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不退反进
作者:大苹果|发布时间:2024-06-29 00:49:06|字数:33477
苏锦稍微有些懊恼,原本他还不信西夏军这么胆大能深入腹地对官兵的粮饷进行抢劫,因为在苏锦看来,能绕开边境的哨探这已经是很难了,更别说能够轻易的堵截到运粮饷的队伍。
何时运粮,多少人押送,这些事都无定规,朝廷也没有具体的日期安排,只是根据前线需要统筹安排而已,而这些西夏军能准确的获知这些信息,实在是教苏锦想不通,所以他之所以敢冒风险从屡屡出事的官道近路行军,不得不说抱着一种不太相信的态度。
但现在苏锦算是明白了,原来西夏人早已在永兴军和秦凤两路收买了大量的当地土匪和百姓作为眼线,形成一个消息网;特别是大大小小的山贼部落,他们一般扼守在咽喉要道上,一有风吹草动他们是第一个知道的,所以他们在其中起着关键的作用。
现在终于摊上大事了,认为不可能的事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幸亏自己心血来潮带着夏思菱去山谷中洗鸳鸯浴去,否则自己还将蒙在鼓里,没准过不了几天,面前便是黑压压的西夏骑兵,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为了避免产生恐慌心理,苏锦没敢将消息放出去,只是悄悄找了王朗,王朝马汉等人躲在帐篷里上商议此事,苏锦将误打误撞知道的事情一说,王朗当时便变色了,连连咂嘴道:“哎……苏大人啊,不听下官劝告,这回麻烦大了;完了完了,这可怎么是好?”
马汉顿时炸毛了,张着两只黑洞洞的大鼻孔冲着王朗叫道:“你是属老鼠的啊?这才刚刚一点风吹草动便吓得尿裤子了,我家公子爷早跟你说清楚了,要你带队走下路,又没求你跟着一道走。”
王朗怒道:“要不是三司大人吩咐了要跟苏大人一路同行,本官岂会涉险从此道走?”
马汉还待再骂,苏锦摆手道:“都冷静些,天塌不下来,王主事行动谨慎没有错,原是我不太信西贼真的会深入我大宋境内劫掠,是我的不是,这里给王主事道个歉。”
王朗见苏锦如此态度,倒也不好说什么了,气鼓鼓的闭嘴不语。
苏锦道:“不过事情也非不可收拾,在敌袭之前我们便探听到了消息,此乃天佑我等;目前起码我们还占着先机,没什么好怕的。”
王朗道:“敢问苏大人有何应对妙计?”
苏锦笑道:“目前而言有两种应对之策,第一种绝对完全,第二种则要冒风险,不过回报也一定很大,王主事想听哪一种?”
王朗道:“苏大人莫要卖关子了,下官心忧如焚,可没心情猜哑谜了。”
苏锦道:“好,那我就不卖关子,第一个办法便是,咱们即刻拍拍屁股原路返回,回到京西路改道下路从安全的道路行进,这样可说是毫无风险,西贼胆子再大,也只敢在边陲两路横行,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为了这批粮饷追上来。”
王朗喜道:“这个办法好,咱们即刻下令掉头,让贼子们白忙活一场。”
马汉皱纹叫道:“我说错了,原来你不是属老鼠的,你是属王八的,一遇到危险便缩头便跑。”
王朗怒道:“此计乃是苏大人说出来的,再说这个办法也没什么不好,咱们什么也没丢,妥妥当当的将差事办好,这难道不好么?”
王朝冷冷的道:“是什么也没丢,只是丢了些骨气罢了,我家公子爷的脾气你怕是不知道,这个办法他只是说说而已,这辈子你别想他会这么做。”
王朗看着苏锦道:“苏大人,你看你的这些手下,怎地一个个不识时务呢?摆明了前途艰险,偏偏一个个跟犟驴似的。”
苏锦微笑道:“王主事稍安勿燥,我说的这个办法是给你王主事用的,你即刻带着粮食甲胄兵器队伍赶紧回头,至于我的想法嘛,我的几位兄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可不想被自家兄弟骂成是缩头乌龟。”
王朗愕然道:“这……这如何使得?三司大人严令……”
苏锦摆手道:“放心,三司大人那里我来替你解释便是,你无需担心。”
王朗犹豫不决,终下不了决定,苏锦不再追问他,环视众人道:“第二个办法便是冒险之策,不过我相信回报定然丰厚;西贼在我大宋境内如入无人之境,此番行踪又即将为我所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咱们要利用这个机会将计就计,狠狠的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否则岂有宁日?”
王朝起身拱手道:“公子爷吩咐吧,卑职等就等您一句话了。”
王朗忙道:“苏大人,咱们这么点兵力如何能与之硬斗?”
苏锦笑道:“原本还有第三个好办法,我本想快马送信到延州庆州,范大人已经接替离职的庞籍,通率延州庆州两州兵马,既知敌之将至,范大人岂能坐视?定然调集兵马进行围堵,然则我等可高枕无忧的赶路。”
王朗一拍大腿道:“这才是两全其美之策,为何不用?”
苏锦道:“奔袭之敌一定是西贼的精锐骑兵,数量虽不会很多,但若是得知范大人率兵堵截,他们打是打不过,但全身而退是一定没有困难的;这样一来岂不是拿他们毫无办法么?又如何起到震慑之功?将鬼主意打到我苏锦头上,岂能任他们逍遥自在,我要他们明白一个道理,哪怕是动我苏锦一个歪脑筋,我也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王朗看着苏锦英气逼人的摸样,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苏锦道:“王大人速作决断,有你无你,部署便大不相同,不要影响了大事。”
王朗踌躇再三,终于咬咬牙点头道:“但凭苏大人调遣,跟着苏大人干了。”
苏锦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王主事,你这是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了,一场大功劳即将落在你身上,你瞧着吧,你这主事的位置怕是要挪一挪了。”
王朗心道:“挪是挪了,但愿别挪低了,挪低了倒也罢了,但愿别送了性命就好。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倒不敢求,只求别是最愚蠢的决定那就谢天谢地了。”
苏锦轻声下达命令:“马军都头赵虎听令,携我亲笔信带二十余骑扮作前方搜索的小队飞骑前往延州送信,延州距此约两百里,快马加鞭两日可达,路上若遇到袭扰一概不予纠缠,拼死将信送到范大人手上,不得有误。”
赵虎精神头十足,拱手应诺;苏锦又各自给众人分派了任务,众人领命而行。
当夜,三个黑影鬼鬼祟祟的趴在营地外边的山坡上往营中窥伺,但见押解的官兵一个个衣履歪斜的靠在篝火便呼呼大睡,整座营寨连个守夜巡逻的都没有;更有甚者,营帐中居然隐隐透出划拳猜令之声,根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一撮毛老大一甩头,三人大着胆子摸往营寨近处,借着篝火的掩映,将车辆数目,护送的军士数量,以及押运的物资大致清点了一遍,顿时心头大定,多达四百多车的物资,居然只有一千多人护送,而且看这些士兵个个精疲力竭的样子,根本没半点精气神,看他们甲胄都没穿全,看样子不是禁军,而是一般的厢兵。
唯一可虑的是有几百马队,看样子是禁军马军司的人,不过这么点马军根本不足为虑。
三人清点清楚,不敢久留,悄悄的退了出来,将情况牢牢记在心中,转过身来不知从何处牵了三匹马儿出来,摸黑连夜从官道往北而去。
第七百零一章 一代名将
马蹄声远去,营地附近的土坡背面转出几个人影来,看着匪徒远去的方向轻声的交谈。
“这帮奸贼,居然认贼作父,甘当西贼走狗;下官就不懂了,我堂堂大宋子民居然也有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坏东西。”
“王主事,一样米吃百样人,这不是很正常么?人分贵贱也必有好坏,其实叫我说来,倒也无好坏之分,无非一个利字而已;别人取利要考虑因果道德,这伙人取利不在乎‘取之有道’的圣贤教诲罢了。”
“也有些道理,敢问大人,现在咱们是否该进行下一步了?”
苏锦点头道:“事不宜迟,王朝带人四周警戒,从此刻起,营地中所做的一切都不能为他人所窥伺,王主事即刻去动员其余士兵和车夫赶紧干活。”
众人应诺,当即分头行动起来。
……
次日清晨,草叶上的露水还未干透,大队人马便开拔出发继续往前,车队一如既往的绵延数里,在蜿蜒的山道上缓缓前进;一眼望去队伍跟昨日的车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若是有心人细看之下定会看出些端倪来。
赶着牲口驾车的车夫们轻松了许多,车辆似乎也轻快了许多,而且整支队伍虽然还是很长,但总感觉少了不少人。不过这在外人看来似乎并不起眼。
两侧的山梁上不时的会有鬼鬼祟祟的小黑点出没,苏锦等人都知道那是本山盘踞的大小山寨发现了自己这只队伍的行踪。这些山寨各有地盘,经过他们的地盘之上,自然是紧紧盯梢不放,虽然对这油布遮的严严实实的数百辆大车垂涎三尺,但面对这只四千多人的庞大队伍,这些小股的土匪也只能干叹气,丝毫没有动手的欲望。
如此行行走走,队伍的速度慢的惊人,三天后,大队人马终于要走出这崇山峻岭之间,再往北十余里便要出山口了,出了山口便是一马平川的黄土大道,直通往最近的解州城。
太阳西斜之时,苏锦下令在距离出山口三里的一处山坳中扎营,半夜时分,马蹄得得之声踏破寂静,十余骑飞驰而至,值夜的官兵赶紧迎上盘查,却正是赵虎送信归来。
苏锦算准了时间,知道赵虎今夜定会赶回,所以并未入睡,只和衣躺在帐篷里等待,闻马汉来报,赶紧起身点亮烛火,命赵虎来见。
赵虎浑身大汗,满面尘土的进了帐篷,二话不说先端起小几上的一壶凉茶咕咚咕咚灌了个饱,一抹嘴这才道:“公子爷,俺回来了。”
苏锦微笑道:“事儿可还顺利么?”
赵虎道:“还行,见着范大人了。”
苏锦喜道:“范大人怎么说?”
赵虎道:“俺说不清楚,俺叫别人来跟你说,范大人派了几位将军跟俺一起来了。”
苏锦忙道:“在何处?还不请进来。”
帐外咚咚脚步作响,帘幕一掀,三名身着甲胄的军官迈步而入,当先一人盔甲下的面目英挺,浓眉朗目炯炯有神,虽长途跋涉,除了甲胄和脸上有些灰尘之外,毫无倦色;惹人注目的是他的脸颊上居然有两行囚字刺花,将其英挺的面目破坏无遗,平添了几分彪悍。
“苏大人好,卑职狄青前来叨扰了。”那人抱拳行礼,朗声道。
苏锦大为惊讶,忙抱拳还礼,原来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狄青,苏锦略知此人如今的情形,他受范仲淹赏识此时已经从一名普通士兵被提拔为延州彰武军指挥使,已经是五品武官的职衔了。
“原来是狄指挥驾到,久闻狄指挥英雄盖世,威名震慑西北,兄弟仰慕已久,不想今日竟然能得见,实乃万分荣幸。”
苏锦倒也并非是客套,这番话有起码一大半是发自真心,后世关于这个狄青的事迹可是流传了不少,虽然大多为杜撰,但动画片影视剧中狄青总是以大英雄的形象出现,让那时候的苏锦好生仰慕,不想自己居然能见到活的,激动之情自然流露。
狄青倒没想到自己这么有名了,连京师来赴任的新科状元都听说了自己的事迹,有些受宠若惊,拱手道:“大人谬赞,狄青何以克当。”
苏锦赶紧命人拿来蒲团,众人纷纷坐下,命人上了茶水,拿了干粮让几人先填饱肚子。
狄青见苏锦见面之后并不先急于谈事,而是考虑到一路奔行人困马乏,弄些吃食茶水来招待,心中顿生好感。
一番吃喝之后,狄青拍拍肚子笑道:“多谢苏大人了,卑职吃饱了,咱们谈正事吧。”
苏锦笑道:“不忙,再吃些茶。”
狄青道:“大人待人如沐春风,狄青感激不尽,大人送至延州的书信范公已经知悉,范公完全赞同大人的提议,并对大人的计谋大为夸赞,故而命卑职和两位手下都头前来协助大人;范公自率五千精锐将随后悄悄而至,这回要让西贼尝尝被包饺子的滋味,一报好水川大军中伏之仇。”
苏锦知道,范仲淹派狄青前来协助之意,乃是怕自己指挥不了这场战斗,怕出了差错;苏锦虽然自信能安排的妥当,但有实战经验丰富的狄青协助,当确保万无一失;由此也可知范仲淹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能得范大人赞许是我的荣幸,但不知具体如何实施,如何进行?范大人可有明示?”
