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报复
作者:大苹果|发布时间:2024-06-29 00:49:06|字数:30829
次日一早,宿醉正酣的苏锦便被小穗儿推醒了,一看时间已经快到辰时,进学就要晚了;苏锦忙火烧火燎的洗漱,一面问道:“介甫兄他们呢?晏小姐呢?”
小穗儿失笑道:“公子爷这是醉的糊涂了,那几位公子昨夜听了柔娘姐姐的曲子之后便回书院去了呢,晏小姐不是您亲自送出南街的么?怎地就全忘了。”
苏锦拍拍额头,这才想起来昨晚的事来,昨夜自己的《水调歌头》一出,让众人大呼精彩,苏锦本打算叫他们一人来一首,但珠玉在前,王安石魏松鹤等人说什么也不愿意献丑了。
倒是柔娘浣娘姐妹主动的要将这《水调歌头》唱给诸位助兴,于是酒精作祟的苏锦鬼使神差的又将后世一位叫做邓丽君的歌星唱的《明月几时有》的曲调给盗版过来,硬是要教柔娘,好在这首歌古典唯美,倒不显得十分的突兀,旋律也打动人,众人赞叹之余,又对苏锦刮目相看,没想到此人居然也通音律,实在是个迷。
苏锦出了院子,见四大护院和五六名汉子正在院子一角踢腿举石锁打拳练得不亦乐乎,不由的奇怪,招手叫王朝过来问道:“那几人是何人?”
王朝眨巴着眼睛道:“公子爷怎么忘了,昨晚你和晏东家在书房聊了一会,出门的时候晏东家便吩咐老牛他们几个留下来听你使唤,这会却来问。”
苏锦恍然大觉,想起来昨晚自己跟晏碧云将西山之事合盘托出,晏碧云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怪他多事,反倒说:“遇到那种事,以你的脾气,必然是不能退缩,若是袖手,那也不是你了。”
苏锦这才明白,晏碧云其实根本就不怪他和滕王翻脸,反倒脸上有一种喜悦之情,苏锦明白,晏碧云希望自己是个有担当的人,前番和滕王搅到一起,已经让她有些看不起自己了,这回自己的行为让她再次体会到苏锦不是个缩头乌龟,心中哪有不喜欢的;任何女子也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是个畏首畏尾没有心气的人,更何况苏锦吸引晏碧云的地方也正包括这一点。
后来晏碧云便提出要将她自己带的几个伴当留下,防备可能到来的报复,同时也叮嘱苏锦,一旦有变故发生,切不可蛮干,先避了锋芒再说,她马上修书到京城将此事全部报于伯父大人知晓,相信晏殊自然会有应对之策。
苏锦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他需要助力,否则无法应付滕王的叫板,于是那五名伴当便留在苏宅听用,苏宅的护院人手增加到九人,加上膀大腰圆的小柱子,怎么也能抵挡住滕王的偷袭了。
当然了,滕王若是不惜一切的调了大批人马硬干,那自然挡不住,不过苏锦判断滕王还没那么蠢,像那次晚上的三十多人的事儿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衙门虽捂住不说,但此事明显已经惊动了京东路驻扎在应天府的宋军大营。
应天府驻扎着两厢禁军,番号叫‘归德军’,一般而言地方上的驻军都是厢军,禁军则名义上是保护皇帝和京畿安全的军队,而应天府因为其地位特殊,是赵宋发迹之地,所以也有两厢五千人的禁军驻扎,协同地方上的厢军共同拱卫应天府。
应天府地方上的厢军是属于京东路的地方长官统辖,但此地的禁军‘归德军’便不同了,那是由朝廷直接委派的军事长官都部署来统辖,除了日常的军事活动由地方长官调动厢军来平抑外,若是想左右禁军行动,须得朝廷枢密院下令方可。
归德军都部署长官李刚便是朝廷直接任命的归德军应天大营的领兵将军,此人性格耿直,整军严肃,从不与唐介赵宗旦等人多来往,这一点除了和朝廷严令驻军长官不得与地方行政长官过从甚密的命令有关之外,李刚本人也是个刺头,类似于不通情理的那种人,所以即便滕王唐介等人绞尽脑汁的拉拢,却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八月初的城中灭门血案,李刚当然知道,曾在应天府的日常会议上猛烈抨击南城守军渎职,离城门那么近,却在眼皮子地下任贼人横行来去,简直是奇耻大辱;唐介自然不愿跟他翻脸,只是推说贼人武艺高强,行踪诡秘,驰援不及乃是常情。
李刚不以为然,第二日居然找到了一位证人,硬是将那晚的情形说了个大概,只可惜那名证人没敢细看,只是凑在窗户边听了一个多时辰的刀光剑影之声;这下李刚不答应了,一个多时辰,刀剑之声响的连住的隔了几条街的百姓都听到了,却说是高来高去的贼人所为,这话如何能信。
唐介也自是尴尬,但此事上断然不能退步,也没路可退,一旦退后便会将滕王扯了出来,到时候滕王倒霉,自己的乌纱帽也早就不在头上了,头都不在了,乌纱帽更不在了。
唐介颇有办法,到了第二日,那证人便突然改口,李刚明知道其中有猫腻,也只能无可奈何,末了,以加强防范为名,调了五个都共五百人分布四城加强晚间巡逻治安。
唐介不能拒绝,一来治安之事本就是应天府衙门和都部署的共同职责,李刚加强治安本就是分内职责;二来,一旦拒绝便授予李刚口实,李刚这个浑人指不定会向枢密院如何奏请,枢密院虽说是军事最高部门,真正管辖地方政务的是政事堂,但枢密院可得罪不得,若铁了心派人来查,定然是会露出马脚;所以唐介只能捏着鼻子不做声默认了事。
苏锦虽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但从城中的气氛和来来往往在大街小巷巡逻的十人队士兵来看,城里的治安确实加强了;这也就是苏锦判断滕王他们不至于调动大批人来硬上的依据。
苏锦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这不是做做样子,那些士兵苏锦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收下,若是唐介的府兵,那便等于是摆设,所以加强人手才是重中之重。
数日过去,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波澜,苏锦和王安石的等人凑在一起分析这种形势,赵宗旦丢了那么大的脸,却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下去,这有些不合常理,难道真是传说中的贤王么?
苏锦坚定的将这种想法给驳斥了回去,这几日他越想越觉得滕王不简单,大肆敛财不会只是贪财,定有图谋;这种人怎会善罢甘休,况且自己那日还扬言知道他们的秘密,赵宗旦能放过自己这几人才怪呢。
……
正当苏锦等人在绞尽脑汁的猜测防范之时,滕王赵宗旦却在书房里大发雷霆,这一次站在下边的是一大串人,甚至包括了应天府的知府唐介,秦飞和四城的四名管事也都战战兢兢的垂首躬身挨训。
“都是一群酒酿饭袋!窝囊废!几天了,都没找到机会下手,那几个刁民侮辱本王,难道便任由他们逍遥窃喜不成?你们一个个都是饭桶,手下那么多人,如何连这点小事也办不了,又不是要你们去攻城拔寨;气煞本王了!”
秦飞战战兢兢的道:“王爷息怒,苏锦这刁民平日深居简出,家中防备甚严,手下儿郎们打探到他的宅院中起码十几名护院打手,我们实在是没机会下手;总不能大白天的便动手吧。”
“蠢材,十几个人?你们手下多少人?四城可用之人起码有五百之数,区区十几个人便吓得尿了裤子不成?”赵宗旦怒喝道。
“王爷,此事可不是人多便能办的,城中巡逻禁军日夜不息,咱们要是硬来,岂不是自讨没趣么?那些兵都是都部署的禁军,这一点唐大人当知晓,一旦惊动禁军,再多的儿郎也是白搭啊。”秦飞委屈的申辩道。
唐介忙拱手道:“王爷,此话是实情,李刚这个龟孙子偏要插手城中治安,下官也不能阻止,此事早已跟您说过,硬来不是良策。”
滕王皱着眉喘息道:“那怎么办?在城里的你们办不了,那几个天天缩在书院里,更不能去书院动手了,任由他们在那笑话本王是不是?本王连这几个刁民都治不了,何谈大事?恨只恨无卧龙凤雏相助,本王孤家寡人一个真是寸步难行。”
唐介面色尴尬,肚子里暗骂:娘的,这不是指着鼻子说老子无能么?还卧龙凤雏,你当你是刘备么?
嘴上自然不敢说,细细思索一番后,灵机一动凑到滕王耳边道:“王爷,下官倒有一条妙计,一定能除了这几个刁民,而且还能一举两得,或许会受到朝廷褒奖也未可知。”
滕王侧目而视,揶揄道:“唐大人竟能有如此好计?可莫要为了让本王开心便信口开河,本王可没心情听你开玩笑。”
唐介按捺住想骂人的冲动,低声道:“王爷听了再说,既然硬的一时不行,咱们何妨来软的,他们不是都在书院之中读书么?那书院讲授官曹敏和本官倒是有些交情,只需命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还怕他们不乖乖等死么?”
