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夹道
作者:大苹果|发布时间:2024-06-29 00:49:06|字数:31660
王朝马汉等人早已撸起胳膊迎了上去,四大吃货连带晏府伴当八九个大汉往前一凑,那三人顿觉不妙,扔了家伙什扭头便走。
苏锦喝道:“拿下他们。”
一帮打手如狼似虎般的扑过去,伸胳膊撩腿眨眼之间便老鹰抓小鸡一般将三人锁拿的结结实实,扭到苏锦面前。
那掌柜用力抵抗着脖子上铁钳般的大手,偏头歇斯底里的大叫道:“哪里来的强人,光天化日之下来打砸店铺,杀人了,强人杀人了!”
他歇斯底里的一吼,外边人纷纷探头来看,刘三和两名伙计愈发的来劲了,叫的更加凄惨;百姓们纷纷躲到一旁指点观望,也有人爱管闲事,赶紧寻找在庙会各处巡逻维持秩序的官府衙役们报信。
苏锦任凭刘三挣扎喊叫,伸手揪着他的头发往小穗儿刚才坐着的位置拖去,到了帷幕旁,伸手在帷幕上用力往里边一扯,只见那黑色的帷幕居然露出尺许大小的一条缝。
苏锦一把将他的头塞进布幔的交接之处,骂道:“告诉我,这是什么?”
众人围上去观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茶棚侧面围成的布幔竟然是两层,外层和内层之间居然有两尺宽的过道,在外边和在里边看都是看不出来幕布之间居然有夹层。
小穗儿刚才坐在靠近帷幕这边喝茶的时候,躲在夹层中的偷儿便悄悄探出手来,用利器割断钱袋,然后悄无声息的从夹层中逃脱。
而内侧的黑色布幔又密实的不透光亮,布幔上老早便划开数道裂痕,但是由于都是黑色,根本无法察觉有裂痕存在。
“好贼子,开了这茶棚居然就是引人进来喝茶,然后夹层中的人伸手偷钱,难怪这茶棚位置恁般好,价钱这般的便宜,却是为了引诱别人进来偷盗钱物。”
明白过来的王朝飞起一脚踹在刘三的屁股上,怒骂道。
苏锦将刘三的头从夹道中拖出来,桑倒在地上,冷笑道:“眼下你作何解释?搭了茶棚,留着这个夹道作甚?若我没猜错的话,靠北面也有夹层,你们倒是挖空心思,聪明倒是聪明,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马汉赶紧跑去北面查看,果然也是双层布幔,中间也有夹层。
刘三再也无法抵赖,瘫在地上喘气。
晏碧云微笑道:“苏大青天真有些本事,竟然一眼看破玄机。”
苏锦笑道:“小娘子谬赞,只是刚进棚里之时我便注意到一个细节,这茶棚凭空在围着的布幔中间栽下一根廊柱,这便有些奇怪了,我在门口看了一眼,这跟柱子居然突出来两尺,布幔裹在上面就像是鼓出一个大肚子来;更奇怪的是,人家茶棚都用青布或者是素雅的粗布当做帷幔,这家子倒好,大过年的用黑布当帷幔,若非棚口点缀着十几盏红灯笼,这简直就是个灵棚了。”
众人连叫晦气,早感觉有些怪怪的,被苏锦一点破顿时明白,原来是这黑布布幔让人感觉不是很舒适;这伙人倒也独具匠心,四边顶棚上悬挂着大红灯笼,倒也将这奇怪的茶棚弄得有些喜庆之气。
其实对于这伙人来说,客人少也无所谓,只要有人来便可,他们也不指望卖茶挣钱。
“大官人,饶了小的这一回吧,小的们一时糊涂,想些歪主意,您放心,您丢失的钱财定然如数奉还,可怜可怜我等,家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若是您报官了,拿了我等去坐牢不打紧,那家中老母和孩儿就都要饿死了。”
苏锦笑骂道:“借口过于老套了,你要告饶也该想些新鲜说辞,凭你们这手段心思,想些新说辞应该不难。”
刘三磕头如捣蒜道:“大官人莫要消遣小人了,实为生活所迫,无奈而为之,今后再也不敢了。”
苏锦皱眉沉思,晏碧云轻声道:“莫非你要放了他们?看这样子这些人是惯偷了,这夹壁偷盗的手段倒也不新鲜,京城中也有黑店,乘客人酒酣耳热之际在客人身后的夹墙内移开砖头偷盗钱物;这手段便是根据那种手段演化而来。”
苏锦笑道:“原来早有这种偷盗方法,我还以为是他们独创;放了他们倒也不妨事,我也懒得跟这些偷鸡摸狗之人较真;不过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们有本事搞到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大的地方来搭茶棚;是不是其中有原因呢。”
晏碧云笑道:“你是在扬州受了刺激,现在每到一处,每一件事情都以为其中有阴谋,在这么下去,奴家看你就要天天疑神疑鬼了。”
苏锦哈哈一笑道:“也罢,叫他们吐出所偷钱物,便饶了他们这一遭便是。”
晏碧云一笑,也不愿多生事端,便闭口不言了。
苏锦转身刚打算跟刘三说清楚,要他吐出所偷钱物便不再追究,就在此时,只听茶棚外一阵鸹噪,有人高声道:“他娘的,谁他娘的闲的没事干,跑来这里扰乱秩序胡乱打人?不怕吃衙门的棒子么?”
话音刚落,门口气势汹汹的进来七八名身着皂衣的衙役来,领头一人穿着一件青色官袍,但是怎么看怎么不合身,想是里边衬着棉袍,官府太小套在外边显得皱皱巴巴鼓鼓囊囊,就像在粪堆里捡来的一般。
不过此人的神态倒是倨傲的很,鼻子朝天走进来,活像是只青色的大蚂蚱。
晏碧云和小娴儿同时轻声道:“是他……”
苏锦低声道:“是谁?”
晏碧云道:“那日你殴打朱衙内抓进大牢,此人便是府衙大牢的牢头,奴家记得他姓刘,怎地混了身官袍上身了,升官了么?”
苏锦猛然记起当日情形,在牢中好像是见过此人,难怪看着面熟的很。
“何人在此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殴打百姓,意图行凶?”
昔日的刘四郎刘牢头早已非吴下阿蒙,由于出手帮朱世庸解决了仵作吴五哥,朱世庸兑现诺言将之提拔到府衙中做个了从九品常平副仓司,一跃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牢头,晋升至官宦阶层,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是足以让刘四郎扬眉吐气了。
刘四郎显然没有认出苏锦来,半年多来,苏锦的个子长高了许多,脸上的青涩稚气也消退不少,加之当日牢中苏锦是一副耷拉着半截袖管的狼狈装束,此刻锦衣在身,金簪束发,从气质上便已经大不相同。
“这位大人,你们来的正好,我等在此饮茶,这掌柜的原来在此处设下黑茶铺,暗中偷盗我等财物,现如今已经供认不讳,既然大人和差爷们来了,此三名人犯便移交大人手上处理。”
“黑茶棚?偷盗?”刘四郎皱着眉头走上前来,看着瘫坐地上的刘三问道:“你开黑茶棚偷盗客人财物?”
刘三像安了跟弹簧一般从地上蹦了起来,叫道:“大人,冤枉啊,小人正正经经的在此卖茶卖点心,这伙人跑来喝茶,然后说财物丢了,非要找小人理论赔偿,小人何曾敢偷盗他们的财物,他们见讹诈不成便在我小铺子里打打砸砸,大人您看,这茶铺已经一塌糊涂了,小人就指着这茶铺混口饭,这回算是全完了。”
刘四郎转头看向苏锦,喝道:“他说的可是实情那个?”
苏锦气的翻白眼,强自压抑住情绪,指着布幔夹层对刘四郎道:“这位大人请看,这便是证据,他们留下夹层,让人藏匿其中,趁人不备便下手偷盗,手段刁钻之极。”
刘四郎眨巴着眼看了半天道:“这是藏匿偷儿的夹层?”
苏锦道:“当然是,你看这布幔上的裂缝,里边的人便是从裂缝中伸手出来偷盗的。”
刘四郎沉吟不语,身后一名衙役突然出声道:“这哪里是夹层?明明是茶铺掌柜怕天气寒冷另外多加了一层布幔而已。”
另一名衙役附和道:“对对,若是风大雪大,还可在其中添加干草当成墙壁遮挡风雪,这哪里是藏匿盗贼的夹层,当真是异想天开,谁会用这个笨法子偷东西。”
刘四郎眉毛一挑,对苏锦道:“这位官人,可听到了么?这可不是你所臆想的藏匿盗贼的所谓夹层,而是起防风防寒的作用,你怕是弄错了吧。”
苏锦心头雪亮,刘三见到刘四郎便改口,衙役们也帮着刘三说话,这帮人必是有牵连无疑。
第五百零一章 有钱难买爷高兴
眼见苏锦沉吟不语,刘四郎以为得计,摇晃着脑袋道:“还是那句话,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说财物乃茶棚掌柜和伙计所窃取,但你可曾亲见?抑或是亲手拿获?”
马汉瞪眼道:“你是聋子么?没听见我家公子爷说是夹层中藏匿之人偷窃的么?若是亲手抓住,又何必在此浪费唾沫星子。”
刘四郎喝道:“你是何人,竟敢辱骂本官,我看你是皮痒了;早说这夹层乃是御寒之用,又来缠杂不清作甚?再说了,即便是真有盗贼藏于夹层之中,你们既然发觉,为何不去追那贼人,反在此处打砸吵闹不休?人家老老实实的做生意却受你等冤枉,我看你们是成心扰乱庙会秩序。”
马汉气的跳脚,大骂道:“你个狗东西居然反咬一口,爷爷就成心捣乱,你待怎地?”
苏锦眉头大皱,马汉被气的冒出这样的话来,这可上了刘四郎的当了;果然,就听刘四郎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既然你已自承成心扰乱秩序,本人可就饶不得你了,来人呐,将这伙人统统锁住,待会衙门听审。”
众衙役呼喝着从腰间解下数条铁锁链,抖的哗哗作响,冲上前来就要拿人。
苏锦喝道:“住手!”
刘四郎骂道:“你算个球?拿下!”
苏锦喝道:“谁敢?”
