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恶魔的真面目
作者:大苹果|发布时间:2024-06-29 00:49:06|字数:30539
米花曼妙的横了苏锦一眼,似乎在责怪他话中的挑逗意味,苏锦看的心头一荡,一般的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若是在你身边撒娇抛媚眼,没准能让你将隔夜饭给吐出来,可是这米花的媚眼却丝毫没有让人不适的感觉,相反你会感到一股暖流从身体里往上涌,要是不加控制,这股暖流便会从你的鼻腔喷出,这便是为什么很多人见了美貌女子流鼻血的道理。
婢女用托盘托了一壶滚开的绿茶和两只杯子摆在桌上,伸手欲帮苏锦斟茶,苏锦挥手道:“这位姐姐下去吧,本使不喜欢摆布别人,再说我和米花姑娘还有话要说,便不必劳烦姐姐了。”
那婢女看了看米花,请她示下,米花淡然挥手道:“下去吧,在门口伺候着,若是冯爷到了便请他来此处便是。”
婢女答应着拎着托盘下去了,苏锦挥手命马汉和张龙也去门外守候,米花亲自把壶,替苏锦斟上绿茶笑道:“喝茶聊天有这么多的忌讳么?犯得着将你的朋友也支开么?”
苏锦微微一笑道:“我若说本人来此根本就不是来喝茶的,你信么?”
米花撩了撩发髻道:“奴家当然信,苏大人本就是来寻欢作乐的,怎会是来喝茶的,只是被奴家不长眼的手下坏了兴致罢了。”
苏锦呵呵一笑道:“米花姑娘当真相信我是来寻欢作乐的?有几个朝廷官员敢公开的亮明身份来这种风月之所呢?”
米花诧异道:“难道苏大人来此别有目的么?”
苏锦道:“本人是来找你的。”
米花一愣,白了苏锦一眼道:“大人,你的岁数奴家叫你一声小弟弟是把你叫老了,奴家的年纪,若是有福气的话孩儿都差不多有你这么大了呢,大人这般口花花,就不怕房中人听了跟你闹么?”
苏锦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来寻你可不是那个意思,朋友妻不可戏,你是冯爷的人,我苏锦年纪虽轻,但也知道人伦大义,怎会对你动主意,不过若非你已是名花无主,本人倒是要领略领略。”
米花娇嗔不依道:“大人可真不老实,前半句说的冠冕堂皇,后半句又露了本性。”
苏锦道:“这可是实话,米花姑娘岁数虽然长了我几岁,可是本官知道,京城中现在最为流行的便是这个调调,公子哥儿都喜欢风韵犹存的徐娘,这股风气若是刮到扬州来,怕是冯爷用铁链子拴着你,也是枉然呢。”
米花又是恼恨,又是欢喜,两朵红云升腾在脸上,嗔道:“大人说找奴家,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苏锦嘿嘿笑道:“自然不是,本使来找你是有正经的事要说。”
米花眨了眨眼道:“跟奴家有什么正经事说?怕是跟冯爷有正经事要说吧,最近我们冯爷对大人推崇备至,总把大人的名字挂在嘴边,否则奴家适才也不会记得大人的名字;奴家只是当垆卖笑之人,跟奴家说正经事,这叫奴家……嘻嘻……奴家觉得有些好笑呢。”
“当垆卖笑,这个词用的好,你这么一说,本人倒觉得这卖笑也是风雅之极的事呢。”
“就知道大人看不起我们这种人,骨子里都透出不屑,适才在门口所言的不能入耳的污言秽语,怕都是大人心中所想吧。”
苏锦拱手道:“那是为了引的你出面而已,只是信口胡言,本人从内心里以为天下间最悲惨的人不外乎卖笑女子,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外加上自己内心的悔恨伤痛,实不足为外人道之,门口的话全是一派胡言,还请米花故娘恕罪。”
米花叹了口气道:“大人这话还有些意思,天下的男子能将这些风尘女子的心理揣摩的如此入微的怕只有大人一个了,男人们一方面需要,一方面唾弃不齿,大多是道貌岸然之辈,真男人真性情的没几个。”
苏锦微笑道:“然则冯爷定然是那为数不多的人当中的一个了?”
米花怔了怔道:“当然,冯爷虽没读过书,但是就事理人情而言比有些自命不凡之人高出数筹。”
苏锦笑道:“看的出,否则美艳聪慧如米花故娘这般,又怎会甘心跟随呢?”
米花幽幽的道:“这倒也是实情,外人都道我米花受冯爷胁迫,无奈跟随他,实不知这些都是误传,奴家是真心实意的跟着冯爷,只因为他懂奴家的心,也从不强迫奴家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
苏锦叹道:“这很难得了,只是有些可惜。”
米花道:“可惜什么?”
苏锦道:“只可惜你们没有早早的相遇,冯爷现在五十多了吧,十几年前你们相遇,那时候冯爷四十许人,而你也是二十出头了,若是早几年相遇,未尝不是一对伉俪。”
米花摇头道:“能遇上便是幸运了,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了呢。”
苏锦哈哈一笑忽然正色道:“言不由衷的话何必多说,你我都是聪明人,遇到冯爷当真便是你的幸运么?”
米花变色道:“大人此话何意?”
苏锦道:“我的意思是,遇到他也许是你的不幸。”
米花冷然道:“原来苏大人来此是为了挑拨我和冯爷的关系来着,奴家虽非良家女子,但也知道背后不论人非的道理,大人还是不要说这些。”
苏锦冷笑道:“讳疾忌医也不是个办法,冯爷是什么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用不着为他掩饰,有些事虽是秘密,但却是公开的秘密;那富贵楼本使不是没见识过,白牡丹手段本使也领略过,这些手段冯爷用的当真捻熟,这些难道你都不知道?”
米花面色大变拂袖道:“大人说些什么?奴家一点也听不懂,奴家还有事务,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便请回吧。”
苏锦没理她,继续道:“冯爷过去是干什么的,现在正在干着什么勾当,你难道不知道?你只是自己欺骗自己,说自己遇到了良人,实际上,你知道你遇到的是什么人。”
米花站起身连声呼喊道:“送客,送客。”
苏锦砰的一拍桌子,喝道:“别喊了,你当我带来的两个手下是吃素的么?你的婢女们只怕现在都被捆的跟粽子一般,在某个角落发抖呢,不要白费力气了。”
米花惊道:“你好大胆子,你敢动奴家一根毫毛,冯爷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还不知道冯爷的手段吧。”
苏锦静静道:“冯爷的手段我如何不知,不过你以为我会怕么?我既然敢明目张胆的来,便是有了完全的准备,他的那些爪牙,那些官府中的败类都在我的控制之下,甚至包括冯敬尧本人,也是我的阶下之囚;你说他去大明寺烧香礼佛,你没有撒谎,因为他去礼佛之时本使便在大明寺中,你也不想想,为何晌午便去,现在已经近二更天,他还没回来?”
米花脸色惨白道:“你将他怎么了?”
苏锦淡然一笑,拿起茶盅喝了一口道:“看来你对他还真的有感情,放心吧,他很安全,除了没有自由之外,一根头发也没少。”
米花颓然坐倒,抱着双肩颤声道:“你们要将他怎么样?”
苏锦叹息一声,走到她面前道:“米花姑娘,你知道冯敬尧是干什么的么?他的过去你知道多少?”
米花轻声道:“奴家不管他过去如何,就像他不在乎奴家的过去一般,奴家只求能和他长相厮守,不管他是什么人。”
苏锦挠了挠头道:“对一个魔鬼倾心的人何其可怜,我不懂你为何会如此死心塌地,但在我看来,你的行为真是可笑之极,你是在与一头凶残的饿狼,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共处,偏偏你还以为自己的坚持是多么的高尚。”
米花仰头狠狠盯着苏锦道:“魔鬼?这世间有几个好人?在奴家看来,这世间衣冠楚楚之辈都是魔鬼,白日里一副君子摸样,到了晚间个个贱如猪狗,那些人同样是魔鬼,为何你不去为难别人,却来咬着冯爷不放?”
苏锦大声喝道:“如果一个人因为奸污了一名女子被逐出师门便杀了那女子一家五口报复;如果一个人为了不为人所知便杀了为他改名字的测字先生;如果一个人觊觎东家财物便设计亲手杀害东家七十余口人命;如果一个人为了替儿子报仇,便亲手杀了妻子和五六十名兄弟;如果一个人为了笼络官员便整座村子整座村子的屠杀捋掠女娃带回来调教成任人玩弄的工具;如果一个人为了私利将整座扬州的粮食囤积起来就为了大发国难之财;这样的人还值得你去维护么?你还会这般的坚持认为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么?若是你还是如此认为,你便是帮凶,你便是所有死去的冤魂的帮凶,几百条人命毁于他一人之手,而且每次都是他故意为之,这样的人我不为难他又去为难谁?世间人或各有过错,可是他人或可恕之,唯此人决不可恕!”
第四百零一章 往事不要再提
米花张着小嘴震惊的看着苏锦,喃喃道:“大人说的这个人……是冯爷么?”
苏锦道:“不是他还有何人?”
“不可能……决计不可能,冯爷最近几年的行为虽……虽有些不太光彩,但你说的这些事绝无可能是他所做,你在造谣,你是在污蔑他……”
苏锦叹息道:“我和冯敬尧素不相识,我来扬州之前他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他,即便是他囤积粮食有碍于本使办差,但是本使也不至于罗织这么多的罪名安于他的头上,这一桩桩都是惊天血案,就算罗织,一件也够了,他何德何能叫我这般上心的给他栽赃?只是他囤积居奇控制腐化朝廷命官这两项便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又何必枉做恶人呢?”
米花兀自喃喃道:“绝无可能,冯爷……冯爷他告诉我,他的家乡受了灾荒,他原是开武馆授徒,因为没了生计,这才逃难来扬州,创下一片家业,怎么会……怎么会如你所言,做了那么多的惊天大案?”
