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放虎归山,杀虎于野


  在酒肆里的时候,伊稚斜最终向秦城妥协,将伊雪公主交了出来,哪怕他知道秦城并不是真的会在酒肆里跟他拼的你死我活。
  稚斜知晓要是自己真的死了西域的局势未必会如秦城说的那般好,若秦城确有十足的把握,何必说那么多废话。以秦城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性格,若是对局势真就那般有信心,恐怕一见面就让重骑马踏酒肆,强行将伊雪公主救出,然后将伊稚斜斩于此地。
  西域国多势杂,局势莫测,列国邦交更是复杂,相比之而言战场上的对阵反而来的简单一些,手底下见真章,谁赢了就是本事,谁输了就一无所有。邦交则不然,影响因素太多,而且不可预测。
  伊稚斜最终妥协,愿意将伊雪公主交出,那是因为在这场扦泥城的对峙中,秦城已经赢了一记先手。酒肆外楼兰大军与骠骑军对峙,反而被骠骑军重骑以重弩威胁的半步不敢上前。虽说这种威胁更多的来源于楼兰王不愿意跟大汉撕破脸皮,否则真要冲杀,难道楼兰的几千大军真是饭桶不成?
  所谓先手,便是如此。
  伊稚斜失了先机,便不能不认输。不认输,鱼死网破,完全没有必要,得不偿失。交出了伊雪公主,不过是让对弈再次回到一个相对的原点,伊稚斜尚有三万大军在北,秦城仍旧只有五百重骑,最终到底是个什么结局,伊稚斜的心态并不悲观。
  棋收官的时候,才是真正决定谁输谁赢的时候,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酒肆之外,秦城向楼兰王赔礼,楼兰王没有太过怪罪。到此时楼兰王留着几千大军不去与骠骑军重骑生死大战,本就是不想让双方关系恶化,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把秦城怎么样。
  当然,楼兰到底与谁结盟,目前还是未有定论。
  秦城与伊稚斜的博弈尚未完成,楼兰王需要静观其变。即便是要与秦城联手,至少不会如此直白,更不对在局势没有大定的时候封死自己的退路。
  楼兰王与秦城说过两句话之后,便将目光投向酒肆外的伊稚斜。伊稚斜神态已经恢复如常,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透露出自己方才与秦城交手已经输了一招。
  伊稚斜从骠骑军重骑军阵中间走过来,路过伊雪儿面前的时候,目不斜视,对骠骑军重骑的目光更是视而不见。
  “大单于。”楼兰王从王撵上走下来,向伊稚斜见礼,不卑不亢。双方身份在理论上虽然平等,但实际上如何大家心知肚明,楼兰王更加不会有摆架子的举动。
  “楼兰王。”伊稚斜右拳放于左胸之前,微微颔首,礼仪倒并没有差楼兰王分毫。
  “早先不知大单于到此,本王失了礼数,还要请大单于见谅。”楼兰王古波不惊道,这话说出来到底是道歉的意思还是责怪的意思,就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既然大单于亲自到了楼兰,可否王宫一晤?”
  “多谢楼兰王美意。”伊稚斜知道楼兰王这只是客气话,两人之间本就已经有了根深的芥蒂,这时候虽然不会有人提起千里王五千精骑和楼兰王城被围、楼兰大将军之死,但仇恨自然是已经埋在了两人心底,谁都对对方有戒心,“本单于政务繁忙,现在就要回大漠了。与楼兰王进宫一晤,只能等到日后了。”
  伊稚斜这话说出来显得很是淡然,但是这话,在不少有识之士听来,却犹如平地惊雷。
  西科茶夫滞了一下,望了伊稚斜一眼,又望了楼兰王一眼,等待楼兰王的反应。
  楼兰王却似没有意识到什么一样,只是点头道:“如此,请恕本王不用。”
  “楼兰王相邀盛情,伊稚斜铭记在心,下次到楼兰,定然不负所望。”伊稚斜嘴角微动,显然话中有话。
  天知道下次伊稚斜到楼兰来,会是怎么样一番光景。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若真有那天,楼兰必定已经匍匐在了匈奴脚下。否则,伊稚斜也不会再屈尊到这个小地方来。
  “本王恭候大驾。”楼兰王说道。
  楼兰王在和伊稚斜说这些话的时候,秦城就站在一边,却未作阻拦。
  西科茶夫疑惑的打量了秦城一眼,心中不解秦城为何对伊稚斜要离开扦泥城无动于衷。
  倘若伊稚斜离开扦泥城,必然引三万大军南下。这个时候难道还期望伊稚斜有耐心等楼兰王七天吗?将秦城逼死在这里,让楼兰臣服才是正理。也唯有如此,伊稚斜今日败在秦城手里,将伊雪儿拱手相让的耻辱才能雪洗。
  西科茶夫很纳闷,如此简单的道理,难道秦城看不明白?
  只要将伊稚斜控制在扦泥城,匈奴大军必然举止受限,不仅如此,有五百重骑的秦城甚至可以在这个时候逼迫伊稚斜承认楼兰与大汉的盟约。而若是伊稚斜离开了扦泥城,秦城的护身符就没有了,到时候匈奴大军朝发夕至,秦城又会如何?
  难不成秦城已经打算跑了?
  西科茶夫自认以自己对秦城的了解,这绝不是秦城的风格。
  那为何秦城此时不加阻拦?
  “自次王依然在此与楼兰王商议盟约之事,希望楼兰王不要让本单于失望。”伊稚斜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和楼兰王告辞。
  末了,伊稚斜转身对秦城道:“秦城,你我来日再见。”
  话中的深意与狠意,恐怕只有秦城能够体会。
  “在下与楼兰王的话一样:恭候大驾。”秦城淡淡道。
  伊稚斜冷哼一声,走之前还是看了伊雪儿一眼,眼神复杂。
  赵信跟上伊稚斜,看来是要送伊稚斜出城。
  伊稚斜走了,楼兰王也不用再呆在这里,便和秦城作别,同时楼兰大军撤走。
  一时间,方才人满为患的大街空了下来,只剩下打扫匈奴勇士尸体的军士。
  让秦城稍感意外的是,西科茶夫并没有立即离去。
  “大将军治军之严,果然了得,不愧是大汉战神,敝臣今日领教了。”西科茶夫向秦城行礼,不像是言不由衷。
  秦城随意笑笑,“你怎么不跟着楼兰王进宫?以你今日的表现,日后必定飞黄腾达,还不抓住机会去表现?”
  西科茶夫难得露出一丝苦笑,“大将军并未看到在下方才的表现。”
  “很多事不一定需要亲眼所见才知情况。”秦城与西科茶夫谈话如常,好似对先前西科茶夫对重骑的敌意并不在意。也是,西科茶夫毕竟是楼兰人,更是楼兰王臣子,先前的做派实属正常。
  “那想必大将军也知道在下为何留下来了。”西科茶夫接着道。
  “能想见一些。”秦城道,“不过你要是为了一个答案而留下来,舍弃了现在跟楼兰王套近乎的机会,这倒是不符合你名利之徒的风格。”
  “名利之徒也分两种,一种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之利;一种目光稍微长些,为长远的名利作谋划。”西科茶夫娓娓道来,那模样竟然如数家珍,“眼光远些,名利才能持久,这就必须为名利披上一层智慧和有用的外衣。”
  秦城呵呵笑了两声,“所以你到我这里来取经来了?”
  “取经?不错的说法。大概就是如此。”西科茶夫严肃起来,“还请大将军赐教,为何心甘情愿的放伊稚斜离去?难道大将军不知这是放虎归山?”
  “放虎归山?”秦城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不过,你说说在当下这个举世下,我能如何?在楼兰王打定了主意要放伊稚斜回去的情况下,难道我要拿五百重骑跟几千楼兰军队拼命,以此来留下伊稚斜?”
  “大王要放伊稚斜回去?为何?”西科茶夫一阵惊讶。
  “为何不?”秦城反问道,“要是楼兰王将伊稚斜强行留在扦泥城,楼兰不是往死里得罪了匈奴?这对楼兰有何好处?”
  “可……现在大王已经决心与大汉联盟了!”西科茶夫仍是不解,想不通。
  “已经决定了吗?”秦城再次反问道,却是自问自答:“没有。楼兰王要在大汉与匈奴之间做出选择,但并不是这个时候选择。或者说,楼兰王根本就是在做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因为只有在我和伊稚斜之间的斗争分出胜负之后,楼兰王才会选择,并且选择那个胜者。因为楼兰不能选择弱者,选择弱者就是死。所以楼兰王还在等。”
  “你不要觉得奇怪,奇怪楼兰王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与大汉结盟,为何还会如此客气对待匈奴,一定要保证伊稚斜出城。他就是要伊稚斜出城,然后再看到我跟伊稚斜分出胜负。或者说,看我如何应对伊稚斜这三万大军。要知道,楼兰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保证他在匈奴的威胁下完好无损的大汉,而不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盟友。要不然楼兰要大汉这个盟友何用?”
  “现在,你明白了?”
  西科茶夫皱眉沉思。好一阵,西科茶夫才抬头问道:“那大汉是否能够保证楼兰在匈奴的威胁下完好无损?”
  秦城轻笑,“这个我现在说了不算。”
  “那什么说了算?”
  “结果。”秦城道,“这次与伊稚斜较量的结果。”“可是伊稚斜已经出城了,不用两日,匈奴大军便能抵达扦泥城下,到时候大将军还如何取胜?”西科茶夫急道,“大将军到底有何底牌,难道现在还不肯拿出来?”
  秦城摇摇头,转身上马,道一句天机不可泄露。说罢,在西科茶夫急切的注视下,领着骠骑军返回,只丢下一句:“放心,伊稚斜的三万大军永远到不了扦泥城了!”


  第四百零一章 臣为王死,军为关亡
  伊稚斜离开扦泥城之后,一路快马加鞭,奔向楼兰北部边关桑南。
  在桑南关外,有伊稚斜的三万大军集结待命。因为伊稚斜这回出扦泥城往桑南是急速而行,倒也免了去通报军令的信使,而在楼兰境内大张旗鼓的让信使捧着军令去桑南,传的还是大军叩关的命令,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件安全的事。
  伊稚斜之所以如此急切,也存有担心秦城脚底抹油的心思,要是跑了秦城,不管能不能拿下扦泥城让楼兰臣服,终究都不是一件完美的事。
  算好行程,若是一路不停歇,三天之后三万匈奴大军便可抵达扦泥城下。至于楼兰的边关桑南,这在匈奴三万精骑眼中自然不是什么障碍,随意就能踏过。
  伊稚斜知道秦城没有办法阻拦自己出城,但对秦城会不会逃跑这件事委实没有把握,所以他必须要快一些,再快一些,才能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征服楼兰,降服西域诸国,这个方法虽然要粗暴一些,但更加符合匈奴人一贯以来的作风。野蛮人文明的面具一旦被取下,本来的面目将更加狰狞。伊稚斜已经在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将扦泥城碾为平地,如此方能一解此行心中之恨。
  对于伊雪公主,伊稚斜在伤痛之余,免不了极为愤慨。没人能够容忍背叛,尤其是一个君王,伊稚斜也是如此。
  到达边关桑南的时候,正是正午。连续奔驰不惜马力的伊稚斜等人,在边关亮出了匈奴使节的印信,那斗鸡眼楼兰守关将领只是接过印信看了一眼,接着二话没说便大手一挥放了行,并且还不忘满脸笑容目送伊稚斜等人出关去。
  这些天以来,三万匈奴精骑就驻扎在桑南关外,这让这些守关的楼兰军士一直活在忐忑之中。每天看着关外的大军出操,健马如飞,声雷滚滚,这些守关将士们就没有一天睡过好觉,没有一刻心里不在七上八下。
  乖乖,那可是三万匈奴精骑,要是碾压过来,自己这些人还不一个个都成了肉饼?恐怕都不用他们动手,自己这些人都能吓得自己将变成肉饼,如果可以的话,这样反倒直接一些。
  目送着伊稚斜等人绝尘而去,斗鸡眼守将身边的一个军官松了好一阵气,摸着胸庆幸道:“这些瘟神总算是走了,可是担心死我了。这些天整日看着关外的三万匈奴大军,我可是憋得连屎都拉不出来。要是这些匈奴人再晚几天走,我非得给自己一肚子废物给憋死不可!”
