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惊魂之夜


  又过片时,水花一翻,柏青青脸带笑容,空手浮起上岸,众人急问究竟。柏青青见葛龙骧焦急之状,不由失笑道:“这毒龙潭水不过稍冷一点,虽有急漩,不但不在潭边,并也难不倒我。龙哥何以如此担心?那金精钢母果如藏宝图上所载,是在潭下十丈左右的岩缝之内。但时隔近两百年,陵谷稍有变迁,那岩缝业已倾塌,金精钢母所贮银匣夹在其中,极难取出。我用紫电剑在四周慢慢挑削,现已功成在半,上潭稍为歇息之后,下去便可取得。不过那金精钢母好似分量颇沉,在水中虽无妨碍,上岩之时,定极费力。龙哥最好打根长绳,我在水中缚好,一拽即得,岂不省事?”
  葛龙骧剑眉一皱,暗想在这样深山幽谷,却到哪里去打长绳?除非弄些葛藤之属做上一条。正在瞩目四视,谷飞英已自笑道:“青姐,你出这难题,难倒了葛师兄,却难不倒我。我去找根极好长绳给你。”
  纵身跃过几堆山石,在那些比人还要高的乱草丛中,找来了一条有桐油浸过的棕缆长绳,向柏青青笑道:“这条长绳,是蟠冢双凶命他们门下弟子铁臂飞鱼许伯宗,初次下潭所用。青姐看看可合用么?”
  柏青青休息这久,疲劳已复,接过谷飞英手内长绳,将一头抛给葛龙骧,嫣然一笑,又复转身扎入潭内。
  这回却快,仅约盏茶光景,葛龙骧便觉得手中长绳微震,知道柏青青业已得手,大喜过望。长绳连挽,柏青青双手捧着一个与苗岭阴魔携走的同型银匣,自水底随绳冉冉上升。一出水面,那银匣果然极重,陡地一沉,葛龙骧功贯右臂,奋力一提连人带匣一齐飞上岸来。卫天衢单臂一伸,恰好把银匣接个正着,匣上镌有“金精钢母”四个铁线篆字。
  众人齐喜功成,纷纷庆贺,谷、荆二女却陪着柏青青去往石后僻处更衣。
  卫天衢笑道:“钢母既得,原主欧大侠的宝图之上说得分明,不但在九华山石门洞内剑灶、剑模等所有铸剑之物,应有尽有,并且还有一本《五行剑诀》藏在洞中。若能寻得这现成古洞,岂不把这极为沉重之物搬运出山,另觅铸剑之处,强得多么?”
  天台醉客笑道:“天下事就有如此巧合,小弟最嗜登临,天下名山足迹几遍。十余年前,游这九华山之时,曾经发现一片山壁有异,当时未加深寻。此刻想起彼处形式与‘石门洞’三字,确似颇有关联。青青侄女出水之前,我已将方向辨好,诸位随我前往一试。”
  ※※※
  余独醒头前领路,越过两处峰峦,来到一条幽谷之内。那幽谷又狭又长,但走到尽头,一片排天峭壁阻住去路,竟然是条死谷。
  众人方在诧异,天台醉客手指那排天峭壁,向龙门医隐及卫天衢等笑道:“柏、卫二兄!你们仔细看看,这片石壁上的苔藓之色,可与别处略微有异么?”