衙役们一愣,为苏锦气势所迫,停了脚步看向刘四郎,听他示下。
刘四郎伸手将腰间朴刀抽出,冷笑道:“这是要拒捕么?穷山恶水多刁民,今日倒还真开了眼界了;兄弟们,拿了这几个,若是敢拒捕,家伙什往身上招呼,可别怕大年初一见了红……”
衙役们得令,仓琅琅之声大作,纷纷抽出朴刀来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锁链乱挥躬身往前逼近。
苏锦当然不惧这几个家伙,王朝马汉和晏府的伴当们随便出来两三个也能将这些家伙尽数放倒;可是一旦动手,那便真的说不清了。
“这位官爷既然要拘捕我等,我等草民一介,如何敢拒捕?只是有几句话要说在头里,说完之后你若还是坚持要拿人的话悉听尊便,我等不说半个不字。”
刘四郎道:“本人向来以德服人,你的同伴自承搅乱庙会秩序,你也不是没听见,我拿了你们也不算冤枉;不过本人也给你个说话的机会,免得你们心中不服,日后说官府的不是。”
苏锦强压怒气,拱手道:“如此我倒要多谢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
刘四郎哼了一声道:“不必,有话快说。”
苏锦一笑道:“请问官爷们因何而来?”
刘四郎瞪眼道:“装什么蒜?有人说这里发生了盗窃案,来之时你等又揪着茶铺掌柜说他偷盗了你们的财物,我等便是为此而来。”
苏锦道:“那现在你不去拿盗贼,却因我的同伴气极之下的随口之言转而拿我等,这是什么道理?”
刘四郎道:“你说的倒轻巧,我等亲耳听他说就是来扰乱秩序的,你一句气极失言便能搪塞得过去么?”
苏锦点头道:“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事有因果先后,就算我等有扰乱治安之过,也是事出有因,你们应该先帮我等寻回财物捉拿贼人,而后再来治我等扰乱治安之责,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四郎转了转眼珠子道:“你们既然是扰乱治安,偷盗之事自然未必是真,不过是你们的借口而已。”
苏锦大笑道:“蠢材,这二者岂有必然联系?你这逻辑也能当官断案,这可笑死天下人了。”
刘四郎怒道:“你若再口出污言秽语,老子便不顾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也要给你好看了,看你一副公子哥儿样子,在众人面前被扒了裤子需不好看。”
众衙役一片哄笑之声,眼光不怀好意的往苏锦的下身瞄来瞄去。
马汉大骂道:“操你娘的,说的什么鸟话,嘴巴吃粪了么?”
苏锦冲马汉摆摆手,缓缓上前,骤然间迅速伸手啪啪两声,两个大锅贴便盖在刘四郎的脸上,刘四郎蒙头转向,忙喝骂道:“拿了这厮,居然敢打人!”
众衙役反应过来挥刀便冲上来,苏锦一挥手,王朝马汉等人早已忍耐不住,大喝上前一顿拳打脚踢,几名衙役哪里是对手,纷纷成了滚地葫芦。
刘四郎见势不妙,指着苏锦的鼻子一边大骂一边往外退;只可惜茶棚口早已被张龙赵虎两人给封锁住,刚退到棚子口,被赵虎一脚给踹了进来。
苏锦一把蒿住刘四郎的脖颈,盯着他道:“蠢材!小爷我骂错你了么?你身为官府衙役,肩负庙会巡查维持之责,此处出了盗窃之事,你等一来此处二话不说便认定我等失窃之事是假,连最简单的问询查看都不做,不是蠢货是什么?就算这夹层不是这刘三故意为偷盗而留,你等闻听报案之后也该先循迹而查,追踪贼人逃脱的踪迹才是,敢问你是凭何得知我等失窃之事是假呢?”
刘四郎兀自狡辩道:“一码归一码,你们是否被窃之事本人自会查证,但你们说是掌柜和伙计所窃,却又拿不出证据来,便打伤掌柜的,还砸烂了桌椅,现在又打赏公人,这事我可是亲眼所见,你们麻烦大了。”
苏锦道:“刚才这掌柜的亲口承认和贼人一伙,你一来他便翻供,这件事难道你没觉的蹊跷?至于打伤你的事,那是因为你出言不逊,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风言风语的对小爷不敬?”
刘四郎咬牙道:“管你是谁?咱们爷们可不是吓大的;况且凭你如何说,本人眼中所见便是你们有讹诈茶铺掌柜之嫌,加之你的同伴亲口招供了的,事实俱在眼前,任你如何狡辩也是无济于事。”
苏锦失去了耐性,冷冷道:“这么说你是非要跟我过不去了?”
刘四郎道:“法不容情,新年第一天我也不想过的晦气,可是谁叫我是吃了朝廷俸禄的呢?自然要为庐州百姓担一份责任;你赶快放了我等出去,也好争取宽大,否则……”
苏锦道:“好个义正词严,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进扬州大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刘四郎嗤笑道:“果然是个惯犯,也不知讹了多少人家,这回你可是失手了,本人眼中,任何下三滥的伎俩都会无所遁形。”
苏锦点点头,忽然凑近刘四郎的面前轻声道:“刘牢头,上回收的一百两银子可花光了?花的还舒坦么?”
刘四郎一惊,盯着苏锦半天,忽然伸手指着苏锦的脸道:“你……你是……?”
苏锦嘿嘿一笑道:“贵人多忘事嘛,你瞧瞧那边那个是谁?”
刘四郎顺着苏锦的手指方向看去,赫然看到了当日托着盛银子托盘的那名使女,适才她躲在人群之后自己居然没见到她;而站在一边的晏碧云他却不认识了,当日晏碧云蒙着面纱只露双眼,印象自然不太深刻。
“难道你……你竟是……专使……苏专使……”刘四郎惊得语无伦次了,猛然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个苏锦已经不再是布衣了,而是钦命的粮务专使,虽不知官职几品,但钦命二字加在头里,不管是几品官,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刘四郎暗骂自己怎么就没认出来苏锦,一开始便感觉似曾相识,自己还当是庐州城太小,街面上的人几乎都看着眼熟,所以倒也没有认真想;一旦认出来苏锦,刘四郎立刻愁云满心中,恨不得自己也给自己来两个大耳刮子。
“正是我,但是你也不用把我当专使大人看,我们是你所认为的讹人钱财的恶棍,你拿了我们下大牢吧。”
“这个……岂敢,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原宥则个。”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什么敢不敢的,既然你认定了,而且又说亲眼目睹了证据,那么还不动手拿人么?难道想要枉法么?”
“下官猪油蒙了眼,猪油蒙了肠子,专使大人还请原谅;专使大人别消遣下官了,这样吧,专使大人请移步,下官摆酒谢罪。”
苏锦冷声道:“摆酒!你还有心思喝酒?”
刘四郎忙道:“不是下官想喝,而是为了谢罪,外加给大人拜年消气。”
苏锦嘿嘿笑道:“不必了,你不拿我,我却要寻你的晦气,你利用牢头职位,索要贿赂,数额巨大,此乃贪腐之罪;宋刑统中关于这一条是怎么治罪的知道么?”
刘四郎面色灰白,轻声哀求道:“大人,何必如此?当初您在牢中我可没为难您。”
苏锦没理他,自顾自的道:“我大宋《刑统》条规明确,官府小吏无论身处何种职位,凡收取私贿者,视数目多寡予以惩戒;收贿一贯,藤杖二十,罚铜一斤;收十贯者,停职察看,并杖责四十,罚铜十斤;收百贯者,革去官职,全家流放,并罚没家产;你收了一百两银子,合市值一千三百多贯,怕是要被当街处斩了。”
刘四郎哭丧着脸,轻声哀求道:“大人,大人,您就饶了我吧,下官知错了。”
苏锦喝道:“饶了你,给我个理由,你我素不相识又无交情,我为什么要饶了你。”
刘四郎忽然瞪眼道:“大人,莫怪我没提醒你,受贿是罪,行贿者也有罪责,若是闹将出来,大人也脱不了干系。”
苏锦一把盯着刘四郎的眼睛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敢威胁小爷?不错,行贿者有罪,但不过课以十倍罚金而已,你以为我苏家一万多贯拿不出来么?交了这一万贯罚金,我就可以看见你全家流放,而你则人头落地,说不上划算,但是有钱难买爷高兴,爷就是看不得小人嘴脸,花点钱找个乐子也自不妨。”
刘四郎差点没哭出来,有花钱看人砍头找乐子的道理么?这小子当初连朱衙内都敢打,今日一照面三言两语连自己也被抽了,说不准他是什么怪脾气,没准他当真有这些变态的嗜好也未可知。
刘四郎服软了,噼里啪啦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拉着苏锦哀求道:“大人啊,说到底,咱们之间无冤无仇吧;我刘四郎除了今日跟您犯了狗脾气,什么时候跟对你苏记做过什么不当之事?您又何必跟下官一般见识?若是您不忿当日下官收了你的钱物,给下官些时日,定当如数奉还便是,山不转水转,饶了小的这条命,没准将来小的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苏锦心中一动,看着刘四郎恳切焦虑的面孔,似笑非笑。
第五百零二章 诚意
刘四郎见苏锦有松口的迹象,赶紧继续鼓动如簧之舌道:“下官说出这样的话来,专使定然觉得好笑,但要说大忙咱们帮不到,小忙却是能帮的上的;专使大人虽也是土生土长庐州人,但论到对庐州城的地势人物掌故的熟悉程度,下官自认倒还玩的转。”
苏锦微笑道:“哦?”