苏锦道:“他怎么说,你便怎么信么?这些事都是今日我在大明寺亲耳听他说出的;冯敬尧为梦魇所困,故而大明寺主持善祥安排他做布萨忏悔,以驱除心魔;他忏悔时本人就在佛像腹中偷听,所有的一字字一句句都从他口中所出,否则你以为本使为何会找上你么?那是因为他忏悔时提及到你。”
苏锦叹息一声道:“他对你倒是一片真情感,他说这是因为你特别像他的娘亲,他本沧州一普通人家之子,家中排行第七,本名叫做冯七宝,后来沧州瘟病流行,家中兄弟姐妹尽数夭折,父亲也染病身亡,母亲无力抚养他,遂让他拜沧州吴桥铁狮子柳大华为师,后来随师门辗转至晋州马栏山定居,十八岁那年他在后山砍柴,遇到一名妇人,他的人生便由此发生转折……”
苏锦从头至尾一字不漏的将冯老虎在寺中所言尽数说与米花听,米花浑身颤抖,双目流泪不止,心中虽不断的呐喊:这不是真的;可是理智告诉她,苏锦绝不可能编出这么一大串的故事来骗自己,因为正如苏锦所言,冯老虎在到了扬州之后的所为已经够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无需再费心思安上其他的罪名。
“现在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么?”苏锦最后问道。
米花呆呆的道:“奴家……奴家其实早该猜到他的过去不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了,只是奴家一直在自己欺骗自己罢了。”
苏锦道:“不可否认,他对你倒是真心的。”
米花撑起身子,从冰冷的地上爬起,却因浑身无力再次摔倒,苏锦伸手欲扶,但最终还缩回手来,看着米花艰难的爬起身,蹒跚的走到桌案边,抖着手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脸色惨白的道:“大人来寻奴家便是要告诉奴家这些事么?是想让奴家对冯爷彻底死了心是不是?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
苏锦静静道:“本人还没无聊到这般地步,姑娘喜欢冯敬尧是姑娘的事,与我何干?你喜欢他自然有你的道理,本使前来只是希望姑娘能念及朝廷大计以及死去的冤魂,切莫再助纣为虐,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米花捋了捋散乱的秀发,轻声道:“大人的意思,奴家明白,只是奴家既不会助纣为虐,也不会背弃冯爷,奴家这一辈子遇到的唯一对我好的人便似冯爷,虽然奴家并没有名分,但是奴家的心中早已将他看着今生的依靠,大人若想从奴家这里得到什么,那是白费心机了。”
苏锦冷笑道:“愚蠢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的死心塌地。”
米花看着苏锦,目光迷离而狂乱,急促的道:“大人何曾知道奴家的苦楚,奴家十一岁便入了青楼,所受的折磨大人可曾感同身受?别人像我那么大还在爹娘膝下承欢娇痴,而奴家却已经成为男子们的玩物;这红影馆中有多少人遭受着跟奴家一样的苦难,那时候谁来救我?是你专使大人么?是朝廷?是皇上?”
苏锦为她目光所迫,心中默然,这是社会的悲剧,你问我,我问谁?
米花收回目光,看着跳跃的烛火幽幽的道:“红影馆的东家简直不是人,除了伺候客人,还要受他无尽的折磨,你无法想象他对我们做的那些事情,以禽兽之行尚不足以形容,奴家在外光鲜,城中人奉我为花魁,可是谁能知道奴家早已心如死灰,奴家逃不脱,死不掉,活不成,每日在淫辱中苟延残喘,奴家做梦也希望有个人能来搭救我,救我脱离苦海之中。”
“终于有一天,冯爷来了,那时的他在奴家眼里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来享受奴家的身子罢了,可是当他看到奴家身上那些被折磨的痕迹时却挺身而出;那一夜可真是痛快啊,那些折磨过我的人统统跪在奴家的脚下,奴家拿着鞭子,一个个的抽打,他们怎么对我的,我便怎么对他们,他们逼着我做的事,我加十倍的偿还;那个糟践我最狠的东家,奴家逼着他喝了三大碗屎尿,撑得他直打饱嗝,哈哈哈。”
米花笑声尖锐、如癫似狂,陷入深深的回忆中,脸上兴奋的通红,手指也紧紧抠在桌面上,尖尖的指甲在桌面上划出数道划痕。
“冯爷……冯爷他坐在一旁,像看着孩儿一般的看着我,笑的很开心,他的笑容很温暖,让奴家觉得有了他在身后,什么都不用担心了;论相貌,他不及你专使大人万分之一;论身段,他精瘦枯干,身上的骨头都咯的奴家生疼;可是在奴家的眼中,天下没有一个男子能如他这般的英武潇洒,奴家那时候便暗自发誓,今生今世,奴家只听冯爷一个人的,奴家的身子也只有冯爷一个人能享用,冯爷便是奴家的天,什么皇上,什么朝廷,全是放屁,没有一个人能救奴家,除了他……除了他……”
米花掩面呜呜痛哭出声,苏锦没有出声,此刻哭泣是最好的良药,能够让她将心中的情绪尽情发泄,情绪平静下来。
米花哭声渐止,抬起头来用丝帕擦着眼泪,苏锦平静的开口道:“可是,你渐渐发现你当是的想法是错误的,是么?冯敬尧并非你想像中的那么完美,他的所作所为也和他人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么?”
米花尖声道:“不是这样……住口。”
苏锦冷笑着继续道:“当你发现冯敬尧的所作所为和你所想的不一样的时候,你是否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呢?你虽脱离苦难,但是你的姐妹们呢?那些被捋掠来从小便训练成他人玩物的白牡丹她们呢?而你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呢?恐怕她们沦落成他人玩物受尽凌辱的生活也有你一份吧,自己置身事外,看着跟自己同样命运的女子遭受自己曾遭受过的痛苦,你的心里难道便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么?”
米花大叫道:“住口,住口,奴家只是尽力的保护她们而已,奴家教会她们讨人欢心,便是不希望她们受更多的苦楚,奴家……奴家对她们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
“那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她们心中所想,她们记忆深处的恐惧你又怎能抚平?你试过看着父母兄弟当着自己的面被统统砍杀的情景么?你试过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依然要被捋掠到这里强颜欢笑陪酒卖身么?这些无辜的女子所受的折磨不亚于你当初的苦楚吧,可是你有冯敬尧救你,她们呢?谁从冯敬尧的手中救出她们?”
米花面无血色,喃喃自语道:“奴家……奴家真的无能为力,奴家也不知道她们的来历,只是听说是从灾荒之地买来,他们的父母养不活她们,到了这里,好歹能有个活路。”
苏锦喝道:“醒醒吧,谎言谁不会编?你难道便从未怀疑过?即便不谈这些女子,大义呢?纲常呢?冯敬尧通过卑鄙手段欺行霸市,攫取扬州最好的市口,开设赌场青楼,莫要告诉我这些市口都是正大光明得来的;控制朝廷命官,攫取朝廷机密,排挤诬陷甚至残害不肯依附的刚正之人,囤积粮食,大发国难之财,前一个多月,扬州城的饥荒和暴乱死了上百人,这些都在你眼皮子地下发生的,你摸摸良心自问,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冯敬尧之过?”
米花呆呆道:“奴家知道……知道又能怎样?奴家说过两回,每说一次,冯爷都发一顿脾气,奴家能有什么办法?”
苏锦道:“看得出你良心未泯,否则本使也不会和你费这番口舌,你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就看你愿不愿意了,这个世间是有黑暗,人和人之间也并非纯为良善,但是你想想,普通百姓何过?凭什么因为你个人便让他们痛苦的死去?而你能阻止这一切,为何眼睁睁看着不管?”
米花诧异道:“奴家能阻止?奴家如何能阻止?”
苏锦微笑道:“你当然能阻止,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第四百零二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今日来寻姑娘,便是为了两件事而来,只要姑娘能毫不保留说出来,本使便能阻止这一切,我不是在命令你,而是代表扬州百姓和处于苦难中的人们在恳求你。”
米花想了想道:“专使大人请说,但是奴家不能保证能不能帮上你,而且冯爷的事情我也是知之甚少,冯爷也从不允许奴家插手,奴家只负责帮冯爷经营这红影馆罢了。”
苏锦道:“先别忙着说不知道,我知道你不愿背叛冯敬尧,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这一点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我只希望你在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能想想这些新年之后便要断粮的无辜百姓,以及那些被夺走铺面的普通商户,还有你亲手将她们调教出来供人玩弄的苦命女子。”
米花咬着嘴唇轻声道:“大人,您问吧,奴家是女流,但是奴家不糊涂,事情到了如此的地步,奴家似乎已经没有退路。”
苏锦笑道:“姑娘也不必悲观,事情与你无干,罪魁只是冯敬尧,本使不会让你牵连进去,这也算是本使的一点小小的私心吧,这件事还在本使的控制之中。”
米花苦笑一声不予置答,苏锦轻轻走了两步,转身道:“第一件事要请教姑娘的便是,冯敬尧的屯粮之处在何处?”
米花惨笑道:“奴家便知道你要问这件事,只是奴家实在是无能为力,屯粮之处乃是冯爷的大机密,奴家不想问也不敢问。”
苏锦皱眉道:“姑娘当真不知道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米花仰脸道:“苏专使信也罢不信也罢,奴家总不能信口雌黄,确实不知道;奴家能告诉你的便是,那日听得冯爷和他的大弟子辛五能谈及,你们曾暗中搜寻到两处粮仓所在,一处是跑马场,一处是柳条儿胡同,不过这两处都是假粮仓,你们去了也是白去,那正是冯爷他们摆下的迷魂阵而已。”
苏锦有些信了,这两处是假粮仓苏锦早已判断出来,还曾派王朝后半夜偷偷潜入查看,仓库是仓库,只是里边全是堆积的米糠麦麸,苏锦当时还曾想,若是实在万不得已,这些东西倒也能活命,到了关键时候可以抄了这些东西去救济;此刻自己没问,米花却主动说出来,可见这女子应该不是说谎。
苏锦想了想道:“好吧,这件事本使相信你不知晓,那么本使问你第二件事,冯敬尧利用富贵楼拉拢控制扬州官员之事你应该知晓吧。”
米花昂首决然道:“是,奴家略知一二。”
苏锦道:“好,本使不问其他,只问你一件东西藏在何处?”
米花道:“何物?”
苏锦道:“便是那些官员被捉奸之后所写下的供状,这些供状便是冯老虎控制官员们的把柄,有了这些证据,本使便能将扬州府衙中的贪官污吏全部肃清,还扬州一个清明的天空。”
米花冷笑道:“笑话,连屯粮之处奴家都不知道,这些证据更是冯爷最为看重的机密,他怎么会让奴家知晓?”
苏锦道:“好吧,我换种问法,他有没有把什么东西交给你保管,不但珍而重之,而且连你也不知道那是何物。”
米花眯眼想了想,摇摇头道:“东西倒是给了奴家不少,不过都是些金银珠宝配饰衣物,也无甚特别之物,那都是冯爷千挑万选为奴家费劲心思挑选的,奴家也都一一收好,有的还一直穿戴,难道专使大人认为这些东西里边会有供词不成?”
