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谁主浮沉(下)


  官家这几年为了诞下龙子,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女人肚皮上。也不是没有成效,三年时间,接连八位皇女诞生,却没有一个带把的。尽管谁也不敢说,皇帝就一定不会生个儿子出来……毕竟,宫里现在,还有几个怀着身孕的,不到出生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希望。
  但谁都知道,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可等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也是鱼虾已空的一刻,只有先下手为强!宫里宫外,朝野之中,一切有野心、有想法、有贪念的人,都已经打起了小算盘。
  提前和下一任皇帝搞好关系,就成了人们渐渐不再避讳的话题……
  “现在看来,赢面在赵宗实身上。”章惇直言不讳道:“如果你们没有一争的信念,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将来我必尽力保全你一家!”
  强,太强了,这章惇以前还尽力收敛,如今拔剑出鞘、气场全开,给陈恪的压力,竟然有韩琦的神韵。
  他根本不容你苟且,是或否,必须给出答案!
  再含糊下去,就要被这厮小觑了,陈恪心中冷笑,端起酒杯道:“借你一句话,事在人为!”
  “干!”章惇点点头,与他碰杯饮下。
  搁下酒杯,陈恪方接着道:“但我也不是为一己私利,我们这位,确实比赵宗实更合适。”
  “怎么讲?”章惇眉心一动。
  “我也不说,赵宗实是为了当皇帝,装出来的圣人样子。”陈恪沉声道:“我只知道,我们这位,时刻都惦念着恢复燕云……”
  能有这个想法,双方就能尿道一壶里去。章惇满意的点点头,道:“我等你的好消息!”顿一下道:“但是时间不等人,不要让我等太久。”
  “没问题。”陈恪点头笑笑道:“不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赵宗实么?”
  “原因很简单,状元本该是我的。”章惇淡淡道:“刘敞那厮为了给赵宗实造势,把刘辉……就是那个刘几,排到了我前头。”
  “原来如此。”以章惇睚眦必报的性格,自然不会再去奉承刘敞。
  ※※※
  酒足饭饱后,陈恪送章惇回自己的外宅休息……章惇本来是住会馆的,但陈恪力邀他到家里去住,章惇也就没推辞。
  马车缓缓行在大街上,厚实的车壁,隔断了外界的声音。车上的两人都有些酒意,便安静的闭目养神。
  但其实,两人的心思,都在飞快转动。
  对章惇来说,他来找陈恪,确实是自作主张,一来他不喜欢赵宗实,并对陈恪极有好感——就像他说的,他觉着陈恪与王安石,才是未来能改变大宋的人。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本身天生喜欢冒险。其实出发前,他是奉命来联络赵宗实的,但半路上听到赵宗绩和陈恪出使辽国,大获全胜而归的消息,竟临时改主意,背着王安石选择了赵宗绩。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投机,其行为手段就是传说中的‘烧冷灶’,或者叫,‘冷门下注法’。
  这一手非同小可,输赢之间全靠当事人的眼光准、胆子大,有双识英雄的慧眼。如果押中了,自然大赚特赚、跟着主子平步青云,因为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加让人感念。但冷灶的意思,就是大家都不看好。大家都不看好,自然有不看好的原因,失败的可能远大于成功的。
  一旦失败,则万事休矣,毕生抱负全都成空……
  但是富贵险中求,章惇相信自己的眼光,他冷静的分析出,自己去讨好红得发紫的赵宗实,是不会有什么回报的。最重要的是,赵宗实将来,一定会倚重那些扶他登极的老臣,王介甫还是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他毅然决定,去依附第二顺位、没有什么根基、看似希望很渺茫的赵宗绩。他在做这个决定时,凭的是敏锐的直觉——一个超越常人的非凡存在,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应到,另一个与之相似的人的存在。就像一头狼,很轻易就能知道对面那头野兽的危险系数一样。
  尽管他不了解赵宗绩,但他了解陈恪,知道这样的人杰,绝不会在毫无胜算之时,还与那赵宗绩一起瞎折腾。他相信陈恪之所以不放弃赵宗绩,一定有他的道理所在!
  陈恪那边,却在仔细的盘算,这新学党人到底有多大助力……尽管他知道,这一定是股不小的力量,否则也不会在十年后席卷天下,把整个华夏都搞得面目全非。但是赵宗绩急需的,是现成的助力!是能帮他登上皇位的力量!
  这不是小瞧了新学党人,毕竟官家是不太喜欢王安石的,赵宗绩若违逆赵祯的心意,和王安石走得太近,怕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新学党人只能在未来发力,那就没有必要和他们牵扯太多,毕竟若异日赵宗绩当了皇帝,他们想要做事,就只能主动投靠,之前没什么瓜葛,反倒是件好事。
  可赵宗绩实在太缺人了……自己怎能轻易放过这支助力呢?
  就这样各怀鬼胎走了一路,马车行到南门大街后的一处巷子里。朴实低调的大门一打开,马车便径直行了进去。
  待车在院中停稳,章惇下来,便见二十四名倭女排成四排,一齐朝他们俯身行礼道:“你回来了,你辛苦了……”
  ※※※
  安顿好了章惇,让他尽情享受,陈恪便赶往赵宗绩那里。章惇等不了多久,必须尽早给他个答复。
  赶到王府时,便见赵宗绩一脸阴沉的在那生闷气。
  “什么情况?”陈恪端起香茗呷一口,不错,是清茶。
  “问题解决了。”赵宗绩黑着脸道:“富相公,竟然毫不犹豫便答应了辽人的要求。对我说,辽人不愿做亲戚,那就算了,不占他们便宜就是。”
  “我说,这怎么能算占便宜?既然是一辈辈论下来的,那官家就是耶律洪基的叔叔。”赵宗绩愤愤道:“岂是他不想叫便不叫的!”
  “富相公怎么说?”
  “他被我说得沉默了半晌,最后对我说,站在宰相的立场上,要考虑全国局面,如今朝廷正要裁军,边境上不能乱。”赵宗绩顿一下道:“还说这也是官家的意思,为了个称呼纠缠不休,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就这样,顾全大局的富相公,基本上答应了辽国的所有要求。除了没有增币什么都答应他么了!”赵宗绩恼怒道:“我真想知道,当年那个为国抗争不惜命的富彦国到哪里去了!若他看到自己今日的行径,与吕夷简之流无异,会不会感到羞愤呢?”
  “消消气……”陈恪轻声安慰道:“也许,富相公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什么苦衷?”赵宗绩哼一声。
  陈恪便将自己,这两日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赵宗绩,赵宗绩这才稍稍气平道:“攘外必先安内,真是个好习惯。”
  “你要是觉着气不顺,便写一篇文章,好好发泄一下,向天下人明确你的态度。”陈恪笑道。
  “已经写好了!”赵宗绩走到书桌边,拿起几张信纸道:“你看!”
  陈恪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恳请陛下思北境轻慢中原之耻,常怀仇雪之意。坐薪尝胆、不忘戒备,内则修政令、明赏罚、辨别邪正、节省财用。外则选将帅、练士卒、安葺被废、崇建威武。使二边闻风自戢,不敢内向,纵有侵犯疆塞不为深患……’
  “非常好,就这么写。”看完之后,他点头笑道:“这篇奏章一见报,很多人就会向你靠拢。”
  “会不会靠拢我不知道。”赵宗绩突然笑道:“我只知道,咱们才回京两日,便已经有人上疏弹劾了。”
  “这么快?”陈恪吃惊道。
  “就是这么快。”赵宗绩点头道:“御史台的几个言官,奏我们‘赴会饮射不如仪、傲慢无礼;语多侵辽主、致使谈判久拖’云云,林林总总十几条,把咱们批得体无完肤啊。”
  “那你怎么还这么高兴?”陈恪笑道。
  “因为官家就送给他们一个字。”赵宗绩笑道:“滚!”
