“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讹诈也是一门艺术,得有把柄手段才行!李贤笑眯眯地摩挲着并不存在的胡子,眼神更像是在打量一头肥羊。


第三百零二章 勾搭,又见勾搭
  对于长孙无忌这个人,李贤没有丝毫的印象。虽说武后成了皇后之后,长孙仍然在朝数年之久,但早就是无权无势,差不多是赋闲在家,他老爹那时候对这个娘舅已经是芥蒂极深,他老妈又是和长孙不对路的,他更是没有见见这位赫赫有名倒霉权臣的机会。所以,他也从未到过长孙家的宅第。
  此时,坐在伊水对面某间景致极好的酒肆二楼,望着远处那似乎依旧光鲜的门楣,再瞥一眼面前时而愤怒时而叹息的长孙延,李贤面上灿烂的笑容逐渐变成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俗话说得好,虚名害死人,若不是顶着长孙家嫡长孙的名头,哪怕只是因为长孙延是长乐公主之子,日子也应该很好过才对。
  “表兄。”虽说看见对方因为这两个字的称呼而嘴角抽搐,李贤却丝毫没有改口的打算,“我当日提到,你不会闲置多久,你如今已经是中书省的通事舍人,可见我从来不说假话。如今父皇虽说身子不好,但该记挂的事情他还是记挂的,家里有什么不顺心不要搁在心里,你该知道,那么多东西都在我那里放着,多一桩少一桩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薛丁山和屈突仲翔虽然在场,但前者对这些拐弯抹角的话向来兴趣不大,因此早就站到边上去站岗放哨。而屈突仲翔饶有兴致地在李贤旁边听着,希望有朝一日能学会这等讹诈的本事。这做官做官,除了要有本事,不会坑蒙拐骗可不行。
  李贤赤裸裸的威胁让长孙延悚然一惊,紧接着便想起了自己蒙赦回京的真实缘故。他虽然愤怒徐家的退婚,但是,徐家终究比那些落井下石的人要仗义许多,他能够回京,正是徐婕妤的三弟,徐嫣然的父亲徐齐聘向李治求情,另外则是某人向许敬宗使了大笔钱财的缘故。那一天胁迫徐嫣然结果撞上李贤,他身上原本就沉重的枷锁竟是又多了一道。
  “几天前,有人杀了我的三个心腹家将,还把脑袋丢在了我的书房里。”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李贤倒吸一口凉气,而一旁正在闲适地饮酒的屈突仲翔则是干脆一口酒喷了出来,旋即呛得连连咳嗽。薛丁山莫明其妙地回过了头,紧接着才反应出这是何等大事,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森然冷色。
  不管是三人中的任何一个,倘若遇到此事,勃然大怒之后都必定穷追到底,哪里会像长孙延这样强自忍着?
  李贤终于明白长孙延这几天的唇青面白是因为什么缘故,但更多的却是剧烈的震惊。倘若先头打猎的时候窜出两只老虎,他还可以认为是有人借虎杀人,端的好算计,那么,现如今杀了长孙家的家将,还把脑袋送到长孙延眼皮子底下,这份嚣张和狠辣就更值得警惕了。
  转念一想,他便轻轻吁了一口气,随即紧盯着长孙延的双目问道:“想必表兄是让他们去干什么大事,于是触怒了某人?”
  虽说迫于无奈道出了一部分隐情,但长孙延却不想为了脱出一重枷锁,却把自己陷入了另一个套中,因此本没有打算吐露太多。然而,李贤直截了当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不得不面临一个选择。是明知陷阱还依旧往里头跳,还是退避一步,避免沾惹更大的麻烦?
  “表兄,我这个人的做派你应该听外头人说过。再说,我是父皇母后的儿子,有些事情,别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昔日恩怨都已经过去了,父皇如今既然恩赦你回来,那么就代表着,事情是可以一笔勾销的,不是么?”
  原本就逐渐倾斜的天平压上这最后一根稻草,长孙延就算是傻瓜也知道该如何选择。一边是光复门楣的荣华富贵,另一边是可能沦为叛逆后的屈辱苦难,再加上把柄尽落他人之手,倘若李贤要害他,他根本不可能还能当上中书省通事舍人。于是,在痉挛似的掰着手指沉思之后,他终于做出了最后的抉择。
  “殿下上次得到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半,我的很多亲笔信都落入了别人手中,上次派那三个家将正是想去夺回来的,谁知却让他们白白送了性命!”他面上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似是惋惜那对己忠心耿耿的三个家奴死于非命,让他在人手上头更加捉襟见肘,“那三人死相狰狞,俱是死不瞑目,早知如此,我……”
  他一下子握紧了拳头,忽然重重锤在桌子上,顿时震起了几副碗碟,一个铜质酒盅甚至掉在了地上,滴溜溜地滚出老远,到了薛丁山脚边。
  李贤虽未看到过那惨烈的景象,但即便不用脑子也能想到那场景予人的强烈刺激。长孙延还算是经历过磨折困苦的,换作别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就是不吓疯也得吓出个心理阴影。传承数百年的堂堂长孙家,居然会沦落到这般地步,果真是沧海桑田。
  既然打开了一个缺口,接下来长孙延便再无犹豫,从自己被流放岭南开始,一路讲述到蒙恩赦回京的经过,就连那些人帮助收殓了自己的父亲长孙冲的事情都没有半点遗漏。这一说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天色也完全黑了下去。
  远远望着长孙延进了那座看似富丽堂皇的宅子,李贤不禁轻叹了一声,便带着犹未从惊骇中回过神的薛丁山和屈突仲翔转到了盛允文的藏身之处。发声一唤,那位便轻盈地从一处屋顶上倏然落地,端的是身轻如燕落地无声。
  “可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
  盛允文虽不知道李贤为何特意走这么一遭,但联想到上次在银泉寺的时候,李贤和长孙延那一通话,他便隐隐感到今天的事也同样非同小可。此时他凛然一躬身,旋即沉声答道:“长孙家附近确实有几个可疑人,但我一个人着实难以分辨那么多。刚刚殿下密会长孙延的时候,我未发现有人跟踪,那酒馆也不见可疑人出没,这一点可以放心。”
  李贤最怕有心人窥见自己密会长孙延,所以方才带上了盛允文,此时分外庆幸老爹拨来了这么个一等一能干的。见薛丁山和屈突仲翔似乎还有些失魂落魄的,他便上去在两人肩膀上同时重重拍了一下。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这种事情知道一下有好处,但耿耿于怀就没必要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今天的事情,其实他最好的选择是带程伯虎和李敬业来。前者看似粗豪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得很,而且是很有担当之辈;后者秉承了老狐狸李绩的政治智慧,分析问题已经渐渐有些独到之处。但问题是,一样四个伴读,他不可能只用两个废了另两个,这年头打手要多少有多少,他的伴读可不是仅仅当成伴武使唤的!
  到了长夏门大街,一行人便分道扬镳各自归家,虽说此时李贤身边只有一个盛允文,他却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这样的高手一个顶十个,偏偏却是因为一场普通的相扑大会而冒出头的,说来他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老盛!”
  一直默默跟在李贤身后的盛允文听到这声唤,连忙上前几步,却不想李贤忽然停下步子转过身子,他险些撞了个正着。正想赔罪的时候,面前的人忽然向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听说你那口子的病大有好转,真是可喜可贺啊!你如今已经进了云骑尉,也算是入了军官序列,原先那座宅子也太不像样了,离洛阳宫和我那里也太远。我在安业坊正好有一个院子,也就是三进三间,你就换一换。要是觉着无功不受禄,等到你将来建功立业换了大宅子的时候,再还给我也行!”
  见盛允文面色一变,却没有立刻拒绝,李贤便知道这话差不多到位了,笑了笑便继续往前走。果然,后头一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显而易见盛允文也接受了。从长夏门拐入建春门大街的时候,他忽然又漫不经心地吩咐了一句。
  “老霍他们最近应该闲着,你让他们帮个忙,多多看着长孙家那边,但凡有可疑人出没,一定要跟紧了,最好探知那些人出入的地方!这洛阳城的水已经够深了,由不得那许多人搅和!”
