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人心叵测


  时间仿佛凝固,闷热的监舍中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喘息声相闻于耳,朱世庸身上有些燥热,脑门子上的汗珠开始慢慢渗出。
  “吴五哥,本官知道你此刻恨我入骨,你虽口不能言,但你要说的话,本官全都知晓。”朱世庸掏出汗巾,抹了抹脸上的汗,叹了口气,打破沉寂开口道。
  那名叫吴五哥的仵作低垂着头,两缕狠毒的目光从脏乱的头发缝里射向朱世庸,喉咙中发出野兽一般低沉的闷吼,似有扑向朱世庸撕咬而噬之之态。
  “此事本与你无干,你所言皆为我示意,这一点我很清楚,之所以到今日这个局面,也非本官所愿,本官也不知那包拯会在当日将事情搅得一塌糊涂,有他在这件事迟早要露馅,他会顺藤摸瓜,从你身上摸到我这里,本官也很为难。”
  吴五哥目光中尽是狠毒鄙夷之色,一瞬不瞬的看着朱世庸,若是目光可化为利刃,朱世庸恐怕早已千疮百孔。
  “吴兄弟,有些道理或许你该听听,人这一辈子,其实就是一场梦而已,梦醒了也就什么都没了,至于神鬼之说乃是虚妄,所以早去晚去都是那么回事;但世人为何要忙忙碌碌蝇营狗苟,只因这场梦太长,或者说是太短了,人总想在梦里活的逍遥,让这个梦变成一场美梦。我这么说不知你听懂了没有?”朱世庸呆呆的看着烛火跳跃闪烁,好像在自言自语一般。
  吴五哥喉间滚动发出一连串的怪声,然而没有一个字能让人听懂。
  “吴兄弟,你懂也罢,不懂也罢,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两个人死,莫如一个人死,鱼死网不可破,你我二人是一条藤上的瓜,顺着你就能摸到我这,而我一旦被挖出来,又会拔出萝卜带出泥,连累一大片,所以只能从根子上断了这条藤,才能保住这条藤上其他的瓜儿。”
  “吴兄弟在我衙门做仵作也快四年了吧,记得当年你从赣州来,赣州周大人举荐你来我府衙提刑司任仵作,那时带着妻儿老小七八口来到我庐州,沿途风尘仆仆,到了我府衙之后大人孩子都不成人样,衣衫褴褛跟一群叫花子一般,五个孩子饿得都皮包骨头,我叫厨房连煮了三锅饭也不够你们一家子吃的,那情形真教人潸然落泪,那时候是真苦啊。”
  吴五哥的目光渐渐从仇恨变为迷茫和深刻的眷恋,通红的眼中涌出大滴的眼泪,口中呜呜做声。
  “后来我在西城给你们安排了房子,让你浑家来我府衙帮工,而你便成为我府衙仵作,这四年来,你一家老小无饥饿之虞,无日晒雨淋之苦,虽不是本官之功,但本官也算是尽了一份力吧,人心都是肉所长,若有一丝可能,我也不愿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可知那包拯手下已经秘密去过你的宅院,那就是要顺着你这颗藤,摸我这颗瓜啊。”
  吴五哥目光呆滞,看着朱世庸噏动的双唇和不断抖动额胡须,不知道在想什么。
  “包拯是出了名的疯狗,被他咬上,他绝不会干休,所以今日我便是来跟你商量这件事,希望你能配合我渡过这场难关。”
  吴五哥抬眼看着朱世庸,目光中竟然有了希冀之色,朱世庸敏锐的察觉了这一点,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知道我朱世庸不是不讲情义之人,这两天我一直在考虑,如何安顿你的家人,你是家中梁柱,梁柱一倒,家中老弱妇孺绝无生路,此非你一人之事而是关系到你家中七口的性命,还有我朱世庸的前程,以及我朱世庸身后的一大帮子人,你可明白?”
  吴五哥含泪点头,一想到家中老母、幼子自此便失去庇佑,或流落街头,他的心中便在滴血。
  “思来想去,我这里有个两全其美之策,你若同意,咱们立刻就办,若不同意再从长计议如何?”
