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劳燕分飞
作者:诸葛青云|发布时间:2024-06-27 18:00:08|字数:11968
天心四剑与侠丐奚沅,在赤霞峰侧小峰的秘洞之中聚集以后,谷飞英、荆芸均与她四师姐柏青青交好,迫不及待地追问葛龙骧,天心谷内到底出了何种怪事?青青师姐人又在何处呢?
葛龙骧把方才独对三奇的英风豪气一敛,满面迷惑恓惶神色,顿足长叹地说出一番话来,原来葛龙骧、柏青青夫妇自杜人龙、谷飞英、奚沅三人走后,在天心谷这种洞天福地之中,镇日唱随啸傲,并相互精练各种功力,本来安乐美满已极,但人世间事,变幻无常,无限风波往往起于毫末。
※※※
这日黄昏,葛龙骧方与柏青青演习了一趟“璇玑双剑”,跟着便在天心小筑之上,夫妇二人盘膝静坐。葛龙骧参求师门盖世绝学“乾清罡气”,柏青青却凝练老父龙门医隐秘授亲传的“少阳神功”。
这类内家极上乘的功力,最要紧的就是百念齐蠲,物我两忘,但开始静坐以后,葛龙骧的一颗心,却翻腾起伏,不知如何,始终无法安定下来。此种异常现象,平日绝无。葛龙骧好生诧异,一再潜心内视,欲求返照空明,但不仅无效,反而越来越乱。
葛龙骧微开双目,方想把这种异状对爱妻诉说,却见玄衣龙女柏青青含笑趺坐,宝相外宣,神仪内萦,所练“少阳神功”,分明正进入龙虎相调、阴阳互济的紧要关头。遂不肯相扰,轻轻起立,走到阁前凭栏望水,想要稍定心神,再行继续练功。
说也奇怪,这一凭栏望水,心情比静坐之时更加紊乱。明澈如镜的清波之中,居然随着葛龙骧的纷纭思潮,幻现出不少人影。一会是杀父深仇黑天宇宇文屏,一会儿是姑父、姑母而兼师、父母的不老神仙诸一涵与冷云仙子葛青霜。到了最后,那潋滟波光之中,竟把自己迭次所经的红粉魔劫——诸如崂山大碧落崖万妙轩中,追魂燕缪香红的袒裎裸裼,淫形浪态;仙霞岭天魔洞中,摩伽仙子的“天魔艳舞”“六贼妙音”;以及滇池渔舟与那位“只可风流莫下流”的风流教主魏无双姐姐偎肌贴肉,一夜风流——均在眼前幻现出来。
葛龙骧知道这就是所谓意中之魔,自己心地素来澄洁,不料居然忽生此状,真想舒吭长啸,以先天罡气驱散邪思,却又恐怕惊扰了爱妻。
念头一转,转到奚沅来访,说是浩劫将临,一干久蛰魔头纷纷出世。正是目下有人想来天心谷中寻事,自己心灵之间才会突兴警兆,反正此时心头极乱,不能用功,索性把天心谷左近勘察一遍,看看可有什么异状发生。
他回室取了紫电剑,带在身畔。玄衣龙女柏青青则宝相依然,面上神光愈显。葛龙骧见爱妻近来进境极高,欣然一笑,走下水阁,轻荡双桨,便自驾舟前往水洞,走完水程,把船藏好,出洞四处勘察,始终未发现有丝毫异状。不由暗笑自己今日实在太不像话,疑心、魔念接踵而生,哪里还像是名列天心七剑,并且奉师命主持江湖正义的内家好手?失笑之余,竟在水洞口的幽壑之中,引吭长啸。
这一啸,啸得胸头杂念繁思消除净尽,天君泰然。但葛龙骧何等功力,听出在自己啸声余音之内,隐隐约约的另有一种低微异音,绝似重死之人所吐哀吟,却缥缈已极,不知发自何处。
倾耳细听,那声音低若游丝,时断时续,葛龙骧循声寻到壁上,才确定声音发自互相紧邻的另一幽壑之内。此时那缕微声已自越来越弱,葛龙骧救人心切,一提真气,施展“凌空虚渡”的绝顶轻功,只借着峭壁间藤蔓草树,略微借力,宛如电射星流一般,直向壑下飞落。
