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河套大战(五)



  有利与不利。
  只是相对而言,中原高度的文明、先进的科技、还有群体的智慧,完全可以改变先天的劣势,在这一点上,李原同样深信不疑。
  重现巨鹿战场上秦军的布防态势,这是李原、李左车、钟离昧、曹信、娄敬等一众秦军将领、谋士集体商议的决定,如今河套一带的敌我情形,与当年秦军与关东反秦联军对峙的情况很有类似的地方。
  当时,章邯、王离的秦军主力部队驻守在赵地,四周俱是反秦诸侯的人马,秦军所需的粮秣,也要从关中转运而来,而位于战场最前沿的王离边军更需要通过一条甬道来保证大营有充足的供给。
  随着秦军主力的北上,位于无定河畔的高奴城,已经成为了秦军的后方大本营,还有重要的物资转运点,在高奴这个坚城里面,李原留下了王尚这员亲信持重的大将,以王尚对战局的把握掌控能力,只要高奴城不失,关中就不会被匈奴人攻陷。
  至于甬道的安全问题,李左车当仁不让的请令接下,两军阵前,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不是他的强项,而在守御和使用谋略方面,李左车却要胜过他人多多。以智谋著称的李左车,在预判敌军将领的下一步可能动作方面,有着不一般的敏感嗅觉。
  这一次,面对凶狠野蛮著称的北匈奴赫连部落,李原也是分外重视,在再三考虑后,他给李左车配备了一名惯战的副将:扈辄。
  扈辄曾是巨野大盗彭越的部下,如今是秦军中的一名普通的校尉,归他隶属的秦军将卒有二千余人,这个数目和其他校尉没有什么区别。在秦国击破楚国之后,彭越被任命为东海郡守,继续留驻在彭城一带,而他的部下盗寇们。则渐渐的融入到了秦军体系之中。
  其实,不仅仅是扈辄,还有栾布也是一样,这些昔日关东的群豪们,正在经历一场再就业的阵痛,而只要他们渡过这一段适应期,接下来的军旅生涯就将伴着秦军征战的步伐而不断的前进。再前进。
  十一月二日。
  赫连壁率领本部落骑兵在大河南岸出现,与他一起行动的,还有臧衍的三千余来自中原的叛军士兵。
  这些背叛了故土的秦奸,由来自关东的各国诸侯宾客、旧部、臧衍收买的间作、还有被秦军打击得无处安身的盗寇组成,他们这些天来,在河南地一带烧杀抢劫。几乎无恶不作,许多匈奴部落找不到的隐藏地点,都被这些熟悉地形的家伙找了出来。
  对于臧衍这个人,赫连壁从心底里瞧不起,一个出卖故土利益的小人而己,只不过现在大单于需要他,就得瑟起来了。
  “赫连大王。我的斥候兵已经打探清楚了,秦军甬道周围,有些地段并没有被尖石覆盖,我们要是动作快的话,正好可以抢在秦人回援之前,一举切断秦军的补给线路,而要是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等秦军的运粮部队到来再动手。到那时候,我们可就发达了。”臧衍凑近赫连壁的跟前,谏议道。
  赫连壁虽然不受冒顿信任,但为了安抚赫连部落,这次出征之前,冒顿还是将右谷蠡王封给了赫连壁。
  臧衍这一声赫连大王,叫得倒是不错。不过。赫连壁目视远方隐约的甬道,看也不看臧衍,只冷冷的说了句:“臧侍相,军务之事。自有本王定夺,你部的任务,就是打探清楚,秦军主力这次北上,还有哪些手段没有使将出来,本王希望,你能不负大单于的重托,要是因为贪功而差驰了这个任务,可休怪本王不客气。”
  臧衍一怔,脸上神情变化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忍下了怒气,闷哼道:“末将知道了,谢大王的指点。不过,大单于早有命令,十日之内,我军必须发起对秦军甬道的进攻,而且,最好在二十日内,彻底切断甬道的补给,大王可别忘记了。”
  说罢,臧衍再无和赫连壁交谈的兴趣,打马回转了自己的本阵。
  道不同不相为谋。
  臧衍其实对于象赫连壁这样的蛮族武夫,也一样瞧之不起,在匈奴各部首领之中,臧衍看得上的,也仅有冒顿一人而己。
  “大王,这臧衍也太猖狂了,我们赫连部落的勇士,岂能被一个南人叛徒羞辱。”赫连壁的身畔,一名部落千夫长怒骂道。
  “狐假虎威罢了,不必在意。等到我们赫连部落强大起来的那一天,这些小人,就会苦苦哀求着跪在你我面前,献上妻女请求原谅。”赫连壁冷笑一声,道。
  臧衍的威胁。
  赫连壁还没放在眼里。
  不过,臧衍的背后,可有冒顿的支持,对于这位杀戮果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大单于,赫连壁自问,以他现在的力量,还远远不能憾动冒顿的地位,甚至于流露出一丁点的不满意,都有可能召来灾祸。
  赫连壁与臧衍不和,只是庞大河套战场的一个小的插曲。在更大范围的战局变化面前,不管是冒顿、还是李原,都没有精力去关注某一、二个人心理的问题,而其实,往往人心的波动却能影响到整个大局。
  “各部千长、当户,传令下去,全军向二十里外的义渠进发,明日午时,准时对敌发起进攻。”赫连壁默然良久,冷喝道。
  臧衍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渠道,赫连壁并不全然相信,边军覆灭之后,臧衍的人已经悉数暴露,而刚刚进入河套的秦军主力部队军纪严谨,根本不是臧衍所能打探到的。作为部落的首领,赫连壁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
  另外,赫连部落内部将卒心态的变化,也让赫连壁不再迟疑,从千里之外的北海,转辗来到河套,已近三个多月,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士卒已经有了思乡的念头,军心不稳,又如何取胜敌人?
  所以,对于赫连部落来说,其实速战已是唯一选择。
  好在,赫连部落在一个月前,刚刚从高奴回撤到河套,对于这一带的地形地貌并不陌生。既然攻打秦军甬道的军事动作不能再拖延,那就不得不冒险一搏了。
  唯一让赫连壁忌惮的是,秦军甬道上的布防让人捉摸不透,每隔二十里秦军会有一个补给点,在这个大一点的补给点上,一般会留驻约有六、七百人的守军,这支小部队虽然人数不多,但却是阻挡匈奴人进一步对甬道破坏的关健。
  有了这支及时出现的秦军部队,匈奴骑兵要想在短时间内,完成对甬道的破坏就变得很困难,毕竟,匈奴骑兵擅长的是野战,而不是如何将秦人的坚固甬道变成一堆废物。他们或许可以焚烧木栅栏,可以将圆木烧得焦炭,但这并不影响甬道的通行,秦军辎重兵只需要再拉来几辆大车,就可以在一刻钟之内修补好所有的破坏地段。
  义渠。
  秦军甬道上的重要节点,匈奴人最终认定的甬道攻击目标。这个地方位于白泥井与高奴城的中段,又是无定河的上游源头,周围水草丰盛,就算是进入了冬季,被水源滋润的草原也还有点点的绿色,非常适合草原部落的歇息。
  能够在攻击对手的同时,让自己获得进一步休整保存实力的机会,这是赫连壁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作出的决定。为此,他不惜与臧衍差一点反目。不得不承认,赫连壁的战场解读能力称得上上乘,在漫长的甬道上,要找到秦军最为薄弱的一个支点很不容易,有些地方看似破绽,也有可能是秦军布下的陷阱。
  从十一月上旬开始,整整七天时间,赫连部落对义渠一带秦军甬道发起了多轮的试探性进攻,战局的演变让赫连壁脸色铁青。
  匈奴骑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们有的向前扑倒,有的干脆仰天不甘的看向蓝天,一次次勇猛的冲锋,换回来的不是突破秦军防御、占领这个补给地的欢呼声。
  赫连壁的动作很谨慎,他没有参照臧衍的意见,一次性投入的兵力只在千人左右,而这点兵力对于守卫甬道的秦军辎重部队来说,虽然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却可以让秦军一方暴露出全部的底牌。
  从秦军暴露出来的装备来看,守卫甬道的秦步卒装备了机弩,加上两边的栅栏、又有坚固的战车为屏障,仅从这些来分析,秦军似乎对守住甬道胸有成竹。
  “大王,已经七天了,大单于的信使连续三批前来,要是再拖延下去,末将可再无法替赫连部落遮挡了。”赫连壁的身畔,臧衍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着,但在他的脸上却分明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赫连壁狞笑一声,道:“臧侍相不必多说,你可回告大单于,三日之内,我赫连壁必破甬道,绝不拖大军行动的后腿。”
  甬道之战。
  随着战鼓的隆隆敲响,正在一步步的进入到最为灼热的阶段,在赫连壁与李左车对弈的同时,冒顿和李原这两个执棋的幕后之人,则紧紧的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希望从对方露出的破绽中找到突破口。
  河套大战的高潮即将到来。