滕王听着唐介在耳边的轻语,眉头渐渐舒展,猛拍大腿赞道:“好计策,唐大人真乃人中卧龙,有唐大人替本王分忧,本王大事必会成功,这事便交由你去办,需要本王出面便说一声。”
唐介翻翻白眼,微笑道:“少不得要麻烦王爷了,下官这便去办。”
第二百零一章 罗织
清晨的雾霭尚未散去,枝头上的露珠还未被升起的秋阳蒸发殆尽,应天书院中的学子刚刚才起床,洗漱梳理,整理书匣子,忙的不亦乐乎。
方子墨夹着书本早早的便来到供教席休息之用的修德堂内,这是他的老习惯,多年来在应天书院中,除了打更巡夜的人之外,方子墨怕是起的最早的一个,他喜欢在清早,早早的来到修德堂自己的书房里,沏上一杯恹恹的绿茶,品茶之际,再将今日将要讲授之课诵读一遍,再拟下数道题目,供提问及学子们留题作文之用。
方子墨还没走进自己的书房里,便听到里边‘刷拉拉’的翻动衣物之声,方子墨还当进了贼,大声喝道:“梁上君子乎?便是偷钱银,也来错地方了吧。”
屋内静了下来,门开处,却是一脸愠怒的曹讲授,曹敏手中拿着一叠纸张,面无表情的道:“方先生敢是将本官认作贼人了,哪个贼会笨到来偷穷学堂的先生呢?拐着弯子骂人呢吧。”
方子墨哼了一声道:“不告而取是为偷,曹讲授既来取东西当要先告知老夫一声吧,若非你开门及时,老夫手中的铁尺可不是吃素的,伤着您这尊贵之身,可担不起。”
曹敏肚中暗骂道:老东西,又臭又硬。
脸上换了副笑脸道:“方先生有所不知,本官也是公事,否则断不会如此无礼,只因礼部行文,言及皇上龙诞之日将至,着各大州府书院选派数名文采人品俱佳之学子为圣上撰写祝寿文章,限三日内办妥;本官昨日接到行文,知道此乃国之大事,故而夜不能寐,一早便来你这儿翻看学子们的文章,想找出几名文采俊彦之人,代表书院敬写祝寿文章而已,无意冒犯,多有得罪了。”
方子墨将手中物事放在桌上,板着脸道:“如此倒是误会曹讲授了,曹讲授勤勉公事,原该敬佩褒奖才是,只是老夫这里文章书籍何止千万,你这么一篇篇的读下来判断好坏,别说三日,三十日怕也找不好。”
曹敏道:“无妨,本官自有分寸,本官也是读书人,文章到手,一目十行,很快便能分辨出高下来。”
方子墨道:“尽管如此,也是颇费功夫,莫若老夫给你推荐几位,老夫的眼光,你当信的过吧。”
“自然信得过,不过子墨先生惜时如金,本官岂敢打搅,还是自己来吧,子墨先生莫怪本官翻乱你的东西便罢,本官今日一日恐都要在此盘桓了,先生自便便是。”
方子墨感到略有奇怪,自己要推荐,他却不肯,偏偏自己来,按理来说学子中谁的文章写得好,自己是最清楚的,他倒不来征求自己意见。
不过方子墨也懒得跟他罗嗦,曹敏此人在书院讲席中口碑不佳,众人无一愿意与之结交,方子墨也不例外,客套两句见他不允也就作罢,这些学子的文章稿子原本他也有权调看,故而不再多言,夹了书尺捧了茶盅便出门。
临行之际方子墨偷眼瞄了一眼曹敏另放一摞的挑选出来的文章,看了看署名,竟然有苏锦王安石等人在内,方子墨暗想:此人倒是有些眼光,难怪不需自己指点,选的人倒是文章写得中正精炼之人。
曹敏一整个上午都窝在方子墨的书房中,翻翻捡捡圈圈点点,方子墨下了学回来,兀自看到他念念有词的左翻右找,当下也不理他,自回宅中休憩。
一连两日,曹敏几乎翻遍了所有讲席的书房,挑挑拣拣的拿了几十篇文章走了,有心人瞟了瞟,倒都是几位文采俱佳的学子所做的文章,包括策论诗文各色,众讲席浑不知曹敏如此亲力亲为到底是为那般,以前礼部也曾下过相同的行文,这曹敏都是要各讲席呈报名单从中抽选了事,文章看都不看,更别说是亲自来翻找了;此人风格大改,倒是让人一时无法适应。
第二日晚间,书院下学后,曹敏提着一个大布包裹出了书院进了应天城,他先去了应天府衙门呆了有小半个时辰,夕阳西坠之时,居然跟府尹唐介一起出来了,两人分别上了车,直奔东城的藤王府而来。
门子不敢怠慢,府尹大人是常客,个个认识,于是不待通报便放进府内,先派人告知秦总管,秦飞闻讯赶来,三人略一嘀咕便直奔内宅求见滕王。
滕王赵宗旦正吃了晚餐在花园的回廊中踱步消食,几名婢女提着灯笼跟在他的身后,一名婢女急匆匆的赶来禀报道:“启禀王爷,府尹大人求见。”
赵宗旦正在想心思,闻言忙道:“带他们去书房候着,本王去更衣。”
那婢女急匆匆离去,滕王站了一会,自语道:“看来是有眉目了,不错。”
书房内,众人见礼已罢,滕王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府尊大人夜间来访,可是那事有眉目了?”
唐介将嘴里的茶叶吐回杯内,笑道:“王爷明鉴,倒真是此事。曹讲授,拿出来给王爷看看吧,也请王爷筛选一番,看合用不合用。”
曹敏答应一声,躬身上前,将手中包裹在宽大的案几上摊开,露出里边一沓子文章稿子,陪着笑道:“启禀王爷,下官花了两天时间将苏锦、王安石、魏松鹤、卢大奎、程良木等人的习作都捡了出来,里边诸多叛逆之语,诽谤朝廷政策以及对皇上的不敬之语,这番他们死定了。”
赵宗旦哈哈笑道:“辛苦了,此事若成,本王必有重赏。”
曹敏忙作揖道:“岂敢领王爷赏,只消王爷能伸个小拇指提眷下官一下,那可比什么赏赐都贵重呢。”
赵宗旦笑道:“你打得好主意,好说好说,此番将这些居心叵测之人清除,朝廷必有封赏,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功劳。”
曹敏连声感谢,伸手将稿子一一摊开,逐一向滕王指出其中的大逆不道之言辞,这曹敏做事倒也仔细,他所认为的悖论之处统统用朱笔圈出,倒也不难找到。
“诺,王爷请看这一句‘今上果能行仁治之言,又何至于百姓之冻馁流离,又何至于有烟尘盗贼之警,又何患有不顺乎道而归乎化之行哉!’这是胆大妄为之诽上之言,赤裸裸毫无掩饰的攻击当今圣上不是民主啊。”
“王爷再看这句‘冗杂之弊三者,一曰冗员,三曰冗兵,三曰冗费。冗员之弊必澄,冗兵之弊必汰,冗费之弊必省。三冗去而财裕矣。夫圣人所以制禄以养天下之吏与兵者,何也?吏有治人之明,则食之也。然今日大宋三冗之策提及甚久,上至圣上下到百官文武,无人提良策以解,任由钱粮糜烂,吏治渐朽,长此以往,大宋积贫积弱指日可待……’,王爷这是明目张胆的攻击朝纲讽刺官长,其心何其险恶多端,此风若张,我大宋今后还能太平么?这些刁民,身无寸功居然敢大放厥词,可恨可杀。”
“王爷再看这句‘今百姓游惰之病二者,一曰游民,一曰异端。游民众则力本者少,异端盛则务农者稀。夫民所以乐于游惰者何也?盖起于不均不平之横征,病于豪强之兼并。小民无所利于农也,以为逐艺而食,犹可以为苟且求生之计。且夫均天下之田,然后可以责天下之耕;若非如此,天下之沃田良母为寥寥之众占据,则国之财力无以为继,民之弊病何以根除,若如此下去,天下盗跖丛生,匪患滋起,岂非动摇社稷之根基……’居然危言损听鼓吹均田之法,照他们这么说,王爷的食邑田亩岂非要分给那些泥腿子们不成?然则皇族威严何在?功臣尊严何存?王爷,这帮人的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可要当心了……”
曹敏絮絮叨叨一连指出十几处他圈画的悖论逆上之言,赵宗旦边看便听,脸上一片铁青,终于忍耐不住喝道:“这些刁民已经到了藐视朝纲的地步,言辞嚣张到已经攻击今上,攻击皇家和众百官文武的地步,拿,拿了他们,岂能任由他们如此胡言乱语的诋毁,唐大人,带了捕头去书院连夜捉拿。”
唐介忙起身拱手道:“下官遵命,还请将悖论之言一一对号,好当做证物。”
曹敏忙将那些滕王认可的稿子一一按照名字整理,忽然发现居然没有苏锦的名字,再一看,剩下的一堆王爷没认可的稿子中苏锦占了大半,于是疑惑的道:“王爷,这苏锦的稿子您都被滤了去,如何拿他?”
赵宗旦一听苏锦的没有,那怎么成,当下细细翻看滤过的稿子,但无一可以用作证据,不由的蹙眉道:“曹讲授,你怎地拿些无用稿件来,这上面并无逆悖之词,你是子啊包庇他么?”
曹敏比窦娥还冤枉,心道:我包庇他?我恨不得弄死他呢;忙道:“王爷,下官岂敢包庇,他所有的稿件诗文均在此,下官特意一个没漏全部带来,下官记得他的稿子里有悖论之言,怎地王爷没看见么?”
“你来指给本王看。”
曹敏忙凑上去仔细翻找:“王爷看这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不是贬低圣上之言么?凭此还不足以定罪?”
赵宗旦斜眼看着曹敏道:“曹讲授这官是捐的吧,要不就是走了门子得了这官。”
曹敏不知所以,嗫嚅道:“王爷明鉴,下官可是正宗的科举入仕呢。”
“取你的主考必是得了你财物,你这个蠢材,这句话是孟子之语,那苏锦引用孟子之言你怎能给他定罪?难道你要治那孟圣人之罪么?”
曹敏噤若寒蝉,王爷猜的没错,他确实是贿赂了主考才得以及第,肚子里的诗书倒真是没几篇。
“还有这句‘人皆可以为尧舜’你也将之圈出,难道不知道这也是孟子之言么?你是不是以为这便是人人要当尧帝舜帝起来造反的意思呢?”
曹敏不置可否,垂首不语。
唐介赶忙打圆场道:“王爷休恼,曹讲授一番苦心,时间紧迫疏漏在所难免,只是苏锦的证据未得,如何行事,还需请王爷示下。”
赵宗旦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开口道:“若是一直等他犯错,岂非被牵了鼻子走,万一风声走漏,反倒不好;先拿了这几人,上报御史台治罪,好歹杀鸡儆猴,让这苏锦吓破狗胆再说,慢慢再寻他的证据,带人去拿!”