老远便见壑底躺着三人,两个身着黄衣,一个身着白衣,白衣之人似是女子。等辨清面貌之时,惊得葛龙骧“呀”的一声,竟从丈余之处,凌空纵落。
原来葛龙骧认出那白衣女子,正是大雪山七指神姥的弟子冉冰玉。昔日自己被黑天狐宇文屏“万毒蛇浆”伤颊,与岳父、爱妻万里行,大雪山寻药,复容之际,崂山三恶,尾随暗算,几乎功败垂成。这冉冰玉曾有慨赠“朱红雪莲实”为自己疗伤并相助却敌大德。她曾有言,数年后有事赴中原,可能要到天心谷访旧并与爱妻订交。不想今日突来,并在这幽壑壑底与人拼斗,似是受了重伤。
葛龙骧知恩感德,因不知冉冰玉伤势如何,下落得过分心急,几乎连自己也撞向崖壁之上。尚幸轻功极好,半空中舒掌发力,往山石一推,消除了疾冲之势。
落地一看,冉冰玉星眸紧闭,口中气息已微弱已极。葛龙骧不明就里以前,哪敢妄动?只得取出龙门医隐秘传自炼的“太乙清宁丹”与“益元玉露”,想要暂时挽救冉冰玉,并赶紧察明伤在何处,好作处置,但把她娇躯抱在怀中以后,葛龙骧却不由得踌躇起来,因为冉冰玉牙关咬得紧紧,“太乙清宁丹”与“益元五露”竟自无法使她服下。
葛龙骧略一为难之后,毅然从权,便将“太乙清宁丹”在自己口中嚼啐,再含上一口“益元玉露”,慢慢往冉冰玉香唇之内度入,一口犹未度完,葛龙骧瞥见那两具黄衣尸体手中所执兵刃,不由又是大吃一惊,心中腾腾直跳。因为这种兵刃,先前见过,正是昔日所遇西昆仑星宿海黑白双魔门下,活尸邬蒙听用的修罗棒。
如今这两具黄衣尸体所用兵刃既是修罗棒,则冉冰玉极可能就是中了棒内所藏的剧毒银丝。偏巧龙门医隐用千岁鹤涎、朱藤仙果合炼的那种半白半红的解毒灵丹,因葛龙骧这次是骤然外出,未曾带在身畔。看冉冰玉目下情形,绝等不及回谷去取。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于自己有恩的绝代佳人香消玉殒?
恓惶无计之下,葛龙骧突然灵机一动,暗骂自己该死。昔年冉冰玉慨赠自己“朱红雪莲实”之际,曾说过她师父七指神姥所居的玄冰峪内,这种罕世难寻的“朱红雪莲实”生长极多。照此说法,她远赴中原,身旁应该带有此类灵药。但因中毒昏迷,不及取服,否则只要一息尚存,便可起死回生。自己何不在她身上细找一找?
葛龙骧左手把冉冰玉抱在胸前,两唇相接,度送灵药,右手却在她香怀之内试图摸索“朱红雪莲实”。他自己心中,虽是一片湛然救人报德之念,但在任何外人眼中,却无可怀疑地是一桩香艳无比的风流韵事。
葛龙骧在冉冰玉腰下摸到一个轻轻小囊,觉得其中颇似盛有灵药,心头狂喜之际,世上最为尴尬之事,也已降临。
那位性情本来就颇为矜傲的玄衣龙女柏青青,想是发觉葛龙骧突然外出,心中系念,随后寻来,七找八找地居然也被她找到这条邻壑之内。但发现葛龙骧之时,却见葛龙骧把一个美貌白衣少女抱在怀中亲吻不舍,并在人家身上胡乱摸索,自古情天难补,由来醋海易翻。这一幕旖旎风光,居然被玄衣龙女亲眼看见,醋火一燃,灵明顿昧。
柏青青也不想想自己丈夫平时的品行如何?及另两具黄衣尸体的原因安在?气得娇躯乱抖地颤声叱道:“葛……龙……骧!你……你原来也……也是个人……面……兽……心……的……无行之辈!”