  “哈哈哈哈……”陈恪大笑起来:“骂得好啊,令人心旷神怡!”
  “是啊。”赵宗绩笑道:“这群蠢货,居然以为官家不明是非……”
  “明是非么……”陈恪止住笑,轻声将那‘刘天王’之事,讲给赵宗绩听。
  “那刘美人我知道,不过她哥哥是头一回听说……”赵宗绩哼一声道:“这样的蠢物横行街头,真给皇家丢脸,你收拾得好!出了事情我给你顶!”顿一下,他幽幽道:“不过也算不了什么事,那刘美人快完蛋了……”
  “怎么?”陈恪轻声道:“不是听说,她有身孕了么?”
  “非如此,她还完不了。”赵宗绩沉声道。


第三二零章 苏家进京(上)
  六月下旬,骄阳高照。宽阔笔直的官道上,一队人马迤逦而来。这队人马有二十多骑,大都是神色肃穆的劲装汉子,清一色光着头,穿着黑色的武士服,正神色警惕的环卫着中间的八辆马车,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暗道,八成是护送什么王公官眷进京的吧。
  但马车上,并非坐着什么达官贵人……至少目前还不是,而是在眉州老家蛰居二十七个月的苏氏一门。他们父子三人和两个女儿、两个儿媳妇,居丧期满两月后,便将祖宅托付族人,举家东迁赴京。
  这是苏轼兄弟第二次踏上入京的道路,与前次的前途未卜、风尘仆仆不同,这次有妹夫派来的人马全程护卫,自然走得轻松惬意。且他们父子三人,已经是文名大著,兄弟俩更是功名在身,宦途成功几乎已成必然。
  马车内的苏轼,越近京城,便越是心潮汹涌。中进士已经两年半,自己却一直蛰居乡野,虽然这段日子,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快活惬意的……兄弟二人带着年轻的妻子,游遍了蜀中的山山水水。四川是个极美丽的地方,有青山秀水、有佛寺古刹,涉足其间,令人有超然出尘、极乐忘忧之感。
  他还不时陪着妻子,回到青神县岳家省亲。王家是个大家庭,岳父王方兄弟三人,除他本人仅有一子一女外,其余两位都子息繁茂,共有三十名后代。苏轼和王弗,便常与这些堂兄妹们四处游玩,白日以野外宴饮为乐。夜里便坐在茅屋之外,吃着炒蚕豆、喝着黄娇酒,仰望满天星辰吟诗作对。当然这种时候,他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苏轼那横溢的才华,也为他引来了一段隐秘的婚外之情,在王家的堂兄妹中,有一个最小的女孩,唤作二十七娘,后来苏轼为她起名叫做‘润之’,生得柔美无双,极其仰慕他的才华。以苏轼的敏感,自然察觉的到,他也很喜欢这位小姨子……不过两人发挥情、止于礼,并没有逾矩行为。
  这次苏家举家离乡,十年之内应该不会再返回,那小小的暧昧,也只能淡淡的遗憾,永远留在彼此心里了……
  虽然日子过得快活,但大丈夫学有所成,总是要经世致用的,尤其是眼看着同年们建功立业、扬名天下,让一直以孟子王者师学为圭臬,希求为国为民、一展胸中所学的苏轼,心里十分着急。
  此刻马车在驿道上奔驰,两旁景色快速向后倒去,苏轼感觉困局车里,视线受阻,便干脆命人把车轿上的顶也卸了,门帘窗帘也取了,以符风餐露宿之意。跑快了有时候还站起来,凭轼而立。车风扑面,衣袂飘飘,悲壮踌躇,总怀千古之感……
  “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子由,我辈读书人追求的,不正是这般驷马风尘、经营八表的快意人生?”苏轼转头望向他的弟弟苏辙。
  苏辙身材高而瘦削,不像哥哥那么魁伟……苏轼生得健壮结实、英俊挺拔,浑身上都带着勃勃的朝气,容易激动,滔滔不绝。苏辙却沉静内敛,喜怒不形于色,闻言淡淡笑道:“还需小心不要跌落马来。”
  “哈哈……”苏轼大笑道:“若是没了起伏,人生还有甚乐趣。”
  “放狗屁!”话音未落,后一辆车上,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皱纹深刻,古板严肃的面孔:“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还如此轻佻,早晚要吃大亏的!”
  “父亲息怒。”苏轼缩缩脖子,小意笑道:“我是说着玩的。”
  “哼……”苏洵放下帘子,不再看他。
  这几年,苏老泉一直在等待京中的任命,妻丧与母丧不同,没有不许做官的限制。而且他已经结识了好些大僚名臣,那些人也很赏识他,答应会向朝廷举荐。等了一年时间,终于有圣旨降下,命他赴舍人院参加考试……舍人院是中书门下的机构,掌草拟官员的任免,及其它制词诏令,即两制中的外制,因用黄麻纸书写,又称‘黄麻’。因为涉及到朝廷的诏书制词,任命之前都需要考试。
  但苏洵给皇帝上了封奏折,以多病为辞,拒绝前往。可在给欧阳修、梅尧臣等人的信里,却说了实话……他已经考出了心理阴影,坚决不想再考试了。
  第二年,他又接到朝廷的圣旨,仍是上一次的内容。并未言及免除任何考试,苏轼大失所望,他再度上疏推辞说‘读书人之所以愿居官从政,欲有以报效国家也,否则为一寒士足矣。自己已年近五十,半百之年如何报效国家?’
  但他又没把话说死,他说自己即将随子进京,届时当一谒当道,细叙情由。其实言外之意,就是我都这把年纪了,实已无意入朝为官,除非有人能帮忙,使我不再如童子之受考试……
  见儿子们得取功名易如反掌,当父亲的既高兴又心酸,暗叹命运对自己不公。因此老苏变得愈发深沉莫测,对事对人,一概不通融假借,将身前这两匹千里驹,也随时勒抑,不许他们忘情奔驰。
  ※※※
  这时候,中间一辆车上,传来一阵男婴的啼哭,那是苏家的长孙苏迈,刚刚过了百岁,就跟全家进京,大家都担心他路上水土不服会生病。但小家伙一路上平平安安,让人松了口气。
  听到这声婴儿哭,苏洵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不过,这小家伙的年纪,让他多少有点儿尴尬。因为苏迈是苏轼夫妻居丧期间有的,这在后世,绝对是大任性,大失于检点。但在宽松的宋朝,只会换来道学家们的侧目,仅此而已。
  对于孩子哭,男人们并不在意,因为这苏家唯一的第三代,有四个女人围着转呢。
  最大的那辆马车里,王弗和八娘,正在给苏迈换尿布,史氏和小妹插不上手,便在一旁逗孩子笑。
  不一会儿,摆弄停当,王弗便解开前襟给孩子喂奶,三个女人便围着苏迈评头论足……无非就是夸这个苏家长孙虎头虎脑,眼睛大、皮肤白之类。听得王弗都不好意思了:“你们说得的是迈儿,还是年画上的福娃娃?”