  柏、卫二人闻言,果然觉得这峭壁正对谷路当中,似有圆形一片颜色稍枯,不及四外的同样苔藓,来得肥润,但这种差别极微,不是存心细察,再好目力也难看出。天台醉客借过葛龙骧肩头长剑,削去几片苔藓,双掌搭住山石,试一用力,回头笑道:“果然有点意思,但我独力难支。柏兄以少阳神掌,卫兄以五行掌力,同时施为,助我一臂。”
  龙门医隐与卫天衢应声出掌,这三位的功力联合施为,说玄点真能移山倒岳,何坚不摧?那苔色稍枯之处,果然中空,是用从别处运来的一块万斤巨石堵塞起来。
  三人功力齐运,巨石业已随手活动。天台醉客一声号令,瞋目开声,轰隆隆的一阵惊天动地巨震过处,万斤大石硬给推坠下无底深渊!峭壁之上,现出了一个圆形石门。老少七人走过石门,不由得一齐暗叹造化之奇,真如鬼斧神工,不可思议。
  原来石门外面,却是在一处四面万寻峭壁、参天矗立的深壑半腰就与龙门医隐所居的“天心谷”一样,除这才被打开的石门以外,无路可走。石门右侧不远,便有一座高大山洞,里面果然具备一切剑灶、剑模等铸剑之物。那部《五行剑诀》就放在石桌上的青石匣内。共分上、下两册,上册是单人习练剑诀,下册却是五人合运的阵势之属,图解清晰,招术精微!卫天衢本是五行门中后辈传人,对这本门先贤遗泽,自然肃然起敬,膜拜而礼。
  金精钢母与这石洞均已寻得,卫天衢略一计算,剑成之日,恰好离黄山大会之期并不在远;黄山、九华又同在皖南,相距甚近,在此处铸剑,端的太过理想。他不知怎的对龙门医隐的新收弟子荆芸颇为投缘,怜她初入师门,虽得真传,无暇苦练,致与一干师兄弟姐妹相形见绌!遂向龙门医隐要求,叫荆芸陪自己一同在这石门古洞之内铸剑,至期自会带她及所铸之剑赶往黄山,去见识见识始信峰头正邪各派的论剑大会。
  龙门医隐正因黄山论剑之期不远,自己带着葛龙骧、柏青青与天台醉客、谷飞英等人,尚有多事未曾了断,无暇深传荆芸上乘心法。她武功稍差,处处显得累赘。听卫天衢指名荆芸陪他在此铸剑,恰好正中下怀,满口称允,并向荆芸笑道:“芸儿福缘不浅,竟然获得你功力绝世的卫老前辈垂青。那五行剑诀,我方才略为翻阅,极为奇妙精微。在此期间,好好向你卫老前辈恭请训诲,得益必然无穷。有些遇合,黄山论剑之后,再传心法,就可以赶上你青青师姐她们了。”
  卫天衢闻言逊谢,荆芸自更雀跃无已。这石门洞甚称宽敞,众人均在洞内安歇,准备明日离此以后,再作行止打算。
  柏青青、谷飞英、荆芸三女同榻,荆芸年龄最小,无事萦怀,先行睡熟。谷飞英则与这位青青师姐,交好甚厚,两人暌违已久,絮絮倾谈;由葛龙骧在大雪山结识七指神姥的弟子奇女冉冰玉,慨赠朱红雪莲宝,疗伤复容,一直谈到谷飞英母仇之事。
  这一下勾起谷飞英的伤心,暗想空自拜得冷云仙子这等盖世奇人为师,学成绝艺,并有前古神兵“青霜剑”在身,竟为天台醉客余师叔所阻,与仇人朱砂神掌邝华亭对面错过,未曾奋力诛仇,太有愧于人子之道!越想越觉难过,竟自伏在青青师姐的香怀之中,嘤嘤哭泣起来。
  柏青青此时却一副大姐派头,连哄带骗,把这位小师妹谷飞英抚慰得睫毛之上挂着泪珠,凄然入梦!但自己也被她哭得陪同坠泪,情绪甚烦!好不容易澄心静虑,刚刚闭上双眼,偎在胸前的谷飞英,突又哭声喊道:“青姐,我娘死得好苦!你拿葛师兄的紫电剑和我的青霜剑,合璧运用,陪我一同去找那朱砂神掌,替我娘报仇好么?”
  柏青青手抚谷飞英的如云秀发,见她睡得仍沉,知是梦中呓语,不由哑然失笑。暗想紫电、青霜虽系一对前古神兵,但自己不会“天璇剑法”,璇玑双剑无法合璧,威力仍然未能发挥尽致,用之对付蟠冢邝氏双凶,恐还不够。但谷师妹如此心切亲仇,梦中呓语最见真情,纯孝感人,慢说一场恶斗,再大的困难,也无坐视不加助力之理。何况自出天心谷随爹爹行道以来,在崂山大碧落岩头,自己曾经手刃了江湖中闻名遐迩的追魂燕缪香红。八臂灵官童子雨也何尝不在葛龙骧的降魔杵下裂脑横尸,蟠冢双凶能比崂山四恶狠出多少?仗着这对前古神兵,拼他一下,有何不可?
  柏青青雄心一起,铁念打定,神思反转泰然。低头看看谷飞英与荆芸,一边一个伏在自己怀中,香梦正熟。不由觉得日间跋涉重山之余,两度入潭,深潜十丈弱水,确实有点疲累,明日还有别的打算,也自闭目寻梦。
  翌日龙门医隐等人,正待向卫天衢作别,柏青青忽然推说微有不适,要在这石洞之中多住两日。众人当然应允,柏青青却伺机把葛龙骧叫到无人之处,并肩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手弄云鬓,欲言又止。
  葛龙骧连日均与龙门医隐、卫天衢等长者互相商量毒龙潭之事,极少机会和柏青青单独相处,此时见她秋波流盼,情意如绵,不由得心头爱极。轻伸猿臂揽住纤腰,低声笑问道:“青妹怎的忽然身体不适?”