第四百零一章 损兵折将

  义渠。
  这个无定河源头的秦军补给地,被一片低洼不平的沼泽地包围着,仅有南北向的驰道被垫高了不少,使得通行的车辆能够来回无阻。
  李左车后军驻地。
  紧张忙碌的秦军将校,在背风的浅窝子里进进出出,一个个军情被传入,一个个将令从里面发出。
  赫连部落的靠近,早在五日前就由秦军斥候探知,李左车、扈辄在义渠驰道的防御上,也是动足了脑筋。
  义渠秦军约有二千余人。
  除了李左车坐镇外,指挥军队的守将扈辄年纪在二十六、七上下,大盗出身的这名秦军校尉,在作战方面,颇有些盗寇光棍的作风,在彭越众盗中,扈辄出战能够正面与之硬拼的没有几人,而更厉害的是,扈辄的手底下,还有二千余跟随他投秦的巨野盗壮汉。
  这些在刀头上混日子了十余年的汉子,一个个作战经验丰富,他们或许在正面决战冲锋时没有象正规军一样厉害,但在特定的环境下,他们的威力却能掀翻看上去比他们强大的多的对手。
  当年,霸王项羽先后五次发动对彭越等群盗的围剿,结果均告失败,如今,群盗们换了一个地方,并有了秦国这个更为强大的支持者,他们的舞台将更加的广阔,同样的,在秦军各兵种之中,扈辄和他的兄弟们终会有一席之地。
  三日。
  赫连壁夸下海口之后,即马不停蹄的发动了对义渠秦军补给点的进攻,赫连部落将近二万六千众从左右两个方向,不停歇的冲击宽不过五、六丈的秦军驰道。
  烽烟鸣镝之声。
  在草原上回荡,秦军遣出的斥候骑兵与赫连部落的侦骑在大草原上反复追逐,就如同一对对求爱的大雁,时不时的,就有骑卒从马上迎头栽下,然后。渐渐的与草原上的根系一样,化为腐土一堆。
  第一波发起进攻的匈奴人,在尝试跨过看似平坦的草原沼泽时栽了跟头,赫连部落还没等靠近秦军驰道边上,就折损将卒六百余人。
  这种水草与小洼相间的区域,对于骑兵来说,相当的致命。一旦水洼无法承受战马与人的重量,就很有可能造成马失前蹄,骑在马上的人也会瞬间被摔到地上。本来,以赫连部落对草原情况的熟悉程度,这样的失误不可能发生,因为在如此严寒的天气里。水洼里的水早已全部结成冰了,赫连壁怎么也不相信水洼的冰面,会承受不住战马踏足的重量。
  “大王,秦人使诈,他们将水洼挖深了足有一丈,而且还扩大了许多。”好不容易逃回的匈奴残兵败将急急逃回。
  “秦狗,欺人太甚。来人。令将士填土铺路,我们堵也要堵到驰道去。”
  “大王,我军俘虏已经不剩多少了,要是让将士们填土的话,只怕明日不堪再战。”赫连壁怒发冲冠,秦军接二连三的小动作,让他有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这是在草原作战时从来没有过的。这时他才回悟过来大单于冒顿再三叮嘱的用意。
  无奈之下。
  赫连壁只得决定冒着战马被尖石废掉马掌的危险,令各部落千长指挥队伍从秦军严防死守的地带强攻。
  秦军一方,李左车以强弩为支撑,以大盾为遮挡,率领后卫部队连续击退匈奴人进攻二十余次。
  三日之后。
  赫连部落折损勇士竟达到了惊人的将近四千余人,这一数目禀报到赫连壁那里,让这位心气甚高的匈奴谷蠡王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面的秦军。并不是秦军中的精锐。
  这一点,赫连壁心知肚明。
  他之所以没有强烈反对赫连部落被排挤在攻打秦军大营外,就是想着甬道之战自己一方是以优势兵力对付秦军的辎重兵,这一仗怎么也不可能失败。而现在。残酷的事实让赫连壁的这一点点自信荡然无存。
  赫连部落一共才出动了三万部众,除去攻打高阙城和其它边城的死伤外,赫连壁手里完好的部众还有约二万六千余人,而现在一下子折损四千众,这让他情何以堪。
  怎么办?
  是暂缓攻击,还是继续进攻?赫连壁倏然陷入到茫然之中。
  “赫连大王,为何停止进攻,我们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突破甬道了,你看,秦人已经筋疲力尽,他们的兵力不足——!”臧衍的声音,又一次的适时响起,这回,他给赫连壁的印象就不仅仅是讨厌,而是上升到要杀了此人的地步。
  “臧侍相,你的部队养精蓄锐多日了,这功劳不如让给你怎么样?”赫连壁冷笑一声,道。
  “大王这话说的,大单于早有命令,末将要是敢和大王争功的话,回去之后大单于铁定拿鞭子抽打末将。”臧衍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道。
  战况不利。
  臧衍这个负责监督赫连部落的人,也一样脱不了干系,每想到冒顿那一双狭长的冒着寒光的眼睛,臧衍就浑身发冷。
  “哼,既然臧侍相没有上阵的意思,那就退后离这里远一点,小心让流矢射中赔了性命,大单于那里,你只管回报,我赫连壁只要还活着,就不会停歇进攻。”赫连壁长吁一口气,大喝道。
  “儿郎们,进攻!”
  呼喝声中,赫连壁一马当先,亲率本部亲兵冲了上去,他的这一举动,让士气有些低落的赫连部落将士们再度热血沸腾起来。
  甬道守卫的秦卒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抵挡住赫连部落的疯狂进攻,他们必须会选择从秦军大营遣援兵而来,这样的话,大营一旦空虚,久候机会的冒顿会毫不犹豫的猛扑上去,将李原撕得粉碎。
  臧衍冷冷的瞧着从自己身边席卷而过的匈奴人,全然不理会有些匈奴人吐来的唾沫,这些无脑的蛮夷,马上就要死了还这般的嚣张,和他们一般见识实在没了他臧衍大匈奴第一智者的名头。
  冒顿的器重。
  还有众部下的吹捧,让臧衍越来越对自己佩服起来。
  这一次打败了秦军之后,他还梦想着进入长安城,却享受一回传说中舒服的能让人一整天呆在里面不出来的澡室。到时候,就他一个男人,再叫上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子,到时胡天胡帝那才是男人的节日。
  甬道战局紧张,在李原的命令下,曹信率本部精锐一万余人驰援甬道。
  他们这一走后,大营之中的兵马,就只剩下了钟离昧的战车部队、李原的中军一万五千人,还有就是神秘没有露过面的天雷部队。
  曹信的部队尽以骑兵为主,驰援李左车只需要半日功夫,而更重要的是,等他们到达义渠时,正是赫连部落战的人困马乏的时候,以曹信的勇猛,赫连壁基本上讨不到什么好处。
  大营之中。
  一下变得有些空空荡荡。
  唯有李原的中军大纛,依旧高高的迎风飘扬,守卫大营的秦军将校抓紧了巡视营垒周围的频率。
  从表面上来看,秦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而在冒顿这样的兵家看来,这分明是李原虚张声势示弱的迹象。
  至于,真相如何?冒顿自然无从知晓,象天雷部队这样的秦国国家机密,不管匈奴暗探如何的努力,也不可能得到真实的情报。
  十一月十五日。
  月圆之夜。
  空旷草原上,间或传来一、二声野狼凄厉的嚎叫,渴望异性伙伴的它,也许注定要渡过一个孤寂的冬天了。
  匈奴大军的到来,一下子打破了河套平原上的平衡,受难的也不仅仅是边民,还有草原上的这些原住动物们。
  中军帐中。
  一个身穿着蜀地锦袍,后背挺得笔直的男子正在伏案疾书,在他的身后,一面绣着武王——李字的秦军镶边黑底旗帜被悬挂在了醒目位置。
  书案上,隶书字体很是工整,在经过了九年的熏陶之下,李原的字已经大有长进,勤能补拙,现在他已能够写出一笔还过得去的笔墨。如果李斯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轻轻击掌,感叹一声:李氏祖先有灵,眷顾后人等等之类的话语。
  狼嚎之声,此起彼伏。
  李原缓缓的停下了书写的笔头,侧耳听了听外面的狼嚎,心念一动。
  “来人,命令各部将士,今夜马不卸鞍、衣不卸甲,再令钟离将军,看护好营中战车,准备迎战!”
  喝罢,李原的身躯一下子蹦直,来到这个时代将近十年,李原的身上,唯一留有后世的气息,或许就是军人敏捷的反应了。
  李原的命令简短有力,不带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的成份,这是他几年征战以来养成的习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任何一点点的拖延,都有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而要是能够提早预感到危险,并早作准备,那么秦军就能在战场上赢得更大的主动权。
  狼嚎之声。
  让李原感受到了不异常。
  冬天的野狼,外出觅食的可能性很小,它们一般会躲在事先挖好的背风暖和的洞里,闭着眼睛忍着饥饿一直躲到春天到来,而现在,它们却冒着风雪在草原上嚎叫,这在预示着什么?