  “福娃娃也不如迈儿可爱。”史氏笑道:“你看迈儿这一笑,真是迷死个人。”
  “这个喜欢孩子,自己也生一个啊。”王弗笑道:“光打雷不下雨怎么成。”
  史氏面嫩,顿觉不好意思,马上将战火引向大姑和小姑道:“别说我,她们俩还不如我呢。”
  “那不好说。”王弗笑道:“人家的男人早翘首以盼了,还不定谁快谁慢呢。”
  “嫂子……”小妹如今是双十年华,早脱去少女的稚气,出落得容色绝丽,倾尘绝世。尤是那双流动着无穷智慧的大眼睛,足以让天下佳丽黯然失色。闻言咯咯娇笑道:“你现在好放得开。”
  一旁的黄衫女子,容貌清丽,淡雅宜人,一双妙目明净澄澈。尽管已经二十六岁,可娇面凝脂、眉黛鬓青,美貌丝毫没有褪去,反而经过岁月的沉淀,更衬出她秀雅脱俗之美。听着弟妹们戏谑,她只是微微轻笑,用洁白的手帕去擦拭苏迈嘴边的奶水。
  “不过说回来。”史氏压低声道:“这眼看就要到汴京了,你俩到底是咋想的?”说着看向八娘道:“八姐,你就放下包袱吧。”
  八娘摇摇头,微笑道:“我早习惯这样了,这样挺好……”说着笑笑道:“没必要再自寻烦恼了。”
  “人家陈二郎,可等了你十年啊!”史氏瞪大眼道。
  “是十四年!”苏小妹纠正道:“从第一次见面,陈家二哥就喜欢上我姐了。”
  “住嘴。”苏八娘登时红了脸道:“少来编排我俩。”
  “果然。”小妹咯咯笑道:“陈家二哥的情意太重了,重得我姐放不下。”
  “你看看,果然是女生外向啊。”史氏促狭笑道:“这丫头还没过门,就开始给自己大伯哥操心了。”
  “嗯,必须的。”小妹却笑着点头道:“要有主人翁精神的。”
  “臭丫头,越说越不像话。”八娘终于忍不住,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去戳小妹的纤腰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过爹爹这关吧。”
  “这有什么?”小妹淡淡笑道:“当初我既然开口让月娥姐姐进门,自然便不会让三哥坐蜡。”
  “你倒是拿个办法出来呀?”史氏道:“不然赶明天他们翁婿见面,恐怕要发生血案的。”
  “这也是难免的。”小妹叹口气道:“总得让爹爹出了这口气,才好计较。”
  “小妹。”见她成竹在胸,王弗便不再问如何去做。转而问道:“你就不怕引狼入室?我听说,那柳月娥,经常打得妹夫满院子跑。”


第三二零章 苏家进京(中)
  “哪有那么夸张。”小妹哭笑不得道:“月娥姐姐我认识,是个很讲道理的女孩。”
  “你不怕她打你?”史氏小声道:“你这细胳膊细腿,怕是禁不住人家一巴掌吧?”
  “她为什么要打我?”小妹摇头笑道:“我们会相处的很好的。”
  “看看,别人替她操心,她却一点都不急。”史氏苦笑道。
  “本来就没什么好急的。”小妹淡淡笑道:“大家都是好人,好人自有好报。”
  “真不知那陈三修了几辈子的福!”史氏摇头道:“竟让小妹如此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不好么。”苏小妹笑道:“其实现在这样,是我赚了,只是有些人算不过来罢了。”
  “是么……”史氏一愣,旋即恍然,笑着伸手呵痒道:“死妮子,你说我笨呢!”
  “不敢不敢,女侠饶命。”苏小妹赶紧娇笑着躲闪。在史氏追问之下,她终于投降道:“我说就是。三哥是那种极重情的人,如果我不松口,他自然不会娶柳月娥,但除非月娥姐姐嫁个好人家,他都会一直觉着亏欠她,对她念念不忘。与其让他撒谎瞒着我,生分了感情,还不如大大方方把她放在家里。一切都在眼前。而且有月娥姐姐帮我看着他,家里家外的花花草草也会少很多。至于妻妾名分,还不全看男人的心眼往哪偏?何必要去计较呢。”
  这番话,听得史氏目瞪口呆,王弗却暗暗佩服……她的丈夫与陈恪一样,都是天生的风流种,但这个社会允许男人风流,女人吃醋拦着,反而成了不是。这就像治水一样,有人一味去堵,以为这样就能独占丈夫。殊不知,这样只会搞坏了夫妻关系,反倒让小三借机占据优势。
  其实堵不如疏,大方开明些,承认男人花心,把他的花心限制在可控范围内,让男人知道你为他所做的牺牲,反而能最大限度的减少男人的花心……当然,前提是这个男人的良心,没有被狗吃了。
  想到这,她羡慕的看一眼八娘,能有专一的男人一直等着她。不过让她拿自家的花心鬼却换八娘的专情男,却是万万不肯的,想必小妹也是一样。
  毕竟,苏轼、陈恪那样华丽丽的伟丈夫,这世上能有几个?
  ※※※
  姑嫂们正说着话,突然感觉到车慢了下来。掀开车帘、举目望去,原来前面远远驶来一彪人马,马上骑士身穿黑色劲装,头顶秃瓢,与她们的护卫如出一辙。
  “哎呀呀,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史氏朝两姑姐笑道:“还不快收拾下妆容,待会儿要见情郎喽。”
  八娘大窘,小妹也流露出娇羞的神情,不过不是因为史氏的调笑……
  最前方的卫士,回头禀报苏轼道:“舅爷,那是我们大人的亲兵。”
  苏轼点点头,举目望去,便见陈恪一马当先,转眼便由远及近,放声大笑道:“子瞻子由,别来无恙!”
  “仲方,你怎么来了?”苏轼高兴坏了。苏辙则规矩行礼道:“三哥别来无恙。”
  “我向朝廷告了假。”陈恪笑着抱拳道:“便沿着你们的来路往西跑,果然就在这儿碰上了。”
  这时候,二郎也上来了,一抱拳,笑笑道:“久违了。”
  平辈见礼之后,陈家兄弟又去后一辆车前,向苏洵行礼,里面却没有动静。
  半晌才有个声音道:“是二郎啊,快上来说话。”
  “是。”陈忱便一掀帘子,猫腰钻了上去,弄得陈恪好生尴尬。
  这时,后面的女眷车窗帘掀开一角,露出小妹那张精灵的俏脸,她朝陈恪递个颜色,陈恪顿时大喜,也跟了上去。
  “你上来干什么?”苏洵见他也上来,黑着脸道:“下去。”
  “岳父,我这不想你么。”陈恪恬着脸道。
  “我不想你。”苏洵瞪眼道:“你下不下去?”
  “不下。”
  “那我下去。”苏洵气哼哼的一甩袖子,跳下车去。
  陈恪巴巴的跟下来。
  苏洵气得往前走,陈恪便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后头。
  “别跟着我。”
  “我怕岳父走丢了。”
  “我看到你就烦!”
  “我跟在岳父身后,不让你看见。”
  “我打你你信不信!”苏洵站住脚,霍得转身道。
  陈恪刷得从背后抽出根荆条道:“岳父请动手吧!”
  “……”苏洵见这家伙,竟然是负荆请罪来的,有些气消道:“还知道自己干得不叫人事儿啊?”
  “确实太混账了。”陈恪点头道:“恳请岳父原谅。”
  “别叫我岳父……”
  “丈人……”
  “丈人也不行。”
  “泰山……”
  “……”苏洵瞪了他一眼,往道边树丛里走去。
  “泰山,你可不要想不开啊……”陈恪赶紧跟上。
  “我要出恭!”苏洵翻白眼道。
  “那我给你拿纸……”
  ※※※
  等苏洵从树丛里出来,他已经不那么暴怒了,却依旧冷冰冰道:“陈仲方,别以为你耍耍赖皮,我就能答应。除非铁树开花、覆水能收、公鸡下蛋,否则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多谢岳父大恩大德!”陈恪却不惊反喜,连连抱拳作揖道:“小婿一定办到!”
  “……”苏洵被他气得鼻孔生烟道:“你要真能办到,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完甩手上车去了。
  陈恪这次没跟着上去,而是上了苏轼兄弟的车。队伍继续朝汴京进发。
  “铁树能开花?”马车上,苏轼苏辙交替问道。
  “覆水能收?”
  “公鸡能下蛋?”