刘四郎讪笑道:“大人莫要误会,专使大人将来是要飞黄腾达的,自然是不屑于知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必和市井贩夫结交,但或许大人也有这方面的需要,到时候只要一声招呼,下官保证办的妥妥当当的。”
苏锦点点头道:“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本人一向不愿意麻烦别人,特别是当一个人被迫为我所用之时,本人总是不太信他。”
刘四郎指天画地道:“皇天厚土,大家都在官面上混,您是大官,小的是芝麻粒子大的小官儿,但道理都是一样,岂不闻官帮官富帮富,穷鬼挨着土鳖住,这点道理下官还是懂的;只要专使大人不计前嫌,下官心甘情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再说了,我的小辫子抓在您手里,岂敢造次,您一个手指头便碾死我这只小蚂蚁了。”
苏锦哈哈大笑道:“你倒是颇有说道,似乎我不答应都不成了。”
刘四郎拱手赔笑道:“岂敢岂敢。”
苏锦想了想道:“既然你说你很有诚意,你先证明给我看看。”
刘四郎肃容道:“如何证明?请大人明示。”
苏锦点着他的鼻子道:“你这是装糊涂么?如何证明还用我说?看看我那丫鬟,双眼喷火的看着你,她从小到大在庐州街面上跑了不啻上万趟,今日居然被偷儿偷了,我敢担保,她马上便要发飙。”
刘四郎其实早知道苏锦指的便是这件事,只是他不愿意把自己暴露的太多罢了;这茶摊掌柜刘三正是他的叔伯兄弟,本就是街面上小偷小摸的泼皮,此番硬是要刘四郎走了关系在这庙会弄了一大片场子说要趁着庙会赚一笔,刘四郎自然不是什么廉洁奉公的好鸟,于是便帮他弄了这个茶棚;可是没料到刘三居然是利用这个机会无本生利,干起了老本行。
刘四郎也很郁闷,但是总不能将自家堂兄抓起来送官吧?于是便主动请命,放弃过年休息时间,来庙会巡逻维持秩序,为的便是能时时照顾刘三;庙会处人多眼杂,这等手段迟早要暴露,自己在这里守着,起码能回护一番。
所以当有人报告茶摊里出了事的时候,他心知肚明是偷东西被发现了,于是赶到这里二话不说先拉了偏架再说;原本也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苏锦等人不依不饶,根本不甩自己的面子,这才动了念头攀诬,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进班房再说;但这种事关系他如何会承认?就算是熟人问他也会矢口否认,更别谈是苏锦了。
但事已至此,苏锦既然点明了这件事,这说明此事是糊弄不过去了;刘四郎当机立断,干笑道:“真人面前做不得假,大人慧眼如炬,咱也不矫情;下官这就帮你找回丢失的钱物。”
说罢招手叫刘三过来,轻喝道:“你这双眼睛要抠了去,你知道这是谁么?咱们庐州的大名人,单枪匹马剿了八公山匪徒的苏大人,你倒好,老虎头上拔起毛来了,蠢得到家了。”
刘三吓了一跳,赶紧噗通跪倒磕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实不知是英明神武的苏大人,该死,该死。”说罢啪啪连扇自己几个耳光。
苏锦心道:“这两人倒真是一丘之貉,刘四郎刚才才自扇耳光,这会子刘三又来这一手。”
刘四郎喝道:“知道该死还不赶紧去将物事拿回来?少了一个字儿我扒了你的皮。”
刘三赶紧爬起身来,抹着汗道:“是是是,专使大人稍候片刻,小的这便是追回来,少一个子儿您拿我脑袋当夜壶。”
说罢一溜烟的出了茶棚,不到一会又气喘吁吁的回来了,手里攥着的正是小穗儿腰上挂着的天青色的钱袋子。
小穗儿鼓着嘴巴上前劈手夺过,骂道:“一帮蛆虫烂了手的腌臜货,有能耐去偷街面上带刀弄枪的军爷去,丢了你家祖宗三代的脸。”
刘四郎捏着鼻子不能作声,小妮子果然悍勇,一张口便祸及自家先人,但也是无可奈何。
刘四郎转头朝苏锦道:“大人,可还满意?”
苏锦道:“你还当成功劳了是么?从现在开始,这茶棚立刻拆除,若再放在这里害人,我绝不饶恕,君子爱财取之以道,靠这种手段,当真如我家丫鬟所言,辱及先人。”
刘四郎点头哈腰道:“那是自然,马上取缔。”
苏锦笑道:“这还差不多,你这脑筋也不算愚笨,本人对你刚才所说的话倒是有些相信了;对你这个人我也颇感兴趣,这样吧,咱们在这聊一会天,其他人便让他们散了,就咱们两在这,我有些话想要请教一番。”
刘四郎满腹狐疑,嘴上却道:“大人说的什么话,何来请教之说?只求能和大人说话,便不胜荣幸了。”
当下刘四郎命令其他衙役继续巡逻去,苏锦也让晏碧云等人不必在这干等,只管去游玩,保管再无偷盗之事;只留了王朝在身边使唤;众人明白苏锦这是要办正事,纷纷出了茶棚继续游玩去了。
茶棚中只剩下苏锦和刘四郎,以及王朝和刘三等人;刘三送上一壶茶,几碟果仁,便知趣的跟王朝一样,躲的远远的。
刘四郎心里蹦蹦直跳,总感觉有些心慌意乱,但一想,只要小心应对,自己的老底子也没人知道,深呼吸几口气,强自压抑住心情,帮苏锦斟好茶水,斜坐在苏锦对面,热切的道:“大人……这回衣锦还乡回到庐州,是回来办粮务么?”
苏锦砸了口茶水道:“也是……也不是。”
刘四郎陪笑道:“何解?”
苏锦道:“说是也行,我这粮务专使无论到了何处,总归是要督查一下粮务的;说不是呢,乃是因为,庐州城中的粮务井井有条,实在是没什么事可查,所以倒也无需费心费力。”
刘四郎嘿嘿笑道:“大人谬赞!”
苏锦一愣道:“你难道是粮务上的官儿?”
刘四郎拱手道:“下官不才,身居本府常平副仓司之职,说起来还是大人的手下呢。”
苏锦神色一动,旋即笑道:“果然是一条线上的,常平仓司乃是肥缺啊,你倒是会经营的很,短短半年居然从牢头直升至府衙要职,看来朱知府对你极为看重啊。”
刘四郎面露得色道:“托皇上鸿福,托大人们的关爱,似乎是运气好了点。”
苏锦哈哈大笑道:“岂止是好了点,简直是太好了;牢头只是小吏,算不得官身,但仓司便不同了,虽未入流,但确是有了官身之人了,可喜可贺啊。”
刘四郎连连拱手道:“不敢当,当不起。”心道:若非老子心狠,不惜以命相搏,按照知府的密令诛杀了那吴五哥,自己断然不会有今天;当初的一搏,短短半年就见成效,可谓是一剂猛药。
苏锦一笑道:“我见你精明才干,想必仓司这一摊子都是靠你支撑着吧。”
刘四郎故作烦恼道:“不瞒大人说,确实如大人所言,仓司中大小事务,事无巨细都由区区在下来处理。正职胡仓司久已卧病在家休养,留下一大摊子事烦的下官头都大了。”
苏锦微笑道:“幸福的烦恼而已;你该高兴才是,看来庐州粮务找你问便是找对人了。”
第五百零三章 会哭的孩儿有奶吃
刘四郎心里明镜儿似的,苏锦虽对于庐州粮务无可指谪,但联想起半年前朱世庸和苏锦之间的一番过节,他绝不相信这位专使大人会不计前嫌不闻不问。
况且自从苏锦夺了八公山粮食以后,朱世庸立刻便找到刘四郎面授机宜,商会的粮食统统的秘密收进官仓不说,连进入的日期账目也改到了十一月二十之前,很显然这是朱世庸防着苏锦来到庐州彻查民间屯粮。
由此刘四郎也算是彻底的明白了朱世庸和商会之间的关系,知府大人敢冒着巨大的风险帮商会掩饰,可见官商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刘四郎甚至揣度知府大人也参与屯粮牟利之事,而非简单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对于刘四郎来说,这些事知道了跟不知道完全两样;在这之前自己只是朱世庸羽翼庇护下的一颗危卵,即便是知府大人授意自己不得不为之,但吴五哥确实是自己用绳子给勒死伪装成自杀摸样,人命出在自己手中,而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是知府大人逼迫自己杀人。
既无朱世庸的手令,又无证人佐证,朱世庸完全可以推说不知道,而自己即便是公开此事,也只会多加一条攀诬的罪名而已;而现在当朱世庸不得不将和商会之间的关系暴露在自己眼前,而屯粮的记录也是自己亲笔篡改,刘四郎心里松快了许多;终于自己也能抓住大人物的小辫子了,逼急了,鱼死网破!
刘四郎当然也担着心思,当年的仵作吴五哥的遭遇提醒他多长了心眼,那吴五哥可谓是朱世庸的心腹,还不是到了关键时候,朱世庸毫不犹豫的便将他杀死以绝后患;如今自己知道的越来越多,难保朱世庸心里不打着自己的主意。
狐狸借着老虎的之势自然威风八面,而狐狸何尝不该处处提防着老虎呢?
刘四郎悄悄的另外写了一份仓司入库记录,详细真实的记录了商会粮食粜卖的日期、数量,并恐吓威逼仓司内的几名小吏签字作证,并将这份真实的记录秘密交给了一位他信得过之人,刘四郎交代,如果他哪一天忽然死了,官府公布的任何死因都不要信,只需立刻上京将此物递交刑部便可为自己伸冤。
但刘四郎知道,这些都是以防不测之用,但凡朱世庸不动自己,自己绝对不会砸了自己的前程;仓司这个职位的油水比当牢头的时候多了何止百倍,只要能过的去,傻子才会反骨反水呢。
此刻苏锦说出‘仓司之事问你最为合适’这句话,一下子让刘四郎警觉起来,果然,看这架势,苏锦还是要从自己的口中套问出些什么来;但刘四郎怎会实话实说,朱世庸不倒自己还有活路,朱世庸一倒,自己铁定被供出来,那也就跟着完蛋了。
“粮务之事是下官职责所在,专使大人要闻讯,在下定然全力配合。”刘四郎赔笑道。
苏锦满意的点点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走走过场而已,本来打算待年假结束再去衙门查看一番,也好回京复命,但今日既然已经遇上了,咱们就随便聊上几句。”
“大人请问便是。”
“唔……庐州官仓之中现在有多少屯粮”
“回禀大人,约莫五十万石粮食。”
“这么多?难怪市面上粮价稳定,看来到夏收之时庐州之粮可确保不发生饥荒了。”
“正是,我等做了预计,庐州府今年旱情并不严重,粮食不够吃乃是田地太少之故,故而每年都要靠商贾调进;城外之乡镇务农百姓,基本上家有存粮务需购买粮食,这五十万石足够城中百姓吃到夏收了。”
苏锦点点头道:“很好,难为你还上心计算了用度;这五十万石粮食你们打算以何种方式发放呢?”
刘四郎道:“三司下达的文书上说了,一部分按照命令调运各地调剂,剩余的收购之粮均以平价按人丁口数限量售出,下官自然是遵循三司之命,我打算正月十五之后,在官仓设立售卖点,随到随买,那时候各大粮商的粮食应该也售罄了,正好是适合的时机。不过这是我的想法而已,一切还需等知府大人最后决定,下官只是建议而已。”
苏锦道:“自然是要朱知府同意才可;官仓之中怎么会有这么多屯粮?难道本地的粮商都踊跃售粜粮食于官仓不成?”
刘四郎笑道:“圣上诏书一下,知府大人立刻昭示全城,我庐州商贾立刻风闻而动积极响应,仅半个月时间,庐州商贾便将粮食尽数粜卖于官仓,可谓是神速啊,正因如此,大人才会看到我庐州一片升平,更无饥民流窜作乱之事了。”
苏锦微笑道:“当真了不起,我庐州商贾的觉悟何时变得这么高了,大宋各地屯粮商贾莫不抵赖不交,互相观望不前,照你这么说,我庐州商贾倒是可奉为楷模了。”
刘四郎脸上一红,忙道:“也非全是商贾自觉,知府大人苦口婆心的劝说,我等日夜宣传朝廷诏书,讲明利害也起了不少作用。”
苏锦哈哈大笑道:“劝说宣传自然是能起作用,不过你的话很假,本人不太相信。”
刘四郎没想到苏锦竟然会这么直截了当的戳穿,忙指天画地的要赌咒发誓。
苏锦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制止他,道:“你也不用激动,我说这话也不是要怪罪你的意思,诚然在上官面前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官场上的事情我当然懂;但是你别忘了,我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商贾逐利之心你岂能比我跟了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之所以我能看出你在说谎,乃是因为我了解商贾的心理而已;商贾屯粮所为何来?就是趁着市面无粮之时打捞一笔,慢说是劝说宣扬,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有可能不配合,你说的这么轻松,教我如何相信?”