  身后不出意外地响起了毫不犹豫的答应声,李贤不禁莞尔一笑,旋即歪着头想到,找一天,他也该让程伯虎去会会那位三教九流的首脑冯老沙了。再加上冯子房这个洛阳令,他在洛阳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影响力还是很可观的。
  从边门偷偷溜进了自己家,换下了那一身衣裳,他方才召见了陪着自己那个替身去了一趟贤德居的张坚韦韬。结果,这两位笑嘻嘻地禀报说,贺兰周的油脂蜡烛已经开始卖了,虽然便宜,生意却也不错,除此之外,还送上了贺兰周的一封信。
  一目十行看完之后,李贤不禁哭笑不得——这贺兰老头端的是垄断的生意做得过瘾了,竟是说如今椅子、梳妆台、躺椅的式样被很多人偷学了去,需要尽快设计新的家具,向他讨主意来了。


第三百零三章 无心结缘,胳膊肘的朝向问题
  洛阳既为东都,如今帝后和文武群臣大多在此,自然是吸引了无穷人气。虽说皇帝没下什么搬迁关中富户的诏令,但是,除了那些在关中根深蒂固的大姓,其余小户人家从帝后三番两次巡幸洛阳,然后赖着不走的架势中,隐约嗅到了其中的大好机会,纷纷举家东迁。
  由于昔日河南好汉和关中好汉的斗争问题,洛阳在高祖年间着实荒废了一阵,至今仍然荒地不少,况且这样占地广阔的古城,区区二十万居民已经显得很宽松了,要造房子自然不愁没地皮。
  然而,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甭说这定鼎门大街两边的好地皮,就连退而求其次,长夏门大街两旁,靠近南市的地皮也一下子翻了好几倍,至于皇宫跟前那四个坊就更不用提了。正因为如此,囤积了数块好地皮的李贤自是大发利市,仅仅这一笔就翻手赚了数倍。
  此时日上中天,长夏门进进出出人流不绝,门口的十几个军士忙着抄检收税,团团转了好一会,终于得了个空档,自是找地方歇息。孰料还没坐下,某个眼尖的就瞅见队正带着几个亲兵气急败坏地顺着城墙急匆匆策马而来,连忙发声示警。于是,一阵佩剑的哗啦哗啦声之后,众人全都站得笔直。
  “站好了,都给我站好了!”那队正人还没到声音先到,扯开嗓门大声嚷嚷了起来,“待会有贵人要来,全都给我把精神打起来,否则全都吃鞭子!”
  他一面说一面示威似的挥了一下马鞭,那呼呼风声顿时吹得前头两个倒霉的脸蛋生疼。两人心里头连连咒骂,面上却是一脸肃色,这鞭子可是不长眼睛,谁愿意没事情挨上这么一顿?
  “他娘的,这洛阳什么都贵,租个房子更是死贵,这样下去,那点俸禄迟早都得让人喝西北风!”那队正跳下马来,嘴里犹自嘟囔着抱怨,“那些大官倒是能够住着好房子吆五喝六,等到时候打仗了,老子再上战场建了功劳,也当一个大将军玩玩!”
  他这声音虽说是嘟囔,十几号军士却听得清清楚楚,想笑却又不敢,都在那里拼命忍着。就是那队正身后的几个亲兵,面上沉着一张脸,心里头却都在那里嘀咕开了。他们这头儿大字不认识一箩筐,要不是跟着薛仁贵西征铁勒的时候有点功劳,就是队正还当不上呢!
  正在上上下下打足了精神准备迎候贵人的时候,长夏门大街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疾弛声。那队正固然在那里张望,其他的军士也纷纷趁机转头望去,前后大约是五六骑人的光景,那马上的人虽然看不清楚,但这年头与其说是看衣服认人,还不如说是看马认人。只瞧那几匹马的神骏劲头,就知来人非富即贵,至少也是权贵子弟。
  临近城门的一刹那,那马上骑手纷纷勒马,冲势立减,又向前奔驰数步便齐刷刷地停下。也不见有人号令,后头的三骑人整齐划一地跳下马来,其中一人扔下缰绳便快步走上前来。
  “韦大少!”
  那来人一近前,队正终于认出了人,出口唤了一声,他突然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赶紧一溜小跑笑呵呵奔上前去,只悄声问了两句便又转过身子跑向另外四人跟前,才要行礼却被人叫住了。
  “不必多礼了,这城门口太扎眼了!”
  李贤笑着朝那队正点了点头,便利索地跳下马,旋即到那匹白马跟前伸出了手。此时,白马上的人方才没好气地掀开了风帽,却是贺兰烟。她轻轻搭了一把李贤的手,轻盈地落下马来,她却犹嫌气闷,径直解开了那一袭灰色的披风丢在了马上。一时间,那一袭素白色的道袍顿时显露了出来,在这渐渐萧瑟的季节自是十万分引人注目。
  小丫头这无心之举顿时在军士中间引来了一阵嗡嗡嗡的声音,众人看似目不斜视,但那眼角余光都在悄悄瞥看这位大唐赫赫有名的美人,越瞧越觉得传言非虚,于是纷纷羡慕起了李贤的超级艳福。更有人在那里不无嫉妒地想到,大唐最有名的二美如今全都住在沛王第中。
  大庭广众之下,李贤自然不好和贺兰烟太过亲密,由着她带张坚韦韬往城门去张望,自己则是漫不经心地和那队正闲聊,顺便又问了问一群军士的景况。结果,他这无心之举顿时引来了众人的兴奋,诉苦的诉苦卖好的卖好,竟是把原就热闹的城门变得和菜市场似的。
  要知道,打仗的时候还有将领喜欢和下头人同衣同食,这太平年间,上下的等级差别可谓是天差地别,官大一级压死人一点不假。这李贤乃是深受帝后宠爱的皇子,居然能和他们说话,谁不高兴?而那队正更是心里痛快,冷不丁就冒出了一句。
  “听说殿下还和薛将军学过射箭?嘿,不是我老贾吹牛,昔日我也和薛将军学过两手,这箭术在当年西征军中也是有名的!”见李贤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色,他顿时更神气了,炫耀了一番之后,嘴上渐渐没了把门的,“要不是西征军的将领大多倒霉,我少说也该两转的功勋,可惜……”
  说到这里,他终于领会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嘎然而止的同时,面上更露出了一丝惊惧。而李贤对昔日薛仁贵那情形是最清楚不过的,当下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愈发欢了。
  “看你如今还不到三十,要建功立业将来哪里不是机会,说不定到时候有朝一日又到了薛将军身边!别说两转,就是大将军也未必没有可能……”
  他这话还没说完,耳畔便传来一声嚷嚷:“贤儿,外婆快到了,你还不赶紧过来!”
  李贤答应了一声,随手拿扇子朝那队正的肩膀敲了两下,临走前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是鬼使神差地把扇子直接塞到了对方手中,旋即快步朝贺兰烟的方向走去。
  他这是无心之举,那队正却激动得满脸通红,连带一群军士也纷纷围了过来,啧啧称羡了一阵子,纷纷恭喜起他们这幸运的上司,从精致的扇子品评到华贵的扇坠,脸上甭提有多羡慕了。到了最后,甚至有人乍着胆子提了一句。
  “贾头,给你一万钱,这扇子卖不卖?”
  “呸,别说一万,就是十万百万我也不卖!”那姓贾的队正将扇子往怀里一揣,狠狠瞪了周围的手下一眼,“全都滚回去看门,荣国夫人来了,要是让她以为这长夏门军卒偷懒,你们就等着挨鞭子吧!去,快去!”
  后头的哄闹声李贤隐约听到一星半点,却并没有放在心上。遥遥看到外婆那大队车马临近,他不觉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他从来没机会瞧见自己的便宜祖父祖母,同辈的直系亲属中,也就只剩下一位老外婆了。
  那车马一行很快到了,打头的马车金丝银络,车头用双马,俱是神骏已极,却是当初天子亲自所赐。待车停稳,几个护卫便在马车前摆下了可供下车的精致脚凳,其中一人上前掀开了车帘。然而,从里头下来的第一个人却让李贤愣住了。
  白色的内衫,紫色的袍服,足下蹬的是千冲鞣皮靴,腰间悬的是碧玉青罗佩,整一个唇红齿白的翩翩美少年。这人才刚下车,便是一股香气袭来,平日不近香料的李贤立刻蹬蹬蹬后退三步,面色难看的同时,心中更是恼火不已。
  只记得老外婆要来,他竟是忘了,还有贺兰敏之这么一个拖油瓶!而且,这家伙居然光明正大地从荣国夫人杨氏的马车上下来,简直是嚣张到头,莫非真的是有那个什么……奸情?
  他还来不及整理一下心中的惊骇和厌恶情绪,贺兰烟便疾步上前,也不开口说什么,就一把将在那里摇扇子作潇洒状的贺兰敏之拽了下来,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不知道效前人英武,只知道涂脂抹粉算什么出息!看你这瘦胳膊瘦腿,一阵风就要吹倒了,哪里来的男子汉气概?”
  大约是平日和李贤厮混得多了,小丫头难得教训人,那派头竟是越来越足,干脆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几乎就要指到贺兰敏之鼻子上去了:“还有,这尊卑长幼有别,你怎么能和外婆坐一辆车?还大剌剌地从车上下来?你你你……你真是太不像话了……”
  李贤从来没看过小丫头发大姊威风,这第一次瞧见,那瞠目结舌的模样就别提了。看贺兰敏之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还有那不断哆嗦的嘴唇,就是他往日和贺兰敏之完全不对盘的人,此时此刻也不禁心里可怜他。幸好幸好,他的运气不错,没有这么一个彪悍的大姊管着。至于兄长李弘……还说不清谁像哥哥谁像弟弟呢。
  终于,毫无准备被劈头盖脸一阵臭骂的贺兰敏之反应了过来,几次三番想要开口打断小丫头的训斥,却始终没找到机会,不禁更加郁闷了。正当小丫头把从古至今的纨绔子弟全都拿出来当作例子的时候,马车中总算传来了一个悠悠的声音。
  “好了,烟儿你就别对着敏之横挑眼睛竖挑鼻子了,别拿着他和贤儿比,他还没那个能耐!你这胳膊肘朝情郎拐,好歹也得看顾着一点自己的弟弟!”
