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紫电曳空


  冷面天王班独这一惊非同小可,暗想凭自己这身功力,怎的人在身后,竟然未觉,慌忙收势长身。抬头一看,只见山壁之上,站着一个身着白色罗衫的绝美少女,缟袂临风,丰神绝世。
  班独不由心中暗暗思忖,这样严寒酷冷的雪地冰天之下,自己身着皮衣,尚觉寒威可怖,怎的这少女一身轻罗,反无半点畏冷之色?
  白衣少女见班独猜疑神色,不觉微微一笑,将手连招。班独不明对方身份,但自己名头所在,又不甘示弱,只得暂撇洞中仇敌,从少女侧方,纵上山壁,并暗暗防备对方乘自己身在陡坡之上,突加袭击。
  哪知白衣少女根本未加理会,等班独快达山壁顶端之时,身形一扭,往与柏青青探路追敌之相反方飘飘而去,并不时回手相招,口角之间,微带哂薄之意。
  冷面天王班独虽然经验老到,知道少女有意相诱,但崂山四恶也是武林一派宗师,哪里肯容得这白衣少女加以戏弄,不由怒发如狂,随后追去。
  白衣少女的轻功极好,路径又熟,班独追未多时,便自追到一条极窄的狭谷之内。白衣少女见这独臂老人,功力真高,原来彼此相距二三十丈,此时业已被追到将及十丈。一看地形,恰好正在谷中,离两端谷口均已不近,遂在纵跃之间,突然撮唇发出一种似猿非猿的低低兽啸之声。
  冷面天王班独,听白衣少女突发啸声,以为她伏有同党,不由凝神四顾,足下略慢。
  果然狭谷两边的冰壁顶上,也响起两声低低兽啸,一边现出一只形如绝大猿猴,但通身毛色纯白的异兽。左边一只,巨掌一伸,从冰壁上搬下一块磨盘大小的坚冰,照准冷面天王班独凌空下砸。手法竟然又准又劲,迫得班独不得不往后撤身,以防为巨冰落地所溅起的冰雨所伤。
  右边一只,则扬爪掷下一盘亮晶晶的似索非索之物,白衣少女接住一端双足一点,异兽再用神力往上援引。但见她白衣飘飘,宛如天仙飞渡一般,在峭立数十丈的冰壁之间,几度借力,便已登上冰壁之顶。
  冷面天王班独追之不及,身形只一略动,左壁那只异兽便以冰块下击。这种冰块震裂以后,往四外飞溅的散碎冰雨,锐利异常,面积又广,比普通镖箭威力尤大。白衣少女上到壁顶之后,又对那两只异兽低啸了几声,便自回身来路而去。
  那两只异兽也从两边壁端,走向来时谷口,搬落几块巨冰,堆在壁边,四只铜铃似的巨睛,觑定谷底的冰面天王班独,一瞬不瞬。
  班独先还不解其意,后来见自己不动,或往前走异兽均不理睬,但只一走回路,立有大堆冰雪砸下,这才悟出白衣少女是把自己诱来,困在此地。不过饶他冷面天王功力精湛,在这极仄的狭谷之中,为地形所限,一时真还想不出脱身之计。
  ※※※
  再说葛龙骧自敷服灵药之后,独在洞内行功,他感于龙门医隐父女为自己出生入死的殷殷情意,哪敢丝毫怠忽,冥心内视,物我皆忘。也不知过了多久,颊上敷药之处,果如龙门医隐所言,渐渐发生奇痒。
  这一来葛龙骧不禁惊喜交集,喜的是龙门医隐说得分明,痒过生痛,痛过之后,便可还本来面目;惊的则是,在此紧要关头,洞外竟然起了呵斥之声,好似有人来犯。
  他还不知龙门医隐,已在前山遇敌,洞前只剩柏青青一人。心想这洞口石隙甚小,龙门医隐父女二人,足可阻来敌。自己这复容之事,历经多少艰险,费了多少心力,在这最后关头,倘再功亏一篑,柏青青定然伤心欲死。遂守定心神,把颊上的钻心奇痒,和洞外的呵斥之声,一切均付诸无闻无见。果然又过良久,颊上痒止痛生,洞外也归沉寂。葛龙骧方喜功成在即,强熬颊上剧痛之际,突觉有人入洞,鼻端并闻见一股女孩儿家所特有的淡淡幽香。
  他还以为龙门医隐父女战退来敌,柏青青入洞探视。记得龙门医隐说过,此时倘若心神旁骛,伤处易留痕迹,故仍未加理会。哪知洞中突然有一陌生少女口音说道:“喂!你们的仇人业已寻到门口,好不容易被我诱在‘一线天’冰谷之内,我命所养雪猿阻他回来。但那人武功甚高,恐怕挡不了多久,你怎的不闻不问,可是身上受有暗伤么?”