唐介忙道:“尊王爷之命,下官这便去拿人,连夜审讯,没准从他们的口中还能抓到苏锦的尾巴。”
赵宗旦看着唐介,两人相视哈哈而笑,震得烛光似乎都不住的抖动,左歪右斜的忽明忽暗。
第二百零二章 惊变
静夜中,应天书院的大门忽然被敲得震天响,惊得夜鸟纷飞,鸦雀难息,看门的书院杂役睡眼惺忪的爬起来,打着阿欠骂道:“直娘贼的,总有这些半夜三更夜游鬼来叨扰,下学便跑去城里风流快活,这会子来扰了老子的清梦。”
门外敲门声更响,有人高声喝道:“快快打开大门,不然便要砸门了。”
“来了,来了,娘卖比的,嚎丧么?”杂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拉开顶门的圆木,卸下长拴,将门拉开一条缝,猛然间火光耀眼,刺得眼睛睁不开,门前高高低低几十名衙役举着刀剑灯笼火把,阵势吓人。
“各位差爷,这是作甚?”杂役慌了神。
“起开一旁,奉府尹大人之命,前来书院拿人。”
为首的一名捕头高声喝道,拿出一张公文在火光下一晃,随即揣进怀中,朝身后一挥手道:“留下两人把守大门,任何人许进不许出,其余人等跟随我去拿人。”
众衙役大声应诺,一涌而入,举着火把径直冲向学子寓所,看门的杂役见势不妙,赶紧悄悄蹩进阴影里偷了个空,转身朝曹敏的寓所狂奔而去。
几十名衙役捕快冲进学舍,数名衙役将院门堵的严严实实,领头的捕头带命其余人按照曹敏提供的学舍号牌,一路寻去。
顷刻间学舍内鸡飞狗跳,睡眼惺忪的学子们百外边的吵嚷声惊的纷纷探头观看,衙役们挥舞着明晃晃的朴刀大喝道:“官差拿人,无干人等回避一旁,要是走脱了犯人,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学子们吓得赶紧缩回头去,胆子大点的从窗户缝门缝里朝外看,只见不到一会儿,四名学子披头散发穿着小衣便被拖出过道,院内早已准备好的锁链镣铐哗啦啦一阵乱响,锁了个严严实实。
有人认出那四人一位是乙一堂学子王安石,另三位是戊二堂学子魏松鹤、程良木、卢大奎;四人衣衫不整,嘴巴上高高肿胀,显然是适才衙役拿人之时吃了苦头。
“为什么拿我等,我等犯了何罪?还有没有王法了?”王安石嘴角流着血沫子大声喊道。
“留些力气去大堂上说,我等奉府尊大人之命来拿人,至于你等犯了何罪,爷我可没那闲心思管。”
领头的捕头扶了扶头上的方帽,一挥手道:“人犯王安石、魏松鹤、程良木、卢大奎已经缉拿归案,带走。”
众衙役架起四人,朝院外便走,闻讯而至的戚舜宾、曹敏等人刚刚赶到学舍门前,戚舜宾急的手脚直抖,在小厮的搀扶之下上前忙拱手道:“几位差爷,发生了何事?怎地来书院拿起人来,这……”
“老山长,我等奉命而为,诺,这是府衙的捕文,惊扰大人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人已拿到,我等告退,你若有疑惑可去府衙问询,我等只负责拿人,其他一概不顾。”
说罢一挥手,众衙役架起人便走,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戚舜宾跺脚道:“奇耻大辱,奇耻大辱,竟然有来书院拿人之事,老夫执掌书院数十年还从未遇见,老夫倒要去问问唐府尹,此事须得给老夫一个解释。”
曹敏从黑暗中走出来,拱手道:“山长莫要着急,此事必有蹊跷,这几人平日跳脱浮滑,说不定在外边惹了什么事,山长大人又何必强自出头。”
戚舜宾叹息道:“即便是拿人也需事先知会书院一声,这般突然到来,书院圣地岂不被玷污殆尽。”
曹敏面无表情的道:“山长大人,官府已经很给书院面子了,半夜拿人,周遭居民城中百姓知道的还少些,若是白天,岂不是影响更为恶劣么?”
戚舜宾怒视曹敏一眼,骂道:“蠢话,这等事能藏住掖住么?天一亮便是四城尽知,满城风雨,亏你还说出这种话来;你不是平日跟官府交情颇深么?这会子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去打探消息,查明缘由来禀报于我,在作计较。”说罢怒气冲冲的去了。
曹敏碰了一鼻子灰,低声骂道:“老东西,火气倒是不小,这回看你这老脸往哪搁。”
曹敏呵斥探头看热闹的学子们几句,叫他们安分守己回去安寝,转身拂袖而去。
衙役们前脚刚出了书院大门,守门的杂役尚未关上大门,一个身影便刺溜钻出门外,杂役措手不及,连叫几声,那黑影头也不回消失在林间;杂役无可奈何,骂声晦气,关门上闩顶上圆木,自去瞌睡。
……
南城苏宅外,那条黑影到了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刚要推门,身后闪出两名大汉,干净利落的用铁钳般的双臂夹住了他的头颈,随即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抵在喉咙口,耳边传来低喝声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来此干甚么?说。”
那黑影吓了一跳,忙道:“俺是来找苏公子的,俺是吴恒心。”
一名大汉板过吴恒心的脸,仔细端详一番道:“原来是吴公子,半夜三更你不在书院睡觉,来找我家公子作甚。”
吴恒心也看清此人是苏宅护院马汉,同为吃货的他们,中秋那日已经厮混的捻熟,忙道:“马兄弟,快莫问了,出大事了,快带我去见你家公子。”
苏锦正抱着柔娘柔软甜香的身体做着美梦,小穗儿无暇避嫌,跑进房来推醒了苏锦。
“公子爷,书院的吴公子来了,说有急事找你。”
“这么晚了,他怎么来了。”苏锦心头一惊,顾不得穿戴整齐,披上小衣敞着胸口便朝外走,柔娘也被惊醒,拿了衣衫将自己的裸体遮盖住,忙道:“梳梳头啊,这样如何见客?”
苏锦摆手道:“你们睡吧,吴公子不是外人,无妨。”
柔娘怎肯睡去,穿好衣服,沏了两杯茶端去厅中,刚到厅外,便听里边有人说话。
“老六,可了不得了,大哥、二哥、三哥、五弟全被抓了,还好俺见机的快,这才溜了出来报信,俺生怕他们也要来抓你。”
苏锦心头一惊,脑子里轰的一声,第一个反应便是:滕王动手了。忙问道:“官差说了原因没有,因何事拿人?”
吴恒心叹息道:“乱哄哄的,又不准人看,如何知道?老六,你还是快走吧,他们也许就要来这里拿你了。”
苏锦思索了片刻,摆手道:“不会,我在城中居住,没有道理不先来拿我,而去拿书院之人,定是与我无涉,没拿你,恐怕也跟你无干,此事颇为蹊跷,拿了四个人都是那日跟滕王结了梁子的人,却偏偏不来拿你我。”
吴恒心道:“想办法救人才是,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他们吧。”
苏锦皱眉喝道:“乱说什么,我是那样的人么?总要弄清楚缘由方能想办法施救,缘由和罪名是目前要查探的两件事,这样吧,你先回书院打探,明日天明我想想办法去衙门里探听消息,这事十之八九跟滕王有关,看来这一次事情不简单。”
吴恒心道:“老六,你办法最多,你若没法子,他们几个可就完了,进了衙门,有事没事都要退一层皮,时日越长,他们便吃的苦头越多。”
苏锦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温颜安慰道:“放心吧,我必尽全力施救,你我兄弟结义,那日誓言犹在耳边,此事定有分教。”
吴恒心眼泪都要出来了,但知道一时半会也实在没办法,目前只能寄希望于苏锦了,于是告辞回去,苏锦命马汉护送他回书院不提。
苏锦站在厅中细细思索,理清其中的脉络,忽然间他想起今日白天方子墨曾跟他说到礼部为皇上龙诞选学子进贺文之事,方子墨说这几日那曹敏在他书房内四处翻找文章,寻找合适的人选;并说,拿走的文稿中有自己和王安石等人的名字。
苏锦仿佛摸到了一些门径,曹敏拿了这些书稿,接下来便出事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一念及此,苏锦周身上下宛如坠入冰窖,从头凉到脚。
苏锦恢复过来,出厅回房,却见柔娘端着茶盅站在厅外,整个个人便如僵了一般,苏锦明白她全部听到刚才的谈话,对于柔娘来说,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平平安安的日子过不了也罢了,这事怕是又要涉及公子爷了,搞不好牢狱之灾又要降临到苏锦的身上。
苏锦叹口气,将她手中茶盅拿下,放在路边石凳上,伸手搂过她来,两人相拥无语。
第二百零三章 众怒
苏锦一夜无眠,次日一早,便赶去东城《和丰楼》将事情的原委告知晏碧云,并希望晏碧云动用衙门里的关系打探出王安石等人获罪的真正原因。
回到书院中,居然也没人知道王安石等人的获罪原因,问曹敏,曹敏推说没打探出来,问山长,戚舜宾也说官府没有来跟自家知会,苏锦越来越觉得蹊跷,哪有这样的,抓了人却又不说罪名,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莫须有’之罪?但若是‘莫须有’之罪,自己又如何能够逃脱?
苏锦索性不问了,众学子也是心急如焚议论纷纷,连上课都不安心了,很多人知道苏锦跟王安石魏松鹤等人关系甚笃,都跑来安慰苏锦,这倒令苏锦很是感动,原来自己的人缘还真的不错。
到了午后时分,晏碧云亲自来到书院找苏锦,苏锦火急火燎的告假出了课堂,跟随晏碧云来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僻静之处,晏碧云这才皱眉道:“事情棘手了。”
苏锦忙道:“到底是什么罪名?”
晏碧云噏动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文章之祸。”
苏锦的担心成了事实,果然是文字狱,自打有阶级统治以来,几乎历朝历代都有因文字而罹货的案例,秦皇的焚书坑儒是文字狱的开始,牵连四百多人被活埋,苏锦记得后世有个人人留辫子的王朝也曾经发生过上百回文字之祸,牵连上万人之多。
在封建时代,说话办事稍有不慎,为上者只要看你不顺眼,你便完了;大宋政治尚算清明,文人当政,自然对于这些方面宽容的多,但是也不乏案例,其他的不说,本朝那位倒霉的柳永不就因为做了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词,便被皇帝取消了入仕的资格,终身潦倒不堪么?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文字之祸了。
苏锦眉头紧锁,来回踱步思索对策,忽然停步问道:“可知道具体是因为写了什么而招致祸端?又知不知道,这次的事情是谁要来查办的,是朝廷御史台还是什么其他人。”
晏碧云道:“具体的内容不太清楚,据说是因为从书院中流传出去的策论书稿,这次的查办,据说是唐府尹一力促成,并未上报御史台。”
苏锦心头雪亮,缓缓道:“曹敏这个奸贼,定是他将书稿提供出去,这一切的幕后主脑都是一个人。”
晏碧云点头道:“滕王赵宗旦。”
“对,这正是针对我们的报复行动,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无耻,在这方面下手,不成,此事不能任由他们兴风作浪。”
晏碧云道:“你待如何做?”
苏锦道:“首先须得上下打点,几位义兄进去府衙恐怕已经受了各种折磨,虽说身子尚健壮,但毕竟读书出身,一旦被屈打成供,事情便无挽救余地了,须得打点并传信进去,告诉他们坚持住,我在外边好有时间想办法施救。”
晏碧云点头道:“这事易办,奴家可去办理,我那朋友在应天府中大小也算是能说话的,只是你又有何办法能营救他们呢?”