  “事在人为么。”陈恪笑笑,正色道:“小妹为我付出良多啊……”不然以苏洵的性格,是决计不会用陈家人护卫的。估计早就立起碑来,把陈家父子骂成一群猪狗,还能跟他在这儿蘑菇?
  “知道就好。”苏轼嗔他一眼道:“这二年,小妹是想尽了法子哄着我爹,才让他有些松动了。”说着笑道:“你要是你回趟眉州,这事儿就更好办了。”
  “唉,我知道,是我不对……”陈恪叹气道:“本来和小妹都商量好了,谁知赵宗绩那个不省心的……”
  “小妹都替你解释了。”苏轼重重捶他一拳道:“将来你若是待她不好,我第一个不让你!”
  “嗯,你写诗骂我一辈子。”陈恪郑重点头道。
  “好主意。”苏轼还不知道,自己的诗文,有多大杀伤力,那是可以让人遗臭万年的:“不过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是吧,子由?”
  “我对三哥很放心。”苏辙却摇头道:“从小,他比你还疼小妹。”
  “嘿……”苏轼给他一拳道:“老是让我演白脸!”
  ※※※
  距离返京还有一天路程,小妹不想惹父亲生气,一直躲着不见陈三。陈家兄弟只好和苏家兄弟,聊起了别后的情形。
  在苏家兄弟居丧的二十七个月中,陈恪经历了太多太多,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都一一道来,对大宋朝几十年来,在‘太平盛世’掩盖下的四伏危机,作了深刻的剖析。陈忱在地方上为官两任,对官场上浮华因循、奢侈腐败之风更有深切体会,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给二位舅哥上起了为官的第一堂课。
  听得苏轼兄弟心情十分沉重,子由叹气道:“我看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富足安康,还以为遇上千载难逢的盛世了呢。”
  “哪有领土还在敌国手中的盛世?”陈恪摇头道:“就算只考虑内部因素,前朝的‘咸平之治’能算一个,但是真宗皇帝又亲手把家业败了。到了本朝官家,虽有振作之意,却苦无救国良方,只能尽量求稳、勉力维持,可四十多年下来,国家基本成了烂摊子、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为什么我们在民间,没有太多感受?”苏轼问道。
  “那是因为我们碰上一位好皇帝,几位好相公。”陈恪淡淡道:“他们压着官府,不许向百姓伸手,想让危机只在朝廷层面解决。”说着他叹口气道:“官府扰民少了,老百姓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但朝廷入不敷出数年了,已经在最大限度的削减开支。可该花的钱总得花,实在没法子,也只能加税了……”
  言外之意,屁民们的好日子,已经快到头了……
  见将两人说得都有些沉重,陈恪笑笑道:“我也不想一见面就说这个,但你们现在是名人了,必须得看清楚形势,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小心别乱表态。”
  “那要是赵宗实的人找我们呢?”苏轼突然冒出一句。
  陈恪愕然。
  “不瞒你说,来之前,张相公给我们写信教导官场规矩。”苏轼坦然道:“暗示我们,入京后要先拜谒韩相公、再拜谒刘内翰,这样才能保日后仕途顺畅。”顿一下道:“我想,张相公是不会没来由,写这封信的吧?”


第三二零章 苏家进京(下)
  城南南薰门外的玉津园,是大宋官家消夏避暑的园林。园内凿池为海,疏泉为湖,内罗碧波,宛若天成。其间曲径通幽,浓荫密布、亭榭错落,繁花似锦,虽盛夏烈焰腾空,一入园中,便顿觉水气沁凉,苔滑石寒,确是一处消夏胜地。
  当今官家赵祯,号称赤脚大仙下凡,虽冬日亦不穿鞋袜。其实,他这是内燥体质,最怕盛夏炎热。因此每年夏日最热的一段,都要在这里度过。按说在汴京城外三百里,有一崇福宫,乃真宗皇帝的避暑之处,条件远胜此间。赵祯小时候,每年都跟着刘娥去消夏,对每次的兴师动众、耗费巨大印象深刻,故而成年之后,一次都没去过。
  皇帝移驾玉津园这段时间,五日常朝照例举行,只是由丞相主持。三省相和六部大臣有事便到玉津园奏报,没事便不打扰官家消夏。不过这几天,距离裁军方案公布日越来越近,京城局势搅动不安,各方各面都很紧张,往玉津园跑的轿子,也就格外之多。
  这天早晨虽不是例朝,赵宗绩却起得极早,天还摸黑,便坐轿赶往玉津园。不仅是他,还有另外几名宗室子弟,也从京城各处赶来……他们都是宗室学堂中的佼佼者,学堂课业一结束,成绩一般的宗室子弟,便被派到宗正寺任差,而他们几个,则有幸在御前观政。
  尽管这是官家在大臣们的压力下,才迫不得已的举动……当然,大臣们是只想让一个宗子观政的,但那样就默认了那人的嗣君身份,这是赵祯不能答应的。于是赵祯玩起了掺水战术,你们不是想让某人御前观政,又不敢明说是谁么?那好,我就让五个宗子,一起来观政,优中择优么,谁能说个不字?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官家在拖延时间,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生一个的期望。
  但几个被选中的宗室,都倍加珍惜这个机会,实指望能开个巨奖出来,落在自己头上……如果官家最后,还是要在宗室中择一人继统,那必然是他们五人中的一个!
  赵宗绩抵达玉津园,亮明身份,直入禁内。此时天刚擦亮,长长的游廊内,宫灯刚熄,四下黑黢黢的,他一个没留神,竟和个太监撞了个满怀。
  “哎呦……”那太监似乎胆小如鼠,竟被吓得的叫起来。但又极大胆,撞到了金枝玉叶,也不向他道歉,便头也不抬,急匆匆走掉了。
  ‘好粗的一声……’赵宗绩站住脚,揉着被撞痛的肩头,突然想起一事,对身边随侍的小太监张聪道:“跟上去,看看是往哪儿奔丧?”
  “喏。”张聪一溜烟跟了上去。
  摇摇头,赵宗绩便往官家所在的玉宁宫行去,到了前殿的值房中,才发现自己竟是最晚的一个。
  此时的值房中,或坐或站着四个穿紫袍的年轻人。见赵宗绩进来,都笑着朝他点头,殿中不能喧哗,几人也都没有再见礼,赵宗绩便在角落里坐下。
  他身边,坐着个相貌堂堂、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乃是太祖重孙、右卫大将军、蕲州防御使、安国公赵从古,在学堂中,素来与赵宗绩相善。两人坐在值房右侧,与左侧的仨人似乎泾渭分明。
  左边一侧,坐着赵宗实和他的胞兄赵宗祐,还有他们的叔伯兄弟,沂州防御使、虢国公赵宗谔。赵宗实和赵宗祐自不消说,赵宗谔则是从来紧跟他兄弟俩身边。
  其实原先,赵从古总是独来独往的,但赵宗绩出使回来后,他便不再顾忌那帮人的态度,坚定坐在他这边了。
  赵宗绩坐定后,赵宗谔看着他,阴阳怪气道:“二弟,还没恭喜你凯旋归来,名满天下呢。”
  “七哥说笑了。”赵宗绩淡淡笑道:“最终,还不是让人家占了便宜,算得了什么凯旋?”