葛龙骧此刻真是为难到了极点!以他耳目之力,何尝不曾发现爱妻玄衣龙女赶来?但因与冉冰玉接唇度药之时,感觉她这最后的奄奄一息,微弱得也将断绝,只有自己继续不停地用一身真气助她暂维一线生机,倘若找到“朱红雪莲实”,便可得救。如今极可能是“朱红雪莲实”业已摸到手中,仅待取出,而爱妻却气急得遍体皆颤,出声怒斥。自己若仍继续度气取药,不先向爱妻解释,则柏青青的脾气他所深知,定然一怒绝袂,情天难补。
但若发话向柏青青解释,这位自己曾受人恩的冉冰玉,却又可能返魂无术。
“忘恩”“负义”两项罪名,在葛龙骧良知衡断之下,觉得柏青青与自己总是夫妻,眼前纵然令她伤心欲绝,他年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时,终有解释误会、破镜重圆之望。而冉冰玉此刻却是生死关头,在于自己一决。
葛龙骧对爱妻柏青青情爱至深,但此时却因于良知抉择,决定不能片刻“忘恩”,宁可十年“负义”,竟自对柏青青的厉声怒斥,未加理会。
玄衣龙女柏青青正自怒火如焚,等待葛龙骧解释,却见丈夫只看了自己一眼,反把白衣少女抱得更紧,亲吻得也似越发甜蜜。这一下,可把玄衣龙女柏青青的自尊心伤到极处。银牙咬碎,忍住满眶珠泪,不令一滴下流,掉转回身,便向来路悬崖攀援直上。
葛龙骧懂得柏青青心中的凄楚,自己眼中珠泪也忍不住地流了冉冰玉一脸。把她腰间软囊摸出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有三颗“朱红雪莲实”在内,当即取出一颗,替她喂入口中。
这类世间灵气所锺的天材地宝,果然比任何神医妙药灵效多多。片刻以后,冉冰玉眼皮微动,慢慢睁目一看,只见身在葛龙骧怀抱之内,人家满脸泪痕,正对自己凝视。
冉冰玉人洁如冰,心莹如玉,她自幼生长于大雪山中,与七指神姥相依为命,根本就不大理会这种世俗男女之别。何况大雪山冰洞之中,与葛龙骧初会赠药,便对这位英姿飒爽的小侠印象极好。
遂任他抱在怀中,低声笑道:“我到中原有事,路过洛阳,特拿你们画给我的地图,跑来找你和那位我最喜欢的,穿黑衣服的姐姐。大概是把路找错,天心谷不曾找到,倒遇上了三个要找天心谷麻烦的坏人。这些坏人对我简直太无礼貌,被我打死两个,跑了一个。动手之时,便听得有人发啸,和你在大雪山几乎引得雪山崩塌,闯下杀身大祸啸声相似,才自低低回啸一声,便不知不觉晕了过去。”
葛龙骧见冉冰玉业已无碍,嫣然笑语,丝毫不知道因此而使自己鸾俦失侣,惹下了一场几乎百口莫辩的极大冤枉,不由凄然一叹,把冉冰玉捧在一块大石之上,让她躺好。
冉冰玉虽然不知方才之事,但却看出葛龙骧的神情凄婉已极。不由自石上起身,略运功力,觉得已经如好人一般,便向葛龙骧笑道:“我不是已如好人一般,你还伤心些什么?带我到你们天心谷中,去看看那位穿黑衣服的姐姐好么?”
说话之间,捡起黄衣尸体旁边的一根修罗棒,无意间触动棒尾的机簧,竟从棒端的“噗”的一声,射出一团黄色烟雾。
冉冰玉见葛龙骧若非身法灵活,几乎被自己无意打着,歉然一笑说道:“我方才就是在把这个坏人打死之时,闻见一股腥香,便自晕倒。原来竟是这两根棒儿作怪。”
葛龙骧此时业已心头雪亮,知道自己曾眼见蟠冢双凶二弟子恶神馗潘巨,在活尸邬蒙修罗棒所发剧毒银丝之下应手惨死,才以为凡是修罗棒内所藏,全是那些剧毒银丝,因误会冉冰玉性命危殆,才甘让爱妻那等气苦,而一意救人。谁知这两具黄衣尸体,可能是黑白双魔门下的三代弟子,修罗棒中所贮竟是寻常毒烟,岂非冤枉得说不出口?冉冰玉既已无碍,自己不管爱妻是否肯听解释,也应赶紧向她一诉实情。
遂向冉冰玉满面歉色说道:“葛龙骧昔日在大雪山中,承冉姑娘义加援手,并慨赠灵药之德,别来永铭心头。如今远自西藏到我龙门,本应邀往天心谷中竭诚招待,互叙契阔。但拙荆适才对我大生误会,必须立即寻她解释,以致目前不能相款。我辈道义之交,请恕葛龙骧在无可奈何之下,对你有失礼数。”
冉冰玉睁着两只大眼,尚未弄清楚事实真相,葛龙骧退后几步,向她躬身深深一礼,便如闪电飘烟一般,猱升绝峰峭壁。
匆匆赶回天心谷中,果然玄衣龙女柏青青已携带自己随身应用各物,走得不知去向。