狄青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在一起的纸张来,在灯光下展开,上面圈圈点点密密麻麻的标着各种地名和符号,原来是一张军事地图。
众人头碰头围在地图边,眼睛顺着狄青的手指移动,就听狄青道:“苏大人,这条官道穿越了八十里的山路,前面三里之外便是山口了,再往前便是一马平川的黄土平原,过陕州往北四十余里又是山路,解州西南陕州西北交界之处有一处叫鹰嘴崖的地方,那里是官道在永兴军路的最后一处山口;范大人的意思是,为了不让西贼的马军有发挥之处,决不能在平原上作战,否则即使两千骑兵也不能胜,即便是胜也是惨胜。”
苏锦盯着地图眉头紧锁,缓缓道:“这个倒不难,有大量粮草物资为诱饵,不怕西贼不上钩;若是按照范大人的设计,本人以为要么我们停在此处等敌人前来,就在山口处进行包围;要么便在鹰嘴崖进行合围。”
狄青忽然问道:“大人以为何处合宜呢?”
苏锦见狄青有考校自己之意,微笑道:“若在此地设伏,有一利两弊,利在深入永兴军腹地纵深,西贼即便溃逃,边陲各镇也能出兵围追堵截,西贼逃回去的几率很小;弊端在于,一则若等西贼兵至,大队人马须得在此扎营等候,此举不合常理,有可能被西贼洞悉计谋;二则西贼若是深入腹地,必会更加的小心在意,回撤的路线上又有山路,他们定然会加紧打探消息,而我们的行动有细作往敌方送信,他们怕是不会上钩。”
狄青抚掌赞道:“苏大人果然是文武全才,这分析的透彻,教人心服口服,跟卑职想的一模一样。”
苏锦翻翻白眼,心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所以,最佳的伏击地点我建议放在鹰嘴崖一带,离边境越近,便越容易吸引的西贼动手;弊端在于鹰嘴崖之后再无山地,敌军又是骑兵很容易逃脱,在布置上恐要多费些脑筋,那处的地形我又不甚了然,也不敢贸然定论。”
狄青忙道:“大人看图,鹰嘴崖的地形卑职标在图上了,请看,这弯钩如鹰嘴之处便是鹰嘴崖的峡谷,这里是天然的峡谷,所以谷中宽阔的很,两头窄中间宽,是个绝佳的扎口袋之处。”
苏锦道:“崖谷里边有多大?”
狄青道:“宽逾百丈,上千骑兵在里边也能纵横来去,这是不利之处。”
苏锦眼睛一亮,道:“也不尽然,这正是有利之处,否则西贼怎肯入崖中?咱们又怎能瓮中捉鳖?”
狄青嘿然笑道:“卑职真的服了,苏大人原谅卑职不敬之处,卑职只是奉命试探苏大人的智谋,就凭苏大人这几句话,卑职当再无怀疑了。”
苏锦呵呵笑道:“何须如此,我只是纸上谈兵罢了,实战之时还需狄指挥协助指挥。”
狄青道:“卑职尽心竭力,绝不敢怠慢;只是有些难的是,虽谷中地方宽阔,但尚不足以让西贼消除戒心,他们一定不肯贸然进入鹰嘴崖谷之中,事情的棘手之处便在这里,若是西贼不肯进崖,则只能在崖口开战了,到那时确有可能追之不及,如果他们铁了心要跑的话。”
苏锦哈哈笑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咱们来个请君入瓮,唯希望范大人那边不要惊动了西贼,若无意外的话,西贼的兵马已经入境了,希望没人打搅他们才好。”
狄青笑道:“范公的心思比大人可细了百倍,苏大人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定然妥妥当当,让西贼一路畅通无阻。”
苏锦哈哈笑道:“那最好,且让他们去得意去,最好这回来的是李元昊本人,咱们来个一了百了。”
众人虽明知苏锦在开玩笑,倒也充满期待,元昊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是真来了,倒也是一场好戏。
第七百零二章 鹰嘴崖
鹰嘴崖在解州西南,是京师通往两路腹地的必经之道,左右大山横亘,官道也只能因势利导,选择尽量从谷中穿行,减少开凿的人力耗费。
运粮队伍缓缓前行,两天后抵达鹰嘴崖,队伍开进崖下峡谷之中,众人大为赞叹,崖下谷底宽阔平坦,地上全是板结的细沙地面,想来是多年雨水流经此地,将砂砾沉淀板结所致,马蹄踏在沙上只留下浅浅的痕迹,丝毫不陷半分;整个鹰嘴崖谷底就像一个巨大的广场,若不是零星散布着些树木,山谷又呈鹰嘴形弯曲,几乎可以一眼望穿尽头。
这两日狄青很低调,向苏锦要了三套侍卫马军的军服,跟随同自己而来的两名都头扮作马军随从夹在队伍之中,又用炭灰涂了脸,掩盖脸上的鲸疤,若非苏锦相询,他也尽量的不开口。
苏锦暗自佩服,不愧是和西贼打了几年交道的老油条,狄青这是尽量的掩盖他的行踪,西贼对狄青太熟悉了,而且也害怕狄青,虽然队伍前前后后一无异状,但指不定便有人环伺在侧,一旦被人认出狄青来,意图便会暴露,整件事便算是泡汤了。
大队人马进入鹰嘴崖之后,派出的斥候探马便快马回禀,前方官道十五里处似有异样,有烟尘尘嚣之势。
苏锦和狄青对视一眼各自心惊,西贼来的好快,接到消息到今天不过六日未到,便已经抵达此处了;鹰嘴崖怎么也算是距离边境两百余里的腹地,西贼来的如此之快,几乎可以断定是接到报信之后立刻便起兵前来,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方面说明西贼轻车熟路根本就没将大宋的防线放在眼里,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对抢劫物资有着无比的兴趣。
西夏奉行以战养战,自从范仲淹韩琦达成共识,实行坚壁清野稳固防守之策之后,广袤的大地上除了城寨几无人烟,让西贼们劫掠无落,已经憋得受不了了。
狄青亲自出马,充当斥候前去核实,根据他的经验,尘土飞扬之势正是大股骑兵到来迹象,而且下马俯听地面,地面亦震动不休,当无疑问。
当晚,苏锦悄声下达命令,做了一番布置,安排身手灵活之人上崖顶眺望警戒,倒不是为了警戒西贼骑兵动向,而是为了震慑鹰嘴崖两侧山上可能存在的随行奸细,晚上的一番布置决不能为他们所得知,一旦走漏了消息,便前功尽弃了。
苏锦最关心的莫过于范仲淹的大军的位置,现在已经和敌军遭遇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范仲淹的兵马便是东风,只有得知了他的具体位置,苏锦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问及狄青,狄青胸有成竹的道:“今晚必有消息到,苏大人大可放心。”
苏锦道:“消息如何进来?谷口外定然已经为贼兵斥候所监视,怕是不易进来。”
狄青笑道:“跟西贼周旋,焉能不做周详的准备,延州饲有军鸽数十,如今之事非军鸽传信不能传讯,今夜必有军鸽送信来到;不瞒你说,随我同行的冯都头便是我延州都部署的军鸽队都头,今日已经放飞信鸽问询,晚间军鸽必回。”
苏锦鼓掌大笑道:“好厉害,亏你们想的出来。”
狄青哈哈笑道:“这可不是卑职想出来的,隋唐前朝飞鸽传书便已经有了,其实用处也并不大,西贼刁钻的很,军中亦饲有鹞鹰,专门捕捉我军中信鸽,获取情报,所以重要军务讯息已经不能再用信鸽传信了,不过这次乃是夜间飞鸽传书,唯有冯都头所携之灵鸽‘黑羽’方可胜任,这黑羽机敏异常,冯都头可是拿它当宝贝看的,这回但愿它能不负众望。”
苏锦愕然,闹了半天还是没个准谱,这年头打仗都是估猜摸着打么?都没个准信,真是叫人郁闷。
苏锦的郁闷没持续多久,后半夜帐外脚步震动,狄青带着冯都头不经通报便闯了进来,一叠声的道:“苏大人,消息到了,消息到了。”
苏锦本就和衣而卧,闻言一骨碌爬起来,将狄青和冯都头让进帐内,那冯都头手中捧着一只全身漆黑一团的信鸽,信鸽的腿上绑着一只竹筒。
苏锦大喜道:“这畜生果然神骏,将来要给它记上一功,好米好谷的伺候着。”
那冯都头黯然道:“苏大人,怕是不必了,哎……”
苏锦道:“怎么了?怎么哭丧着脸?”
冯都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双手将那鸽子捧到灯光下,苏锦仔细一看,但见那鸽子的背上湿润反光,伸手轻轻一抹,指头上全是鲜血,原来这鸽子受伤了。
“灵鸽不负使命,不消说是半路上遇到了敌军的鹞鹰,想必是拼死脱离了鹞鹰的捕捉,终于逃脱完成使命,真是一名尽忠职守的好士兵。”狄青叹道。
苏锦对这鸽子肃然起敬,小小一只鸽子,比世上的很多人都强上许多,在鸽子的世界里,完成任务飞回主人身边乃是它唯一的信念,而在人的世界里,遇到强敌之时背叛、贪婪、猜疑、卑躬等等情绪会成为主导,说人不如这扁毛畜生也许有些偏激,但也不能说毫无道理。
说话间那鸽子头一歪便血尽而亡,冯都头满脸是泪,孩子般的嚎啕起来。
狄青喝道:“哭什么哭?早就跟你们说过,出来打仗便要时刻准备送了这条性命,黄沙百战死,马革裹尸还,若能死在战场之上便是咱们当兵的荣耀;这鸽子力战而死,死的其所,又何必做小儿女之态?他日我狄青若是战死沙场,你们若是哭哭啼啼的掉一滴泪,以后地府见面咱们就不是兄弟。”
冯都头忙抹干眼泪,挺胸称是。
苏锦听着狄青一番言语,心中波澜大起,这世间到底并非尽是墨吏贪官,像狄青这样为国为民之人才是主流,惟其如此才能使大厦稳固,不致倾覆。
没时间多做感慨,苏锦解下竹筒,灯光下展开竹筒中的纸条,上面寥寥数语写道:“五千人马将屯于敌后四十里柳屯寨,尔等开战之时烽火为号,一个时辰内便可驰援。”
苏锦道:“这是范大人的字么?”
狄青拿起纸条在烛火上烤了烤,顿时落款显现,‘朱说’二字小楷显于空白之下。
“确凿无疑,正是范大人手书。”狄青道。
苏锦忙问道:“这落款是何人?”