  话音刚落,贺兰敏之便脸色大变,随手抢过一个护卫手中的缰绳,跳上马背便狠狠一拍马股,旋即疾驰而去。始料未及的贺兰烟重重一跺脚,这才上马车将荣国夫人杨氏搀扶了下来,此时,那城门口传来了一阵喧哗。显然,因为贺兰敏之不管不顾地闯关,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第三百零四章 老妈杀机再现,这回是谁倒霉?
  荣国夫人杨氏驾临洛阳,除了李贤和贺兰烟这两个晚辈前去迎接,武后自也是早早地吩咐在宫里设宴招待,宴请了好些贵妇。这皇后宴原本就是宫廷保留节目之一,只是随着底下的官员沉沉浮浮,这贵妇也已经是轮流换了好几拨。现如今,那群五彩衣衫搭配金银帔帛的诰命夫人当中,便没了昔日最最引人注目的李义府夫人。
  贵为皇后的女儿陪侍在侧,有王妃公主在下头趋奉,外孙外孙女频频劝酒,场面热闹喜庆之外,更足可杨氏为之自矜。虽然已经年过八十,她却仍是精神奕奕,爽朗的笑声之中再加上妙语连珠,尤其是临川长公主最为凑趣,因此一场晚宴下来几乎人人高兴。
  唯一不高兴的贺兰敏之苦捱到晚宴结束,便借口人不舒服溜之大吉。虽说武后嘴上不说什么,眼神却赫然流露出一丝不满。而杨氏则是宠溺地望了外孙的背影一眼,旋即岔开了话题。这一日夜晚,武后便将老母留宿宫中,李贤干脆也把贺兰烟留在了庄敬殿。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双宿双栖,就被老妈一句话给拎到了大仪殿。
  名正言顺地获得了处理朝政的大权,这些天来武后可以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天天熬到深夜,连带着一群内侍宫人也只能陪着。此时虽然还不过亥时,李贤走入大仪殿的时候,便瞧见好些宫人睡眼朦胧,一个小内侍甚至在走路的时候差点栽了跟斗。
  这一晚由于荣国夫人的到来,武后自是早早就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又将李治安顿好了,方才安安心心地找人谈话。瞧见这大仪殿的书斋和昔日含凉殿一般光景,四壁都是竹简和卷轴,李贤不禁在心里苦笑——他这老妈写得一手好字,看得一屋子好书,绝对是胸有沟壑的奇人,怪不得会不情愿仅仅甘当一个陪衬的皇后。
  “媚娘,虽说这掌握大权是好事,只是你也不可忘了身为皇后最大的责任。”杨氏看到案头那一堆堆的卷轴,便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冷落了陛下,你就是在外头再能呼风唤雨也是枉然。我在长安都听说了,最近徐婕妤频频有宠,这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只是一时记挂了她的才情,方才想到了她这么个人,不妨事。”武后莞尔一笑,那张依旧妩媚姣好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自信,“陛下不是太宗皇帝,徐婕妤也不是徐惠,即便如今徐婕妤再有宠,她终究只是一个婕妤。否则九嫔之位早就有空缺,陛下为何不擢升她的位分?”
  李贤还是头一次在旁边听见这种后宫争宠的勾当,还没来得及厌弃得撇撇嘴,便只听老妈岔开了话题,把事情转到了朝中的人事问题上。他不觉得这事情在目前和自己有什么相干,正在那里饶有兴致地观赏老妈藏书的时候,忽然这耳朵就被人揪住了。
  “叫你来是为了参详大事,你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成什么样子!”
  参详大事?李贤一下子傻了眼,虽说刚刚没怎么细听,但老妈分析的全都是宰相的人选问题,这种层面上他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都没有,他能说什么?
  杨氏见这一对母子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忽然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见武后稍稍松了劲,她这才笑道:“媚娘,贤儿的鬼主意是多,只不过,你和他商量这种事情,是不是早了点?”
  “早?许敬宗在信上说什么自己老了,有些事情该找年轻人商量商量。如今的格局娘你不是不知道,这朝堂上一双双眼睛都是虎视眈眈,明里似乎恭顺得很,但他们那是敬陛下的权威,敬皇后这身份,哪里是敬我?许敬宗若是再一退,我在朝堂还有谁人可用?他这年轻人不是指贤儿这小子,还可能指谁?”
  敢情是许老狐狸害人!虽说平日就知道许敬宗老奸巨滑,但李贤还是没料到,老家伙临引退之前还给他耍了这么一手花招,自是咬牙切齿。好在武后的手终于一松,让他不至于再遭受这可怕的蹂躏,他赶紧一溜烟躲到了杨氏身边站定,这才感到心定了些。
  只不过,他一直以为武后自从替李治主政之后便是呼风唤雨一帆风顺,从没想到这事情原来这么艰难,这大大颠覆了他一贯以来的认识。此时此刻,见武后在对面坐定,一桩桩一件件历数那些疑难,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怪不得人说皇帝难当,这执政的皇后却也不是好当的!
  “那些人之所以对你阳奉阴违,虽说有前情的缘故,但最大的原因,却不过氏族二字!”一直没有接话茬的杨氏忽然插了一句,却是一语道破关键,“但凡朝中高官,几乎无一例外是高门出身,这些人自命不凡,兼且已经是着紫佩金鱼,哪里会甘心听媚娘你的?李义府许敬宗这些人昔日都是靠拥立你而上来的,自是不一样。”
  “如今这些宰相之中,李绩什么事都不管,许敬宗一门心思想着退休着国史,上官仪仍算恭谨,刘祥道则是对我疏离甚远,剩下几个大多都是唯上官仪刘祥道马首是瞻。难道,真的要我再杀鸡儆猴一次不成?可惜,陛下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这杀气腾腾的话一出,李贤自然知道老妈心里头积压的那点冲动。只不过,现如今他那老爹李治的意思是一切以安定团结为主,为此甚至可以把那两只大虫的勾当放在暗地里追查,由此可见一斑。即使是彪悍如武后,在朝堂格局不可轻动的基础上,能做的自是有限。
  所以,这就是她忽然发火的最大原因了!然而,李贤此刻的心里却仍有些凉浸浸的,要知道,老妈肯和自己直截了当分说这些,自是认同他这个儿子可以帮上忙,但是,现如今他能够帮什么?
  “上官仪不肯去长安当他的太子太傅么?”
  乍听得这一句,李贤便想起上次奉命去试探的状况,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只见武后眼中厉芒一闪,紧接着却微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中却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想当初我一念之仁留下了于志宁,却是一件好事。老于虽说当初属于长孙一派,但被吓过之后却是雄心全消,至少在教导太子上,他比上官仪称职得多。只可惜,于志宁老了!”
  武后说着便瞥了李贤一眼,旋即意味深长地吩咐道:“贤儿,别白白拜了这个师傅,于志宁的门生弟子满天下,你是皇子,有大义名分在手,就设法把这些人都争取过来!哪怕让他们少打擂台,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贤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武后这雄心大志还真是旁人所不能及,竟是迎难而上毫无惧色。话虽如此,但他如今是和老妈一条船上的蚂蚱,只能点头答应。这下可好,原本的私下勾搭就成了奉命勾搭,底气便不止足了一星半点。
  然而,被老妈专程叫过来,却一点忙都没帮上,他自然觉得过不去。眼珠子一转,他便想到了之前荐给武后编《烈女传》的人,当即笑道:“我记得母后当初编的烈女传早就成书了,既然如此,不妨让那些人再编几部书?这内训等等虽然重要,但其他的也可以编一些出来,比如说,为臣之道应该是怎样的,诸如此类。”
  武后当初编那些书不过是为了稳固皇后的地位,虽有用人之意,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李贤再这么一提醒,她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高官序列暂时难以插手进去,机会也不大,但是,她还有可靠的赞襄班子!
  有了这么一个可以暂时缓和心情的主意,接下来的谈话便轻松自如了许多,可临到走的时候,李贤却从武后口中听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名字。
  “长孙无忌昔日的罪行乃是你父皇亲口定的,如今听别人的主意把长孙延召回授官也就算了,却是把人安排到了中书省。我寻思着你上次遇袭的事情蹊跷多多,指不定和这些昔日余孽有关。你自己注意一些,有些人虽然蹦跶不起大风浪,暗地里终究是一根刺。当然,刺用得好,不但不用伤到自己,还有别的用场!”
  这饱含暗示的话和李贤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然而,老妈那种杀气腾腾的意味却更浓一些,让他直到出了大仪殿却犹觉一颗心沉甸甸的,直到发觉肩膀上多了一只手方才恍然一惊。
  “那四个昆仑奴想必烟儿已经交给你了。虽然不如中原人灵动,但书童不是谋士,宁可憨厚忠心,也不需要心思太重的人。好好琢磨一下他们必有大用,平日还能充作护卫使唤。”杨氏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了望繁星璀璨的星空,许久方才转头凝视着李贤。
  “弘儿大约再过些时日也就要过来了。他虽说仁孝,但耳根子太软,那些外人的话虽说终究不如你的,但却不可小觑!须知,别人未必会离间你和弘儿,但离间弘儿和媚娘,却是未必做不到的事!”