第四百零二章 中行说现身

  月正圆。
  草原之上,野狼凄嚎。
  让它如此悲戚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它有着同样绰号的“同类”匈奴人。渴望复仇的冒顿终于等到了机会,赫连部落全军出动、秦军先锋将曹信率骑兵回援,这一消息让冒顿大喜过望。他立即鸣镝号令大河两岸的各部落勇士,从四面八方围攻秦营。
  得到命令,蛰伏已久的匈奴各部齐齐出动,他们一个个戴着用黄羊皮缝制的帽子,身上披着各种毛色的狼皮,骑着裸露的战马,提着骨矛、持着木弓铜簇,向着白泥井方向呼啸着驰骋了过来。
  燕北失败之耻。
  就要在这一仗中全部讨还。
  在强烈的复仇心理驱使下,匈奴人已经不及去分辩前面究竟是美味的食物,还是诱惑的陷阱了。
  大河河面上。
  铺着厚厚草垫的冰面,正在经受一队又一队来往兵卒的践踏,多日的酷寒让大河上游的陇西郡、河西郡一带水面也跟着冰冻起来,而在最北面的河套一带,棱汛将冰层一次次的叠加,让其变得更加有厚度。
  南岸。
  匈奴穹庐王帐已从九原城移驻到了距离秦军大营所在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冒顿已经等不及了,他要亲自指挥这一场大战,而从匈奴人四面围困的战法来看,冒顿也是心意坚决,这一次,他不会心慈手软,不会再给老对手李原一点点的翻盘希望。
  王帐之中。
  匈奴众部落首领云集,各部当户、万骑长、千长们一个个精神振奋,等待来自大单于的总攻的命令。不过,让这些匈奴勇士们有些奇怪的是,冒顿的王帐中,这次竟然没有了女人,而是换成了男人,而且还是一个个面容白皙、有着一对桃花眼睛的年轻南人近侍。
  “大单于不是最喜欢南人的女子吗?怎么转了性子了。”
  “没听说吗?大单于在九原城这段日子,整天和一个叫中行说的南人撕混。两个男人在一起,你说会发生什么事情?”
  穹庐帐方圆有八丈左右,位于后方的人只要窃窃自语,声音不太可能传到前面,另外,匈奴人对于男女、男男之间的个人私情并不禁止,这也是一些胆大的家伙敢于私下里议论冒顿性趣爱好的原因。
  当然。这些私议只能在暗地里,要是真当着冒顿的面讲,那就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大单于,下命令吧,勇士们都等不及了。”乱哄哄的王帐之中,一个尖锐的声音突殛响起。说话的人,正是刚刚被议论的中行说。
  “中行,你是说勇士们等不及了?哈哈——,好,等收拾了李贼,我们再好好的大战一回。”昨晚,匈奴王帐前移。冒顿在得到李原被重重包围的消息后,兴奋的白日醉饮,此时还未从酒醉糊涂中清醒起来。
  “大单于,众首领来问,何时攻打秦营?”中行说睨了一眼帐中众人,作亲密状的凑近冒顿跟前,提醒道。
  “哈哈,众首领都听了。秦人再过一刻,就会燃起饮烟,埋锅造饭,我们等他们将粟稷放进锅里再行进攻——!”冒顿大声道。
  秦人的这些习惯,正是中行说这两天告知他的,相比臧衍,中行说这具更年轻、更经得起享用的躯体更让冒顿迷恋。在玩弄了不知多少的女人之后。冒顿对女色开始有了审美疲劳,同时,他的身体状况也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问题。
  男人。
  一般过了最鼎盛的那段时间之后,会在自己都不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反应迟钝等症状,这个时候,往常的一些刺激就无法激起性趣了,此时,中行说这样的“美色”与诱惑出现在面前,冒顿在猎喜之下,迷失也是理所当然。
  月上旗杆。
  匈奴人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在秦营外面巡视的秦军斥候游骑,已经接二连三的向大营发出警告,而大营之中,守卫在第一道栅栏处的是李原的精锐中军,他们中间还包括了人数达到三千众的最为精锐的亲兵营将士。
  以强击强。
  匈奴人从不同方向来犯,这说明冒顿相信了秦营之中兵力不足,而李原以最强军阵出战,则更是要坚定冒顿的这一想法。
  季心离开亲兵营之后,这支秦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由两名从底层提拔出来的秦军都尉担当领军校尉,他们分别是关中临夏人周平、陇西雍县人杨玉。这两个人的年纪与秦将甘勇相差不多,其经历也多有交集。
  当年,李原率军出函谷关,甘勇、周平、杨玉皆是那一支抗洪抢险的少年军中的一员,只不过后来,甘勇以火箭般的速度升迁,而他们则一步一个脚印的一级级晋升上来。细说起来,周、杨二人也是和李原有渊源的,周平的其中一个远房族叔,就是和甘厚伯一起战死于白马的军侯周兴,而杨玉的爷爷,是在去岁刚刚过世的三川郡原郡守杨熊。
  大敌来临。
  周平、杨玉脸上,除了临战的兴奋之外,还有些许的忐忑不安。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李原的近前作战,而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对手是秦军成军以来,面对的最为强大的对手——匈奴。
  大纛下。
  李原神色沉峻,目光从容不迫的注视着月光下正在迫近的那一道黑线,冒顿虽然有草原之王的称号,但在有过一次交集之后,李原并不惧怕于他。这场大战的进程发展到现在,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和控制之中。
  “周平,你速登高台之下,听我号令以旗号指挥各部作战,杨玉,你引本部人马作为预备策应,若栅栏处我军吃紧,则冲出救援。”
  “告知钟离将军,二个时辰之后,我军会撤退至他的战车阵线之后。”
  “天雷将士,再次检查装具,告诉他们,这一战的胜败,就系在他们身上了。”一道道命令如流水线一般下达,李原身边的传令兵卒们飞快的策马而去,这不仅仅是两个民族的生死争斗,还是一场古代军事史上集体智慧与个人武勇之间的较量。
  “五百步!”
  “四百步!”
  周平握着旗帜的手心里俱是冷汗,匈奴人的硬弓已经在稀稀拉拉的射落,而李原依旧沉稳的没有下达命令。
  栅栏边上。
  间或有秦军士兵被流矢射中,受伤的士卒很快被后面负责医治的医师给拖出了阵地,对于自己没能杀死一个匈奴人,却光荣的负伤下场,伤卒们一百个不情愿,但秦军的军纪又让他们违反不得。
  李原早在成军之前,就在军律中有明确的规定,但凡是军医认定的伤兵,必须撤下战线接受治疗,这不是逃跑,而是出于最大限度保存力量的考虑,一个有经验的老卒,比十个新兵还要有用。
  “二百步了!弩兵,放——。”周平几乎是强压着激动撕吼起来。在二百步的距离上,匈奴人的战马要冲刺的话,正好刚刚提速,这时战马的应变躲避能力是最弱的,对于弩兵来说,就是最为有利的战机。
  “卟卟,卟”
  弩矢如密集的雨点,平直的向匈奴骑阵覆盖了过去。
  一时间,倒霉的匈奴人、哀鸣的战马、还有匈奴千长们愤怒之极的呼喝声,响彻了秦营周围。对于秦军的弩矢,匈奴人有着天生的惧怕,这种怕不仅仅来自燕北时遭到重创的教训,还来自于他们的祖先的劝告。
  当年,蒙恬的二十万弩骑兵给予了匈奴人最为难忘的印象,而今,在同样一个地方,李原麾下的这支新秦军,正在让这些匈奴的后辈们进一步加深印象。
  新秦军的弩矢,矢首部分以三角棱形为箭头,这种棱矢一旦射入柔软的肉体,就会以旋转方式将血肉绞在一处,就算是最为勇敢的士兵,也无法抵御这种来自身体里面的疼痛,而更让人崩溃和绝望的是,弩矢一旦入体,倒拔的话会带起周围一大块的血肉。
  “冲,冲上去!”
  一名匈奴千长大叫着,想要指挥着自己的部众快马上前。
  秦军的机弩在中距离上,威力最为巨大,而到了近距离上,就是匈奴人马背民族砍杀的天下了。与赫连部落这样原始不开化的北匈奴部落不同,冒顿的这些亲信部落,在装备上也改进了不少,特别是在近战能力方面,许多关东叛军失败之后淘汰下来的青铜刀、铜剑被流落到了漠北。
  “希律津!”
  战马悲声长嘶,一百步距离上,不知名的匈奴千长被数支弩矢射中正面,虽然战马前蹄扬起替他挡掉了大半,但还是让他没了性命。
  匈奴人伏尸一路。
  无助呻吟的伤卒仅仅哼吟了一会,就被后续跟进的同伴踩断了骨头,残酷的草原生存竞争不需要弱者,不需要伤兵,这使得匈奴人的每一战,就是一场生与死的残酷历炼。
  在付出了将近万人死伤的代价后,匈奴骑兵终于抵近栅栏处五十步,在这里,秦军的砦垒和障碍重重,他们不得不下马步战,而失去了速度上的优势之后,匈奴人要想突破这最后的一点距离,势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第四百零三章 伤亡惨重

  战事胶着。
  争取秦营第一道栅栏的撕杀整整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匈奴人付出的代价达到了触目惊心的一万二千余人。
  这个损失数目,就算是冒顿拥有十余万大军也一样感到心痛,不仅仅是十分之一的将士的损失,还因为这些担当第一波进攻的,俱是来自各部落中的最为勇悍的士兵。
  一想到这里,冒顿再也无法安然在帐中歇息了,他顾不得中行说的劝谏,将王帐移驻到了前阵。
  喊杀声阵阵。
  匈奴士兵凄厉的叫喊声,伴着秦军如雷般沉闷的战鼓不停歇的传来,一个又一个部落在打残之后从冒顿的王帐边上退下,这一次,大匈奴的勇士们眼里再没有了骄狂,而只剩下了无尽的惧怕。
  “大匈奴的精华,俱亡于斯役。”看着这些无精打采的士兵,冒顿心中,隐隐的有了这一个不详的念头。
  “中行,给各部首领下令,就说秦人的弩箭再厉害,也不过是一时的猖狂,哪一部先突破了弩阵,关中各城除长安外,任他们处置。”冒顿阴沉着脸,大喝下令。
  李原一反常态,在战事的一开始,就派出了最为强力的弩兵部队,这出乎冒顿的意料之外,不过,秦军如此以强阵出战,也正合了冒顿之前的判断。
  秦营之中。
  兵力空虚,迫使李原不得不以所部精锐出战,这虚张声势的做法,要是换了其他的对手,或许就被秦军的弩阵给吓退了,而他冒顿却不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匈奴联军是由二十余个大大小小的部落组成,他们中间大的有如赫连壁一样,达到三、四万人的规模。而更多的是只有千人左右的小部落,这些依附的小部落作战起来往往会一哄而上,碰上顺风仗当然没问题,但若是碰上象秦军这样的硬骨头,那这些匈奴人的战斗意志就会迅速的跌落下来。
  冒顿以重赏来激励的做法,正是为了防止这一点。
  秦军栅栏处。
  前方五十步的砦垒已经被匈奴人用血肉填平,一个满脸血污的匈奴千长斜靠在木桩上。他的眼睛瞪着很大,右手直直的指向了前方,似乎在呼喊着麾下的士兵继续向前,但要是仔细的看一下他的下半身的话,就会触目惊心的发现,他的两条腿早已不知去向。换句话来形容,上半身还保持着冲锋状态的匈奴千长,其实已经没有了生机。
  相比匈奴人的损失。
  秦军一方,以步卒、弩卒为主要守卫部队的第一线部队伤亡主要集中在了近战之时,在这一点上,守方总比进攻方来得要更有利一些。
  二个时辰的时间。
  在紧张又激烈的战场交锋中流逝,站在高台上的周平甚至只感到刚刚过去一会儿。而当撤退的命令下达后,他的身体软软的只觉得连下来的力气也不复存在,若不是左右亲卒携扶着,嘶哑了嗓子的周平只怕要被匈奴人包围了。
  秦军后撤!
  让四面进攻受阻的匈奴人发出阵阵的欢呼,大单于冒顿的命令已经传遍各部,秦人只是在第一线上抵抗,真正的大营内部并没有多少兵力,因为他们最为精锐的先锋部队。已经被赫连部落吸引到了南方——。
  好消息,让匈奴各个小部落欣喜若狂,冒顿的许诺还只是长远的打算,而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秦军大营内堆积如山的辎重。
  与由国家统一负责后勤补给的秦军不同,匈奴各部出征还停留在自给自足的阶段,也就是说一个部落出兵数量的多少。不仅仅取决于它的适龄男丁有多少,还取决于能不能提供必要的物资保障。
  一个征战的匈奴士兵,最起码的配备是要有三匹健壮的战马,然后还要有必要的装备。至于士兵的口粮什么的,主要靠劫掠和打猎获得,这种自我补给的后勤方式让匈奴士兵一边征战,一边又要计算收获,其战斗力就变得忽上忽下。
  所以,对于物资匮乏的匈奴各部落来说,秦国就象是一个身怀巨款的大财主,只要稍稍从手指缝隙里漏一点下来,就能填饱了他们这些小部落。
  进攻,再进攻!
  杀死所有抵抗的秦人,将俘虏们押往漠北做奴隶,还有抢在其他部落之前,占得秦营中最为重要的辎重库房,匈奴士兵们一个个瞪红了眼珠子。他们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秦人,只剩下了与自己争功的同伴。
  秦军撤退至第二道防线。
  这是一道特殊的由壕沟和战车组成的移动守御阵,见识过后世沟壕战的李原,命令士兵在营中挖了一道圆形的深沟,并在底部用尖木桩突起,至于挖出来的泥土,则被堆积在了里圈,这样一来,就人为的形成了秦军居高临下的态势。
  匈奴骑兵进入营帐。
  随着地盘的缩小,骑马速度上的优势无从发挥,而要是以人海战术拼消耗,秦军又有深壕保护着,除非匈奴人再一次和第一道栅栏处一样,用一条条人命来填满了沟壑。
  人海战术。
  这种残酷之极的战法,考验的是人性的极限。
  一个战役下来,能够使用一次就已经不错了,要是第二次继续这么来的话,下命令的将领只怕要被士兵给暗算,反正在战场上,什么事情都会产生,一、二支流矢碰巧的射中了己方大将也是寻常的事。
  无奈之下。
  匈奴各部落首领们只得下令士兵四处收集填充之物,然后冒着秦军的弩箭将填充物扔进沟壑里面,幸好经过第一轮的搏杀,秦军弩兵也是筋疲力尽,无法再象刚开始那样发动密集的箭雨攻势。
  只要沟壑填平,里面躲藏的秦军败卒就不算什么了。至于对面秦军摆放的一连串的战车,匈奴人并不放在眼里,这种形状就象运送辎重的车辆,不过是一个个缓慢的靶子罢了,只要一把火就能将它们烧得干干净净。
  深沟纵横。
  不过,匈奴人不必将每一个地方的壕沟都填充满了,他们只需要填出几条进攻的通道,就能够进入秦军的防御本阵。
  胜利在即。
  匈奴部落上下士气大振,尤其是一个个小部落的当户们,更是象打了鸡血一样,拼命的叫喝本部落的士兵向前冲杀。
  钟离昧披着一件红色的大氅,手按青铜佩剑,淡然的眺望着如蚁般忙碌不停的匈奴士兵,此时,月头已经开始下落,新一天的黎明就将到来。
  很久了。
  钟离昧都没有象今天这样,将身体挺的笔直,这一点上,钟离昧很有几分学着李原的样子,不为别的,就是骄傲。
  作为一个抵御外虏的守国将领、热血男儿的骄傲与自豪。
  弩兵们完成了他们的任务,而接下来,钟离昧指挥的战车部队将要踏上战场,不过,这支部队的任务并不是要进攻,而是防御。
  沟壑里面的泥土,已经被秦军士卒填成了一道斜坡,钟离昧的战车位于坡顶,而它们的存在,对于处于守御方的秦军来说,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相比之下,匈奴骑兵则需要仰攻才有可能杀伤对手,他们的战马速度提不起来,而弓箭的准星和射程也会随着疲劳程度的增加而渐渐的失去作用。
  战车这种昔日春秋战国纵横驰骋的利器,在被时间冲刷过后,其原有的作用已经无从发挥,不过,在特定的条件下,它却能发挥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作用。在接受李原将令,成为战车部队的将领之后,钟离昧一面抓紧训练士卒,主要是盾兵与战车之间的配合度,另外,就是如何配合天雷军这支神秘部队作战。
  出于对天雷的熟悉程度,武王李原这次当仁不让,担当起了天雷军的将领,而配合他一起指挥火药装填的,是彭胜的一个徒弟:杜春。
  杜春亦是蜀郡彭县人氏,和彭胜还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不过,如今两个人的身份已是师徒关系,要不是有足够的信任,彭胜也不会将自己辛苦研究的秘密告诉于他。
  “杜春,你听了,等会匈奴人过壕之后,暂不要抛掷,等我战鼓声响起,再行抛雷。”李原嘱咐道。
  “武王放心,属下理会得。”杜春点了点头,应道。
  李原看了看杜春的神色,发现这个来自蜀郡的汉子神情虽然有些不安,但表现的还算沉稳,能够在第一次上战场时有这样的表现,杜春倒比彭胜还要有血性,彭胜的第一次上阵就在沮水与暴徒交锋时,那一次他可是吓得面如土色,差一点连天火都点不着。
  在忍耐了多时之后。
  李原终于准备祭出秦军目前装备的最为神秘、也最为强悍的武器,以黑火药为核心,辅之以陶罐中的零零碎碎,这种原始的手雷一旦在人群中爆炸,起到的作用不仅仅是杀伤杀死多少敌卒,而更重要的是起到了惊吓作用。
  相比弩矢、刀枪这些冷兵器,天雷不需要与敌正面接触,甚至于连机弩最基本的瞄准也可以省略,只要用力抛出一个合适的弧度,然后就等着听敌卒的哀嚎就可以了。