狄青笑道:“范公幼年随母改嫁山东淄州府朱文瀚,曾取名朱说,中科举之后方恢复父姓,这个名字西贼如何知晓,所以大可放心。”
苏锦道:“原来如此。只是缀敌后四十里,离我们这里便有五六十里,这也太远了吧。”
狄青道:“缀敌后四十里,乃是怕为敌斥候所知,骑兵斥候搜索的范围巨大,范公的考虑不无道理。”
苏锦点头道:“也即是说,一旦开战,我等最少需的坚守一个时辰方可,这需要做更多的布置才行。”
狄青点头道:“难度颇大,我看了咱们这一千多人的兵器配置,弓箭只有五百,箭支也不多,是要好好的计较一番。”
苏锦面色凝重,当即提出召开将领会议商议,于是众都头被叫进帐内,商议了不多时,便有定计,各自紧锣密鼓的带着手下行动起来。
……
天明时分,鹰嘴崖西北十里地外的一片密林之中,三千西夏骑兵整装以待,这三千西夏骑兵隶属左厢宥州嘉宁军司,左厢宥州嘉宁军乃是延州前线的东路夏军的进攻主力部队。
领军将领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骑在马上手握马鞭盯着南边的官道,脸上透着和年纪不相称的成熟和冷冽。
此人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大夏国开国皇帝李元昊的长子李宁明,更是大夏国新立的太子;李元昊子嗣众多,而西夏又奉行立贤不立长的规矩,所以虽身为太子,李宁明却一点也不轻松,他必须有所建树方能稳固地位,让弟弟们再无机会染指太子之位。
正因如此,李宁明去年秋天便来到了延州前线,在嘉宁军统领自己的叔父李济迁帐下中当了一名监军使,李济迁自然不敢真的派他上前线打仗,只安排他做些后勤军务,其实也无大事,但如此一来安全虽有保障,却毫无建树。
当宋军奉行坚壁清野之策之后,夏军劫掠来的物资越来越少,年年征战严重耗损了大夏的国力,百姓们早已无力负担,北方野利部落不久前还发生了叛乱,李元昊大为震怒,这一切李宁明都看在眼中。
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时,偏偏在这个时候,西路随同保寿军司出征的胞弟李宁令哥偏偏在此时率四千铁骑踏平了宋军的一处军寨,俘获百姓骡马粮草无数,消息传来更是让李宁明如坐针毡。
好在天降良机,宋境中收买的细作传来消息,说是一队宋军押解粮草兵器等物资正沿着官道北上,李济迁只将消息一说,李宁明即刻挺身而出要带兵前来劫掠。
李济迁很是犹豫,李宁明贵为太子,像这样危险的事情绝不是他所能胜任的,虽然李宁明也很聪慧好学,兵书也读了不少,平日里谈论起来倒也有几分儒将的气概,但总归没独立指挥过战斗,实战方面无从考量。
但李宁明坚决要求带兵前去,李济迁也明白他的处境,想想敌军如今缩在城寨中不出战,自己也曾带大军在宋境游荡,宋军毫无出战的欲望,或许也不至于有多危险,于是便安排了两名老成持重的副将跟随协助,并仔细叮嘱李宁明要相机行事懂得放弃,万万不能为了这些物资将自己置于险境,李宁明一一答应。
李宁明不是傻子,他虽急于立功,但也并非鲁莽冒进之人,自进入宋境开始,他便四处散布斥候打探宋军各营寨的消息,他打定主意,一旦有异动立刻放弃,绝不拿性命开玩笑;宋军各城寨毫无异动,让他信心大增,昨日傍晚抵达鹰嘴崖外,斥候回报说宋军押送物资的队伍便在谷中扎营,李宁明一阵激动,他知道这块大肥肉就要到嘴边了。
第七百零三章 请君入瓮
红日渐渐升高,透过山梁顶端斜射下来,林间阴暗的景色也渐渐明朗,身边的战马仿佛嗅到了什么气息,不安的开始躁动。
李宁明轻声喝令:“安抚好马匹,宋军将至,若是谁泄露了行踪,我砍了他全族。”
夏军骑兵们赶紧轻拍马头安抚战马,这都是身经百战的战马,它们能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厮杀,所以它们的躁动是源于即将冲杀的冲动,主人的安抚让它们暂时恢复了平静。
“太子殿下,斥候来报,宋军出了鹰嘴崖了,距此地尚有八里。”副将野利先宗悄悄来到李宁明身边回禀道。
李宁明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官道来路,静静道:“告诉没藏将军,沉住气,等宋军大队越过我埋伏底线之后方可出击,要切其后路,决不能让他们逃回谷中去。”
野利先宗拱手应诺,自去传令。
小半个时辰之后,官道上烟尘蜂起,远远可见一队宋军从南缓缓开来,当头的是百余骑马军,后面是一长溜的车马拉着的车队,七八百步兵排成两列沿着车队两侧保护,最后面还是两三百马军护着几辆华贵的大车,想必车内坐着的便是此次物资的押运官。
车队一点点的靠近,李宁明心中也越来越兴奋,只需车队越过自己埋伏的军队,野利先宗和没藏明两位副将将会率一千五百骑兵立刻截其后路,而自己则率一千五百铁骑直冲对方车队中央,将其截为两段,先将后面的官员擒获或宰杀了再说,敌将一死,剩下的便是简单的猎杀敌兵了;在这样的平原地带,这些宋军步兵比狩猎时的兔子还容易射杀,根本毫无难度。
宋军先头的百余名骑兵离埋伏之地只有里许了,李宁明轻轻挥手,下达命令,自己首先缓缓抽出了雪亮的弯刀,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刀一直挂在腰间作为配饰,今日终将用他饮尽宋军之血;手下士兵们也纷纷上马,个个擎出刀剑,就待主帅挥刀一指,便即拍马杀出。
突然之间,李宁明僵住了动作,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好像看到了宋军一名马军高举右手握拳,那是军中通用的停止前进的手势,果然宋军队伍缓缓的在一里开外停了下来,李宁明屏息极目细看,只见那名马军头目摸样的人对着身边之人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还不时的用刀指着两侧的密林。
李宁明心中一惊,难道宋军士兵竟然如此小心?怀疑林间有埋伏不成?还是野利先宗和没藏明藏匿的不够好,为敌军所察觉?
李宁明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睁睁的看着那马军士兵派出两名骑兵缓缓的下了官道,慢慢的朝三百步外的树林靠近,那里正是藏匿军队的所在,这一去定然会发现埋伏的骑兵踪迹。
李宁明知道,想截其后路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杀!”一马当先窜出林中,胯下青骢马飞驰而上,直上官道;身边一千五百骑兵亦蜂拥杀出,朝宋军队伍直冲过去。
李宁明明白,趁其不备猛冲过去,敌将或将逃脱,但物资却是跑不了,运气好衔尾追杀的话还能带回几百颗人头回去,若是等敌军发现,立刻结成阵势或者是即刻掉头逃跑,物资能抢到,人头则未必能收的到了,李宁明的心很大,他这回不仅是要物资粮草,还要将这押解的千余士兵尽数诛杀,那才能掩盖住李宁令哥的功劳去。
此刻别无选择之下,李宁明的决定是正确的,他这边一出击,前面林间埋伏的两位副将也即刻率兵冲出,宋军士兵登时大乱,远远的都可以听到对方马军首领的高声呵斥叫骂之声,西夏军来势凶猛,任何呵斥都不起作用,宋军士兵们竟然直接调转头往回便跑,满载物资的车辆也赶紧掉头,竟然像是演练了很多遍一般,宋军逃跑的速度也不慢。
步兵们的脚步跟不上马军,也跟不上骡马拉拽的大车,有人急中生智攀上大车随车逃命;这一举动顿时引起其他人的效仿,顿时个个往大车上攀爬,一时间百余辆大车上挤得满满当当。
李宁明边冲锋边笑骂道:“这群宋猪,骡马能载得动这许多人么?这不是等着咱们去宰杀么?”
正如李宁明所料,满载士兵和物资的大车顿时举步维艰,每辆车少则一匹,最多不过两匹牲口拖拽,如何能拉得动上千斤的物资再加上五六名士兵的重量,任凭车夫如何挥鞭,大车的速度也比步行快不了多少。
西夏军诡异的怪叫呼啸之声让宋军士兵们吓破了胆子,有人急中生智将大车中的物资往下抛,整麻袋的粮食大豆,一捆捆的枪械盔甲,还有一个个上了锁的大铁箱子,顿时丢的满地都是。
这些东西的重量占了大头,清空了物资的大车顿时轻捷起来,速度也逐渐加快,虽然双方的距离越拉越小,但毕竟相隔一里多地开始冲锋,一退一进,一时之间倒也难以追上。
加上官道上丢弃的物资遍地都是,严重阻碍了骑兵追击的速度,更有甚者,骑兵们纵马越过这些物资的时候,他们的目光被地上散落的耀眼之物所刺痛,有几口大箱子被扔下来的时候被摔得裂了开来,一吊吊的铜钱,一锭锭的银子洒了一地。
有人赶紧勒住马头,跃下马匹开始往衣服里塞银子,其他士兵一见此状哪还有心思去追,一个个就地下马开始哄抢,眼见宋军大队渐渐远去,终于连宋兵的一根毛也没摸到。
李宁明大声呵斥,可是哄抢的正兴高采烈的士兵们哪里听得进去,有几人竟然为了地上的银子拔刀相向就要开打;李宁明大怒,下令将参加哄抢的数百名士兵尽数捉拿,数百名士兵们个个盔甲歪斜,刀剑丢在一边,怀里鼓鼓囊囊揣着全是钱物。
好好的一次追击机会就此丧失,这地上的物资最多是宋军押解物资的两三成,剩下的居然让宋军裹挟着全身而退了,这让李宁明如何不恼?自己第一次带兵便出现不尊号令的情形,虽然这些士兵都是平日劫掠惯了的,每回深入宋境扫荡,将官们都默许士兵们烧杀抢掠,只要大头上缴,留下些好处给他们,也是为了提高士兵们的积极性。
可是李宁明岂能容忍,他心目中的大夏士兵必须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像这样的哄抢财物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忍耐范围了。
野利先宗和没藏明带着人挥舞着皮鞭将这数百人统统狠狠抽打了一遍,这才骂骂咧咧的来到脸色铁青的李宁明面前。
“太子殿下,末将已将这群哄抢的野狗加以惩戒,请殿下息怒。”
“这便是惩戒么?我大夏铁骑的军令便是让这群狗东西如此藐视不成?”
“这个……殿下息怒,他们实在是不像话,不过……也无需大动干戈,便是统领亲率,也不过是小加惩戒便罢了,毕竟都是出生入死的儿郎们……”
“住口!军法是摆着看的是么?明明可竟全功,如今竟成这样的结局,这个责任谁来负?你二人负责么?看看这些物资,粮食不过万石,兵器盔甲不足百套,可怜的几箱财物不足数万贯,这么点东西你叫我如何带回去交差?”