苏锦思索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自然会有所交代,不可能随随便便的给了你而不做防备。”
米花轻声道:“叫大人失望了,这两件事奴家一件也没帮上你,其实大人一开始便错了,如此重要的证物,冯爷怎么可能让奴家知晓?奴家有自知之明,自问在冯爷心中还没有重要到如此地步,这样的物事大人该去冯爷的密室中寻找才是。”
苏锦心头焦躁,咂嘴道:“或许是本使弄错了,难道冯敬尧对菩萨忏悔也是满嘴谎言?他明明说了那些东西不在他的身边,而是在一处稳妥的所在,紧接着他便说到你,很显然他的思维中一提到证据马上便想起了你,不能不让人将此事与你联系起来。”
米花听苏锦如此一说,也感到很意外,冯爷既然摆明说这些供词没有放在他自己的身边,那能放在何处呢?扬州城中谁跟他亲近到能让他放心的将这么重要的物事交予他保管呢,似乎除了自己似乎并无别人了,冯爷自己都曾说过,跟自己在一起他才最为放松,他的那些弟子朋友都是逐利之徒,根本不值得信任。
米花不由得细细的回想一遍,是不是自己遗漏了什么,还是时间太长,冯爷给了自己东西保管自己却忘了;从头到尾再想一遍,还是没有回忆起冯敬尧曾经珍而重之的给过自己什么。
苏锦看着米花思索的面容,知道她在仔细的回想,这件事太重要了,苏锦绝不愿意就这么空手而回,要是拿不到这些证据,今夜即便将冯敬尧拿了,也断然无法将扬州府衙的这些勾结的官员们拿问,而证据在冯敬尧手中,这些官员会拼了命的去为冯敬尧说好话,到那时自己空口无凭,又找不到存粮之处,加上这些官员们会异口同声的弹劾自己,而最大的定时炸弹——动军粮之事,就要在自己的脖子上炸响,这样的后果,苏锦简直不能想象。
“可有眉目了么?”苏锦焦急的问道。
米花茫然摇摇头道:“对不住大人,实在是记不起曾给过奴家什么,若是大人不信,奴家的居所就这一处,请大人里里外外的搜查便是。”
苏锦一拳砸在桌面上,手背上砸出数道血痕,叹道:“这帮蛀虫就这么白白放过了,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于他们之手,真是不甘心;搜查倒也不必了,本使相信姑娘必然已经尽力了。”
说罢告罪一声拔脚便往外走,米花忽然在背后叫了一声道:“大人且慢!”
苏锦愕然回头道:“怎么?可是想起来了?”
米花快步走到佛龛面前,指着佛龛中的一尊小小的金佛道:“奴家忽然想起来了,这座金佛是冯爷拿来奴家这里供着的,他跟奴家说睡觉老做噩梦,想求菩萨帮他化解,每日早晚一炷香,还从不让奴家上香或者碰这座金佛。”
苏锦道:“他不让你碰?”
“他说这佛像是他请高僧开光之后请来的,女子碰不得,也上不得香,只是他自己一人能碰的,否则菩萨怪罪便不肯化解了,奴家当时也没生疑,奴家一个风尘女子,身子肮脏的很,他不让奴家碰佛像也是情理之中,奴家倒也没有多想。”
苏锦快步上前,拿了凳子垫脚,伸手将那佛像给捞了下来,佛像倾斜之际,一层灰烬簌簌而下,和这房中其他地方的一尘不染形成鲜明对比,显然是很久没人动过;入手也甚是沉重,好像是纯金打造。
苏锦将金佛翻过身来,佛像背后果然有一个酒盅大小的圆孔,苏锦探手指进去摸索,触碰到沙沙之声,里边东西着实不少,苏锦心头狂喜,八九不离十了,证据一定就在其中。
苏锦将佛像里边的物事一一掏出,绢丝写就的小佛经,纯金打造的佛铃,以及其他七七八八的精致物事,一个黑色的羊皮小囊也被掏了出来,苏锦心情激动的拆开囊口上的麻线,伸手进去拿出一卷纸张来,苏锦缓缓展开其中一张,凑在烛火旁细看,只看了一行字,便如释重负。
“本人扬州通判郭品超罪供如下:罪人于宝元二年九月初三夜,酒后失德,入扬州人冯敬尧私宅,见其女茉莉貌美,心生歹念……”
苏锦一把将羊皮囊揣入怀中,输了口长气道:“行了,有了这个,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啦。”
米花脸色惨白,瘫坐椅子上,似乎如释重负,却又满脸悲戚。
第四百零三章 扬州之夜(一)
苏锦长鞠到地,道:“多谢姑娘深明大义,你此举助我铲除扬州一干毒瘤,也救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此间事了,本人必上奏朝廷为你请功,本人暂且告辞,今夜事务繁多,待一切平静,再来登门致谢。”
米花似乎听到了,却又似乎没有听到。
苏锦不能耽搁下去,拱了拱手转身朝外走去。
“苏专使,且慢!”米花颤声道。
苏锦转头道:“姑娘还有事么?”
米花缓缓起身,来到苏锦面前道了个万福道:“奴家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恩准。”
苏锦微笑道:“说罢,但能办到,必会答应。”
“奴家求大人一件事,冯爷落入你们手中,自有朝廷律法惩治,还请专使大人莫要使他受皮肉之苦,另外奴家虽然为了大义而辜负于他,但是他毕竟对奴家有恩,所以奴家想见他最后一面,不知大人可否恩准。”
苏锦想了想道:“见面之事容易,但冯敬尧乃罪魁祸首,是否受皮肉之苦那就要看他本人的态度了,而且审讯职责不在我手里,这个怕是不能帮上忙了。”
米花轻声道:“如此有劳大人了,他自作孽便由他自受吧,奴家能见他一面,也算是不枉他与我相知一场,多谢大人了。”
苏锦摆摆手,推门而出,门口王朝马汉站在黑地里来回晃悠,苏锦快速吩咐道:“立刻回去,你二人即刻分赴马军军营和厢兵军营,命赵都头和潘江带领人马于府衙广场集合。”
三人匆匆穿过笑语欢声的红影馆院落,冲出大门没入黑暗之中。
……
夜已二更,黑云遮了新月,整座城中黑漆漆,冷飕飕。
府衙广场前一片人嘶马叫之声,潘江抽调出的三百厢兵和马军一百五十名禁军陆续集合。
苏锦站在衙门前的台阶上,腰背笔挺神情严肃,潘江和赵都头跑步登上台阶拱手道:“大人,卑职等奉命来到。”
苏锦点点头道:“潘指挥,城门的事安排好了么?”
潘江拱手道:“一切妥当,都是我的得力手下,每一门三都人马,保证连只鸟儿也飞不出去。”
苏锦道:“好!潘江听命!”
潘江跨前喝道:“卑职在。”
苏锦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交给潘江,潘江借着灯光一看,顿时呆住了,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二十多人的姓名,个个熟的不能再熟,正是扬州府衙的一干头头脑脑。
“依照名单,带人全部抓捕归案,跑了一个,唯你是问。”苏锦的声音冷的像枝头上的打着旋儿的寒风。
潘江身子挺得笔直,喝道:“大人放心,少了一个卑职割了脑袋凑数。”
苏锦点头道:“快去。”
潘江转过身来,挥手吼道:“弟兄们跟我来!”带着三百厢兵举着火把直扑东城官员聚居之处而去。
苏锦看着潘江的兵马消失在街角,转过头来,低喝道:“赵都头何在?”
赵都头忙道:“卑职听命。”
“立刻兵分两队,分赴北口三里南北入口,将胡同封锁起来,一个人也不要放跑了。”
“卑职遵命!不过大人,咱们只有一百五十人,又分了两路,如何拿人?”
苏锦喝道:“本使要你拿人了么?堵住胡同口,用你的弓箭,用你的长枪,不要让他们突围,那里是冯敬尧的老巢,最少有几百人在内,冲进去难道找死么?”
赵都头挠头道:“可是干围着?他们突出来也挡不住啊。”
苏锦道:“阻挠半个时辰便大功告成,因为到那时,宋知府的五百厢兵也就回城了,再一鼓作气,全部抓获归案。”
赵都头这才明白,原来是拖延时间,忙高声道:“卑职遵命。”
苏锦转头对张龙道:“马队分两队,赵都头带一队堵南口,你带一队堵住北口,切记不可妄动,在胡同口设立工事,有人往外跑便警告,警告不成便弓箭狙杀,不要留情。”
张龙点头答应,跟着赵都头上马,带着马队,一阵风般的卷入黑暗之中。
几百人来的快去的更快,府衙广场上刚才还是人嘶马叫,瞬间便空空荡荡了。
马汉看着苏锦道:“爷,我们干什么?难道在这里等?”
苏锦道:“牵马过来,我们去见见咱们的老朋友,别叫他趁乱给跑了。”
马汉疑惑道:“见谁?”
苏锦道:“龙真啊,这小子独门独院在过着土财主一般的日子,今夜这么大的事,万一他闻风逃了,可是个麻烦事。”
马汉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就咱们两?”
苏锦点头道:“不用担心,看守他的只有四五个提刑司的差役罢了,一帮窝囊废,你一个人可以打他们十个。”
两人牵过马来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府衙东首繁华的东大街两旁,豪宅鳞次栉比,有的宅第比府衙还阔气,即便级别没到那个份儿,但是有的宅第门前照样蹲着石狮子,只不过雕刻的时候打了些擦边球,看着像狮子,却又长着牛鼻子。
这些宅第中住的大多是扬州的大小官员,名义上宅子是买来的,但是明眼人都清楚,扬州府知府而下尽是些五品六品七品的小官儿,所管辖的不过是一个到两个部门而已,大宋的官儿俸禄虽丰厚,但还不至于能让这些五六品的官儿能住的起这样的高宅大院。
这些宅子全部都是冯敬尧半卖半送而来,冯敬尧明白这个道理,养着狗儿帮自己看门,虽然栓着狗的绳子攥在自己手中,但是狗儿也要喂好食料,否则红了眼的疯狗饿的发昏,一狠心翻脸不认人,咬不到别人反咬一口,那可吃不消。
所以东大街的地皮被冯敬尧买下之后,便兴建了众多的豪宅,半卖半送喂了这些狗儿。
官员的宅邸附近,免不了戒备森严,几位身居要职的大人假公济私,调了自己衙门里的差役晚上来巡逻,一到晚上二更过后,三三两两的差役们便出动了,孤魂野鬼般的在大街上晃悠,反正当着小差也没什么油水,帮上官看看门巡巡逻,一来可以套些关系,二来一夜过来一百文的赏钱也是一大笔钱,毕竟累死累活的当差,一个月拿到手也不过两贯大钱而已。
差役们平时又好个面子,公门中人在寒酸也不能失了身份,若是出手扣扣索索还不如街上的泥腿子,那可不让人笑掉大牙么?