第四百零四章 天罚

  沟壑纵横。
  挡住了匈奴骑兵的进攻势头。
  面前的壕沟,其宽度让再强劲的战马也无法跳跃过去。
  “南蛮这是疯了,挖这么深的壕沟,要化费多少的功夫,他们真是富足呀。”冲过第一道栅栏之后,匈奴士兵们失望之极。
  挖沟。
  需要力气,需要时间,对于自给自足的匈奴人来说,秦人所做的这些,让他们无法理解。有这些功夫,还不如到草原上多狩猎一头黄羊来得更有成就感。至少,晚上能够有一顿美味的食物。
  午时一刻。
  经过了让匈奴将士感到绝望和漫长的填充沟壑过程,渴望攻破秦军大营的匈奴部众们终于嗥嗥叫着踏进了秦军布下的守御圈内。
  首先过壕的是冒顿手底下最为亲信的两个部落,要是换到了平素,这些冒顿的亲信只怕会在战局进行到最关健的时候才会出击,而这一次,他们显然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在方才的壕沟战中,匈奴各部又损失了近六千余众,虽然这些担任填充的兵卒多是各部落的老弱,但连同刚开始进攻时的死伤,为了攻破秦军营垒,匈奴人已经付出了将近二万余人的巨大代价。
  而相比较之下,秦军一方的损失,充其量也不过二、三千人,而且由于救治得当,真正战死的秦军士兵只在千人左右。
  如此强烈的对比,让匈奴人感到无比的失望,虽然冒顿再三的强调,秦军不过是虚张声势,秦营之中的兵力不足万人,但对于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的普通士兵来说,大单于的命令就是让他们去死的通知书。
  死。
  就是冲上去,然后被秦人一箭射杀。
  匈奴人的士气,在快速的跌落。兵力悬殊的天平,正在一点点的逆转。
  这是冒顿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他要打破常规,派出自己最为强力的部下,争取在日落之前将秦军最后的抵抗一举击溃。
  六处壕沟被填平。
  匈奴骑兵嗥叫着蜂涌而入,他们挥动着手里的刀剑铜簇,脸上泛着激动的红光。看向秦军士兵的眸子里尽是阵阵的疯狂。
  “盾兵,准备!”
  “枪兵,准备!”
  “全体将士,出战!”
  钟离昧一声令下,喝令之声此起彼伏,战局演变到现在。双方都已经毫无保留,象这种正面的一板一眼的交锋,钟离昧的能力让人信服,他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丝毫不见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在这一点上,李原倒真不一定能胜得过钟离昧,当然。李原的长处,并不在于此,他的天雷军就隐藏在秦军之后。
  “武王,我们什么时候出战?”杜春有些心急,忐忑不安的问道。
  “等钟离将军的命令,现在,我们都隶属于他指挥。”李原笑了笑,钟离昧对战场形势的把控能力李原看在眼里。秦军的士气保持的不错,而钟离昧之所以还没有给李原出击的信号,应该是他觉得还可以再吸引更多一点的匈奴人进入包围圈内。
  有深壕在后。
  一旦匈奴兵崩溃,荒不择路的士兵一起挤在狭窄的通道上,其结果可想而知,而那些无法后退的匈奴兵,在斜坡上无遮无挡。只能成为秦军刺杀的靶子。
  冬日的阳光,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河套平原上,匈奴部落的狼旗,就象一个个孤独的舞者。在空旷的草原上无助的呻吟着,倒覆着。
  而在众狼旗的簇拥下,秦军那一面通体漆黑的大纛显得分外的醒目,它迎风呼吼,它竖立不倒,它引领着战场各处的秦军将士,征战沙场,抛洒热血——。
  杨玉脸色刹白。
  他的身上,已经数处披创,杨玉的个性继承了祖父杨熊的勇烈,又有着秦军将士不屈的悍勇,每每在战事紧急之时,他都奋不顾身的怒吼着,一次次将匈奴人又堵了回去。
  与杨玉的骁勇相比,周平的表现看上去要黯淡一些。但在黯淡的背后,却是一种平和稳重的严谨态度,它就象许许多多普通的中下级秦军校尉、都尉一样,忠实的执行着上一级的命令,不管是功劳,还是辛劳,都一往无前,无怨无悔。
  整整一夜加上一个上午。
  李原的身影始终驻立在大纛之下,他所在的位置,就在秦军整个防御阵形的最高处,不管在战场哪一个角落的将士,只要稍稍回首,就能找到他的身影。
  “武王在我们背后——!”
  “兄弟们,拼了,绝不能让匈奴强盗从咱这一道防线上过去。”一个年轻的秦军军侯嘶喊着,将自己的身躯紧紧的堵在了破损防线的缺口上,不一会,他的身体就因数次的失血而倒下,在最后一眼看见秦军大纛依旧飘扬的画面时,年轻军侯的脸上荡漾起了笑容。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死不休战——!”他的声音喃喃,越来越弱,最后终再也听不见。
  生命飞速流逝。
  不管是秦人的,还是匈奴人的。
  在撕杀赴死的这一刻,他们心中,只有信念和生存永久不息。
  钟离昧紧张的手心里俱是汗水。
  他没有想到,匈奴人会如此的丧心病狂,一次次的失利没有能阻住匈奴士卒前进的进伐,反而更激起了他们疯狂的斗志。
  “天雷军,抛射!”
  在压抑了多时之后,钟离味终于下达了让秦军将卒渴望已久的命令,当一枚枚陶罐从天而降,在匈奴人惊慌失措的目光中,钟离昧不安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一声声爆炸响起。
  这种绝无仅有从未听到过的声音让匈奴将卒们大吃一惊,不止是士兵感到惶恐,就连胯下的战马也对突然的变化感到不适应。
  “这是什么声音?”
  “是天上神灵的惩罚吗?”
  匈奴人忐忑不安,他们在遵从大单于号令与信仰之间挣扎着,等到他们好不容易恢复过精神时,匈奴过壕阵中,已被天雷炸的没了队形。
  冷兵器与热兵器的交锋。
  结果只有一个。
  那就是完败,更何况,秦军一方这次是以有备算无备,而且在技术优势方面,要更胜过匈奴人多多。