刘四郎心中暗骂,也深感自己低估了苏锦,被他外表所欺骗,总以为只是个有着稚嫩面孔的少年,却没想到这人却是眼光如炬绝对糊弄不过去。
苏锦看着刘四郎阴晴不定的尴尬面孔,呵呵一笑道:“其实我揭穿你,乃是在帮你而已,咱们都是庐州本乡本土之人,谁不想家乡人能出人头地;此番庐州粮务井井有条,我回京之后定会以此为我庐州上下官员请功,但照你说的这种情形,如何请功?”
刘四郎愕然道:“怎么不能?大人您也看到了,庐州粮务一点漏子没出,这还不是请功的理由么?”
苏锦哈哈大笑道:“说你聪明,其实你着实愚蠢,白活了这么大年纪,在市面官场上也混了这么久了,怎地还是一点都没长进。”
刘四郎肚子里已经将苏锦祖宗八代骂上天了,脸上却保持着笑容道:“大人赐教。”
苏锦道:“打个比方来说,两位将军驻守边陲,一个大名鼎鼎武艺超群,敌军闻之丧胆,根本不敢冒犯他,另一个籍籍无名,你若是敌人你会选择向哪位将军的驻防之地进攻呢?”
刘四郎道:“当然是籍籍无名的那位了。”
苏锦笑道:“倒还不傻,当然是避其锋芒;于是一名将军驻防之地秋毫无犯,另一名将军驻防之地却连连征战,烽火连天;在经过艰苦的厮杀之后,籍籍无名的将军还是守住了城池,打退了敌军;到论功行赏之时,你以为谁会得到奖赏呢?”
刘四郎脱口而出道:“自然是死战退敌的那位了。”
苏锦看着刘四郎道:“你明白了么?”
刘四郎挠头道:“什么?”
苏锦叹息一声道:“那我就说明白点,庐州府便是秋毫无犯的将军驻守之地,刚才你说商贾们积极响应,主动粜售粮食给官家,且不论这些说辞是真是假,此事上报之后,你们怕是寸功也无;而我从扬州来,哪里奸商屯粮,拒不粜售,甚至武力抗拒,而扬州府与之斗智斗力竭尽全力的绞杀之,终于将局势稳定下来,这些事只要报上去,皇上定会重赏;同样的差事,你们办的比别人还出色,结果却大行径庭,你不觉得亏心么?我便是想为庐州本地官员进言请功,也无从说起啊。”
刘四郎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居然还有这么个关窍在里边。
“会哭的孩儿有奶吃,乖乖不做声的孩子便等着饿死吧。”苏锦有些幸灾乐祸。
“这……专使大人,那咱们该如何作为才能获得封赏呢?”
苏锦道:“很简单,一定要将办理粮务之事的过程说的百折千回困难重重,甚至是刀光血影;越是艰险万分,便越能显示出你们为了粮务舍生忘死的精神;本人回禀之时再大加渲染,皇上听了自然会龙颜大悦,接下来便是水到渠成之事;不妨告诉你个内部消息,扬州仓司中一名副仓司此番将会官升三级,极有可能调任射阳县令一职,你想想,这该是多美的事,一下子便成了一方父母官了,不比窝在这里半死不活的强了万倍么?”
刘四郎心底最敏感的那根弦被拨动了,他开始觉得很有道理了,如果真如苏锦所言,粮务之事乃是个契机,没准自己能借着这股东风在往上爬一爬。
皇上慧眼识英才,若是钦点自己去某个县去干个父母官,那可是天上掉下个大炊饼了,既能从此正式进入仕途,更重要的一点是能摆脱朱世庸这个随时会爆发的大威胁,这正是刘四郎朝思暮想之事。
第五百零四章 口风
刘四郎虽意动,但他还没被苏锦为他规划的美好蓝图冲昏头脑,朝廷奖赏升官发财自然可喜,但有些事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万不能漏出一点口风;但眼见立功升官的机会就在眼前,丢了着实可惜,怎生想个法子弄个两全其美才是。
苏锦对于刘四郎早有怀疑,此人从一个牢头混到副仓司这个肥缺上,若没和朱世庸之间有什么肮脏的勾当,那才有鬼了;副仓司虽不是什么大官,但是仓司是什么职位?说起来能吓人一跳,就这么个小小的部门居然掌握着常平、义仓、免役、市易、坊场、河渡、水利等诸般事务,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居然还掌按察官吏之事。
当然有些事不能深究,说起来权利挺大的,但实际上主要还是以义仓市易为主,其他的权利基本上都被其他部门给瓜分了,这已经是众人默认之事。
即便如此,这个职位也是主官眼中的重要职位,但凡州府物资进出调配、收缴分发都要仓司来出入明细登记造册上报。
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知府大人便是董事长,而仓司常平官便是财务总监了,这其中的猫腻不言自明。
朱世庸凭什么将这个刘四郎提拔到仓司的职位上;一个牢头,又非贤名远播,更非读书出身,而且是个收起贿赂来眼都不眨的腌臜货,凭的是什么?
苏锦当然没想到吴五哥就是此人所杀,他想的只是两人之间有什么其他的联系,要么是亲戚,要么是刘四郎使了钱银买官,总之不太正常。
苏锦也无意追究的更深,他的目的只是想拉拢住刘四郎,从他口中套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而已,他并不知道刘四郎的难言之隐;若是知道刘四郎身负杀人命案,绝对不会主动将仓司中的勾当说出来的话,他早就不在此人身上多费口舌了。
见刘四郎欲言又止心痒难搔的样子,苏锦笑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本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看来庐州粮务果然是一帆风顺,并无可值得夸耀之处,也罢,我便照实上奏便是。”
刘四郎忙道:“大人莫急,波折自然是有的,只是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您所言,商贾哪有那么听话的,知府大人和下官也是花了心思的。”
苏锦拍手道:“这不就结了,便将你们智斗奸商的事情说出个三五件来,我稍加润色便是一桩大功劳了;问题不在于你能否将事情干好,而在于你是否采取了措施,发挥了聪明才智将事情办好,与其说是办事,还不如说是在展示自己的能力;否则教上面如何给你嘉奖?”
刘四郎心道:他娘的,当官还有这么多道道,也不知道是这小子悟出来的,还是官面上便是这套规则;但无论如何,这些事从没人跟自己说过,这小子总算还没拿自己当外人,就冲这一点,也该信他三分。
刘四郎垂头思索,苏锦在一旁启发他道:“屯粮最大的几家,是不是有些难缠?有没有和你们起了争执?”
刘四郎赶紧道:“那倒没有,屯粮最多的便是唐记、刘记、黄记了,这三人跟知府大人私交甚笃,据说囤积了粮食也是为了关键时候赈济之用,朝廷诏书一下来,知府大人请了这三位喝了顿酒,事情便成了;第二天他们便将粮食尽数粜卖给官家,一个不字也没说。”
苏锦心道:这厮撒起谎来也是眼都不眨一下,看来是知道内情的人。
但此刻不是惊扰他的时候,于是慢慢的顺着他的话走,笑道:“商会三位会长一向仁义,主动售粮倒也不足为奇;其他家呢?应该还有不少商户吧,你只管说,不必顾忌,哪怕是涉及我苏记也自不妨;不过苏记仓中之粮都被我运到扬州救济去了,怕是想闹也闹不起来。”
刘四郎忙道:“那是,苏记是大人的产业,怎会有粮不粜,再说下官便是长着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大人您家动主意。”
苏锦摆手道:“这话说的,好像我便是第一个违背圣上诏书之意的人一样,劝你明日还是去我家各处粮铺仓库看看去,我可不能给人背后说闲话。”
刘四郎忙道:“岂敢,岂敢,早已看过,并无屯粮,只是维持粮铺生意之量,属正常范围。”
苏记道:“这还差不多,我苏记主营布匹成衣,又是小本生意,怎及得上大户商贾有巨资囤积粮食?”
刘四郎道:“苏大人说的是。”
苏锦道:“可记起来谁家曾拒不粜粮么?”
刘四郎道:“有那么一家,当时他不愿意粜粮,商会的唐会长他们去相劝,他不但不买账,还跟唐会长他们闹了起来,气的唐会长等人拂袖而去,后来知府大人命我等带着两百厢兵强行将其粮食收缴进仓,还揍了他几十大板。”
苏锦眼睛一亮,忙道:“此人是谁?”
刘四郎道:“他也是商会中人,家业也不小,叫做郎永平,人称郎少东;原本也是庐州城中的厉害货色,不过这一下跟唐会长他们撕破脸,怕是今后立足都难了。”
苏锦道:“立足都难?”
刘四郎惊觉失言,赶紧住嘴道:“大人莫信我胡言,我这是随口猜想而已,不知这件事算不算功劳。”
苏锦正色道:“算……怎么不算,都动用厢兵了,这还不算大事么?这件事我记下了,要润色的更加紧张刺激些,才好上报请功。”
刘四郎道:“这次若能有机会高升,大人的提携之恩没齿难忘,今后必好生的孝敬您老。”
苏锦笑道:“同为庐州人,说这些作甚?还是那句话,本人也想咱们庐州多多出些人才,一来朝廷需要人才,二来在官场上也是我们庐州府的骄傲;你想想,世人都知道咱庐州府出了个包大人,再出个刘大人也未尝不可啊。”
刘四郎被苏锦绕的脑子糊里糊涂的,心里着实的高兴,浑没想自己何德何能能跟包大人比肩,只是咧着嘴一个劲的笑。
苏锦肚里暗骂,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此人身上疑点甚多,如何当上仓司这是一个疑点,刚才他竭力为商会等人回护是另一个疑点。
苏锦有些怀疑此人是否是商会安插进衙门之人,但转眼便否决了自己的猜测,商会不会这么干,而朱世庸也绝对不会答应,说到底朱世庸和商会之间应该是既勾结又防备,既密切又疏远的复杂关系,朱世庸可以为了商会杀人灭口,但绝不可能任由商会在身边安插钉子;此人应该只是纯粹的朱世庸的人。
苏锦欲待在多问些讯息,就听茶棚外一阵脚步响,一名衙役飞奔而来,凑在刘四郎的耳边一阵嘀咕。
刘四郎看了苏锦一眼,挥手叫那衙役离去,起身拱手道:“苏大人,实在是失礼了,刚才下边人来报,说知府大人急着见我,今日只能跟大人先聊到此处,不过大人这段时间都在庐州,过几日下官亲自摆酒宴请苏大人,到时候再聆听大人教诲。”
苏锦呵呵一笑,拱手道:“既是知府大人召见,想必有急事,刘仓司自便。”
刘四郎告罪一声,匆匆离去。
苏锦站起身来出了茶棚,身后传来乒乒乓乓的收拾桌椅之声,刘三开始拆除这个贼窝了,苏锦明白这是做给他看的,否则何至于自己还在门口,便开始乒乒乓乓的收拾,当下也不以为意,带着王朝顺着人流涌动,直往前面寻晏碧云等人去了。
一直走到城隍庙口中,转了好几个圈,才在一处香烟缭绕的进香铜炉前见到了晏碧云等人。
晏碧云和柔娘等人都虔诚的进香磕头,众伴当站在一边手拿点心指指点点的朝四周乱看。
苏锦走了过去,站在晏碧云身后,想听她祷祝些什么话,却被马汉的大嗓门给暴露了:“爷,你咋才来?跟那个小子有什么好说的。”
苏锦道:“你懂什么,爷自有道理。”
晏碧云结束祷祝起身对苏锦道:“我就知道你要来了,特意在这里进香等你。”
苏锦笑道:“你怎知道的?”