  葛龙骧不由大惊,一睁双目,只见面前站着一位身着白色轻罗的绝代佳人,竟比柏青青似乎还要美出几分,年龄看去也不过十八九岁。他自敷药之后,对龙门医隐父女发现敌踪之事,一概不知,不由瞠目莫知所对。
  白衣少女见他这等痴呆神情,抿嘴嫣然一笑,又瞧了葛龙骧颊上所敷红泥一眼,柔声说道:“我名冉冰玉,本是川人,幼随父母迁居此处。父母亡后,得遇异人指点武学。前此日雪山无故倾塌,损我所居‘玄冰峪’左近灵景,因此出来察看,发现是你们三人所为。是随甚久,看出正人,并非有意闯祸,本待作罢回转。突然又获所养雪猿来报,又复有人入山,并伤了我一只守峪冰熊。得讯之后,赶去一看,来人共是三人,一个道士,一个缺了左臂的矮瘦老者,和一个道装巨人,俱是一身邪气,一望便知非正人君子。暗地听他们谈话,知是从中原追踪你们来此,要报什么毁居杀妹之仇。你们另外两人,现在洞外东北方山谷之中,与那道士及道装巨人动手,那独臂老人方才业已到此洞口,被我诱走困住。你颊上所敷,似是朱红雪莲,此物我玄冰峪中甚多。我送你一颗这种朱红雪莲所结莲实,不但任何伤毒一吃就好,并在半月之内,就可像我一样不怕冷了。”说罢一舒玉掌,递过来一粒小小淡红莲实。
  葛龙骧前在崂山大碧落岩,就曾服冷云仙子所赠“金莲宝”,祛毒清心,脱过一次大难,知道确系至宝奇珍;何况所敷灵药,这一分心,恐已失效,遂不再推辞,接过服下。
  少顷过后,果然两间灵气所蕴之物,效用非常,一股阳和之气,弥漫周身,不但颊上疮疤均已痊愈落下,并且全身温暖,对那砭骨寒威,丝毫无惧。葛龙骧一摸双颊,光滑如常,不由心中感极,刚刚脱口喊了一声:“姐姐……”
  冉冰玉突然向他摇手然声,侧耳一听,然后笑道:“你那仇人,果然不凡,我所蓄雪猿传音告知阻他不住,少时必仍到此。我师父人极古怪,玄冰峪附近,向不容外人惊扰。这厮如此猖狂,先让他吃我几粒‘冰魄神砂’,然后引往玄冰峪方向,他若追去,定有苦吃。我与你们一见投缘,尤其爱那位穿黑衣服的姐姐,你把你们姓名和住址告诉我,就此别过。我诱走那独臂老者,你去接应你们同伴,四、五年后,我还有事去中原,再去找寻你们好么?”
  葛龙骧遂将龙门医隐父女及自己的姓名来历及“涵青阁”“天心谷”两地的路径走法,向冉冰玉略述一遍。话刚讲完,洞外已有人自高处飞落之声。冉冰玉一把拖住葛龙骧,一同隐身洞角,并自腰下一个不知何物织成的小袋之内,取出三粒大如黄豆的精丸,托在掌上。
  葛龙骧虽然知道这冉冰玉生长山野,纯洁无邪,不拘礼法,但被她这样一拖一带,两人简直等于抱在一起。软玉入怀,暗香微度,不禁大窘,但又只得由她,不好故作小气。
  少时,洞口人影一晃,冉冰玉闷声不响,玉指轻弹,三点寒光直飞石隙,立时洞外响起一声震天怒吼。
  冉冰玉回头对葛龙骧道:“我那冰魄神砂,乃万年冰雪精英所结,非比寻常暗器,一经打中,受伤定不在轻。那老贼岂肯吃此暗亏,再来必有毒手。不如我仗着多服灵药,轻功尚有特长,地形熟悉,又有雪猿牵制为助,就此将他引走。你也当立即赴援同伴,他年再行相见。”说罢便自纵身出洞。
  葛龙骧早就心悬龙门医隐父女安危,但冉冰玉对自己无异救命之人,不好舍她独自前往。此时见冉冰玉一走,略微延迟,也出洞外,早已寂无一人。遂照冉冰玉所指点方向,翻上山壁,赶往龙门医隐父女与崂山双恶逍遥羽士左冲、八臂灵官童子雨相互恶斗之处。但四人恶斗之外,须转过三、四座山峰,葛龙骧虽经冉冰玉指点方向,等他辗转寻到之时,柏青青业已危悬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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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龙门医隐与劲敌崂山大恶逍遥羽士左冲动手,对方一柄精钢折扇专点全身大穴,招术也玄奇变幻,不易推测。空出的一只左手,却忽而骈指施为,忽而来上一下“五毒阴手”,腥毒狂飙,劈空劲袭,本就极难对付。再一分神关注爱女,刹那之间,险境迭现,一柄铁竹药锄竟几乎封不住对方的进手招术。