  柏青青任他温存,倚在葛龙骧怀中,微笑说道:“龙哥真傻!我哪里有病,还不是装出来的?”
  葛龙骧听她好端端的装起病来,不由愕然。柏青青仰头笑问道:“龙哥不许骗我,说老实话,你若知道黑天狐宇文屏的踪迹所在,会不会单剑寻仇,不顾一切?”
  葛龙骧始终不懂她的用意所在,微一寻思,剑眉双挑,断然答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慢说是对头艺业超群,就是赴汤蹈火亦应尽人子之道!青妹此言,莫非你知道那宇文屏妖妇的藏身之处么?”
  柏青青笑道:“宇文屏五毒邪功,霸道无伦之外,人又极富心计,所以才有那黑天狐的称号。自东海孤岛被觉罗神尼的法华金刚掌力惊走,紧跟着仙霞岭天魔洞中的企图又未得逞,见我们人多势众,这一遁迹深藏,连此番以金精钢母为饵都未引来,可见得不到黄山论剑之时,绝不出头,还到哪里去找?
  “我是说飞英师妹,情切亲仇,昨日半夜之中哭醒,令我十分感动!行侠仗义,本来就要推己及人。何况又是自己师门兄妹?她母还不如你我母亲一样?爹爹与余师叔持重过甚,明说未必肯允,所以特地把你找来我们与谷师妹三人,悄悄离此赶往蟠冢,仗紫电、青霜双剑之力,和你们所学镇压江湖的天璇地玑合璧剑法,斗斗那朱砂神掌,为谷师妹试报母仇。我们走时暂不泄露行方,免得爹爹他们追踪前往,不让我们放手趁心地打场热闹好架。等他们辗转知道我们去向,赶到蟠冢,胜负亦当早决!反正武林十三奇中人物,我们又不是没有斗过?缪香红、童子雨照样给他来个裂脑开膛,邝氏双凶又待怎样?再说黄山会后,一干前辈归隐,江湖之中卫道之责,就在我们肩上。不乘此时身后有人,找几个著名凶星历练历练,难道龙哥还不如巾帼之流,如此怯敌么?”
  葛龙骧虽觉童子雨、缨香红二恶之诛,半出意外,不是柏青青与自己的功力业已达到那等境界!既欲对付蟠冢邝氏双凶,自然仍在龙门医隐、天台醉客主持之下,计议图之,较为稳当。但柏青青先拿话把自己套住,理由又极正大。最后的一句话,更激起自己的万丈豪情!手中一紧,凑在柏青青的耳边说道:“青妹怎的对我也用起激将法来?我想起初下衡山,奉命与我姑母冷云仙子门下的薛琪师姐,往华山驰援悟元大师之时,曾以璇玑双剑削落青衣怪叟邝华峰的一片衣袖。当时薛琪师姐,惋惜我手中所用的是柄凡剑,若与青霜剑一样是柄前古神兵,则任他青衣怪叟功力再高,恐也逃不出璇玑双剑合璧运用的三十招以内!今紫电、青霜在手,虽然谷师妹功力稍逊薛师姐,尚有青妹相助,只要能够引开青衣怪叟,剩下朱砂神掌一人,报仇未必无望。只是老伯及余师叔之前,总……”
  话刚到此处,山石转角之处,青衣一晃,柏青青羞得面红耳赤,从葛龙骧怀中挣脱坐起,叫了声“芸妹别走,我有话说!”
  荆芸从石后转出,面上想笑又怕羞了柏青青,只得勉强绷着,那副神情,简直尴尬已极!
  柏青青因自己与葛龙骧心心相印,已成公开秘密,索性大方起来,含笑说道:“芸妹为何做出这种怪相?我有一事托你。”遂将适才与葛龙骧商议之事,对她细说,并由葛龙骧用柬帖写明,系往蟠冢为谷飞英报复亲仇。交给荆芸,叫她等三人走后,故意延迟一日,再行假装自床下找出,呈与柏、余二老。这样一来,既可免得二老接应过早,也不致使老人家们不明细底,过分焦急!