苏锦道:“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你不能涉入太深,万一牵连到你,我便万死莫赎了。”
晏碧云嗔道:“你怎可说这样的话,你我之间说这些忒也多余;只是听你语意,似乎是毫无把握啊。”
苏锦点头道:“我确实没太大把握,一介草民跟大宋王爷相斗,何来胜算?何况他的周围还有那么多的爪牙。”
晏碧云道:“既无把握,何不从长计议,免得不可收拾呢?”
苏锦握住晏碧云的手道:“晏姐姐,你是了解我的,我的脾气就是如此,认准了的事便是一倔到底,此番几位兄弟陷落官府之手,我若不戮力去救,猥琐求全,这一辈子怕是都要在自责中度过了;况且,滕王有怎会放过我,无论从私心到大义,我都不得不去做,你可明白我的心么?”
晏碧云看着苏锦,轻声道:“碧云自然明白,只是你想如何去做呢?莫如派人通知伯父大人,请伯父大人出面或可有转机。”
苏锦摆手道:“怕是行不通,一来京城应天两地相隔千里,来回信笺快马也需五六日方能抵达,王兄魏兄如何能挨得过这几天的酷刑,如果咬牙不招供,怕是救出来人也毁了;再者伯父大人乃是三司首官,此事根本不在职权之内,政事堂首相乃是吕夷简,跟晏大人又是面和心离,三司使管御史台的事肯定不妥,而政事堂自然会借机滋事,反倒给晏大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此事行不通。”
“那如何是好。”晏碧云知道这会子远水解不了近渴,确实行不通。
苏锦沉思一会,道:“为今之计,我一人力量有限,可纠结众学子去衙门请愿,或可利用幽幽众人之口来阻住他们进一步行动,毕竟学子文章中的便有偏颇之词,也不至于获罪,最多申斥一番便罢了,哪有上手就抓人的;而且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断章取义,取得是哪些字句为据,弄明白了也好据理反驳。”
“请愿?这能成么?”
苏锦沉思道:“起码可以迫使他们公布案情始末,便于施救,而且可以大造舆论,堵塞言路乃是朝廷大忌,加之此举乃是狭私报复之举,非御史台所为,舆论之力或可奏效。”
晏碧云还待再说,苏锦伸手制止住她道:“晏姐姐,我知道你关心我,此事我确实没把握,但此事不得不为,我只求姐姐一件事,若我这次不慎也卷入其中,能救则救,切莫强来,以免将你自己和令伯父卷入其中,但求姐姐将我宅中之人送回庐州去,家中老母也求你代为照看,苏锦但得有见天日之日,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晏碧云听了这话,心头剧震,双手反握苏锦之手道:“郎君何出此言,你若有事,碧云如何能独活,你且去做,若有事端,碧云必与你同生共死。”
苏锦心头感动,轻轻捏捏她冰凉的小手,转头大踏步的去了。
书院中闹开了锅,苏锦将王安石等人因文章中的字据获罪的消息告诉众学子之后,众人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太祖爷宣布文治天下以来,还从无一例因写文章而获罪的。
当苏锦隐晦的将文章是曹讲授搜罗出来交给官府的事情透露出来之后,众人更是义愤填膺,骂声不绝。
下午的课已经没法再继续上下去,没有人能安心在坐在堂上听课了,讲学的先生们意识到了这一点,隐隐听到原因之后,也是气愤咬牙不已,但身为教席不能学子们一般的怒骂叫嚷,只能宣布自修然后去书房生闷气。
苏锦和吴恒心两人趁机暗中推波助澜,大肆将此事发酵,直到让众人感觉人人自危,今后再不敢胡乱说话写文章的地步,苏锦才提出来要大家集体去衙门请愿问案,若真是言辞侮辱大宋和圣上,有反动之语,则无怨官府拿人,若是只是断章取义,须得立刻放人。
众人反应不一,有的担心的道:“这事弄不好会惹祸上身,此事可大可小,小了甚至不值得一提,若是大了,治咱们啸聚之罪也是可以的。”
苏锦道:“纯属自愿行为,不愿去的可以不去,只是我想问大家一句,若衙门当真是无故拿人,断章取义之言也作为凭据,然则日后你我还可读书入仕么?终日惶惶自危,干脆买个壳缩进去当缩头乌龟算了,还奢谈什么报效朝廷,光耀门楣。”
吴恒心附和道:“苏锦说的对,此事不是为王安石等人而为,而是为了我等自身而为之,这个道理俺老吴都懂,你们倒不懂,一个个的怂包松花蛋。”
众人大翻白眼,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在理,于是苏锦趁热打铁,约法三章,规定到时候不许乱骂乱砸,不许冲击衙门,不许口出忤逆之言,只要求公布案情,公布证据,不能不明不白的拿了我书院学子云云。
众人尽皆答应,于是五六十人跟着苏锦浩浩荡荡的出了明伦堂往外行去,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跟着加入,更有希望看都苏锦等人吃瘪的学子也跟着加入,到了门口之时,已经浩浩荡荡近百人之多。
得到消息的曹敏忙带着几名手下小吏前来阻止,但是哪里阻止的住,众人本来就对他有气,此刻见他还是出言不逊一副凶狠的嘴脸,个个白眼相向。
苏锦只一句话就击溃了曹敏:“曹大人,还不去翻找我等的诗文去找茬子去,在这里浪费您的时间干什么,没准还能藉此官升三级,大富大贵呢。”
曹敏知道事情败露,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苏锦率着众人远去,一转念间,赶忙叫来车驾,他要赶紧去衙门和藤王府提前报告,要提前做好准备。
第二百零四章 静坐
曹敏坐马车比众人走的快,学子们尚在路途之中时,应天府衙门已经得了消息,唐介火速派人汇报王爷,同时调集人手前往衙门前的广场,以防有变故发生。
苏锦等人赶到衙门前的广场上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调集了一两百人的衙役和厢兵,排排站立,手握刀枪严阵以待。
学子们没见过这种阵仗,心中都有些发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苏锦对众人道:“诸位放宽心,我等是来请愿的,可不是来打架的,只要我等遵守适才所提之约法三章,便没什么好怕的,衙门是大宋的衙门,难道还能无缘无故的打杀我等不成。”
众人听他说的在理,心中惊慌稍定,苏锦叫众人在阶下等候,自己缓步上了阶梯,来到衙门口的数名守卫面前抱拳道:“几位差爷,我等乃应天府学子,有事求请唐府尊会见,还请差爷禀报一声。”
一名班头摸样的衙役上下打量苏锦两眼,皱着眉道:“你等不好好在书院读书,纠结这许多人来衙门口作甚?府尹大人不在府内,你等请回吧。”
苏锦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在此等候,唐府尊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便等到什么时候。”
那班头斥责道:“哪有这个道理?府尊大人一夜不回,你们还等一夜不成?”
苏锦点头道:“正是如此,我等誓要见到府尊大人。”
那班头哂笑道:“你要见有个屁用,还需府尊大人愿意见才成,听本人一句劝,你看看这衙门口,厢兵衙役捕快这么多,你们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能有什么作为?惹恼了府尊大人,一声令下你们个个都要吃皮肉之苦,这是何苦,家中父母省吃俭用供你等读书容易么?却来此闹事。”
苏锦哈哈大笑道:“光天化日之下,朗朗大宋乾坤,我等只是来求见府尊大人,一不闹事,二不逾矩,府尊大人会下令拿我们么?若真如此,他的乌纱帽还想要么?至于如何读书之事,我等身为学子自有分寸,倒不劳差爷费心了。”
那班头嗔目道:“不听我之言,吃亏在眼前,当我没说,你们爱等便等,只是害的爷爷们跟着你们受罪,本来今日约了人去耍,都是你们这帮不安分之人给闹腾的,府尊大人急招我等回来看着,真他娘的晦气。”
苏锦冷笑道:“方才还说府尊大人不在府中,这会子又说是府尊大人召你等回来的,这可不是自相矛盾么?若要想得空闲,还不如通禀一声为好。”
那班头吐了口吐沫道:“你倒是会抠字眼,府尊大人就在府中,那又怎样?要见你等早就出来了,还用我等去禀报么?你们不就是为了拿了你们书院你个人才来的么?我就搞不懂,这事你们也敢闹?那几人可是重罪,据说写了诋毁圣上和朝廷的文章,这样胆大包天之人,你们也敢来替他们说话,真是好日子过腻了,府尊大人算是宽容的,若是我当了府尊大人,二话不说先统统将你等抓起来拷打一遍再说。”
苏锦哈哈笑道:“这就是你只能当看门狗的原因所在,凭你这言行只能当这个差。”说罢转身下阶,跟此人多说无益。
那班头发怒起来便要动手,被身后的一名衙役一把拉住,在他耳边道:“罗班头,莫忘了大人的交代,他们不动手,咱们若动手打人,怕是要挨罚的。”
那罗班头气呼呼的呸了一声,看着苏锦的背影骂道:“直娘贼,别落到老子手里,到时候要你好看。”
苏锦充耳不闻,径自来到阶下人群中,众人纷纷围上来问情况,苏锦道:“府尹大人就在府中,不过他不愿意出来见我等,有些棘手。”
一名学子道:“此事定然有蹊跷,若非官府心虚,为何避而不见?”
众人纷纷点头道:“对对,定然如此。”
苏锦笑道:“若真如此那便更好了,我等便在此等候,大人什么时候见我等,我等什么时候离开,莫吵莫闹,静坐等待。”
吴恒心道:“光坐着有什么用?他们闭门不出,难道就这么僵持住么?”
苏锦微笑道:“静坐此处便是一种抗议态度,而且我相信,不出一个时辰,此事便传遍全城,城中百姓好奇的便会来围观,人群聚集越多,造成的影响越大,到那时就不信大人们能坐的住。”
众人听了,均觉有理,于是纷纷在阶下一片空地上席地而坐,直愣愣的看着衙门四周,静默无语。
一刻过去、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了,果真如苏锦所料,应天府百姓闻听他们引以为傲的应天书院学子在衙门前静坐请愿之事,纷纷跑来围观,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衙门前的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纷纷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议论。
“刘老二,这是咋回事啊?这些学子们怎地一个个的坐在衙门口跟个木菩萨一样。”
“哎,你是不知道,听说昨夜衙门去应天府拿了几个学子,也不公布犯了何罪,也不公布罪证,其他学子们不满,便来打探案情,谁知道府尊大人避而不见,便成了这个样子了。”
“这可奇了,既拿了人,总要公布案情,避而不见算个什么事?”