  “话不能这么说。”赵宗祐大笑道:“当年富相公出使,还增币二十万两呢,现在你却能一文钱不增,这就是天大的功劳,官家认、百姓也认。”
  “是啊,二弟。”赵宗实微笑道:“刚才我们还商量着,给你摆酒庆贺呢。”
  “岂敢劳哥哥破费。”赵宗绩已经今非昔比,他是和辽国群臣勾心斗角过的,一下就听出这里面的陷阱,断然摇头道:“况且,两次情况也不一样。当初西边正在倾国之战,朝廷不得不花钱买安宁。这一次,辽国人只是打了一记嘴炮,并无实质威胁,岂能同日而语?”顿一下,他肃容道:“所以这酒,是万万吃不得的。”
  “太谦虚了……”见他不上套,存心阴他的赵宗谔怏怏道。
  “看来二弟如今成大红人,没工夫吃咱们这顿饭了。”赵宗祐笑道:“二弟,听说你这一回来,好些个趋炎附势的家伙就凑上来了。你可要带眼识人哦,别什么人都来往,坏了咱们皇家的体面。”
  赵宗绩心中冷笑:‘你们门庭若市了好几年,我这才热闹了几天,就坐不住了?’他回来这十多天,府上宾客确实络绎不绝,好些个书生、官员,都来拜谒他这位为国力争、不辱使命的贤王子。很多人是为了表达崇敬之情,也有不少想投奔他府上作门客的。
  本来赵宗实这帮人,就对他能圆满完成任务,十分羡慕嫉妒恨,见他现在名利双收,终于忍不住,要敲打敲打他。
  可惜,赵宗绩是跟辽国皇帝拍过桌子的!岂能将这点小打小闹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道:“哥哥们放心,小弟从不跟地痞无赖来往。”这是暗讽赵宗实的弟弟,和无忧洞的关系。
  “你话里有话啊……”赵宗谔脸色难看,好像骂得是他兄弟似的。
  “呵呵,好了好了,不管怎样。”赵宗实这几年修炼下来,也已经今非昔比了。他言谈从容、优雅高贵,令人如沐春风:“二弟鞍马劳顿,都是辛苦了,哥哥们应当为你接风,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赵宗绩最受不了,他这种自认老大的做派,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只能应下来。
  “这一趟去辽国荒蛮之地。二弟,吃不好玩不好,憋坏了吧?”赵宗祐笑道。
  “叫九哥猜着了。有道是戏台小世界,世界大戏台,出去一趟,胜读十年之书哇。”赵宗绩淡淡笑道。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时瞄着见桌上的沙漏,见差一刻卯时了,便一起起身,整肃衣冠,往正殿御堂行去。
  ※※※
  正殿前,几位相公也到了,五位宗室列在右侧,相公们在左侧。宗室们先朝相公们行礼,相公们再还礼。
  这时候,太监宣进,两班人便轻步走进了殿内。
  御堂内,赵祯穿着绯色的衫袍,戴着直脚幞头。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没有坐在须弥座上,而是坐了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官帽椅。身后摆着一条铺了黄绸的长案,案上堆满了奏章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面前左右各摆着几个杌子。
  臣子们行礼之后,官家赐坐,相公们谢坐,至于赵宗实他们,只有站在一边旁听的份儿。
  赵祯并不言语,只是看了看富弼。
  对皇帝的习惯,富弼自然很了解,便清清嗓子道:“议事吧。”殿门便无声的关闭。
  富弼看看身边几位公相,沉声道:“今日三省长官、兵部尚书都到齐了,为的是共商裁军大计。距离最后期限还有不到十天,今日有所进展了!”
  富相公的声音带着决绝。他已为此做了太多准备,甚至不惜牺牲名誉,换来了宋辽间的一纸和书。还打破不参与政治斗争的戒律,插手了使相的任命,使自己能保持相对多数。并亲自与各方面进行了无数会谈,换取那些人的支持……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摊牌。
  韩相公和他相对而坐,依旧是不苟言笑、一脸严肃,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前次的几个方略,西府都不同意。”富弼深吸口气,缓缓道:“不得已,中书省只好重新来过,昨天已经递到西府,不知枢相看了么?”
  “看过了。”韩琦点点头道:“只是不知道,什么叫削额不裁兵?”
  “枢相明知故问了。”包拯沉声道:“军中编制和实有军卒之间,总有那么多则三成、少则一成的差额,名曰‘空额’。”
  “是么?”韩琦淡淡道:“不知这个数字,使相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尽人皆知。”包拯哼一声道。
  “反正我没听说过。”韩琦摇摇头,朝赵祯抱拳道:“不过微臣回去后会严查不殆的。”
  赵祯点点头,没有说话。
  “是要好好查查了。”包拯沉声道:“一部分军官,吃空饷吃得富得流油,我听说,十三行铺的天价地,是被将门勋贵家拿去了。要是靠朝廷的俸禄,他们一百年也买不起!”


第三二零章 空额(上)
  “那主要还是经商所得吧。”韩琦摇头道:“近百年的家门,枝繁叶茂,都有好些生意,自然不是等闲可比。”
  “哼!”包拯怒哼一声,还要和韩琦理论,却听官家轻咳一声,似乎要开口,只好住了嘴。
  “议裁军就是议裁军。”果然,赵祯缓启玉音道:“不要扯远了。”
  “陛下,老臣斗胆直言。”包拯不同意道:“其实裁军之所以步履维艰,根本就在于它实质上是个腐败问题。我大宋朝文官的吏治,看似还算清明,但军队里却乌烟瘴气,腐败横生!微臣看度支司的账册,得知天下每月支饷的禁、厢、边军,达一百五十万。这一百五十万人,朝廷包吃包住包穿、包武器装备,每年还要支出五十贯的军饷。国家的支出,七成以上便全耗在这里。就算只有一成是空额,也有八九百万两的银子,被那些蠹虫们贪污了!”
  “文官们打得好算盘,让武官们去贪、去吃空饷,他们则躲在后面吃孝敬,还摆出一脸清官像!”包拯不看赵祯的脸色,自顾自道:“当然,吃人家的嘴短,这时候就得替他们出力,给裁军使绊子、拖后腿!为的就是能舒舒服服、心安理得的吃下去!”
  “够了!”韩琦怒喝一声道:“包相公,这世上就你一个清官,我们都是贪官,不明着贪,也拐着弯贪,对不对!”说着朝赵祯一抱拳道:“陛下,臣恳请彻查此事,还百官一个清白!若是子虚乌有,请治此老诽谤群臣之罪!”
  “好了……”赵祯轻叹一声,先安抚包拯道:“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寡人相信包卿家说的,肯定不是子虚乌有。法由人执,吏治不清,这是没有办法的。”
  “陛下英明,惩治腐败、刷新吏治,已经迫在眉睫了!”包拯大受鼓舞道:“老臣斗胆请缨,为陛下犁庭扫穴,把那些蠹虫全挖出来!”
  “哎……”赵祯却摇头道:“刷新吏治是一篇极难做的文章,下猛药是要出乱子的。所以得缓缓来,从易处着手。平平安安地把事情办下来。”说着笑望着包拯道:“再说,还谈不上迫在眉睫吧?眼下既无外患,又无内乱,何妨从容行之?”
  包拯听得一阵阵心凉,韩琦依旧毫无表情,但神态愈显镇定。
  那厢间,富弼心中暗叹起来……韩琦这个人,智术太高明了,老包虽然也见事极明,但终究还是差他一筹。你道韩相公为何敢在君前力保将门?他就不怕官家以为他结党营私?他不怕,因为他是枢密使,总管天下军事,为武将们说话天经地义。但最重要一点,还是他看准了,官家不愿多生事这个心思,所以才放胆灭火。
  都说富韩二相不结党、不营私。他福彦国这些年,是真不结党营私,但韩琦这些年来,却专门装好人,保了这个保那个,不知多少个犯了事的大臣,都被他硬保下来!可笑有些人以为只有沆瀣一气、拉帮结派才是结党营私,殊不知这么一保,被保的人衔恩铭骨,都死心塌地的成了他韩相公的人!