晏碧云笑道:“我看到了一个人,便知道你跟那刘牢头说不成话了。”
苏锦道:“是谁?”
晏碧云道:“庐州的知府大人,适才在庙门口我见到他跟那几个巡查的衙役说话,虽然他微服出游,但奴家却识得他。”
苏锦明白了,朱世庸定然是听了衙役说刘四郎在跟自己喝茶聊天,自然生怕自己套问出什么话来,于是赶紧拍衙役来搅局;这刘四郎倒也没说假话,还真是朱世庸召见他。
苏锦笑道:“难怪了,怕是吓死他了,下回这个刘四郎的口中便什么都套不出来了。”
小穗儿撅着嘴道:“公子爷现在成天就是想着公事,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也是这些事挂在嘴边,好没意思。”
苏锦哈哈笑道:“是是,我的错,咱们不谈公事了,接着逛;我也来给城隍爷敬一炷香,求城隍爷保佑。”
晏碧云笑道:“你求城隍爷保佑什么?”
苏锦一笑,轻声道:“你猜……”
晏碧云脸色一红,啐了一口;苏锦嘿嘿而笑,抓起一根柱香,点燃了插进香炉中,趴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磕起头来。
第五百零五章 郎少东家
庙会西北的角落里,朱世庸坐在墨绿马车车厢的一角,眼神似睁似闭;车帘微微挽起,透过狭窄的视角,可见刘四郎躬身垂首侍立在车外。
朱世庸不开口,刘四郎绝不敢说话;因为跟着朱世庸时间稍长一点的人都知道,当知府大人阴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时候,往往便是他即将发火的前兆,这时候万不能出声说话,否则将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暴风骤雨。
“刘仓司……”朱世庸沙哑着嗓子开口了。
“卑职在……”
“大年初一便来庙会执行巡逻之责,辛苦你了。”
“年假七日各个部门每日当值一天,这是大家说好了的,这是卑职分当所为,谈不上辛苦。”
朱世庸哼了一声道:“有无事端发生?”
刘四郎躬身抱拳道:“一切如常,府尊大人治下,百姓安居升平,都兴高采烈的赶庙会做生意呢。”
朱世庸嘿嘿一笑道:“哦?本府怎么听说有人偷窃财物,闹的不可开交呢?”
刘四郎微微抬眼,用余光冷冷的扫了一眼跟随自己当值的衙役,众衙役连忙低头避开目光,不用问定是他们多嘴,跟朱世庸说了这件事。
刘四郎收回阴狠的目光,垂首回禀道:“些许小事而已,偷儿已被抓住,钱财已经奉还失主,请大人放心。”
朱世庸点头道:“失主是谁啊?”
刘四郎道:“是回乡歇年假的粮务专使苏锦,卑职恰好撞见,他是朝廷粮务专使也算是卑职上官,便跟他聊了几句。”
朱世庸道:“礼数上自然不能缺,不过本府提醒你一句,如你所言苏锦回到庐州只是修年假而已,一天不去衙门拜见本府,一天便不能跟他谈及公事,否则便是不合规矩,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刘四郎忙道:“大人放心,卑职和他只是闲聊了几句,自有分寸。”
朱世庸道:“别怪本府没提醒你,苏锦此人刁滑的很,你最好敬而远之,公务上的事儿由本府于他周旋,你不是他的对手;以后若是遇见他,要么绕道而行,要么点头即可,他要问你什么,你须得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刘四郎道:“卑职明白了,大人请放心。”
朱世庸叹了口气道:“本府倒是想放心,可是如何放心的下;年后本府将会调整仓司人选,胡仓司久病不能履职,本府会上奏路使将之替换,你好自为之吧。”
刘四郎心中一喜,胡仓司一走,正职的位置便空出来了,知府大人这是在暗示自己可以争取到这个职位,没想到一天之间竟然连遇好事,那边苏专使刚说了要想办法上奏请功,这边知府大人又暗示要提拔扶正,看来自己倒成了香饽饽了。
“还请大人多多栽培,卑职的前程便在大人手里攥着了。”
朱世庸挥手道:“一切看你自己的表现,本府有心栽培,也需你自己上路才是。”
刘四郎道:“卑职明白。”
朱世庸挥手道:“去吧,好生当差,明日我府中开宴,你可携家眷前往。”
刘四郎受宠若惊,忙拱手道谢,朱世庸命人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启动离去。
……
大年初二一大早,百姓们开始走亲访友,按照传统,从今日起,官长长辈、亲朋故旧的家中都要去走动拜年,苏宅中也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魏松鹤来的最早,然后便是苏记的大小掌柜,以及苏锦在落花诗会结识的一些熟人;可是这些来到苏宅之后,却发现苏锦并不在宅中。
苏锦其实一大早便出门了,他并非不知道今日家中会顾客盈门,只是今日他有一个更重要的去处,只能先将客人们晾在家中;当然他早已吩咐小穗儿柔娘等人好生接待,要他们稍等片刻自己很快便会赶回。
小柱儿赶着马车七问八问折腾半天才找到了西街的一间宅院,他抓耳挠腮的研究了半天这座宅院的大门,这才抹了抹汗回头对车里叫道:“公子爷,恐怕是到了。”
苏锦掀开车帘探手看了看周围道:“是这一家么?”
小柱儿道:“应该没错,小人也是第一次来,不过这条街最气派的房子就这一家,应该错不了。”
苏锦挠挠头下了车,吩咐小柱儿将车上的两包礼物拎着,上前轻叩朱门;不一会大门上的小门洞打开,一颗留着两撮山羊胡子的中年人的脸露了出来,带着戒备的眼神看着他们问道:“二位官人找谁?”
苏锦拱手笑道:“敢问这是郎东家的府第么?”
那山羊胡子山下看着苏锦道:“你是何人?我家少东家不见客。”
苏锦笑道:“那就是了,看来这里确实是郎少东的家,烦请通报一声郎少东,便说苏记大东家苏锦来给他拜年。”
那山羊胡子一愣,看着苏锦道:“你说你是苏锦?”
苏锦道:“正是区区在下。”
山羊胡子冷声道:“你来作甚?我家少东家不会见你的。”
苏锦笑道:“见与不见都无妨,烦请通报一声,若你家少东家说不见我,我立刻回转便是。”
山羊胡子想了想道:“等着。”啪的一声关上小门,脚步咚咚远去,想是去回禀了。
小柱儿嘀咕道:“好大的架子,公子爷何必巴巴的要来见这个郎少东,这个人不是个好东西。”
苏锦道:“咱们是来慰问的,小狗被大狗咬了,此刻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你不要说话,在一边站着便是,别坏了爷的事。”
小柱子道:“放心吧爷,难怪爷不带穗儿他们来,要知道是来看望这家伙,保管见了面个个都是一顿骂。”
苏锦翻了翻白眼,正欲说话,就听里边脚步杂沓,似乎有不少人在跑动,不一会门闩响动,大门哐当一声打开了,苏锦往里一看,不禁哑然失笑。
只见门内七八名伙计手拿棍棒恶狠狠的站在门里,一副同仇敌忾要打架的势头。
小柱儿忙跨前一步护在苏锦身前道:“我家公子好心来探望郎少东,你们这是要作甚?”
苏锦一把拨开小柱儿皱眉道:“一边呆着,没你事。”迈步跨入门内,拱手哈哈笑道:“诸位新年好,家里来客人只听说请吃面条角子的,却没听说拿着棍棒招呼客人的,你家少东家难道是这么不懂礼数之人么?”
山羊胡子喝道:“苏锦,你我两家素无来往,你来此处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苏锦笑道:“你是说我是黄鼠狼,你家东家是鸡么?大过年的一开口便骂了两个人,这一年你要霉运上身了。”
山羊胡子喝道:“不是我们倒霉,而是你要倒霉了,再不离开,我等便不客气了。”
苏锦一板面孔,喝道:“好没道理,本人来拜访你家东家,这是主人家的事,你们一帮仆役倒来出头,郎少东府中便是如此没有规矩么?”
一名伙计骂道:“干你屁事。”
苏锦一瞪眼道:“店大欺客、奴恶欺主,你们这些个恶奴,难怪你家东家在庐州城中名声不好,现在我明白了,定是你们这帮恶奴教唆所致;本以为郎少东是个人物,看来也是个唯唯诺诺的主儿,被一帮恶奴做了家宅的主,不见也罢,告辞!”
苏锦一撩衣角转身欲走,刚转过身,就听后面一耳光尖细的嗓音响起。
“苏东家,感情你一大早赶来是来教训人的,我郎家家事什么时候让你来说三道四了?”
苏锦一笑转身,只见一人缓步走下正屋台阶,那人身材高硕、眉弯眼细,一双眼睛细长细长的嵌在脸上,活像是被人用刀梭开的两道裂缝。
“敢问阁下便是郎少东家么?”苏锦还是第一次跟这位郎少东家正面照面,以前也见过一次侧脸,那是郎少东组织人去布庄捣乱的时候,时日太久,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第五百零六章 送药
郎少东家冷冷抱拳道:“在下郎永平,苏大东家一大清早便来我宅中大呼小叫出言不逊是何道理?”
苏锦抱拳道:“郎少东,这话从哪说起,自始至终本人都以礼自持,大呼小叫的是你家里这些仆役罢了。”
郎少东道:“你来我宅中难道不是来寻衅的么?”