  吴五哥的眼神已经完全变成了祈求之色,含泪不住点头。
  朱世庸松了口气微笑道:“这就对了,明理知进退,这才是好汉子,你放心,这个办法绝对对你有利,既不伤你性命,又可令你老母妻儿衣食无忧。”
  “首先你必须认罪,你要承认那秦大郎尸身上的遗书是你所放,至于谁栽害于苏锦,你便说你也不认识,只是因为那陷害之人找到你,出巨款买通你将遗书放于尸身之上,你见财忘义,故而一时糊涂做了此等事,承认了此节此事便好办了。”
  “至于我命你将秦大郎尸身认定为自杀之事若是查出来,你也只可招供为失职之罪,人不是你杀的,你本无需承担杀人罪责,要咬死了口,便有活路,不仅是你的活路,还有你家中老母妻儿的活路,你若是透出去半个字,我饶得了你,我身后比我官高权重之人必不会饶你,他们杀了你一家人如同碾死一窝蚂蚁。”
  吴五哥惊惶点头,涉及家中老母妻儿生死,便是击中了他的软肋,他只能服从。
  “我这里一份供词,就是本官刚才同你所言之事,你画了押便可,此罪只会判你刺配之刑,我打算将你发配沧州,明后日便着衙役押送上路,到了沧州离庐州千里,里包拯赴任的端州更是数千里之遥,茫茫人海,他何处去寻你?”
  “如此便可避开包拯追查;同时我送一百贯钱到你家中,待你到达沧州之后便安排你母亲妻儿去沧州与你团聚,沧州牢中管营乃我昔年同窗,我修书一封让你带去交予他,他必会对你格外看顾,如此你可在沧州隐姓埋名,做生意也好,放高利也罢,帮人做工也行,总之你一家人团聚一堂,岂不和美有加么?”
  “你虽舌头为这帮狱卒所毁,但这小小残障与家破人亡相比,孰重孰轻一目了然,如此两全其美之策,不知吴兄弟意下如何?”
  朱世庸一番尽善尽美言辞恳切的话语让吴五哥重新燃气希望之火,原本自忖必死的他还打算若有机会拼死一搏,但闻知府大人今日这番言语,他真不知道这位知府大人是自己的大恩人还是大仇人了。
  朱世庸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供词,缓缓展开走到吴五哥的身边,又从腰间抽出一支蘸过干墨的毛笔,在清水中将笔尖的墨调开,递到吴五哥面前。
  吴五哥伸手抓住笔杆,手臂不住的颤抖,想在那供状下放画上自己的名字,但那一笔终难落下。
  “画押吧,画了押则同活,不画押则俱死,本官乃朝廷四品大员,最多乌纱不保,但你家人则必死。”朱世庸声音中含着阴冷,惊得吴五哥一个激灵,浑身起了寒意。
  吴五哥不再犹豫,职业习惯驱使之下,他就着朱世庸的手将供状看了一遍,在下方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名字,浑没看出那供状是双层纸张黏在一起;也没看到上面写着供词的那张在下方画押处短了一截,中间用迷糊粘结的那道淡淡痕迹。
  朱世庸看着吴五哥将名字签下,哈哈大笑着将供词收回叠好放入怀中,挑起大指对吴五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吴兄弟当的俊杰二字。”
  言毕俯身在吴五哥耳边道:“本官这便安排一下,尽快送你上路。”
  吴五哥感激涕零,挣扎跪下向朱世庸磕头;朱世庸面露得色呵呵大笑起身出门而去。


第一百零一章 画皮
  烛光下,庐州知府朱世庸将状纸展开,用小刀小心翼翼的第一层剥下,露出写满蝇头小楷的第二层,对着烛火看了一遍又一遍,脸上笑意盎然。
  “罪民吴五哥原为庐州府衙仵作,平日爱耍钱喝酒,上月衙门发薪之日于东市赌坊中聚赌,输光当月薪酬并身上采买公物之款共计五贯六百文,因担心无法回家与浑家及公家交代,见平日赌友秦大郎出手阔绰,遂向那秦大郎借款弥补漏洞。”