第四百零五章 大破匈奴

  陶片四散。
  尖利的石块、瓦片还有兵造的杂质硬物,随着一个个陶罐的爆炸而深深的扎入匈奴士兵的身体里面。
  不久前,还不可一世洋洋自得的匈奴士兵,绝望的尖叫着,试图躲过一个又一个滚过来的会突然爆炸的怪物,但在斜坡的地形上,他们能够躲过一个,却无法躲过秦军抛落的复仇的天雷炸弹。
  爆炸之声。
  响彻旷野大河,痛苦哀嚎的匈奴伤卒,受惊狂奔的战马,还有挤在壕沟连接通道处,却只能无助眺望对岸的败军,这一切突然发生,其惊险刺激程度,就象后世的好来坞动作大片。
  天雷。
  这种原始的手榴弹由人类智慧创造,第一次成规模的在战场上运用,它的威力不仅让匈奴人心惊胆战,也让秦军将士目瞪口呆。
  “竟然会这样?”
  “这怎么可能?”
  目睹匈奴人人仰马翻的场景,处于壕壑对面的冒顿气急败坏,过壕的近三万匈奴部众中,有将近二万人是他的亲信本部,一旦这些将士无法安然逃脱,那势必会影响到冒顿对于整个草原的统治力。
  “大单于,事不可为,我们还是撤退了为好?”中行说脸色大变,急急上前劝谏。
  “这,嘿——,悔不当初,又上了李贼的恶当?”冒顿喃喃道,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并没有动作,此时他的心中还抱着几分的侥幸。
  机会。
  在冒顿的犹豫下失去。
  秦军一方,三波天雷之后,各部秦军将士如下山猛虎,全军出击逆袭。
  “弟兄们,杀啊,把匈奴蛮夷赶进壕沟里面,活埋了他们——。”钟离昧嘶声怒吼。向来沉稳的他一马当先,冲入乱哄哄的匈奴阵中。
  “杀了匈奴强盗!”
  “杀了这些杂种,给被欺凌的百姓报仇。”杨玉、周平还有千千万万的秦军将士怒吼着,使出全身的力气,高举着刀剑枪矛,发起了他们渴望已久的反冲锋。
  壕沟通道畔,一名满脸虬须的匈奴万骑长带着一队亲信费力的挤到跟前。却不想前面败兵阻路,不管他怎么呼喝,也没有办法让渴望逃生的匈奴士兵让开道路。
  “贱奴,找死!”
  万骑长恶狠狠的叫骂了一声,毫不犹豫的举起了铜矛,向前面的败卒横扫了过去。
  惨叫声连连。
  不及提防被扫中的匈奴士兵站立不稳。身体摇晃着栽向壕沟底部,而一根根朝向竖起的木桩就象夺命的利刺,向匈奴败卒扎得全身俱是血洞。
  前后左右,俱无生路。
  匈奴残兵败将们,陷入到了无助的绝望之中,为了求得一条活路,他们不得不向自己的同伴举起了屠刀。
  一刻钟之后。虬须大汉面露惊喜,靠着亲信奴隶的搏命,他终于成功的挤上了一条填土通道,眼见着再清除挡在前面的十余个败卒,就能一步踏上生天。
  “嗖!”
  一支流矢夹杂在噪杂的叫喊声中,精准的落在虬须大汉的后背下,强烈的剧痛袭来,让他身体猛的一震扑倒于壕沟底部。以万骑长的身份和地位。在匈奴部落中相当的高贵,但在大败之际,他和那些躺倒在身边的普通部卒并没有什么两样。
  而更让人怀疑的是,射中他的流矢明显不是秦军的弩矢,而来自于匈奴人的利弓,也就是说,是虬须大汉的残暴杀戮引起了匈奴士卒的憎恨。他们不敢当面与高高在上的匈奴贵族硬抗,但在暗地里却一样能反抗强权。
  过壕的三万匈奴将卒彻底陷入到了混乱之中,而被分割在壕沟对面的匈奴后军对于前方的战况并不了解,一些渴望立功的匈奴当户、千长还在拼命的指挥本部落的士兵上前。这样一来,进退失据的匈奴人就在壕沟的两端挤作一团,前面的败卒要撤退下去,后面的士兵则要挤上去,在混乱之中,就连冒顿的王帐队伍也被冲得阵脚松动,竟然慢慢的开始向壕沟边上移了过去。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冒顿此时,已经急的有些六神无主,先期进河的三万匈奴将卒在秦军的追杀下,已经溃不成军,深达三人站立方能够得着的壕沟里面,已经快要被匈奴人层层叠叠的尸体填满了,而更可怕的是,匈奴各部的指挥系统已经被打乱,那些惶恐惊吓的将卒现在的唯一念头,就是逃,逃得离秦军越远越好。
  “快撤——,再不撤,就要走不了了。”中行说大叫一声,猛的冲着冒顿的近身侍从叫嚷起来。
  “撤退!”中行说的冷静强谏,让冒顿一度混乱的心绪终于平复了下来,在恨恨的眺望了一眼秦军那一面李字的大纛后,冒顿拔转马头,向着大河北岸逃去。
  冒顿的离去。
  让本来就混乱不堪的匈奴各部更加的没有了抵抗的意志,诸多小部落的首领在战前齐齐争功,而到了现在,则恨不得肋生双翅,从战场上一路飞回漠北。
  战至日暮时分。
  对峙足有一个月之久,激烈撕杀了有近二天时间的秦匈大战,终于以匈奴人的全线溃败而告终,斯役匈奴人直接战死冻死的部众达到了惊人的四万余人,其中填充深壕的被活埋的士兵就有近万余人。
  相比之下,被天雷炸伤炸死的人,倒并不是太多,这种新型武器的作用,更多的是爆炸引发的威慑力上面,尤其是在对付骑兵方面,天雷的作用更加明显,匈奴人的战马在听到巨响之后,受惊狂奔,一下就将匈奴人的阵形完全打乱。
  得悉白泥井方向冒顿大军崩溃之后,进攻甬道的赫连部落也没有了斗志,本来他们在与李左车、曹信的缠斗中就损失惨重,而在匈奴大军撤退之后,赫连部落更是成为了一支孤军,要是再不伺机撤退,那就只能等着被秦军包围歼灭的下场。
  秦军各部在追击中渡过大河,钟离昧、杨玉、周平、扈辄、曹信等各支部队一路尾追在匈奴人的后面,将那些落单的、受伤的、逃跑不及的敌卒一一斩杀。
  两日后。
  九原城光复,守卫城池的三千臧衍叛军在被匈奴人抛弃之后,自动出城向秦军投降。对于这些无耻的出卖了秦国利益的叛徒,李原连审问的心思都没有,直接下令将这些叛贼赶入冰冷的大河淹死了事。
  至于臧衍这个大叛贼,在被赫连壁抛弃之后,以向秦军出卖匈奴人的绝密情报为由向秦军投降,试图换得一条性命。
  这不过是一场交易。
  当初,臧衍向匈奴人出卖了秦国的情报,并赢得了冒顿的信任,如今,他也一样可以向秦国出卖匈奴的情报,臧衍对此很有信心。
  只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李原对于叛徒的厌恶,关于匈奴各部的真实情况,臧衍知道的肯定比秦军斥候打探得要多,不过,以如今秦军大胜之后的强势表现,要想获得情报也不一定非臧衍不可,相信那些对冒顿有意见的部落在看到强弱逆转之后,也会主动的向秦国靠拢。
  所以,面对臧衍的邀功,李原只是冷笑了一声,连见臧衍一面的意思也没有,直接命令麾下将校将臧衍带到大河畔的战场上,让他亲眼目睹他的那些部下是如何被大河吞没的,让他好好的看一看匈奴人横七竖八的尸体。
  臧衍这一次很配合,他没有再提要保全性命的要求,只是说了句,让他能够服毒自尽,体会的死去。
  而换得这一待遇的,是臧衍要将匈奴人的情报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写出来。
  臧衍的下场。
  是他选择叛逃匈奴之后必然的结果。
  而作为他的主子,在白泥井狼狈而逃的大单于冒顿,此时正在冰天雪地里面无助的逃亡,在他的身后,曹信正率领着秦骑紧紧追杀。
  翰难河东。
  一支打着秦军旗号的远征部队,也在冒着大风雪艰难的行进着,率领这支远征军的秦军将领,正是秦国驻燕北的大将韩信。
  此次匈奴人全线对秦境发动进攻,相比河西、河套承受的压力,燕北的秦军压力是最轻的,这是因为丘力金部还没有从上一次吃了败仗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同时,以丘力金的滑头性格,在执行冒顿命令时,他明显的留了一手。
  之所以进攻由云中郡秦军驻防的马邑,而不是直接从渔阳、右襄平一带南下,丘力金就是想躲开韩信的燕北秦军。
  在河套战事如火如涂之时,实力强大的韩信除了派出杨翁子驰援苏角外,决意亲率秦军五千骑兵深入漠北。
  漠北。
  是匈奴人的老巢,如果不能将翰难河流域、北海流域的匈奴各部的根基铲除的话,用不了几年,经过休养生息之后,匈奴人又会卷土重来。
  五千骑。
  这点兵力要是换在之前,韩信这一去,只能是被匈奴人群殴,但现在,冒顿为了与秦国决战,几乎抽空了北方各部的所有力量,各部落所剩下的,皆是些老弱病残,只要韩信动作快捷,不拖泥带水,匈奴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股秦军来去自如。

第四百零六章 冒顿之死

  韩信横扫漠北。
  秦军各部出阴山,过高阙,追亡逐北。两支秦军在没有现代通讯工具的情况下,仅仅依靠战前的预判、还有信鸽的联络实现了会师。
  龙城。
  冒顿的残部逃到此处,已经筋疲力尽,再往北去,就是茫茫无际的翰海大漠,在以往,这处大漠是匈奴人抵御南方民族的天然屏障,而现在,它却成为了摧命的枷锁。
  逃窜的匈奴各部,完全的失去了建制和指挥,大单于冒顿的威信,已经在白泥井一役中丧失殆尽,他的命令已经得不得各部首领的遵从,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赫连壁的违令。
  在逃到高阙城时,冒顿紧急召开了一次各部首领的会议,在会上,冒顿命令相对来说实力还算完整的赫连部落担当后军,阻止秦军的追击,以期为各部赢得生存的机会,但很让人希望的是,赫连壁对此全然不屑一顾。
  如今的冒顿,实力已经大不如前。
  壕沟之内,二万本部落亲信部卒的死伤,让冒顿成为了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而要恢复过来,没有三、五年是绝不可能的。
  然而,草原上的竞争,残酷而血腥。
  冒顿要想安安稳稳的恢复力量,其他窥伺大单于王位的大部落首领可不会给他机会,这些有野心的家伙中间,赫连壁很不巧的就是其中一位。
  这些年来,冒顿以武力强势统一了草原各部,对于象赫连部落、呼衍部落、丘力部落这样的大部落,冒顿统一以匈奴别部代称,别部的意思,比起亲信部落来说,始终要差了一大截,要不是三个部落的首领还算识趣狡猾,他们的下场也就和折兰部落、须卜部落一样。最终被冒顿无情的吞并。
  赫连壁带着本部落的万余部卒,抢在各部的头里一头扎进大漠,习惯了在北海恶劣气候下生存的他们,比起在漠北相对不错条件下生存的同伴来说,要更能适应一些。
  龙城不过是一处临时的补给地。
  冒顿本来不过是想把这里作为转运缴获财帛、辎重、人丁的一个中转站,所以,在龙城的四周并没有可以用来防御的城墙之类的东西。当然,以匈奴人的技术,也不可能建造起如中原民族一样的坚固城垣。
  十一月二十九日。
  清晨。
  正沉浸在疲惫睡梦中的匈奴败兵被一连串的叫喊声惊醒,负责巡逻的匈奴骑兵惊讶的发现,在他们的正北方,有一支全身俱黑的秦军队伍正在快速的迫近。
  北面有敌。
  南面更有数支秦军追击部队。匈奴人遭到两面夹击,一向喜欢暗算偷袭对手的冒顿,这一次反而被秦军抄了后路。
  王帐之中。
  冒顿趴在一块厚厚的熊皮上面,后背裸露,在左肩处的一个地方,隐隐的有血污沁出,在奔逃的途中。冒顿的战马很不幸马失前蹄,一下跌落于地的冒顿虽然迅速的被侍从扶起,但一向身体强壮的冒顿却发现,自己的左半边身体一时无法动弹了。
  急怒攻心。
  冒顿的这种情况,要是照现代的医学病理推断的话,应该算作中风后遗症,不过,在秦时。不可能有中风这种说法。
  草原民族,多以肉类为主食,再加上冒顿性喜喝酒,每饮必醉,如此无节制的挥霍下,他的身体渐渐的有了透支的迹象。
  本来,冒顿也不过是有一点小中风的迹象。只要稍加调理,一般不会有大的问题,但这些天来,特别是白泥井大败以来。匈奴各部四散,冒顿苦心经营的大匈奴联盟也不复存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一向个性要强的冒顿终于顶不住了。
  帐中近侍。
  只有寥寥三、五人,曾经多达上百的近侍,在逃亡途中不断的失散,这些冒顿信任的亲信是真的失散了,还是故意躲藏了起来,已经无法查证。
  墙倒众人推。
  冒顿在中风的影响下,说话也不利索,不过,他的耳朵还没有失聪,对于外头的异常声响,听得真切。
  “唔,唔,中行——,中——!”
  中行说弯下腰,将嘴巴凑近到冒顿的耳边,大声道:“大单于,秦人跟上来了,将士们正在抵抗,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你说说,我们去哪里?”
  一边说着,中行说一边将一卷羊皮的草绘地图放到了冒顿的眼前,这幅地图描绘的相当的粗糙,象河流大漠湖泊的方位也只是以黑点来代替,不过对于在草原流浪迁涉的匈奴人来说,有地图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
  草原民族,自古以来都是依靠经验来放牧迁涉,地图这种东西,还是由中原一带传入到草原来的。
  冒顿闻言,眼睛死死的盯住羊皮卷,他的目光最后停留的地方:翰难河。
  中行说顿了一顿,脸色很差的收拾起卷图,冒顿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回到匈奴部落的漠北根据地,但是中行说却很想对冒顿吼上一句:翰难河早就完了,那里已经被秦人扫荡一空,冒顿再也不可能有回去休养生息的机会了。
  从临时王帐中出来之后,中行说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的帐篷,然后收拾了一些细软,牵上一匹高大的健马,朝着西方而去。
  中行说不告而别。
  剩下的近侍们见到连中行说这个最亲密的床上亲信也离开了冒顿,自然也跟着纷纷四散,等到韩信、曹信的两部秦军攻进龙城时,冒顿的王帐之中,除了他一个人哀哀的在嚎叫外,竟然找不到一个服侍的人。
  而由于身体无法动弹,冒顿在大解时无法除下衣裤,在憋不住的情况下,只得直接拉在了裤子里面。
  阵阵的恶臭,让冲进帐篷的曹信差一点被熏昏过去,而那个躺在脏乱不堪的熊皮上的老男人,竟然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大单于冒顿?
  曹信第一眼看去,心中还很是不信。
  但再仔细一瞧,这无助的老者,不是冒顿又是何人?
  曹信上前,手起剑落,一下将冒顿的人头砍下,也算是帮助冒顿结束了痛苦,曹信提头出帐,速命将士将冒顿首级送往九原城,不管冒顿是什么个样子,他的身份终究还是匈奴的大单于,虽然如今还将冒顿当作大单于的部落不会很多。