  逍遥羽士左冲得意之下,来个哈哈狂笑。双臂一振,全身骨节一阵格格作响,功力运足,精钢折扇点、打、划、拿,疾厉无比,左掌也配合无间,把龙门医隐圈入了一片掌风扇影之内。
  柏青青则比她爹爹处境,更觉艰难!本来论功力她就要比对家八臂灵官相差一筹以上,何况掌中一口青钢长剑,还得时时避着童子雨的吹毛折铁软钢缅刀,不敢相碰。亏得爹爹不时分神指点,勉强支持三四十招,不但已败相毕呈,也连累得爹爹失去先机,落在不利地位。
  童子雨外号“八臂灵官”,人高马大,力猛刀沉,但身法却极其灵活,把这玄衣龙女柏青青,困在一团银电似的刀光之内,宛如灵猫戏鼠一般,加以调侃讽刺,但并不疾下杀手。因为他心中早已打好如意算盘,想等冷面天王班独收拾掉了葛龙骧,来此与大哥合手除去龙门医隐以后得生擒此女!大哥人称逍遥羽士,最好女色,但自昔时败在龙门医隐掌下,即自行绝欲二十年,苦练绝艺。今日把仇人除却之后,此女是手刃四妹追魂燕缪香红的正凶,就此杀死,似太便宜,何况她又姿容绝世,届时送与大哥,一解二十年之渴,然后尽情处置,岂不是好?还剩下的一个独臂穷神柳悟非,海角天涯将其寻到,合弟兄三人之力,不愁不能除去。那时深仇尽复,崂山声威又可重振!
  童子雨打下这样主意,所以才便宜了柏青青,得以勉强支持。但柏青青心高气傲,见对方以“武林十三奇”身份,与自己动手之间,竟似存心戏弄,口角时带轻薄,不由芳心震怒,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但不守,反而剑光如练,舍命抢攻!
  龙门医隐此时虽落下风,但无败象,一见柏青青如此打法,不禁眉头大皱!知道迟早父女二人必然双双被毁。遂暗暗提足真气,趁逍遥羽士左冲用“五毒阴手”劲风袭到之时,突然轩眉断喝,也以“少阳神掌”劈空击出。
  这二人动手之间,均是招架闪躲,蹈暇乘隙,从未以内家真力强拼;龙门医隐这一硬行对掌,还真出于逍遥羽士左冲意料之外!掌风一交,功力相若,两人各自退出两三步远。龙门医隐急忙趁机叫道:“青儿不可如此!速行改用我传中平剑法,稳守中宫,你囊中之物何……”
  话犹未了,逍遥羽士左冲五毒阴手的腥毒狂飙,又到胸前。龙门医隐挥掌再接,但这次却因与柏青青说话,真气未能提足,而左冲却是蓄力而来,以致稍微吃亏,身形被震退数步!左冲那肯失此良机,冷笑一声,飞身进击,一连三掌,把龙门医隐击出三丈有余,父女二人相隔甚远。
  柏青青知道爹爹不知对方已有克制之物,是叫自己用透骨神针却敌,不忍过拂爹爹之意,如言改用中平剑法,长剑一收,平举胸前,剑尖直指对方,绝不进手,但等对方攻来,再行见招拆式。
  八臂灵官童子雨何等识货,知道这是一种遇上强敌用来防身保命的绝妙剑法,一时半时之中甚难破去。眼珠一转,横刀在手,向柏青青邪笑说道:“女娃娃知趣就好了,你早该如此,何必像方才一样拼命?等到我大哥二哥把柏长青老贼和葛龙骧小贼除却之后,管叫你在我大哥的采战妙术之下,享受一番欲死欲仙的风流滋味,然后再照样开膛剖腹,以祭我四妹的在天之灵!”
  柏青青哪里听得惯这种污言秽语,双颊霞红,眉间杀气勃起,向龙门医隐高叫道:“恶贼有克制之物在身,透骨神针无用。爹爹专神应敌,不必再管女儿,我要和这枉称武林中成名人物的恶贼拼了!”