  “瞧你那点出息,还能再没用点吗?”斗鸡眼守将愤慨道,“大伙儿都是军人,至于怂成这样?大不了以死相拼,他们也就人多些罢了,掉脑袋也就碗大的疤!”
  军官点头哈腰连声道是,还是将军神武。
  斗鸡眼将军倨傲的冷哼一声,“这都是大王不准许我们出关迎战,要不是如此,我早就带着大军夜袭他们的大营了!若是如此,这些匈奴人早就滚蛋了,哪里还容他们活得到今天?”
  “将军智勇无双,若是大王允许,这些匈奴人肯定完蛋了!”众将士纷纷附和。
  “军人,就该有军人的骨气!”斗鸡眼器宇轩昂的教育了自己的这些属下一顿,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我跟你们说,别看将军现在说的跟什么似的,我可是听说将军连美姬财物都送回扦泥城了,早就打算跑了!”先前说话的军官压低声音对几个军士道,神色间丝毫不掩饰对斗鸡眼将军的鄙视,“还夜袭匈奴大军大营的,说的比唱的好听,整的自己像楼兰大将军一样,谁信呢!你们信吗?”
  “不信。”众军士头都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这不就对了,害怕有什么,害怕丢人吗?不丢人!咱们大王要是不害怕匈奴人,会让匈奴人给围了扦泥城也不派大军出战?”军官继续道,好似在背后议论那斗鸡眼将军很能发泄他内心的不满,“害怕不敢承认才丢人!那叫虚伪,是不是?”
  “是是。”众军士一齐点头。
  军官见自己的英明见解得到了大家的认同,满意的笑了起来。不料这身体一轻松,各种机能就恢复了正常,才说了没两句话,立即一声响亮的“噗”声就传出,接着便是一阵恶臭迎面而来。
  军官也不尴尬,恬不知耻道:“匈奴要撤退了,我这身体也恢复正常了,真好……哎哟,不行,我得去上个茅厕,憋不住了!”
  众军士睁眼看着军官雀跃的奔向厕所,相互看了看,脸上的阿谀之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烈的不屑,纷纷啐骂两声窝囊,然后重新站到自己的岗位上。
  少顷,桑南之外便一片喧闹,看样子应该是匈奴大军在拔营了。
  不过仅仅过了半刻,凄厉的号角声便在城头响起,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斗鸡眼将领刚刚回去躺在床上,想要睡一个长久不曾体会过的安稳觉,就被下属吵醒。当他从房中跳出,正要破口大骂时,听到下属的禀报,他立即愣在那里。
  “什么,匈奴人叩关了!?”
  将领呆滞半响,忽然大叫一声,就往屋里跑去。
  “将军,将军!”军士不知道将领此举意味着什么,还以为他回去穿铠甲去了,忙道:“众将士还在等将军的号令,属下该如何传话?”
  远远地,屋里传来将领的声音,言简意赅的只有一个字:“跑!”
  同时,在某个角落的茅厕,先前那个诽谤上峰的军官正在炮声滚滚,但当他听到匈奴叩关的消息时,茅厕里瞬间就哑了火,再听不见半点儿声响。
  关门处,得不到守将军令的军士们一个个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眼见匈奴越来越近,这些军士们面面相觑。
  “如何?匈奴人打过来了,我等该当如何?”
  “你官最大,我等听你的!”
  “……守关?”
  “守关!”
  “好,守关!”
  杂乱的关门和城头渐渐平息下来,守关的呼喊声渐渐代替了军士们的惊呼,在匈奴抵达关下时,城头上第一轮箭雨如期泻下!
  ……
  匈奴大军叩关,从战斗开始到关破并没用用去多少时间。些许守城将士,在匈奴三万大单于王庭精骑面前就显得太弱了些,加之这些军士又没有将领统一指挥,更是无法跟有伊稚斜亲自坐镇指挥的匈奴精骑相抗衡。
  关破匈奴大军入关的时候,守关的楼兰军士十之八九都战死在这里,侥幸生还的人极少。
  碾碎一个并未入自己法眼的小关,伊稚斜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过桑南,两日没有合眼的伊稚斜随即率领大军全速南下,不出意外,只需要十几个时辰,大军便能抵达扦泥城下。
  伊稚斜亲率大单于王庭精兵出征,少不了是一人两马,队伍行军阵势十分浩大。
  入夜之后,伊稚斜没有让大军休息,此次进攻扦泥城,最重要的便是速度。
  月低沉,繁星几点。
  约莫凌晨时分,匈奴大军正全速奔进,忽然东方喊杀声大作,瞬间亮起的无数火把,恍若星辰,将这夜空都照亮了。
  “大单于,有楼兰骑兵!”下意识的,伊稚斜身边的一个万夫长大声喊道。
  “楼兰骑兵?”伊稚斜转头望去,黑暗中自然看不太清对方的阵势,但是仅仅是听对方的喊杀声和阵脚声,伊稚斜便知道这是一支精锐,“楼兰什么时候有骑兵埋伏在这里?”
  “兴许是奉命驰援扦泥城的,恰好在这里碰上了我等!”万夫长推测道,“大单于,容末将带人去将这些楼兰骑兵碾碎了,免得他们跟着碍事!”
  “好,既然是楼兰骑兵,着你带五千精骑前往,将其迅速扑灭,大军在后为你压阵!”伊稚斜命令道。
  “何须五千精骑,三千足矣!”万夫长朗声道,“大单于也无需为末将压阵,只管行军便可,末将少时便能追上大单于!”
  “少废话,就容你带三千精骑,速去!”伊稚斜喝道。
  “是!”万夫长领命,便从大军中分出三千骑兵,朝东面杀了过去。
  既然对方是以有心算无意,从现身到两军相接自然不需多少时间,万夫长前脚刚走,只两个眨眼的功夫,双方便冲杀在一起。
  厮杀起,而东面的骑兵大军忽然声势大涨,火把都多了不少。
  “不好!”伊稚斜大惊失色,因为他看到自己万夫长那些人刚过去,就被对方的军阵给淹没了!
  三千精骑,仅仅一个照面就被吃掉,对方来了多少人?
  楼兰哪里来的那么多精锐骑兵?
  伊稚斜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巨变,随即抽刀,大声喝道:“是汉军!传令大军,迎战!”
  然而,对方这时候已经如海中巨浪一般,扑了过来。
  酣战,在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毫无预兆的展开。


  第四百零二章 将军不老,鲜血染长刀
  在伊稚斜离开扦泥城之后,秦城的生活忽然安逸下来。
  楼兰和扦泥城的云波诡谲仍然在持续,而且最激烈的矛盾可能已经在某个平日里不为人知的地方展开,楼兰与扦泥城中秦城等人的命运都要为这个矛盾的结果买单,或者生或者亡。不仅如此,这两日的风雨变幻甚至会决定大汉与匈奴在西域的格局。
  按理说在此种情况之下,作为当事人的秦城应该是忧心忡忡才对,最不济也应该为诸事烦扰,但目下秦城就是悠闲得很。
  楼兰王给秦城等人的礼遇还是极为优厚的,楼兰的风味美食,楼兰的丝竹管弦,楼兰的美人,都没有吝啬,很大方的一批接一批送进驿馆内。因而这两日驿馆实际上颇为热闹,因为秦城现在很享受这种生活。
  一个现代人置身于古代的莺莺燕燕之中,个中美味便是现代人无法感同身受,至少应该也曾幻想过,端的是怎一个惬意了得。
  此时秦城的房中就有不少楼兰美姬在翩翩起舞,西域特色的舞蹈比之中原要别有一番风味,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野性,尤其是在乐声的伴奏下,那一个个裸露着双肩与肚挤的女子,让秦城目不暇接。品一口西域的美酒,看一眼西域的美人,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柳木难得的和伊雪儿混到一起,两人着实被秦城房中的动静闹腾的有些心神不宁,加之两人心中在某一点上的默契,两人这便打算一同秦城到秦城房中来看个究竟。
  “这秦城恐怕是要作死,现在的局势如此紧张,他竟然还有心情在房中作乐,真是岂有此理!”柳木气得眼睛都圆了,她一边走一边不停的絮叨,模样极为愤慨,“这一日离了长安,没有了御史和陛下的监督,就堕落成这个样子,真是气煞我也!”
  比之柳木,伊雪儿相对淡然一些,她轻笑道:“中原士大夫不都喜欢诗词歌舞吗,这种场面柳将军不是应该见得多了?”
  “那是士大夫!”柳木瞪眼道,“他秦城是士大夫吗?他就是一个莽夫!他懂什么音律,我看他只是对楼兰那些女子有兴趣,哼!”
  “秦城若是听到你说他是莽夫,少不了又会吟诗作赋一番。”伊雪儿笑道,似乎是想起秦城以往吟那些时下并不流行的诗词时的样子,脸上露出回忆的愉悦。
  “这厮有时候就是喜欢附庸风雅!”到了秦城房门,气愤的柳木毫无责任感的给秦城下了定义,接着一把就推开了房门。
  房中,五六个“衣着裸露”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舞姿在柳木看来自然是豪放至极,而秦城正两眼发亮的盯着那些美女,端着酒杯的手随意拨弄着酒杯,向一旁被他邀请来同乐的窦非道:“窦兄,你看楼兰的舞蹈如何?”
  秦城叫了几遍,窦非方才回过神来,可见他也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听秦城问起这话,窦非呵呵笑了两声,以一种欣赏的语气道:“楼兰舞蹈活泼优美,步伐轻快灵巧,体态扭转细致,实在是另有一种美。秦兄,你看那美姬的手腕,在看她的舞姿,这其中的变幻着实奥妙,非是中原舞蹈可比。”
  秦城哈哈大笑,打趣道:“来这之前我便说过,窦兄大可以带几个西域女子回中原,也好让卫青东方朔他们好生羡慕一番。现在看来,这又多了一样好处。窦兄若是闲来无事,还可在家欣赏独特的舞姿,便是自娱自乐也是其乐无穷啊!”
  窦非打了个哈哈,促狭道:“我看秦兄倒是风流,这两日几乎是足不出户,就差把自个儿埋在美姬堆中了,莫不是秦兄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秦兄大笑,“知我者,窦兄也!”