野利先宗和没藏明挠头不语,心道:那能怎样?哪有次次成功的道理。
李宁明提着宝刀缓缓上前,沿着数百哄抢钱物的士兵们的队列慢慢走动,脸上阴云密布,冷声道:“你们散漫惯了,竟然无视军令,必须接受更严厉的惩罚,谁是第一个抢钱的,自己站出来。”
众士兵垂头无语。
“好,都不愿说是么?那便统统连坐,来人,将这些狗东西统统挖坑活埋,一个不许留。”
众人大惊失色,有人吓得当场便昏厥了过去,野利先宗和没藏明赶紧上前求情,言道身在敌境,需赶紧带兵撤离宋境,有什么处罚回去再说云云。
李宁明一概不听,摇头道:“那便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你们指出前十名哄抢之人,便可暂免死罪。给你们十息时间,十息之后若无结果,就地活埋。”
众人这才明白李宁明是动真格的了,一旦到了生死关头,平日的兄弟也将反目,十息时间对他们而言仍旧是太长了,不到五息时间,十名夏兵便被指了出来,这十人面如死灰,没想到今天竟然怵了这么大的霉头,平日司空见惯之事,到了这位太子爷手里居然如此的小题大做。
“安心上路,你们的家人将会得到抚恤,你们十人也将作为被认为是与敌交战而死。”李宁明冷然道。
“殿下饶命啊,我等再也不敢了。”十名夏兵跪地磕头求饶,哀哭不已。
李宁明对野利先宗和没藏明喝道:“还不拉下去行刑?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野利先宗和没藏明面面相觑,谁也不愿上前一步;李宁明气的跳脚,咬牙道:“好,我自己来,你们二人公然抗命,回去给我等着。”
野利先宗和没藏明无奈之下赶紧吩咐亲卫见十人拖到官道边的草丛中,就听惨叫声连起,十颗血淋淋的人头热乎乎的被抛在众人面前。
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太子殿下心狠手黑,倒是出人意料,本是一次普通的突袭行动,却不知这位太子殿下为何这般的看重。
“你们这些人,虽可免死罪,但也将受到处罚,若想洗刷身上的耻辱,接下来便需奋勇杀敌将功补过,稍后攻击鹰嘴崖内宋军,你们需当第一梯队冲锋,若是能活下来,本人将免去你们一切刑罚,还将给予重赏,可听明白了?”
李宁明的话将野利先宗和没藏明惊得目瞪口呆,这是疯了么?居然率骑兵深入山谷追击,这可是大忌啊。
“太子殿下,恕末将多言,山谷内进不得啊,我铁骑军一旦入谷便无回旋余地,优势尽失啊。”没藏明赶紧上前道。
李宁明晒道:“你当我不知这是大忌么?你们可知鹰嘴崖下的谷底情形?那是一处宽阔的谷地,数千骑兵在谷中都可纵横来去,你担心什么?再说了,看看这批物资,显然除了粮草兵器和普通物资之外,还有大量的铜钱金银,这是一笔巨大的收获,劫了这些,起码保证我左厢嘉宁军一年无需伸手向皇上要军饷物资,这是大功一件,你们难道不想立此大功扬名大夏么?”
“可是……万一……”
“没什么万一,宋人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刻宋军的士气低落,又以步兵为主,只要不让他们退到崖谷深处的狭窄地段,我们便可稳操胜券。”
“但是若是敌军来援,堵住后路该怎么办?”
“速战速决,赶在敌军得知消息增援之前解决战斗,回去的路我都想好了,咱们不从官道北上,而是直接往西进入宋国秦凤路,再转而往北,从庆州和泾州之间的宋军防务交接之处北上,让他们扑个空,这一战注定要扬名天下。”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速速整军向鹰嘴崖进军,耽误了战机,若让宋军缩回山道上,我要拿你是问。”
野利先宗和没藏明不敢再说,虽然来之前嘉宁军统领李济迁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不能任由李宁明胡来,但眼下这种情形之下,两人也是有心无力了;当然对于李宁明的描绘的战略前景以及撤退的路线,二人还是颇有些佩服的,如今箭在弦上,只能抱着侥幸心理赌上一赌了。
第七百零四章 马有失蹄
西夏军队虽然有时散漫有时桀骜,但动作绝对迅速,既然主帅不顾一切了,士兵们也想通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不如快速行动起来来的爽快利落。
再者说来,宋军一路逃窜,看那烟尘滚滚之势已经在四五里开外了,现在即刻追赶,起码能衔着尾巴吊上他们,一旦让宋军时间充裕,真的缩进谷中深处的逼仄山道,那可就彻底没招了。别到时候李宁明一犯浑,命自己等人从骑兵改为步兵跟人家步兵一样去蹬着两条小腿打冲锋,那可就玩儿蛋了。
士兵们迅速上马整队,犯了错的几百士兵果真被安排在队伍前列,一声令下三千骑兵一阵风般的卷了下去,直追宋军而去。
一路上依旧有箱笼粮包物资零星散落在官道上,不过这一回倒是没人敢下马哄抢,只用眼角瞄准位置,待回头之后寻机会偷偷来拿罢了。
十里路追下来,直到谷口处堪堪看见宋军狼狈逃进谷中的背影,带领前锋一千骑兵的没藏明没敢太过激进,命令士兵停步等候后续部队,且听李宁明的进一步指示。
李宁明随后赶到,立马鹰嘴崖谷口,眯着眼睛往里边眺望,却见一片烟尘滚滚,夹杂鬼哭狼嚎之声,宋军猪突狼奔的身影在烟尘中时隐时现,一片慌乱之象。
“太子殿下,末将最后请殿下三思,谷中情形未知,一旦是宋军的诱敌之计,我等一旦进入谷中,可就麻烦了。”野利先宗想做最后的努力。
“本人特许野利将军留在谷外观望,如何?”李宁明揶揄道。
“太子殿下,末将不是那个意思,末将的意思是说……”
“我懂你的意思,你不必解释,实话跟你说了吧,就算是宋军的诱敌之计,我只能承认我确实被吸引了,这么多的物资兵器还有财物,加之实力对比悬殊,就算是计又当如何?现在要做的不是犹豫,而是一鼓作气速战速决,然后咱们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宋人爱用计谋,但我党项人喜欢直截了当,今日我便要教宋人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计谋都是可笑之极的伎俩。”
野利先宗叹息一声,太子殿下是铁了心了;他也不敢过多的劝阻,诚然这批物资数目巨大而且极具诱惑力,就算是真正让他自己来选择,他也是倾向于进攻而非退却;野利先宗之所以三番五次的提醒,一来是根据实战经验得来的隐隐的担心,二来这是身为部下所必须要做的事,提醒了之后,万一出了岔子,就不能怪罪到自己头上了,其实也是保身之举。
在野利先宗看来,即便不能得手,全身而退是能做到的,但退回大营之后,便是秋后算账时间,算账的时候自己身为副将必然要当替罪羊,先打个伏笔较为安全。
“儿郎们,展现我大夏勇士雄风的时候到了,今日奋勇杀敌之人,回去后赏赐加倍,斩敌首级一枚升队正,两枚升都头,五枚则升校尉,赐予勇士称号;凡萎缩不前,退后畏敌者,立斩无赦!”
李宁明尖利的嗓音在众人的耳朵边回荡,有人欣喜有人担心,更多的人则是漠然以对,老兵油子都知道,哪次冲锋之前不是许诺万千,到最后除了给些赏钱之外,官职之想那是压根没影子的事,不过话说回来,战场上即便一文不赏,一句好话不说自己又能如何?还不是要提着脑袋猛冲么?
骑兵队分为三梯队,第一梯队便是那几百犯了错误的士兵们,李宁明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这几百人去当替死鬼打冲锋,只要这几百人冲到敌军面前打乱敌军阵脚,后面的骑兵便更加容易的冲锋到宋军面前。
一声悠长的号角在山谷中回荡,西夏军的进攻开始了,两百余骑手舞弯刀纵马冲进谷中,马蹄踏起黄沙飞扬,让骄阳下的灼热的空气中更添让人窒息的沙尘。
李宁明鼻尖沁出汗珠,一眨不眨的看着冲锋的队形和宋军的反应,连一只萦绕在自己周围的苍蝇都没来得及驱赶。
二百夏军骑兵一路冲锋,卷起一股强劲的旋风,不一会便拐入鹰嘴崖弯道,一眼便看见宋军继续后退的背影;宽阔平坦的谷底正是骑兵纵横的好去处,两百夏军敢死队毫无阻碍的冲到宋军身后,弯刀连闪已经放倒了几名宋军。
宋军士兵挤在大车上仓促应战,用手中兵刃徒劳的对敌人进行攻击,但如何是骑兵的对手,对方远远的提起马鞍边上挂着的长枪借着前冲之势一下子便能穿透两三名宋军的胸膛,就像是串了一串的烤肉一般。
一名西夏骑兵撮唇吹哨,尖利的哨音响彻峡谷,这是约好的报信哨音,表明已经跟宋军接火而且毫无埋伏。
李宁明闻声高声大喝,手中宝刀前指,用诗一般的语言大呼道:“冲啊,让你们的马鞍上挂满敌人的头颅,让你们的腰间踹满敌人的金银,为了大夏勇士的荣光,冲啊!!”
顿时唿哨连天喊杀之声大作,两千余骑奋勇争先,狂风怒涛一般往谷中扑了过去。
……
苏锦和狄青等人远远站在鹰嘴崖内入口出,谷中的一切尽在眼底,身后马汉见敌军先锋马队已经开始屠杀坠后的士兵,急的哇哇大叫道:“公子爷,快下令反击吧,这帮狗日的在屠杀咱们士兵了。”
苏锦面色严峻一动不动,眼角的余光瞟过身边如铁铸一般的狄青,心中暗自佩服狄青的定力;狄青也对苏锦有了全新的认识,两人都明白这两百士兵只是敢死队而已,现在若是下令反击,外边那两千八百骑兵会立刻拍拍屁股跑路,这场战斗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那些坠后被杀的士兵,只能当做迷惑敌人的棋子舍弃掉。
苏锦有些恍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以前所诟病的种种行径,现在发现居然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举动;换作以前自己肯定大骂将官冷血,草菅士兵性命,如今自己能够下令拯救那些人,却不愿下令,从大局上来说,这些人的牺牲是值得的,当然对于这些士兵而言是极大的不公平,不过这世上又有那件事是绝对的公平?
“来了……”苏锦淡淡道。
“是的,恭喜大人,你的诱敌之计终于成功了。”狄青微笑道。
“剩下的交给狄指挥了,打仗的事我不在行。”苏锦笑道。
“苏大人过谦了,苏大人打起仗来可是一点不含糊,狄青甘拜下风;不过既然狄青来了,总不能事事教大人亲为,剩下的事便交给卑职来办,苏大人在此欣赏好戏便是。”
苏锦哈哈一笑,拱手道:“有劳了。”
狄青鹰目闪亮,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青铜面具,套在脸上,顿时整个人如刀锋一般的凌冽,獠牙面具面目狰狞可怖,让人看了一眼不敢看第二眼。
大队西夏兵滚滚而至,几十息之后,谷口前端已经密密麻麻的全是敌军骑兵的身影,呼哨怪叫之声响彻山谷,弯刀的寒光在阳光下荡起一片雪白的光幕,看的人头晕眼花。
狄青伸手拿起身边的一柄长弓,弯弓搭箭朝天射去,尖锐的响箭拖着长长的尾音直上云霄,于此同时,崖顶上燃起了数堆狼烟,黑色的烟柱直上天际。
李宁明一眼瞥见崖顶上的烟柱,第一反应便是:中计了,这明显是在向某处援兵报信。但马队冲锋正急,便是明知中计也无法停下脚步,李宁明咬牙大喝:“冲!”