  受到这双重刺激,尽管这一晚佳人在侧,李贤却是再也睡不着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了这个道理,但他已经上了老妈的船,总得保证船不沉才行。


第三百零五章 天差地别的登门推销,六郎vs神秘人
  “唉!”
  第十次听见那重重的叹息,即使是上官庭芝,也觉得那一颗心七上八下。身为宰相公子,再加上家学渊源,又是东宫属官,他几乎是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只不过,良好的家教让他比那些单纯的纨绔子弟要矜持许多,平日也记得谨慎两个字。正因为上官仪时时刻刻灌输的居安思危意识,因此看见自己的父亲如此做派,他自是心中不安。
  “爹,陛下的风眩病由来已久,此番不过是让皇后代为主政,您不用这么操心吧?”
  “陛下都已经明明白白行文天下,我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上官仪淡然拂袖,回身至桌前坐下,姿势正如传统士大夫的标准一样,优美典雅。当然,对面的上官庭芝绝对不会知道,刚才他眼中的模范父亲并非因为心烦意乱而来来回回踱步,而是因为跪坐时间太长而脚麻了!
  “我只是在庆幸,不必再做出选择而已!”
  见儿子在那边茫然以对,上官仪不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次是确确实实地叹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上官庭芝爱好文学风雅,平日对他这个做父亲的推崇万分,甚至处处学习他的做派,只不过,他的优点是被学去了,但他这缺点却也学了十足十。
  “太子不日将前来洛阳,如此一来,我便不需要在两边做出选择。”明明白白地解释过之后,发觉上官庭芝还是在那里皱眉苦思,他终于放弃了原本的念头,不耐烦地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我纵使说了你也不明白。你说过今天有诗会,自己去吧!”
  父亲这么一说,上官庭芝自然是高高兴兴地起身离去。而上官仪在原地坐了许久,呆看那烛火摇曳的光辉,面上的愁容越来越重。太子固然是跟来了,但刘祥道却还作为长安的留守宰相。这边的中书侍郎门下侍郎虽说还有两三人,也确实唯他马首是瞻,但问题是,一日未加同三品,那几人便不是宰相,便形不成一个真正有力度的声音。
  忽然,他隐约觉得鼻子闻到的味道不对,四处望了望,终于找到了这气味的源头。不是别的,却是那火光摇曳的蜡烛。火冒三丈的他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厉声喝道:“来人!”
  一个童子立刻从门口躬身进来:“相爷有何吩咐?”
  “这蜡烛是怎么回事?陛下年前才赐下了十对,今天又不是节日,怎么没有我允许就拿出来用了?还有,这蜡烛怎么会有味儿,是不是平日没有保存好?”
  连珠炮似的问题让那童子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方才哭丧着脸答了不知道。在上官仪喷火的目光下,他赶紧奔了出去找人,不消一会儿便把某位管事请了进来。
  那管事在路上早听说了怎么回事,此刻见上官仪难得一见地吹胡子瞪眼大光其火,他却不慌不忙地禀报道:“相爷,这不是陛下赏赐的南海贡物,却是如今市面上卖得最好的这个……这个六郎烛。”
  他见上官仪的表情一下子僵在那里,赶紧把来龙去脉一一解释清楚,末了才赔笑道,“一支蜡烛才十五文钱,比起油灯更合算,听说是相爷使用,那掌柜在百支之外还附赠了十支,小人通报过夫人,便先在厅堂和书房等处使用了。”
  六郎烛……虽说知道这东西未必就是李贤捣鼓出来的,但上官仪还是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而他这边还没来得及再询问,便有另一个仆人满脸慌张地冲进来报说。
  “相爷,沛王……沛王殿下来了!”
  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上官仪心中纳闷,这人刚刚出了厅堂,却只见李贤出现在了院子门口,熟门熟路地顺着小道往这边走来,面上笑容可掬,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随从,扛着老大的木箱子。见此情景,尽管平日上官仪接待过这位好串门子的亲王无数回,此刻仍然是小吃了一惊。
  往常李贤虽说出手大方,但大多就是赏赐一下仆人,最多给婉儿带些小礼物,都不是那种最最贵重的,当然偶尔也给他稍带几罐子酒,仅此而已。今天一不是他生日,二不是什么节日,神神秘秘地扛进这么两个箱子,让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还有,皇帝如今正病着,别因此以为他和李贤有什么默契吧?
  俗话说官越大心思越多,上官仪瞅着李贤犹如主人一般地指示那几个随从把东西撂在厅堂中,那眉头登时越皱越深,最后终于忍不住了。
  “沛王殿下……”
  李贤却不管上官仪的愁眉苦脸,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那蜡烛上,忽然回头笑道:“想不到如今就连上官太傅也用上这蜡烛了!看来,这新鲜的玩意果然是越多越好,我这东西没有送错人,来人,把这箱子弄开,把里头的东西搬出来!”
  上官仪一个阻止不及,见那几个随从已经开始撬开箱子搬东西出来,顿时没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然而,等他看到他们神奇的拼装起了一样东西的时候,那眼神登时有些异样。
  不同于其他官员,他是出入贞观殿最多的人,甚至连贞观殿中多了什么少了什么也一清二楚。此时此刻,他望着那奇形怪状的东西,隐约想到,似乎前几天刚刚看到贞观殿中也多了这么一样器具。
  “上官太傅成日为国事操劳,这伏案书写之余,也该好好休息才是!”李贤亲自从箱子里取出一块毛皮褥子,笑吟吟地铺在了那刚刚组装好的家具上,“这是摇椅,最可解伏案疲劳,上官太傅不妨试试?”
  他言罢二话不说地把上官仪拉了过来,硬是把人伏到上头坐下,随即轻轻一摇。见这一位出了名风度翩翩的宰相忽然之间面色大变,好些时候方才渐渐缓和,最后从疑惑转变成惬意,他不禁莞尔一笑。
  “除了送给父皇母后之外,这是第一批的试制品,上官太傅且用着就是。那边是送给婉儿的一些小家具,重在主意,不过是些木头做的东西,不值钱!”
  上官仪当然知道寻常的木头不值钱,但是,李贤每次弄出新鲜玩意来,定然会从宫里头的皇帝皇后开始,逐渐文武百官趋之若鹜,至于价钱……推广之后的价钱绝对不便宜。这年头也讲究一个自上而下的效应,再加上天子又不是个墨守成规的,最喜欢层出不穷的新鲜货色,否则若是换了其他皇帝,李贤怎么也会被斥为玩物丧志。
  所以,他本着身为宰相以身作则的意识,终于从摇晃的摇椅中挣扎着站起,留恋地望了一眼之后,便慨然道:“殿下这好东西送给陛下和娘娘可以,但我却是无功不受禄!这钱,我到时候便让账房送到贤德工坊去!”
  要是别人,那至少也得虚情假意地推辞一番,可李贤却偏不,当下就笑嘻嘻地应了,伸出巴掌要价三十贯。上官仪家底殷实俸禄丰厚,自然不会还价,而那个应命而来的管事一听说三十贯,差点没一跤跌下去——自家主人不懂,他却是懂的,只这么一招,贤德工坊便打出了新产品的牌子,而且宰相都付了三十贯,其他人更没有资格可以讨价还价了!
  而李贤等到那满脸无可奈何前去付帐的管事一走,便笑嘻嘻地走到摇椅旁边,用力地推了两下。只听那摇椅嘎吱嘎吱摇得欢,却仍是稳稳当当的。
  “这东西看似笨重其实精巧,归根结底,不过是平衡两个字。无论这头脚如何,到头来却不会偏向任何一方,上官太傅你说对不对?”
  这话就是暗藏机锋了。上官仪原本就奇怪李贤专程上门一趟的目的,此时此刻更加警惕。然而,还不等警惕的他琢磨出这究竟怎么回事,李贤便笑眯眯地告辞。出了上官家宅子上了马去,没驰出多远他便得意地笑了起来。
  赚钱倒是其次,现如今他压根不缺钱,但是,能够借着赚钱的借口和老上官过招一番,也着实是一件比较有趣的事!
  风驰电掣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路上正有一行人和他反方向而行,隔着中央的御道,为首的人正向他投来了一道犀利的目光。只是那目光倏然而逝,他完全没有察觉到。
  那一行人却是在上官宅的侧门口停下,为首的人敲门之后,与出来应门的某个仆役嘀咕了几句,又塞了一大包铜钱在那人手中,这才顺顺利利进了门去。刚刚一拨做买卖的是从正门入正门出,还敲了大笔竹杠让豪门一等管事亲自去送钱。与此相比,这另一拨作买卖的就弱势许多,就连一路上的仆人也是爱理不理的,到头来也不过是某个二等管事接待。
  然而,等到层层转交,所谓的试用品到了上官仪手上的时候,这位宰相却面容大变,一下子便从摇椅上蹦了起来,端看着那匣子出神,面上闪过惊惧之色后,便是深深的震怒。
  “来啊,把人带进来,我要亲自见见!”