苏锦耸肩道:“郎少东家这是怎么了?有我这么单枪匹马的来寻衅的么?你看我只带了一名车夫,双手空空如也,若这也是寻衅,那不是自讨苦吃么?今日大年初二,家中一大堆前来拜访的客人,我丢下他们不管,第一个来给郎少东拜年问好,却被郎少东这般说道,我这是吃饱了撑的么?也罢,这便告辞,省的为郎少东误会。”
苏锦再次转身作势要走,郎永平转了转眼珠子举手招呼道:“苏东家且慢,既然苏东家是来拜年的,本人岂能不请你进去喝杯茶稍坐一坐,否则别人岂非要说我郎永平不懂礼数。”
苏锦转身笑道:“这还是句话,挑明了说吧,即便你我两家素无交集,但也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所担心的不过是怕在下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目的罢了,阁下大可放心,今日纯粹是来拜访问好,并无他意。”
郎永平心道:信你才有鬼!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也不能失了风度,当下吩咐人烧水沏茶,将苏锦让到厅中坐下。
苏锦细细观察郎少东家的坐姿,见他侧着半边屁股挨在椅子上,似乎不敢完全落座,心里明白刘四郎所言大概不假,看来郎少东确实被朱世庸的厢兵扒了裤子打了屁股。
郎少东不住的打量苏锦的脸色,他实在猜不准苏锦来拜访他是什么目的,自己和苏锦虽无大仇,但也曾经干过不少对苏记不利之事,原本他得到禀报之时,还以为苏锦大过年的带人来闹事呢,所以便命人严阵以待,此刻见苏锦一团和气,身边也确实只带着一个车夫而已,这才放心下来,不过心中的疑窦却并未消除。
“郎少东家,些许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苏锦命小柱子将手中的两个包裹放在桌上,笑眯眯的道。
郎少东忙道:“这如何敢当?岂能让苏东家破费。”
苏锦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些药物罢了。”
郎少东一怔,变脸道:“感情苏东家果然是来找茬的。”
苏锦无辜的眨巴着眼道:“郎少东家怎地如此喜怒无常?怎么说翻脸便翻脸?”
郎少东冷笑道:“你空手而来,我也不会怪你没带礼物,我郎家还不至于非要人送礼才能进;但是你带来两大包药来,这不是让我晦气么?别人新年拜访不送贵重之物,也送些糕点挂面之类图个彩头,你却是来咒我一年生病吃药么?”
苏锦呵呵笑道:“郎少东家还在意这些虚妄之言?我可没想那么多,只是想送些实用之物罢了,听闻郎少东臀背受了点伤,卧床在家多日,特意托人在京城《仁和堂》和广南贵州采买了些药物,一番拳拳之意,却被郎少东当成是歹意,教本人上哪说理去?”
郎少东喝道:“你怎知我受了臀背之伤?”
苏锦不答,伸手将两只包裹解开,指点着道:“这一包是仁和堂出产的生肌固筋丸,那一包是广南白药,还有三颗老人参,内服外敷的本人都备的妥当了;你若是当真觉得晦气,回头便丢到水沟里去,本人只管表达心意,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郎少东惊讶了,老山参倒也罢了,生肌固筋丸和广南白药那可是非同一般的药物,价格贵不说,非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根本就买不到这两种疗伤圣药,对于跌打损伤之类的伤病来说,只要不被打死砍死,只需使用一种便能加速愈合止血生肌,更何况苏锦弄来的是内服外敷一起上,自然是对郎少东被打烂的屁股是一种福音。
郎少东实在是摸不清苏锦的来意,这小子会这么好心的给自己送药疗伤?自己跟他八竿子打不着,除了仇隙之外连一点交情也没有,这事怎么想怎么透着古怪。
“苏东家,你的好意我领了,不过你我之间的交情恐怕还不到这个份上吧?这两种药都是珍贵之物,你为何费尽心思的弄来送我?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受了伤的?”郎少东虽然依旧是诘问的口气,但语气柔和多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是来送礼拜年的。
苏锦呵呵一笑道:“郎少东似乎不愿让人知道你受了伤,可是在庐州城中有什么秘密能守得住?大街小巷都在说郎少东拒绝售出屯粮,被知府大人扒了裤子在屁股上打了八十大板,我也是听了他人叙述这才知晓。”
郎少东怒道:“谁他娘的嚼舌根?明明是二十大板,怎地变成八十大板了……”
苏锦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哦……原来是二十大板,就说呢,刚才我还琢磨,要是八十大板下去,那还不打得稀烂,如何能好的这么快,还能起身行走。”
郎少东羞臊不已,咬牙道:“但你却因何来送药于我?我被知府打了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我素无来往,我还曾对你苏记使过手段,你该偷着乐才是。”
苏锦摇头道:“你把我看的也太猥琐了,不过按照常理而言,我本该躲在家里偷笑的,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那就是同情心太过泛滥,听不得别人受冤屈。”
一旁的小柱儿一阵恶寒,身上鸡皮疙瘩掉一地,公子爷说话当真太不要脸,这种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口的,而且居然不脸红。
“我一听到朱知府对郎少东下手,立刻便联想到半年前被朱世庸拿了下狱的情景,当日若非我家中人打点及时,怕是免不了一顿板子;即便如此,我在大狱中也吃了不少苦头,所以越想越觉得要来看望郎少东家,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都曾吃过朱知府的苦头。”
郎少东心中一紧,加强戒备,淡淡道:“那也算不得什么,本来屯粮不交便是罪,我这二十板子倒也挨的值。”
苏锦呵呵笑道:“郎少东家倒是能想得开,若是换了我苏锦,决计没你这么看的开;诚然触犯国法自然应该受到惩罚,可是据我所知,郎少东家只是因为区区数万石屯粮便被责打,这也太不公平了,据我所知咱们庐州屯粮的大户有的囤积的比你高出十倍,也没见知府大人打他们的屁股,哈哈,哈哈。”
郎少东怒道:“那又如何?你是来挑拨我和商会之间的关系么?哦,我明白了,你不是当了什么劳什子粮务专使么?你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吧?你算是白来了,且不说我不知道什么,便是知道也决计不会告诉你听。”
苏锦放声大笑道:“原来你不傻,既然话说到这里,咱们也不必兜兜绕绕了,我今天来除了来看望你之外,确实还有事和你商量商量。”
郎少东两只细长的眼睛射出阴狠的光芒,就像两道冰冷的刀锋在苏锦的脸上滑过,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却来看望我;你若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劝你还是省省吧,本人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
苏锦收起笑容盯着郎少东的眼睛道:“我有个建议,你听了之后再做决定,你也在世上混了几十年了,应该比我更明白做人的道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不是傻子,我也不是二愣子,你我之间可能做不成朋友,但不代表我们没有共同的利益。”
郎少东眼珠子乱转,心里不住的盘算,苏锦这话倒也有些道理,说到底自己跟此人也没有过不去的冤仇,若非利益冲突,他也不会受商会指派去招惹此人;既然此人开诚布公,自己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又有何妨?
第五百零七章 提醒
苏锦挥手命小柱子退出厅去,郎少东迟疑了一下也吩咐手下人离开。
苏锦一笑道:“郎少东家,你是明白人,虽然你对我苏锦还不甚了解,但是你既知我身为粮务专使之事,当也知我在扬州的所作所为,寿州八公山上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一些吧。”
郎少东道:“八公山剿匪之事倒有所耳闻,扬州什么事儿倒是没听说。”
苏锦呵呵笑道:“难怪,你被朱世庸打了几十板子想必卧床休息了一二十天,没听说扬州之事倒也正常,只是商会唐会长他们没跟你提及此事,倒叫我感到诧异。”
郎少东脸上一红,心里暗骂:这厮总是不忘提及自己被打了屁股的事儿,老子越是想掩饰,他就越揭老子伤疤。
“都是一帮过河拆桥的混蛋,用人鸟朝前不用鸟朝后,老子也不稀罕他们跟我推心置腹。”
苏锦故作惊讶道:“哦?商会几位会长居然是这般人品么?”
郎少东淡淡道:“你也不用如此热心,我骂他们是我的事,但是你想让通过我达成什么目的却是休想。”
苏锦嘿嘿一笑道:“郎少东想到哪里去了,咱们不谈商会之人便是,既然他们没告诉你我在扬州的手段,本人便跟你说说如何?”
郎少东道:“无可无不可,你爱说便说,但你再大的功劳与我又有何干?”
苏锦道:“其实也没什么功劳,其实我在扬州也没做什么事,总结起来九个字便可概括。”
郎少东不置可否,把玩着手中茶盅似乎毫无兴趣;苏锦明白他是在故作轻松,从他竖起的耳朵上便可推断,郎少东还是极想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苏锦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叙述道:“这九个字便是:杀一批、关一批、流一批。”
郎少东脸色一变,惊讶的看向苏锦。
苏锦面色变冷,语气也冷的像冬夜的寒风:“人人都以为这次朝廷下诏整顿粮务只是一阵风,都抱着侥幸心理,能混过去便混过去,可是郎少东你应该明白这件事上朝廷是动了真格的;据我所知,你所囤积之粮不过两万余石,放在以前,那个商家仓库中没有一两万石粮食囤积,可是这一次为什么朱世庸会撕破脸皮不但不给你面子,而且还因此对你动了刑罚?究其原因便是他深知朝廷对待粮务之事的决心。”
郎少东嘴巴蠕动,似在喃喃咒骂;苏锦道:“本来你粜售掉粮食就可平平安安,可是你偏偏舍不得这两万石粮食即将带来的两三万贯的暴利,你以为凭着你和商会的关系,朱世庸总归会给你几分薄面,却不料他会翻脸不认人;粮食被强行收缴是小事,你心中最郁闷的莫过于朱世庸竟然会不给你面子吧。”
郎少东哼了一声道:“你猜错了,本人并无你所说的这种想法,你也不必徒劳的揣度我的心思。”
苏锦摇头道:“话不对心可不好,我今日是以苏记少东的身份来见你,可不是以粮务专使的身份来见你,说到底咱们都是本乡本土,说话绕来绕去好没意思。”
郎少东皱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苏锦道:“我来跟你解释一下什么是杀一批关一批流一批吧,本人受皇上委派去扬州办理粮务,天下商贾都是一个心思,扬州的屯粮商贾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更加的凶狠狂妄;家财势力都是我庐州城商贾难忘其项背;只一名冯氏商贾便囤积粮食一百八十万石,你想想这该有多么大的财力。”
郎少东嘴巴张的可以塞下手中的茶盅,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锦。
苏锦道:“你定然以为不可思议,说实话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不但如此,此人手下还有四五百打手,数量都快赶上庐州厢军的三成人数了,此人还买通官府要员数十人为自己卖命,你想想这样的人我一个苏锦去到扬州能办的了他么?”
郎少东皱眉道:“这如何办他?你难道扳倒了他?”