  荆芸自然如言照做,龙门医隐与天台醉客真被蒙在鼓里。翌晨醒来,葛龙骧、柏青青、谷飞英三人一齐不见。问起荆芸,说是曾见他们去往后山眺览。但等到夜来不归,龙门医隐焦急起来,一查衣物,才知三人蓄意远行,行囊均已带走。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荆芸不敢再瞒,把葛龙骧所留柬帖呈给龙门医隐,说是刚自床下无意找着。龙门医隐看过柬帖,自知小女儿故意弄鬼,只看了荆芸一眼。荆芸心怀鬼胎,低下头去。龙门医隐也未加以数说,双眉微展,向天台醉客及卫天衢笑道:“谷贤侄女心切亲仇,无可厚非!葛龙骧素来沉稳,恐怕也是受那淘气丫头怂恿所致。他们大概自从鬼使神差地斩了崂山二恶之后,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紫青合璧,加上璇玑双剑,威力虽然绝伦,但邝氏兄弟岂同流俗?事情总太凶险!卫兄与芸儿依旧照原计在此铸剑,我与余兄少不得再去趟陕西,为他们打场接应。但不到万分危急之时,绝不出面。一来让他们自行历练历练,二来最好让我那骄纵的丫头吃点小苦头,以稍杀她的矜狂之气。”
  天台醉客含笑点头,与龙门医隐辞别卫天衢,同奔陕西蟠冢。
  ※※※
  且说葛龙骧、柏青青与谷飞英三人,偷偷离开九华山之后,恐怕被龙门医隐等发现行踪追上,一齐竭尽全力猛赶!这三人均是一等一的轻功,又专挑山野之地,避开俗人,施展陆地飞腾之术,自然更加快速。天到薄暮,业已出了安徽境内,进入河南省界。
  此处离商丘不远,地名勒马集,人家不多,甚是荒凉。三人因为心急赶路,根本未作投宿之想。谁知过得这勒马集后,突然狂风大作,骤雨倾盆。四野茫茫,竟然找不到一户人家可避风雨。
  葛龙骧笑道:“青妹!我们这场急赶,可上了大当。难道就在风雨之中,立尽终宵不成?”
  柏青青与谷飞英的云鬟、衣履完全为雨所湿,难过已极,听葛龙骧一问,接口苦笑说道:“天不凑巧,能怨谁来?我们当然不能站在这里挨淋,反正衣履已湿,索性再往前面看看,也许能找户人家,聊避风雨!”
  她向来说做就做,香肩一伏,柳腰一拧,足下益自加劲。蜻蜓点水般的接连几纵,业已纵出十丈开外,上得一个小山坡,忽然回头欢叫道:“龙哥、英妹快来,那边有一角红墙,仿佛是座庙宇。”
  葛龙骧、谷飞英跟踪纵过,三人一齐扑奔远处树丛之间的一角红墙,到得近前,果然是座残破古刹。
  这古刹好像荒废已久,山门坍塌,蛛网尘封,一进大殿,葛龙骧不觉眉头双皱,只见东墙角下,两条长凳之上,隐隐约约放有一口棺木。
  风狂雨骤,乌云又密,自然星月无光。幸而葛龙骧怀中火折等物,尚未淋湿,取出晃着一看,那棺木是口黑色新材,棺盖倚在一旁,竟未盖上。柏青青以为那是附近富户预先为老人置备的寿材,寄放庙中。走近一看,不由一声惊叫,花容惨白!葛龙骧急忙赶过,原来棺木之中,盛有一具身着长袍马褂、面白如蜡、骨瘦如柴,双目深隐眶内的新鲜尸体,模样端的恐怖已极!