  只是这样,要置国家社稷于何地?富弼想到这,就手脚发冷,亦愈发羡慕起当年文相公和庞相公的同心戮力来……
  ※※※
  “富爱卿,继续说下去。”本来有些跑偏的话题,被官家拉了回来,而且将讨论范围,限定在裁军上,就事论事,不准借题发挥。
  “是。”富弼定定神,低声细语道:“所谓削额不裁兵,就是现有的官兵一个不动,只将编制上的水分挤去。若是查出空额,只将其一笔勾销,对责任人则既往不咎。但日后,照实额发饷、拨付军需如数。”顿一下,他解释道:“这法子,不波及广大士卒和下级官兵,就起不来大乱子。而那些吃空饷的军官,已经捞了几十年、几代人,早就肥得流油,重孙子都挥霍不完,现在朝廷既往不咎,他们也该知足了。”
  “若是还不知足呢?”赵祯问道。
  “冥顽不灵之辈。”富弼双目一寒,从牙缝迸出三个字道:“杀、无、赦!”
  妥协只是百般掣肘之下,用来赢得空间的手段,你道我富弼是吃斋的不成?!
  往日里温文尔雅的宰相突然发作,大殿里顿时一片安静,再没人去挑战他的权威。
  连韩琦,也缓缓垂下眼睑,显然这是早达成的协议。
  赵祯细想之下,觉着这个主意不错。这些日子皇城司不断报来,说京城的斗殴、杀人、抢劫、纵火案件,都是平时的几倍,民心极度不稳,似乎还有人在暗中串联……他是真担心裁军会酿出大祸呀!
  对朝廷来说,减空额之法,和裁军的效果一样,都可以减少开支,且不会触及到中低层官兵的饭碗,他们的眷属自然不会再闹事……想必这个方略一公布,京里的治安就能好很多吧。
  只是,就像包拯说得,空额是那些将门的饭碗,背后还连着百官的利市,岂是想减就能减掉的?赵祯蓦然回到七年前,狄青在广南西路砍下的那三十颗人头。当时还是借着战争的掩盖,打碎了岭南将门的饭碗,却也让狄青在数年后遭到群起而攻之,险些被活活逼死。
  此事依然分外凶险啊!赵祯掂量出了分量,望向几位相公道:“虽然说查清空额,只需对着花名册点人头,但此积弊已年深月久,办起来也很不容易吧……”
  “是。”富弼点点头,沉声道:“老臣请旨担纲,一切责任,唯我是问!”
  “相公还是不要越权。”包拯站起来道:“这本就是三司的事情,当由三司来办!”
  “兵额之事,当属枢密院。”韩琦也站起身道:“臣恳请担此重任!”
  “好了,你们都不要争了。”赵祯摇摇头温声道:“这是件招人恨的事,你们还能当几年官?总得为儿孙考虑吧?”
  “陛下……”三位相公的声音发颤,官家是真为臣子考虑的宽仁之君。
  “不用说了。”赵祯轻声道:“寡人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还是这几个小子……”说着,他的目光投向了立在边上的赵宗实、赵宗绩、赵宗祐、赵宗谔和赵从古。
  五人当时就凌乱了,不知道这算不算躺着中枪……虽然他们是站着的。
  “你们最近不是喊着,想要跟绩儿一样历练么?”赵祯的笑容,慈祥又别有意味,似乎带着淡淡的嘲讽,道:“这次就是最好的历练。你们是寡人的从子,未来至不济也是个王爷,大宋朝谁敢动你们?”
  几人都嗫喏了,尼玛,这可是把人往死里得罪啊……
  “将来想要担负更大的责任。”赵祯又沉声道:“就得拿出你们的责任心来,不计谤誉,实心任事,让寡人看到你们的能耐!”
  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蛊惑,挠中了几个小子的痒处,一个个变得血脉贲张,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敢闯一闯了!
  “孩儿愿往!”
  “孩儿遵命!”
  “孩儿定然不负陛下所望!”
  见五个宗子全都蹦出来请战,相公们的表情精彩极了……这怕是官家的报复吧?叫你们上杆子给我当儿子,那就别怪我拿你们当孙子用!用残了算你们倒霉,反正有的是想给我当儿子的。
  “陛下请三思。”韩琦马上反应过来,劝谏道:“几位小王爷虽勇气可嘉,但兹事体大,弄不好会酿成大乱的,老臣恳请,还是让老成干练之臣担纲吧。几位小王爷还是从小事做起,慢慢历练吧……”
  几位小王爷恨不得抱着韩相公亲一口,乃是俺亲爷啊……
  富弼和包拯也劝说,还是换人吧。
  赵祯却不为所动道:“寡人对他们有信心,你们有么?”
  “有!”几个小王爷一起喊道。
  “有就好。”赵祯点头笑笑道:“几位相公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这样吧,你们给他们配上得力的帮手,也就是了。”
  “……”相公们还待说什么,却见赵祯摆摆手道:“今日就到这儿吧,寡人有点乏了。”
  “是,臣等告退……”
  “孩儿告退……”
  ※※※
  待臣子们退下,赵祯久久不语,半晌才抬头问道:“老胡,太医们昨天怎么说?”
  “启奏官家,冯太医和周太医,还有从宫外请来的钱婆子,一致诊断说……”胡言兑轻言细语道:“三位有身孕的娘娘中,两个怀得是龙子。”
  “当真?”赵祯揪心道。
  “确实是这么说的。”胡言兑小声道。
  “啊……”赵祯长长舒一口气道:“我就说么,怎么可能一直是女儿呢?”说着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这回,终于改过风水来了。”
  胡言兑脸上却没什么笑,张张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赵祯看他一眼道。
  “没,没什么……”胡言兑结巴道:“老奴只是听说,这种事,没生出来之前,是断不能生长的,否则……”
  “笑话,寡人会那般不晓事?”赵祯大笑起来道。
  胡言兑暗叹一声,不再言语。


第三二零章 空额(中)
  就在玉津园奏对的同时,苏家人终于在陈家兄弟的陪伴下,回到了汴梁城。
  “汴京城,别来无恙!”望着熙熙攘攘、人潮如流,市肆繁华、欢门如林的汴京城,苏轼激动的站了起来。
  后面车上的女人们,都是第一次进京,尽管已经从男人们的口中,也在自己的心里,无数次描绘过帝京的繁华胜景。她们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世间怎会有如此繁华美丽的城市?这就是我们即将生活的地方么?
  苏洵却闭目摇头,喟然自语道:“三年不见京都,御街变了,习俗变了,民情也变得陌生了……”
  无论如何,他们都结束了两个月的跋山涉水,抵达了最终的目的地。
  陈恪为苏家置办的宅子,位于北城的富人区,靠近金水门,远离开繁乱的街道,距离皇宫也不远。这里原是一位尚书的旧居,那位尚书乃苏州人,好治园子,把这一处宅院弄成了江南园林。
  大院占地约略有四亩之多,分前后院,后院为眷属住所,前院为宴饮会友之地。开前后两院的,是一个将近两亩的花园。假山水塘、莲叶接天,亭台楼阁、绿柳环绕,端的是一处大隐之所。
  陈恪让周定坤满京城找房子,正好那位尚书致仕要回苏州老家,本来人家是不想卖给商人的,可听说主家是三苏时,便痛快的成交了。这座宅院按照市价,要十五万贯以上,但老尚书欣喜名园有主,竟只要了十万贯,算是半卖半送。
  周定坤买下院子后,又请了京城最好的园艺工匠,略加修葺整理。家什用度都是现成的,又雇了十几名丫鬟老妈子,家丁狗腿子,便静待它的主人到来。
  车队直接从大门开到轿厅,苏家兄弟下来,见置身于如此轩阔的庭院中,都有些愣神了。苏洵更是在看过之后,摇头道:“这不是我们小户人家,该住的地方。”便不让人把行李卸下。
  “岳父此言差矣。”陈恪笑道:“苏家,可不再是小门小户。三苏之名,早就轰动京城,传遍天下,而且将来的名气还会越来愈大。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是拍马屁,事实上,多少人都在打听你们何时返京,我敢打赌,过不了几日,府上便会车水马龙、宾客盈门,不备个大点的宅子如何能行?”