“就是,而且你看看,这么多衙役兵卒在此严阵以待,这不是小题大做么?出来解释一下不就完了么?这帮学子是读书人,难不成还会操刀子杀人不成,也不知府尊大人是怎么想的。”
“这他娘的官府,就是欺软怕硬,老子店铺月月被那帮地痞骚扰,每月辛苦赚的银钱要交一半上去当什么盘子费,告到官府,也没见衙门出一兵一卒去管,这会子对付手无寸铁的学子们倒是兵强马壮,操他娘的。”
“嘘……你不要命了么?发牢骚也不看看地儿,要骂娘也找个僻静地去骂,到处是官兵,你这不找死么?”
“……”
众人议论纷纷,官差和士卒们都听得真切,眼见人群聚集太多,近数千之众,将广场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又听了这些议论,不免感觉有些头大,万一乱了起来,这区区一百多兵卒可镇不住,于是带队的都头赶紧进府衙去向唐介禀报。
不到一会,衙门口便出来好几批人,同知、府丞、主薄等一批批的流水般的出来劝解学子们回去,但苏锦怎肯就此罢休,这些人都推说不知王安石等人所犯何事,这种敷衍的态度如何能接受。
太阳渐渐落下,大地暮色四起,周围已经点起风灯火把来,学子中有的实在打熬不住,悄悄退出静坐队伍,溜之大吉;苏锦没有指责他们,这事本来就是自愿而为,他们有些人就是来凑热闹的,也无需在意此事,到了初更天之时,静坐的学子只剩下了五十余位。
秋夜微凉,风起时吹得穿着单薄的学子们身上有些瑟瑟之意,加之饥肠辘辘,士气有些低落。
苏锦正打算叫吴恒心去买些吃食来,忽见广场东首,四位胖大小厮抬着两只大桶吆喝着走来,士卒们上前阻拦,小厮们道:“我等是来送饭的,军爷不会连这个都要管吧。”
士卒们当然不会管这事,那些小厮将大桶抬到学子们的面前,拱手道:“诸位公子爷,有人命小人等送来米饭菜肴肉丸汤,请诸位公子快快用食吧。”
众人狐疑的看着苏锦,有人问道:“是哪位善人行的这般善举。”
小厮们闭口不答,苏锦道:“吃便是,莫问其他,来来来,我先来碗肉汤。”
众人饥饿难耐,闻到肉汤的香气,个个肚子咕噜噜直叫,纷纷拿碗筷盛饭菜便食,不一会儿,饭尽汤罄,饥饿之中,白米饭、家常菜、肉丸汤,比那山珍海味、莲子燕窝、人参汤还要吃得爽快。
一名送饭小厮趁人不备,往苏锦手中塞了一张纸条,眨眨眼朝东北角一撇嘴,随即吆喝其他三名小厮,抬起空桶走了。
苏锦顺着他努嘴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两层小楼的二楼窗口处亮着灯光,几个纤细的身影立在窗口朝这边张望,夜晚看不清面目,但苏锦知道那是晏碧云和柔娘浣娘小穗儿等人。
低首就着昏暗的灯光打开手中纸条,一行清秀字迹映入眼帘:君如磐石,妾似蒲苇,莫言成败,生死相依。
苏锦眼中雾气升腾,轻轻将纸条撕得粉碎,扬起在空中抛洒,纸片飞舞,落的苏锦满身都是。
第二百零五章 生乱
吃饱喝足了的学子们依旧坐下静候,衙役和士卒们却还是饿着肚子,府尹大人也不派人来送饭换班,惹得他们愤愤不平,腹诽不已。
苏锦觉得这么干坐着也确实无聊,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对众学子道:“诸位师兄师弟,看来短时间内知府大人是不愿意出来了,不如我等温习所读之书,一来免除困乏,二来温故知新,也不耽误课程。”
众人连声叫好道:“但不知温习哪一门哪一课呢?”
苏锦道:“需熟记诵读之科皆可温习之。”
“苏师弟,还是你来选吧。”众人道。
苏锦仰头思索片刻,然后开口道:“就诵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那段如何?”
众人知苏锦之意,均点头答应,苏锦起了个头,众人齐声诵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曚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这段话是出自春秋时期鲁国盲人文学家史学家左丘明所著的《国语·周语上》,这是其中的《邵公谏厉王弭谤》篇,讲述的邵公劝谏周厉王大开言路不要因言治罪堵塞进言之路的故事,当然故事的结局是周厉王不听,结果三年后就被赶下了台。
苏锦特意挑选这一段的意思就是讽刺应天府用文章中的子句来罗织罪名,并且听不得批评之语的意思。
五六十名学子齐声诵读,声音响彻衙门广场,忽然想起的朗朗诵读声吓了周围的衙役们和百姓们一跳,有听不懂的乱骂道:“之乎者也酸的掉牙,这帮百无一用的书生倒是会穷开心。”
更有许多人是听得懂的,细细辨别语意之后,露出会心一笑,不由的暗赞这帮学子有胆色有机智,借古讽今倒是用的正在刀口上。
高亢的诵读声直传入府衙内,唐介本就在大堂内闷坐,随时注意前面的举动,听到读书声传来,皱眉道:“外边何人喧哗?师爷去看看。”
师爷忙提着下摆趋步到衙门口打探,片刻之后回来禀报道:“大人,是那帮闹事学子,百无聊赖在那读书呢。”
唐介道:“哦?居然还满有闲情雅致,读的是什么?可听得一句半句?”
那师爷道:“小人也没听的太清楚,似乎是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什么‘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还有什么……”
“砰”的一声,唐介将手中茶盅重重摔在地上,怒骂道:“这帮刁民,这是在诽谤朝廷啊,将皇上比作昏聩暴戾的周厉王,这还了得?看来不给他们点苦头吃是不行了,师爷,去传令蒋都头和罗班头,将他们统统抓起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便不知道收敛。”
师爷吓得一哆嗦,半晌没挪步子,唐介怒道:“怎地还不去?”
那师爷忙拱手道:“府尊大人,莫逞一时之气啊,此事须得三思啊。”
唐介皱眉道:“此话怎讲?”
师爷道:“府尊大人容禀,这帮学子只是在读书而已,这段话若是老朽还没糊涂的话,记得应该是左丘明的《国语》,天下书院均读此书,书中字句可不足以为治罪之凭据,若是诵读此段话便获罪,天下千万学子,岂非人人有罪?”
唐介听他说的有理,默不作声。
“再者说,外边数千百姓围观,这些学子虽行为乖觉,但可是没乱动乱骂,连衙门的台阶也没上一层,只是静坐阶下空地,大人不见他们已经惹得众百姓议论纷纷,这么一抓,岂不是更教别人有了说道。”
“议论便议论,难道本官怕了这帮泥腿子不成?”唐介心里认同,嘴上兀自嘴硬道。
“话虽如此,大人自然不会因为他人诽谤之言便失了威严公正,只是人多口杂,若是有人嘴巴犯贱将这些事捅到转运使大人那里,岂不是费一番口舌么?”
师爷弓着身子宛如一只老虾米,捋着胡子在唐介耳边如是道。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难道任由这帮学子在衙门外讽刺本官不成?瞧他们那架势,今夜怕是要闹腾一夜了,本官如此纵容,今后如何治理这应天府?”唐介气哼哼的道。
师爷捻着胡须沉吟道:“大人是不是一定要出了这口气才行?”
唐介听他话中有话,仰头道:“你有办法?”
师爷诡异一笑,俯身在唐介耳边窃窃而语,末了道:“大人以为此计如何?”
唐介拍案而起,哈哈大笑道:“老东西,真有你的,这招绝对够劲,姜还是老的辣呀。”
师爷躬身道:“府尊谬赞,老朽只为府尊大人分忧,其实府尊大人冷静下来,自然会另有良策,老朽只是抛砖引玉罢了。”
唐介点着师爷的鼻子嘿嘿而笑道:“马屁功夫见长,老东西,不枉跟着本官一场,这样,你辛苦一趟,去趟王府,将此计献于滕王殿下,请他示下,然后再动手。”
师爷一愣,旋即释然,拱手道:“老朽这便去请王爷示下,若是能讨个手谕便最好了。”
唐介微笑道:“你便是本官肚子里的蛔虫,去吧。”
师爷转身出了衙门,心里暗骂道:“直娘贼的,当真是老奸巨猾,死活拉着滕王下水。”
唐介起身来到院中踱步,看着天上升起的残月,喃喃道:“本官可没那么傻,王爷你缩着不出面,本官岂能容你抽身事外,你若不答应,我立马就放了那四人,也免得惹一身骚。”
……
近二更时分,衙门口依旧灯火通明,围观的人群有的散去,更多的却络绎不绝的围拢过来,有些人是为了看看此事的进展如何,有的人却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个乐子来看,当然进青楼逛勾栏更有趣味些,但是那是要花大把的银钱的,哪有这免费的热闹好看。
而且,还可以顺便挤挤摸摸人群中的女子,虽然看热闹的女子大多是普通人家大手大脚的女子,比不得青楼勾栏女子骚媚入骨仪态风流,摸捏之际也不像那些女子一般娇嗲发嗔的惹人遐思,只会换来白眼和怒视,甚至于身边男子的老拳,但相对于躺在床上想心思打手铳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乐子了。
应天书院的学子们也够韧劲,硬是齐声诵读文章读了大半个时辰,从《国语》到《论语》,从《孟子》到《老子》专拣那些挖心窝子的话诵读,听得明白之人哈哈大笑,把个唐介气的半死。
就在此时,人群中挤出三三两两书生打扮的人无声无息的加入静坐的行列中,人数约莫有二三十人,众书院学子也没有在意,还当是这些人出于义愤也加入其中;苏锦也没有在意。
二更敲过,这些人忽使眼色,纷纷站了起来,猛冲到队伍的前列;众学子愕然相顾,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苏锦猛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妙,起身正待出言阻止,但是已经为时已晚,眼睁睁的看着这帮人跨上台阶朝衙门口冲去。
第二百零六章 乱局
衙门口的衙役们见势头不妙,赶紧上前阻拦,那帮书生打扮的人忽然一个个从怀中掏出尺许长的木棍,照着衙役们没头没脸的便是一顿乱打,衙役们哪里想到这些看似文弱的书生学子会怀藏凶器暴起伤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放倒了几个。
阶下苏锦和真正的应天府书院学子们都傻了眼,不知道这伙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衙役罗班头头上滴着血,用手捂着大声喝道:“造反么?你们造反么?”