  葛龙骧不禁暗叹,这尸首的家人委实荒唐。人死之后,不但不埋不葬,连棺盖都不盖。遂托起棺盖,盖好棺木,向柏青青笑道:“青妹你英姿盖世,侠胆干云!仗掌中三尺青锋,锄恶诛非,得号玄衣龙女。怎的今日见具寻常尸体,竟怕得如此模样?你与谷师妹去往西配殿中换掉湿衣,我在此找些干柴,也好生火取暖,并烤干衣服。”
  柏青青初疑是口空棺,骤见死尸,芳心之中此时犹在乱跳,听葛龙骧调侃自己,白了他一眼,一拉谷飞英,如言闪入西配殿内。
  葛龙骧见那神龛、供桌等物均已破损不堪,遂拆下不少木片,自己也从行囊之内,取出干衣换好。一问西殿二女,湿衣也已换下。乃携同所拆木片,走入西殿,生起一堆火来,并略为清扫地上灰尘,以备略为休憩。
  等湿衣烤干,火光已微。三人由清晨开始,除中途略进饮食以外,全是翻山越岭,竭力赶路,自然有些疲乏,一齐倦眼朦胧,似睡非睡!只有柏青青,刚才见那死尸的恐怖之状,只觉得有些不大自在,心头直作恶心。因为只一朦胧,那死尸怪状立时出现眼睑,一赌气索性不睡,调息运功,打起坐来。
  一心既静,六蕴齐空!柏青青刚刚神与天会,突然听得中殿棺木格吱微响,并有一种低沉悠长的叹息之声传出。柏青青不由全身汗毛一竖!窗前电光一亮,紧跟着一个震天霹雳,震得屋顶四壁的泥土簌簌下落,暴雨狂风也倏然而止。
  这时葛龙骧所集木材,业已烧尽,谷飞英被那震天霹雳惊醒,双眼微睁,窗外乌云已散,素月流光,只见当门好似影绰绰地站有一人。她先还以为是葛龙骧,不过忽然想起,葛师兄虽然书生打扮,身着长衫,但何来马褂?心中一凛,立时联想到死尸方面。她胆量倒比柏青青还大,生怕葛、柏二人尚未发现,措手不及,飘身挡在二人身前,沉声叫道:“青姐和葛师兄快醒,这庙中闹鬼。”
  葛龙骧也被方才霹雳震醒,不过他是背向中殿,闻言霍地回头。柏青青则根本就未闭眼,业已看清门口直挺挺地站立之人,正是那具棺中尸体!不由得手挽葛龙骧,娇躯微微打颤。
  那枯瘦尸体耸身一蹦,已距谷飞英不足六尺,薄唇微撮,“丝”的一声,吹出一口腥臭尸气。
  谷飞英究竟女孩儿家,休看平日霜锋一挥,贼子飞头!但在这种荒山古刹的环境之中,遇上这等怪异,要说是丝毫不怕,简直是欺心之论!所以在纵身向前,护卫葛龙骧、柏青青之时,冷云仙子所秘传独步江湖的“无相神功”,业已运足。随着妙回顾盼,化成一片无形柔韧劲气,悬向身前,那腥臭尸气吹到,自然无功而散。
  怪尸连吹数口尸气,均为“无相神功”所阻,根本近不得三人。喉中呼呼作响,举起左爪,向谷飞英凌空一抓,竟有几缕尖风当胸袭到。
  柏青青看那怪尸阴森森的,连吹几口腥臭尸气,确实有点心惊胆战,毛骨悚然,但这末后一抓,却把她抓回了英风豪气,脱口朗声叫道:“英妹!快亮青霜剑斩这恶贼,我就不信鬼物还练过这种隔空抓人的阴风掌力。”
  谷飞英的“无相神功”,与怪尸左爪发的五指阴风凌空对撞,各自退后两步,也已试出是人非鬼。听柏青青一喊,腰下微探,呛啷啷的一阵清脆龙吟,青芒夺目,宝剑出鞘。
  葛龙骧则嫌这殿中过于逼仄,地形太生,易遭暗算,运足弹指神通,一声断喝。十指齐弹。一片疾猛罡风,把四扇窗门撞成粉碎,与柏青青、谷飞英三人,一齐飘身纵到院内!脚才落地,一声惨啸,那具怪尸也自殿中追出,但右爪之中,却握着一根三尺来长、核桃粗细的铁棒,棒身满铸狼牙,精光闪闪。
  谷飞英被这怪尸装神弄鬼,吓了半天,心中早就有气,此时见怪尸手中竟有兵刃,把青霜剑在胸前一横,冷笑说道:“阁下是哪路朋友?在这荒山古刹故弄玄虚,用心安在?”
  那具怪尸哼的一声轻笑,阴恻恻地说道:“无知女娃!我来自西昆仑星宿海修罗圣域……”
  葛龙骧想起在大雪山所见七指神姥柬帖,心头一惊,不等话完,即问道:“你是黑白双魔门下?”
  怪尸也不禁微愕!眼角打量葛龙骧,冷冷说道:“我两位恩师,数十年不履中土,你这娃儿倒有点见识!我是修罗三鬼之一,活尸邬蒙。因闻人言,武林十三奇冠绝江湖,心中不服,故而万里远来,会会十三奇中人物,一分胜负,立回昆仑。十年之后,再与师兄弟等人同莅中原,光扬西域绝学!”