第四百零七章 贪腐问题

  一代枭雄,烟消云散。
  冒顿的时代终于过去,匈奴人短暂的统一了草原,而今,在秦国的强力打击下,草原各部落又将开始新一轮的残酷竞争。
  在韩信扫荡翰难河之时,冒顿的儿子,左屠耆王稽粥正带着残部向北海溃退,等待这支冒顿嫡系势力的,将是蠢蠢欲动的匈奴各别部的清剿和打压,对于象呼衍邪、赫连壁、丘力金,还有其他如丁零、楼烦、东胡等部落的英豪们来说,翻身的时候到了。
  有时,赫连壁等人也会不禁在心底暗暗的庆幸,要不是有秦国这个强敌,他们这辈子恐怕都只能仰冒顿之鼻息了。
  河西走廊。
  呼衍部落正在快速的从祁连山下撤退,十一月下旬,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态度的呼衍邪在须弥布通的催促下,无奈的发动了敦煌战役。结果很悲催,呼衍部落的将近七万勇士面对严阵以待的秦军,碰了一个头破血流。
  秦军以甘勇部二万辎重兵守卫城池,季布、李仲翔从罗布泊大泽深处遁出,包抄匈奴人的后路,等到呼衍邪见势不妙命令撤退时,于半途上又遭到从西域回归的骆甲骑军的追杀,也幸好呼衍邪行事老到,事先在科布多湖留了一万兵卒,要不然的话,他只怕也会象冒顿一样落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与呼衍邪一样,在攻打马邑时出工不出力的丘力金,如潮水来去一般向茫茫原始丛林遁逃,苏角、杨翁子合兵一处追杀,也只是截住了丘力金一部。
  秦、匈大战,战幕徐徐落下。
  九原、高阙、永泉等边郡城池,在经历了这一次大战之后,均被毁坏,九原郡的将近十万边民,也跟着边军一起。经历了一次生死的轮回,幸好秦军的反击势头迅猛,有相当数量的被俘军民在北上途中,又被追杀的秦军给救了回来。
  十二月初。
  漠南漠北的天气,寒冷到了极点,连续多场的大风雪,让秦军各部的冻伤冻死军卒人数急剧上升。
  李原下令。各部回转驻地,与此同时,为了彻底消除北方草原部落对河套一带的威胁,秦军大将苏角奉命率领五千精卒驻守龙城。同时,待来年开春之际,秦国将正式修建一条连接九原、高阙、龙城的驰道。
  有了这条驰道。秦军的布防就能更从容不迫,虽然龙城的兵力只有五千,但只要苏角能够坚守三天左右,从九原、高奴等地的援军就能源源不断的上去。
  另外,王离战死之后,边军体系也就不复存在,虽然还有苏角、杨翁子、蒙虎这些曾经的边将活着。但他们已经融入到了新秦军体系之中,尤其是在目睹了王离因为私心而召致身死的悲剧之后,他们更加的不想游离在团体之外。
  考虑再三,李原即以李左车为郡守,以扈辄为步军郡尉,驻扎在大河之畔,他们将会同回归家园的边民一起,重建九原、高阙等城池。
  十二月九日。
  秦军班师回长安。一路之上,沿途军民夹道相迎,对于秦国的百姓来说,这一年的冬天,惊心动魄的消息太多,而今,终于可以放平心态。安安稳稳的过一个好年了。
  长安城。
  新年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浓烈起来,一度因河西战事吃紧而减少的胡商们,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冒了出来。
  瞧他们热情邀客的样子,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但在不少的有识之士心里,这些见风使舵的胡商,已经是不可全部信任的小人。
  灞桥上。
  人来人往,来自北方的寒流丝毫不影响秦人出门的热情,与胡商受到的冷淡相比,那些来自关东的客商渐渐的被关中的老秦人所认可,而这份认可的背后,就是一支支由关东新秦人组成的军队在对匈战场上的优异表现。
  炎黄子孙。
  同根同种,在没有了六国后裔、士族利益牵绊之后,不管是关东人,还是关中、巴蜀或者河西人,都在为秦国的强大而自豪,这种由抵御外族入侵而升腾的自豪感正是一个民族未来发展延续的不息动力。
  高潮之后,即是平静。
  随同李原一并回归的,还有当初随同出征的数万将士,这些来自关内各郡的士兵,他们在长安城短暂的休整之后,将在各自带兵将校的率领下,返回出发时的地方,与长年驻守边境的秦军边卒们不同,这些将士的隶属关系并没有发生变动,他们回去之后,会继续原先负责的守卫地方、治靖剿乱的事务。
  当然,对于那些在战场上立下功劳的将士,秦国也会按照军爵制的等级,对他们加以厚赏,继续在军中服役的,会有一定程度的晋升,而那些受伤不能继续效力的,则会安置到各郡的县、乡、亭里,担当县尉、父老等职务。
  秦国的根基,需要一大批忠诚的人,而这些退役的士兵,无疑是最值得信任的一群人。除了士兵之外,将领级别退役下来的,职务最高的,是边军宿将杨翁子。在马邑之战中,杨翁子率军驰援苏角,却不想在与匈奴人的交战中,失足坠马,杨翁子的胸口更被惊马重重的踩踏了一下。
  马的重量,足有五、六百斤,要是这一踩实了的话,杨翁子怕是骨断筋折,立时血洒沙场,也幸好这惊马跳跃着奔走,其它三蹄依旧踩在硬地上,不过就算如此,杨翁子也是伤重不起,在被医师简单救治之后,即送回河东郡休养。
  匈奴人被逐之后,秦国国力空前强大,特别是在军事声望方面,更是达到了最顶点,甚至于在北方的异族中,李原的声望比当年的始皇帝还要响亮了许多,始皇的主要功绩还在于统一六国,在与北方部落的交战中,真正的战绩还是蒙恬夺回了河套一带,而李原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开疆拓土了。
  公元前199年的新年来临之际。
  秦国的北境国土,往西已经拓展到了天山南北,姑师城是秦国最西方的一座边城,季心和他的千余将卒成为了秦国入主西域的象征。在燕北一带,韩信借着大破匈奴的有利契机,整合了位于右襄平一带的原始部落,并在燕郡的基础下,又增设了辽东、高丽两个县城,其中的高丽城已经深入到鸭绿江的边上。
  相比北方的烽火连天,秦国的南境变化不大,如果说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事物的话,那就是巴蜀通往滇国的五尺道正式的通行了。
  滇国。
  其地理位置,位于云贵高原的腹地,也就是今天的抚仙湖一带,这颗高原上的明珠在秦时的方位和现在别无二致,但有一点却大不一样,那就是秦时并没有湖泊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繁荣的滇国古城。
  在河西走廊、西域北方丝绸之路被匈奴人威胁而时断时续之时,在秦国的南方,另外一条文明悠久的东西方文明交流的通道,逐渐的成为了秦国对外贸易的窗口。
  滇国以南,是一望无际的大山丛林,而翻越了这一座座的深山峡谷,就是东南亚、南亚的异邦风情。
  锡兰的珠宝、印度的象牙,还有采自东南亚海底的珠贝,这些东西在南方很是平常,而到了秦国,其身价就立马飚升了数倍。
  不过,秦国上下对于奢侈品的消费目前还说并不强烈,这主要还在于李原个人的示范作用,一个人由俭到奢容易,从奢到俭难,随着新秦的强盛、官员地位的稳固,李原也不时听到和看到负责监察的御史丞送来的关于内腐情况的报告。
  在其中的一份报告中,丞相陈平赫然在列,据朝中一个叫汲黯的谒者起奏,丞相陈平私自接受了南越国使者吕嘉送的一整块的珊瑚。
  陈平为相,已有八年。
  在李原率军出征的时候,秦国的内政一应事务,基本上由陈平在操持着,可以说,如果不是有陈平在,李原要想在几年之内统一关东、击败匈奴几乎没有可能,而等到李原回转长安时,汲黯弹劾陈平的这件事已经在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
  要如何处置才好?
  是不理会汲黯的弹劾,继续信任陈平?
  还是对这一事件的真相进行彻查,让事实大白于天下,又或者做一个和事佬,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李原在一边暗中命令阎乐的治靖司对真相进行调查的同时,也第一次的认真审视起如何平衡官员将领们的利益关系链来。
  人活一世。
  有私心杂念不可避免,十全十美的完人,在真实的生活中最找寻不到的。
  军中将领,各有派系。
  内政官员之中,也同样如此。
  以陈平为首的相国派,以李政为首的御史派,以关跃、侯喜等人为代表的中立派,还有象娄敬、陆贾、召平这些逍遥不结盟的官员,他们之间相互利益关联,有时合作,又有时分化,汲黯的这一次弹劾,其背后有没有其他派系势力在背后支持,李原必须先调查了解清楚才能定夺。