  “哈哈!”
  两个正常而又不正经的男人,言罢相视一笑,举杯换盏。
  柳木和伊雪儿在门口恰好听到秦城和窦非的对话,当真是怒极,在看那些美姬扬眉动目、晃头移颈、拍掌弹指,尤其是特别明显的挺胸、立腰等动作,将她们婀娜多姿的体态完整的展现出来时,终于怒不可遏。柳木冲进屋内,将那些个美姬冲散,横眉竖目看着秦城,喝道:“秦城,你是不是想溺死在美人堆里?”
  伊雪儿看到柳木这个动作,苦笑着摇头,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跟柳木一起来了。
  秦城和窦非正在兴头上,被柳木这么一打扰,顿时兴致减半。秦城闻言笑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好你个秦城,是不是觉得到了西域没人能够约束你了,你就可以乱来了?现在匈奴大军就要打到扦泥城来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饮酒观舞作乐,你的心都泡在酒里让你自己给喝了吗?”柳木凶神恶煞,开始扮演起严内助的角色,并且入戏得很快。
  “谁跟你说匈奴大军能够打到扦泥城来了?”秦城满眼笑意的看着柳木,不急不忙道。不知为何,秦城就喜欢柳木发怒的样子,柳木越是发怒,他便越欣赏柳木此时的风情。不知这算不算一种变态?
  “难道不是吗?”柳木道。
  “当然不是。”秦城站起身,“也罢,这两日确实在房中闷得够久了,今日便出去走走。现在不抓紧时间,怕是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此话何意?”柳木奇怪的问道,脸上怒意未消。
  秦城好似存心要逗弄柳木,当下卖关子道:“佛说不可说不可说,哈哈!”
  “你……”
  在柳木的怒视中,秦城从容自若的走出房门,指着柳木对伊雪儿道:“这孩子胡闹,你也不拦着她?”伊雪儿白了秦城一眼,“我倒是觉得柳将军做得对呢!”
  秦城无奈的摇摇头,长叹一声命苦。
  自打上回见了伊稚斜,伊雪儿的心结已经完全解开,现在正是心中一片阳光的时候。
  出了房间,秦城便看到在院中练刀的霍去病。
  霍去病褪去铠甲,此时身着一身素衣。他练刀时只能看见刀影幢幢,只能听见刀撕裂空气的声音,而他本人,从来都不呼喝,脚步更是轻盈,落地无声。
  看到秦城等人出来,霍去病一套刀法练完,已是全身湿透,他收刀走过来,向秦城等人行礼。
  “这几日难得闲暇,也不曾见你外出观光,都在驿馆练刀了,怎么,难道对这城中的事物不感兴趣?”秦城笑着问道。
  霍去病一脸认真,“景致以后有的是时间看,美食也不是我所爱的。倒是前些时日与骨碌都大战,才知道自己本事确实不济,现在正该抓紧时间练习。之前在长安的时候,陛下老是不放我去军中领军,原本以为陛下小看我了,现在才知道,自己确实还不到火候。要是贸然领军,恐怕真如陛下所说,害人害己。”
  霍去病难得说了很多话,他也只有在面对秦城等有限的几个人时,才会有这个心情。
  “那骨碌都可是匈奴百万勇士中的执牛耳者,非同一般,你现在才十五岁,比不过正当壮年的他实属正常。”秦城宽慰道,随即正色起来,“不过你现在能有这个想法,这就证明你已经可以领兵了。不知兵之害者,不能知兵之利。看来这趟西域之行,来的很有效果。”
  霍去病抱拳受教。
  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嘶鸣,声音浑厚,不像鸟叫,也不像苍鹰啼鸣。
  众人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大鸟盘旋在空中。
  秦城眼中一亮,忙吹了声口哨,那大鸟便俯冲而下,稳稳落在秦城抬起的手臂上。
  矛隼!
  众人现在自然都认得它。
  秦城从矛隼腿上取下一卷布条,放开矛隼,打开布条,略看一眼,眼中顿时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便对翘首以望的众人道:“李老将军来报,河西大军已与昨日夜成功阻击匈奴三万骑兵,经过一阵惨烈厮杀,现在伊稚斜已经引军北退,李老将军正在追击!”
  ……
  当在扦泥城中准备接受楼兰王匍匐来拜,恳求与匈奴鉴定盟约的赵信,在接到与秦城相同的消息时,震惊的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便是镇定如他,也连连惊呼不可能。
  ……
  而此时,在桑难关外,李广率领着河西大军,将才入关仅仅一日的伊稚斜赶出了桑南。
  西风吹动万草折腰,已经年过五十的李广,握着滴血的环首刀,指向北方茫茫大漠草原,神色坚毅,一身气息透露着老骥伏枥的倔强。在他身后,河西大军战马如龙,刀戟如林,奔驰如风,向着老将军血色长刀指引的方向,发起冲击。
  桑难关城头的泥土在惊雷滚滚马蹄声的震动下点点飘落,残阳如血却将整片天空映得格外红亮,异常绚丽,李广的声音在这片天空下,这片土地上便显得别样响亮,像是一个时代的宣言:“杀!杀向伊稚斜的王庭,斩下伊稚斜的人头,还大汉一个永世太平!”
  汉军不老,喊杀声正嘹亮。
  夕阳之所以红,是因为将军手中滴血的环首刀。


  第四百零三章 一夜风变三十六国
  楼兰扦泥城与河西相距几千里之遥,若要用人力传递军情,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要好几日,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几日之后早已是另一番景象。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认定了即便是河西汉军有意与秦城呼应也无法及时驰援,伊稚斜才敢堂而皇之的将三万精骑布置在桑南关外,并且在自己在扦泥城受挫之后,敢于大张旗鼓的向扦泥城行军。
  伊稚斜当然不能料到乐毅早已经培养出来一批可以用于传递军情的矛隼,所以他在楼兰的战败才显得始料未及,并且无法抗拒。
  河西汉军中的骑兵数量并不多,若是正面与伊稚斜的三万大单于王庭精骑交战,肯定是免不了战败的下场,但是突袭就不一样,而且还是在深夜凌晨,在一个众人都无法预料的地点。
  李广率河西汉军骑兵于凌晨突袭了伊稚斜正在行军途中的大军,两军混战良久,最终因为匈奴骑兵被拦腰切断首尾不能呼应,产生混乱,而只得败走。李广趁势追击,往后的战斗就变得简单起来。虽然匈奴大军在奔逃出桑南的时候尚有两万之数,但已经丧失了回头与李广一战的可能。
  河西汉军追出桑南关五百里,方才引军而还。
  桑南,这个虽然位置极为重要但在之前一直平静干净的边关,在两日之内先后经历了一场鲜血的洗礼,关体也变得残破不堪。
  李广引军回到桑南关之后就在此处扎营,组织将桑南关进行相应的修缮,以威胁漠北匈奴,同时为扦泥城提供屏障。自然,有没有威胁扦泥城的意思就不好说了。
  “将军,我大军驻扎桑南,河西空虚,匈奴人会不会趁机进军河西?”桑南城头,李广曾经的亲兵队正李虎和李广站在一起,眺望关外广袤的草原。
  一战大胜之后的李广意气风发,布满皱纹的脸上精神十足,听了李虎的话,李广不以为意,淡淡笑道:“匈奴怎敢进军河西?现如今匈奴式微,又才在西域受挫,这个时候匈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西域扳回局势,而不是进军河西,引发大汉与匈奴的国之决战。”
  “原来如此。”现如今已经是李广军中高级将领,扮演着李广左膀右臂角色的李虎,闻言恍然点头,“那岂不是说伊稚斜还会领大军杀回来?”
  “伊稚斜自然会有这个打算。”李广道,望向北方的眼神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炙热与亢奋,桀骜而不屑道:“吃哑巴亏这事儿当然没有人愿意干。这回伊稚斜不仅在扦泥城受了挫,更是在我等手里吃了大亏,可谓是脸面丢尽,他怎么可能不引军报复?”
  “那我等该当如何?”李虎担忧起来,“我等现今只有不到两万骑兵,如何应对伊稚斜接下来的报复?”
  “呵呵!”李广闻言顿时就笑到了,他看向李虎,“谁说我们只有万余骑兵?”
  李虎一愣,不解道:“此战将军调集了河西四郡所有的可战骑兵,河西已经无兵能够来援……”说着李虎随即想到一个可能,不由讶然:“难道陛下还派了援军过来?”
  “陛下若是派援军过来,那就是国战了。”李广摇头,“现在还不是跟匈奴国战的时候。”
  “那还有哪里有援军?”李虎更是疑惑。
  “你忘了是谁将陛下任命本将为河西统帅的命令带到酒泉,并且让本将早早就将河西四郡可战骑兵聚集,以备随时调用的?”说这话的时候,李广眼中浮现出自豪而欣慰的神色,在这些神色之后,还有一抹敬重。
  “这个末将知晓,是秦大将军。”李虎道,“不过秦大将军也只带了五百重骑到扦泥城,他如何能够应对匈奴即将到来的数万甚至是十数万大军?”
  李广闻言畅快的笑了两声,笑罢没有直接回答李虎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可知道,到西域谋国,这种事陛下为何会让秦城一个武将来担纲?”
  “这事儿末将也一直奇怪。按说邦交这种事情朝中自有文官主持,更别说孤身进入西域这种凶险之境,陛下怎么会派秦大将军这样的武将前来,而偏偏又只给了他几百重骑。”李虎纳罕道,“这种事交给一介武夫来办,着实有些……让人想不通。”
  说想不通是轻的,说匪夷所思才是李虎的本意。
  李广抚须呵呵而笑,旋即又正色起来,认真的对李虎说道:“若是你以为秦城只是一介武夫,那么你永远都不可能想明白陛下用秦城来西域的用意,你这辈子也只能做一个武将,而不能奢望再往前进一步。”说罢,在李虎愣神的时候,李广郑重道:“你要记住,秦城并不只是一介武夫,也不只是一个武将。他是大汉的大将军,总领全国兵马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介武夫?前些年几乎是孤身入闽越,而后推行新法,哪次不是展现了大将军过人的才能?本将如此说,你可明白了?”