冬夜巡逻,苦虽然苦,但是毕竟有黑夜遮丑,谁也看不见,白日里只要人前光鲜,那也算是苦得其所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差役们在街头跺着脚哈着热气刚转了一圈,躲进临时歇脚的小屋里围着火炉屁股还没烤热,就听着街角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咚咚咚的脚步声踩得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领头的差役朱八赶紧起身,便招呼大家出去看看,一边怒骂道:“这他娘的是那帮夜游鬼,半夜三更奔丧么?动静这么大,要是惊动了宅里的大人明儿咱们又要吃瘪。走,看看去。”
众差役骂骂咧咧的起身,一窝蜂挤出小屋,只看一眼,差点没吓尿了裤子,只见满街的火把照的大家连惊恐的鼻毛都一清二楚,约莫数百兵士全副武装,提着朴刀,举着火把正分成十几队往大人们的宅子门前堵。
一名差役惊骇道:“朱大哥,这是厢兵啊,那领头的我认识,是厢兵指挥潘江,他们怎么带兵来到东街了?怎么办?”
说话间厢兵们已经飞快的堵住了街道两头,已经有人开始咣咣的捶打官员们的朱漆大门了。
“怎么办?朱大哥?要不咱们去问问情况?”另一名差役抖着嗓子问道。
“问你妹的奶子,要问你问,二傻子一样,咱们上去找死么?犯得着为了一百文钱上去找揍?”
“这……明日要是大人们怪罪怎么办?”
“明日?瞧不出来架势么?还有明日?厢兵们这是来拿人来了,难怪你他娘的一辈子干个小差役。”朱八骂道。
那差役暗骂一声:你他娘的难道不是小差役?稍一迟疑眼前已经不见了众人,朱八早已经缩进屋内,噗噗噗几口吹灭火烛,那差役赶紧缩回屋内,屋门紧紧关闭,十几名巡逻的差役缩在墙角坐听外边吵嚷叫骂之声不绝,但充耳不闻,仿佛这一切于己无干一般。
第四百零四章 扬州之夜(二)
深更半夜,加之又是寒冬之时,这样的夜里‘咚咚咚’的砸门声更是显得尤为刺耳,听上去教人产生莫名的恐慌。
左近的大街小巷的窗户中纷纷亮起了灯盏,人们披衣下床凑在门缝窗棱处张望,一条东大街总共几十户人家,周围的街巷却有几千双惶恐的眼睛在窥伺。
通判郭品超刚刚睡下不久,冯敬尧前几日送来的羊绒被褥又松又软,像他这样的年纪正需要这样的被褥;身为扬州府通判,郭品超倒是不缺这羊绒被的钱,不过冯敬尧这份心思倒是极为难得,美中不足的是被窝里欠缺一个浑身滑腻的小娘子。
郭品超倒不是惧内,只是自家夫人的后台太硬,当年若不是靠着岳丈大人的举荐,他也没有今天,所以即便夫人已经皮肉松弛,摸在手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他还是尊重夫人的意见,坚决不娶侍妾;当然了,每次一露点口风,夫人便发疯般的追着自己用掸子猛打,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此刻的郭大人正竭力忍受着夫人口中呼出的难闻的气息,夫人最近的欲望很强烈,特别是这羊绒被送来之后,总喜欢一丝不挂的钻进来,八爪鱼般的吊在自己的身上,让他无法招架;郭大人倒也有自己的办法应付,他会在脑海里竭力将这个身上一条条肥肉隆起的妇人想象成富贵楼的小茉莉和白牡丹,这样一想,他的某处便不可遏制的怒起,感觉上也没那么糟糕了。
“小茉莉……白牡丹……身子那么软,脸蛋那么美,销魂……真个销魂”越是这么想,郭大人的状态便越是亢奋,趴在他身上正大力折腾的肥胖的妇人便越是母猪般的满足的嘶喊起来,往往这个时候,郭品超便想一脚将这个打断他美好回忆的肥猪给踹下床去,但是他不能,当然……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郭大人索性无视这贪得无厌想把自己榨干的妇人,眯着眼任由思绪飞扬天外,很多事都在他的脑海中浮沉: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富贵楼了,自打扬州城闹了灾荒,自打朝廷派来了那个叫苏锦的粮务专使到来之后,冯敬尧便很不开心,冯敬尧不开心,郭大人当然也不开心。
小辫子攥在冯敬尧的手中,自己便等于套上了无形的绞索,不过郭大人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他会庆幸自己套上了这个枷锁,否则自己这辈子又怎会遇到富贵楼那几个尤物,自己又怎么会拥有这些大宅子,这些用不完的财物?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透透口风,或是在有人状告冯敬尧的时候呵斥一顿他们,或者干脆一顿棒子打出去,亦或是将他们拿进大狱受一番苦楚;城里有人突然神秘失踪的时候,自己装模作样的派提刑司的人去查一查,大多数时候自然是查不到踪迹,无头命案了不起么?哪家州府没有无头命案?扬州府又怎能例外。
甚至有时候郭大人会产生一种自豪感,能被冯敬尧看中拉拢,这是一种荣幸,很多小官吏哭着喊着要上贼船,可是人家冯敬尧连眼角也不待见;这就是价值!这就是对自己的认可!
当然冯敬尧攥着自己的那张纸会随时害自己丢了官、砍了头;但郭通判看的很清楚,这是一把双刃剑,冯敬尧绝不会平白无故的拿出来,只要他敢拿出来,意味着他冯敬尧也就完蛋了,这本来就是一根绳子上拴两只蚱蜢的事儿,上贼船三年依旧安然无恙,这便是明证,而且自己也不是时时的看冯敬尧脸色行事,有些无关大局的小事,郭通判也会毫不留情的驳回去,这个度的掌握,郭通判自认为是炉火纯青;你攥着我的小辫子,其实便是等于我攥着你的鞭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烦心的便是那个苏锦,此人来了扬州搅得原本平静的扬州一片波涛汹涌,郭品超不止一次的跟冯敬尧提起,要将此人动用军粮的事情给捅上去,直接将此人弄死完事,可是冯敬尧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偏偏压着不让捅开,看得出来他想拉苏锦同上这条船。
郭通判也承认,这小子值得拉拢,年纪轻轻便成了钦命的粮务专使,说的白一点,其实是钦差的身份,而且据说带了一千多杂牌子厢兵便将八公山土匪的老窝给掀了,很显然只要军粮的事情不公开,一场大富贵定会落在这小子的头上,这对冯敬尧自然有着极大的诱惑力,手中控制的官儿越大,这帮人也就越安全,这是三岁小孩都能看的懂的事儿,对于自己而言,有这个小子跟自己拴在同一条绳子上,安全系数也大大的增加,所以便也没那么坚持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让人恐慌,苏锦终日和那老糊涂宋庠嘀嘀咕咕的不知在搞什么?摸不准这小子的脉搏,而且冯敬尧屡试不爽的富贵楼的美人计据说也告吹,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就连冯敬尧也松了口风,打算一了百了将苏锦动军粮的事儿给捅上去,直接要了他的命得了。
身上的妇人压得郭大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郭大人厌恶的看着这个张着嘴露出牙龈的满脸兴奋的妇人,这妇人越发的不成体统,最近办事老是喜欢骑在自己身上,仿佛不这样便不能显示她的威严一般,此刻她渐近高潮,通判大人也就不计较这些了,赶紧完事,睡上一觉到天明,明儿找机会去趟富贵楼,看看冯敬尧的心情如何,也许……也许可以再去销魂一番。
“咚咚咚!”惊天动地的捶门声惊得郭大人一个哆嗦,直接便一泻千里。
妇人张着嘴巴发出嘶哑的嚎叫,两个胖乎乎的巴掌轮番抽在郭大人的嘴巴子上,嘴里喃喃咒骂道:“老杀才!老娘……老娘还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啊……你个老杀才!”
郭大人一把将她推开,难得的开口骂道:“闹什么闹?没听外边出事了么?”
“能出什么事?啊?能出什么事?奴家不管,你休息一会,奴家还要来!”妇人尖叫道。
“不成体统!”郭通判怒骂一声,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
“咚咚咚!框框框!”声音震天般的传来,这回连妇人也听得真真切切,惊恐的看着郭通判。
“郭福!郭福!”郭品超一叠声的高叫着管家的名字。
门外脚步急促,郭福惊慌的嗓音在外面响起:“老爷,老爷!”
“外边怎么回事?谁在敲门?”
“不是敲门?是有人在撞门啊,老爷!”
“什么?谁这么大胆,还有王法没有,立刻召集家中护院去前门,不管是谁先统统给我拿了。”郭大人怒气冲天,也不管胯下淋淋漓漓的细沥,赶紧套上内衣内裤。
“老爷!怕是拿不了,外边都是官兵,有好几百人呢,老爷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官兵?”郭品超寒毛都竖起来了,“谁家的官兵半夜三更的砸自己的府门,难道……难道……”
郭品超飞快的穿好衣服,鞋子还没穿上,就听外边一阵惊慌的叫喊声:“老爷,可了不得了,府门被撞开了,官兵们冲进来了。”
郭品超吓得一哆嗦,手软脚软的提上鞋子,拔脚便走,想了想折回身子将案上的官帽扣在脑袋上推门便出。
门一开,外边的嘈杂声顿时塞满整个耳道,遥看外厅处红光冲天,夹杂着脚步杂沓,有人大声的吆喝着:“都不准动!呆在原地,我等乃是扬州厢军,谁要乱动,格杀勿论!”
“这帮兔崽子翻了天了。”一听是扬州厢兵,郭品超的胆子顿时大壮,怎么说自己也是扬州上官,只要不是土匪和禁军,厢兵们算个鸟?
郭品超大步往前行去,还未出内宅庭院,就听着‘哐当’一声,庭院二门被人一脚踹翻,手执火把全副武装的厢兵士兵蜂拥而至,顷刻间将内堂庭院站满。
火光中一个矮矮墩墩的身影踩着倒塌的二门来到院中,远远拱手道:“郭通判,卑职潘江前来给大人问好。”
第四百零五章 扬州之夜(三)
郭品超怒气勃发,高声喝道:“潘江,你好大的胆子,半夜三更居然带人来闯我的私宅,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潘江拱手似笑非笑道:“通判大人息怒,卑职公务在身不敢懈怠,贵宅仆役拒不开门,卑职也只能破门而入了,冒犯了大人还请多担待。”
“公务?什么公务半夜三更跑到我的宅中来,要寻本官不会明早衙门相见么?”