第二梯队的一千骑在正前方,李宁明率领的第三梯队八百骑兵沿着前方骑兵的足迹相隔三十步奔腾而来。
正在此时,宋军的第二声响箭射上云霄,猛然间地上的烟尘中忽然弹起数十根长索,像是垂死在地上的数十条毒蛇猛然跳起噬人一般,眼尖的西夏骑兵看见岩壁下的沙地里忽然跳出来数十名宋军士兵,正是他们将原本摊在地上像枯藤一般不引人注意的十几根长索猛然拉起。
“不好!有绊马索。”有人惊叫道。
但也只是叫一叫罢了,长索都是粗大的麻绳,在两端各七八名宋军士兵的合力拉扯之下,立刻绷的笔直,十几条长索形成一道道屏障,奔行迅速的马腿被长索绊住,顿时滚翻一片。
巨大的冲击力带的两边拉住绊马索的几十名士兵往前飞跌,摔得口鼻流血,有的竟然摔到崖壁上直接摔的脑浆迸裂。
但长索毕竟已经建功,冲锋阵型只要有那么三五匹战马倒下,最少会有三五十匹要跟着遭殃,更何况倒下的不止三五匹,而是几十匹。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数十匹战马的倒下,换来的是一地的滚地葫芦,人仰马翻之际,有人骑术精湛勒住马匹,赶紧寻找李宁明。
李宁明在队伍最后,倒是没有受伤,但眼前一片翻滚的马蹄和人身子让他胆颤心惊,更让他胆战心惊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身后本是鹰嘴崖的出口,但此刻轰隆轰隆之声大作,地面也一下下的战抖不已,只见两侧崖顶上几十名宋军士兵正推着巨大的岩石和砍伐下来的树木将入口处封堵起来。
李宁明大惊失色,心中一片冰凉,这是断后路的做派,这是要将自己这三千骑兵尽数困死在这鹰嘴崖下么?看来宋军的胃口着实不小。
第七百零五章 炼狱(一)
危急关头,李宁明反倒冷静下来,他迅速的预估了一下形势,宋军突然到来的反击似乎只限于骚扰而已,总体来看,只有自己所率的八百骑后队遭受到了袭扰,猝不及防之下,有三四百骑兵被十几根绊马索袢到,主力冲锋的第二梯队骑兵早已畅通无阻的冲至敌军近前。
李宁明环视周围,也并未发现有大批宋军士兵增援包围的迹象,虽然似乎宋军故意的设计诱导自己进了谷中,但实际上宋军的兵力还是如细作所报的那么多人马,并未增加;崖顶上的几十名宋军燃起了烽火救援,同时将巨石滚木推下来阻住谷口,其实效果也并不明显,一番折腾之后,谷口依旧留下巨大的口子,原本可容二十骑进出的通道只是变狭窄了一点,起码还有能容十人并行的通道并未塞绝。
李宁明精神大振,这时候绝不可被吓破胆子往回跑,只要一跑,宋军必会倾巢追杀,而崖口已经变窄,在正常退却的情况下当不会形成阻塞,但若是溃逃的话,这里将成为瓶颈,或许这才是宋军的真正目的。
“可笑的计谋,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是可笑的。”李宁明大声下令:“前队冲锋不变,后队肃清身畔之敌!”
众骑兵立刻呈散兵状散开,开始在谷中大肆追杀埋伏在地下拉绊马索的几十名宋军士兵,这些宋军士兵本就是敢死队,埋伏在挖出来的沙坑之中只为了拉一下绊马索而已,之后便只能凭本事逃命,在数百马军的追杀之下,几十名士兵逃无可逃,只得奋起反抗,只可惜这种反抗改变不了命运,一个个成为西夏弯刀之下的鬼魂,尸体也被马蹄践踏的不成摸样。
绊马索的计策虽然丢了几十名士兵的性命,但换来的回报是巨大的,夏军骑兵近三百人失去战斗力,与此同时,在绊马索的阻挠之下,前面冲锋的队伍跟后续冲锋的队伍产生了大大的脱节;野利先宗和没藏明各率领的一千骑兵已经冲锋至鹰嘴崖谷东端,为了不让宋军缩入东端入口外的山道,夏军骑兵的速度已经提到了极致。
狄青站在一台马车顶上,将眼前的一切尽数收入眼中,见敌人已经咬上了车队的尾巴,高声道:“苏大人,你的妙计要上场了。”
苏锦笑道:“很好,我也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计策,但愿别贻笑大方。”
狄青哈哈一笑,转头高声下令道:“点火!”
第三支响箭直冲云霄,后撤的宋军士兵忽然纷纷跳下大车,将大车调转头来迅速排成一排,紧接着一名都头一声喝令,众人拿起车上的瓦罐砰的摔碎在车中,紧接着四五十辆大车齐齐冒出火苗来,火苗一起,便化作冲天大火,显然大车的底端铺上了易燃的引火之物,加上火油浸透,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骡马被身后大车上的大火炙烤受惊,再加上宋军士兵们又拿刀子狠狠的戳了几下牲口屁股,骡马拖着火势熏天的大车迎着冲锋而来的夏军骑兵队便冲了过去。
首当其冲的不是夏军士兵,而是落在后面正被夏军追杀的十几辆宋军的粮车,粮车上的七八十名士兵顿时先于夏军之前成为火人,加之那几辆大车中也藏有火油,更是火势凶猛,一发不可收拾。
苏锦眼角含泪连声叹息,自己的计划还是未够周详,没想到敌军追击的如此之快,以至于被追上了尾巴,害的这七八十名士兵又葬身火海;原本的计划是等所有人到达谷口东端的工事,敌军冲锋之时放出火车前去袭击,却没料到是这么一种局面;粗略算下来,己方已经损失了一百五十多名士兵了,而对方目前尚不知伤亡多少。
但紧接着的一幕让苏锦稍感欣慰,着了火的大车跟迎面而来的骑兵迎头撞上,夏军士兵冲锋正急,根本无法避让,眼睁睁的看着骑兵冲入火海之中,顿时一片哀嚎满天,烧成火球的战马和士兵不断的摔到前方,变成滚地风火轮,发自灵魂的惨叫之声听得人毛骨悚然,瞬息之间,骑兵冲锋之势受阻,当头的两百多名待罪立功的夏军敢死队几乎全军覆没。
紧跟其后的没藏明率领的一千骑兵也受到波及,当先数排百余名骑兵来不及停马,紧跟着敢死队一头撞进了地狱之火中,顿时皮焦肉烂,烧的哔哔啵啵作响,焦糊味充斥山谷。
没藏明嗓子都快喊哑了,大声疾呼道:“长枪!长枪。”
士兵们惊觉过来,赶紧将弯刀抛下,手忙脚乱的抬起马鞍上的长枪往前探出,这才将滚滚而至的剩余七八辆火车抵在马头四尺开外,那些拉着大车的牲口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末,此刻终于轰然倒地,完成了它们的任务。
大火在谷中燃烧,焦臭中夹杂着牲口的尸体被烧熟的肉香,以及人的毛发衣服被烧焦的黑烟,整个鹰嘴崖东端简直成了人间地狱一般,惨不忍睹。
双方士兵都有些发懵,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次不大的战斗,从一开场起便已经惨烈如斯,就连久经战阵的狄青也有些茫然发呆,他所经历的都是面对面的刀来剑往,若说一刀将对面敌人砍得花花绿绿肠子流满一地他都不觉的什么,但像这样以外物配合计谋一举歼灭几百人,而且都在眼前烧成黑炭,这场面实在是让他震撼。
苏锦本来还有一计,便是像后世的某位独裁领袖学习的一招,那便是敌军陆军掩杀而至的时候,这位独裁领袖开辟了数十公里的壕沟,将石油灌满壕沟,之后点火阻断敌军前进的道路;那一招及其有效,只可惜手头的火油太少,总共就几十桶火油,挖个壕沟灌满实在不现实,而且这样的沙地上,便是成千上万桶火油也会统统渗透进泥土里,不得已苏锦才只能忍痛牺牲牲口和大车,上演了一处火车阵。
李宁明率队赶了上来,眼前的一切让他的瞳孔收缩,心头惊恐万分;宋军果然是有备而来,种种迹象表明,对方主帅是个足智多谋之人,从一开始的丢弃粮草物资金银财宝佯败进谷,到现在的各种反制,都是一系列精心策划的计谋,自己从一开始便已经被此人牵住鼻子走了,他仿佛知道自己急需要这场胜利一般,算准了自己会不顾一切的追进谷中。
如今之势,进进不得,退的话,损失了五百多骑兵一无所获,回去之后该如何交代?更重要的是经历此败之后,胞弟李宁林哥在秦凤路的大胜便更为突出了,自己在父皇的眼中将会是一个失败者的形象,太子的头衔在自己的身上也不会太久了;觊觎太子之位已久的李宁林哥必会借此机会夺去太子之位,在大夏这个成王败寇的国家里,没有什么比立下战功之人更有话语权了。
“殿下,咱们退兵吧,看样子宋军早有防备,咱们只损失了五百骑,此时退兵还不算大败。”没藏明满脸油汗,有几处已经起了火泡,飞驰到李宁明身前道。
李宁明冷笑一声,骂道:“退兵?笑话,宋军伎俩仅此而已,我损失不过五百,尚不足两成,但宋军已经伤亡两三百,对方总共不过千余人,伤亡已经达到三成,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此时你叫我退兵?”
“太子殿下……”没藏明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哪有这么算的,对方以两百左右的伤亡,换取了自己精锐骑兵五百阵亡,以少打多这已经是大胜,偏偏这个糊涂的太子殿下居然说胜负未定。
“殿下,万一敌军援军掩杀而至,那该如何是好?”野利先宗也受不了李宁明了,语气也不太和善。
“正因如此,才需要速战速决,你等还不整队攻击,却怯战不前,这是在耽误战机,莫要多言,命人将前路清理开来,整队继续展开攻击,违者以军令论处。”
没藏明和野利先宗对望一眼,心下冰凉,看来身经百战的哥儿两今日要断送在这个纸上谈兵却又倔强的像头蠢驴的太子殿下手中了;事到如今已无他法,唯有遵命拼死进攻,以求一线生机,至于抗命之举,那是绝不能做的,否则即便是能回到大营,也会被全族尽诛,还不如在此血战,哪怕是战死,起码还能落个死战无畏之名。
“整队!全体装备弓箭,准备冲锋。”没藏明罕见的发出了装备弓箭的命令,夏军骑兵从来都是一柄弯刀闯天下,骑兵三大件中的弓箭长枪两种兵器其实就是摆设,若非见宋辽两军骑兵装备有这样的兵器,夏军根本就不屑于用,此刻万般无奈之下,名字这些士兵弓箭的水准不高,但求能以箭雨覆盖打击,争取压制住敌人免得在路上在出幺蛾子。
道路上燃烧的大车和尸体被清理开来,浓烟散去对面的情形落入眼中,一辆大车顶上,高高站着一高一低两个人影,经过刚才的一番阻隔,所有的宋军都已经退入崖口东端,在那里几十辆大车一字排开,不过上面堆得不是粮食物资,也不是刚才的火油空车,而全是沙土。
宋军果真是有备而来,这几十辆大车横亘在面前,便是一道坚固的沙土工事,在山谷中挖掘工事显然不容易,而有了这些堆积了沙土的大车,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两边的人马静静的对峙,没有人说话,连山崖上往下砸石块滚木的宋军士兵们也都偃旗息鼓,相距两百来步的空旷地带上,阳光将砂砾烤的炙热。
短暂的静寂,让崖顶盘旋的一只秃鹰误以为并无危险,她抵挡不住人肉和牲口肉烧熟的香味,从高空直扑下来,落在两军之间的空旷地带开始啄食;猛然间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扑棱棱展翅高飞,与此同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在山谷中响起:“杀……”
李宁明尖利的嗓音就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呐喊,让人肉皮发麻,全身震颤,只见他一马当先高举宝刀冲了出去,野利先宗和没藏明齐声怒吼,挥刀向前;两千四百多剩余的骑兵再不分什么梯队、什么阵型,只一股脑儿像一股巨浪向对面的宋军卷了过去。
第七百零六章 炼狱(二)
狄青拉着苏锦跃下马车顶,急促的道:“苏大人往后躲避,切记要躲在岩石后面,这回西贼要来真格的了,你看他们手中都持有弓箭,进入射程之时定是兜头一瓢箭雨,可莫伤着你。”
苏锦哑然失笑,狄青是把自己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殊不知自己大阵仗也见识了好几回,手头上少说也有十条人命了。
这个时候不宜废话多说,苏锦只道:“狄指挥自去指挥,不用替我操心。”
狄青转过脸去,将青铜面具扶扶正,发丹田之气高声喝道:“诸位兄弟,本官乃延州狄青,大家听我号令,贼势凶猛,先避其锋芒,贼兵欲以弓箭射击,大家先躲藏在工事之后,待我下令之后便行反击,不做无谓的伤亡。”
众士兵本来对这位近几日冒出来的随行军官不太熟悉,只有人暗中议论他的身份是延州彰武军指挥使狄青,但也没有证实,此时狄青自报姓名,顿时惹得众人一阵欢呼;行伍之中最重骁勇之将,便是当个小卒子的也希望在猛将手下,因为跟着这些人,打仗打得痛快,绝无憋屈之事,更有一点好处便是,跟着骁勇之将立功受赏的机会呈几何倍的增加。
延州彰武军最近连战连捷,整个彰武军士兵的士气都比其他地方的厢兵要盛,自报家门之时底气都十足的很,禁军也比不上常胜兵的气焰高涨。此刻众人一听是军中流传的传奇人物狄青亲临指挥,士气顿时高涨,狄青在此,西贼岂有横行的道理。
苏锦暗自羡慕,自己虽然也算是号人物,但在这些士兵们的心目中,苏锦这个名字远不足狄青那般的有底气,不过自己志不在此,倒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士兵们的士气要足,打起来才会拼命;敌众我寡的形势下胆气再不足,便只有任人宰割的命了。
两百步的距离在骑兵的马蹄下简直不叫距离,弓箭百步外即可射人,但李宁明硬是忍到近八十步才大声下令放箭,一时间箭如飞蝗‘咻咻’划过空中,落入宋军阵中,当作工事的马车上顿时‘笃笃笃’爆豆般的连响,几十辆大车瞬间变成了长满尖刺的怪物。
有的箭支直接落到工事后方的宋军阵中,由于工事面选的是稍微狭窄的东端出口处,本意是狭窄的接敌面让敌军的阵型无法展开,起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用,但这样一来,工事下方只能有两三百人藏匿,剩余的一千多宋兵只能在后面排队;虽然采取了防备措施,但箭雨落下还是伤了不少宋军,前面的毫发无损,后面的倒伤了一片,可见在远程武器的打击之下,并无前方后方之说。
八十码的距离只够射出三轮箭雨,但实际上两轮之后便无法再射箭了,因为两轮之后便冲到了三四十码的距离内,这时候若不赶紧丢掉弓箭换上弯刀,眨眼便是接敌之时,难道用弓弦去勒死敌兵?