  “秦大郎借与吴五哥制钱六贯,解其燃眉之急,然未及三日便要其归还,且追债甚急,吴五哥无钱归还便再拖延敷衍,秦大郎一怒之下扬言要将此事告知衙门提刑及吴五哥家人,吴五哥无奈之下遂生歹念。”
  “六月初八晚间,罪民吴五哥以还钱为由将秦大郎约至酒家喝酒,将其灌醉之后扶至西北角大通胡同将其掐死,尸体匿于西城黄土岗,后苏家人查探甚急,恰逢苏家小官人当街斗殴事发,吴五哥忽然想起那夜秦大郎酒醉后曾大骂苏家少东,言谈中涉及‘商会’‘卧底’之词,于是便自做聪明,杜撰遗书一份,将其尸身运至城南淝水河中抛尸,并借验尸之际将遗书放入尸身怀中,借以嫁祸苏小官人。”
  “到此本案水落石出,吴五哥逃债杀人并嫁祸无辜实属十恶不赦,按律当处极刑,现庐州府衙查清事实予以收押判决,打入大牢,待刑部裁决后秋后处以斩首之刑。”
  供词下边是吴五哥的亲笔签名,朱世庸再看一遍,确认再无漏洞之后,将供状放置案头,扬声道:“人来……”
  老师爷毕恭毕敬的从外掀帘而入,垂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这是吴五哥的供词画押,拿去让提刑司冯大人依法办理,并通告各位大人,明日午间张贴告示,公示于民。”朱世庸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碧绿茶尖,‘刺溜’一声吸了一口。
  师爷拿过状纸,快速浏览一遍,嘴唇噏动了一下,似有话要说,但终于硬生生忍住,答应一声,躬身准备退出。
  “刘四郎在外边跪了有一会了吧。”朱世庸对着师爷佝偻的身体说道。
  老师爷回过头来道:“是,大人,刘牢头跪了有半个时辰了。”
  “叫他进来吧。”朱世庸淡淡的道。
  不一会儿,刘牢头垂首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般蹩了进来,一进门便跪地磕头,带着哭腔道:“大人,饶了小的这一回吧,真不是成心骂您的,这几日被家中浑家和我吵闹不休,脑袋都要吵得裂开了,都犯糊涂了;大人您就当被狗冲您吠了两声,饶了小人吧。”
  朱世庸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不就骂了两句本官么?本官是那般气量狭小之人么?”
  刘牢头一头雾水,狐疑的不肯起身;朱世庸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话,刘牢头这才爬起身怯怯的来到朱世庸身边。
  “不要这般小心翼翼,那事本官早忘了,不但不会责罚你,将来还要重用你呢,话说我这里过段时间便有个缺,本官正在考虑是否将你提拔举荐上去,顶了这个缺呢。”
  “多谢大人栽培,卑职定当竭尽所能为大人驱使,上刀山,下火海,钻油锅,皱个眉头我刘四郎就不是娘养的。”
  刘牢头激动到口不择言,这是机会啊,牢头虽说有些油水,但是官不是官民不是民,不上不下半吊子真窝囊,而且每日跟犯人打交道,见到谁都横鼻子瞪眼,为这事没少惹漏子,也没少受浑家责骂;知府大人竟然有意栽培,这好比天掉下来个金娃娃啊。
  朱世庸呵呵笑道:“本官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做什么?难道我这庐州府衙是龙潭虎穴么?这个缺是个肥缺,掌管税收仓廪之事,乃是我庐州府衙最为重要之仓司,缺的便是副提举之职,不知你可有意?”
  “大人就是小人再生父母……”刘牢头涕泪横流,恨不得抱着朱世庸狂啃。
  “先莫高兴,提举官乃是重要职位,需要极其心腹之人方能担当,本官有些犹豫你是否能胜任呢。”
  “大人提携,小人前程就看大人的了。”刘牢头急忙道。
  “当真愿意?”