  李虎似懂非懂。
  李广叹了口气,对李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火,不过他也知道不可能每人都有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本事,遂继续道:“大将军是文武全才,他行事、谋国,不仅仅靠手中剑,不仅仅靠背后的百万汉军。”说着,李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还靠这里。”
  “将军的意思是说,秦大将军能凭自己的智慧退匈奴十万大军?”李虎讶异不已。
  “正解。”李广满意的笑笑,随即又是一阵轻叹,接着又是自嘲一笑,终究是望着北方感慨道:“人力终究有穷,唯有智慧无尽呐。”
  李虎怔怔出神。
  ……
  从匈奴人派遣千里王骨碌都领五千精骑驻扎楼兰扦泥城之外,威胁楼兰王与匈奴签订盟约,到骨碌都兵败身死;从伊稚斜亲入楼兰,做出示好的姿态,到其文明的面具被撕破,亲率三万大军踏破楼兰边关,意图将楼兰灭国,反而被汉军于半途击败,狼狈不堪退回匈奴境内,这一系列的事件经由各种途径,短时间便传遍了西域诸国朝堂。
  在这个闹剧般的事件中,匈奴人霸道无理的本来面目暴露无遗,西域诸国也认识到,匈奴人是不可信的,也是不可交的,因为他们恃强凌弱,随时可能会发动他们那对西域诸国来说绝对恐怖的大军征讨诸国。
  相反,救楼兰于“水深火热”中而又彬彬有礼不趁人之危的大汉,则在西域诸国中心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西域诸国由是对大汉的好感大增。而大汉强大的军事实力更是让这些国家感到了安全。
  这个时候,游说列国的张骞顺势向西域诸国发出号召,要面对随时可能南下侵扰的匈奴,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西域诸国联合,共同抗拒匈奴,方有自保的可能;二者,与大汉结盟,如此大汉可以在东方支援西域诸国,双方可以相互呼应。
  因为匈奴自打北迁之后就将之前抢劫大汉变成了抢劫西域诸国,诸国对匈奴早十分忌惮,却因为没有合适的契机和线人而无法走上联合的道路,现在被张骞这么一说,列国顿时纷纷行动起来,开始磋商联合、盟汉、拒匈的道路。
  西域局势,至此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但,这些胆小而又谨慎的国家现在也仅仅是磋商联合、盟汉、拒匈而已,他们也都知道,伊稚斜兵败楼兰之后,必定率大军前来报复。而看似势单力薄的汉军如何在匈奴这场即将到来的报复下保全楼兰,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若是汉军转瞬间被匈奴大军扑灭,那么盟汉、拒匈的打算自然只能付之东流,若是大汉能够顶住匈奴人的这次报复行动,毫无疑问这些西域大小国家,都会立即与大汉签订结盟条约。
  西域三十五国,同时将目光投向楼兰。
  那里,有一个大汉的大将军,名为秦城。
  西域局势如何,由他决定。
  ……
  在楼兰王得知河西汉军大败伊稚斜三万入境大军之后,楼兰王亲自跑到了驿馆,当面向秦城致谢。
  楼兰王来的时候,西科茶夫随行。也不知楼兰王到驿馆来,是楼兰王的本意,还是西科茶夫的主意。
  不过既然楼兰王来了,窦非便顺势提了提签订盟约的事情。
  “想必贵使应该能够想到,伊稚斜兵败楼兰之后,依着匈奴人的性子,定然会遣大军前来报复吧?”楼兰王没有回答窦非的问题,而是如此说道,“不知贵使可有应对的方法?”
  秦城和窦非相视一眼,同时在心里叫了一声老狐狸。
  “楼兰王拭目以待便是。”秦城面无表情道。
  送走楼兰王,秦城回到房中,柳木等人跟着进屋。
  “我要午睡了,你们都跟进来作甚?”秦城惊异的看着众人。
  柳木看了旁边的伊雪儿等人一眼,对秦城道:“楼兰王今日好不容易来一趟驿馆,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然还能如何?”秦城反问道。
  “当然是说服他签订盟约啊,你不是口才很好的吗?”柳木理所当然道。
  秦城摇摇头,“赵信还在城中,并且至今还安然无恙,这就说明楼兰王还没打算跟我们签订盟约。”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李老将军领军大战一场,流血流汗,他道个谢就完了?”柳木不服气道。
  “放心吧,楼兰王还会来的。”秦城适然坐下,成竹在胸道。
  “你确定?”
  “当然。而且我还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下次楼兰王来的时候,必定是双手捧着盟约,求着让我签章。”


  第四百零四章 朔方有虎贲,八千动天下
  伊稚斜很恼怒。
  引军退出前一日方才踏进的桑南关时,伊稚斜的脸色是铁青的。人生际遇如此奇妙,这其中的羞辱与痛苦,怕是只有伊稚斜自己才能够深味。
  好不容易甩掉了后面追击的河西汉军,伊稚斜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意思,反而愈发觉得可耻。因为汉军不是被击退的,而是自己退回去的,在他们一路追击一路杀人之后,恍若无事一般退了回去,只留下一条打伊稚斜脸的血路。
  眼看汉军没有再追来,近身侍卫知道伊稚斜已经三日没有合眼,再看大军也都俱是非常疲惫,于是提议道:“大单于,休息一阵再走吧。”
  “啪!”的一声,正在气头上的伊稚斜甩手就是一鞭子,抽打在那名侍卫脸上,发出一声让众人心头一凛的脆响。
  那侍卫身子一晃,要不是他自己本事过硬,怕是已经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侍卫却不敢有半点儿不愉快的表示。
  大单于的脸都被汉军打了,自己被大单于打打脸算什么?
  抽完一鞭子的伊稚斜仍是不发一言,脸上乌云密布,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没有将战马的速度放慢半分。
  伊稚斜不发话,大军便只能跟着前行。
  虽说昨夜大败,但毕竟是巧合因素多些,现在危机解除,这群匈奴大军中绝对的精锐再次回复秩序。他们是血狼精骑,他们本就有这个素质。
  天空渐渐变了颜色,少顷便黑云压城,须臾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草原,草原上埋头向北奔进的大军霎时被笼罩在雨雾之中。有些凄凉,也有些桀骜不驯。
  伊稚斜没有去抹脸上的雨水,任由着他们顺着脸颊涌下。
  匈奴大军经过的地方,雨水落在地上都变成了红色。因为不少人身上都有伤口,或者是战袍上粘着鲜血。
  雨声淋漓。
  伊稚斜作为匈奴的大单于,没有人能在他之上,在广袤的草原上,他就是主宰。但是伊稚斜这些主宰却做得极为憋屈,先是好不容易上位,本以为可以大展宏图,却在汉军步步紧逼的攻势面前一败再败,丢了查哈地,丢了河朔,丢了河西,又丢了整个漠南。上位之初,伊稚斜本以为自己能够成为一位伟大的君主,至少会比军臣单于要好上不少。但是实际情况只能让伊稚斜感到屈辱。
  此次楼兰之行,一个西域小国,这要是放在一个月前,要是伊稚斜愿意,只需要一句话便能灭了他的国,屠尽他们的民众。但是如今,就在那个小小的扦泥城,面对大汉的一个大将军,伊稚斜丧失了他作为一个君王的尊严。因为自己在对方的刀锋下屈服了。
  最不能让伊稚斜容忍的,是伊雪公主的背叛。这个自己视为唯一亲人的亲人,竟然跟了敌国的大将军,而且还是那个让伊稚斜恨之入骨、这些年来杀匈奴军士最多的秦城。
  失败和背叛让伊稚斜的内心忍受着煎熬,这两样东西夹在在一起,最是能让一个拥有雄心壮志的君王感到耻辱,感到不可饶恕。
  大雨中,伊稚斜忽然抬起手。
  “下令,大军就地休息。”伊稚斜下达完这个军令,便重新催动战马,向旁边的奔行而去,临行的时候道:“任何人都不许跟来。”
  身边是大雨拍打大地的声音,伊稚斜的马速很快,快的让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一路奔行,一连翻跃过几个草丘,直到他再看不见自己的大军,直到大军再看不到他,他才勒住战马听了下来。
  突然猛勒缰绳的动作,让战马前蹄腾空,发生一声嘶鸣。
  雨帘中,伊稚斜默然静立。雨帘将他和战马的轮廓勾勒得很简单。
  良久,一声嘶吼在雨中炸开。
  震碎了无数雨滴。
  ……
  回到大单于王庭之后,伊稚斜下达完一条军令之后便去沐浴更衣,然后倒头大睡。
  他需要睡眠,以养足精神,如此才有力气报仇。
  军令下达之处,大军闻声而动。
  伊稚斜的军令很简单,集结十万大军,踏平西域。
  不是踏平楼兰,是踏平西域。
  明显,伊稚斜已经对西域失去了耐心。
  既然大汉想要拉拢西域来制肘匈奴,那么伊稚斜也懒得废话,决定釜底抽薪,一举将这个问题解决。
  十万大军出征,伊稚斜只给了各王七日的准备时间。七日之后,伊稚斜要亲率大军,去西域将他掉落在地的尊严重新捡起来。
  这个举动不可谓不疯狂,但同时对西域而言,也是极为致命的。
  灭西域诸国,有实利,也有虚利。
  近年来匈奴在对大汉的战争中连连败北,致使退居漠北,昔日匈奴睥睨天下的雄风再也不见。现在,到了漠北,到了西域,匈奴大军再次受挫。伊稚斜明白得很,若是自己在西域再败,那么在整个匈奴上下,都会失去强者的精气神,变得自我怀疑,甚至是人人自危,再不复大国风采。而伊稚斜本人,也将面临威信荡然无存的局面。若是如此,不管是对匈奴而言,还是对伊稚斜个人而言,都是极为危险的。
  此番征调十万大军出兵西域,就是为了一举得胜,将这种危机消灭在萌芽状态。其实到底能否尽灭西域三十六国并不重要,即便是只杀鸡儆猴、击败几个风头正劲的国家也可,关键是能让匈奴人和世人都看清楚,匈奴,还是大国,还是强国。
  所以这次出击西域,匈奴毕竟竭尽全力,而作为首当其冲的楼兰王,必定承受匈奴大军最大的怒火。
  漠北,因为伊稚斜这条军令,再次沸腾起来。
  两日两夜之后,伊稚斜起床,同样沐浴更衣,然后是吃饭。
  吃饭的时候,伊稚斜心中重新燃起的斗志让他心下有些躁动,几乎忍不住就要立即出发,派遣出先锋去破了桑南关的河西汉军。
  但是不等伊稚斜有如此打算,侍卫禀报相国求见。
  “让相国进来。”伊稚斜没有停下手中和嘴中的动作,抬头道。
  “拜见大单于。”相国进帐之后,看到伊稚斜无恙,略微松了口气,但饶是如此,他脸上的愁苦怎么也淡不下去。
  “相国有何事?”伊稚斜一边用小刀割着烤羊肉,一边问道,因为嘴里塞满了食物,伊稚斜的话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对相国的愁苦之色,伊稚斜没有太在意,大概是因为自己在楼兰的遭遇?
  “臣听说大单于要征调各王麾下精兵,打算聚兵十万,发兵西域?”相国问道。
  “确实如此。”伊稚斜没想在这个问题上跟相国多说,所以声音有些清淡,“相国有何进言?”
  “臣是来告诉大单于,恐怕,各王的精兵不能聚集到王庭了。”相国道,语出惊人。
  “你说什么?”伊稚斜猛然抬起头,目光锐利的盯着相国。
  “大单于……据报,前些时日,一支汉军从东南杀来,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什么?!”
  “更为可恨的是,这支汉军每攻陷一个部落,并不接受纳降,部落男丁,悉数被杀,绝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各王都担心自己治下的部落,纷纷派出骑兵去寻找迎击这支汉军,以保护自己的部落。所以……十万大军,一时没法儿凑齐。”
  伊稚斜拍案而起,“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掌握这支骑兵的行踪?!”
  “没有……连对方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伊稚斜呆愣良久,颓然坐下,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再没有半点儿生气。
  ……
  金戈铁马,一支汉骑冲杀进一个匈奴部落,气吞万里如虎。
  这是一个拥有万人的大部落,在这个男子皆战士的种族中,这个部落里能够上马作战的勇士能够达到三千人。
  但是这三千人根本来不及结阵,汉骑便冲了过来,转瞬到了眼前。
  严整的军阵,雄健的战士,锋利的刀刃,组合在一起便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将这群战斗力怎么都不算弱的骑兵一冲而散。
  手起刀落,飞起的是无数个人头,落下的是一具具尸体。
  这支汉骑冲入部落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见人,杀!见帐篷,烧!