两轮箭雨之后,弓箭被弃之于地,西夏兵重新将背后的弯刀抽在手上,一刀在手,顿时自信心大增,几十步的距离可以用眨眼之间便到来形容,夏军士兵们甚至能看见对面宋军因恐怖而张大的鼻孔了。
“放箭!”狄青大吼一声,首先冒头,将手中硬弓搭着的箭支射出,别人射一只箭,狄青射的是三只箭,他的弓箭是特制的多发硬弓,三只箭如流星赶月,直接命中三人,一人眉心中箭,一人下巴中箭,一人额头中箭;狄青瞄准的是眉心,当中的那位自然是箭支直透眉心而如,身边的两名因个头高矮略有差异,故而各中下巴和额头;不过都是致命之处,结果自然是同时见阎王,倒也没太大差异。
与此同时,宋军仅有的五百只弓箭兜头朝迎面而来的夏兵浇去,首当其冲的便是迎面的几十骑,连人带马都成了刺猬,顿时翻滚哀嚎一片。
由于距离太近,只能直线射击,若是稍远一些大可分为直射和抛射,这样既可打击正面,又可打击后面,距离太近的话,抛射距离远耗时长,待箭支落下,敌军怕都冲到面前了,所以狄青还是选择叫宋军士兵迎面射击。
距离实在太近,敌军翻滚倒地之后,居然有十几匹因惯性太大,竟然连人带马直接滚到了工事面前,差点将工事撞出大缺口来。
狄青喝道:“弓箭手后撤,立大枪。”
话音刚落,大车工事的缝隙中齐刷刷竖起百余杆超长的‘大枪’,说是大枪,确实勉为其难,其实只是手臂粗两丈多长的云杉树干,只是将头部削尖,连树干上的枝桠和云杉针刺都没来得及去除干净。
三四名士兵扶住一杆‘大枪’斜向上指,尾部抵在挖好的地坑里,齐刷刷对着飞骑而来的夏军骑兵。
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噗噗噗之声入耳,喷溅的鲜血如漫天开放的鲜花,瞬间将两军交接之处染成一片血色大地,有的骑兵机警,伸出弯刀想削断云杉树干,只可惜这些云杉树干太过坚韧,又是人力扶起摇摇晃晃的无着力之处,所以弯刀削上只是荡开数寸,砍中树干也只进去半分,根本削不断;下一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树干的尖端穿过自己的胸膛或者是马脖子。
冲击力之下,‘大枪’戳中敌军之后弓成弧形向上跃起,有的连人带马将其弹上半空,再轰然落下,砸中紧跟而至的后续敌兵。
一百余杆‘长枪’,杆杆不落空,百余骑翻滚落马,长枪本就是来对付敌军战马,因为只有战马才会对工事造成毁灭性的破坏,而马上的骑兵要么随着战马倒下,被身后同伴踩踏为肉泥,要么便是高高抛起落入工事后方宋军阵中,下场自然是乱刀分尸。
当然事实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完美,起码有十余骑西夏骑兵由于长枪戳中的位置有偏差,导致他们不是直上直下,而是连人带马打着旋儿在地上横扫过来,压死了宋军士兵不说,还毁了七八辆大车形成工事防线。
防线一开,夏兵潮水般的再次涌上来,想堵却也堵不住了;弯刀霍霍闪光,大批的夏军骑兵袢在工事上摔成滚地葫芦的同时也将工事接连摧毁,依仗工事抵御的阶段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真刀真枪的肉搏。
宋军依仗的是地利,夏军所凭借的是冲击力,在这中情况下说不上谁的优势更大,但身手敏捷的好手在这其中所起的作用无疑是决定性的,防线一破,狄青便擎出了长刀,这柄刀弯如新月薄如蝉翼,有个拉风的名字叫做神机万胜水龙刀,一声大喝道:“狄青在此,西贼授首。”
话音未落,纵身跃起,迎面便是一刀,将冲来的敌兵连人带马拉成了两片血肉。
紧跟着他的脚步的自然是苏家哼哈四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早已在后面憋的难受,防线一破便是他们大展身手的时候,随同苏锦而来的苏家几十号好手,外加百余名身强力壮的士兵奋勇冲上,抵住夏军厮杀起来。
骑兵本是冲锋之中挥刀砍人如砍瓜切菜,只可惜地形不利,乱七八糟的尸体加上横七竖八的大车和各种物事,早已让敢于继续冲锋的骑兵全部变成滚地葫芦;逼仄的地势也逼得他们的冲锋只能到此为止,好在立于马上居高临下,弯刀的威力还是打过两条腿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宋兵,一个照面之下,宋军倒下十余人,夏军也倒下十余人,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苏锦在后面大喝道:“射人先射马。”
狄青猛然醒悟,大喝道:“砍马掌。”
众宋兵会意,再不将蹦跶着身子跟马上的士兵过招,而是刀刀砍向马腿,马儿不懂避让,一砍一个准,顿时满地战马哀鸣,倒下数十骑马儿,落下一地的马蹄。
当然着重于对付马腿,自然将背心卖给了夏军士兵,十余人砍下了马腿,却被弯刀劈开了后背,但带来的回报也是巨大的,摔的七荤八素的夏兵自不必说必是被乱刀砍死,地上又凭空多了一堆人尸外加胡乱踢腾的断腿马儿,这让后续而来的骑兵更难以驾驭战马居高临下。
战局从胶着状态变得对宋军更加有利,后面的骑兵上不来,前面的便沦为活靶子,两百余人相继被歼灭;而与此同时,发现形势不妙的李宁明下令暂缓进攻,他看得出失去了骑兵的冲锋之力,在狭窄的路口肉搏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须得重新布置冲锋才成。
狄青喝止住欲追击的士兵,带人退了回来,刚才还浴血厮杀的鹰嘴崖东端入口处突然间又空无一人,遍地堆积着小山般的尸体和尚自原地打转哀鸣不已的断腿战马,景象惨不忍睹。
第七百零七章 卑鄙还是高尚
双方迅速清点伤亡人数,只是这片刻的正面激烈对抗,双方都损失惨重,宋军阵亡近两百人,而西夏骑兵损失的更惨,五百多骑兵在这一次的冲锋中丧命,加上伤者,双方共计上千人的阵亡。
苏锦脸色严肃,他对这一仗打的其实并不满意,己方阵亡两百,加上前面阵亡的近两百人,已经折损了四百兵力;原本连同自己的亲卫马军五百人,己方的总兵力也不过一千五百余人,现如今已经折损近三成,虽然也给对方以重创,但是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西贼只需再冲锋两轮,己方便要全军覆没了。
狄青指挥人将阵地前的死尸和乱七八糟的杂物清理,苏锦赶紧上前制止。
“这些不能动,留着是一道屏障,敌军正是因为战马遇到障碍无法进攻这才退却的。”
狄青愕然道:“苏大人的意思是,西贼还会来进攻?卑职是想清除障碍便于追击,我观西贼有退却之意,范大人的兵马未至,须得拖住他们方可。”
苏锦微微摇头,远远看着对方的骑兵正在调整阵型,斩钉截铁的道:“对方绝不会退,这位带兵的将领看来是铁了心要吃定我们了,崖口已经堵上了杂物,现在退却必受我追击,他定然也看出来了,而且他们虽然吃了大亏,但主力尚余七成,仍有足够的力量歼灭我们,他们绝不会退。”
狄青想了想,终于同意了苏锦的判断,大声下令道:“重新将工事建好,弓箭手近前,预备西贼再次冲锋。”
崖后的生力军们轮换上前,将浴血大战的第一批士兵中剩余的三百多人换到后面疗伤休息;大车再次被推回摆正,横亘成一道屏障,只是大部分的大车多处破损,有的已经散成一堆木渣,工事也只是勉强建成,也不知能否经历再一次的冲击。
李宁明咬牙切齿,看着远处的宋军再次构筑好工事,他也想一鼓作气的冲垮敌阵,但是眼看着后续的骑兵冲到厮杀之处便寸步难行,沦为对方绞杀的对象,他不得不选择暂时后退。
“殿下,怎么办?退还是打?”没藏明满脸血污,头盔上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那是被宋军士兵用刀硬生生劈的裂开的,战马也被砍了蹄子,若不是身边无主之马颇多,他差点没能逃回来。
李宁明冷笑道:“现在这个时候,咱们是退无可退,必须要拿下这帮宋猪,我们还有多少人手能战?”
没藏明喘着粗气道:“刚才清点了,尚有两千一百骑,已经阵亡六百骑,尚有三百受伤,恐怕不能战了。”
李宁明吁了口气道:“很好,咱们本钱还足够,宋军怕是吃不消了,只是敌军前沿全是尸体杂物,我骑兵根本无法逾越,这是个难题。”
野利先宗凑上来道:“殿下,咱们派人喊话,要求将死伤者尸体抬回清点,宋军一向奉行可笑的仁义,也许会答应,这样咱们不就能够将阵前的障碍清理干净了么?”