潘江嘿然道:“郭通判,你是真糊涂还是跟卑职在这捉迷藏玩儿,好吧,大人既然装糊涂,卑职便明说了吧,郭大人,你的事儿犯了!”
郭品超怒喝道:“胡言乱语什么?还不给我滚出去。”
潘江一挥手冷冷的道:“兄弟们,拿了他,若有反抗,苏大人说了,格杀勿论。”
众厢兵轰然应诺,一拥而上朝郭品超逼去,郭品超面色大变,高声道:“本官犯了什么罪?本官乃朝廷命官,拿本官须得刑部敕令,你们有什么权利拿我,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处?潘江,你要想想后果。”
潘江森然道:“事急从权,大人便不要这么挑剔了吧,你犯了什么罪我怎么知道,卑职只是奉钦命粮务专使之命来拿人,有什么话你和专使大人说去。”
“苏锦?他一个小小专使凭什么拿我?你们是扬州的兵马怎么会听此人的号令,这是逾矩,这是违例。”
潘江喝道:“少罗嗦,拿下!”
士兵们七手八脚将郭品超扭住,郭品超挣扎叫骂道:“我要见府尊大人,我要见路转运使大人,我要见皇上!”
潘江冷笑道:“怕是你要见阎王爷了,带走!”
厢兵们揪着郭品超的脖子便往外走,郭品超胡乱踢腾,惹得抓着他胳膊的几名厢兵火起噼里啪啦的照着他的脑袋一顿乱打,郭品超何曾吃过这个亏,羞愧欲死,但却也老实了。
潘江转身朝噤若寒蝉的郭家大小喝道:“你们给我听着,本人扬州厢兵指挥使潘江,奉粮务专使苏大人之命前来捉拿犯官郭品超,暂时与其他人无赦,但是你们须得老老实实呆在宅子里听候传讯,本指挥将留下一队厢兵把守前后门,你们谁要是敢硬闯,休怪刀剑无眼。”
说罢带着众人押着郭品超匆匆而去,潘江一走,郭宅中顿时闹翻了天,胖胖的郭夫人衣衫还没穿好,敞着胸脯子便在房中呼天抢地起来,几名婢女拉也拉不住,小厮们赶紧上前扶起瘫坐地上的主母,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之限男女之别了,主母毕竟是主母,虽然长得肥胖了些,但是胸口当真有料,小厮们搀扶之际不免偷眼猛瞧,挨挨碰碰之际倒也心满意足,至于主人家罹遭大难之事,关我屁事?
郭品超被押出郭宅大门,一阵寒风袭过,衣着单薄的郭品超不禁打了个寒战,身子开始瑟瑟发抖;可是眼睛一瞥街上的人群,他的心顿时比身体还要冰冷。
一队队的官兵站在东门大街上,每一队士兵都揪着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家伙,这些家伙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之人,提刑司沈大人、押司王大人、漕运司周大人,仓司、提学司等等府衙各司首脑全部在内,还有些平日自己不待见的小部门的官长也都被叉着脖子站在寒风中发抖;郭品超终于明白了,事情不好了,大大的不好了。
这些人大多住在这条街上,大家虽都闭口不言,但是只要有人往这东大街的宅子里一搬,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儿,只是互相都装糊涂罢了,此刻被人一网成擒,十之八九都明白是什么事儿犯了。
郭品超叉腰站在门阶上大声喝道:“犯人可曾漏网?”
几名都头拱手上前回禀道:“东大街犯人尽数落网,只有一人拒捕,兄弟们下了手砍伤了腹部,不知道他能不能撑的下去。”
郭品超皱眉骂道:“这么毛躁?是谁?”
一名都头道:“是衙门总捕头罗松,这厮躲在门后放箭,射伤了咱们两名兄弟,不得已这才下的手。”
“伤了两名弟兄?伤的重么?”潘江皱眉惊道。
“回指挥大人,伤了小腿,当无大碍。”
潘江怒骂道:“罗松呢?怎么不多砍几刀?不要给他医治,他要是能撑到明早不死便算他命大。”
几名都头嘿嘿笑道:“对对对,看看这小子还能不能横过阎王爷。”
潘江挥手道:“秦都头带一百人将人犯押往大牢严加看管,不管是谁,只要敢闯大牢绝不要手软,其余人跟我去南城,拿了那几个咱们就算完事了;你们给我记住,但凡有象罗松这样的敢于拘捕之人,给老子往死里砍,都这么横,咱们这差事要死多少人?都精神着点。”
众厢兵齐声应诺,说别的不行,砍人杀人那当然不在话下,而且砍杀的都是这些平日里人五人六走路都朝着天的上官,更是教人格外的兴奋。
郭品超等人差点没尿了裤子,这帮兵痞子看来是真不能惹了,本来还有几个在咒骂跳脚,听了潘江的一席话立刻便老实多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别惹毛了这帮厢兵为好,反正已经是到了这步田地,走一步看一步,留着力气到大堂上狡辩比跟这些兵痞子较劲要合算的多。
……
赵都头和张龙带着一百五十名禁军骑兵泼风般的飞驰往北口三里胡同,到了北街半月桥头,两人合计了一下决定就此分兵,张龙带着七十名禁军绕道往北,赵都头直接往前堵住北口三里的南口。
急骤的马蹄声让睡梦中的百姓们纷纷惊醒,扬州百姓们本就是惊弓之鸟,纷纷起身窥伺,老人们叹息连连,合掌默求菩萨保佑,但愿不要出什么漏子才好。
北口三里胡同中的人自然也被惊醒,南北巷子口的龙虎门弟子骇然发现胡同口影影绰绰战马嘶鸣,只不到一会儿,南北胡同口便燃起了数十堆的大火,火光中数十骑战马排成数队将巷子口结结实实的堵住了。
冯爷和大师兄辛五能都不在,管事的只有二师兄和三师兄了,两边巷子口警戒的兄弟赶紧去回禀,二师兄马鸣儿和三师兄李癞子正趁着冯敬尧不在跑去富贵楼找乐子,两人还正拉着两个妞儿在华清池的温泉水里泡着,上下其手忙的不亦乐乎,听到消息之后赶紧连滚带爬的穿衣出了富贵楼,一南一北赶往巷子口查看。
马鸣儿去的是北胡同口,当年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山贼可不是白做的,一眼看到官兵的架势便知道官兵是故意堵住胡同口了,马鸣儿赶紧命人将所有的人叫起来,派人在北口先盯着,自己急匆匆的来南胡同口查看。
来到南头跟李癞子碰面一合计,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两人都知道这是官兵在封锁胡同,这一招当年在山寨之时很常见,官兵围剿的时候总是先将两边的官道一堵,然后便拍大军沿着山道往上攻击,就算是想逃也要落入罗网之中,眼下往日重来,旧事重现,自然是心里有数。
“二师兄,怎么办?这帮官兵摆明是冲着咱们来的,师父他们又不在,你赶紧拿个主意吧。”李癞子皱着眉道。
“慌什么?这架势又不是没见过,瞧你那熊样。”马鸣儿不失时机的挖苦他两句。
“北口大约七八十人,南口我看也不过七八十人,一共才一百五六十人,咱们有多少人?四百多呢,他们还敢硬闯?黑灯瞎火的,那马儿又不是猫,难道能夜里视物?”马鸣儿道。
“说的也是,看他们的架势也不想是往里冲的样子,倒像是堵住咱们不让咱们出去,这到底要干什么?”李癞子道。
“管他们干什么?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小心戒备便是,等冯爷回来,这伙人不退也得退了。”
“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呢?冯爷去大明寺烧香一天也没见回来,这伙人仿佛是知道冯爷不在,你想想,什么时候官兵敢堵住咱们北口三里的巷子?这里边大有文章啊。”
“那你说怎么办?”马鸣儿被李癞子说的心里虚虚的,冯爷不在没有主心骨,要他判断出对方的意图,那不是捉耗子耕田么,没谱的事儿么?
“照兄弟看,咱们要派人出去通报冯爷,这么干等着不是办法。”
“也行,叫谁去?你去还是我去?”
“你去吧,你比我功夫高。”李癞子恬不知耻的道。
“操你妹子,平时不服我,这时候倒说我功夫高,咱们谁也别争,叫老五去得了,他不是一只埋怨师父不给他立功的机会么?瞧,机会就在眼前。”
“对对对,就这么办。”
可怜的五师弟躺着中枪,正带着人尽职尽责的盯着北口官兵动静的五师弟浑然不知,他活在这世上的时间已经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了。
第四百零六章 扬州之夜(四)
马鸣儿回到胡同北端,叫来五师弟语重心长的道:“老五啊,眼下形势紧迫,有件大事非你老五莫属啊。”
五师弟一挺身子道:“二师兄恁般抬举,有话便说就是,是不是要小弟带人突破官兵封锁?”
马鸣儿干笑两声道:“那可不行,官兵没动手,我们怎么好动手,再说官兵的来意未知,贸然动手岂不是要坏了师父的大事,眼下师父在大明寺礼佛,和官府打交道你我都坐不得主,还是要请师父示下。”
五师弟皱眉道:“怎么请师父示下?你也说了师父还在大明寺呢,如何能告诉他知晓;师父也真是的,平日礼佛半日便回,今日搞了一天一夜,难道是要吃斋念佛当和尚么?”
马鸣儿脸色一正道:“师弟可不能这么说话,师父是长辈,咱们当徒弟的可不能背后议论他老人家。”
五师弟嘀咕道:“什么师父,当年咱们弟兄跟着他从西北来此,这江山也是咱们一起打下来的,虽然拜了他为师进了这龙虎门,说是师徒其实还是兄弟,倒是现在,他一人独享福气,咱们兄弟倒是靠边站了,二师兄我有一句说一句,是不是这个理儿?”
马鸣儿拍拍他的肩膀道:“老五最近脾气不小,这话在我这说说便罢,可不敢胡乱跟别人续叨,特别是李癞子那儿更不能说,冯爷的手段你也不是不知道;眼下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你的心思哥哥我懂,不过事情总要一步步的来不是么?目前这种情形之下,还少不得冯爷;眼下我和李癞子守着两边的巷子口,需要有个人出去通知冯爷,哥哥我想了想,论武功论机智非你老五莫属,这件事做好了功劳颇大,冯爷一高兴定然会将南门的那个大铺子交予你打理,这样你老五不也算是熬出来了么?”
五师弟道:“两边都堵着,怎么出去?”