  少顷,部落内火势滔天,浓烟滚滚,惨呼连连。
  一片地狱景象。
  在这群骑兵的最前面,领头的一位年轻的将军,在将这个部落通了个通透之后,回头看了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部落一眼,眼神果决。
  “这就是战争。”年轻将领在心中默念了一声。
  “乐将军,西北方出现一群匈奴骑兵!”在这场简单而短暂的战斗结束之后,有斥候来报。
  “有多少人?”年轻的乐姓将军冷静问道。
  “五千左右。”
  将军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将环首刀指向西北,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杀!”
  “传令,八千虎贲,结阵迎敌!”
  “诺!”
  这支已经创造了无后勤连续作战奇迹的铁骑,在主将的一声令下,再次迎向新的敌人。于是这片天空下,又多了一群用生命去成就这支铁骑盛名的敌人。
  奇迹,只是于对手而言;于他们而言,这一切,都太多平常。
  因为他们是虎贲。
  汉军中的虎贲。
  朔方有虎贲,八千动天下。


  第四百零五章 西域大定
  乐毅带着八千朔方精骑横行大漠,不过是为了造势,这也是他让路过的部落的匈奴人一个不留和来去如风的原因。八千精骑数量不多,即便是战斗力再强,冲锋也强不过骠骑军重骑,奔行也快不过骠骑军轻骑,若是正面与匈奴各部落王的大军交战,免不了损失惨重的下场。
  所以秦城交给乐毅的任务很简单,杀人,杀人,再杀人。以最快的速度,杀最多的人。如此,才能给匈奴人造成最大的恐慌,扰乱大漠,牵制住漠北的匈奴兵力。
  虽说匈奴远遁漠北,离大汉更远,但是这三年以来,借着西域通商的势头,南宫商的情报队以西域为跳板,隐入匈奴内部,获得了十足详细的情报,这也是为何乐毅在屠灭一个匈奴部落后,能够准确找到下一个部落的原因所在。
  乐毅辗转作战漠北草原,因粮于敌,只几日便将此地搅了个天翻地覆。半月之后,数次从匈奴各部落王追击阻击中跳脱的八千朔方精骑,离开漠北草原,班师回汉。
  当伊稚斜得知乐毅离开漠北的消息,想要立即召集大军进军楼兰时,从楼兰回来的赵信却带回来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楼兰已经与汉人签订盟约,不仅如此,西域三十五中已有十余国向汉人递交了盟书!秦城那厮在扦泥城,对前来示好的西域诸国来者不拒,更在几天前在扦泥城举行了会盟仪式。西域诸国闻讯,即便是没有跟汉人结盟的,也都来参加了会盟仪式。大单于,汉人,汉人已经掌控西域了!”赵信一番话说得痛苦失声,悲愤欲绝。观其神色,可见眼眶深陷,面色发黄,形容枯槁,由此可见赵信在回来王庭之前,定然没少受苦。
  伊稚斜震惊之后,恨得咬牙切齿,末了大怒道:“聚兵,本单于要踏平西域!”
  “大单于,此时万万不可发兵!”赵信急忙劝阻,虽然神态落魄,好在神智还能保持清醒,“此时若发兵,大匈奴危矣!”
  “自次王,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匈奴铁骑数十万,要踏平西域易如反掌!”伊稚斜不满道,“前番说不要对西域用兵的是你,结果平白错失良机,现如今不对西域用兵,难道要等汉人将西域经营的铁板一块,威胁我大匈奴后方,再去用兵不成?”
  赵信苦笑一声,随即行礼道:“前番阻拦大单于向楼兰发兵,本是为长久着想,现在看来,确实是臣错了,大单于要责罚,臣绝无二话。”说着又道,“但是现在,确实不能对西域用兵了。西域局势在这短短几日内已经千变万化,楼兰国发生的一切,包括河西汉军袭击大单于,以及后来汉军突入漠北杀人放火,秦城那厮和汉使张骞,都一刻不停留的派人说给西域各国的贵族朝臣。也不知这些人用了什么办法,竟是在短短几日内就鼓动西域诸国组织起了一支联军,要一起对抗匈奴!臣从楼兰回来的时候,这支人数不下三五万的西域诸国联军已经快到扦泥城。所以此时,大单于万万不可对西域用兵!”
  “一群乌合之众,人再多有何用,况且还只有三五万。”伊稚斜不屑道,“西域军队聚集在一起了正好,本单于发兵十万前去灭了他们,就可一举荡平西域,看还有谁能阻挡本单于的兵锋!”
  赵信长叹一口气,悲从中来,眉宇间尽是愁苦之色,“大单于难道忘了,桑南关还驻扎有李广统领的两万河西汉军?”
  “那又如何?”伊稚斜目露凶光,杀气盎然丝毫不见消减,“汉军又如何,李广又如何?这些日子那支不到万人的汉军在漠北横行无忌,搞的漠北人心惶惶,本单于正好找李广泄愤!”
  “大单于容禀,西域汉军和联军加起来,现有可战之兵超过五万,且不说西域联军战力如何,李广麾下的河西汉军战力可是不弱——就算在大单于眼中,这也只是一群绵羊,但是大单于不要忘了,西域有李广,还有秦城。此两者何许人也?乃大汉新老军神,是两代汉军将领中的最杰出者!有此两人领军,足可化腐朽为神奇。大单于现在还觉得,能够轻而易举将西域灭掉吗?”赵信说这话的时候,五官都纠结在一起,可见其内心的痛苦与矛盾,由此观之承认敌人很强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尤其是对赵信来说,但他偏偏还必须尽量心平气和。
  “即便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那也是一时之痛,总好过夜长梦多!”伊稚斜瞪眼道。
  “一时之痛?非也!”赵信道,“若是西域战事胶着,匈奴主力被困西域,十五万北军汉骑就会立即发兵北上,从东方进攻,与西域成两面夹击之势!若是如此,我等该当如何?”
  “……”伊稚斜怔了怔,随即气得转身一脚踹翻了桌子,吼道:“此仇不报,我颜面何存,匈奴尊严何存?”
  “生存,比尊严更重要。”赵信垂首道。
  “……”伊稚斜仰天长叹一声,随即发出一声怒吼,声调悲怆。
  好大一会儿,伊稚斜才回过神,看着赵信问道:“难道大匈奴就要一直如此憋屈下去?”
  “大单于难道忘了,在南边儿,还有大匈奴的朋友。”赵信道。
  “南边……”
  ……
  扦泥城最近热闹不少,自然是因为会盟的事情,经由张骞的协调,西域大小诸国领军会盟扦泥城,在与大汉会盟的同时,组建西域联军,共同抗拒匈奴。这回来的不仅有十来个已经确定与大汉签订盟约的国家,便是一些没有明确表态的国家,也都不肯错过这回的热闹。
  本来会盟事大,需要朝廷再派文官重臣前来,一般而言便是丞相。但现在事急从权,若是等到刘彻派人过来,说不定匈奴已经打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这两日秦城下榻的驿馆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各国使节重臣,都纷纷前来拜访,不管这些国家有没有与大汉结盟,与大汉结交总是必须的。政治不好谈,可以先谈经济嘛。这可是至理名言。
  在诸国使节大臣先后到达扦泥城之后,这些时日一直在西域诸国往来奔波的张骞,也终于赶了回来。
  秦城见到张骞的时候,见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也黑了一圈,虽然周身疲惫,但是兴奋之色难掩,见到秦城,张骞哈哈大笑,只是说道:“秦兄,西域大定矣!”
  “这都多亏张兄这些时日不辞劳苦游说诸国,方能有这番景象,张兄为大汉立下了不世之功,足以名垂青史!”秦城笑着迎过来。
  “哪里哪里,若是没有秦兄统筹全局,指挥若定,张骞何意能够成事?说起来秦兄才是雪中送炭之人,张骞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张骞和秦城互相一通马屁拍的叮当响,丝毫没有内敛的意思。
  “张兄自谦了,张兄笑谈间诸国来朝,这才是大本事啊!”秦城呵呵笑道。
  “行了,你们俩省省吧,这还有诸国使节呢!”窦非无语的摇摇头。
  几人这便开怀大笑一起进屋,秦城早已准备好了宴席为张骞接风洗尘。到张骞重回楼兰,此行西域诸臣便又再一次聚齐。霍去病、伊雪儿、柳木以及诸位官吏都在席。
  “旬月之前,我等初离长安时,尚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处理西域诸事,便是到了楼兰,也是局势扑朔迷离。不曾想才短短一月,已经诸事大定,总算没有辜负陛下的重托,我心稍安了!”张骞朗声说着,向东边拜了拜,这才举杯向众人道:“为此番西域大定,诸位同饮!”
  众人一阵大笑,纷纷举杯。
  一盏落下,张骞喟然叹了一声,看向秦城道:“真没想到,秦兄竟然早在离开长安时便已经运筹帷幄,已经开始在一步步布局。之前我还不懂秦兄为何要去朔方,现在想来,秦兄做事,当得滴水不漏四个字,张骞佩服!”
  “我一己之力何足挂齿?都是大伙儿众人拾柴火焰高!”秦城微笑道,也懒得说后面其实是诸多巧合。
  “得,你们俩今日什么时候能别说起这茬?互相吹捧也不用如此明显的吧?”窦非无奈道。
  “哈哈!”众人相视又是一阵大笑。
  “总之,此番西域之行承蒙各位鼎力,才最终成事,秦某敬诸位!”秦城大气道,引罢叹道:“可惜李老将军不在,否则就圆满了。”
  “这有何难,回去再找李老将军喝一次便是。”柳木毫无压力道。
  “说得好!”
  “哈哈!”