  谷飞英嗤之以鼻,冷笑说道:“凭你这种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名副其实的走肉行尸,也胆敢妄冀一窥中原武学秘奥?慢说十三奇海阔天高,仰攀莫及。就是我们这些年轻末学,他也未必应付得了?来来来!把你那根哭丧棒儿,尽量施展,先让你见识一下中原剑法。”剑诀一领,身随剑走,往左盘旋。
  那活尸邬蒙,平生练的就是玄阴尸气,厉害无比!连吹数口,又加上阴风掌力,均不曾伤得身前少女分毫,知道不是自己一路所遇那些庸碌之辈可比。虽然自负甚高,也未敢过分轻视,双双把步眼活开,凝神注敌。
  谷飞英偷眼一窥这活尸步法,沉着轻灵,加上葛龙骧听他报名时的震惊神色,虽仍不知西昆仑星宿海的黑白双魔是何来历,但已警觉面前这口出狂言的活尸邬蒙,确有不凡身手。她前在扬州十二圩的废寺之内,与苗岭阴魔的二弟子圣手仙猿姬元过手,青霜剑会斗蚊筋虬龙双棒之时,就因为开始轻敌,不肯施展本门心法,以致连用了六、七种别派名剑,均未胜得姬元,眼前不肯再蹈覆辙,抱元守一,剑走中宫,目光凝注剑尖,慢慢发招,上手就用的是冷云仙子震慑武林的地玑剑法。
  葛龙骧在大雪山从冉冰玉的一身绝世功力,即可看出其师七指神姥的武功造诣。临行寄柬,七指神姥殷殷以西昆仑双魔未死,门下弟子可能扰乱中原,务须特加注意为嘱,可知厉害。这具活尸模样之人,自称修罗三鬼之一,岂是低能?听谷飞英言语轻敌,正在替她担心,但见她动手时,却一志凝神,一开始就施展出师门真传,不由眉头稍解。
  活尸邬蒙手中那只奇形独门兵刃修罗棒,果然精妙无伦!忽棒忽刀,忽枪忽剑,有时竟还夹着鞭锏招术,与小摩勒杜人龙学自独臂穷神的那套“万妙归元降魔杖法”,真有异曲同工之妙。青霜剑芒如电,夺目生眩,修罗棒迅疾如风,惊心荡魄。两般绝艺,一对高人,在这荒废古寺院中,素月流辉之下,卷成两团光影,虎跃龙腾,不分上下!
  葛龙骧见这活尸邬蒙,身手这高,忽的脑中电闪,灵机一动。
  这时二人缠战已近百招,谷飞英知道恩师冷云仙子,昔年就凭这柄青霜剑与一套地玑剑法,威震群邪,成为武林十三奇中的出奇人物,如今自己竟连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装神弄鬼的西域门下之人都胜不了,还麻烦葛师兄、青青师姐去帮自己斗什么蟠冢双凶?想到此处,娇靥一红,竟自施展地玑剑法之中的精粹招术“倒踩七星追魂三剑。”
  冷云仙子葛青霜与不老神仙诸一涵,本是一对神仙眷属、夫妻合创精研的“璇玑双剑”合璧运用,固然天下难敌,单独施展,也一样的威力绝大!其中精微奥妙之处,两种剑法彼此相通。谷飞英好胜情急之下,使出的“倒踩七星追魂三剑”,即系上应天象,纵身先到北极方位,然后足下“莲枝绕步”,以极快的移形换影身法,倒踩七星,在“天权”位上,“伏地追风”;“天枢”位上,“截江夺斗”;“天璇”位上,却来了招威势最强的“星河倒挂”!三招从三个方向发出,攻的是上、中、下三盘,但迅疾无伦,回环扫荡,加上青霜剑的精芒腾彩,就如同一片剑山,向活尸邬蒙电旋而至。
  邬蒙功力的确甚高,但毕竟初进中原,从未见过这等精妙剑术。修罗棒挥舞遮拦,人也跟着闪展腾挪。呛啷连声,青霜剑芒尾掣处,已自削落修罗棒上的两枚狼牙利齿。
  邬蒙惨白瘦削的脸上一红,纵身跳出圈外,回手一指谷飞英道:“女娃儿剑术确甚高明,但倚前古神物之力,削我修罗棒上的缅铁狼牙,邬蒙败得有点不服。你敢不敢与我再比比掌法?”