书生中的一名穿长衫的胖子骂道:“直娘贼的,打得就是你们这些狗日的当官的,敢随便拿了我们书院的学子,叫那姓唐的狗官出来说话。”
衙役们没得命令,也不敢胡乱抽刀砍人,只是将刀抽出之后虚夸乱劈,堪堪阻住那伙人的前冲之势,双方僵持在台阶上,互相吵嚷叫骂,有人赶紧进大堂禀报知府大人。
苏锦脑子里急速的运转,目前的状况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这么一股子人,自称书院学子,但是却一个不认识;猛然间,苏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刚想提醒大家赶快撤离,却见衙门口台阶上府尹唐介矮矮的身形出现了。
唐介面罩寒霜,大声喝道:“宋捕头、罗班头、厢兵蒋都头何在?”
三人闻声趋前抱拳道:“卑职在。”
“应天府书院学子冲击衙门暴乱伤人,本府宣布他们为暴民,即刻率所属人马将他们全部捉拿,一个也不准跑了。”
“遵命。”三人火速下达命令,四周兵士衙役捕快纷纷涌来,刀剑出鞘寒光闪闪,呵斥声响彻夜空,只几息时间,便将煌煌站立的五十余名学子统统围住。
手无寸铁的学子们如何能反抗,即便是能反抗,此刻也绝不能反抗,府尹大人宣布他们为暴民,一旦稍作反抗,定是身首分离之祸。
围观的众百姓张着嘴巴看着这一切,眼见如狼似虎的士卒和官差将五十多名学子一一反手捆绑起来,惊讶的无以言表。
“这帮学子也太胆大了,居然敢冲击衙门,这可是杀头大罪啊。”
“是啊,是不是昏头了,无论怎样,冲击州府衙门携带凶器打伤官差之事绝不可为啊。”
“先前还诵读诗书读的好好的,怎地忽然就闹将起来了,少年人太过冲动,这下被唐府尹宣布为暴民,可怎生是好。”
“……”
也有人觉得事有蹊跷,好端端的怎会有这等事端发生,这些先来的学子们数个时辰都规规矩矩的,后来的一些书生摸样的人坐了没一盏茶的功夫便暴起伤人,这里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眼见为实,眼前的事实不容置疑,正是学子们先动的手,在这种情况下,唐府尹宣布他们为暴民也在情理之中。
人群的叹息声议论声嗡嗡不绝于耳,此时的衙门台阶下已经乱作一团,冲到台阶上打人的那帮书生趁乱发声喊四散逃离,众士兵衙役忙于擒拿阶下五十余名学子,竟然措手不及让他们逃入黑暗之中。
唐介制止住准备追赶的官差们,喝道:“先拿了阶下之人,这些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命四城守卫关闭城门,即刻在城中搜捕,关门捉鳖,他们能飞上天去?”
众士卒官差齐声应诺,合力将阶下举子纷纷擒拿捆绑。
“拿了多少暴民?”唐介道。
“一共五十三名暴民。”宋捕头回禀道。
“祸首苏锦可在其中?”
“大人……指的是哪一个?”宋捕头当然不明白唐介指的是苏锦。
“适才本府得到禀报,一名青衫黑巾的少年在此上蹿下跳妖言惑众,他不是祸首谁是祸首?蠢材。”
宋捕头忙探头在人群中寻找,却没找到府尊大人所说的那样打扮的学子。
唐介感觉到不对劲,亲自下了台阶,将一个个绑的像即将上笼屉的东城湖闸蟹一般的学子们一一审视,来回辨认数遍,终于失望,唾口骂道:“居然让他给跑了,一群蠢材。”
宋捕头忙道:“府尊大人息怒,四城城门一关,他能跑到哪去?小人这便张榜画形在城中搜拿,定教他插翅难飞。”
唐介恨恨不已,想想也只能如此,挥手道:“将这些暴民押解进府牢,着郭提刑逐一审讯拿了口供,报于我知;令你等全城搜捕漏网之鱼,务必将祸首苏锦捉拿在案。”
……
昏暗的小巷里,三个黑影快速的奔跑着,前面的两人几乎要将后面的那人拉的脚不离地了。
拐过一个巷尾,眼前出现一条城中小河,模糊的月光下,一脸马车停在河边的绿柳小道上,三人直奔马车而去,直到到了车前,才停下脚步。
“公子爷,快上车吧,先随晏东家躲起来,不出意外的话,满城便要大搜捕了。”
苏锦喘了几口气,压抑住心中的烦闷,此刻并无良策,但就这么灰溜溜的躲起来,却实在是不甘心,手扶着车壁犹豫不决。
“苏锦,上车吧!先避了风头再说,此刻被拿进去,便百口莫辩,只能等死了。”车厢内晏碧云的声音传来,同时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抓住苏锦的胳膊往里拉。
苏锦被这句话提醒了,转头对那两人道:“王朝马汉,速去找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我见到他们并没有被捉,这事须得找到他们,才能有分较。”
王朝拱手道:“公子爷,此事赵虎和晏东家的三名手下早已去办了,怕是现在已经得手了。”
苏锦点头道:“不错,知道动脑子。”
王朝挠头道:“小人可没这脑子,是晏东家吩咐的,别多说了,我等还要去接应一番,城中马上就要乱起来,万一失手,那可麻烦。”
苏锦不再犹豫,转身上车,王朝马汉对视一眼,沿着河边小路直奔衙门东北角而去。
马车内苏锦一言不发,只任由晏碧云握着自己的手,沉默不语;晏碧云担忧的看着苏锦,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她知道苏锦此刻的内心一定是充满了自责和愧疚,一着不慎,竟然将五十余位学子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境,苏锦骄傲的内心,定然承受了巨大的打击。
“苏锦,莫要难受,此事错不在你。”晏碧云苍白无力的道。
“那些闹事之人显然是安排好了的,夹杂在你们中冲击衙门,然后将你们拖下水,这是阴谋。”
苏锦依旧一言不发,自己怎么就没考虑到这个呢?难道自己不知道滕王唐介等人的虎狼之心么?他们怎么会任由事态发展,本意是救人,却落得这么个局面,这五十多人因自己而陷落,怎不叫苏锦痛心疾首。
“现在只需拿了那闹事中的其中几人,逼他们招供出事情真相,此事便有了翻转的余地,你且宽心,安心到我那里躲一躲,定会有转机的余地。”晏碧云徒劳的劝解着。
苏锦心里思潮翻滚,此刻唯一的希望便是拿到那几个人,然后弄清真相;但即便拿到了人,此事也难于登天,这些人受的是滕王唐介等人指使,恐怕是极为不容易的一件事,须得下狠手震慑才行。
即便拿了证据,自己将如何行事?在这滕王只手遮天的应天府中,只要进了衙门大堂,证据也就不成为证据了,现在要考虑万全,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晏碧云见苏锦一言不发,知道此刻劝解无用,轻声吩咐赶车把式加快速度,赶往《和丰楼》而去。
应天城内,衙役捕快四处出动,大肆搜捕起来,一时间鸡飞狗跳,气氛煌煌。
第二百零七章 交代
接近四更天,城中经过两个时辰的折腾,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与其说唐介在抓逃散的众人,还不如说只在搜索苏锦一人而已,那些假冒书院学子的地痞闲汉的逃走是事先便安排好的。
南城苏锦租住的宅第内接连去了几波衙役和兵卒,可是除了两位厨娘和卧床休养离不开的老蒋夫妇之外,其他人全部都不在。
衙役们对着几位吓得浑身发抖的下人喝问了半天,所问和所答均驴唇不对马嘴,只得胡乱打砸一番,顺手洗劫了些财物走人,留下两个暗哨,暗中盯着宅子,一旦苏锦逃回即刻捉拿。
《和丰楼》也未能幸免,唐介等人早就听到传闻说这个苏锦和晏家女东关系不一般,这个地方自然不能放过,但晏碧云是晏殊的侄女儿,若是横着膀子这么一来,惹的晏殊翻脸,那也是一个大麻烦;所以搜查的众人只是走了个过场,将酒楼上下院子花园兜了一圈便走了,连晏碧云的闺楼的楼门也没迈一步。
即便如此,晏碧云还是气的脸色发白,冷言要那带队之人传话给唐府尹,此事定将告诉伯父大人,连《和丰楼》都敢来搜,这事没完;晏家护院也差点跟那些衙役们起了冲突。
苏锦和小穗儿、浣娘、柔娘等人全部都在闺楼上,苏锦整个个人傻傻愣愣的坐在凳子上垂首沉思,外边的吵嚷声似乎和他一点干系没有;小穗儿柔娘等人都很是担心,爷这回怕是吓傻了,不说不动一个时辰了,跟他说话就像是在跟木头说话一般,连晏东家也束手无策了。
苏锦在脑海里检索着所有的记忆,想找出一个应付目前局面的最佳办法,他还从未如此认真的考虑过一件事情,这件事太重要,不光关乎自己的安危,还关乎着数十名师兄弟的安危,他不得不慎重。
蜡烛燃尽一只,又换了一只,明暗的火光中,屋内晏碧云,柔娘,浣娘,小穗儿,小娴儿等众人围了个半圈,个个面带愁容的看着苏锦对着跳跃的烛火发愣。
烛火扑的一跳,不知何处飞来的一只飞蛾抖着粉翅从火光中一掠而过,居然安然无恙的飞走了,苏锦眼皮一抖,双目忽然亮了起来。
“他们怎地还没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吧。”苏锦忽然开口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破了房中的寂静,众女吓了一跳,狐疑的看着苏锦。
“他们怎地还没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吧。”苏锦重复道,端起桌上凉了的茶便喝。
众人松了口气,真的是苏锦在说话,看来没有坏了脑子。
小穗儿道:“老吴他们已经出去寻了,想是适才城里乱,躲到什么地方避了避,这会子应该要回来了。”
苏锦点点头,想了想道:“趁着现在的空暇,我有几句话交待一下,你们都听好了。”
众人心头一凛,这话听着有点别扭,像是在交待后事的样子,小穗儿忍不住道:“公子爷……你……”
苏锦举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眼光缓缓从众女脸上扫过,声音低沉的道:“我已经决定明日一早要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此事若成,大家便安然无恙,若不成,后果我也不敢想,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做一些交代。”
晏碧云皱眉道:“你可别乱来,此事还没到不可开交的地步,轻举妄动是不智之举,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信给伯父大人,他定有办法解决此间的事情,你且宽心在此住几日。”
苏锦摇头道:“晏姐姐对我真心实意,即便此事也是极力维护,让苏锦感激不尽,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怎能如你所说的在此安心躲藏,同窗学子已经尽数被拿,一日之内,从堂堂学子沦为阶下之囚,而我岂能躲在这闺楼内苟且等他人施救,即便晏大人救了我,日后教我如何立足于天地?所以我必须主动出击。”
晏碧云默然无语,苏锦说的是实情;这个世上,你可以没钱,但你不能没有骨气。
没钱却有骨气别人可以说你:君子固穷;
你可以无权无势,但你一定要有担当;只要有担当,哪怕是平民汉子照样可以被赞: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你无钱无权势却又怂包软蛋毫无担当,这世上就没有你出头的日子了,你只能每日蝇营狗苟,像个行尸走肉般的过日子。
晏碧云明白,苏锦若是这样的人,那他也不是自己能够倾心相爱的那个苏锦了,那样的苏锦,还不如一个死人。
“可是……公子爷,你怎么能斗得过他们呢?这次他们可是处心积虑的下了个圈套,想自己解决,如何能够?”柔娘快要哭出来了。
苏锦展颜一笑,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你们也别问我想了个什么办法,我苏锦脑子里出来的东西即便是不起逆转性的大作用,也会让他们不得安生;放心吧,相信我,公子爷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
苏锦这番话倒不是吹牛皮,无论是诗词文章、生意处事方面,苏锦倒还真没让人失望过,除了有时候犯二,干些惊世骇俗之事,其余作为倒是别人拍马也追不上的。
“既如此,你有话就说吧,我们都听着呢。”晏碧云知道苏锦是不会告诉她们是什么办法了,反正打定主意同生共死,倒也不在乎这些。
苏锦感激的看了晏碧云一眼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去办事,此番能起奇效则没什么好说的,若是不慎失手,我只求你们三件事,第一件,柔娘浣娘小穗儿,你们须得替我在老夫人面前尽孝,待老夫人归天之后,苏记产业分五份,你们三人各得一份,另一份赠与几位大掌柜养老,剩下来的一份留作打赏遣散之资;第二件事,今后你等若嫁人生子,留一子改为苏姓,延我苏家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对不起苏家,不能让苏家香火断绝在我的手中;此子不经商不入仕,耕读度日即可。”
众女早已哭成一团了,没想到苏锦真的在交待后事,这让人如何能接受。
“第三条,这件事便拜托晏姐姐,我母在世期间,烦请晏姐姐多多照顾苏记产业,以免经营不善为奸人侵占,让我母晚景凄凉,她们这方面都不如你,所以请晏姐姐多费心。”
柔娘忍着眼里的泪花道:“公子爷怎可如此?你这是在拿刀子剜我们的心么?”