  “……”
  众人笑谈间,已经有了更加亲密的苗头。而张骞,自此也跟秦城等人密不可分。


  第四百零六章 西科茶夫
  西域大定四个字说来其实是一个空洞的词,因为西域一天未划归大汉的版图,就一天谈不上大定。所谓的安定也不过是一时之象,其中的不稳定因素还是太多。这世上的东西永远都是捏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最牢靠,这就好比情人没有夫人牢靠一样。而事实上,两千年后夫人也不一定有想象中的那么牢靠。
  但凡世间的事大多需要一个步骤,很难一蹴而就,往往要循序渐进,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如此。西域现在初步稳定,汉使并没有打算立即返回长安,李广的河西驻军也不能一下子都回去河西,这是情势所需,也是西域诸国对自身安全的一致要求。
  当然,西域诸国的意思是等匈奴的威胁解除了,汉军就可以滚蛋了。这其中汉使和西域诸国自然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到最后不过又是一番博弈罢了,不过好在这并非是大汉与匈奴之间那般死磕的零和博弈。
  趁热打铁,稳定西域,是汉使现在的任务。
  然而,就在秦城才将各项事务的条理理顺,还未来得及施展拳脚时,长安便传来消息,让秦城火速返回长安。
  刘彻的意思很简洁,旨意中的意思就是南方有变,左大将军速回。
  接到刘彻指令的秦城没有停留,将西域诸事交代给张骞和窦非,自己带着霍去病伊雪儿柳木和骠骑军,就准备赶回长安。
  临时前一日,得知秦城翌日便要启程返回大汉这个消息的西科茶夫,专门前来拜会了秦城。
  因为长安催的急,走得匆忙,所以这日秦城忙里忙外不得半刻闲暇,而西科茶夫又是以个人身份来访,所以一直到日暮,秦城才得空与西科茶夫对桌而坐,以酒话别。
  “秦大将军这回走得如此匆忙,着实让在下意外,本来还以为日后能有许多时间与秦大将军坐而论道,拜谢大将军的提携之恩,现在看来,今日匆匆一晤,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何时了。这份厚恩,也不知何时能够还上。”对西科茶夫来说,秦城便是生命中的贵人,秦城没有亲手给西科茶夫富贵,但却让他跨过了寒门不得出头的门槛,并且将他推到了一个可以亲手摘星辰的高度,可以说若是没有秦城,西科茶夫今生能不能大展拳脚不好说,但总归要经历更多磨难,要多花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
  人生际遇本就奇妙,偶然决定命运,西科茶夫对此话体会足够深刻,因而在面对秦城时,西科茶夫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如今你已经鲤鱼跃龙门,未来的天地有多广阔取决于你自己,说起来我虽是帮了你一把,但谈不上雪中送炭,最多是锦上添花罢了。你本非池中之物,一鸣惊人只是早晚的问题。”秦城微笑道,居功这种事情秦城虽说不曾推脱,但也没有强要过,但今日对西科茶夫这话却是说的有些谦逊了。
  “人生数十载,空有满腹才华不得施展者不计其数,对于寒门子弟而言,期待那些出生时便注定遥不可及的东西,郁郁而终才是常态,西科茶夫这点良心还是有的。”西科茶夫也不跟秦城客套,或许是今日时间的确仓促,西科茶夫也没打算拐弯抹角,于是直接道:“日后若是有用得着西科茶夫的地方,只要不损及楼兰利益,但凭大将军一句话,西科茶夫绝不会推辞!”


  秦城呵呵一笑,打量着西科茶夫,“第一回见你时,你便说自己乃是名利之徒。怎么,名利之徒不仅图名利,也要顾及母国荣辱?”
  西科茶夫淡淡一笑,却是一字一句道:“名利之徒也好,忠贞之士也罢,首先是个人。人生于世,立于世,便不能不顾母国。”
  秦城笑意更浓了些,沉吟片刻,道:“不过若是要我用得上你,凭你现在的位置,恐怕还力有不逮。”
  西科茶夫了然,随即一脸正色,语出惊人,“大将军所谋不仅在于楼兰,更在整个西域!在下如今要左右楼兰局势尚且不能,要在西域这片土地上帮助到大汉,确实有些难度。”
  秦城脸上的笑容这回不再亲切,反而换成了冷笑,“客卿,今日你来找本使,怕不是叙旧送行这般简单吧?”
  西科茶夫见秦城的声音冷下来,连用语都换上了正式称谓,心中不能不惊,自己心中那副小算盘被看透,西科茶夫不免局促,但见秦城问的直接,想到自己心中那个愿望,便索性豁出去了,大不了变为白身而已——若是有志不能舒展,窃居高位又有何意义?
  “大将军是明白人,在下不敢隐瞒大将军。不过请大将军听在下一言,再作定夺可否?”
  “说。”
  “大汉虽然是当世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国强国,但要经营西域,许多事情若是直接插手进来,自有诸多不便。况且现在西域诸国明着联合对付匈奴,何尝没有存了暗地里防备大汉的意思?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大汉举措稍有不当,不说令局势大变,至少会惹来一些麻烦,而这对大汉即将与匈奴的国战,定然十分不利!在下这般说,可有错?”西科茶夫将位置摆端正之后,言辞便谦恭起来。
  “客卿能够看出大汉与匈奴即将国战,确实有眼力。”秦城也不作否定,只是不冷不热道。
  “如此,若是大汉在西域寻找一个本地的代言,诸事让代言出面,很多事情就要好解决的多。这样一方面不耽搁大汉的安排,另一方面也不至于让西域诸国反感,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西科茶夫娓娓道来,循循善诱。
  “你说的这个代言,是你自己,还是楼兰?”秦城眯着眼睛问道。
  “是楼兰,也是在下。”西科茶夫道,“当然,这都是大汉、大将军说了算。”
  秦城再次冷笑,“方才你说起自己顾国时还大义凌然,让我都颇为触动。现在为了自己的名利,这要卖起国来,竟然如此狠辣,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大将军何出此言?”西科茶夫悚然道。
  “你让大汉扶持你掌握楼兰政权,进而影响西域,却是为大汉马首是瞻,这不是卖国?”秦城冷声反问道。
  西科茶夫苦笑一阵,“大将军何必考验在下?西域注定早晚是大汉的囊中之物,不是吗?既然如此,在下一言一行何来卖国之说?不过是化被动为主动罢了。”
  这回轮到秦城吃惊不小,不过表面上仍是怒道:“仅凭你今日这番话,就足够死很多次了。”
  西科茶夫却是浑然不惧,镇定道:“现在在下的脑袋既然还在自个儿的脖子上,便说明大将军不会杀在下,大将军又何必出言恐吓?不瞒大将军说,从在下得知大汉踏足西域起,在下便知大汉不会让西域长期处于现在这番状态。匈奴在时尚好,若是匈奴被灭国,西域早晚并入大汉版图。”
  “奈何,不归大汉,便只能被匈奴奴役,与其如此,不如归于礼仪之邦的大汉。”西科茶夫最后总结道,神色既无奈无力又痛苦,还有认命。
  “你信不信,你现在说的话,已经被我的人告知楼兰王了?”秦城道。
  “若是如此,西科茶夫贱命一条,死又何妨?”西科茶夫毫不畏惧。
  “呵呵!”秦城笑得不明不白。
  西科茶夫如此坦白,谁能说他不是楼兰王的探子?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了?”秦城盯着西科茶夫道,“若你只是一介平民,断然没有可能坐到足以影响楼兰朝堂风向的位置上去,就更别说影响整个西域了,名不正则言不顺。”
  时下平民政治地位低下,在大汉尤是如此,要不然新法的推行也不会那般艰难,而在西域,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西科茶夫只是一介寒门,确实无法在西域诸国面前指手画脚。
  “在下本就没指望这事儿能够瞒过大将军,也没打算一直瞒着大将军。”西科茶夫笑容有些苦涩,“不错,我是楼兰贵族,甚至是王族一支嫡出,只不过是一支已经不存在的嫡出支系罢了。”
  西科茶夫没有明说其中缘由,秦城也没打算追问,说出来无非又是一些世间常态罢了,了解与不了解又有何妨?
  西科茶夫非是寒门,这个秦城早就有了定论,且不说一介寒门在西域这个地方,在这个时代能够有如此见识,仅是西科茶夫表现出的对楼兰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就不是一个寒门子弟能够拥有的。
  “如此,可谓妥当。”秦城的笑容重归和煦,先前一番颜色不过是谈判固用的技巧罢了,国事谈判和与小商小贩谈价还价一样,都不能早早表现自己的心思,否则就不能使得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现在秦城也是如此,接着他便道:“现在该谈条件了,不过这事儿你得和窦非谈,我明日就要启程回长安,这里的事情就不再插手了。”


  第四百零七章 大将赴闽越
  这趟西域之行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有事了拂衣去的侠士风范,不过对于秦城而言,功与名是藏不住的也不需要藏,而明眼人都知道,秦城经过这回西域之行,回长安之后定会被大肆褒扬,只不过秦城已经位列大将军,做到了一个军人的极致,再往上该往何处去?
  不过是出将入相。
  “人常言拜将入相,如今你已是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再要往上,便只能坐那丞相了。正好,自打薛泽之后,丞相之位便没有让大伙儿都满意的人选,莫不是陛下早已经虚位以待?”
  柳木促狭的跟秦城打趣这茬时,秦城反倒问柳木:“出将入相,福兮?祸兮?”
  “这当然是福了!”柳木道,顿了顿,又道:“不过要是你一介武夫做不了那丞相,那这位置可就烤人得很了。怎么,咱堂堂的大将军也没了这个信心?”
  秦城摇摇头,眼神平静毫无炙热之色,“位极人臣,说起来风光无限,内里其实是高处不胜寒。站在最高处,便不能再往上,再往上,便是从峰顶跌落了。”
  柳木愣了愣,伊雪儿也看了秦城一眼,眼底滑过一抹异色。
  不等柳木答话,秦城自顾自笑笑,道:“现在说这些作甚,眼下南方有变,还是先应对目下局势要紧。”
  秦城岔开话题,柳木凝重的点点头,“南方有变,莫不是闽越又出了乱子?还是那位王?”
  “怕就是两者一起乱了。”秦城道。
  “……”柳木怔怔无言。
  这话确实不适合再往下说了。
  伊雪儿欲言又止,终究是低下头什么都没说,直到四下无人的时候,伊雪儿才问秦城:“陛下一向雄才大略,掌控全局不着痕迹,这回怎会落得两地同时期烽烟的局面?”
  “人非圣贤,谁又能真正掌控全局?”秦城道,“这回陛下能够将两地烽烟压制到西域大定之后才发生,已经是殊为不易。”
  伊雪儿默然半响,秦城大致猜到伊雪儿想说什么,便道:“你是不是想问陛下明明早知刘安有反心,为何早不将刘安镇压下去,反而养虎为患?”
  伊雪儿点点头,却是自己说道:“前些年大汉大事频频,又是新法又是推恩令,确实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让刘安狗急跳墙,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王国和士族联合起来,更是麻烦,虽不至于乱了国体,总归让人觉得恶心。”
  “所以陛下才姑息养奸,为的不过是等天下稍安,也为让刘安自己露出狐狸尾巴,这样他在道义和舆论上就没有任何可以借势的地方,也不能去鼓动天下士族,只能是一支失道寡军。如此一来,便是有烽火也会小的多,而且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秦城道。
  “如此说来,陛下不还是掌控了全局?”伊雪儿道。
  “如此说也未尝不可。”
  ……
  经敦煌、酒泉、张掖、武威河西四郡,入安定,再行些时日,便到了长安。此去西域,虽说诸事进展还算顺利,秦城也是事成即返,但还是耗费了小半年,主要是路上消耗的时间着实太多,尤其是去的时候还带着商队这个包袱。
  秦大将军府里,小蓉儿还挺着大肚子,算算日子尚有月余才会分娩,前些时候得知刘彻已经传旨让秦城火速从西域折返,小蓉儿还是极为高兴的,因为如此便说明自己诞子的时候秦城能够陪在身边。只是这几日日日在家等待,还不顾身子到厨房亲手指点仆人熬秦城最喜爱的鸡汤,但秦城却是迟迟未归,让小蓉儿好生失望。


  “蓉儿,你怎么又到伙房来了?”白馨歆这两天第三回在伙房找到挺着大肚子、却一个劲儿对仆人指手画脚呼和连连的小蓉儿时,立即就有些来脾气,愠怒道:“快些回房歇着,你这身子是能到处跑的么?都要做娘的人了,还如此顽皮,真叫人不省心。”
  “白姐姐。”小蓉儿一脸委屈,“将军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不过是想给将军炖碗鸡汤嘛……你也知道,将军最喜欢我炖的鸡汤了!现在我不能亲自动手,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但是指导指导还是可以的,而且我也尝了,味道还不错呢……”
  白馨歆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无奈到了极点,“就算将军要回来,也不可能这么快吧?那是西域,万里之外,在路上都要走旬月的时间。你现在炖鸡汤,将军也吃不到啊。”
  “可是……可是将军马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小蓉儿坚持道,“而且进门之后的第一顿饭就吃到我做的鸡汤,才最有味道。白姐姐,你说是不是?”