马鸣儿道:“这就要你想办法了,哥哥我有办法还求你五师弟出马么?”
五师弟想了想道:“干了,不过成功之后你可要在师傅面前美言几句,你也知道,南门那间酒铺子生意不错,让个外人给看管着,老子心里咯得慌,要是落到兄弟我的手上,二师兄的那一份可少不了。”
马鸣儿呵呵笑道:“那就先谢谢老五了,你打算怎么出去?”
五师弟道:“你瞧我的。”
五师弟进里屋打了个转儿便出来了,身上的行头换了一套,原本是利落干净的劲装,现在已经换成了破破烂烂的一套臃肿的棉袍,头发揉的乱糟糟的,往马鸣儿面前一站道:“哥哥看看,像不像白日里那个叫花子?”
马鸣儿捂嘴笑道:“真有你的,哪来的袍子?还真他娘的像那么回事。”
五师弟道:“什么叫像那么回事啊,这不是咱们以前长干的事么?二师兄不记得有一回咱们去城里弄货,便是全部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混进城的么?官兵忒他娘的蠢,见了乞丐躲得比谁都快,那一次咱们抢了三家大户,大当家的差点没乐死。”
马鸣儿哈哈笑道:“对对对,是有那么一回,老五这是要扮乞丐混出去?脸上不太像,干净了些。”
五师弟道:“那还不容易么。”伸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泥灰往脸上一阵乱抹,顿时满脸污垢,连胡子上也是一片乱糟糟的黑灰,一眼看去和老乞丐无异。
马鸣儿挑起大指道:“这次绝真无假了,哥哥祝你马到成功。”
五师弟嘿嘿笑道:“瞧好吧。”转身走出屋子沿着屋檐下的暗影往胡同口慢慢走去。
马鸣儿一招手带着人缓缓跟在远处张望,心里暗暗祈祷老五能顺利混出去,那五师弟装得倒也像那么回事,低头笼着袖子不断的咳嗽,缓缓来到胡同口的火堆照耀的亮处,一道背影被火光照耀拖在身后跳跃不停。
猛然间在后面的马鸣儿感到一丝不安,对面的官兵既没出声询问,也没大声呵斥,端坐马上的一群黑影只是静静的看着五师弟拖着脚步一步步的走向巷口。
火堆荜拨作响,但是掩盖不住那一声箭支射出的啸叫声,五师弟敏锐的感觉到不妙,猛地往地上爬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羽箭带着劲风直插入他的胸口,露出的箭羽兀自抖动,发出闷闷的嗡嗡声。
五师弟不可置信的看着没入胸口的羽箭,大骇之下发出一声惊天大叫,伸手欲拔出身上的箭支,却已经力不从心,他缓缓坐倒在地,看着胸口汩汩的鲜血喘息着道:“他娘……的,我……我是乞丐啊……我是百姓啊……他娘的……狗官兵……你们……连乞丐也杀啊……”
话犹未了,尸身翻倒在地,身子迅速变冷。
马鸣儿看的肝胆剧裂,这是一帮什么官兵啊?一言不发见人就射,连半句话也没有问,看来这一次是来真格的了,官兵动了手,便意味着今晚绝对不会善了,他们没有往里冲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的人太少,进来根本占不到便宜,他们在等其他官兵的支援。
为什么只有这么点兵马在此呢?其他的官兵怎么不见踪影呢?马鸣儿急速的思考,久而未用的脑子此时一片浆糊,平日有冯爷镇着总觉得事事如意顺理成章,冯爷不在,立刻便手足无措起来,冯爷,冯爷你他娘的在哪儿啊?
马鸣儿忽然脑子一闪,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其他的官兵去哪了?这还用问么?官兵们既然敢堵住胡同这不已经说明根本就不理冯爷这个茬儿了么?他们的大队人马定然是去大明寺搜捕冯爷去了,等抓到了冯爷,回转头来目标便是这胡同里边的所有人了;从他们的手段来看,一旦进攻必然手下不容情,这是要血洗北口三里了。
马鸣儿的心扑通扑通似乎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坚信自己的判断,就像以前当山贼的时候他无数次坚信自己的判断从而死里逃生一样,危急时刻他的脑子变得灵光起来。
“快去叫三师兄来,说我有急事找他商量。”马鸣儿恢复冷静,急速的对身边的一名兄弟道。
沉浸在惊骇中的那名弟子赶紧的飞奔往南口,不一会李癞子便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老五去了么?”李癞子劈头问道。
“他在那儿。”马鸣儿朝火光下的一坨冷肉一指。
“嘶……”李癞子倒吸一口冷气。
“兄弟,今儿个事情恐怕是过不去了,官兵连一句话都没有问便射杀了老五,愚兄思摸着,师父怕是也镇不住了。”
“你是说师父被他们抓了?他们不买师父的帐了?”
“师父的本事硬抓怕是抓不住,但是无论师父是被抓还是逃了,咱们今夜怕是要靠自己了。”
“这……师兄的意思是……”
“官兵之所以只是堵住不进来,我分析是兵力太少,而且这些都是那日来滋事的骑兵,满打满算不过一百五六十,他们是怕进了胡同讨不了好,所以他们想堵住咱们,待扬州的厢兵大队来援将我们一网打尽;那些厢兵怕正在追捕冯爷,厢兵回转增援之日,便是咱们死无葬身之时啊。”
“所以……”
“所以我们不能坐而待毙,咱们须得集合兄弟们冲出去,只要出了这个胡同,便天大地大了,出了城之后,找个山寨一蹲,咱们还干咱们的老本行,日子照样的潇洒自在。”
“可是,即便出了胡同,城门口处必有兵马看守,如何出得城去?”
“很简单,一人抓两个百姓混在队伍中,直冲城门,我看官兵是不是真的不管百姓死活,要杀了我们就要杀了两倍于我的百姓,冯爷说过,当官沽名钓誉,暗地里作坏事也就罢了,叫他们下令射杀百姓,他们决计不敢,因为那关系到他们头上的乌纱帽,我认为冯爷说的对,所以我要赌上一赌。”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兄弟总觉得不太妥当。”李癞子有些犹豫。
“也罢,那便你留在这儿,哥哥我可是要带一半人冲出去了,咱们生死各安天命,我不像你,把自己的命看的金贵,哥哥的脑袋从来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的。”
李癞子忙道:“哥哥何出此言?这种时候咱们怎么能各干各的。”
马鸣儿伸手抽出腰间的钢刀扭头道:“莫怪哥哥没提醒你,你留下来被官兵抓了还是个死,死前还要受些折磨,咱们干的那些事儿砍一百次头也不为过,所以你还是别幻想着能够逃得了这条小命吧。”
李癞子一拍大腿,咬牙道:“好,干了,我这就去集合兄弟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想让我李癞子束手就擒,没门。”
第四百零七章 扬州之夜(五)
西城小石桥北一片寂静,这里是大片的民居聚集地,沿着小河居住的都是普通的扬州百姓,百姓们乐子少,到了初更时分便个个上床,有老婆的抱老婆,没老婆的抱枕头,很少有人浪费钱银点着灯火,能省一文是一文,这是普通百姓的生活准则。
所以,这一带在没有月光的夜里,静的死寂,黑的吓人。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却有些例外,沿河的一栋宅院里经常奢侈的灯火通明,直到三更半夜,不时的还会传来划拳喝酒之声和娇滴滴的歌女唱出的靡靡之音。
左近的百姓们很好奇,谁家忽然发了大财了?话说这小石桥一带的贫民区好事几年难出一件,倒是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不是张三在街上被官差给揍了,便是李四家老娘没钱看病病死在榻上,这样的地方有谁能走了大运发了大财倒也稀奇。
再苦难的日子也消磨不了百姓们的好奇心,众人不遗余力的偷偷的窥伺,锲而不舍的打听,终于从租出宅院的主人紧咬的口中得到了确切消息:这宅院是扬州府衙提刑司沈提刑租下来的,据说关押着一个京城来的指挥使。
百姓们对这关押俩个字极为的不感冒,这也叫关押?明明就是享福嘛,每日喝酒吃肉划拳听曲,如果这些算是关押的话,人人都愿意被关他个十年二十年的,也比这样苦作苦累熬日子挣生活来的舒服。
在议论了好几日之后,百姓们也失去了谈论的兴趣,幸福是别人的,自己还是要每天蓬头垢面的起个大早去街上挣钱养活自己,唯一值得津津乐道的不过是偶尔能看到从那宅院中离去的歌女那白生生的脖子,水蛇般的腰肢,以及翻起的白眼罢了。
苏锦和马汉悄悄的在远处下了马,马蹄声太响,倒不是怕扰民,而是怕惊动了龙真节外生枝。
两人踩着枯枝败叶悄悄的蹩进那处宅院,三更了,里边依旧亮着灯火,不过却没有人声;苏锦向马汉打个手势,两人轻轻的抽出朴刀推开虚掩的院门来到庭院中,百姓的小院没有前厅后堂之分,迎面一甩三间土坯房,中间是厅两边是厢房,倒也很好辨别。
“爷,哪一间?”马汉悄声问道。
苏锦指指东首亮着灯的一间道:“龙真住在这一间,西首是提刑司的差役们住的地方,这狗娘养的倒还懂得享福,一个人住了一大间。”
马汉道:“爷你去东首,我去西首堵着,万一打起来,爷你押着那龙真先走便是,不用等我。”
苏锦点点头轻声道:“五六个差役而已,不用那么紧张,加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
马汉一挺胸脯道:“我像是紧张的样子么?”
苏锦一笑,拎着刀猫腰从暗影里冲了出去,马汉赶紧跟上,两人来到屋门前,苏锦飞起一脚踹在门上,将两扇木门踹的洞开,马汉一个箭步窜进去,身影一闪已经来到西首的厢房门口,挥刀将门上的布帘劈成两半喝道:“都给俺别动,奉命提犯人龙真过堂!”
苏锦也快速冲到动手厢房门前,伸手撩起布帘跨步便进,但忽然之间,主仆二人都如泥塑木雕一般僵在那里。
两边厢房内均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爷,没人!”
“我这也没人……”苏锦头都大了,怎么可能?宋庠早就派人盯住了这里,自己也来看过,难不成是人跑了?或者是派来盯梢的人有问题?否则人离开了为什么不来回报呢?