葛龙骧顿足浩叹,虽然明知柏青青这一走,定然海角天涯,走得极远,但仍然先尽心力,在附近四处找寻,找来找去,又被他找出了一具西昆仑星宿海黑白双魔门下黄衣人的尸体。但这具尸体的致命之由,却是中了一大把透骨神针,分明是玄衣龙女柏青青急愤之下,路遇所杀。
葛龙骧略一盘算,认为柏青青不在天心七剑之中,与谷飞英、荆芸感情最好,或会一怒之下,赴援甘肃乌鞘岭,想拿群魔出气,也未可知。自己反正无法寻她解释,不如就循这条路线找去,即令柏青青在乌鞘岭头,也可与杜、谷、荆、奚等人相会,说明出事经过,大家研究怎样妥善收拾。
※※※
葛龙骧把自己平白飞来的风流罪过,絮絮讲完。杜人龙、谷飞英、荆芸及奚沅等人,因平日深知玄衣龙女的刚强个性,不由均自深锁双眉。
小摩勒杜人龙沉思片刻,把头一抬说道:“三师兄,这事只能怪凑合太巧,可不能怪青青师姐翻脸无情。因为当你一片仁心,不避任何嫌疑,救治冉冰玉之时,那种风光委实过分旖旎,突然看在与你情深爱重,盟坚金石的青青师姐眼中,怎不令她……”
葛龙骧俊眉越发皱成一堆,两手不住互相紧握说道:“我自知当时情景,百口难辩,怎会怪你青青师姐?如今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摸清去向,把她找回。才好掬尽西江之水,慢慢洗刷。”
奚沅也在深替葛龙骧着急,闻言尚未答话,谷飞英已自不耐叫道:“五师兄少来这一套,我知道你那鬼机灵,此时大概业已恢复,还不快把你所想说将出来,大家合力办事。你看,三师兄急成什么样子?”
葛龙骧知道即使找到柏青青,这番误会也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解释,自己过分急形于色,徒令大家跟着紧张,与事何补?遂故意略为缓和神色,向杜人龙拱手苦笑道:“我被这事闹得心智全昏,莫知所措,敬聆五师弟高明论断。”
摩勒杜人龙见大家神色已不如初闻恶讯之时紧张,遂更把语调放得轻松一点,笑道:“据我判断,女孩儿家发现意中人变心,或有第三者横刀夺爱之时,倘当事人性情比较软弱,大概有两条路好走,一条是自寻短见;另一条是隐居幽处,斩断情丝,永伴青灯古佛,不问俗事。”
葛龙骧刚刚略微放松的神色,被杜人龙这句话说得剑眉又自深锁。
谷飞英插口叫道:“五师兄!你好像对女孩儿家心理满有研究?讲得颇具理由。但猜得可不算对,因为我青青师姐高傲无伦,不是弱者。”
杜人龙笑道:“六妹且慢批评,我话还未完。弱者既如上述,性格倘若较强,也同样有两条路好走,一条是找个亲近的人,细诉所受委屈,商量使薄幸郎回头悔过之策;另一条则是向横刀夺爱的情敌横剑寻仇。”
荆芸听杜人龙分析得头头是道,忍不住插口问道:“青青师姐与我六师姐最为投缘,五师兄说她要找亲近之人,倾吐所受满腹委屈,怎的并未见来?”
杜人龙笑道:“我方才只是以普通女孩儿家论,青青师姐则与众不同,她那性格是强中之强,与三师兄的这段美满良缘,又是武林传为佳话、人人艳羡的神仙眷属。一旦平地风波,情天生障,请想她怎敢把这自认为莫大羞辱、极不光彩之讯,先告诉我们平辈的师兄弟姐妹们?必然要找更亲近的……”
话犹未了,谷飞英点头插口说道:“五师兄越分析越合情理,越猜也越近事实,你是说青青师姐去了庐山冷云谷么?”
葛龙骧闻言蓦地一惊,暗骂自己大概真是急昏,怎的连庐山冷云谷,岳父龙门医隐之处,均未想到?
杜人龙摇头说道:“满腹辛酸,庐山谒父,这当然是可能途径之一。不过我据青青师姐的平素性格判断,甚至于在她老父面前,都不愿提及此事。最比较接近事实的,还是我方才所分析最后一途,直接赶赴大雪山玄冰峪,单人独剑,邀斗心目中的情敌冉冰玉。而且败了还好,她定然苦练绝技,再图报复。倘若万一得势,不怕三师兄伤心,我要作个惊人判断,青青师姐极可能在毁却情仇之后,把忍蕴已久的伤心痛泪付诸一流,然后抛下一切,横剑自绝。”
杜人龙越说越忘了顾忌,谷飞英、荆芸听得都有些入耳惊心,生怕葛龙骧禁受不住。两人均自暗使眼色,命杜人龙不要再作这些颇为刺激的凭空判断。
但偷眼看葛龙骧时,却反而神色平静起来,正在相顾诧异,葛龙骧已自说道:“五师弟为此事所做分析,均极其近情事理,但你认为最可能的最后一途,我却认为最不可能!”