  谷飞英哪肯被他较短,青霜剑回锋入鞘,正待点头,一声“且慢”,葛龙骧业已纵过。谷飞英一看是他,暗叫来得正好!让这西域狂徒尝尝我葛师兄得自独臂穷神的龙形八掌,是何滋味?遂向葛龙骧低头一笑,退回柏青青身侧。
  但哪知葛龙骧并非替下谷飞英与邬蒙对掌,双拳一抱,向邬蒙含笑说道:“适才过手,秋色平分。我师妹倚仗前古神兵之力,略为侥幸,委实算不得数!掌法方面不必再比,我等甘拜下风。邬朋友远离西域,初莅中原,为的是访斗十三奇中人物。如今武林十三奇,因应付明岁中秋黄山论剑之约,均在闭洞练功,只有青衣怪叟邝华峰一人,在陕西蟠冢山黄石岭,离此最近。以邬朋友这等功力,只与青衣怪叟过手百招,便或试出中原与西域孰胜的了!”
  活尸邬蒙对葛龙骧注视半晌,冷冷说道:“我入新疆东来,沿路就没有遇上一个像样一点的武林人物,正自纳罕中原武学怎的这等脓包?却在此间遇上三位。虽然修罗棒上狼牙,是毁在神物利器之下,但明人之前,不说暗话。这位姑娘的精妙剑法,我已心折不已。邬蒙虽然来自西域,也知信义,话出如风,绝无更改!我因说过此来为斗十三奇中人物,承告青衣怪叟现在陕西蟠冢,纵已所出朋友话中,似含激诱之意,但剑树刀山,仍须一探。你我青山不改,后会有期!”修罗棒往上微指,收入袖中,身形微闪,人已不见。
  葛龙骧闻言觉得此人生相虽恶,又是异派,心性倒似并不太坏,又有那一身好武功,若要死在青衣怪叟手中,倒成了自己有意作孽。正在出神,柏青青走到身畔,含笑说道:“龙哥那么老实的人,竟也觉变得滑头起来。你是不是想借这活尸之力,牵制青衣怪叟,我们好合力施为,专门对付英妹的杀母仇人朱砂神掌邝华亭吗?”
  葛龙骧皱眉道:“我本意虽是如此,听那活尸邬蒙临去之言,此人并不太坏。如若被我一激,丧身青衣怪叟手下,岂非问心难安?这真叫作茧缠身,我们还是应该与他打个接应才对。”
  柏、谷二女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此时风雨早停,三人回到殿中收拾衣物,又向陕西蟠冢星夜急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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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那活尸邬蒙,在勒马集的古寺之内,与谷飞英一番恶斗以后,虽然胜负未分,但已暗暗心惊:中原武学,果然不凡!这几个少年男女加在一起,能有多大年纪?自己数十年西域潜修,竟未占得丝毫胜算!胸襟气度,偏又那等磊落高华,所以心中不但对葛龙骧等人不生仇恨,反倒颇有好感。暗自决定去到蟠冢,见识过青衣怪叟邝华峰那十三奇中人物之后,即行返回西域,禀告恩师及师兄等人;如欲冀图把西域武学在中原光扬,必须再加苦研精练,方足一争雄长!
  到得蟠冢以后,不识路途,要想找人问询,但他那副活尸形貌装束,常人一见吓都吓得半死,哪里还肯相告?好不容易捉到一个猎户,硬逼着问清方向,足下加功,向着那座参天孤峰电驰而去。
  邝氏双凶劳师动众,倾巢而出,仆仆于罗浮、九华之间,虽然在毒龙潭的水眼之内,捞出那匣假的金精钢母,但又被苗岭阴魔邴浩赶来取走。白白地浪费这多时间和牺牲了三个弟子,所得到的只是苗岭阴魔炼剑平分的一句诺言,怎不懊丧已极。
  邬蒙到时,双凶师徒也只返回不久。邝华峰、邝华亭兄弟因警觉黄山论剑之期已在不远,准备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不问外事,专心凝练一种阴毒功力,以备到时应用。
  他们所居是在这参天孤峰的半腰空旷之处,依山而建的十来座楼台亭阁,定名“离忧仙馆”,周围景物,颇称灵秀!邝氏兄弟威名在外,任何人也不敢无事轻捋虎须,所以平日并无守卫之人。
  双凶的二弟子恶锺馗潘巨,这夜正在自己房中把晚课做完,刚待解衣就寝,突然听得一点极为轻微的夜行人衣襟所带风声。知道师兄双头太岁邱沛正在逍遥堂中,随侍二位师尊,这夜行人不但定是外人,并还功力不弱。不由心中一惊,伸手在壁上摘下自己的独门兵刃“点鬼锺馗笔”,飞身纵上檐头,观看动静。
  活尸邬蒙本是明来索斗,一见有人上屋,霍地回头,双足轻点,宛如一缕轻烟,向恶锺馗潘巨身前纵到。恶锺馗潘巨,老远便觉得此人纵跃虽快,但上半身直僵僵的,身法极为怪异。等人到近前,月光之下,乍一看邬蒙惨白干枯的那副尊容,倒真吓了一跳!手中点鬼锺馗笔往前一指,发话问道:“来人是哪路朋友?吃了什么熊心豹胆?竟敢夤夜妄闯我离忧仙馆!难道不知青衣怪叟订有规矩,无论任何江湖朋友。若无主人事先应允,擅入这离忧仙馆半步者,最轻刑罚是刖足示儆吗?”