第三百零六章 路见纨绔戏美婢
  妹妹。
  这是一个对李贤李显而言都异常陌生的词语。李显自然不用说了,李贤前生就是最小的一个,到了这大唐之后更是不曾有过妹妹——除了那个襁褓中的上官婉儿之外,他认识的所有女人都比他大那么几岁,这不禁让他分外郁闷。
  此时,站在那硕大的榻前,使劲捏了捏太平公主李令月粉嫩的面颊,见她眨巴着眼睛朝自己瞧,李贤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声。眼下这不过是一个胖嘟嘟的寻常女婴,只要能够把这妹妹调教好了,以后规规矩矩地嫁人,这就不怕她会折腾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
  他忽然玩心大起,低下头在李令月耳边低声嘟囔道:“以后有我这个哥哥罩着你,你就安安心心当一个太平公主吧!”
  这话一个刚出生不到三月的孩子当然不会懂,李贤也没奢望她会明白,只是在昂首阔步出了大仪殿的时候,心中多了几分决心。结果,自信满满的他没瞧见对面来的一拨人,直到近前方才回过神,待想回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我见六郎才从大仪殿出来,小公主可好?”
  “徐婕妤!”李贤赶紧一偏身行礼,旋即笑答道,“小妹已经睡了,徐婕妤若是去探望,只怕只能看见一个呼呼大睡的小丫头而已。”
  徐婕妤闻言不禁噗嗤一笑,面上顿时露出了动人的笑颜。宫中妃嫔皆有定制,个人常服亦各不相同,婕妤位居三品,自可着紫用绯,然而,此时的她却不过束了一条及胸淡青长裙,裙上用同色丝线绣成一幅松柏图,上身则是着了同色的五晕青罗衫,双臂间缠绕着一条丝罗银泥帔帛,裙摆下又露出一双彩帛高墙履。整个人显得落落大方,丝毫不露华贵俗套。
  “也就是六郎你这么说自己的妹妹!”徐婕妤嗔怒地摇了摇头,忽然一低头露出几许感伤,却是最终岔转话题道,“皇后可在殿中?”
  “母后去了贞观殿,徐婕妤不知道么?”
  他故意说出这话,见徐婕妤面色微微一变,便知道自从老妈回归,老爹病倒之后,这一位怕是很少有再接触老爹的机会。虽说徐婕妤比武后更年轻几岁,也绝对算是气质动人的美女,然而,在武后时而妩媚时而庄重,时而柔情时而肃穆的百变手段下,败下阵来自是正常。
  “陛下既然龙体欠安,皇后在贞观殿也是应当的。”徐婕妤勉强笑了笑,旋即轻轻点了点头,“既然皇后不在大仪殿,我待会再走一趟好了。”临转身之前,她却忽然犹豫了片刻,见两边的从人都还离得甚远,思忖良久便朝李贤走近了两步。
  “嫣然和昔日家姊很像,只不过性子却倔强得多,上一次流杯亭诗会的事,我曾经听人说起过,足可见她的心思。我当初……唉,只是想着她不屑寻常男儿,那么嫁天子必定称心如意,谁知她竟是……我这姑姑的话如今她大约是不会听了,六郎,闲时让屈突申若或是贺兰去劝劝她。女子恃才傲物终非好事,总不成一辈子不嫁吧?”
  李贤闻言不觉一愣,下一刻,便只听徐婕妤再次长叹了一声,转身飘然而去。遥见那跟着她的宫人当中全无绮年玉貌的少女,多半是年过三十的宫人,他的心中顿时更加异样了。
  只不过这一丝感伤来得快去得快,他着实没功夫去考虑徐婕妤的什么心思,匆匆赶往贞观殿,探视了一下他那悠闲自得的老爹和忙忙碌碌的老妈,他方才施施然出了端门。话说回来,这几天的大朝上,御座上赫然是空的,珠帘之后则坐着武后,百官朝拜的时候,也不知几人真心,几人假意。
  出端门的时候,他和某位深绿官袍,腰佩银带的官员擦身而过,见那人躬身施礼,他本没有放在心上,可还没走过去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叫唤。
  “沛王殿下!”
  李贤回头一看,这才看清了那人面目。那青年官员容貌虽然俊朗,两鬓却已经是微霜,和那年纪看上去极其不般配,更多了几分同年人没有的沉稳气息。他正觉得奇怪的时候,那人忽然自报家门道:“下官太子舍人许彦伯,奉太子命前来洛阳谒见陛下和娘娘奏事,可巧在这里见到了沛王殿下,行前太子殿下正好有书信托我转交。”
  李弘的信?李贤心中一奇,接过了之后,便只见那许彦伯躬身施礼,旋即转身进宫去了。他正想去拆那封套,陡地想起这名字很有些耳熟,翻来覆去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了这是何许人也。
  那竟然是许敬宗许老狐狸的孙子!
  瞅着人家的背影多看了一会,李贤便把那信函往怀里一揣,上了马就走。只看这许彦伯绝口不提自己的家世,便知道仍是对许敬宗这位祖父耿耿于怀。许敬宗先是奏请把自己的儿子流放到了岭外,旋即又因一点小事不顺心,如法炮制把孙子也赶到了那种不毛之地,确实是举天下一大奇闻。
  虽说从端门出来不消一刻钟就能到自个家门口,但李贤从来不愿意成天在家里窝着,因此到了建春门大街便一拐弯前往南市。他三天两头去徐嫣然当初介绍的杜康酒肆买酒,连带那位酒糟鼻阮伯的生意也是一日千里。只是老头子性格异常古怪,不肯多雇人手,只听李贤建议在南市买下了一处铺子专门卖酒。由于有李贤罩着,三教九流却也不敢捣乱。
  然而,南市现如今最热闹的地方却不是这新开的千里醉酒肆,而是贤德工坊。由于李贤给上官仪送东西的事如今朝野皆知,贤德工坊一连几日的生意异常火爆。虽说仿制品不消几天早就出来了,但是,那买的都是百姓,寻常达官贵人哪里在乎那几个小钱,都看中那名号去的。不管怎么说,印上贤德两个字的东西,外加那奇特的狮子纹章的东西,却是金贵无比。
  要知道,这大唐可没有狮子!
  还不到贤德工坊,李贤便看到四周都是身穿绫罗绸缎的富人,这有些是京城富商,有些是官员家的管事,总而言之腆着大肚子肥头大耳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连带着整条大街也熙熙攘攘了起来。这南市的道路虽然宽敞,却也禁不住一小块地方涌进这么多人,就是行进也难。
  而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前方还传来了一阵争吵声,却似乎不知是哪个骑马的贵人撞倒了谁,正在那里争执不休。这本是街头常事,但远远眺望了一把的李贤赫然看见那骑马的人是贺兰敏之,便朝不远处跟着的张坚韦韬盛允文打了个眼色,自己赶了上去。
  “光天化日之下,你纵马伤人却还有理?”
  “他不长眼睛挡了我的路,再说,他都不说什么,此事哪里轮得到姑娘你来出头?”
  临到近前,李贤方才发现争执双方都是他认识的,一方是眼睛长在头顶的贺兰敏之,那也就算了,至于另一方,竟然是楚遥!只见她身后犹停着一辆马车,那车夫正在检视地上生死不知的某人,一看便是最最平常的戏路。
  不外乎是贺兰敏之飞扬跋扈在这拥挤的地方纵马疾驰,结果撞飞了某位倒霉的平民。李贤最是知道贺兰敏之的为人,此时虽然心中鄙夷到死,却只能吩咐身后的盛允文上去瞧瞧情况,顺带看看伤员怎么样了。
  “我周国公嗣子出行,此人不知退避,反而自己撞上来,这就是告到天边也是我有理!这位姑娘,多管闲事麻烦上身,何必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大光其火?我身边正好缺一个侍奉笔墨外加侍奉枕席之人,我看你相貌端丽谈吐不俗,何妨和我一起回去?”
  此言一出,四周围观人群顿时大哗,然而,贺兰敏之虽然抵达洛阳不过三四日,但随着长安官员眷属的纷纷东来,那好色的恶名自然而然就在洛阳城传开了。因此,众人虽然不忿的居多,但一想到这位是周国公嗣子,皇后娘娘的嫡亲外甥,自是敢怒不敢言。
  “这个混账东西!”
  即便开始不打算出面,此时李贤也觉得心里冒火,狠狠地骂了一句。周边正好围着几个贵胄子弟,一听他这声骂,那些人便全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其中一个更是苦笑道:“这位小弟,私底下骂骂就算了,这贺兰敏之没人惹得起!休说荣国夫人最是护短,就是这小子手下养的那批人,也是个个蛮不讲理。上回户部郎中王家的公子无意中招惹了他,结果被一群豪奴好一顿打,却得王大人上门道歉!”
  “这世道就是如此!”
  某个年长青年愤愤不平地唾了一口,这帮锦衣华服的贵胄子弟顿时不甘心地散去。毕竟,前车之鉴犹在,谁也不想为不相干的人出头而招惹麻烦,即便那边的少女再清丽可人,可英雄救美把自己搭进去,总归是不值得的。
  李贤正算计着如何上去教训一下贺兰敏之,忽然,也不知从那里冒出了一个声音:“什么周国公,当年武家也不过是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出了一个皇后就跋扈成这样光景!撇开好好的贺兰姓氏不要,继承周国公爵位就得姓武,真是天底下最最不要脸的人!”
  这刻薄的嘲讽一出,李贤便只见贺兰敏之面上阴霾重重,心中自然称快。然而,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这煽风点火的人似乎不止是冲着贺兰敏之去的!