  “小的梦寐以求。”
  “那好,去帮我办件事,办成了,便保举你做这个副提举之职。”朱世庸看着刘四郎道。
  “大人请吩咐。”刘四郎躬身道。
  “马上去牢中将原府衙仵作吴五哥处理掉,手脚要干净。”朱世庸压低声音,眼睛鹰一般的盯着刘四郎。
  “处……理?”刘四郎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朱世庸伸手做了个‘咔擦’的姿势,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刘四郎一个激灵,浑身寒气直冒,别看他平日咋咋呼呼人五人六,手下却并无人命,真要杀人,却是小腿肚子弹起了琵琶,抖得有些转筋了。
  “怕了?怕了你就退下吧,把本官的话忘了,就当本官开了个玩笑。”朱世庸目光变得冷漠,转头翻阅案几上的卷宗,不再理他。
  刘四郎真想转身逃离此地,但他明白,只要自己一出这个房门,自己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差事丢了是小事,弄不好会死于非命。
  刘四郎脑子里如开水般的沸腾,权衡和利弊得失,最终一句话浮上心头并迅速占了上风:“富贵险中求。”
  “大人,小人干了……”刘四郎咬牙道。
  “可别勉强,开弓没有回头箭,做了就回不了头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天塌下来,大人我在上边顶着,大人的命比你的值钱。”朱世庸淡淡道。
  “小人……明白,您说,怎么做?”刘四郎脸上肌肉纠结,灯光下一块块的扭曲着,明暗之际甚是峥嵘恐怖。
  “去拿根绳子,将其吊在栅栏顶上,伪造成自杀身亡便可,报上来之后,本官会以畏罪自杀定论。”朱世庸语气平淡,仿佛谈论的不是杀人,而是处理掉一只小猫小狗。
  “小人遵命!”刘四郎躬身退出,急匆匆离府而去。
  ……
  苏锦连续数日邀李重同去拜访包拯,皆因包拯出门未归而败兴归来,苏锦拜见包拯的目的自然是要请包拯帮他引荐给庐州府提学官,获得参加秋闱大考的推荐身份。
  宋朝时,秀才的身份无需像之前或者之后的朝代那般考来的,而是由各地提学推举认定资格,参与府试之后无论及第与否都可被称为秀才,故而街头巷尾常有取笑府试不第的措大们为“不第秀才”,深含讥笑之意。
  虽则如此,但每一地的参加府试的学子还是有名额限制的,这个权利便掌握在提学之手。
  包拯既然不在,苏锦也不愿冒然自己去寻提学大人,本来自己就和知府有了芥蒂,谁知道这位提学大人是个什么货色,万一是一丘之貉,冒然前去,被拒绝反倒没了余地。
  乘着空闲时间,苏锦便拉着李重竟日在和丰楼谈天,李重是参加过科举的人,苏锦想从他这儿给自己扫盲一下,毕竟考试要考些什么都还不清楚呢,何谈其他呢。
  晏碧云偶尔来陪坐一会,自从那日苏锦醉酒之后强行抱着她睡了一下午,口水将人家的胸脯都弄得粘哒哒的之后,两人见面都有些尴尬,偶尔目光相遇都是红了脸赶紧挪开,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晏碧云好像这段时间也特别忙,每每坐不到一会便有人小声的前来禀报事情,晏碧云只得微笑的告辞离去;苏锦暗自纳闷,和丰楼会有这么多的事需要东家处理么?晏家据说生意遍天下,都像这样,晏碧云的日子过得也够苦了,这些掌柜的难道都不动脑子么?


第一百零二章 难于登天
  这几天虽没办成什么事,但是苏锦却真的长了见识,跟李重形影不离的混了三天,把关于科举的事情倒是打探的清清楚楚。
  苏锦一直以为古代的科举就是进了考场,作一篇八股文章,只要格式正确,道理中正,用词考究,切题准确,再加上一些独辟蹊径不惊世骇俗的小观点,便可十拿九稳;可是当李重将科考的科目一一说给他听时,苏锦兴冲冲的劲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这他妈的也太难了吧!
  “本朝科考分六科,当然是以进士科为主,其他五科诸如三礼、三史、五经、学究等科则并称为诸科,不是说朝廷不重视,而是及第之人若为进士科取中,大多受重用,考中之后便可一步登天;诸科各科人数寥寥但胜在专精,难易度不可同日而语,故而应者也不少,及第之后虽要职难当,但总好过不中。”
  李重就这一句话,就让苏锦傻眼了,什么这个科那个科的脑子都搅糊涂了,这还让不让人活啊?礼部这些家伙是不是闲的蛋疼,没事搞这么多花样干什么?