第四百零八章 相位之争

  人在高位。
  自有窥伺之人。
  由汲黯参奏引发而起的大秦内政风暴,随着武王李原的回归,而达到了争执的顶点,这也让刚刚从忙碌状态中脱身的李原感到了几分烦躁。
  八年为相。
  加上之前为长史的时间,陈平在相位上有十年不止了,这个任期足够的久远,以致于那些对相位有想法的人再也无法等下去了。
  而更为关健的是,陈平的品性并不是无隙可击,就以李原得到了情报,陈平就有多次收受部下的贿赂和外邦使团礼品的事情,而这些东西的去向陈平从来没有向李原坦承过。当然,人无完人,李原对于这些小枝节并不想多加追究,他更看重的是陈平的能力、以及他为秦国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
  而现在,汲黯的上奏捅破了李原本想要维护的这一层遮掩,要是他不闻不问的话,官员贪腐却得不到应有的惩处,势必会使得其他官员不忿进而也跟着效仿,那样的话,秦二世、赵高的胡作非为时代又将出现,而若是查处陈平,又会造成秦国目前稳定政治的动荡,究竟该何去何从,李原一时难以定论。
  丞相府。
  相国陈平神情木然的端坐在案几前面,案上摆放着的,正是被汲黯弹劾时提到了那一大束的珊瑚。
  在屋内,张负、张仲,张素娘、胡壮、何平等俱在,另外还有陈平的大哥陈元也在,至于那个曾经看不起陈平的恶嫂已经被陈元早早的休了。胡壮、何平俱是从大梁出来的人,与陈平算起来也有同乡之谊。
  这几个人,俱是陈平的亲眷,也是他这一系的核心成员,除此之外,地方上的许多被陈平提拔的郡守、县令也是陈系的骨干,只不过。他们这些人还不能算是陈平势力的核心成员。
  “贤婿,要不,我来向武王坦承,就说是我禁不住诱惑,收受了吕嘉的贿赂,这件事情与你无涉。”
  沉默了好一阵后,张负颤颤微微的说道。
  张负在到了关中之后。做过三年的都农监,在这个职务任上,张负还因为郑国渠的成功浚通,得到过李原的赞许,而最近两年,因为年岁在关系。加上秦国统一之后,众多年轻官员逐渐升职,也不需要张负这么一个老人再辛苦了。
  陈平、张素娘在三年前,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张负也是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却不想平天雷霆。会有这样一场无端灾祸。那块珊瑚,其实还是在陈平儿子满三岁的宴请上收的,当时也不过是图一个喜庆,却不想由此而召来了灾祸。
  “丈人说的什么话,这事情你就算站出来承认了,这汲黯背后的人会信吗?那些人会放手吗?”陈平摇头道。
  汲黯的背后,是谁?
  陈平不用去猜,也知道其中必有李政的影子。
  对于这个武王李原的胞兄。陈平多多少少还是有顾虑的,尽管他也知道,李原对李政并没有多少的真实兄弟之情,但血脉却是割不断的,要是真的和李政对立起来,陈平也无法判断,李原肯定会站在他这一方。
  而且。这一次,很明显的,他被李政的人抓住了把柄,就算李原有心唯护。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二弟,这汲黯不过是低级的谒者,他的上奏武王不会相信的,我们不如干脆就向武王说清楚,是李御史在抹黑我们——!”陈元忿忿的说道。
  “你闭嘴,再多言误事,就给我回大梁去。”陈平脸色一沉,冲着陈元不客气的吼道。
  被陈平这般一吼,再加上旁边张负、张素娘、张仲等人俱对陈元没有好脸色,陈元在嚅嚅的私语了几声之后,便缩到角落里面。
  兄弟之间,按理说陈元又是大哥,陈平如此动怒说话就是不敬,但这一次的危机,再加上以前的林林总总,让一向沉稳有加的陈平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
  兄弟之情,总是抹不断的。
  正如陈平与陈元一样,当初陈平落魄分家之时,陈元任由恶嫂欺凌弱弟不发一语,而等到陈平发迹之后,他又眼巴巴的跑到长安,陈平倒也不好将他这个大哥拒之门外,在给了几次冷脸之后,还是帮着陈元寻了一个低阶的谒者职务。
  很不幸的,汲黯这一次发难,就是陈元大嘴巴漏出去的风声,要不是他在众同僚面前吹嘘那一块珊瑚是如何如何的光彩夺目,如何如何的无以伦比,结果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元的一番说辞被汲黯听了一个真真切切,而且在场还有多人可以作证。
  就在陈平、张负等人商议对策之时,在城中长乐坊的御史府内,也是一番波澜起伏,唇枪舌箭。
  御史中丞李政、都农监关跃、仆射召平还有五、六个长安官员、御史正在交头接耳,而除了这几个新秦官员之外,坐中还有一个老者,拘搂着背、脸上皱纹成堆,正在不停的捂着嘴巴轻咳着。
  如果李原在此,一定会认出来,陈棣。
  这个因为赢氏事件被罢免的前秦重要官员,赢氏曾经的中坚,再一次的出现在了新秦的政治舞台上。
  陈棣与李政纠缠到了一起。
  这是李原不曾想到的,这几年来,他的主要精力,一直放在了如何对付刘邦、项羽、冒顿这些个强敌身上,对于身边的官员,则更多的只是嘱咐阎乐,多加关注敌方的暗间潜入到秦国官员身边,而没有过多去关心官员之间的交往。
  “咳咳咳——,都住口。听我说——,要将陈平拉下马,光一个汲黯、一次收礼可不行,你们还必须拿出更有杀伤力的证据才可以,你们再好好的想一想,这些年来,陈平都得罪过什么人,又做过哪些惹众怒的事情?”
  陈棣弯下腰,将花白的脑袋垂得更低,从秦国政治权力中枢淡出之后,他的日子过得有些落魄。往昔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不可能了,而当年宗族赐下的田地也因赢氏反叛而被收回,无奈之下,陈棣决定铤而走险,再回长安搏上一次。
  如果李政能够登上相位,陈棣在其中出力的话,相信李政定然不会亏待了自己。而更重要的是,他陈棣的子孙就有了靠山。
  “证据,要仔细找寻的话,倒是不难,不过,此事是否能成。关健还在于武王的态度,如果武王保着陈平,那就算我们拿出再多的证据,也一样无用。”都农监关跃白白胖胖的脸上,隐隐的露出几分忧虑。
  关跃的政治态度,一向是居中逍遥派,而这一回。他却站到了李政一方,其中原因,则是他与前都农监张负在农事官员任命上的严重分歧。
  “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试探一下武王的态度,如果他还是中意陈相的话,那我会就此退出——!”李政来回的在屋子里面踱着步,一会儿抬头看看众人。一会儿又低头沉思起来。
  “御史大人,我们可不能就这样等下去,武王已经回了神侯府,要是让陈平抢先进了谗言,那老夫当初的结局,就有可能是——!”陈棣幽幽的说道。
  政治争斗。
  不比战场上干净多少。
  在陈棣看来,李政显然还很稚嫩。他还在幻想着能够找到一击致命的关健证据,这显然过于天真了些。
  现在的关健,不在于查找证据,而在于让武王李原相信。陈平身上的问题很严重,而且已经影响到了秦国内政的稳定,如果不罢相的话,新秦内部将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动荡,而象李政、关跃这样忠于职守的清廉官员会感到无助而绝望。
  有句话叫做,赶鸭子上架。
  李政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其实,他对相位的诉求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强烈,至少,李政认为只要李原掌握了秦国的大权,相国的位置早早晚晚都会是他李政的。他的这一份悠然心态如今却因为汲黯对陈平的攻击而紧张起来。
  有人的地方。
  就有江湖。
  匈奴部落之中,冒顿、赫连壁、呼衍邪、丘力金包括死去的铁弗勒、折兰松花等大部落首领之间,就相互勾心斗角。而新秦国的内部,自李原率军崛起以来,也一直没有断了内耗争斗,先前,不管是李必还是陈棣,都没能翻出什么大浪,这主要是李原处理得当的缘故,而这一次,当外部威胁基本消除之后,秦国各派系的内部矛盾一下子尖锐了起来。
  丞相府、御史府中风波诡异。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武王李原,正在伶听治靖司阎乐的调查报告。
  阎乐也是朝中一员。
  不过,他的地位超然,由于其过去经历的原因,不管是陈平、还是李政,都对他敬而远之,而更重要的是,因为阎凤的存在,阎乐与李原之间,相互的信任度要更紧密一些,事实上,阎乐在朝中除了依靠李原的支持下,也再无其他盟友势力。
  “照你这么说,陈平贪墨情况属实,汲黯没有丝毫夸大其辞的意思?”李原皱了皱眉,一边看着阎乐呈上来的长卷,一边问道。
  “禀武王,汲黯的弹劾从内容上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陈相接受吕嘉的赠礼,也是事出有因,要是坚辞不决的话,南越国的使者可能会误会我们态度冷淡,有可能因此引发两国之间的矛盾冲突,从这一点上来说,陈相收礼并不是不可以,而错误只在于,收礼之后没有及时的上缴国库。”阎乐回禀道。
  有些事情,当局者与旁观者因为身份的不同,看待事物的态度也不一样。
  阎乐并不参与陈平与李政内斗中的任何一方,反而倒让他更能清楚的发现这件事情背后的本质。
  “还有件事。在御史丞的府中,我们的人发现了一个熟人:陈棣,他从雍歧潜回了长安城,并且,就住在了御史丞的府上。”阎乐顿了一下,又道。
  “阎乐,你亲自去盯住陈棣,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还有凡是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一一记录下来,特别是那些与宫中有联系的。”李原脸色一变,吩咐道。
  陈棣是怎么样的人,他一清二楚。
  这个老头子,虽然一直隐于幕后,但却是赢氏宗族的中坚,他的出现,极有可能还有另外的一层深意。
  “仅仅是煽动李政争夺相信这么简单?还是另有其他的图谋?”李原忽然发现,在取得了对匈奴大胜的军事胜利后,他的面前,依旧不是一片坦途,依旧需要他斩荆披棘,去扫除新秦发展路上的重重困难。