第三百零七章 先收拾狗腿子,回头再教训你
  虽然在小的时候随母亲离开贺兰家,勉强算受了一点磨折,但自从母亲投靠娘家之后,贺兰敏之便一直都过着称心如意的生活。要富贵有富贵要荣华有荣华,不论他闯了什么祸,自有母亲和老外婆帮忙收场,这愈发养成了他骄纵的个性。
  然而,虽然享受着武氏一门给他的富贵,但是在他心中最深处,一直都认为贺兰这个姓氏方才是真正尊贵的,对于将来继承周国公爵位的时候要舍弃贺兰而改姓武,他一直有一种说不出的抵触心理,所以,此时被人如此嘲讽,他自是勃然大怒。
  “谁,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嘲讽我!”
  他死命一拉缰绳,身下骏马长嘶一声,忽然用两只后脚立起,滴溜溜转了一圈。趁着这工夫,他便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那暴怒的眼神让不少人为之低头,只有寥寥数人仍乍着胆子和他对视。此时此刻,正在火头上的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激荡的火气,竟是不管不顾地挥起鞭子,朝人群中某个不闪不避直视他的人抽去。
  啪——
  那人躲闪不及,竟是不偏不倚被抽了个正着,脸上顿时露出了一道紫红的血印子,旋即发出了一声痛呼,抱着头便蹲了下去。然而,还不等贺兰敏之挥下第二鞭,另一个角落便响起了一个比刚刚更响亮的声音。
  “你娘还不知道是和谁私通方才生下你这么个小畜牲,如今狐假虎威算什么本事!”
  刚才贺兰敏之怒而动手的时候,李贤便在不远处端着双手冷眼瞧看,此刻听见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他那眉头登时皱得更紧了,见盛允文已经钻入了人群中,这才心下稍安。这痛骂贺兰敏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韩国夫人不管如何放荡,毕竟是小丫头的娘亲,他却不能坐视不管。
  听见有人辱及死去的母亲,原本就怒不可遏的贺兰敏之顿时感到浑身血流一下子冲上了脑际,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那眼神中便流露出十万分狰狞。找来找去没找到声音的源头,一扭头见楚遥站在一边似乎是在看好戏,火冒三丈的他想到刚刚都是她惹出来的是非,策马回身,高举马鞭便狠狠抽了下去。
  那呼啸的声音挟带着劲风迎面而来,楚遥这时方才感到害怕,总算她还机灵,好容易闪身躲过迎头那一鞭,然而,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她的肩头终究是被那马鞭的末端扫着了一下,只听嘶啦一声,那衣衫顿时被卷去了一块,裸露的香肩上立刻现出了一条红印子。
  她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中反应过来,却只见贺兰敏之冷笑着再次挥下了鞭子,顿时大骇。此时此刻,旁边的马车中终于传出了一声住手,可贺兰敏之有心杀鸡儆猴,那马鞭去势竟更加凌厉了几分,却是冲着楚遥面门而去,似乎有意让她破相。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地一声,不知什么物事撞在了那鞭柄上,贺兰敏之顿时感到鞭上传来一股大力,一时拿捏不住,那马鞭立刻脱手,却是擦着楚遥的头脸坠入了后方。这时,楚遥终于忍不住身子哆嗦了起来,连退两步差点摔倒,好在一个人影从马车上跳下,适时扶住了她。
  当众出丑的贺兰敏之只觉得四肢百骸涌动着一股火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喝道:“是谁敢多管闲事?”
  “贺兰公子,当街打人好大的威风,若是让皇后娘娘或是荣国夫人看到你这副光景,大约也不会觉得快意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尚未继承周国公爵位,便还是白身,如此张狂,单单洛阳令便可以治你悖狂之罪!”
  眼看盛允文暗中解围,李贤已经捋起袖子准备站出来教训贺兰敏之一顿,这刚刚踏出一步,却听见旁边传来了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他定睛一看,竟是他认识的某人,眼皮不禁一跳,那迈出去的脚顿时又收了回来,人又往旁边闪了闪。
  裴炎原本不是那种喜欢管闲事的人,但眼看贺兰敏之当街行凶,待到后来竟是迁怒于一个女子,他自是忍不住了。陆为和杜元中同样是好事的,今天好容易找到机会把裴炎邀出来喝酒,却遇到这档子事,自然义愤填膺。本着和李贤有交情,又是世家子弟,他们自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了裴炎身后。
  贺兰敏之原本因为那忽然出现扶住楚遥的女子而感到惊艳,此时见又有人出头,而且又提到了他最讨厌的那个人,怒火顿时平添三分,当下便讥嘲道:“你是谁?有何资格来教训我?”言罢他竟是抢去了旁边家仆的鞭子,冷笑一声便又要动手。
  眼看贺兰敏之不管不顾又要动手,李贤终于确定,这家伙没药救了,便朝掩入人群中的张坚韦韬打了个眼色。这两人都是世家出身,一天到晚跟着李贤厮混,可以说同样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哪里怕一个连爵位都还没有的贺兰敏之。
  只见两人忽然从人群中窜出,一左一右地朝马上的贺兰敏之扑了上去,夺去马鞭,一把将人拽下来不算,还牢牢挟制住了他的双臂,张坚甚至掏出一块帕子一把塞进了贺兰敏之的口中,却是以防他再胡说八道。
  “这世上的事真是好笑得紧,这还未承袭周国公爵位,贺兰公子就敢对着吏部管爵位的司封主事指手画脚,我该说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该说你有眼不识泰山呢?”
  贺兰敏之身边的数个健壮家仆原本想上前救主,见李贤排开人群悠悠然走了过来,一个认识李贤的汉子顿时死命拉住了其他伴当,也来不及解释什么便一个劲地后退,面上尽是惊惧之色,完全一副狗腿子遇上了正主儿的做派。
  见贺兰敏之在那里对他怒目而视,李贤仿佛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到裴炎面前,竟是郑重其事地施礼一揖。满脸讶然的裴炎反应极快,赶紧还了一礼,而陆为杜元中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李贤,那脸上的诧异劲就别提了。
  “竖子无状,冲撞了子隆兄,实在是失礼!”一句话过后,李贤便来到徐嫣然楚遥主仆俩跟前,照旧歉意地一揖,“这家伙就是这番德行,我一定禀告荣国夫人对他严加管教,免得出来丢人现眼!还没继承周国公爵位就这副模样,将来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
  他故意在丢人现眼和还没继承周国公爵位几个字加重了语气,旋即又朝四面围观的人笑了笑:“各位父老乡亲,我和这小子的家里不大不小沾着点亲,今天他当街惹了这么一出,刚刚那位的医药费我代赔了,至于诸位……”
  他指了指旁边的酒肆,笑容可掬地道:“大家不妨在这酒肆中痛饮一回,酒钱我都包了!”
  虽说刚刚因为看热闹差点挨打,但乍听得这样便宜的事,不少人仍旧是爆发出了一阵欢呼。要知道,这年头的酒不便宜,尤其这地是南市黄金地段,酒更是贼贵贼贵,一时间,人群全都窜进了那酒肆中,一下子坐得满满的。
  李贤一扭头,见盛允文一左一右揽着两个面色僵硬的人,顿时愉快地笑了起来。不消说,这一位不负重托,把刚刚煽风点火的人找着了。这时,他才有余暇去看贺兰敏之,见这小子气得额头青筋毕露,忽然两眼一翻竟是昏厥了过去。
  瞧见这光景,他刚刚还显得阳光灿烂的笑容顿时变得阴森森的,从徐嫣然的车夫那里拿过一根马鞭,便慢条斯理地踱到了那几个狗腿子跟前。
  “你们倒是很有能耐啊!”
  他这声音一出,那认识他的某家仆立刻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似的,一个劲地表示自己只是听命行事。有两个察言观色快的也赶紧跪了下来,唯有新近投靠贺兰敏之的两个护卫不知道李贤是谁,犹自想着回去有荣国夫人撑腰,竟是挺着腰在那里站着,口中犹自叫道:
  “快放了我家公子,否则回头打断你的腿!”
  虽然李贤最想做的是狠狠抽打贺兰敏之一顿,但是此时此刻他自然是没法做到这一点的。于是,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顿时激起了他最大的怒火,几乎是一瞬间,当初闲来无事的时候想屈突申若请教的无敌鞭术一下子派上了用场,挟带着呼呼劲风,无数鞭影没头没脑地朝那两个站着的护卫头脸卷去。
  这下子,刚刚准备在酒肆中痛喝一气免费酒的人通通拥到了门口,瞠目结舌地看着那看似寻常贵胄子弟的少年在那里发威,一条鞭子指哪打哪,甚至当其中一个试图逃跑的时候,那鞭子还像长了眼睛似的,毒蛇一般卷上了那人脚踝把人绊倒了去。紧跟着,就只见那少年三两步赶上去一顿猛抽。
  “痛快,真是痛快!”