  “了”字才出,连人带剑“玉女投梭”,往八臂灵官童子雨当胸便点。童子雨哈哈一笑,转身避剑,挥刀还招,“金雕掠羽”软钢缅刀挟着一阵寒风,剑削柏青青左腿。柏青青连理都不理,“玉女投梭”一招未老,青铜剑立化“玉带围腰”,向童子雨拦腰横截!童子雨见柏青青真正拼命,不理自己受伤,竟然意图同归于尽,不由吃了一惊,只好停招不发,后退避剑。
  柏青青一剑扫空,顺势带转,向童子雨连肩带背奋力斜劈!这一来不由激起童子雨怒火,佯作转身退步,等剑到临头,软钢缅刀突然向上一撩。柏青青是破釜沉舟力劈而下,收招不及,“当嘟”一阵金铁交鸣,青钢长剑只剩半截在手。
  童子雨纵声狂笑,挺刀进击。柏青青见他狂极疏神,忽然灵机一动,旋展“细胸巧翻云”,双肩一抖,倒纵出两丈多远,但借在空中翻身之际,业已暗暗取了三支透骨神针,藏在握剑右手。
  果然童子雨怕她逃脱,也自凌空追到。柏青青娇躯刚刚落地,童子雨已然身在空中飞扑而下,相距约仅一丈。柏青青一声娇叱,把右手那截断剑,暗带三根透骨神针,一齐迎面打出。
  童子雨见柏青青竟连断剑都当做暗器使用,不由好笑,手中缅刀一挑,便将断剑拨落,但忽然瞥见剑后尚有三点寒星,电掣飞到。知是透骨神针,不由暗叫不妙!自己虽有克制之物在身,不及取用。万般无奈,只得猛推左掌,想用五毒阴手的劈空劲气,把针震落,但他毕竟发觉太迟,那针是鱼贯而至,左掌刚刚推出,第一根神针正好贯入掌心,第二、三两根神针倒被他掌风震落。
  童子雨觉得左掌中一痛一麻,便知此臂要废,赶紧先提气封住左肘穴道。钢牙挫得格吱吱的作响,怒极如狂!右手软钢缅刀立下煞手,化成一片寒霜,向柏青青迎头罩落。
  柏青青正喜巧计得逞,刀光已到临头,知道童子雨含忿出手,威力难挡!何况手中已无兵刃,遂施展轻功中最难身法,先用“铁板桥”,娇躯平塌及地,然后右手在地上坚冰微一借力,用了一招极巧妙的“横渡天河”,硬把身躯平着向横里拔出七、八尺远,躲过那当头下击的一片寒光,然后一个“鲤鱼跃浪”霍然起立。
  但童子雨名列十三奇,岂同凡俗!先前在稳操胜算之中,偶一失神,左掌心竟中了一根透骨神针,眼看又要学自己二哥冷面天王班独,断臂求生,怎不把柏青青恨入骨髓?立意无论如何,也非先毙此女再说!刀光罩住对方以后,以为这是自己刀法中三绝招之一“倒撒天罗”,威力无比。柏青青手中连兵刃俱无,怎逃此厄?哪知对方竟用一手巧绝妙绝的“横渡天河”,居然又行逃出自己的一片刀光之下,不由愤怒已极!乘着一刀劈空,就用刀头在地上一点,那么庞大的身躯,就借这轻轻一点之力,在空中来了个大车轮。呼的一声,连人带刀,二度向柏青青当头劈落。
  柏青青好不容易脱过险境,刚刚跃起,刀光又到临头。她怎么也想不到童子雨变招如此之速,跃起之势未尽,根本无法再为闪避,无可奈何,瞑目待死。龙门医隐远远望见,也急得肝肠寸裂,须发皆颤!但摆脱不了对手逍遥羽士左冲的恶斗苦缠,眼睁睁地看着这一位英风侠骨的绝代佳人,在顷刻之间,便要做了童子雨的刀头之鬼。
  葛骧骧恰恰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赶到。遥见童子雨空中发式,刀光盖头下落,心上人柏青青却两手空空,瞑目待毙!不由舌端爆绽春雷,此时抢救已来不及,索性足下加劲,纵得比童子雨更高,将手中那根所谓天蒙寺镇寺之宝的降魔铁杵,用足真力,也照准了八臂灵官童子雨的当头下砸。
  这一来恰巧成了俗语所云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童子雨的刀光正落,葛龙骧降魔铁杵的惊人风势也到临头。他虽然恨透柏青青,但毕竟先护自己的性命要紧。猛然收往下劈之势,翻手扬刀,恰好与葛龙骧凌空下砸的降魔铁杵接个正着。柏青青也趁着这刹那之间,一拧柳腰,闪出了丈许之外。
  葛龙骧老远便看出童子雨手中兵刃,寒光如电,是件宝物,但他这凌空一杵,纵然柏青青难救,也要叫这崂山第三恶碎首横尸,故而毫未保留,用足了十成真力。童子雨翻刀接杵,葛龙骧力发难收,雄心一起,索性加劲下砸。两般兵刃一触,降魔铁杵先起断折之声,童子雨哈哈一笑,用力再劈。笑声未毕,空中响起一片龙吟虎啸之声,并飞起一片脑浆血雨!