杜人龙诧然问故,葛龙骧皱眉说道:“你青青师姐根本不认识冉冰玉,幽壑以内发生误会之时,彼此又一语未通,她怎知道人家是七指神姥的弟子,而跑到大雪去横剑寻情仇呢?”
杜人龙自鸣得意地分析了半天,闻言不觉默然。
葛龙骧又苦笑一声说道:“她真要去往大雪山中,倒也好找。如今却茫茫海角,渺渺天涯,难道真教我葛龙骧就这样的有口难辩,毕生负义?”
奚沅听了半天,委实觉得此事大伤脑筋。但如今见众人一齐弄得心烦起来,遂含笑慰道:“是非终有别,拂逆不须惊,龙骧老弟平素行事宽仁厚德,上沐天庥。你们这一对神仙眷属,纵然稍受折磨,到头来必定依旧月圆花好。依我之见,不管四妹是否会去庐山,我们也应该先到冷云谷一行,一来天心谷既出此事,龙骧老弟不能不禀告你恩师及龙门医隐柏老前辈;二来不老神仙的先天易数,多少可为我们指点迷津,不是比这样乱猜乱急要好得多么?”
众人闻言,一齐觉得自己在武功方面虽然成就颇高,但遇上大事,究竟不若奚沅老成持重想得周到。
杜人龙第一个鼓掌赞成说道:“我只顾自作聪明,真忘了诸师伯灵验无比的先天易数。但各位师伯、师叔闭关潜修,是否允许我们相扰?不要到了地头,对着冷云谷的一壑冷云,空自发愕才好。”
谷飞英笑道:“五师兄又作无谓多虑,冷云谷是我受恩师抚养教育之地,一草一石均所身经,难道还怕找不到下谷去处?”
计议既定,葛龙骧等天心四剑加上侠丐奚沅,共计一行五人,遂自甘肃乌鞘岭赶往庐山冷云谷。
※※※
甘肃、江西虽然相距颇远,但五人全是一等一的轻功。葛龙骧更是爱侣难寻,沉冤待雪,一路上哪得不放足脚程?约有十日左右,便已由湖北小池口过江,见那有“天子都”之称的庐山,雾郁云封,隐隐在望。
除了奚沅之外,葛龙骧等四人默计,自黄山论剑诸老归隐以来,不见师颜已有三载,如今冷云一壑就在目前,但来谒恩师,不是陈述这行道三年来有何重大建树,却是风波骤起,求指迷津。尤其是葛龙骧心中,简直觉得惶恐已极。
过得黄石岩,便见双剑峰巍然夹立,冷云谷中站着一个姿态曼妙如仙的青衣女子。谷飞英老远便即认出,那是在黄山始信峰头,对自己和玄衣龙女柏青青呵护救命之恩的风流教主魏无双,不由提气高呼一声“魏姐姐”,两个纵步,便自当先扑去。
葛龙骧见魏无双也正伫立遥望,并向自己一行招手。那神情分明是早在谷口等待,以为爱妻柏青青果在谷中,不由沉吟,少时这番解释,究竟应该怎样开口?
众人到得冷云谷旁,相互施礼。魏无双手挽谷飞英,向葛龙骧笑道:“龙弟弟,你这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怎的也闯下了风流罪过?那位来自大雪山的冰玉美人,究竟美到了什么程度?你魏姐姐真想看上一看。”
葛龙骧见魏无双三年不见,出落得更俏更美。但一见面便对自己谑以词锋,不禁大皱眉头,知道这位曾与自己偎肌贴肉,一夜风流未下流的魏姐姐,辩才无碍,语利如刀,千万招惹不得。
方想避开话头,请她转禀恩师,准自己五人下谷参谒,但忽然心头一惊,诧然问道:“魏姐姐,昔日大雪山中,冉冰玉只与我一人相识。此次虽生莫大误会,但青妹和她一语未交,怎知她是大雪山七指神姥的弟子?”
魏无双一笑道:“你那位玄衣龙女,亲眼看见薄幸郎负义变心,一怒出走之时,路遇冉冰玉未杀完的西昆仑星宿海黑白双魔门下弟子,才知你怀中所拥的白衣美人,是来自西藏大雪山中……”
葛龙骧想起自己发现身中透骨神针的另一具黄衣尸体之事,恍然顿悟。不等魏无双话完便自急急问道:“照姐姐这样说法,青妹人在谷内?”