苏锦微微点头道:“连同冯犯并州府官员一十七人已于年前十余日尽数在扬州问斩。”
郎少东身子一抖,看向苏锦的眼光中的轻蔑之意已经荡然无存。
“冯氏一门爪牙打手近二百人被诛杀,另有两百余人全部收监关押,涉案家属以及边缘人物近千名,不分男女老幼尽数流放苦寒之地充为官妓劳役奴婢,所有涉案人等,家产尽数抄没充公,缴获房产财物价值数千万贯,那一百八十万石粮食也没能逃出我的手掌心。”苏锦语气淡漠,但话中的森寒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郎少东脸色发白,嘴唇发干,抖着手喝了一口茶水,盖上盖子的时候一失手,茶盅差点倾覆,茶水溅出湿了身上的蓝绸布长袄数片。
苏锦道:“郎少东恐怕难以想象,或者说是根本不相信,但是我告诉你,朝廷关于这件事的邸报年前早已经分发大宋各州府,咱们庐州的朱知府手中定然早已有了这份邸报了,只是你无缘得知而已。”
郎少东艰难的咽着吐沫,强自镇定,声音嘶哑的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只不过囤积两万石粮食而已,难道这也是杀头之罪?再说朱知府已经对在下进行过惩戒,我仓中屯粮也已经被尽数运至官仓,你……你……跟我说这些,难道是要找我算旧账么?”
苏锦哼了一声道:“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吓唬你,也不是要跟你翻什么旧账,我若想动你今日便不会孤身前来,而且还以苏记东家的身份前来了;不过你也别忘了我的另一个身份,你也别指望已经被朱知府责罚,粮食粜售到官仓便算是万事大吉了;我若找你麻烦你还躲不开。”
郎少东道:“你还想怎样?粮食都粜于官仓了,也挨了板子了,还不够么?区区两万石而已……”
苏锦冷笑道:“一个多月前朝廷下达的粜粮诏书不知道你仔细的看了没?朱知府应该在全城张贴宣传过。”
郎少东道:“看过,自然是看过。”
苏锦道:“可还记得内容么?”
郎少东想了半天没记起一丁点的内容,那时候只当是过过形式而已,根本就没当一回事。
“记不住的话我便提醒你一下,那昭示的诏书上有一个日期,乃是庆历元年十一月二十号,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记得起来么?”
郎少东脑子翁的一声,那诏书的内容全部涌入脑海之中,十一月二十号之前主动售粜粮食于官仓,价格以高出市面粮价一成收购,而且依据售粜数量对应相应的奖赏;一旦过了二十号这个关口,官仓收购价格便直接降为三百文一石,若再拒不出售,便会根据屯粮之数予以严惩。
郎少东的脸上一片惨白,自己的粮食虽然被强行收走,但总算朱世庸给了几分薄面,依旧以市面价高出一成的价格收购;如果按照诏书之命,三百文一石的话,自己岂不赔得血本无归。
自己就是因为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也不过是一贯二一石,商会集资屯粮的收购价都已经一贯三了,加上舟车运输费用,早已亏了老本,他这才跟朱世庸闹了起来,朱世庸无暇跟他罗嗦,索性派人将他打了二十板子,强行将粮食拉走充进官仓。
郎少东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朱世庸要这样对自己,苏锦在扬州杀了那么多人,连官府中人都受到牵连,杀了几百人,关押了几百人,流放几千人,这声势怕是要震动全大宋了。
庐州离扬州这么近,邸报没来,朱世庸怕是早就对扬州城中的粮务了如指掌,所以他才未雨绸缪大动干戈的收缴粮食,不用说唐纪元等人定然也很配合的将粮食交了出去,因为如果不这样,苏锦一旦到了庐州查出这些屯粮的话,连商会带朱世庸全部都要倒霉。以苏锦在扬州的手段揣度,少不得有人人头落地。
郎少东额头上汗珠滚滚,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既害怕又愤怒,苏锦既然复述了那个关键的日期,自然是知道自己售粜粮食的时间早就过了朝廷的期限,若是他以此事翻脸,又是一桩大麻烦;愤怒的是,商会那帮老东西跟朱世庸基本上是将自己排除在核心之外了;商会居然连声气都没坑,哪怕是派人前来说明个中利害关系,自己也决不至于受朱世庸这二十大板。
思来想去,郎少东忽然明白了,商会几位会长对自己一定是心存不满,自己平日也喜欢我行我素,顶撞了不少次刘副会长和黄副会长,好几次指着这两人当面骂娘;姓黄的倒也罢了,没什么机心,这姓刘的却是个坏种,他外号叫做‘小诸葛’肚子里花花肠子阴损点子着实不少,也许正是借此机会借知府之手公报私仇,硬是将自己的屁股打开了花。
苏锦眯着眼看着郎少东脸上的丰富表情,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恐惧纠结;他很满意这种效果;郎少东被朱世庸打了屁股,说实话自己也不敢相信,在这个节骨眼上,朱世庸本不该出此昏招,但既然出了这个昏招,苏锦也懒得去想原因了。
机会来了就要抓住,难不成商会的人也会用苦肉计不成?
苏锦迅速的断然否认了这个猜测,自己的心思太多,往往揣度他人也会误入歧途;苏锦几乎可以断定这个郎少东在商会中地位不高,或许郎永平自己以为自己很重要,但在唐纪元等人的眼中,根本就没把他当号人物看待。
原因很简单,商会囤积三十万石粮食,郎少东只分到了区区两万石的份额,直接反应了郎少东在商会中根本就没有进入小集团的核心地位,利益的分配最能说明问题;说白了,他只是个打酱油跑跑腿的货色而已,这两万石屯粮也只是在让他涂涂嘴唇尝尝甜头。
苦肉计那是要核心角色才能担当的,像郎少东这样的,连这个资格也没有。
第五百零八章 给脸不要脸
郎少东不能无动于衷了,面前这个苏锦已经跟自己印象中的苏记少东家相去甚远,如果说剿灭八公山土匪之事带有运气成分,那么在扬州的一系列作为那可不是运气所能解释。
特别是涉及官员吏治,那更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若他所言是真,能在那种情形之下杀出一条血路出来,这份本事可不是简单的一个佩服所能概括。
此人跟自己之间早已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他要弄死自己可说是易如反掌,这恐怕就是今日他只身前来的原因,因为他已经不屑将自己视为对手了。
“苏……大人!”郎少东哑着嗓子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恕我愚鲁,大人这次回来,怕不是休假省亲这么简单吧。”
苏锦微笑道:“不必叫我大人,我说了,今日是以苏记东家的身份来拜访你的;不过你倒也没猜错,休假自然是要休假,但是该办的差事还是要办的。”
郎少东道:“可是大人来见我,我又能帮上你什么忙呢?”
苏锦摆手道:“你错了,我可不是来找你帮忙的,我是来给你指明一条出路的。”
“出路?”
苏锦点头道:“是的,是出路;这么说吧,我苏锦虽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但是什么人对我做过什么事我却都还记得;有的人跟我有杀父之仇,有的人想以命案诬陷置我于死地,也有的人想整垮我苏记好独霸庐州市场,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俗话说的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些账总是要一个个的清算才好,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这一点都做不到,我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郎少东汗珠涔涔而下,手足无措的道:“苏东家,在下与你可无瓜葛,咱们之间只是有些小摩擦而已。”
苏锦笑道:“我知道,你只是某些人的小喽啰而已,不过你也不是省油的灯,我接受苏记之后出了好几件事都和你有关,你可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把别人当傻子的人自己才是傻子。”
郎少东伸袖擦汗道:“苏东家,那些只是商业上的争斗而已,我郎永平对天发誓,既和令尊之死无干,也从未想过制你于死地;郎某自知非正人君子,但也绝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我行事还是有底线的。”
苏锦道:“当然,若非如此,你以为今日你还能跟我坐在这里喝茶聊天么?我说要给你指一条出路,正是因为你并没无罪大恶极之行,鸡毛蒜皮的事情在我这里根本看不上眼,况且你还有待罪立功的机会。”
郎少东心头一惊,看来苏锦打定主意要在庐州弄些事情出来了,被这小子盯上,怎生是好?
苏锦道:“郎少东,明人不做暗事,不妨跟你明说;我这次回庐州是要公事私事一起办,公事上自然是要查粮务,你我心知肚明,粮务上可不是表面上的铁板一块;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无论是粜粮的日期和价格都有猫腻在其中,所有的光鲜外表都是做给我看的,而我对外表不感兴趣,偏偏喜欢看里边的黑暗内幕;私事上我也不怕人说我假公济私,我就是要利用办公务的机会将有些人彻底打趴下,再踩上一只脚,所有于我父之死有关的,以及处心积虑要将我送进大狱,想尽手段整垮我苏记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郎少东搓手道:“苏东家,郎某虽想帮你,可是我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内幕。”
苏锦道:“很简单,没有内幕可以查,你只要按照我的指示去做便可。”
郎少东头摇的像拨浪鼓,连声道:“不可,绝对不可;虽然在下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也看到了,我其实只是个小人物,根本无法得到有价值的消息。”
苏锦沉下脸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小人物,他们许多事也都瞒着你,从你被打这件事便可以知道,他们根本没把你当自己人;与其如此,你又何必紧抱着他们的大腿不放;且不论你是否能帮我打探到有力的证据,就算你找不到证据,我一样可以扳倒他们;跟扬州之事想比,这里的事儿简直就不算事;之所以让你协助我,一来我想尽快了解此事回京复命,二来也是因为你作恶不多,跟他们是两路人。”
郎少东脸色阴沉沉默不语,苏锦的话虽然让他觉得有道理,但绝没有到让他心甘情愿答应的地步。
苏锦续道:“你脑子并不愚笨,从扬州之事上当能看出端倪,朝廷对于粮务涉案之人都是从重从严从快处罚,扬州城中本来有很多人可以不死,但却一律被处斩了事,这其中自然是刑罚从重之故,更有些人是给他机会他不要,死扛到底替主犯背黑锅;对于我而言不过是多花些时间查出线索罢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白白的错过了活命的机会,你说蠢不蠢?”