  葛龙骧与童子雨双双落地,但葛龙骧完好无伤,那崂山第三恶八臂灵官童子雨,却整整把颗巨大头颅劈成两半,尸横在地!
  葛龙骧哪里料得到这当头一杵,竟有如此威力!但一瞟童子雨的地上遗尸,却见尸畔横着半截缅刀和半段断杵。这才注意自己手上,下半段依然是降魔铁杵,但从断折之处,却露出了尺来长一段紫芒如电的剑尖。顿时恍然而悟,此杵号称秦岭天蒙寺镇寺之宝的用意所在!
  原来杵中藏剑,凌空而下,运足真力猛砸!童子雨翻刀迎杵,他那软钢缅刀锋利异常,功能吹毛折铁;降魔铁杵外壳被削,露出宝剑,缅刀虽快,终究敌不住前古神物。等到童子雨惊觉有异之时,一颗巨大头颅业已随着软钢缅刀,应剑而裂!
  葛龙骧想通自己一击成功的道理之后,不顾端详手中降魔铁杵,先与柏青青互打招呼,一齐往援龙门医隐。
  龙门医隐的铁竹药锄,本与逍遥羽士左冲的精钢折扇,铢两悉称!不过屡次分神,关注爱女,而被逍遥羽士抢占先机,一时不易平反劣势,但这边八臂灵官童子雨裂脑身亡的突然巨变,业已使逍遥羽士左冲急痛交加,魂飞天外!一个龙门医隐,尚且久战不下,再若对方三人合手连攻自己,当更难逃公道!万里寻仇,毫未如愿。三弟反又丧命,二弟也是久未见归。再不知退,难道真要把崂山一脉,完全在这穷边断送?
  逍遥羽士左冲念头打定,乘着现时优势未失,精钢折扇越发加劲。“毒龙寻穴”转化“玄鸟划沙”,再加上一劈空遥击的五毒阴手,将龙门医隐迫退了七、八步远,然后转身一跃,相距已有三丈,左手一指龙门医隐,切齿说道:“柏长青!你父女二人与葛姓小贼,再加上柳悟非那贼叫花子,连伤我同盟弟妹,彼此已然结下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左冲今日暂且让你猖狂,黄山大会之时,再作恩仇了断!”
  龙门医隐眼看惨败之局,居然转成大胜,也在暗叫侥幸!听左冲自找台阶,为顾全大侠身份,不肯再以言语相激,微笑不答,由他自去。葛龙骧、柏青青双双赶到,三人想起各人一番惊险经历,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最使柏青青高兴的,却是葛龙骧两颊伤疤完全脱落,居然未留半点痕迹。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怎不使她喜心翻倒?还未来得及问,葛龙骧业已先把冷面天王班独欲加暗算,及奇女冉冰玉仗义相救,并相赠那种红色雪莲所结莲实,疗好创伤等情,对龙门医隐父女细说一遍。
  龙门医隐听罢,额手称庆道:“若非吉人天相,巧遇此女相救,龙骧本人就要遭受极大凶险,怎能抽身来助?则这雪中横尸,将不是崂山恶贼八臂灵官,恐是我父女了!但这冉冰玉已有如此功力,她师父是哪位高人?倒真忖度不出。可见我们平素自以为见识不浅,其实四海之大,天地之广,尚不知有多少奇人逸士,未为世晓!她所居玄冰冷峪方向所在,龙骧也未一问,不然倒应登门拜访,一谢厚德,并结识两位奇人多好!”