苏锦暗骂自己过于大意,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指望宋庠那个书呆子,若不是自己手中可用之人太少,禁军士兵原本是龙真手下不适合盯着龙真,怎么可能出这种事。
苏锦迈步进了东厢房,来到桌案边拿起桌上的茶壶摇了摇试了试温度,有走到床铺前伸手探入被窝摸了摸,骂道:“走了时间不短了,茶水是冷的,被窝也是冷的,今日压根就没在这里睡觉。”
“怎么办?爷。”
苏锦看着桌上的烛火沉思,长长的蜡烛已经烧剩下最后一小节,蜡油四溢缓缓坍塌,棉芯陷入蜡油中‘嗤’的一声熄灭了。
“应该没出城,这蜡烛定是临走之前点燃的,这种粗蜡最多能燃一个时辰,也就是说他们一个时辰前便已经离开这里,那时候四门已经是我们的人控制了吧?”苏锦在黑暗中问道。
“应该如此吧,初更时分爷便下了命令了,潘江调动兵马守住四门也最多用不了一个时辰,现在是三更天,一个时辰前是二更天,那时候城门当在我们手中,龙真便是跑了,怕也跑不出扬州城。”马汉道。
苏锦一拍桌子道:“不管了,先让他躲着,今夜的事比抓他更急,咱们先去北口三里看看,马军太少,别出什么漏子就麻烦了。”
两人出了宅院快速回到大街上,上了马快马加鞭直朝北城奔去,刚刚过了中心地带,便隐隐听到喊杀之声,方向正是北口三里胡同的方向。
苏锦一惊,难道赵都头和张龙傻乎乎的往里冲了?这可是要吃大亏的,胡同里短兵相接,马军如何是对手?
苏锦心急如焚,鞭子在马臀上狂抽乱打,两匹马儿发了疯似的在街道上疾驰,喊杀声越近越来越大,已经能听到兵刃的交击之声,还夹杂着受伤的惨叫声,靠近北口三里胡同的居民们也都被喊杀声惊醒,胆小的躲在家里倾听,胆大的竟然起身穿衣来到大街上往前去查看。
苏锦挥动马鞭高声喊道:“父老乡亲们,统统回自家屋内关门上闩,万万不要出来,城中有乱民作乱,厢兵正在镇压,刀剑无眼可莫要往前凑,伤了性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百姓们闻言赶紧转身往回跑,有眼尖的百姓认出苏锦,高声喊道:“苏青天,哪来的暴民啊?”
苏锦叫道:“都别问了,快回家去,明日一早官府会有公告。”
有人高叫道:“苏青天,要我等帮忙么?你这单枪匹马可不行。”
苏锦纵马驰过,留下袅袅话音道:“多谢了,不过区区乱民本使还不看在眼里,你们回去呆着便是对苏某最大的帮助了。”
众人一想,确实如此,这位苏专使虎口拔牙,凶悍的土匪都不怕何惧这些乱民?于是纷纷互相招呼道:“都回去,别给苏青天添乱了,明日等着看告示吧。”
“还用看么?那打杀之处是北口三里的龙虎门冯老爷宅第,定是他们在作乱。”
“哎呀,那可有些够呛,冯老虎手下可不少,手底下也硬朗啊。”
“放心吧,他再凶能凶得过八公山土匪么?”
“这……说的也是。不过这苏青天可真够种,冯老虎都敢动,扬州府怕是要变天了。”
“……”
七嘴八舌中,苏锦和马汉已经飞骑而过,眨眼间便来到北口三里胡同南头,远远看见几十名马军正焦躁不安的在胡同外逡巡,却并无打斗,看来是胡同北口发生了战斗。
“什么人?”有人喝道。
苏锦高声道:“赵都头何在?”
赵都头赶紧策马迎上来,拱手道:“原来是专使大人。”
苏锦来不及寒暄劈头道:“怎么回事?北口打起来了?”
“卑职也正纳闷呢,又不敢擅离,刚刚派了两人去北面查看,还没回来报告呢。”
“还打探什么?摆明是冯老虎的打手要从北面突出去,北面有多少人手?”
“张龙兄弟带了七十多人在北面。”
苏锦焦躁道:“坏了,七十多人如何挡的住?你就在这看着?”
赵都头委屈的道:“卑职也想去帮忙啊,可是万一我带队离开,他们掉转头从南边冲出来可如何是好?”
苏锦咬牙道:“宋知府的兵马去拿个人居然拿了两个时辰,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看来要靠我们自己了,赵都头,你速速派两名马军出北城去催促宋知府,剩下的人跟我进胡同。”
赵都头道:“进胡同?这不是大忌么?”
苏锦道:“早先是大忌,现在还怕什么?他们往外冲一定是集中所有人手,应当不会有埋伏,我们冲过去从腹背施加压力,否则张龙那边决计守不住。”
赵都头点头道:“听大人的。”
转头喝道:“全体听着,弓箭上弦,十人一小队搜索前进。”
苏锦补充道:“全部下马步行,如遇到反抗格杀勿论,此时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但是巷内老弱妇孺不准滥杀。”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下马,取出背上弓箭搭上箭支,马汉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苏锦和赵都头跟在他身后,两侧三四名弓箭手保护侧翼,十人小队穿过火堆没入阴暗晦涩的巷口之中。
第四百零八章 扬州之夜(六)
官长当先,马军们倒还是第一次见,虎口般大张着口的巷子似乎也不显得那么的可怕了,很快便有队伍超过苏锦的十人队顶到了最前面。
赵都头暗暗吁了口气,心道:“总算这帮王八蛋们还懂些规矩,要是任由专使大人在前面探路,两边房梁上只要有埋伏,忽然浇下箭雨来,那连专使大人和自己的小命都要送在这里,专使大人胆子也太大了,似乎根本不懂军队进击的常识。”
然而事实证明,对方的智商没有赵都头想象的那么高,房梁上黑魆魆的矗立的除了屋脊和屋脊之间的瑞兽,一个人影也没有,相反专使大人之前下达的命令却是英明之极。
专使大人要众人下马步行,大家心里还有些想不通,离开了马儿暖呼呼的肚子,心里总是感觉那么的不自在,可是进入巷内三十步之后,所有的禁军小队都暗自佩服专使大人的远见了。
只见巷子中堆积起一堆堆的桌椅杂物,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一不小心便被眼前一堆黑乎乎的东西给拦住,脚下还不时传来瓷片被马靴踩碎的哗啦声;这要骑着马儿进来,寸步难行不说,马蹄会被尽数的割坏,这些马儿可金贵,伤了马儿比伤了人还叫人心疼,专使大人高瞻远瞩,当真不是自己这些人所能比拟的。
……
北胡同口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北口三里的龙虎门的人数近四百人,张龙手中只有七十名马军,若不是依仗着弓箭远程射杀,早就被突破防线了。
龙虎门的人坏就坏在没有远程的兵器,手里的匕首棍棒平日间欺负百姓绰绰有余,但是冲不到巷子口便无从派上用场。
连续数次冲锋,被对方的箭雨射杀了二十多人,龙虎门的人不得不再次缩回来,谁也不愿意去做那挡箭支的替死鬼,他们毕竟不是军队,大部分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自然没了平日的龙虎之气,变得胆战心惊起来。
“二师兄,怎么办?这么冲是冲不出去的,没有决死的决心,人再多也是一盘散沙。”
马鸣儿恨恨的盯着彼端篝火后矗立的马军身影,他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后面还有七八十的马军在南边巷子口,一旦他们攻过来腹背受敌那可就麻烦了。
“叫兄弟们将屋子里的棉被桌案都搬出来,对方所依仗的无非是弓箭,咱们放倒桌案躲在后面往前推进,他们便没有办法,只要能近身,我们便能冲出去了。”
“好办法啊,怎么刚才不说啊。”李癞子埋怨道。
“谁他娘的知道这帮人这么脓包,七八十步的距离愣是冲不上去,这办法是笨办法,慢慢的挪动需要耗费时辰,老子这不是为了快点冲出去么?”马鸣儿白了李癞子一眼委屈的道。
“事不宜迟,兄弟这就去吩咐下去。”李癞子赶紧起身招呼众人从两边的房舍里将桌案、茶几、棉被,甚至铁锅,油脂大伞都给搬了出来,只要能起到格挡箭支作用的基本上都拿出来用。
大家也都知道今日是生死存亡之时,血肉之躯挡箭雨自然不愿意,但是有了这些‘盾牌’,那就不一样了。
于是乎有了遮蔽物的一百多人打头阵,顶着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慢慢的在地上往前蠕动,后面的两百多人摆好冲锋的架势,一旦前面的人和马军短兵相接便会立刻冲上去火并。
慢慢蠕动的寄居蟹们没有遭受到官兵箭雨的洗礼,但越是如此他们越是不敢掉以轻心,就像孩童犯了错误知道会被痛打一顿,但是这殴打呵斥却迟迟不来,那时候的感觉最为惶恐,待打骂过后反倒如释重负了。
他们可不知道,马军们不是不想放箭,那些奇形怪状的掩体的防护能力其实很一般,这么近的距离劲箭完全可以穿透这些桌案门板,将后面自以为安全的人给射杀。
然而问题是,哪来的箭支呢?马军们每人只背着一个箭壶里边装着十几到二十几只箭,正轨的马军作战之时,三只箭还没射完便已经进入短兵相接的肉搏阶段,谁会想到今日却统统要化为弓箭手再次站桩输出呢?
另外这位带队的张龙也是个狗屁不通的家伙,对方冲了四次,他喊‘射箭’便喊了二十多次,这货声嘶力竭的喊叫放箭,众马军也只能一只又一只的射箭,最后一次若不是对方胆怯,冲到二十步外却掉头一哄而逃,现在早已经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放箭啊,都他娘的等什么呢?”张龙翻着白眼等了半天,身后却一点动静没有,回头瞪着大眼骂道。
“这个……大人,没箭了。”一名马军摇摇空空的箭壶道。
“什么?”张龙傻眼了。
“大人,我们也没箭了,都空了。”众马军解下空箭壶哐哐哐的丢在地上。
“你们是怎么当兵的?箭支都不带足打个什么鸟仗?老子还头一回见到你们这样的禁军。”张龙气急败坏的蹦跶着挖苦。
众马军齐齐翻起白眼,心道:爷们还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指挥官呢。
“张……大人,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你看他们就要挪到面前了,怎么办?打还是撤?”一名持重的马军士兵小心翼翼的问道。
“撤?你想的倒美,专使大人的命令要我们将这伙人堵死在胡同里,谁敢逃跑老子剁了他。”
“这个……属下只是在请张大人示下,可不是说便要撤走。”那士兵连忙解释。
“没说的,干死他们,没有弓箭不是还有长枪么?没有长枪你们不是还有佩刀佩剑么?你们马军一人配三件武器,应当就能以一敌三,这些家伙不过三四百人,又没有称手的兵器,怕他们何来?”张龙喝道。
众人再次大翻白眼,配三件武器便是以一敌三?这他娘的什么强大的逻辑,要是老子们每人配个几十把小飞刀,岂不是以一敌几十么?要是配上几千个铁蒺藜岂不是一个人横扫一只大军么?