第四百零九章 人之本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陈棣出现在了长安?这个老家伙,居然还有脸回来?
  李原倏然觉得,过去可怜他年迈,让他自生自灭的想法,实在有些人性化?这个时代,可不是文明高度发达,又有网络舆论无孔不入监督的时代,对于一个不甘心平淡、渴望啃食宗族之血的贪滥之徒来说,从肉体上彻底的毁灭才是最好的办法。
  其实,秦国的宗族势力,这些年来,在李原不留余力的打击下,已经式微到了极处,但随着秦国政局的稳定、特别是李烨的一天天长大,那些对权力抱有幻想的原宗族残余,又一次的跳了出来。
  陈棣只是其中的一个代表罢了。
  在他的背后,是一批的宗族蛀虫,他们散布于各郡、县,其身份或许是某一个郡里的父老、或许是一个县的县令,而这些人的共同目的,则是要颠覆新秦目前唯能力任用人才、不讲究出身贵贱的制度体系。
  一项制度能否得到长期坚持,关健在于执行力。
  而执行力的强与弱,则取决于施政者的决心、还有在面对暗流逆流时的态度,陈棣的出现让李原一下子想到当年赢氏窃宫,而导致内闱动荡、险些动摇秦国根基的旧事。陈棣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势必会将主意打到赢玉漱甚至于李烨身上,这也是他们一出现,就将目标盯在李政身上的原因。
  李政不仅仅是新秦的御史丞,而且还是李原的二哥,这层兄弟关系虽然李原一直淡淡相对,并没有对李政有过多的照顾,但在有心人的眼里,李政的身份就是一张护身符,只要不过分的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李政的御史府就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秦国内部,陈、李两派相互角力。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陈平在张负的叮嘱下,第二天一早就带领着南越国进贡的礼物,还有这些年来私下收授的财帛前来负荆请罪,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相国夫人张素娘,她来王府的目的,还是想走一走夫人路线。这些年来,张素娘在秦国众官眷中,声誉一向不错,与赢玉漱、顾芸娘之间也有姐妹之谊。
  几日不见。
  陈平眼睛红肿,头发散乱,发梢隐隐有了几分的斑白。一向注重姿容、有大秦美男子称号的他,在患得患失的重压下,失去了应有的冷静。
  “武王,属下有罪,肯请辞去丞相之职,以给贤能之人担当。”陈平一见李原,即一揖到地泣求道。
  李原面无表情。盯着陈平一会,道:“陈相以为,贤能又能为相之人,何人?”
  陈平心头一凉,低头道:“属下以为,李御史可担此重任,理由有二,一是李御史学自法家。于大秦政令熟谙,正可承续秦国根本;二是李御史为官素有清名,百官之中无有不赞者,要是他能为相的话,相信秦国上下莫有不服者——。”
  李原淡笑一声,问道:“陈相真的这么认为?”
  陈平迟疑了一阵,支吾道:“属下之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的隐瞒,辞相之后,属下肯求归隐大梁故里。就此作一闲散之人。”
  听到陈平如此表态,李原沉默了良久,道:“闲散之人,陈平,枉我看重你这么些年,却不想,你原来是如此一个胸无大志之人,只不过一点点的风浪,你就承受不住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因贪墨而被攻击,却不去想如何正己正身,壮我大秦丞相的声名,却甘于堕落,想着退隐林下,你这么做,高兴的是谁,你这么做,你又对得起谁,是家中妻儿,还是我们这些多年的伙伴,兄弟——!”
  李原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直抒心意。
  没有错。相比战场上背靠背贴在一处的将领,陈平与李原之间,似乎一直是风轻云淡,谨守着君与臣、上下级之间的距离,但这么多年了,李原将相位放心的交到陈平手里,这本身就是满满的一份信任。
  陈平呆愣愣的驻立在厅堂里,眼眸中泛起一团雾霭,李原的话,就象利剑一样,笔直的刺穿了他外表坚强、内心却很虚弱的皮囊。
  “武王,你还认我这个兄弟?”陈平颤声道。
  李原点了点头,道:“陈相,有些事是深埋在心里面,永远都不能忘的,当年,我们以孤军守荥阳,面前是多达数万的叛军,我们都没有退缩过,现在,大秦的脚步才刚刚踏上正轨,许多事情都等着我们去处置,你就这么走了,对不起的,不是我李原,而是你自己的本心,是你这么多年寒窗苦读的辛苦。”
  “一个人,做了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站出来面对它。我从来都没有说过,大秦的王、大秦的官员就要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就要是全国百姓学习的榜样。但我衷心期待的是,各级官员们,都能守着本心去做事,都能坦诚的站到那些指责的人面前,说一句:我错了,我会加倍的努力,用成绩来弥补罪责,所以,请你们,给予我一个机会——。”
  李原声音淡淡,平静的就象轻风拂过湖面,但这一席话在陈平的心里,却是波涛汹涌,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陈平面带庆幸的离开。
  让与他交错而过的李政心里一沉,听从陈棣劝谏的他,最后还是决定与李原深谈一次,这也是李斯过世之后,他们兄弟两个,就政治问题进行的第一次详谈。
  李由、李政、李原——。
  秦国最后一位争议纷乱的丞相李斯,留有三个儿子。
  而这三子之中,李由在雍丘之战中被叛军所杀,李政则因为李原的横空出世,而幸运的活了下来。
  这些年来,李政在歧县令、长安令、长史、御史丞等位置上一步步晋升,凭借的除了李原适当的照应外,主要还是他个人的能力,在施政理念方面,李政几乎继承了其父李斯以法治国的政治主张。法度、律令、严峻,这是李政挂在嘴边常提及的口头惮,而现在,他向李原游说时,就以此为突破口。
  “武王,陈相之举止行为,已经严重危害我大秦的法令律条。如果放任,那势必会被其他官员群起而仿效,到时候,我大秦上下将贪墨成风,官员左右逢源,至国家利益于不顾。私利之徒钻营走狗,我大秦覆亡之日不远矣!”
  李政一见李原的面,即顿足垂胸,不停的用感叹词沉痛哀呼,他的这一习惯,和李斯如出一辙,在三子之中。李由、李原均从军入伍,唯有李政从文著书,深得李斯的喜欢。李政的这些话表明的意思,就是查处贪墨、清明朝政,也正是御史丞、御史大夫的职责,倒也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李原沉吟一会,叹了口气,说道:“二哥。我们去后院走走!”
  “武王——,不,三弟!”李政又惊又喜,迭声点头。
  兄弟。
  这两个字,对于李政、李原来说,却似有千斤之重。
  原因不言自喻,还是因为李原幼年时的遭遇影响。毕竟,李原与李由、李政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
  神武王府,后院。
  与接见陈平的地方不同,这里亭台楼阁、飞檐走壁。彼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韵味,翻过一座围墙,就是王宫所在。为了方便两座王府的进出,在白墙之上,还有几个门开着,来往的侍从不慌不忙的说笑着,进进出出。
  李政神色有些拘谨,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虽然是李原的兄长,但他这个便宜兄长,显然还没有办法融入到李原亲近的人中间。
  “这都怪父亲,要是——!”李政小心的瞧了一眼前面那个挺拔的身影,心头略过一念,但随即他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抛弃李原的事情,要怪李斯无情吗?
  这种事情,其实在当时的权贵士族中比比皆是,李斯好歹还将李原接进了府内,没有任由他自生自灭。
  后院一座亭子旁。
  刚刚会走路的李烨正在学着走路,他歪歪扭扭的一步一步挪动着,正好朝着李原的方向而来。
  冬天天冷。
  赢玉漱给小家伙穿的衣服好象多了点,负重量很沉的李烨走了几步后,显然有些累着了,可左右看了看,却发现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休息的,就在他要哭出来时,却被一只大手猛的给抱了起来。
  “哇哇——,坏,坏,坏父王!”李烨惊吓之下,用力挣扎叫喊起来,待扭头看去,正好瞧见李原一脸的笑意。
  父王。
  这是赢玉漱、顾芸娘还有阎凤平素教他的称号,而在私底下,李烨则一直偷偷的叫这个神出鬼没、时不时要将他从母亲身边赶开的男人坏蛋。
  坏蛋是什么意思?
  还没有到三岁的李烨并不太清楚,他只是有一次听阎凤在街上俏骂那些游手好闲之徒,觉得阎姐姐骂人的时候、生气的时候样子好看之极,所以,他也要跟着学罢了。
  李原哈哈一笑,拍了拍李烨的屁股,道:“臭小子,学会新词了,第一句就用在老子身上,记住了,在这座王府里面,你老子的话才管用,你小子的话,没用?”
  谁的话说了有用。
  李原的这一句话,是对着三岁的李烨说的,但听在李政的耳朵里,却是如雷贯耳,让他心里如翻江蹈海,久久无法平息。
  新秦是由李原一手建立起来的,他的声望如日中天,大秦百姓、子民,无不以拥有这样一个伟大的英雄而自豪,李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对于秦国上下的影响力巨大,而相比之下,赢氏宗族算什么?不过是仗着始皇帝的一点余荫在残喘罢了,那他与陈棣等人商量的情形,李原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三弟,二哥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李政思前想后,最后终于决定还是说出来为好。
  李原是什么人?
  他虽然一直看不透,但对于这个将大秦从覆灭边缘挽救回来的英雄,对这个将李氏家族拯救回来的三弟,他心里终还抱有着最质朴、最为真切的感动。
  不管怎么样?
  他李政的这一条命,都是李原救下来的。
  而他能够有今天的地位,也是李原关照之下给予的,要不然,大秦疆域广阔,能人志士不知多少,又哪里轮得到他李原指手划脚。
  李原看了一眼忐忑不安中的李政,淡淡道:“有什么话,想说的话,就只管说来,若是不想说,那自不必说。”
  李政长吸了一口气,道:“禀武王,此次彻查陈相贪墨之事,御史府、还有朝中的一些官员多有参与,政为名利所惑,亦参与其中,如今幡然醒悟,决定向武王坦承,其中有不法之事,还请廷尉府惩处——!”
  李政一言毕,即开始一五一十将之前与陈棣、关跃等人的谋画一一说出,这些细节由他当事人坦承出来,自然比阎乐的人暗中打探到的要多了许多。
  陈棣是如何联系上李政的?
  这个疑问一直沉积在李原的心里,阎乐的人也很难打听到真实的情况,而通过李政的叙述,李原终于知晓了真相。
  陈棣被贬为平民,他的家族世代享用的宗田也被收归国有,而陈氏家族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也因为这一巨变而失去了丰衣足食的生活,为了重新获得过去的地位和权势,陈氏家族的人开始暗中联络那些同样心怀不满的前宗族力量。
  本来,他们一开始联系上的,是冯去疾、冯劫的儿子冯宣,陈棣还有意作媒将陈氏中的一个芳龄美貌少女许给冯宣为妾,只是后来冯宣一直远驻荆南,陈棣一看拉拢冯氏也没有多少的好处,才起意将目标盯在了李政身上。
  李政已娶过一位夫人,而且还是一位公主,但在二世皇帝胡亥即位之后,李政的夫人即被赐下毒酒不幸身亡,随后,因为秦国时局动荡,李政也暂时没有了再娶的想法,到了长安之后,李政的地位一次次升高,这让他娶妻的念头又涌了上来。
  陈氏家族,一直与赢姓联姻,族中女子的教养、气度,自不是一般小户人家所能有的,李政一见之下,自然倾心。
  如此一来,陈棣这个爷爷辈的老家伙,便倚老买老的成为了御史府的贵客,他的话李政要是不听的话,那等待的就是家宅不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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