  说完要过葛龙骧手中断杵仔细一看,原来是用铁汁把剑浇铸其中,通体实心,所以任凭敲击观察,也无丝毫破绽。若不是今日适逢其会,被童子雨的锋利缅刀把外壳削坏,此剑还不知何日才能出世?但目前形状,半截断杵带着一段剑尖,却是极为难看!龙门医隐方把眉头一皱,柏青青业已取出葛龙骧所赠匕首,要将过去,把那剑外铁骧一块一块用匕道削去,并尽量小心,避免匕首和宝剑的锋刃相触。
  不消多时,所附铁杵均被柏青青削去,剑在手中,精芒夺目,宝雾腾辉,约莫三尺来长。剑柄之上,镌有古篆。龙门医隐细加辨识,认出是“紫电”二字,略为把赏,递与葛龙骧道:“紫电青霜,见诸典籍,均为古代名剑!此剑与你谷飞英师妹所用青霜剑,正是一对。双剑合璧,大闹蟠冢,邝华峰、邝华亭兄弟恐又难逃劫运了,但如此神物,却铸藏在这韦陀佛像所捧的铁杵之中,实极费解。有此至宝,增益你师父天璇剑法不少威力。将来继承你恩师衣钵,冠冕武林,大有厚望。务须勉力精进,勿负悟静大师临终赠宝的一番情意呢!”
  葛龙骧恭身接剑,唯唯受教。柏青青瞥见童子雨遗尸,想起他用来吸收自己透骨神针的那只形似五行轮之物,遂自童子雨尸身之上搜出,递与龙门医隐,说道:“爹爹,女儿在壑下与此贼动手之时,连发两把透骨神针,都被此轮收去,爹爹看看可是磁铁所制么?”
  龙门医隐接过细看,点头叹道“此轮不但是磁铁所制,并还做得如此精巧,可见崂山四恶万里寻仇,实有周详准备。但人算不如天算,八臂灵官雪地伏尸,冷面天王吉凶难卜,善恶之间,天道果然不爽!此轮青儿带在身边用处不少,但不可轻易当做兵器使用。因为兵刃多系钢铁所制,黏吸之间,万一功力逊于对方,岂不反受其害?你透骨神针虽有针囊,出得此山之后,仍宜为此轮加一厚布囊,方较稳妥。龙骧本相已复,崂山四恶又去其一,再加上一柄前古名剑,此行着实不虚。回转西康,接你荆芸师妹母女,同往汉中,大概也就与你余师叔、谷师妹约会的春暖花开之期,不在远了。”
  柏青青见葛龙骧那柄紫电剑,因锋芒过利,不便携带,想起自己青钢长剑已为童子雨缅刀削断,剑鞘恰好给他使用,遂将剑鞘递过。葛龙骧把紫电剑入鞘,双手捧与柏青青道:“我有我姑母冷云仙子所赠天孙锦,及独臂穷神传授的龙形八掌,足可护身!青妹手无兵刃,却极不便,此剑转赠青妹使用。”
  柏青青哪里肯依,二人推来推去,闹了半天,倒把龙门医隐,逗得哈哈大笑,拈须说道:“你二人从此当可形影不离,还分甚彼此?青儿将剑带在身畔,谁遇见强敌,就由谁取用,不就好了。”这几句话,葛龙骧听得自然服贴;柏青青虽然娇红满颊,但芳心也自受用,遂如爹爹之言,将紫电剑插在背后,三人一同顺路出山。
  转过一座山峰,左边峭壁之上,一声怪啸,扑下一条白影。柏青青初得神物,想试锋芒,方待回手拔剑,龙门医隐业已看出是个全身白毛披拂,形若巨猿的怪兽。猛然想起葛龙骧曾云那奇女冉冰玉养有雪猿之语,慌忙摇手止住柏青青,不令妄动。
  果然那怪兽落地之后,毫无敌意,向三人嘻着一张大嘴,低声鸣啸,缓缓走近,右爪一伸,爪上托着一张小柬和一个白色丝织小囊。
  龙门医隐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此兽系奉命而来,伸手接过小柬和丝囊。看它站在地上,竟有大半人高,双眼精光如电。两只长臂垂下之时,指爪及地,形态十分威猛,但神情却通灵猛兽,以供役使。遂展开小柬,上面写着几行字迹道:“顷得小徒冰玉归报,龙门大侠远临雪山,奈以久坐枯禅,不便相迎,乞恕疏慢之罪!彼此计三年前,曾识一面,未知柏大侠尚忆及昔日大巴山群雄会上,单掌劈三熊之老婆子否?崂山小儿来我玄冰峪中轻狂,本应处死,但我因平生杀孽太重,已立誓不再亲手伤人。业予重惩,命小徒逐出百里之外!小徒对令嫒,备极倾倒,五、六年后,渠辈有事中原之时,愿深结识。昆仑山星宿海黑白双魔,闻尚未死,并新收弟子多人,十年之内,中原必现魔踪,务宜特别注意。丝囊内贮千年雪莲实三粒,用赠神医,以壮行色!”