  不知是谁高声叫嚷了一声,刚刚心惊胆战看着贺兰敏之施暴的人们顿时三三两两拍起了巴掌。从一个到两个,从两个到四个,最后,齐刷刷的巴掌声响亮无比,竟是连相邻的街巷也能听得见。而悠悠从昏厥中清醒的贺兰敏之一见李贤在那里大发神威地教训自己的仆从,气急败坏下,嘴里发出了一声嘶吼,却被那手帕堵了回去。
  于是,可怜的贺兰公子两腿一蹬,再次一翻白眼气晕了。
  李贤在揍人的余暇中瞥了贺兰敏之一眼,见其晕了,不由在心底里冷笑了一声——先收拾狗腿子,回头再教训你!


第三百零八章 死人也会有玄机
  劈头盖脸打得那两个倒霉护院哭爹喊娘,到最后扔下鞭子的时候,李贤只觉得心头大畅。现如今他虽然还是天天练武,奈何李绩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竟是禁止任何人和他单练,家将一次上两三个也就算了,就连李敬业程伯虎这些伴读,也是结伴成群的上,操练得他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今天,他总算找回了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要说打人还真是爽快!
  他不怀好意地望了一眼那边的贺兰敏之,心中盘算着回去怎么好好教训他。他就不信,老外婆这么聪明的人会看不透这一点,要是由得这小子胡来,待到老外婆两腿一伸的时候,这小子的死期也就到了!就是作为未来的姐夫,他也非得好好收拾一下这家伙不可!
  李贤一顿鞭子打完,那早早趴在地上的三个人方才小心翼翼地前去察看同伴的光景,见那惨状全都在心里头哆嗦。那个唯一认识李贤的护卫这才道出了李贤的身份,结果另两人不由得在心中大呼侥幸。凭这位主儿的身份,别说当街暴打他们一顿,就是把人打死了,只怕也没有人会为他们出头。
  还好还好,他们比那两个倒在地上哼哼的笨蛋聪明!
  “滚!”
  这一声让五个家仆如蒙大赦,带着伤员急急忙忙地抱头鼠窜。
  “你们也先带人回去!”
  李贤朝张坚韦韬点了点头,又朝盛允文打了个眼色。后者虽然有些担心李贤的安全,但在刚刚看完了那么一顿出神入化的鞭子戏,也就小小放下了一颗心,一手拖着一个人便飞身上马,犹如扔麻袋一般将两人丢在马鞍前,打定主意把人扔回去之后便回转来。
  眼看三匹马风驰电掣一般出了长街,陆为和杜元中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幸灾乐祸。这贺兰敏之横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日没让李贤撞着,这回决计没有好下场。裴炎从刚刚那一场好戏中回过了神,便亲自上去看了看贺兰敏之最初撞伤的那个人,眉头不觉深深拧起。
  “六公子,只怕这人情况不妙!”
  李贤正把一个钱囊扔给那酒肆中的掌柜,才拍了拍双手便听见这话。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子,只瞧了瞧那苍白若纸的脸色,又在胸口探了探,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死小子居然真的闹出人命祸事了!
  狠狠地把贺兰敏之诅咒了一千遍一万遍,李贤登时起身对陆为和杜元中喝道:“这人只怕不止是肋骨断了,挪动不得,赶紧去请治外伤内伤的大夫来看看!”见两人一愣神便一溜烟去了,他立刻转向了那边的楚遥。不知何时,徐嫣然已经是取下了自己的帔帛替她裹住了裸露的双肩,正在那里严厉地训斥着什么。
  “楚姑娘,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否原原本本告诉我?”
  “此事我虽在车中,却是看得清楚,不若由我告诉六公子好了!”
  徐嫣然不容置疑地吩咐楚遥上车,这才缓步上前,把李贤起初没看到的情况一一说明。原来,她刚刚拜访某位密友回来,拐到这条大街的时候恰好遇见贺兰敏之带着几个家仆呼啸而过,差点惊了驾车的马。楚遥不服之下欲要理论,便拉开了车帘,谁知正好瞧见贺兰敏之的马撞上了一个刚刚从酒馆出来的汉子。结果,车夫加紧追上,楚遥便拦下了贺兰敏之,便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李贤请围观众人喝酒,又赔了那个倒霉挨了鞭子的人十贯钱,然后大发神威地教训了一顿那可恶的豪门家奴,酒肆中的人早有不少涌了出来。听见已经去叫了大夫,便有人三三两两议论了开来。
  “这种事哪天没有个一两起的,似这位公子这般讲道理的倒还是第一次!”
  “那个人还不知道是死是活,讲道理有个屁用!”
  酒肆掌柜刚刚打开钱囊,数出了十几枚银钱和三四枚金钱,知道今天自个赚得大了。此时听见四周议论不绝,他不禁想起了起先那一遭,心中陡地一紧,赶紧排开众人走到李贤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这位公子,这地上的人是从我那酒肆出去的,我倒是知道他家中的一些事,可否……”
  见这掌柜言辞闪烁目光有异,李贤不禁狐疑万分,见裴炎在一边低着头,似乎在思量些什么,他便略点了点头和那掌柜避开几步。熟料,那掌柜一开口,便道出了一番让他大吃一惊的话。
  “公子,那地上的人是一个穷汉,家里的老婆都和人跑了,只余下一个五六岁的儿子,平日别说到我这里来喝酒,就是买一碟花生米的钱都未必有。可这一连三天,他都在我这店里一坐就是整日,喝的酒都是三十文一角,居然能付出账来。而且,他坐的都是临门的位子。”
  这掌柜平平淡淡的叙述中却流露出无限疑点,虽说李贤刚刚察看过那汉子,为那严重的伤势而恼怒万分,此时此刻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旋即暗自咒骂了一声。
  他娘的居然又是阴谋,这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转念一想,他便交待那掌柜暂时别往外处说,又隐约暗示了自己的身份。于是,那个原本还有些忐忑的掌柜忽然露出了十万分精喜的神色,把一个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恨不得用五体投地的姿势来表明自己一定听从所有安排。
  开玩笑,抛开这一位皇子的身份不提,单单财神爷三个字,他也得把人巴结好了!指不定他这么个黄金地段生意还算不赖的酒馆,就得因祸得福成为洛阳第一酒肆也说不定!
  “子隆!”李贤走到裴炎跟前叫了一声,旋即有意无意地问道,“此事该当报洛阳县,让你的伴当走一遭吧!”
  裴炎瞥了瞥身后的书童,遂点了点头。然而,这人才一走,他便把李贤拉到了一边,掷地有声地扔下了四个字:“此事可疑!”
  见李贤的表情一下子发了僵,他惟恐对方了解错了自个的意思,便又解释道:“我知道六公子是恨铁不成钢,贺兰敏之这行径也着实嚣张,但这事似乎只有一半责任在他身上,另一半……不瞒六公子说,我刚刚正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恰好看见那人出门被撞。似乎,那是他自个迎面不闪不避地撞上去的!”
  果然!
  掌柜的说明已经让李贤心中怀疑,这时裴炎再这么一指正,李贤的心中的疑窦顿时更大了。不说别的,刚刚人群中那煽风点火的人仿佛是早就预备好的,一句一句引得贺兰敏之暴怒出手打人,倘若不是正好有他在,只怕今天这场风波会闹得更大。
  要不是贺兰敏之那飞扬跋扈的个性,这一招苦肉计外加煽动能算得了什么!
  陆为和杜元中效率相当不错,很快就带来了一个大夫。然而,那看似修为精深的大夫只是俯下身一把脉,在伤者浑身四处摸了摸,便做出了最后结论。
  “回家准备后事吧!”
  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从专业人士口中听到这么一句,仍然让李贤感到心中咯噔一下。这年头是阶级社会,贵族长街踏死平民算不了什么,应该说,只要砸点钱,这种事情完全可以没有一点余波地摆平了。可是,人家费尽心思捣腾这么一出,会那么容易解决么?
  差役姗姗来迟,事实上,一早便有好事的去报了官,奈何洛阳县下头的差役对于这种事也向来兴趣缺缺,试问谁敢上那占据了整个积德坊的荣国夫人宅去捉拿犯人?也只是在裴炎的书童到了地头之后,庞原方才带着差役,无精打采地赶了过来。
  裴家固然是名门,但手还伸不到这洛阳来,而裴炎现如今自己才是九品的司封主事,离着高官序列还有十万八千里。冯子房也不过听说裴炎和李贤有些交情,外加这位似乎是皇帝赏识的人,方才买了个面子。
  而到了地头看见人,庞原才发自内心地感到,顶头上司这买个面子的举动是何等英明神武!都怪那个该死的裴家书童,居然连李贤在这里的消息都不知道通报一声,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别说是他,就是冯子房也吃不了兜着走。
  “六……六公子!”
  “老庞,还真是巧啊!”
  李贤笑眯眯地用扇子拍打了一下庞原的肩膀,见那些差役已经忙碌了起来,他便低声拣着要紧的把该吩咐的吩咐了一遍,旋即警告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最多把事情禀报老冯,其他人暂时不准泄露,明白么?”
  这种案子光是庞圆自个就遇上过不下上百回,若是那肇事者还有点良心,那么给上两个钱裹埋费也就得了;若是没那心思,扬长而去的更多。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压根没往心底里去。可李贤这么一交待,他顿时在心中哀嚎了起来。
  怎么他和他上司就这么倒霉,连这种诡异的事情都会碰上?这寻死的人多了,撞到人家马上去寻死的,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


第三百零九章 我是你姐夫,当然有资格教训你!