“那个……大人,就算是以一敌三,对方近四百人,这是以一敌五啊,怕是打不过啊。”有人嘀咕道。
“怕什么?爷我以一敌百你们没算进去么?”张龙满不在乎的道。
这种远程阻击的战斗张龙已经受够了,他最喜欢的就是面对面的搏杀,眼下正好是大展身手的时候,他可不管马军们怎么想。
马军们知道今天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数倍于己的敌人如何能抵挡,这里又不是荒野战场,可以结成马队纵横来去践踏,小小的街口几十匹马窝在这里连转个身都麻烦,如何能冲刺?如今只能拼死一战,能拖延几时是几时,唯一的希望就是适才赵都头派来探听消息的兄弟赶紧回去搬来援兵救援。
张龙翻身下马,伸手从腰间将朴刀抽出横着膀子站在街口当中,倒有一番大无畏的气势,马军士兵们也只得纷纷下马,站在他身旁,虽埋怨此人不懂变通,此番怕是要连累死大家了,不过倒也为此人的光棍所折服,面对强敌夷然不惧,不是傻瓜便是英雄,唯希望此人是后者。
蜗居在壳中往前挪动的龙虎门中人久久没有等到弓箭的洗礼,倒是有人胆大探首一看,只见对方全部下马站在路上正等着己方的到达,并无一人弯弓射箭瞄准,此人顿时明白了,一声尖利的大喊道:“官兵们没箭支了,兄弟们冲啊。”
众人将信将疑,纷纷乌龟般的探出脑袋,顿时大喜过望,一个个从藏身处蹦出来,举着刀枪棍棒匕首吼叫着往前冲去。
后面压阵的马鸣儿和李癞子更是大喜过望,两人高声对身边的人大呼道:“龙虎门的兄弟们,活命的机会就在前面,冲上去,剁了那几十个狗官兵,咱们杀出城上山当山大王去也。”
喊声如雷,人人群情激愤,撒着欢嚎叫着朝巷子口冲去;人人都明白,冲出巷子口外面便是极乐世界,呆在这里便是呆在十八层地狱,巷子口的几堆燃起的火堆便是指引极乐世界的方向的明灯。
看着蜂拥前冲的众人,李癞子和马鸣儿对视一眼,吁了口气,暗叫一声侥幸,皇天保佑,菩萨保佑,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可以逃出生天了。
第四百零九章 扬州之夜(七)
事情完全朝着马鸣儿和李癞子期望的方向发展,打前锋的一百余人很快就跟官兵们交上了手,只不过一交手便倒下了一片,骑兵们猛然平举的长枪齐刷刷的组成枪阵,这些嚎叫着冲上去人当然不会傻到会往枪尖上撞。
但是有句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这句话应该具有普遍的适用性,因为此刻的战场上,可以用‘人在战场,身不由己’来概括,以大无畏的精神冲在最前面的人群猛然看见明晃晃的枪尖对着自己的胸膛,本能的想停步后退,可是身后冲上来的自家兄弟可不会容他们有闪避的空挡,就听着一片枪头入肉之声,十几个龙虎门弟子被串成了烤肉串,配合着一边燃烧正旺的篝火,仿佛真的在开一个烧烤晚宴一般。
“我……操……你……娘!谁推的……老子,啊呀!”这是临死前的最后的遗言。
大无畏是要付出代价的,冲在第一排固然勇气可嘉,但丢了性命便显得这样的勇气有些傻逼了。
“冲啊,为弟兄们报仇啊。”有人刚刚将推着别人撞上枪尖的手缩回,便发出了铿锵的呐喊,眼前的情形对己方正是有利的时候,官兵们拥挤在巷子口,只能有一排长枪作为屏障,而现在,这屏障失去了作用,穿上尸体的长枪你不把它丢下,难道还有机会拔出来再来第二次串肉串么?
官兵们无奈的撒手,抽出刀剑跟蜂拥而至的龙虎门弟子开始了真正的搏杀,木棒敲打在盔甲上的咚咚的闷响,刀剑砍入骨肉的‘扑扑咔咔’之声,血管被砍断之后喷血的滋滋声,在这样的夜里都被无限的放大,除了还在后面冲来的龙虎门弟子还直着嗓子嚎叫,真正介入搏斗中心的人反而一言不发,只会机械的挥舞手中的刀剑棍棒不停的朝着另一个人体挥砍猛打。
张龙手舞朴刀在人群中来回冲杀,势不可挡,每一刀下去都有一人倒下,张龙当然知道,这时候只能刀刀致命,容不得半点的手软,手上的刀不停,脚下也不闲着,得了空闲便飞起一脚往对方要害处踹,而且踹飞的方向也极为刁钻,目标全部是两边燃起的火堆。
龙虎门的弟子虽然名义上是冯老虎的徒弟,但是功夫上却是稀松平常,冯敬尧没那闲心也没那精力去当真教给他们什么真功夫,而这些人也并没有抱着学真功夫的心思而来;哪棵树大便躲在那棵树下乘凉,哪条腿粗便抱住哪条腿,谁会去真正的苦练杀敌的本事,有个三招两式吓唬吓唬老百姓便已经足够。
当一旦交上手之后,才明白书到用时方很少的道理,三脚猫的功夫连禁军们的格斗术也赢不了,只能恨恨的看着对方将刀剑送入自己的身体里,含恨倒下。
马鸣儿和李癞子远远的看着人像一排排草人般的倒下,也不由的心惊肉跳,但是好在自己这边人多,五个打一个胜算几乎是百分之百,每倒下一人,其他人都会趁机在禁军士兵的身上添上一个刀口,战斗进行了不到一小会儿,马军倒下第一个捐躯者:一名龙虎门的弟子临死前死命抱住那士兵的大腿,周围数人大棒子七上八下顿时将那名禁军的脑袋连同头盔一起敲得像个扁柿子。
就像女人的第一次被攫取之后,很快她便会不加反抗的奉献出第二次和第三次,随着这名士兵的倒下,盏茶时间内,官兵连续倒下去四个,个个都被砸的稀巴烂,连求个重伤都成了奢望。
“张大人,不行啊,挡不住啊。”有人高叫道。
“挡不住也要挡!死也要死在这儿。”张龙一脚踹飞穿在刀尖上的一具死尸,红着眼睛吼道。
马军们知道今天是个个都跑不了了,若是不听这位张大人的自行撤退的话,也不过多活个个把时辰而已,临阵脱逃杀无赦!这是大宋军规中最基本的一条,苏专使甚至都不用上奏,便可以直接砍了他们的脑袋,与其如此还不如死战,想通了这一点,马军们少有的悍勇之气被激发了出来。
他们咬着牙红着眼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一番疯狂的反扑之后居然将即将溃散的阵型给顶了回去,但与此同时又有六名士兵倒在冰冷的血水中。
张龙知道,官兵们是强弩之末了,马军本来就不善于步战,他们所有的训练都是围绕着马匹的阵型来进行,可是这巷口根本无法马战,他们能够做到这样已经是殊为难得了。
被顶回去的龙虎门弟子稍加调整又如一股浊流汹汹而来,这一回李癞子和马鸣儿亲自上阵,压在一百多人的队伍身后大声的鼓动驱使,政治思想工作做得及其到位。
见了血腥之后人往往会走向两种极端,一种便是吓得要死要活手脚无力,另一种便是如嗜血的鲨鱼,见了血腥之后不但恐惧全无,而且进入暴走阶段;很不幸龙虎门的弟子此刻的状态正是第二种。
从他们冲过来的步伐和眼神中,张龙敏感的感觉到这是最后一次了,全部挂彩,已经死掉十一名士兵的马军士兵们决计挡不住这一波,张龙仰天怒吼:“老子跟你们拼了,公子爷,张龙没有退后半步,你可不要说俺是孬种啊。”
张龙举起朴刀不退反进,垫着步子朝正冲过来的龙虎门弟子最密集之处冲去,马军士兵们傻了眼,张龙这是在求死了,明知不敌只求速死,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马军士兵们别无选择,只能步张龙后尘迎着冲过来的敌人冲去。
嗷嗷叫的张龙和马军士兵们想求仁得仁,只可惜上天不给他们杀身成仁的机会,众人刚跑出十几步便忽然见到对方像是见了鬼似的掉头便跑,卯足了劲的张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发生了错觉,飞快的闭眼摇了摇脑袋睁眼再看,没错,敌人正飞速的往巷子里缩进去,里边黑乎乎的火堆照不到,但是却传来一声声的惨叫声,仿佛有不少人影跑着跑着便一头栽倒。
张龙往前赶了几步,忽然胳膊被身后一名禁军士兵一拉,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
“干什么你。”张龙怒骂道。
“大人,箭啊,你看!”那士兵指着插在他立足之处的一支没入泥中的箭支道。
“不好,贼厮鸟们准备退后放箭,快撤回去。”张龙跳脚大吼。
“不对,这是咱们马军的箭支,你看这造型,这尾羽!”有人眼尖,认出了箭支的式样。
“一定是南边的赵都头攻进去了,在他们屁股后面放箭呢,哈哈哈,这帮兔崽子被射了屁股,所以不得不往回缩,里边一定有遮挡之物,他们是想利用遮挡之物避开箭雨。”禁军们醒悟过来,绝处逢生的喜悦充满心胸。
张龙长松一口气,浑身松弛下来,顿时觉得全身疼痛,这时才有空检查自己全身,最少有十五六处刀口在流血。
“咱们怎么办?往里冲还是……”
张龙摆手道:“里边那么黑冲进去找死么?我接到的命令是守住胡同北口,咱们只能在北口死守,除非有军令到达。”
“可是赵都头他们冲进里边去了,万一短兵交接岂不吃亏?”
“那俺也没办法,轮也轮到他们了,再说了,他既然知道躲在后面放箭,难道不懂得往回撤么?”张龙摆摆手道:“退回巷子口,裹好伤口等待专使命令。”
众人无可奈何,从军令上说张龙此举无可厚非,军人服从命令,绝不节外生枝这是禁军们受到过的训诫,虽然担心赵都头的人冲进巷子里会吃亏,但是也只能是爱莫能助了,而且专使大人确实严令不准进巷内作战,违令的事当然不能做,况且就自己这波人冲进去自保都困难,个个身上伤痕累累,还谈什么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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