  龙门医隐看完不觉大惊,向葛龙骧、柏青青说道:“二十多年前,大巴山中天下英雄曾有盛会。关外绿林魁首辽北三熊,恃艺称能,连用内家阴掌,击毙七位中州镖客,因此震怒了一位武林奇人,七指神姥,就用一招极低的掌法‘独劈华山’,连将辽北三熊劈于掌下,但彼时七指神姥已是八十许人,如今年过百龄,依然健在,并就是那冉冰玉之师,难怪调教出那样弟子!昆仑山星宿海黑白双魔,所练异派武功,邪僻惊人,闻已物化多年,不想还在人世。魔踪倘到中原之日,倒真如神姥所言,足为武林大患呢!”
  雪地冰天之中,难觅纸墨,龙门医隐撕下一幅里衣,就用柏青青描眉黛笔,写道:“厚赐拜领,神姥既坐禅关,不敢惊扰。令高徒天上神仙,小女得附骥末,荣幸无以。他年倘莅中原,务希移玉洛阳龙门山天心谷内一游,俾酬相助大德。”末了因为天心谷过于隐蔽,并画了一张简单地图,交与猿形怪兽。怪兽接过,向三人点首鸣啸,转身纵向冰壁,爪掌之中似有吸力,在冰壁之上,便如一条绝大壁虎一般,游向顶端,刹那不见。
  柏青青向葛龙骧笑道:“龙哥,你看这大白猴似的怪兽,竟似还懂礼节,难为她们师徒怎么教的?那冉冰玉貌相如何,我和她一面未见,怎的指明要和我交朋友呢?”
  葛龙骧觉得柏青青虽然灵心慧质,冷艳无双,但那冉冰玉,却不知在哪一方面,似乎还比柏青青美出一、二分去。可是此话不便出口,正在踌躇,龙门医隐又为他解围笑道:“惺惺相惜,自古皆然!你看看你自己,就可以猜得出人家长得怎样。七指神姥的武功,恐怕要在我们这些什么十三奇的以上。此女真若到我天心谷中,务须虚心结纳,万一有事需人之际,却是个大好助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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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愿俱了,三人一面浏览这无边雪景,一面觅路出山。等出得大雪山中,已离却原来入山之处约有一百多里。寻到原居旅店,取回寄存之马匹行囊,并为新得紫电剑特雇精工,打造剑鞘;柏青青自行为她那只磁铁五行轮,缝制布囊。诸事停当之后,便行策马东返。
  行到川、康边境,同往龙门医隐新收弟子荆芸的家中,只见荆芸身穿重孝,三人不觉惊问所以。荆芸泣道:“我娘的风湿之病,虽然服用恩师所留药物治好,但突又患上伤寒,庸医误投药石,已于十日之前去世!”
  龙门医隐故人情重,也觉怆然。好言安慰荆芸,祭过荆母,一行四人送同到汉中,等天台醉客余独醒与谷飞英二人。准备会齐之后,同上蟠冢山,夺回碧玉灵蜍,并相助谷飞英,决斗朱砂神掌邝华亭,以报杀母之仇!龙门医隐并借此时间,传授荆芸内功心法。
  哪知等到新春二月,余、谷二人仍未见到。柏青青等得无聊之极,天天磨着爹爹,要求先行一探蟠冢。龙门医隐拗她不过,只得命荆芸在店等候,自己带着葛龙骧、柏青青二人,先行去往蟠冢山,暗探邝氏双凶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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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暂时按下龙门医隐父女及葛龙骧往探蟠冢双凶虚实之事不提。先行回溯到一年以前,群侠在仙霞岭枫岭关分手之后,天台醉客余独醒及女侠谷飞英相偕南行,一览八闽百粤山川形胜。
  天台醉客一想,八闽山水,以武夷称最。武夷山为仙霞山脉起顶,离此甚近,就在崇安县南,且盛产名茶。自己素有卢仝之癖,何不先往一游?遂领谷飞英,顺着闽赣边境,往武夷而去。
  武夷山俗传系神人武夷君所居,群峰列峙,竞秀争幽。尤以时届阳春,烟溪绣岭,泉韵花香,景更佳绝!余、谷二人,反正无事,随兴流连。这天正在武夷山主峰三仰峰下,一家茶馆之内闲坐品茗。那茶馆建在峰脚,一共是三间草屋,外面并加搭了个宽敞竹棚,棚下便是一条溪水,几棵垂杨,数声鸟啼,倒也颇称幽静。
  座中除二人以外,尚有三、五茶客。坐未多时,外面突然走进一个四十左右的乞丐,一脸横肉,身上肮脏不堪;右手还捉有一条两、三尺长的绿色小蛇,不住玩弄,进棚以后,就在靠棚口处坐下,大声要茶,旁桌所坐乘客,因那乞丐身上气味难闻,又见那蛇是条“青竹丝”,生怕万一脱手咬人,赶紧移座。
  茶馆伙计走过,见乞丐那副脏相,也觉皱眉,但知这类恶丐最为难缠,不敢得罪,勉强赔笑说道:“这位大爷要什么茶,马上给您沏来,但这毒蛇咬人极不好治,客人见了害怕,可不可以请您放掉,或者打死好么?”