苏锦笑道:“答应我,明日我便毫无牵挂的行事,也免得畏首畏尾不能发挥。”
柔娘浣娘小穗儿哭的跟泪人一般,纷纷道:“公子爷再考虑考虑,忍耐几日不好么?晏大人不会坐视不管的;晏姐姐劝劝公子爷吧。”
晏碧云微微点头,平静的道:“你去吧,奴家自然答应你,家中之事奴家自会安排。”
众女惊愕的看着晏碧云,这时候怎会任由苏锦去冒生死大险,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苏锦和晏碧云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两人心心相印,意会于心。
“你若是有事,奴家安排好你苏家众人之后,便与你共死!”晏碧云微笑着想道:“你死了,我岂能独活。”
“我要随公子爷去,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便是去黄泉路上,小婢也要跟公子爷一起去,哪怕是端茶递水,吓吓小鬼儿。”小穗儿哭道。
苏锦笑着捏捏穗儿的小脸蛋道:“别这么悲观,其实公子爷办事还是有分寸的,只是怕万一而已,都去睡吧,我等王朝他们回来,这一夜,要做的事情很多,我怕时间不够用呢。”
众女焉肯去睡,都执意要在这陪苏锦,苏锦无奈,只得任由她们去。
四更一刻,后院异声响起,苏锦探头去看,正是自己期盼的晏家伴当和王朝等人回来了。
第二百零八章 逼供
苏锦赶忙下楼朝园内迎去,只见王朝等人从院门口的两辆马车上抗下三个大口袋来,口袋中活物扭动呜呜作响,显然是抓了人装在袋中。
待人全部进了花园,小娴儿仔细的将门锁好,将钥匙收回,揣在腰间;赵虎伸手便要解布袋的扎口,苏锦赶紧伸手制止住,低声道:“眼睛绑了么?”
赵虎摇头道:“没有,绑了手脚塞了口。”
苏锦皱眉四下打量,转头问低声问小娴儿道:“可有单独的房子?不能教这些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众人这才明白苏锦之意,不由的佩服他心思缜密,小娴儿伸手一指西北角一处低矮的房舍道:“那边有一间花房,不过里边放着工具和花肥,久不进人,怕是气味不好。”
苏锦点头道:“就是那儿了,有劳姑娘拿几只蜡烛来照亮。”
小娴儿转身去楼上寻蜡烛去了,苏锦一招手,几人抬着三个袋中人往西北角花房而去。
推开小门,借着烛光和灯笼的亮光,可见屋子里堆满花肥和锄头铲子等物,花肥是豆渣饼拌着牛粪的混合物,掀开盖在上面的油布,刺鼻的气味熏人欲呕,苏锦命人将灯笼挂在墙上,又点起四五根蜡烛来,小屋内顿时大放光明。
“关上门,解开袋子口。”
赵虎利索的提起一只布袋仍在苏锦面前,伸手将袋口的麻绳一拉而断,剥开布袋,露出一个手脚攒蹄捆在一起的白衣人来;此人的穿着打扮还是一副书生的样子,长衫方帽,只是脚下的鞋子泄露了身份,那是一双牛皮靴子,穿长衫而穿靴子,显然是个假冒的货,总不能说他审美观独特吧。
那人乍见灯光,眼睛适宜不了眯了起来,嘴里塞着乱草‘呜呜’做声,苏锦伸手将他口中的乱草团拽出,那人大口喘气,张口便骂:“直娘贼,背后耍阴的算什么好汉,你们是谁的人,西城王秃子的手下么?”
苏锦伸脚在他脸上猛踹一脚,那人顿时鼻血长流,苏锦冷笑道:“小爷是阎王爷的手下,今天便是来拿你归西的。”
那人杀猪般的嚎叫,声音尖利刺耳,传出老远;王朝照着他的嘴巴子便是两巴掌,骂道:“狗贼,叫一声两嘴巴子,你不怕打便叫吧,惹毛了老子,将你这张鸟嘴用铁钎给你钎上上了锁,让你喜欢叫。”
那人听了这么狠的招数,知道今天是碰到铁板了,乖乖的住口,趴在地上喘气。
苏锦喝道:“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
那人抬起头来,一张长脸在灯光下显得惊慌失措,口鼻流着血,显得恐怖吓人。
“爷爷,我不认识你啊,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拿我作甚?”
“你不认识我,我倒认识你,适才衙门前你不是自称应天书院学子么?小爷就是应天书院的学子,在书院里大名鼎鼎,上到山长下到看门的杂役,没一个不认识小爷的,偏偏你又说不认识了。”
那人一下瘫倒在地,眼珠子乱转道:“小人,小人是前些年在书院就读的,可不是现在。”
苏锦呵呵笑道:“脑子转的很快嘛,不说实话是不是?不给小爷面子是不是?”
那人道:“说什么啊,我只是个读书的书生,今日出于义愤才站出来帮人打抱不平,您可莫要错拿了好人。”
张龙照他屁股上便是一脚,骂道:“直娘贼的,还是好人,爷爷们在妓院门口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你这腌臜人还自称好人,官府四下搜捕你等,你倒有闲心去嫖婊子。”
“这……”那人支吾不语。
苏锦抬起脚挑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道:“最后一句问,到底说不说实话。”
“小的……小的说的就是实话啊。”
苏锦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道:“园子里花肥不太够了,今日正好拿了你做花肥,将他埋进花肥堆里去,他不是喜欢逛窑子么?明日就埋在牡丹花下,这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得其所。”
那人慌了手脚,正待说话,一把乱草堵上了嘴巴,众人掀起油布,刨开一个大坑,那人猛烈挣扎,王朝一个手刀斩在他的脖颈处,那人登时无声无息的软倒,任由摆布了。
众人将他塞进大坑,薄薄的覆上一层花肥,留了鼻孔在外边,同时在苏锦的示意下,留了一只软弱无力的手露在外边。
“下一个,解开袋子。”苏锦淡淡的道。
赵虎如法炮制,将第二个布袋子啪的一下丢到苏锦面前,伸手拽开封口,露出里边一个精瘦枯干的病痨鬼摸样的书生打扮的青年人来。
只见他吓的浑身瑟瑟发抖,显然是刚才的一番对话动作全部听在耳朵里,这会子吓得够呛。
赵虎吸吸鼻子道:“那来的骚臭味,这可不是花肥的味儿。”
一名伴当探头朝瘦猴身上一看,掩口大笑道:“这狗贼尿了,吓尿了。”
众人轰然大笑,纷纷探头来看,果见那人的浅蓝色长衫下部分颜色深的异乎寻常,这没种的东西,真的吓尿了。
苏锦忍住笑,拿开他口中的乱草,那人忙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绕我一条狗命。”
苏锦点头道:“好好回话,自然不害你性命,拿纸笔来记录。”
有人赶忙跑去闺楼上,要纸笔去,没想到不一会儿,柔娘亲自拿着文房四宝打着灯笼来了,一进门便闻到臭气熏天,但她仅仅皱了一下眉头,随及神色如常的在一边站定,一张破旧的长几暂作桌案,铺上纸笔,凝神细听。
苏锦见此状,也只得任由她在此,此刻时间耽误不得,四更多了,五更之后天就要亮了,还有很多的准备工作要做。
“刚才那人你认识么?”苏锦问道。
“谁……?”
苏锦朝花肥中露出来的一只手指了指,挤了挤眼。
瘦猴看了一眼,吓的面色煞白,赶紧转头不敢再看,点头如啄米,道:“小的认识,他叫黄二狗。”
“不用说,你们两都是应天书院的同窗学友了?”苏锦揶揄道。
“不是……回禀爷爷,我们两没读过书。”
苏锦点点头道:“很好,算你识相,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
“小人钱狗剩,家住东门外十里坡钱家庄。”
“说吧,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跑来趁机捣乱,嫁祸于那帮学子们。”
“这个……真的是出于义愤在这么做的。”瘦猴显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抵赖起来。
“义愤?就这么简单?”苏锦侧着头问道。
“正是……如此,义愤所致。”
苏锦嘿嘿一笑,抱拳道:“恭喜你了。”
瘦猴愕然道:“您老要放了我么?”