李宁明点头大赞道:“还是野利将军懂得宋人的心理,他们肯定会答应,此计不露声色,甚是精妙。”
野利先宗得了夸奖,立刻派人举着手骑马靠近宋军工事百余步处,高声喊话道:“宋军将官听着,你我两国乃是敌对,战场厮杀也是情理之中,但死去之人曝尸荒野,有违人道之理,我大夏李将军提议,准许我大夏骑兵派八十人前来清理我大夏士兵尸体,绝不携带兵器;都是母生父养血肉之躯,请你们不要拒绝人道之义。”
狄青远远的听着,转头向苏锦道:“苏大人,你听听,西贼也会讲人道呢,我看着就是个计谋,正如你所言,他们是要将通道清理出来,进行下一次的冲锋。”
苏锦微笑道:“正是,西贼不傻,可咱们也不孬。”
狄青道:“当然是要拒绝提议了,来人,去回话,战后一并清理,告诉他们,即便他们全军覆没,他们的尸体我大宋官兵也会代为收敛。”
一名士兵赶紧爬上工事要按照狄青的话回答,苏锦眉头一动,忽然道:“且慢!不能这么回话。”
狄青愕然道:“怎么?难道苏大人竟然允许他们前来清理不成?”
苏锦点头道:“对,答应他们。”转头对那士兵道:“你喊话,告诉他我大宋军民读圣贤书遵循仁恕之礼,尊死者为敬,叫他们多派些人来清理,这样速度快些,也免得战死孤魂泉下不安。”
包括狄青在内的众人都有些不懂苏锦的意思,苏大人说一套做一套,前面还振振有词的分析这些尸体堆积在工事前面的好处,现在居然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真是教人摸不着头脑。
苏锦也不解释,听了那士兵如实喊话之后,挥手下令道:“弓箭手准备,听我号令。”
狄青心中一惊,苏锦这是要干什么?难道他竟然会……?不至于吧,这也太过无耻了,这要是传出去,岂非让天下人耻笑,不至于……绝对不至于,只是加强戒备罢了。
而王朝和马汉等人和狄青所想的大相径庭,他们跟了苏锦这么长时间,对苏锦的行事风格了然于心,公子爷又要干惊世骇俗之事了,不过这也没什么,跟西贼打仗哪来那么多的顾忌。
李宁明得到宋军的回答登时大喜,听那士兵回报宋军大谈什么‘仁恕之道’什么‘死者为敬’,李宁明差点没笑死。
“对方居然要求我们多派些人去,太子殿下,末将有个大胆的提议。”没藏明忽然悄声道。
“说……”
“咱们何不将计就计,派个两百人去清理通道,待清理的差不多的时候,这两百人就地发难冲进敌军阵中,敌军肯定会大乱,这时候我铁骑再发动冲锋,瞬息便至,直接便踏平了宋军,岂不是必胜之局?”
李宁明心头一阵大跳,这个计策简直是太妙了,两百人突然发难,敌军定会忙着应付,后面的骑兵只需十几息时间便能掩杀而至,这仗还是打不赢,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好计策,只是刚才已经承诺不带兵器前去收尸,若是发难的话,无兵刃可如何是好?”
“我的太子殿下哎……您可真是……真是……”没藏明差点将‘蠢货’两个字骂出口:“真是多操心,兵刃满地都是,就地取用便是,何须携带?在者说了,便是没有兵器又如何?咱们只要那片刻的混乱时间,只要这两百人造成十几息的混乱,大队人马便已经踏上宋军的阵营了,何须多费心?”
李宁明暗骂自己愚蠢,连这都没想到,当下故作淡然,自嘲道:“瞧我这脑子,想的事多了,有些最简单的事倒给忘了;事不宜迟,两位将军速速布置,便挑选两百士兵前往,其他人整队以待,一旦阵前清理干净,立刻进攻踏平宋军。”
没藏明和野利先宗立刻开始挑选士兵,这两百人是敢死队,阵前发难十有八九会丧命,挑人确实是件难事,不过这些难不倒两位经验丰富的将军,三根草茎,抽出最短的那根便去送死,也怨不到谁,怨只怨老天不长眼,时运不济。
抽中的士兵个个面如死灰,不过他们也得到了太子爷的承诺,若死了的话,家中自然会厚厚的抚恤,若能侥幸存活,则一定会提拔他们当个官儿;太子爷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许诺了,士兵们虽怀疑实现的可能性,但却也只能从命,不然立刻便会脑袋搬家,还不如前去碰碰运气。
片刻之后人选确定,两百名夏兵徒步举手作投降状往宋军工事走来,工事前三十步范围内上千具人尸和马尸重重叠叠的搅合在一起,阳光直射之下,蒸腾的恶臭之气直往鼻子里钻;满地潺潺的血水沿着崖壁形成一道小溪,缓缓粘稠着往低处流动。
“来的还真不少。”苏锦冷笑道。
马汉凑上来道:“公子爷这一招可够狠的,一下子网到了这么多条送上门来的鱼儿。”
苏锦斜眼看着他笑道:“你变得聪明了嘛,这都被你猜到了。”
狄青听着这两人对答,差点没晕过去,看来自己的猜想是真的,苏大人果然要……这可太无耻了!
“苏大人,不可啊,这样一来,岂非让天下人嗤笑么?我大宋官兵要堂堂正正的杀敌,岂能行这样的诡计?大人三思啊。”
苏锦笑道:“此战的目的是什么?狄指挥告诉我。”
“自然是全歼西贼此军了,怎么?”
“好,只要能全歼敌军,是不是要你狄指挥丢了性命你都在所不惜?”
“那是自然,身为大宋将领,随时随地做好为大宋捐躯的准备。”
“佩服,你狄指挥杀人一般都是用刀是么?”
“是……”
“若是你的刀断了,你怎么办?”
“怎么会断?便是断了我也会用拳头砸,用牙咬,用地上的石块砸,总之办法多的是。”
“那你为何不退出战场,找人重新铸好你的刀再赶回来杀敌呢?”
“这……苏大人是在消遣卑职么?”
“当然不是,我只是在告诉狄指挥,从大道理来说,两军对垒乃是你死我活的战斗,我们身后是千万大宋百姓,为了我大宋江山社稷为了百姓安居乐业,我们不能败,所以为了胜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从小处来说,有人喜欢用刀杀人,有人喜欢用拳头打死人,街头上流氓混混喜欢用搬砖砸死人,更有人喜欢自己不动手,逼着人家上吊自杀;同样是杀人,目的都是致人于死地,可没有高下之分。今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胜利这两个字,为了胜利我当然要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点无须受你指谪。”
“可是大人,此举传出去……”
苏锦摆手打断狄青的话道:“狄指挥,苏锦敬重你是英雄豪杰,对你的所想所为也颇为景仰,但我不得不说,您有些天真了;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是多么的天真。兵书我也读过‘兵者,诡道也’,狄指挥若想成为一代名将,也许还要多些诡计才成。”
狄青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第七百零八章 乱马奔腾(一)
王朝轻声道:“狄指挥,卑职也说一句,硬打硬拼肯定会败,一旦败了,那便是败军之将,身败名裂之日,可没人说你坚持不用诡计是英雄所为,人们只会说你是傻瓜一个,活该战败。”
狄青喘了几口粗气道:“道理是如此,可是他们是手无寸铁之人,便如平民一般,而且……而且还是苏大人许诺过的,如何能下得了手。”
苏锦恍若未闻,只盯着缓缓进入工事前方三十步的夏军士兵,口中清晰的吐出两个字:“放箭!”
箭如飞蝗,三十步的距离正是弓箭的最佳射程,连瞄准都不要,铺天盖地的箭雨便将两百名夏军士兵笼罩其中。
身怀鬼胎的西夏士兵怎么也没想到,满口‘仁恕之道’的宋军竟然无耻到如此地步,这么近的距离想躲开密集的箭雨简直是做梦,还没反应过来,但闻惨叫之声大作,眨眼间五六十名西夏士兵成了满身箭支的海胆球。
第一轮箭雨过后,明白过来尚且幸存的西夏士兵们赶紧扭屁股就跑,但两条腿如何跑得过飞羽,第二轮第三轮飞蝗攒射而至,三轮箭雨的洗礼之下,地上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活人了,倒是有几名经验老到的士兵打一开始便趴在地上,拼命往死人尸体下钻,这才活了下来。
宋军的射击一停,这几人不敢起身,趴在地上往回爬,就像几只惊慌失措的大蜥蜴一般。
苏锦摆头道:“拿下了。”
马汉赵虎飞身窜了出去,重重叠叠的尸体丝毫没有阻碍他们的行动,眨眼间蹿出去十多步;几名西夏士兵爬起身来就跑,只可惜手软脚软跌跌撞撞,跑出去十多步远便被赶上,马汉赵虎伸手像抓着小鸡一般提了两人便往回跑,对面的夏军骑兵鼓噪来追,但一进入宋军射程之中顿时飞蝗如雨而下,迫的他们赶紧回头。
李宁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宋军简直太无耻太卑鄙了,居然假意答应己方的请求,趁机发难;更蠢的是自己居然送了两百人去让人当箭靶子,简直蠢到姥姥家了,此事一旦传回去为夏国军民所知,必成为终身之辱。
野利先宗和没藏明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经历大小阵仗数十起,跟宋军交手如同家常便饭一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无耻的宋兵了?以往打仗,宋兵进攻防守都是有迹可循,除非是不交战,一旦交战双方都是拉开架势真刀真枪的厮杀,很少会用计谋,更别说这种出尔反尔自毁前言的做法了。
夏军骑兵骂声一片,人人气的眼珠子血红,当然他们只觉得对方无耻之尤,自动忽略了这两百人也是带着不轨之心前去的。
未伤一人,击杀对方两百生力军,苏锦长舒一口气,一正一反之间,对方的赢面又小了几分,自己的赢面又大了几分;苏锦也想正大光明的硬打硬拼,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歼灭战,但事实摆在眼前,自从这次诱敌之计开始设计的时候,便注定了这场仗不可能是正大光明的厮杀。
更何况自己手下的士兵死伤惨重,这些士兵只是肩负押解粮食之责,装备上也不是很精良,对付骑兵的利器便是弓箭,偏偏此番押解的物资中就是没有弓箭,若非五百马军配备了五百张弓箭,这场仗压根就不用打了;而且经过几轮射击之后,箭支已经剩的不多了,苏锦愁都愁死了。
抓来的四名俘虏很快便招供了意图,一边的狄青汗颜无地,果然西夏军也怀着鬼胎前来,若是真叫西贼奸计得逞,此刻怕已经是陷入死战之中了。
狄青拿得起放得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立刻向苏锦赔礼道歉,要求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苏锦笑道:“狄指挥何需介怀,西贼这位带兵之人是阴损之徒,从一开始在鹰嘴崖外官道上设伏,便能断定此人不是善类,我当然要长个心眼;狄指挥的话并无错误,只是看错了对象而已;跟君子行君子之事,跟小人则要比他更加的小人,正大光明的战斗只适合对正大光明的对手。”
狄青点头称是,自己打了几年仗,今天差点栽在这里,心头恼怒之下挥刀便将那四名俘虏砍了个人头滚滚。
苏锦道:“狄指挥,范大人的援军不知何时才至,这一晃一个时辰怕都过去了吧。”
狄青皱眉道:“是啊,说好的一个时辰便到,范公不知怎地还未到。”
苏锦扭头问道:“弓箭还剩多少?”