  修文坊沛王第虽说还未全部完工,但内中数不尽的亭台楼阁,花园中种着奇花异草,房间中摆着各式珍玩,仓库中大约还堆着金银珠宝。若是寻常人进了这座豪华的宅第,必定会眼花缭乱辨不清方向,至少也是啧啧称羡作刘姥姥进大观园状,但是对于贺兰敏之而言,踏进这座宅子,首先让他感到的便是满心的郁闷和恼怒。
  因为他不是被人请进来做客的,而是被如同囚犯一般押解进来的。撇开这一点不愉快的经历不谈,他的同胞姊姊居然还以女冠之身,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这里,这一点更是足以让他气得发狂。所以,即便外婆荣国夫人警告过他无数次要和李贤打好关系,他还是忍不住每次一见到人就冷嘲热讽。
  此时此刻,他更是咆哮了一声:“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张坚韦韬轻视地瞥了一眼这个唇红齿白的标准美男子,再想想自家那位健硕挺拔的主儿,心底的鄙夷就别提了。两人架着贺兰敏之往一间空屋子一丢,张坚便拍拍双手道:“劳驾贺兰公子在这里等着殿下回来,我们还有事,不奉陪了!”
  见两扇大门在面前砰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贺兰敏之不禁怒从心起,四下里望了望就想找东西痛砸。然而,当他看清楚四周的陈设时,却一下子心中冰凉冰凉的。这不是什么摆设豪华的客房,整个房间中,除了一把椅子之外,竟是一样东西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
  气急败坏的他三两步冲上去,准备抄起椅子往门上砸,谁料使出了老大的力气,那椅子却如同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正当他憋得满脸通红在那里死命拔萝卜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对了,忘了知会贺兰公子一声,那椅子是殿下用铁木特制,嵌入了这地板中,要是贺兰公子闲得无聊,不妨锻炼一下力气!好了,我和阿韬得去看看殿下有什么吩咐,就请贺兰公子在这里好好休息败败火!”
  暴跳如雷的贺兰敏之在屋子中大声呼喝叫嚷威胁,可不管他怎么跳脚,竟是没有一个人上这里来查看。他当然不会知道,这屋子原本就是沛王第处置犯错下人的地方,乃是李贤闲极无聊下的结果。当然,若是真正用来关人,就是窗户和门缝也会被木板钉上,除了设计良好的通风孔,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端的是真正的小黑屋。之所以不用柴房,也是因为创意问题。
  而另外两间小黑屋中,正关着盛允文带回的两个人。
  晚些时候,阴沉着脸的李贤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宅第。在此之前,他特意跑了一趟积德坊,谁知扑了一个空,老外婆竟是不在,听说到被他老妈请进皇宫了。有心先报备一声再动手,他却着实忍不住了,因此自是带着人直接回转了来。
  “人呢?”
  “殿下,正在小黑屋关着呢!”
  饶是李贤一肚子火气,此时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开口一问,他才知道张坚韦韬没把事情做绝,要是把窗户缝门缝都钉死了,那个养尊处优的贺兰敏之还不知会怎么折腾。当下他大手一挥让人带路,结果到了地头非但没听到什么叫嚷声,反而四面一片安静。
  这贺兰敏之叫的时间长了嗓子哑了很正常,另两个家伙不至于那么老实吧?
  他不禁瞥了一眼盛允文,而这一位异常干脆利落地躬身回报道:“殿下,为了防止那两个人寻死或是做其他蠢事,我把他们吊起来了,嘴也堵上了!”
  张坚韦韬对视一眼,认真考虑了一下自己这么做的可能性,最后同时摇了摇头。开玩笑,别说荣国夫人找上门来,就是那位贺兰烟小姑奶奶,他们也是消受不起的。
  打开大门,李贤便瞧见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贺兰敏之。
  那身招牌式的素白长袍已经是皱得不成样子,上面满是尘土,至于那张哄骗了无数少女的俊脸,此时此刻也是一塌糊涂,绝对算得上是灰头土脸。听见动静,那双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丝缝,待看清楚人之后,立刻以超越平时数倍的敏捷一下子跳了起来。
  看到李贤笑眯眯的脸,贺兰敏之本能地挥拳打了过去,浑然忘记了两人武力值之间的巨大差别。
  结果,李贤轻轻松松一只手抓住了那个拳头,旋即如法炮制挡住了另一个拳头,双手稍稍用力,他就看到对方那张脸一瞬间抽搐了起来。好在这一位没有发出什么杀猪似的惨叫,这也让他稍稍给予了贺兰敏之一点尊重。
  “怎么样,在这小黑屋中还呆得愉快么?”见贺兰敏之照旧用一双喷火似的眼睛瞪着他,李贤登时想到今天那档子事,自己的火气也渐渐冒了上来,忽然加重了双手的力道。他很满意地看着对面那张龇牙咧嘴的脸,忽然冷笑道,“看不出来,你有本事啊,纵马长街踏死了人不算,然后又大耍威风打着人玩,你知道今天你打的那位姑娘是谁么?”
  “惹了我的人都该死!”
  贺兰敏之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旋即因为李贤骤施大力而倒吸一口凉气,想要抬脚踢人,他却忽然感到自己正被向地面压去,死命抗住那股巨力的同时,他已经是痛得说不出话来。
  “惹了你的人都该死?你算什么东西!”不用看,李贤便知道闲杂人等已经退开了去,言语自是再没有顾忌,“你是能上马拉弓还是能下马杀敌?你是懂得治理一方百姓,还是懂得疏通河道造福苍生?你是会吟诗作赋,还是会文章能考科举?你一个什么都不会干什么都不能干的人,居然敢说惹了你的人都该死?”
  “你……你……”
  “要不是看在同一个外婆的份上,看在姨娘临终前的托付,看在烟儿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李贤低吼一声,忽然重重一脚踢在了贺兰敏之的膝关节,一下子把人按倒在地。
  “你有什么资格眼睛长在头顶上,别忘了你娘也姓武!要不是我母后,要不是你娘,要不是你外婆,你哪里来的好日子过!这个周国公嗣子你不想当,天底下姓武的人多了,想当周国公的人多的是!别看那些怀春少女围着你转,如果你不是我姨娘的儿子,能风风光光在长安洛阳横行霸道?要是你一文不名走出这个门,我保准你三天就饿死!”
  “哦,不对!”李贤忽然松开了双手,任由贺兰敏之踉跄坐倒,旋即似笑非笑地道,“我忘了你还有一张俊脸,实在不行,长安贵妇那么多,收一个小白脸作面首还是很可能的。”
  临出门的一刹那,李贤再次转过了身子,一字一句地喝道:“这个世上,什么都不懂却偏偏逞能耐的人就是废物!”
  果不其然,迈出门槛的时候,他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难以抑制的嘶吼,他只是侧身一让,运足了最后一丝力气扑上来的贺兰敏之便控制不住前冲的势头扑倒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他轻轻用左脚一勾一挑,便把贺兰敏之腾云驾雾的甩飞了出去。而无巧不巧的是,这人落地的时候,院门口也一下子窜进了一个人。
  “敏之!”
  贺兰烟终究是有几个耳报神,闻听贺兰敏之惹了李贤便匆匆赶来,此时看到这一幕登时大惊失色,急忙忙地上来想要瞧个究竟。还不等她蹲下身子,李贤便出口喝道:“贺兰,要是你想他这一辈子就当个纨绔子弟,惹事生非早早没命,那你就把他带走好了!”
  一听这话,贺兰烟顿时犹豫了。虽说弟弟的惨状看上去挺吓人的,但仔细看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皮肉伤,只是稍微狼狈了一些罢了。她往日对李贤言听计从,此刻再转念一想这个弟弟恶名在外,老外婆明显是管不住,还不如让李贤试一试。
  本着对情郎无条件信任的心理,她艰难地往后头退了三步,见李贤正冲着她笑得灿烂,她心中的信心顿时更足了。这个天下,应该还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一咬牙,她便对李贤点点头道:“敏之也该有个人管教一下了!”
  贺兰敏之原本指望着姐姐能够帮自己一把,谁知贺兰烟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差点没气得吐血。好半晌,他才憋出了一声大吼:“你还没我大,有什么资格管教我!”
  李贤却不去理他,径直走到小丫头跟前,竟是旁若无人地在她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才悠悠然转过了身子:“人说长兄如父,那么长姊自然如母。我是你未来的姐夫,怎么管不得你?你是不是还要我去向父皇母后和外婆讨一个口令才服气?”
  话音刚落,外头便冲进来一个家仆,道是荣国夫人杨氏有信送到。满心不爽的李贤接过那信,还没来得及拆便听见贺兰敏之在那里哈哈大笑。
  “你管教我?有外婆在,你休想!”
  皱着眉头的李贤一目十行看完那信,不但眉头舒展开了,而且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屈指轻轻弹了弹那信笺,他便清了清嗓子道:“外婆这信上说了,除非我能把你调教出个人样来,否则你就不用回去了!”
  贺兰敏之满脸不信,见自己的姐姐夺过那信仔仔细细地看,旋即冲自己露出了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他不禁瘫软了下来——落在李贤手中,他岂不是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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