魏无双看他一眼,摇头笑道:“天心谷唱随啸傲,你怎的还没有彻底了解玄衣龙女?丈夫变心,跑到老父面前撒娇使气,那是寻常世俗女子所为,不是你傲骨冰心的青妹行径。”
葛龙骧被魏无双逗得哭笑不得,央声说道:“魏蛆姐,小弟心内如焚,你别再急我!青妹倘若未到冷云谷,恩师的先天易数纵然再妙也推算不了这样详细。”
魏无双说道:“你的那一位,来是来过,但连她老爹爹全未求见,只把详述此事经过,并痛责阁下负心薄幸的一封长信,投下谷中,便自……”
葛龙骧想到坏处惊魂皆颤,俊目之中,珠泪莹然,抢着问道:“姐姐,便……便自怎……样?”
魏无双又瞟他一眼,依旧不慌不忙地说道:“瞧你如今急得这副样儿,当初不馋嘴多好?对了,把你这老姐姐叫得亲热一点,我便痛痛快快地告诉你伊人何处。”
杜人龙等人,见这位平素老成,道貌岸然的师兄,遇到了魏无双,简直啼笑皆非,不禁一齐有点忍俊不禁。
葛龙骧看魏无双的轻松神色,虽暗料爱妻不至有甚不幸,但真相未明,毕竟心乱如麻、苦笑连声,向魏无双一揖到地叫道:“姐姐!好姐姐……”
魏无双摆手笑道:“够了!够了!这两声要是被玄衣龙女听到,可能又是一场醋海风波。而且你这样愁眉苦脸叫好姐姐,做姐姐的听着,却实在并不好受。”
谷飞英掩口葫芦,推了魏无双一把笑道:“魏姐姐,别再取笑,你看三师兄业已被你逗得俊脸通红。假如你是敌人,他不以散花手法加弹指神通,让你吃上莫大苦头才怪,青青师姐来此投书以后,究竟何往?我们大家都等着听呢。”
魏无双向葛龙骧笑道:“事情确实闹得不但不小,而且难辩之极,但总须慢慢设法解决。我是看你满面愁容,焦急过度,特地说几句笑话,让大家略为缓和情绪,要知道积郁伤肝,再好的武功,也禁不住病魔侵扰,你那一位,今日远赴边陲,假如中途病倒,真要弄得不可收拾呢。”
葛龙骧吃了一惊,问道:“青妹难道已去西藏大雪山中向人无故取闹?”
魏无双“哼”了一声,说道:“你认为是无故取闹,但在玄衣龙女心中认为是仗剑寻仇,她要斗杀冉冰玉之后,横剑自绝。令你这薄幸负义之人两头落空,抱撼终身,情天难补。”
葛龙骧“咳”的一声,右足重重一跺,向魏无双说道:“多承姐姐指教,青妹既然负气前往大雪山,我必须立时赶往,解释误会,并阻止她胡乱肇事。姐姐替小弟代叩恩师、师母及诸位师叔金安,我立时动身,不再妄渎老人家们的清修了。”
魏无双看了一眼山石上被葛龙骧跺出的足印,笑道:“慢走慢走,你不下谷参谒你恩师,你恩师却已有谕传下。”
葛龙骧听说恩师有谕,肃容恭聆。魏无双说道:“不老神仙、龙门医隐均对此事一笑不理,法谕是你师母冷云仙子所传,命六妹、七妹暂留谷中。奚兄也来得正好,独臂穷神正要叫白鹦鹉雪玉传柬穷家帮中找你,你们三人可由六妹引路下谷。至于龙弟弟和五弟,却要略为得罪,冷云仙子把一桩难办透顶的差事,交我全权处理。由此前往藏边大雪山,漫漫万里长途,一切可得听我这老姐姐发号施令呢。”
葛龙骧此时方自恍然,怪不得魏无双香肩之上,居然小负行装,原来师母派她主持调解此事,暗想爱妻落入黑天狐宇文屏手中之时,性命等于是魏无双所救,一提起这位姐姐来,总是感激得沦肌浃骨。由她开导,确实是最好人选。而且魏无双足智多谋,万一柏青青已与七指神姥师徒闹翻,自己真还想不出怎样应付。
遂又是一揖到地说道:“有姐姐主持大局,再困难的事也可迎刃而解,小弟先谢过。”
魏无双“哟”了一声,说道:“三年不见,龙弟弟居然会灌迷汤。但这一套别对我来,留着对你那位青妹妹屈膝赔罪之时,再慢慢施展。”
谷飞英噘着小嘴说:“我早就想看看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冰天雪地,七妹也正想去往瀚海流沙,一温儿时旧梦,却偏偏要把我们留在冷云谷中作甚?青青师姐之前,多两个人劝不也好么?”