  “理是这个理。”白馨歆道,“可你现在身子要紧,将军更希望看到你们母子平安。给将军生个生龙活虎的孩子,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话是这么说,可我不是没事儿嘛,现在又不影响什么。”小蓉儿道,随即打量了白馨歆一眼,嘟囔道:“白姐姐,为了等将军回来,你现在还不是每天都着盛装,不就是为了将军进门的时候好让将军开心一些?你知道将军最喜欢那句‘女为悦己者容’了。”
  被小蓉儿说中心事,白馨歆脸色稍窘。
  “还有啊,你看秦斌和若曦不是每日到大门口张望玩耍,不也是等将军回来?其实咱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呢。”小蓉儿最后总结道,约莫是自己终于有一回能够说赢白馨歆了,心里觉得很舒坦,最后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再厉害一些,于是道:“不过白姐姐说的也有道理,我以后来伙房的时候小心些便是了。”
  “好吧。”白馨歆无奈,只得点头,“那你下回来伙房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我和你一起,也好看着你。”
  小蓉儿笑着点头,笑容灿烂。
  就在这时候,一个仆人跑到伙房,对白馨歆和小蓉儿两人道:“夫人,大将军回来了!”
  两人同时愣然,刚回过神,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秦斌和秦若曦的笑声,中间还有一个男子浑厚而独特的嗓音。小蓉儿和白馨歆相视一眼,两人一起快步走出伙房,果然就看到了刚刚归来的秦城。
  ……
  未央宫。
  刘彻召见秦城的时候,先是问了一些西域的事情,秦城俱都一一说了,刘彻满意的笑着点头,“此次西域之行你做的很好,没有辜负朕对你的期望。本来朕还觉得让你仓促间去西域有些准备不足,不曾想路途竟然还有如此奇遇,看来也是天助我大汉。西域的事现在交给窦非和张骞朕也放心,他们两都是有本事的,在西域处理善后事宜都足够了。这回你劳苦功高,稍后朕再给你赏赐,现在先跟你说说南边的事。”
  “臣职责所系,不敢邀赏。”秦城道,“南边动了?”
  “前两日卫青已经去了闽越,闽越局势变化倒是有些出乎朕的预料,余善死灰复燃,这回行动起来更加干净利落,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竟是不到一个月便将南越拿下。现在声势正盛,想要回过头来进军会稽,这余善的胃口倒真是不小,也不怕会稽将他撑死。”刘彻的脸上没有什么忧虑,倒是不屑和愤恨多些,说来东越王余善之所以能够东山再起,与刘彻的平衡术很有关系,当初要不是想让闽越东越王和闽越王相互制衡以便中央掌握主动,在当时余善进军南越之后,刘彻就应该将其绳之以法,起码不能让他再有翻身的机会。现在东越王能够咸鱼翻身,除了他自己的本身,自然也是多亏了刘彻。
  “当时还是小觑了余善这厮,看来这东越王在闽越的前些年没有白干,这回说翻身就能翻身,证明他也是个有才的,可惜,不走正道。那好,既然如此,朕这回便彻底灭了他,也不用管什么平衡了,日后朕直接派人入主闽越,省的平衡来平衡去,看着不舒坦,做着也麻烦!”
  “陛下当时也是为对抗匈奴的大局着想,这才使得余善有可乘之机,现在匈奴威胁大大减小,要解决闽越事,自然手到擒来。”秦城道,“既然卫青去了闽越,那闽越基本上就大局已定,余善再怎么能折腾,也翻不起多少浪花来,毕竟双方的实力都摆在那里。”
  “朕不担心闽越,有卫青前往,也不用朕操什么心。”刘彻道,“这回之所以急着让你回来,乃是另有原因。”说着刘彻看着秦城,正色道:“你可能猜到一二?”
  “臣不敢妄自揣度。”秦城道,“臣只是一介武夫,陛下指向哪里,臣便打向哪里。”
  “这话和卫青当年的话有几分相似。”刘彻笑道,“现在说也无妨,都是明面上的事儿了,相信你回来长安也听到了风声。不错,刘安反了!”


  卷五


  第四百零八章 天下烽烟起于君王心
  元朔五年三月初三,东越王余善聚众发动叛乱,强行征调闽越大地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健康男子充入军中,得众十万。而后闪电突袭南越,并在短短二十日之内占领整个南越,而后会师北上,集结大军于乌龙江边,意图进军会稽。
  三月初八,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聚兵十万发动叛乱,打着世道不古,奸臣当道乱国的幌子,矛头直指新法和推恩令的首倡者秦城与主父偃,号召天下大义之师清君侧。三月十日,两王联军进犯颍川,攻克昆阳,进逼阳翌。叛军一时间气势无双,浩浩荡荡,竟也有要一鼓作气席卷京畿的势头。
  当是时,刘彻派遣右大将军卫青赶往会稽郡坐镇,应对闽越大军的攻势,此后又派遣车骑将军公孙敖,前往颍川,拒淮南王衡山王叛军。
  这个公孙敖,是老士族子弟,有文武双全的名头在外,领军如何且先不论,一手辞赋倒是作得极好,年轻时每有新作辞赋也会在长安广为流传,就连辞赋大家西门相如都曾称赞过。成年后公孙敖进入军队熬资历,也任过边郡郡守,对匈作战虽比不得李广,却也有些名头。不过在刘彻第一次主动对匈奴用兵的时候,却落了个冒进损兵折将的下场,一万骑兵损失七千,也是靠交钱才保住了性命。那次之后本来也是赋闲在家,后来和李广一起被重新启用。这回淮南王和衡山王反叛,刘彻便点了公孙敖的将,让他先去应付颍川局势。临行之时刘彻嘱托过公孙敖,不求大胜,但求不败,只要守住颍川到秦城从西域赶回,便算是大功一件。
  而秦城之所以记得公孙敖,还是源于多年前的一次战役。
  那时候秦城方才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跟随李广出征,在老鹰口斩杀了匈奴左骨都侯之后和大军一起退守乾桑城。彼时匈奴势大,上谷郡屯军不足以野战致胜,临近的几个郡奉刘彻的命令前来和李广围攻乾桑城外的匈奴左贤王。后来在追击左贤王的过程中,秦城差点儿就将左贤王一刀斩于马下,却因为公孙敖强抢军功,在远处放了一箭,不料那箭没有射中左贤王,反而正中秦城后心,让秦城躺了半个多月的病号。
  对此,秦城自然记得清楚,不说是记仇,也不说找回场子什么,但吃了亏总得先记住。
  了解完这些情况,秦城问刘彻:“陛下,不知近来颍川和会稽郡战况如何?”
  “闽越的第一轮攻势已经给拦了下来,但是这回闽越行动虽然速度,但是准备却不仓促,现在还在会稽郡耗着,因为南军主力都投到了颍川战场,会稽郡那边兵力不多,只能让卫青先担待着,能大胜最好,不能也无妨,只要不让余善踏过会稽郡,问题倒是不大。”刘彻道,“至于颍川,大军目前也是采取守势,一者是磨磨叛军的锐气,二者也是等你这个左大将军前去坐镇。”
  秦城颔首,脑中速度思量起来。
  说起来秦城自来到这个时代,先是为保命为活着,之后是为了活的好些,在一次次战斗之后,便不自觉萌发了击灭匈奴的志向,再后来,随着位置的上升和视野的扩大,便想为中华立一个可以强盛万世的基础,这便是新法和新学。因为西汉是秦之后中华大地万事万规的大立时期,很多东西这个时候确立下来,就能影响往后几千年的历史。
  现在,新法推行三年有余,新学已经面世,匈奴击灭在即,在这个时候,淮南王叛乱,无论是其矛头直指新法,还是其对击灭匈奴的阻碍影响,都已经极度触犯了秦城的底线。到了自己碗里的东西,没人希望被别人吐一口口水,就更别说别人还要来抢了。此种情况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一个巴掌扇过去。
  “陛下,辽东军报,十万火急!”秦城和刘彻说话间,忽然有宫廷戍卫军士来报。
  “呈上来。”秦城心中稍惊,刘彻眉头一皱,沉声道。
  待刘彻看过军报,顺手将军报丢给了秦城,秦城接过来一看,眉头微跳。
  卫氏朝鲜,进犯右北平。
  “卫氏朝鲜?区区一东夷蛮子,也敢向我大汉挑衅?”刘彻冷哼一声,极为愤怒,神色难掩轻蔑,就像是看到天底下最荒唐的事一般,“实在是可笑至极!好,来得好,都想趁火打劫,来大汉分一杯羹?那行,朕便发兵灭了他的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敬畏,什么叫做天子之怒!”
  秦城眼皮低垂,没有说话。
  “秦城,你怎么不说话?”
  “陛下心中早已有了打算,臣何须多言?”秦城道。
  “哦?”刘彻眉头轻挑,“你如何就知道朕已经有了打算?”
  “无论是淮南王谋反,还是闽越动乱,亦或是卫氏朝鲜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些,臣相信陛下在此之前早就有所察觉。”秦城道,“既然陛下要等到所有的事情都浮出水面之后再作动作,想必以陛下的韬略,心中已然有了谋划,何须做臣子的多言?”
  这回刘彻倒是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打量着秦城,“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知心?”
  秦城微微一笑,继续马屁道:“陛下雄才大略,做臣子不能先知先觉也就罢了,若是连后知后觉都做不到,还有何资格助陛下征讨天下?”
  刘彻大笑,极为高兴,“朕有臣子如秦城,大业可成。”
  刘彻没有明说他口中的大业是什么,有些话总是不方面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大汉是礼仪之邦嘛。
  而现在,秦城已经深深为刘彻的野心所震撼。而这个震撼的由头,不是其他,就是如今的三方烽火。
  “三方烽烟,看似来势汹汹,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大汉真正的心腹大患,还在于匈奴。”刘彻道,“如今朕方才从匈奴嘴边夺了西域,现在大汉境内烽烟四起,你说匈奴会不会坐失良机?”
  “不会。”秦城肯定道,其实他心里有话没说的是,匈奴、卫氏朝鲜、淮南国衡山国、闽越,四家本来早就串通好了,现在不过是一起举事,“这对匈奴来说是反攻大汉千载难逢的机会,伊稚斜断然不会错过。”
  刘彻点点头,喃喃道:“闽越,卫氏朝鲜,匈奴,淮南国衡山国,现在大汉是四面皆敌,形势不可谓不严峻。秦城,你跟朕说句实话,你可有把握替朕征战四方,大定天下?”