郎少东小声道:“蠢!蠢得很。”
“既知他们蠢,你却还是要做蠢人;你要是以为两万石粮食不足以治你死命,那你就错了;囤积居奇是一罪,违抗圣上之诏超时不粜是一罪;粜售价格不按朝廷规定是一罪;我简单的一罗列你便有三条罪名了;后一条罪责里我又可以给你套上和腐败官员勾结起来套取贪墨朝廷钱款的重罪,凡此种种,我可以延伸出十几条乃是几十条罪名,到时候我看你死不死。”
郎少东差点尿了裤子,眼前笑眯眯的苏锦瞬间幻化成一个张嘴龇牙择人而噬的恶魔。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生拉硬套罗织罪名强加他人之身倒也罢了,无耻到当面跟人家挑明:我会罗织罪名制你于死地;这就太过分了。
“你!你!你!难道便没人制止你这种罗织罪名滥杀无辜的行为么?你就不怕被人查出来治你的罪?”郎少东手指苏锦气的直哆嗦。
苏锦挥手将他手指打到一边,喝道:“莫要拿手指指着我,万夫所指的应该是你们;你们干的哪一件事比我光彩?我就是要滥杀,但你们何谈无辜?你们这些渣滓不配活在这世上,不能为我所用,我便让你消失;别指望我会心慈手软,凭什么你们可以胡作非为,我便要拿良心道德善良律法来约束自己?”
“你……!简直是恶魔。”郎少东长叹一声颓然坐倒,喃喃道:“你为什么要选我?商会中大小商贾能说上话的七八家,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认为你识时务,是个聪明人。”
“可是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他们……他们岂是好惹的?一旦被他们知道,我郎永平便是死路一条。”
“错了,最不好惹的是我,而非他们;只要行事得当,小心谨慎些,他们决计不会发现你和我之间的合作,证据只要搜集齐全,我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们一网成擒;这之后你就风光了,庐州商会会长的位置就是你的了,我会让苏记加入商会壮你气势,从此以后在庐州你郎少东便是头号人物,而且你的那点破事也就一笔勾销了;上奏之时,我一个字都不会提你郎少东,管保你安安生生的发大财。”
郎少东哭丧着脸道:“苏东家,你画的饼子虽香,本人想吃也是吃不到啊。”
苏锦道:“吃得到,绝对吃的到,我不妨再透个消息给你,钦差大臣欧阳修正在寿州城稽查路指挥使王启年,这王启年正是庐州朱某人的靠山,你想想看,在这种情形之下,谁会护着他?你若是实在觉得害怕,此事便作罢,你大可去府衙告密,看看他们敢不敢动我,我来庐州的目的他们都心知肚明,否则你怎么会挨这二十大板?那还不是为了将粮务突击办好,怕我找到由头整治他们么?”
郎少东抓耳挠腮半晌不能决断,苏锦赫然站起身道:“也罢,这般胆小如鼠,难怪连抱人大腿都抱不上,就当小爷一番唇舌是对牛弹琴白浪费口水;你就等死吧,小爷不候了。”
郎少东赶紧起身伸手道:“苏……大人,容我考虑考虑都不行么?”
“呸!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慢慢考虑吧,告辞了!”苏锦撂脚便走。
郎少东疾步小跑要拉苏锦的衣袖,苏锦一胳膊,郎少东拉了个空,用力之际牵扯的屁股上的伤口剧痛,顿时站立不稳仆倒在地;苏锦不管不顾往门口行去,郎少东急中生智,伸手一把抱住苏锦的小腿,仰脸叫道:“苏东家,苏东家,我答应了,我答应还不成么?”
第五百零九章 祸水东移
苏锦转头看着郎少东,伸手将他拉起来,叹道:“郎少东家,你这幅样子,让外人看来还以为是本人在逼迫于你,其实你该高兴才是。”
郎少东心道:可不就是你逼的么?不然我何至于向你求饶。
“苏东家,你并未逼我,是我自愿的……”
“这才是句话,此事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以后你会明白这一点。”
“是是……”郎少东爬起身来道:“但不知你要在下做些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我可做不到。”
苏锦微笑道:“很简单,我要你做三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利用你和商会的关系,盯住朱世庸和商会众人,将他们的言行向我禀报,要拿下他们,须得知己知彼,不能瞎着眼睛乱摸。”
郎少东挠头道:“可是……他们岂会当着我的面说些机密的话?我又如何能探听出有用的消息。”
苏锦道:“这便是考验你的能力的时候,他们将你排斥在外,乃是因为他们对你不放心而已;我可以给你支个招,从现在开始你须得去向他们示好,譬如朱世庸,你不但不能因为他责打了你便表现出嫉恨的样子,反而要诚恳的上门道歉,痛骂自己不识时务,要表现出彻底悔过之意;譬如今日大年初二,你窝在家中便是一种不好的行为,你应该主动带着礼物去拜访朱知府,以期消除他们对你的戒心。”
郎少东心道:娘的,这是要我去当孙子了,被人打了还要上门取承认错误,自己这张脸算是彻底的没了。
“可是苏东家,光是如此,恐怕也未必能能得到他们的信任,想要他们马上便对在下毫不避讳的推心置腹,怕是很难。”
苏锦笑道:“那是当然,姿态是前提而已,你当然要有实际行动让他们信任你;我帮你准备了重礼四份,你即刻亲自带着礼物去朱世庸和商会三名会长府上登门修好;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份超级大礼,这份礼物一送出去,你会立刻得到他们的信任。”
郎少东惊道:“什么超级大礼?”
苏锦招手道:“附耳过来!”
郎少东赶紧垂首伸耳,苏锦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郎少东越听越是心惊,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屁股上的疼痛也全然不顾了。
“苏东家……你说的都是真的么?”郎少东咽着唾沫道。
“我会说假话么?现在你明白我是在救你了吧?你若卷入此事之中,你有几个脑袋能保的住?”
郎少东连连点头道:“明白了明白了,这下我是真的明白了;朱知府当真曾写信通匪么?”
苏锦嘘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跑到厅口四下看看,见左右无人这才回头低声斥道:“你咋咋呼呼作甚?这事能大声说么?”
郎少东赶忙告罪一声,低声道:“苏东家,在下有一疑惑。”
苏锦道:“想问的尽管问,既然我们合作,我就不会让你蒙在鼓里,我可不是商会和朱世庸之流。”
郎少东有些感动,轻声道:“你要我告诉朱知府,他写的那封通匪之信已经落入欧阳中丞手中,那送信的陈老根也在欧阳中丞手中,这不是等于给朱世庸他们通风报信么?”
苏锦笑道:“确实是通风报信,不然哪有好戏看?”
郎少东眨巴着眼睛迷迷糊糊的不明白;苏锦呵呵笑道:“你猜朱世庸知道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郎少东皱眉苦思,脸色忽然发白,摇头道:“在下不敢妄自揣测。”
苏锦道:“不敢揣测就对了,但你也无需去猜测,朱世庸要怎么做是他的事,你只需将这份大礼包送上便完成任务了。”
郎少东鼻尖渗出细密的冷汗,心里不住的盘算,朱世庸居然敢送信给土匪,让土匪们劫了运往扬州的粮食,这件事郎少东根本就不知情;但苏锦说的有鼻子有眼,或许是真有其事也未可知。
姑且算此事是真,苏锦要自己将消息透露给朱世庸的用意又何在?这不是提醒朱世庸要加以防备么?他不是要扳倒朱世庸么?怎地忽然又帮他?
郎少东百思不得其解,看样子,苏锦也不会告诉自己的真实用意,不过有一点倒是正确的,只要消息是真,自己将这个消息告诉朱世庸,便等于立了一个大功,马上便能得到朱世庸的信任;但告知的方式须得考究,万不能直白而言,这件事关系生死,自己一定要装的含含糊糊不明白内情,否则便是等于握着朱世庸的把柄;老鼠的尾巴可以拿在手中牵制,老虎的尾巴那是万万不能抓着的。
郎少东打定了主意,脸色稍微平静了一些,低声问道:“苏东家,若是朱世庸问我从何处得到这个消息怎么办?”
苏锦道:“当然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你可以说是你家的伙计和我的贴身伴当在酒楼喝酒的时候无意得知,总之你自行决定如何解释消息的来源,这等事若是要我手把手的教,那就显得你忒没本事了。”
郎少东肚里暗骂,不过这事倒也确实不用教,消息来源都掩饰不住,那还说个屁。
“我要你做的第三件事便是,你要想办法将庐州的几位车行的东家约到和丰楼吃酒,不妨告诉你,商会和衙门的人都守在车行左近监视,就是怕我去和车行接触;因为当初运粮之际,朱世庸曾命令车行不准将车辆租给押运粮食的禁军,为的便是要拖延运粮的时间,让我在扬州的差事办砸了,我要找车行东家拿到口供,才能在将来定朱世庸的罪,这件事办成了你便是立了大功;做完这三件事,你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郎少东越听越是心惊,没想到庐州城中竟然还有这么多事自己都不知道,郎少东既恼火又庆幸,恼火的是,商会和朱世庸从来就没把自己当回事,这些在眼皮子地下发生的事自己一无所知;庆幸的是,还好自己没参与,否则苏锦绝不可能跟自己还坐在这里说话,自己或许也正跟朱世庸和唐纪元等人一样,蒙在鼓里等死呢。
“苏东家放心,在下一定尽心竭力办好这几件事,但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请说。”
“若一旦朱世庸发觉我为你所用,怕是会对我下毒手,到时候还请苏大人多加庇佑,他们可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苏锦呵呵笑道:“我给你个授权,一旦你觉得有性命之忧,可以立刻来找我,我会将你保护起来,我手头有禁卫马军近两百,保护个小小的你,当不成问题。”
郎少东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苏锦淡然道:“既然你丑话说在前面,我也把丑话说在头里;我已经将最核心的机密之事告知与你,你想自寻死路也由得你自己;要知道朝廷派了钦差大臣下来彻查此事,你这样的人物会像一只小虫子一般被轻易的碾压,若不信的话可拿性命来赌一赌;话说扬州府中有很多人比你聪明机变百倍,后台比你强硬百倍,但是他们就是因为站错队跟错人,所以现在都躺在泥堆里腐烂生蛆了;你可要珍惜我给你的这次机会。”
郎少东其实早就明白这个道理,苏锦这番话只是画蛇添足而已,当朱世庸等人瞒着他的所作所为曝光于眼前之后,郎少东就知道,朱世庸和商会众人死定了。
庆幸的是自己没有成为当中的一个牺牲品,苏锦主动送上一只大腿给自己抱住,这已经是老天垂青了;郎少东下定决心紧紧抱着这跟大腿绝不松手,这条小命能不能保得住,就看自己的表现了。
苏锦命小柱子从车上将准备好的四个包裹拿下来交给郎少东道:“我对你可算是仁至义尽了,连礼物都帮你备好了,不用你花一文钱;那个大包裹里是三十两黄金,这三个是三十两白银,够你拿的出手了。”
郎少东咂舌不已,倒不是不是为了这般大手笔的钱银出手,而是为了苏锦的周密安排,这礼物打一开始便已经准备好,这说明苏锦其实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屈服,自己蹦跶半天其实一直都在人家的算计之中。
直到此时,郎少东终于明白,这个苏记的少东家为什么会混的风生水起了,自己跟他相比,人家是天上亮晶晶的星星,自家只是地上冷冰冰的一坨狗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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