苏锦道:“你打的好算盘,我恭喜你的是,你可以跟那位黄二狗黄爷一起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了。来人,活埋了!”
赵虎晃着膀子上前来,叉开大手一把抓住瘦猴钱狗剩的头发便往花肥堆上拖。
钱狗剩忙大叫道:“爷爷饶命,好汉要命,这事真的不能说啊,要是说出来,我全家老小就要全部被他们杀了。”
苏锦冷笑道:“你不说,现在就要完蛋,说了的话,我担保你全家平安无事,还会给你一大笔钱银,让你远走他乡过安生日子。”
那人嗫嚅道:“如何走得脱?跑到天涯海角也走不脱呀。”
苏锦道:“实话告诉你,我等是京城皇宫里派来卧底的细作,正在搜寻应天府某些人的罪行,我说保得住你,便爆的住你,有皇上撑腰,你怕什么?”
钱狗剩脑子里成了浆糊一团,明明此人是带头闹事的学子,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细作卧底了。
“你不信是么?那我问你,我若没有后台敢公然跟衙门叫板么?再看看我这些手下的身手,个个都是大内侍卫乔扮,否则为何今日数百官兵,小爷照样安然无恙的在此跟你说话?若要活命,便老老实实的说出来,保管你全家无事,还会给你褒赏钱财。”
钱狗剩已经完全迷失了,他紧张的大脑已经分不清青红皂白,犹豫间见赵虎的大手又朝自己的头发抓来,再看看花肥里伸出的朝他举着中指的死人手,他崩溃了。
“我说,我全说,只求好汉能保护小人一命,家中老母幼弟还请多多看顾。”
苏锦无声的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俊杰,定会有好的前途。说吧,不准有一字遗漏。”
第二百零九章 意外之获
钱狗剩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原来钱狗剩和黄二狗都是东城的地痞,托庇于东城一名叫赵大嘴的痞子头手下,平日也是干些收盘子费,帮着打砸恐吓等等欺压百姓的事情。
昨日晚间,正当苏锦等人在衙门前静坐闹腾的时候,赵大嘴忽然召集了十几个人来交代事情,还拿出了十几套书生的服饰要他们换上,冒充应天府学子,夹在真正的学子们中间,伺机煽动闹事。
钱狗剩也没多想,平日里打架斗殴放火的事情干了不少,这差事相对来说还是蛮轻松的,而且赵大嘴一批赏钱洒下来,竟然颇为丰厚,只是提了一个要求,别多问,别多想,只去闹腾起来,官兵衙役抓人的时候便四散逃开,绝对没有人会抓他们。
于是黄二狗和钱狗剩等人便来到衙门前上演了那一幕,煽动别人闹事他们是没本事的,骂人打人是老本行,所以黄二狗领头,众痞子直接上去干了守门的衙役几下,这些衙役平日对他们也不甚客气,也算是趁机会假公济私报复一番。
苏锦皱了眉听完钱狗剩的叙述,摇头道:“你不老实啊,看来是没给你上手段,你恐怕还不知道小爷的手段吧。”
钱狗剩慌得连连磕头,哀声道:“爷爷,小的可是知无不言了。”
苏锦抬头道:“拿铁钩来,这人要充好汉,便成全他;他不愿说便一辈子别说,将他舌头勾出来,用刀子齐根割了。”
张龙应了,不知从何处弄出一只尖尖的秤钩来,一手拿着钩子,一手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凶神恶煞般的走向钱狗剩。
钱狗剩惊骇的身子往后乱供,却被赵虎一把蒿住头发往后一扯,将脸儿扯的仰起,赵虎的另一只手铁钳般的捏住他的口腮,微一用劲,钱狗剩的嘴巴便自动张开,再也合不拢了。
钱狗剩吓得魂飞魄散,手脚乱踢腾,当冰冷的铁钩触及他的嘴唇的时候,忽然间一股恶臭袭来,熏得众人直皱眉,赵虎低头去看,之间地上水渍蔓延,恶臭扑鼻,却是这家伙又吓得屎尿齐出了。
趁着赵虎手劲一松的空挡,钱狗剩大口喘了几口气,哭叫道:“我说,我说了,爷爷们饶命啊。”
苏锦摆摆手,张龙赵虎赶紧退下,将鼻子凑在门缝呼吸外边的空气,钱狗剩摊在屎尿堆中,再不敢有所隐瞒,带着哭腔道:“赵管事确实没说什么,但是兄弟们能猜出来个一二,前几日听说滕王爷在西山观赏红叶,在半山亭被几名学子打了手下的几名仆役,而且连王爷本人和秦总管事也受了辱骂,王爷气的大发雷霆,后来秦总管事给四城的几位管事下了令,要全城的兄弟伺机教训那几个不识抬举的学子。”
苏锦微微点头,这才是说到了点子上,那日羞辱王爷,他发出这样的指令乃是在情理之中。
“但那几名学子甚是刁滑,除了一位在南城居住外,其他的都缩在应天书院中不出来,也不能公然去书院中闹事,所以迟迟未能得手;而南城的地盘是七爷他们的,小的也没能插上手,但据说那学子不简单,家中护院十几个,个个武艺高强,加之归德军的禁军五个都在城中巡逻,实在不好下手,所以七爷也迟迟未能得手。”
“后来,听说有人从应天书院那些学子们的文章中找到了诋毁圣上和朝廷的言辞,所以府尹大人便派人抄了应天书院,拿了四个人,后来学子们便来闹事了;我和黄二狗都想,叫我等冒充学子们闹事,便是找借口拿了他们,这命令定然是王爷和府尹大人想出来的,但此事只是猜测,没人说,我们也不能问,此事一旦张扬,小人这颗头定然保不住了,所以爷爷您问这事,小人也只能是将确切知道说出来,猜测的那些,是做不得数的。”
众人全部听得明明白白,这招真是毒到了骨子里,这么一闹,冲击衙门,聚众暴乱的大罪是跑不了了,苏锦虽早就猜出是这么个原因,但此刻听人亲口证实,还是觉得心中愤怒难当,不可遏制。
“都记下来了么?”苏锦压抑住愤怒,转头问柔娘道。
柔娘将手中的记录递给苏锦,苏锦看了一遍,拿起笔来连同供词一并丢到钱狗剩面前。
“看看,是不是你说的原话,若是,便画个押。”
钱狗剩还待犹豫,张龙一声暴喝:“你想死么?快画押。”
钱狗剩匆匆看了一遍,颤抖着画了押。
“将他拉出去,冲洗一番,臭也臭死了。”
苏锦指着第三个布袋子道:“那里边也是他们一伙的么?”
王朝拱手道:“公子爷,这里边的人跟咱们是熟人呢。”
苏锦惊讶道:“熟人?”
王朝笑道:“本来只抓了那两个,却在路上碰见这么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我一想,没准这家伙知道的更多,于是顺手牵羊,打昏了拿了回来。”
苏锦好奇心起,忙道:“打开袋子,我要看看是哪位爷。”
袋子打开之后,苏锦一瞄,吓了一跳,袋子里果真是熟人,正是那日带人前来袭击自己的南城痞子头朱癞子,自己将他的供词交给了王爷,王爷居然没有宰了他,倒也是奇事一桩。
朱癞子兀自昏迷不醒,被王朝一个闷拳打在后脑,跟被铁锤击打了也没多少区别,确实没那么容易醒来,苏锦看他头脸上伤横累累,胳膊上还帮着布条,血迹从里边渗透出来,好像是经历过什么打斗。
有人弄了一瓢凉水,朝朱癞子的脸上一泼,朱癞子悠悠醒转过来,睁开眼开口便骂道:“你们这帮阴险小人,老子为你们出生入死,干了多少事,赚了多少钱,你们就这样报答老子,老子做鬼也放不过你们;七爷在哪?老子要见七爷,还有那个阴险卑鄙小人胡为呢?有本事跟爷爷真刀真枪的干,背后捅刀子算什么好汉……”
众人被他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弄得摸不着头脑,苏锦听出话中蹊跷,呵呵笑道:“这是谁惹得咱们朱管事这般的恼火,你们怎地将朱管事给惹了,快松绑,象什么话。”
朱癞子这才反应过来,仔细一看,面前站着的居然是自己的煞星苏锦,自打遇到此人,自己便沦为丧家之犬,不是煞星是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是你们?俺怎么在这?”
苏锦哈哈一笑道:“怎么,朱管事把我们当成谁了?开口便是一顿骂,让在下好生羞愧。”
朱癞子尴尬道:“我以为你们是小胡那狗贼派来的,苏公子,咱们的事可是完结了的,那日在你宅中,咱们已经就两清了,您可别说话不算话啊。”
苏锦道:“自然算话,我可不敢招惹你朱管事,没得带人来做了我全家,那可是白死了。”
朱癞子垂头道:“说这些作甚?我现在自身难保,怎会去你宅中寻衅?”
苏锦眼珠子转了转道:“朱管事怕是被人追杀了吧,瞧瞧这身上,想必是经过一场恶斗呢。”
朱癞子面色晦暗,叹口气道:“那帮狗日的卸磨杀驴,居然背后插刀子,要害爷爷性命;此事不提也罢,我此番回来就是找小胡那狗贼算账的,定是他在背后捣鬼。”
苏锦试探他道:“是否是因为灭门之事呢?”
朱癞子道:“大概是吧,那帮狗日的说死了的一家子有个儿子在南边当县令,为此事跑到京城,走了门路正在闹,于是七爷便告诉我说要避避风头,命我带着手下十几个弟兄去狼头山的狂风寨找隋寨主入伙,直娘贼,老子刚刚到狼头山下,也不知哪里冒出来七八十命山贼,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砍,老子拼死跳了河这才逃出来,手下的十几个弟兄全部交代了;老子要当强盗,却被强盗给洗了,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啊。”
苏锦心头一惊,问道:“狂风寨?隋寨主?你那位七爷怎地会劝你去当山贼?这可不是叫你造反么?”
“什么造反,这狂风寨本来就是王爷的……,多说无益,我说兄弟,有吃的么?可饿死我了。”
朱癞子惊觉失言,赶紧闭嘴不谈;苏锦心中掀起万丈狂涛,王爷真的跟什么狂风寨的盗匪有勾连,看来这朱癞子的肚子里知道的不少,此番定然要让他尽数说出来,这几个人明日一早便命人递押上京,连人带口供全部交到晏殊手上,即便自己在此地事情不成,凭着这些证据,滕王一伙也绝没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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