  那乞丐怪眼一瞪,“哼”了一声说道:“穷爷要在峰头会友,走得口渴,才进来买杯茶喝。不想你们狗眼看人低,简直找死!我这条青竹丝背有红线,费了好多心力,才得活捉配药,比你们这里哪一个都要值钱,放走了你赔得起么?穷爷茶也不要喝了,明年此日来喝你的周年忌酒!”说罢便即起身走去。
  谷飞英见这恶丐如此蛮横,超过茶馆伙计身畔之时,又向伙计肋间碰了一下。看出恶丐竟施毒手,如不加以解救,这茶馆伙计夜来必定咯血身亡!不由大怒,正待起身加以惩戒;天台醉客余独醒含笑将她止住,招手唤过伙计,结算茶账;等他回身之时,用手虚空向他背后指了一下,便与谷飞英离开茶棚,往三仰峰上走去。
  谷飞英愤那恶丐平白之间,便下毒手致人于死,想不出天台醉客拦住自己,不令出手惩戒的理由,忍不住地问道:“余师叔,那乞丐如此可恶,任意伤人!难道不应该给他点苦头吃么?”
  天台醉客微笑答道:“贤侄女毕竟年轻,你只知道一见不平,便欲出手。可曾看出那恶丐暗伤茶馆伙计,所用阴手的来历了么?”
  谷飞英闻言一怔,稍为回想问道:“不是师叔问起,侄女倒未加留意,此时想来,那恶丐所用阴手,传授仿佛甚高,功力却嫌不够!但师叔之意,侄女仍然不解。难道我们行侠江湖,讲究的仗义锄奸,还要估量对方有甚来头,畏惧强势不成?”
  天台醉客哈哈笑道:“贤侄女虽然胸襟豪迈,侠气干云,但把你余师叔太小看了!纵目江湖,就是那众邪之尊——苗岭阴魔邴浩,凭你余师叔的乾天六十四式,也可斗他个三、五百合,余子更何足惧?只因我看见那恶丐所用伤人手法,甚似你仇人蟠冢山邝氏双凶一派。双凶弟子何以远来八闽?在这正邪双方,约期总决战之前,大可一探他们用意所在。何必打草惊蛇,在那茶棚之中立时发作起来,徒惊俗人耳目呢!”
  谷飞英之父早亡,其母湘江女侠白如虹为友助拳,遇上蟠冢双凶中的朱砂神掌邝华亭,不知厉害,恶斗一场,被邝华亭的朱砂掌力震伤内腑,不治毙命!遗女飞英,为天台醉客所救,看她根骨至佳,特地送往庐山冷云谷,由冷云仙子收为弟子。上年年底,谷飞英发愤图强,把“无相神功”的护身却敌的初步功力练成,地玑剑法也已有了相当火候。冷云仙子乃乘天台醉客余独醒到冷云谷来讨松苓雪藕酿酒之时,请天台醉客带她出山历练,并告知谷飞英,不必急于雪仇,正邪双方总有一日相互决断!以她目前功力,行使江湖足有余裕,但若对敌邝氏双凶,恐仍差得甚远!凡事必须听从余师叔嘱咐,不可任性胡为!冷云仙子极爱羽毛,明知母女天性,无论自己是否叮咛,只一出山,谷飞英断无不去蟠冢之理,为恐爱徒吃亏,又把自己所用青霜剑交她带去。
  谷飞英出山以后,果然向天台醉客软磨硬缠,要求去往蟠冢,一斗邝氏兄弟。天台客被她缠得无奈,又遇见龙门医隐等人,一算人手,对付邝氏双凶,似已稳操胜算;若能先期除去,也为他年黄山论剑,省了不少手脚,并可大杀苗岭阴魔等人威势!遂与龙门医隐等人,订约同上蟠冢。
  此时谷飞英一听那恶丐竟与蟠冢双凶有关,立时乖顺异常,听由天台醉客策划。
  

诸葛青云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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