  “我住不起。”虽说不是拍马屁,但其实就是拍马屁,且拍得不着痕迹,竟让苏洵有扬眉吐气之感。但他怎会轻易改口?
  “没关系,不用花钱。”陈恪笑道:“全当小婿孝敬岳父了。”
  “无功不受禄。”苏洵摇头道:“何况,我不是你岳父……”但看到女儿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他终究软了口气道:“至少现在不是。”
  “马上就是了。”陈恪陪笑道:“何况,现在换别处也来不及了,岳父将就将就吧。”众人绝倒,这样的地方还将就?那什么地方不讲究?皇宫?
  “哼……”苏洵哼一声,板着脸道:“这宅子多少钱?”
  “没几个钱。”
  “多少?”
  “五万贯。”陈恪在打折价上又拦腰砍,却还是把老苏惊出一身冷汗:“这么贵,败家子!”
  “孝敬岳父不计成本。”陈恪忙表态道。
  “我现在出不起这个钱。”苏洵说着看看苏轼道:“子瞻,你写个欠条,这笔钱日后咱们连本带利的还。”
  “唉……”苏轼心中苦笑,拿什么还?光靠他兄弟俩那点俸禄,怕是连利息都支付不起。
  “还是算了吧。”陈恪道:“子瞻和子由初入官场,俸禄还不多……”
  “莫非我儿日后不能飞黄腾达?”苏洵哼一声道。
  ※※※
  好说歹说,把苏氏一门安顿下来,简单用过午饭之后,见苏家人都乏了,陈恪和陈忱便告辞离去。临走之前,陈恪朝小妹比划个手势,意思是,等你爹不在家我再来找你。小妹甜甜的笑着,点了点头。
  回到家,才知道赵宗绩早就来了。这厮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又遇上什么难题了。
  把他让到书房中,让倭女上茶,赵宗绩笑道:“你还真会享受,不过你学梵文作甚?”
  这个没文化的家伙,把阿拉伯文当成梵文了。陈恪翻翻白眼道:“知识,知识就是力量。”
  “知识就是力量么?”赵宗绩笑道:“那正好,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出出力。”便将官家让他们查军队空额的事情,告诉了陈恪。
  “看来,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行啊。”陈恪呷了口茶道:“这是把你们往火坑里推啊。”
  “我也知道,这差事是要得罪人的。”赵宗绩苦笑道:“可是当时的情形下,不答应绝对不应。不光得答应,还得争先恐后,简直是苦煞人也……”
  “不过也不能怪官家,既然都以当皇帝为目标,这烂摊子你们不收拾谁收拾?”陈恪笑道。
  “你说得对。”赵宗绩点点头道:“就算没有那层目的,身为太祖太宗的后代,我也不能看着树心被虫蛀了也不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说罢轻轻一锤桌面道:“比起将来要做的大事,这点难度算得了什么!”
  “其志可嘉!”陈恪赞许笑道:“既如此,那我就陪你走上一遭吧。”他就知道,这厮来,就是想让自己陪他上刀山的。
  “好兄弟,一辈子!”赵宗绩大喜道:“你打算怎么办?”
  “还不摸底儿,这得视情形而定。”陈恪想一想道:“这个情况,包括军方的情况,还有对手的情况。”
  “军方的情况好理解,为何还要看对手的情况?”赵宗绩轻声道。
  “虽说我们早定计要实心任事,但得分什么情况。”陈恪道:“这差事其实很微妙的,你查出的缺额,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你就把将门得罪狠了……虽然早晚要整治这帮吸血鬼,但不是现在,得等到将来,你坐稳了江山再说。现在咱们还不能招惹他们。不过查出的空额少了,显不出咱们的本事不说,还显得你敷衍官家,辛苦出使一趟的功劳,就全没了。”
  “所以得看着赵宗实他们来……”赵宗绩缓缓点头道:“但这种事,动手越慢就越被动。我敢打赌,今天各军就得临时招兵,把员额凑齐。”
  “凑就凑吧。”陈恪淡淡道:“不然差的太多太难看。”顿一下道:“定下查哪支军了?”他在汴京军界的人脉,还算不错,这种事最好还是先沟通好了,才能保持过程中气氛和谐。
  “还没,明天去政事堂领命。”赵宗绩道。
  “嗯。”陈恪点点头,压低声音问道:“我怎么听说钱婆子昨日进了玉津园?”
  赵宗绩对陈恪强大的情报能力,早就习以为常,点头称是。
  “去干什么?”钱婆子是京城有名的妇科女大夫。
  “看男女。”赵宗绩低声道:“玉津园里,如今有三个嫔妃怀孕。”
  “看的结果你知道么?”
  “两男一女。”赵宗绩道:“那个刘天王的妹妹,肚里是男孩。”如果赵祯知道,自己宫里的秘密,竟眨眼就传出去,不知该作何感想。
  应该不会太惊讶,毕竟都习惯了。
  “那你们岂不要鸡飞蛋打?”陈恪似笑非笑的看着赵宗绩道。
  “这不是我该操心的问题。”赵宗绩却依旧对真相讳莫如深道:“谁最有希望谁操心。”
  ※※※
  汝南郡王府,赵允让书房。
  老郡王已经病入膏肓了,瘦骨嶙峋、面上透着淡淡的死气,但没有看到夙愿得偿前,他是不会瞑目的。
  用力喝下一碗浓浓的参汤,赵允让的脸上,有了点血色。又适逢阳光透过户牖照在身上,使他比平时显得精神许多。仔细看去,他今天的精神里还透着一股平时从未显露的威煞之气。
  他盯着眼前的赵宗祐和赵宗实,沉声道:“你们确定,怀的是男孩?”
  “已经问过太医了。”赵宗祐轻声道:“确信无疑。”
  “这件事,我们不能等别人了。”赵允让沉声道:“必须亲自动手!”
  “是。”两兄弟低声应道。
  “那些进出宫里的男子,都查清了吗?”赵允让沉声问道。
  “这几天派了好些人在查,已经查出眉目了。”赵宗祐答道。
  “什么眉目?”
  “几个嫔妃的亲信太监,在宫外物色与他们相貌身材相仿的男子,行李代桃僵之计。专门利用一早一晚光线昏暗时,让他们冒充自己,进出禁宫。”赵宗祐低声道:“至于目的,不言而喻……所以那几个贱人怀得男胎,根本不是什么龙种,而是贱种!”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赵宗祐沉声道:“随时可以把那些家伙抓起来审问。”
  “那就抓,立即抓!”赵允让断然道:“以免夜长梦多!”


第三二零章 空额(下)
  “是。”赵宗佑应一声,又问道:“还有,裁军之事怎么办?”
  “此事殊为可恶!”赵允让面现怒气道:“赵祯没安好心……”
  “他是想哄着我们把得罪人的事儿干全了。”赵宗佑一脸讽刺道:“好给他‘儿子’扫平路。”
  “这是人之常情。”赵宗实却看得开道:“还是说说,怎么办吧?”