魏无双笑道:“六妹、七妹,不要不知好歹。冷云仙子留七妹,是怕她在天心七剑中功力最弱,留你则是对‘乾清罡气’有进一步的心传。诸位老人家既已归隐,这种旷世奇缘极其难得,不比跑那万里长途,去到穷边绝塞的冰天雪池之中挨冷受冻强得多么?”
杜人龙闻言笑道:“七妹身兼龙门医隐柏师叔及卫天衢卫老前辈的两家之长,天心七剑之中,应该数我最弱才对。怎的诸位老人家这种殊恩,降不到小弟头上呢?”
魏无双笑道:“冷云仙子早就知道你会有这句牢骚,特地命我传谕,说是前次独臂穷神小住冷云谷之时,葛仙子曾赐你一幅‘万妙归元降魔杖法后十七招图解’,不久便到开视日期。再若能在黑天狐宇文屏手中,把毒龙软杖夺回,还不是照样纵横天下?”
说到此处,面容一整又道:“大雪山玄冰峪七指神姥武学超凡,不在几位老人家之下,性情颇亦喜怒无常。青妹前行已久,她此去因在急怒之中,一切举措均未免失常,还不知会生出多大祸瑞,亟待收拾。我们遵从法谕,暂作小别了吧。”
※※※
不提魏无双、葛龙骧、杜人龙万里西行,和奚沅、谷飞英、荆芸至冷云谷参谒诸位长老之事。且先表述那位情天生变、柔肠寸断的玄衣龙女。
柏青青自在龙门的幽壑之中,发现丈夫葛龙骧,居然把一个白衣美貌少女抱在怀中亲吻,并在人家身上胡乱摸索,这种旖旎风光,看在自己眼中,哪得不柔肠寸断,芳心欲碎?而最令人无法忍耐的是,葛龙骧明明听到自己发话责问,并曾微抬眼皮看了自己一眼,却仍不但不加解释,反而把怀中美女搂得更紧。一怒之下,回到天心谷中,略为收拾随身所用各物,出走以后,因夫妻平日爱情过深,一旦生波,伤心自然也较常人更甚。
柏青青刚强特甚,眼中点泪全无,但心头却感觉到一片茫然,空空洞洞,说不出来的难过已极。正在思潮起伏得如同乱丝一般,不知道自己离谷以后,究竟应该怎样做法之际,突然听得有一人在顿足自语叹道:“我师兄弟三人,奉命自西昆仑星宿海远下中原,探听武林各派情形。不想来到龙门,天心谷尚来找到,便遇到大雪山玄冰峪七指神姥的门下弟子。两位师兄全丧生在那丫头掌下,剩我一人却怎样回转昆仑,在师祖修罗二圣前交代?”
柏青青一听方自恍然,那白衣女子原来就是大雪山求药之时,慨赠葛龙骧“朱红雪莲实”的七指神姥弟子冉冰玉。自己当日就觉得颇为奇怪,冉冰玉在萍水相逢之下,竟肯把这类功能起死回生的稀世灵药平白送人。此时回想起来,分明这冉冰玉也荡妇淫娃一流,与葛龙骧早有私情。今日才会在久别重逢之下,迫不及待地作出那副不堪入目丑相。
玄衣龙女柏青青醋火中燃,杀心顿起。加上听出自语之人,是西昆仑星宿海黑白双魔门下,派出刺探中原武林秘密。遂脚步略为放重便自崖后,姗姗转出。
那西域门徒已成惊弓之鸟,一见石崖后又转出一个妙目笼威、柳眉含煞、丰神绝代的玄衣女子,也不问情由,手中修罗棒向柏青青一指,暗拨机簧,“噗”地一声轻响,一团带有腥味异香的黄色浓烟,便向玄衣龙女迎面飞到。
柏青青见这黄衣人,不问青红皂白,见人便施毒手,不由杀心更切。左手以“少阳神掌”的罡风劲气,劈空击散黄烟,左手甩一把透骨神针,化成一蓬银雨,电射而出。
西域门徒不防这位天人仪态的玄衣龙女比自己下手更毒辣。黄烟散处,透骨神针的精光银雨已到面前,哪里还躲避得及?立即满脸开花,狂吼一声,便即了账。
柏青青杀了一人,怒火稍泄,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定心细想今后作法。但想来想去,总觉得山盟海誓,转瞬成空,人生实在乏味。遂决定西行万里,仗一柄青霜剑,决斗情仇冉冰玉。不问胜负如何均自行横剑伏尸,使负心郎葛龙骧难补情天,终身抱憾。