  秦城笑笑,笑容浅淡,但却难掩豪气,“大丈夫便应该横刀立马,冲锋陷阵,了却君王天下事。如此,方不负陛下信任,授臣大将军之职。”
  “好!”一个好字,刘彻说的豪气干云,随即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只有秦城能够听懂的话,“这天下事都是你给朕惹出来的,自然要你去替朕摆平!”
  “臣领旨。”秦城道。
  刘彻挥挥手,“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后,你领大军出征颍川,先给朕摆平了淮南王与衡山王!”
  “诺!”
  ……
  秦城出未央宫的时候,与东方朔同行。
  东方朔是刘彻近臣,属于近的不能再近的那种,刘彻召见东方朔绝不仅仅限于公事,便是闲下来的时候,都会让东方朔常伴左右。谁让东方朔有娱乐君王的本事呢?要不然也不会被刘彻戏称为“弄臣”。
  不过此时的东方朔,与秦城熟悉的那个历史中的东方朔还是有区别的,历史中的东方朔,实实在在扮演了一辈子“弄臣”的角色,职业给刘彻逗乐子,但是现在则有不同,在娱乐之余,刘彻也会安排东方朔做一些正事,都是那种不一定特别重大,但只有亲近之臣才有资格办的事。
  两人寒暄一阵,无非是东方朔羡慕秦城如今的功成名就,秦城流口水东方朔和刘彻的亲密无间,罢了,东方朔叹了口气,道:“如今大汉的局势可是不大妙啊,同时面临三面烽火,这三方都是蓄势良久的,一下子爆发的力量不可小觑,而且北边儿还有刚刚在西域吃了亏的匈奴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兴大军南下……四面烽烟,这回有你焦头烂额的了。”
  秦城拾级而下,视线跳过宫墙,跳过长安民居的房顶,跳向远方,“焦头烂额?此话从何说起?”
  “难道不是?”东方朔道,“我虽然没有再军中待过,却也知道两线作战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非是福事。况且,现在大汉已经面临三线作战,而且还有可能四面开战,更要面对匈奴这样强劲的对手。你这个左大将军,能够不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秦城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东方朔,“你是不是觉得,如今天下烽烟四起,大汉处于四面皆敌的局面,是陛下的失策?”
  东方朔不说话,那神态便是默认了。
  秦城缓缓道:“若是你这样想,你就太小瞧陛下了!”说着,秦城的眼神复投向长安,投向长安之外的天下,字字掷地有声道:“你小瞧了陛下的韬略,更小瞧了陛下的抱负。”
  “抱负?”东方朔顺着秦城的目光看去,怔怔出神。
  “说野心更贴切些,陛下的心中……”秦城指了指前方,“装着整个天下。”


  第四百零九章 天下舞于棋盘
  “还请秦兄详解。”东方朔面露不解。
  秦城脚步稍缓,声音略显低沉,“三面同时燃起烽火,看似是陛下决策失算,才导致烽烟四起,实则不然。原因很简单,陛下毕生都在做的事除却对付匈奴,便是加强中央集权,扩张疆土,这从陛下颁布推恩令、遣使入西南设郡县就可以窥知一二。就是这样一位君王,难道会对国内和家门口可能会起的巨大动荡都不知情?闽越、淮南王、卫氏朝鲜同时举事,事先焉能没有长久的谋划?如此,陛下怎会没有察觉?”
  “你是说,陛下是有意姑息养奸,以让天下烽火四起?”东方朔诧异不小,觉得匪夷所思,“这似乎没有理由啊!兵戈所向,生灵涂炭,百业凋敝,这对大汉有何好处?”
  “真的没有好处吗?”秦城反问道,“若是没有好处,古来征战无数,都是为甚?”
  东方朔隐约觉得自己正在触及一个自己平日不曾想到的层面,因而有些默然,良久才道:“古往今来,征战虽然多不可数,但无非两种情况,一为主动性扩张侵犯,一为被动性防守卫国。防守卫国姑且不论,那是迫不得已,而扩张,自然是为了土地、为了人口……”
  说到最后,东方朔沉默下来,不再往下去说。或许作为儒生,东方朔本能的不愿意去触及这个层面。
  秦城却是摇摇头,“天下征战,性质复杂,岂能以扩张和防守两者就可定论?若真要一言以蔽之,可以说战争便是政治的延续,战争总是政治的附庸。”顿了顿,道:“我如此说,你可能想明白了?”
  东方朔不是笨人,秦城说到这个份上,东方朔自然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让淮南国衡山国大动兵戈,想必是为了彻底削藩,迅速将藩国掌握……而至于闽越朝鲜之流,若是不给他们反叛发兵的机会,陛下如何堂而皇之将其原有的秩序打破,真正控制这些地方?说起来,这场战争,其实都是陛下的筹划,为的不过是一个加强朝廷权力、扩张领土的借口罢了。”说着东方朔苦笑几声,“这些藩国外夷还以为自己联合其他势力,同时举兵能够占尽多大便宜,其实不过是落入了陛下的算计罢了,真是可笑。”
  东方朔说可笑,却偏偏没有半点儿笑意。
  刘彻的这个做法,不惜以万千生灵的性命作代价,将天下当做棋盘,让世间人尽在自己的掌控下起舞,然后被自己吃的骨头都不剩,可谓是腹黑到了极点。对此,窦非可能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会大赞陛下好手段。但是东方朔不同,东方朔是个纯粹的儒生,无法接受这样有些残酷的现实。
  “不过,以天下为战场,导致烽烟四起,陛下就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或者是战事不顺,导致得不偿失?毕竟眼下的局势,来自军事上的压力的确够大。之前仅是面对匈奴一个,就需要大汉倾尽全力,现在四方同时发难,陛下从何来的信心能够稳胜?”东方朔说出了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秦城没有回答东方朔的问题,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亦或是,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过浅显,说出来就显得一文不值。秦城只是面朝天下,微笑道:“淮南衡山烽烟,因新法而起,我既然敢将新法抖出来,就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艰难困苦的准备。此番前去颍川迎击淮南王衡山王,必一击将其击溃。”
  说着,此时眼中装着山、水与城的秦城,凛然道:“新法成,新学兴,则我中华永世强盛。谁在这条路上挡我大汉,挡我秦城,我便亲提大汉雄师,杀!”
  ……
  刘彻为何敢让天下烽烟四起,而处之泰然,八风不动?
  说起来理由再简单不过。
  因为汉军。
  因为汉军将士足够强大,因为汉军的大将军征战无数,未尝一败。
  再说深一点,因为这些年来大汉为战争所做的各种准备已经到了可以收官的时候,无论是新法推行初现效果,还是边城建设差几完成。这些,都是刘彻信心的来源。
  刘彻为什么要推行新法?最重要的,还不是因为新法可以强国?国强了,军队强了,君王的雄才大学才能施展。
  未央宫,刘彻独自立于高阁之上,俯瞰着整个长安城。饶是经历了众多大事,早已修炼的内心古波不惊,此时刘彻心中也禁不住澎湃连连。
  委实大汉现在的这盘棋,太大手笔了些。大手笔的体现之处在于两个方面,一个是风险,一个是收益。这两样东西,最是让有野心的男人着迷,刘彻也不例外。
  看着偌大的长安城,刘彻喃喃自语:“昔日山东七王之乱,声势浩大,短短旬月进逼梁国,父皇不得不杀晁错以平息诸王怒火,然终究不能控制事态,终究还是靠周亚夫领军才挡住了诸王的兵锋。前车之鉴,珠玉在前,朕焉能熟视无睹?但是现今的大汉早已不是三十年前的大汉,朕手中的大汉,兵强马壮,区区几个藩国,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反手可灭,朕何惧之?”
  “诸方中匈奴势最大,虽然边城建设尚未完美,但已堪用。现如今的匈奴,朕有十五万北军铁骑,良将无数,更有左右大将军,边郡李广、乐毅……远遁漠北的匈奴,早已不足为惧。”
  “纵观大汉立国凡八十年来,局势未有如今这般好,国富兵强,良臣在侧,朕若是不趁此时机大定天下,威服诸邦,更待何时?”
  “高祖,秦始皇……朕未能生于大乱之世,但朕有幸立于天下大争之时,朕这一生功业,为何就不能超越古人?”
  刘彻看向远方天与山相接的地方,负在身后的手青筋暴突,一字一句道:“朕,要做那,千古一帝!”
  这一年,刘彻时年三十有三。
  ……
  阳翌城外。
  阳翌城守将公孙敖,坐镇阳翌城半月,与淮南王衡山王联军大战三场,小战天天有,结果是平分秋色,城池始终牢牢握在汉军手中。
  这日入夜之后,不甘心只做守城之将的公孙敖,召集麾下精锐一万,由心腹第一勇将率领,对城外的叛军大营发动了夜袭。
  凌晨时分,战斗打响。原本前来偷袭的汉军,却反而中了淮南王的圈套,全军陷入重重围困之中,苦战两个时辰,终究不得突围,主将战死,士卒战没十之八九。
  叛军趁阳翌城中精锐尽去,对阳翌城发动了规模空前的总攻,公孙敖不敌,于翌日上午败走,率残军弃城而逃,退守下一座城池。
  淮南王遣军追出三十里,斩首三千而还。
  这日正午,淮南王刘安在刘陵和刘迁的陪同下,与衡山王刘赐一同进城。
  在进城之前,刘安和众人立马阳翌城下,看着身边十万大军有序进入城中,刘安意气风发。
  “这些时日遵照军师吩咐,有意卖破绽给汉军,这些汉军还真就愚蠢的出城偷袭,真是可笑至极!”刘安用马鞭点着眼前的大城说道,得意非常,“我有军师智慧如此,汉军焉能不败?”
  被称为军师的中年男子抚须而笑,“说起来都是这汉军主将太愚蠢了些,听说是公孙敖?这人辞赋倒是做得不错,领军嘛,确实差点火候。”
  刘安呵呵一笑,一手指着西方,问身边的刘陵道:“你说,本王有雄师、军师如此,坐不坐得长安那个位子?”
  “自然坐得。”刘陵笑道。
  ……
  会稽郡。
  十多万闽越将士浩浩荡荡渡过乌龙江,兵锋直指吴城。
  楼船上的余善一身鲜亮甲胄,风采超然,身后余瑞之一身儒杉,风姿翩翩。
  “区区几千楼船士,也妄想趁我大军渡河时半渡而击之,真是蝼蚁撼大树,不自量力!”余善面若冰霜,在深春阳光下也显得阴气逼人,此时他一手按着腰间的长刀,一手指着吴城的方向,对余瑞之道:“不消半月,吴城定能拿下!”
  “大王所言甚是。”余瑞之颔首道。
  “这回秦城不在长安,来吴城与我等对付的只能是卫青那厮了吧?”余善道,“卫青倒是有真本事,只可惜,大汉精锐都忙着去对付刘安刘赐了,他便有孙武之才,还能仅凭会稽郡那些虾兵蟹将胜本王不成?”
  “自然不能。”玉余瑞之道。
  余善指了指身后的闽越,又指了指面前的会稽郡,再指了指西北方的长安,傲然道:“此番早早收拾了南越,我大军增至十五万,你说,本王想要列土封疆,再打下几个闽越,如何?”
  “列土封疆,比之入主长安如何?”余瑞之目光炙热道。
  “不如!”余善哈哈大笑,“那本王便率闽越儿郎,也入主一次长安,看看中原风景如何!”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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