  “确实不好办,一味做好人,让官家生气。”赵宗佑道:“但是做过了火,又让人生恨。”
  “但是不能再躲了。”赵宗实轻声道:“去年,官家让我清理国库,我借口生病躲了过去,今年断没有再生病的道理。”
  “不错。”赵允让点点头道:“不过你也无须挂怀,他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韩相公是护着你的,你有什么好怕的?”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敲门声,同时唤了一声‘父亲’。
  赵允让说一声“进来。”赵宗辅便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他是个矮个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轻声禀报道:“西府来信说,让十三弟去整治河北东路禁军,九弟整治河北西路。”
  “啊……”两人登时毛都炸了,河北两路现在并称河北路,是宋辽边境所在,还肩负着部分防御西夏的责任,屯驻禁军近三十万,想想就让人生畏。
  “嗯……”赵允让缓缓点头道:“那其余三个呢。”
  “赵宗谔去永兴军路。”赵宗辅道:“赵从古和赵宗绩,共查在京禁军。”
  “这是个什么道理?”赵宗佑忍不住问道。
  “韩相公说,咱们肯定会有疑问,故而让我带几句话回来。”赵宗辅笑道:“他说,河北路禁军的整治,似难实易。一者,这里的禁军,与京师将门瓜葛相对较少、清查起来阻力相对较小;二者,这里的军队腐朽最甚,军官忙着吃空饷,士兵忙着做生意,缺额绝对超过三成。缺额大,就有压缩的空间,容易出成绩。三者,如今在辽国讹诈之下,河北路已成万众瞩目的焦点,二位王子做好了,利国利民,名声自然大好。”
  “原来如此……”赵允让叹口气道:“看来韩相公,对你们也不是一味袒护,还是希望你们能成器的。”说着目光深湛的望向两人道:“话都到这份上了,做不出个样子,不要回来见我!”
  “是。”两人应一声,赵宗实却有些担忧道:“裁多少合适?”
  “如果真有三成以上的缺额,裁上一成,那也是两万多人。”赵允让道:“足以令天下人刮目相看了。”顿一下道:“再说,韩相公必然会派几名谙熟军务、老成练达的属官跟着你们,到时候多听听他们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赵宗实这才放下心。
  “去吧。”参汤的力量已经消耗殆尽,赵允让感到疲惫袭来,摆摆手道:“我乏了。”
  “……”赵宗辅本来还想说什么,只好闭嘴退出来。
  “四哥,你想说什么?”到了外边,赵宗佑问道。
  “唉。”赵宗辅郁卒道:“说起来是小事,不想让父亲劳心,可又不同寻常。”
  “说。”赵宗实微微皱眉道。
  “咱们家的生意,已经连续几个月巨亏了。”赵宗实苦笑道:“那些当铺、银楼、皮货铺、布料店、茶场……这些顶赚钱的生意,全都出麻烦了。”顿一下,一脸困惑道:“就连金矿也塌方了,一年两年的别想再有收成。”
  话说三年前,王府的地下金库被人掏了个干净,这让习惯了大手大脚,还有那么多人情关系需要打点的王府上下,一下子难受极了。没法子,只好学别的王公贵族做起了生意。
  借着郡王府强大的人脉和影响力,他们派出去家丁,想做大生意太容易了……地方上无论官员还是富商,实指望能和未来的官家搭上线,至少也不能得罪他们。短短两年多时间,便在京城、在大名府、在江宁开起了二三十处买卖,还在淮南山区开起了矿。
  眼下,刚刚完成了前期投入,就等着财源滚滚了,谁知突然就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官司缠身,有的货物积压,有的死了人,有的着了火……非但不再赚钱,反而得京里往外贴钱。
  王府还欠着四十万贯的外债呢!尽管人家看在赵宗实的份上,从不上门催讨。可要是这么赔下去,债主们也只能顾头不顾腚,上门讨债了!
  “不是那块料,还学人做生意。”赵宗佑听了,没好气道:“我也不要红利了,你把我那三万贯本钱还我。”
  “我是找你想办法的,你却想着散伙!”赵宗辅气坏了:“我做生意是为了谁来着?”
  “好了好了。”赵宗实拦住两人道:“四哥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寻思着,是有人在对付我们。”赵宗辅心道,‘这还像句人话’:“放眼大宋朝,有这个本事,又有这个胆量的,不多。和我们有过节的,更是只有一家、别无分号。”
  “你是说,陈仲方?”赵宗实的目光一凛。
  “嗯,除了他没别人。”赵宗辅道:“我估计,天音水榭那档子事儿,他查出究竟来了。他没法去辽国找萧天逸麻烦,就朝咱们下手了。”
  “萧天逸这个人。”赵宗实皱眉道:“知道的事情太多,留着他,早晚是个祸害。”
  “好,有机会我作了他。”赵宗辅道:“不过我这边怎么办?”
  “把生意收一收吧。”赵宗实一想起陈恪就头大,那是他命中的魔星,还是先躲着点好。便轻声道:“别忘了父亲的教诲,只要我们赢了那一场,就满盘皆赢。这种时候,千万不要节外生枝……”说完拍拍他四哥的胳膊,和赵宗佑走掉了。
  身后,赵宗辅的脸都憋紫了,这个十三,实在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别人的事情,是一点麻烦都不占的!
  ※※※
  第二天一早,陈恪便拉着陈忱去苏家。
  到了发现苏洵一早就出门去了,只有平辈们在。
  两人大喜,便跟着侍女去寻苏家兄妹。一进花园子,便听有神韵清雅的歌声,从水塘边的亭榭中悠然而来,委婉幽丽,令人心醉。
  “是小妹的声音。”二郎小声道,两人便放缓了脚步,边走边听她唱道: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也不须惊怪,沈郎易瘦,也不须惊怪,潘鬓先愁。
  总是难禁,许多磨难,奈好事教人不自由。空追想,念前欢杳杳,后会悠悠……’
  一曲罢了,便听到苏轼赞道:“小妹唱我的词,数这首顶好!不枉我为你量身打造这首《沁园春》。”
  “臭二哥,你又取笑我!”便听小妹不依道。
  “不过这首词。”又听史氏笑道:“小妹以后不必唱了,你的沈郎已经来了。”顿一下,咯咯笑道:“八姐,你的潘鬓也到了。”她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陈家兄弟走来。
  “嫂子你也坏死了。”小妹捧着滚烫的脸颊,低垂着头不抬起来。
  苏家人的大笑声中,陈家兄弟登上亭台,便见苏家六人分三张桌坐了,苏轼、苏辙两口子各一边,小妹和八娘坐一边,桌上搁着瓜果香茗,焚着香。六人或读书写字,或弹琴唱词,或描鸾刺凤,或拆字猜枚,端的是怡然自乐。
  彼时清风徐来,荷塘送爽,苏家人或是轻裘缓带、或是裙袂微飘,竟无一点尘世俗气。
  “真是神仙般日子。”陈恪笑着接过苏轼掷来梨子,一屁股坐在小妹的椅子上。
  “边去……”小妹还羞着呢,声如蚊鸣道。
  “这风凉。”陈恪笑道:“你方才唱的词,真好听。”
  “你也随他们取笑我。”小妹拧他一把道:“到底和谁一面的。”
  “哈哈,果然是女生外向。”苏轼搁下书,大笑道:“这还没出嫁呢,就和我们不是一面的了。”
  “是你们老合着伙欺负我。”小妹笑道:“赶明天,我们四个一伙,就不怕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了。”
  那厢间,八娘红了脸,声如蚊鸣道:“说你自己,扯上我干甚?”
  陈二郎不像他弟弟那么厚脸皮,和八娘隔桌坐着,虽然老大不小,但他见到八娘,一下又回到十几年前,那敲响苏家大门时的状态。
  ※※※
  说笑一阵,陈恪问几位女士,可习惯京城的生活。
  “要说不习惯,就是住这么大宅子不习惯。”史氏笑道:“昨天晚饭后在园子里转一圈,险些迷了路。”
  “虚天涨地。”王弗笑道:“统共两亩的院子,你就能迷路?”
  “天黑,天黑么。”史氏笑道:“也得亏天黑,才没看见不该看的。”
  “作死……”王弗瞪她一眼,脸霎时通红,又狠狠剜了苏轼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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