主意打定,人已走出三十余里,忽然想起自己此去蓄意绝不生还,丈夫葛龙骧虽然薄幸负心,老父龙门医隐的养育之恩,却不能不亲自拜别。但老父若知此情,又绝不肯允许自己西藏寻仇。想了半天,终于血泪交集地写了一封长信,奔到庐山冷云谷,绑上一块大石,投入谷中的冷云浓雾之内,望谷再拜,便即离去。
※※※
由赣赴藏,万里迢迢。但玄衣龙女这一股妒火情仇翻腾心底,哪管什么叫披星戴月?什么叫路远山长?日夜狂驰,终于望见了横障西藏南疆大雪山的一片冰天雪地。
柏青青几经周折,才进入玄冰峪晶花洞,只见洞中一张五色异草编织的软床上,盘腿坐着一位身穿银光闪闪长衣,满头白发披拂下垂约有二、三尺长,但面色红润得宛如婴儿的老妇,柏青青眼见老妇左手拇指之旁,另外歧生了两只小指,知道果是情仇冉冰玉之师七指神姥。
心头虽然怒火狂炽,但身属正派名门,而七指神姥昔日又与爹爹相识,不得不先执后辈之礼,遂躬身裣衽说道:“晚辈柏青青,家父龙门医隐。老人家可是七指神姥?晚辈特来玄冰峪拜谒,请令高徒冉冰玉姑娘一会。”
七指神姥听说是故人龙门医隐之女,先则一喜,但发现柏青青虽然口称后辈,脸上神色却难看已极,好似有莫大怨毒含蕴其中,不由诧然说道:“此地正是玄冰峪,小徒冉冰玉因事已赴中原,并将令尊前绘天心谷地图要去,欲往访旧,与姑娘订交,想来早应到达,怎的姑娘反会万里西来?老妇倒有点心中难解。”
柏青青听说冉冰玉要到天心谷与自己订交,心想订交确是订交,但不是与自己,是与丈夫葛龙骧投怀送抱,偎颊接唇,害得恩爱夫妻,遽然仳离,恨海难填,情天莫补。
遂寒着脸儿冷冷说道:“晚辈业已见过令高徒,令高徒是否也见过晚辈则说不定。总之晚辈单人独剑,万里奔波,不见令高徒一面,绝不甘心。冉姑娘如在峪内,敬请老人家令其与我一会。柏青青只要求她与我鏖战百合,不论胜负,晚辈均在老人家面前,横剑自绝。”
激动情绪,忍泪不流,脸上神情及口中语气,却分明是怀有如山之恨,来此寻找爱徒问罪,不由诧声说道:“柏姑娘有话尽管明讲,我徒儿做出何事?把你如此气苦。只要你说得义正理直,休看老妇仅此一徒,相依为命,在她回峪,当面对质确实后,照样不劳姑娘动手,老妇自行按照天理人情及江湖规戒,予以严厉处置。但如你所说不实,或情屈理亏,则休看你爹爹与我有旧,也一样不能轻恕你侮辱我门下清白之罪呢。”
玄衣龙女柏青青冷笑不已,玉面铁青地把自己亲眼目睹,龙门山幽谷之内的那一段旖旎风光,细述一遍。
七指神姥也自听了个目瞪口呆,沉思半晌以后,摇头缓缓说道:“此事未免太奇怪,因你既然亲眼目睹,又气得夫妻离散,万里寻仇,所说想来不至有虚。而我又确信我门下玉洁冰清,不会做出任何败德秽形。至于你丈夫的品格,你应深知,他可是那种儇薄之辈?”
柏青青芳心之中,虽已恨透了负义薄幸的葛龙骧,但在七指神姥面前不肯输口,仍然要为丈夫辩护,“哼”了一声说道:“我丈夫顶天立地,磊落轩昂,素行极为端正!若不是外人加以勾……”
七指神姥打断柏青青话头,沉声叱道:“在我徒儿与你们夫妻三曹对面、弄明事实真相以前,你如信口胡言,滥加侮辱,老妇不能容忍,可莫怪我欺凌后辈。小徒最近必回,你且先以我故人之女身份,作几天玄冰峪晶花洞内嘉宾,等冉冰玉回山之后,再为仇为友。”
柏青青听这七指神姥居然毫不护短,只要在事实真相弄清以后,才任凭自己寻仇。情理均已站住,自己无法再驳,遂如言暂住七指神姥的晶洞内,静等冉冰玉回山。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