  邬蒙一听,心中便觉有气。暗想此人如此骄狂无礼,和前遇凤目重瞳的英俊少年,简直无法相比。遂寒着一张鬼脸,冷冷答道:“大好山林,难道是你们私有?邬二太爷爱来便来,要去便去,谁敢阻挡?青衣怪叟是你何人,快把他喊出来,邬二太爷要问问他,妄定刑规所凭何物?”
  恶锺馗潘巨一听,暗道自从去往罗浮掘宝开始,自己师徒好似处处交上背运,所遇全是一些特别棘手人物。如今回到蟠冢,却又不知从哪里跑来这么一个半人半鬼、像个活僵尸一般的怪人。听他说话,竟比自己还横。
  潘巨功力甚高,人又险恶,等邬蒙话完,冷笑说道:“青衣怪叟是何等人物,凭你也配见他老人家?擅闯圣地,再加上口出不逊,岂是区区刖足之刑便可赎罪?潘巨代师行罚,让你这活鬼先尝尝我的五毒神砂,是何滋味!”
  原来在邬蒙发话之时,潘巨看出这活僵尸似的怪人并不好斗。左掌中业已偷偷扣好一把五毒神砂,袍袖一拂,毒雾弥空,向活尸邬蒙劈头盖脸而至。
  邬蒙何等角色,见恶锺馗潘巨一面听自己说话,一面凶睛乱转,早就注意他有甚阴谋。五毒神砂才一出手,邬蒙“哼”的一笑,左手也是袍袖微拂,一股奇劲阴风逼散当前毒雾,右手却屈指成钩,遥向潘巨当胸一抓!潘巨识货,认得这是一种旁门阴手中的极高手法,叫做“鬼手抓魂”!赶紧一凝真气,然觉得周身血脉一涨,心魂欲飞!这才知道这个夜闯仙馆之人,不是自己所能抵御,蓦地腾身,便往双凶所居逍遥堂纵去。
  活尸邬蒙冷笑说道:“修罗二圣门下,向来做事善恶无定,因人因事而异!像你这种初次见面,不分青红皂白,便以极毒暗器骤下毒手之人,哪里容得?还不快与邬二太爷纳命!”身形微动,两个起落,业已赶上潘巨,抽出腰间所挂的修罗棒,倒转棒头,往潘巨后背虚空一指。夜色之中,只见几丝精光微微一闪,恶锺馗潘巨立时“吭”的一声,脚软身倾,竟往庭中摔落。
  这时逍遥堂中练气行功的邝氏双凶,邝华峰功课已毕,邝华亭却尚未完功。活尸邬蒙与恶锺馗潘巨的一问一答,早已把邝华峰惊动。但他深知十三奇中人物不会暗来偷袭,至于普通之人,潘巨那身武功应该足能料理,所以先未理会,等到听出不对,开门纵出之时,潘巨已从屋上倒下。
  青衣怪叟一把接个正着,但入手便知潘巨是中了什么奇毒之物,业已无救!门下五徒连去其四,青衣变叟怎不怒火冲天?一声厉啸,纵起了六、七丈高,单掌遥推,用出了九成真力。
  就这么往起一纵,活尸邬蒙业已知道武林十三奇名不虚传,自己这点功力相形见绌,差得甚远,但青衣怪叟出掌太快,邬蒙闪避不及,只得双掌奋力硬接一招。两股劈空劲气互相交接,邬蒙心头一热,血气翻腾,人被震飞出丈许远近,落在墙根之下。
  突然墙侧暗影之中,有人低声说道:“邬朋友,青衣老怪功力非凡,心狠手毒!我代你挡他一下,你往东南方。”声音虽然极低,邬蒙业已听出是个女子。他不遑多想,身形纵处,果然如言扑奔东南。
  

诸葛青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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