王朝略微算了一下道:“弓尚有四百柄,箭支每人只有两三支了。”
苏锦眉头紧锁,心中担忧不已,除非敌军撤退,否则两次冲锋防线必垮,虽然还可以退守山路,但伤亡必然惨重,狭窄的山道虽然能阻碍敌军的冲锋,但同样也是阻碍队伍后撤的瓶颈。
李宁明岂会后撤,今天已经摔在这个泥坑里爬不起来了,回去之后也无面目见人,众西夏士兵也被宋军的无耻引出了真火,不待李宁明下令纷纷要求再次冲击踏平宋军。
李宁明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算是明白了,自己的对手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绊马索、火油车、乃至诱杀自己的收尸队,种种迹象表明,此人绝非是易于之辈,常规的手段与之对敌,必然会再吃大亏。
李宁明亦是聪慧之人,在众皇子之中,他的书读的最多,学识也最渊博,当然优秀之人骨子里也必有些傲气,李宁明被苏锦激起了傲气,面对众将士的群情激奋,他兴起了跟对面那不认识的将官斗一斗计谋的想法。
第一回合算是宋军得胜,但自己还没一败涂地,自己的手中还握着一千八百名彪悍的骑兵,按照常理而言,一千八百大夏铁骑足可击溃数倍之敌,更何况是对面那些看起来最多只有千余人的队伍。
“你会用火油车冲击我骑兵阵,本殿下便用铁蹄阵摧毁你的防线,将你们踩成肉酱。”李宁明冷笑着想,旋即付诸实施。
五百匹战马排成数排,马上空无一人,西夏士兵每人手拿一柄匕首,站在心爱的马匹后面等待令下,李宁明是要效仿苏锦的火车冲阵之法,自己没有火油,身边除了人只有马,只能用马儿当做冲锋陷阵的利器了,人哪怕成了步兵,那也还是人,也还算有战斗力。
至于损失了这么多人马,就算歼灭了敌军,抢夺了物资,这笔生意还值不值得做,早已不在李宁明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他要的是胜利,哪怕是一场惨胜也好。
夏军的举动让苏锦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对方摆出的架势自然是要用疯马打头阵,马儿践踏和冲锋的威力苏锦早有实践,扬州城中北口三里胡同捉拿龙虎门弟子的时候,数百龙虎门弟子被自己用五十匹战马踏的溃不成军,终于放弃抵抗束手就擒;那只是五十匹马儿的威力,眼前的可是密密麻麻排列的几百匹战马,这些马儿的冲锋之势足可摧毁眼前这风雨飘摇的工事。
由于没有人骑乘,眼前的成堆的尸体也不能阻碍它们前进的铁蹄,而西夏军也无需投鼠忌器,只管一波接一波的将疯马往自己的阵营中驱赶,别说是地上的尸体和杂物,便是一道铁栅也会被冲开。
怎么办?苏锦急速的动着脑筋,他的脑子滚烫,如沸水一般的翻滚不休,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若无应对良策,覆灭便在眼前,苏锦的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眼珠子都快急蹦出来了。
而对面,李宁明已经做好了一切布置,五百匹战马冲锋过后,便是五百名步兵随后杀上。步兵受地形的限制比骑兵小,战马践踏过后,五百化身步兵的骑兵足以收拾残敌,随后便是五百骑兵跟进,就算没有解决战斗,在五百骑兵的碾压之下,也足够解决一切了。接下来便即刻捡金银值钱之物劫掠,至于粮草盔甲帐篷武器等等,原本打算拉着带走,但现在恐怕只能付之一炬。
总而言之,只要毁了宋军的物资,哪怕是自己拿不到,也算是一场胜利;李宁明的脑海中已经开始谋划回去之后如何夸大这场战斗,如何让举国震惊,如何将胞弟李宁林哥的光芒掩盖在自己的战功之下。
第七百零九章 乱马奔腾(二)
五百匹马儿卸了鞍辔排好队列,为了最大化的发挥冲击力,战马被分为三个梯队冲锋,毕竟宋军的防御面较为狭窄,接敌面也仅能容许数十匹战马同时踏上工事前沿,若是一次性驱赶过多的马匹,难保这些拥挤的马儿不会从两侧掉头反冲回来。
一切准备工作做足,李宁明一声令下,第一批一百五十余匹战马的大肥屁股上同时被狠狠的扎了一刀,与此同时,西夏兵的皮鞭子也没头没脑的抽打在马臀上;战马惊慌失措,发出一串悲嘶之声,撒开蹄子狂奔起来,直奔前方宋军工事而去。
两军之间相隔的两三百步距离根本就不算什么,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疯马已经踏上了宋军阵前的那堆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积之处,马蹄踏下,血肉横飞,地面被血肉浸泡成了松软的一层,几十匹战马接连失蹄,带着悲嘶之声滚翻在阵前,掀起漫天的血浪和红色的沙粒。
在消耗了几十匹战马之后,剩余的百余匹疯马还是成功的将马蹄踏上了宋军的工事,堆积了泥土的大车高逾数尺,战马如同自杀式攻击的战机一般一匹接一匹冲撞在工事上,将整座工事冲击的七零八落;这些马儿也个个筋断骨折,连马带车朝宋军人群中滑行,一压就是一大片。
宋军阵型大乱,工事洞开之后,第二批百余匹疯马接踵而至,容不得宋军喘上半口气,闷雷一般的蹄声再次滚过众人的心头,这一回宋军不得不将剩余的宝贵的箭支射出,将大部分的马儿射杀在半路上,仍旧有数十匹冲进宋军阵中,造成大面积的踩踏和杀伤。
“苏大人,怎么办?快想个办法。”狄青一边挥刀将两匹迎面冲来的龇牙咧嘴的疯马劈成两半,一边高声叫道。
苏锦连声喝道:“王朗何在?”
王朗从一辆大车的底下钻了出来,满身的官府已经沾满了血肉和沙土,帽子也歪在一边,连声道:“卑职在,卑职在。”
苏锦急促的问道:“咱们拉车的牲口还剩多少?”
王朗嘶哑着嗓子道:“还有五十头黄牛,几百匹骡子,都在后面呢。”
苏锦不假思索道:“快全部赶上来,将最后几桶火油也一并带上来。”
王朗不明就里,还待问个明白,苏锦大骂道:“你他娘的还不快去,愣着作甚?”
王朗赶紧连滚带爬的往谷外的山道上跑,苏锦转头大喝道:“全体后撤五十步设立第二道工事,弓箭手射光所有箭支,务必将疯马射杀在半路上。”
众人迅速行动,除了几百弓箭手待在原地放箭之外,其余人迅速往后撤,在更靠近鹰嘴崖入口之处将大车掀翻在地,勉强形成第二道防线。
第三批一百五十匹战马疯狂冲来,弓箭手们远远的便将箭支射出,箭壶告罄之时,勉强将这一批自杀式攻击扼杀在半道上。
五百匹疯马的疯狂冲锋造成的杀伤和冲击着实不小,除了毁了第一道防线之外,还压死压伤了七八十名士兵,更重要的是,它消耗光了宋军的所有弓箭,而这些弓箭原本是用来对付人的,而不是这些畜生的。
李宁明哈哈大笑,这样的效果正是他想要看到的,但唯一不满意的地方便是原先的估计不足,五百匹战马并未完全摧毁宋军防线,宋军明显的有组织的后撤了,而且设立了第二道简易的防线。
“计划改变,步兵暂缓攻击,本太子倒要看看宋军能撑住几轮,野利将军,没藏将军,即刻再放出五百匹战马,这一回要将宋军踏成肉泥。”
“末将遵命。”野利先宗和没藏明也极为兴奋,战马虽然宝贵,但无需亲自上去拼命便能亲眼看着宋军人仰马翻,这种感觉就像是猫儿在戏弄老鼠一般,着实的爽;两人连声呼喝,迅速的又牵出五百匹战马。
同样的场景再次重演,这一回五百匹不再分批,为的便是不让宋军再有喘息之机,蹄声隆隆,扬起尘沙无数,连马鞍都来不及卸下的疯狂的战马,如一股凶猛的洪流直奔敌阵。
李宁明眯着眼睛,嘴角带着冷酷的笑容,下令步兵出击,收割的时候已经到来,他相信宋军再也无法挡住这致命的一击了,战斗即将结束了。
透过吹散的沙尘,李宁明的表情忽然像是见了鬼一般,惊愕的张大了嘴巴,身边的士兵也不可思议的发出惊骇的喊叫。
就在马儿飞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宋军的工事忽然全部移开,于此同时‘哞哞’怪叫之声大作,几十头黄牛屁股上冒着火苗不顾一切的冲了出来,再细细的看去,原来这些黄牛的尾巴都已经被点燃,看那火势显然也是浸了火油的;黄牛的尾巴长,而且毛发丰厚,着火之后就像是熊熊的火炬一般,烧的这些蛮牛乱踢乱叫,瞪着血红的牛眼直冲出来。
这还不算完,紧跟在后面的是一大群黑乎乎的骡子,这些骡子也同样屁股后面烧着一团火,骡子表情丰富,此刻满脸痛苦发出类似抽泣一般的嘶叫之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在屁股后面的火焰灼烧之下,它们别无选择,只能一个劲的往前冲去。
五十头带着尖角的黄牛打头阵,两百多匹火烧屁股的大黑骡子为中坚,对面是五百匹屁股上挨了刀的战马,这一场人和人之间的战斗最终演变成了动物大对决。
在峡谷中央开阔地上,两股洪流撞到了一起,顿时牛仰马翻,骡嘶马鸣,巨大的冲击力将中间的交接部分撞得拱起,毛骨悚然的‘噗噗’撞击的闷响声,夹杂着骨肉撕裂之声,外加三种动物的凄惨的悲鸣之声充斥了所有人的耳膜,眼中的惨烈情形比人和人的打斗也不逊色多少,甚至更为震撼。
动物毕竟是动物,它们不懂避让,不懂怜悯,甚至不分敌我,到最后牛顶马,马撞骡,骡咬牛,牛又反过头来顶骡子,总之乱成了一锅粥;最可怕的是,那些烧灼着血肉的尾巴上的烈火,逐渐将所有的动物皮毛引燃,西夏军为了不浪费时间,第二批五百匹马儿的马鞍全部没有卸下,这成了惹祸的根苗,皮革和木头做成的马鞍逐渐被引燃,顿时烧成一片火海。
牲口们全都疯了,已经不限于相互缠斗,而是四下胡乱本走,有的直接往山崖上撞,大部分的则直接狂奔乱走,甚至直接往宋军和夏军的人马队伍中奔来。
跟在马匹后面准备随后攻击宋军的没了马匹的西夏步兵赶紧掉头就跑,跑的稍微慢一些的被这些生火的神兽们追上,顿时像布口袋一般的被撞翻在地,再践踏进地下的砂砾之中,惨呼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人被牛角顶上半空中,又重重的摔在乱蹄之下。
“快快,合拢工事,长枪手预备。”苏锦大声呼喝,杉木长枪再次举起,十几人顶住一根,迎接即将到来的凶狠的冲击。
宋军这边形势还好些,毕竟还有一道工事做屏障,而且也只有一面受到冲击,防御起来相对容易一些;西夏军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一千八百人站在峡谷中央,前不靠山后不靠壁,左右也空荡荡的毫无屏障,散乱冲突的冒着火苗和黑烟的牲口们从前左右三面胡乱冲来,顿时吓得夏军士兵一片惊叫之声。
“射箭,快射死它们。”李宁明惊慌之际还算没乱了方寸,西夏军的箭支也很充足,连番的箭支射出,好不容易才将冲向队伍的牲口射死在半路上,也幸亏在中间相互的撞击死了上百头牲口,分散之后的冲击便显得数量不多,这才免于一场引火烧身的践踏之灾;即便如此,所有人的心中都咚咚乱跳,惊出浑身的热汗。
苏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只是急中生智想起了火牛阵,既然敌军采用这种战马的自杀式冲锋,那自己完全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抵挡,五百马军的马匹一个没动,不是苏锦舍不得,而是对方还有可能再次故伎重演,到时候这些马儿也只好做出牺牲了。
可是刚才的一幕发生之后,苏锦相信对方再也不敢用这种攻击方式了,因为谁也不知道放出去的疯马会不会反过头来攻击自己,经历惊魂一幕的李宁明虽未和苏锦商量半句,但两人冥冥中竟然达成了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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