  李重颇有耐心的给苏锦解释了半天,苏锦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简而言之,这就像后世高考一样,正常莘莘学子十年寒窗之后都是参加全国统一的高校招生考试,而有的人则考的是艺术学校,有的考的是体育类院校,还有的考的是军事类院校等等,只不过与宋朝相比,这些特长类院校的招收名额有限的多,远比正常考生招收比例要小。
  拿到宋朝来说,进士科考生便是正常考生,其他科便是各自钻研一门特长的特长类考生,两者区别大致于此。更让苏锦奇怪的是,居然进士科和诸科取中的举子以后的仕途竟然区别对待,这也太他妈没人权了。
  “考些什么呢?八股文么?”苏锦硬着头皮继续请教。
  “什么是八股文?有这种文体么?”李重被苏锦嘴巴里蹦出的新名词弄的有些糊涂,虽然苏锦的嘴巴里经常出现新名词,但是对于诗文体裁一向自诩精通的李重,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做八股文。
  “八股文你都不知道?”苏锦张大嘴巴,眼神好一点的都能看清他嗓子里的咽垂体了。
  “说说,快说说。”李重兴趣上来了,催着苏锦跟他解释何为八股文。
  “八股文就是……”苏锦正欲解释,忽然闭嘴;想起来了,这八股文明朝才有啊,跟李重说不着啊。
  “说来话太长,下次抽空跟李兄详谈,李兄还是给小弟讲讲进士科要考些什么吧。”苏锦赶紧将话题拉回来。
  “苏公子切莫忘记抽空跟在下解释,对了!还有上次你说的牛顿和苹果,什么万有引力,你也要一并解释给我听听。”李重认真的道。
  “一定,一定!”苏锦满头瀑布汗,下次跟李重说话可要小心,万一一不小心再蹦出新名词来,这人定会不依不饶的求教,一般的倒也罢了,要是说漏了什么哥德巴赫猜想、什么费尔马大定理之类的名词,光解释这些名词,这辈子就别干其他事了。
  “解试和省试场次不同,解试统一为三场,而省试五、七场不等,至于内容则相差无几,无非试策、试论、试诗赋、试贴经、墨义而已矣。”
  李重轻描淡写的说着苏锦完全不懂的话,让苏锦再一次如坠云里雾里。
  李重看着苏锦逐渐苍白的脸色,和额头大滴的汗珠关切的问道:“苏公子身体不适?”
  苏锦勉强一笑,道:“没事,就是心里堵得慌。”
  “要不要请郎中?别是中暑了吧?”李重极为关心,慌着要起身叫人来。
  苏锦赶忙制止他,掏出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将桌上凉茶一饮而尽,吁了口气道:“麻烦李兄再给我详细解释解释,试论如何试?试帖经墨义又如何试?”
  李重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道:“苏公子玩笑了,这都不懂你拿什么去应试?莫要告诉我你真的不懂。”
  “不懂!狗屁不通!”苏锦老老实实的道。
  李重一个趔趄,差点没摔死;这是什么人呐,作为应试考生基本的常识都不懂,拿什么去考?光是这一条,这解试的名额能不能拿到都成问题,即便拿到了,进了考场也只能是出丑而已。
  “正因不懂,方才请教李兄嘛,懂了我还问什么?”苏锦兀自嘴硬强辩。
  李重定定神,端起面前的凉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咕咚咕咚灌了一气,将心中升腾起的郁闷压了下去,耐心解释道:“所谓试策,便是礼部考题中就政事、经义等设问,令应试者笔试作答,用以判断应试者处理政事及相关事务之能力。”
  苏锦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问答题。懂了,什么是试论呢?”
  李重翻翻白眼,继续道:“试论即策论,顾名思义,便是针对历朝历代或诗书中之立论进行论述,阐述自家观点,陈述自家之理解。”
  “哦,原来是论述题,懂了。”苏锦又懂了。
  “试诗赋便不用李兄解释了,不就是写文章写诗么?这个好理解,作文题嘛。”苏锦自顾自的摇头晃脑,全然不管李重的感受。
  李重原本就黑黝黝的脸庞紫涨紫涨的,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道:“然则试帖经墨义也无需在下解释了对么?”
  “这个要解释,我不懂。”苏锦见李重不悦,收敛了些,语气也变得诚恳起来。
  李重叹口气道:“试帖经便是考题为以往所习经书子集内容,择一句或数句掩其两端,中间开唯一行,裁纸为帖,遮蔽住原文几个关键字,遮住的字数从三字到六七字不等,要求应试者在帖纸上将原文补充完整即可。”
  “填空题。”苏锦咕哝道。
  李重假装没听见,继续道:“试墨义便是取经书正文大义十道或二十道,要求应试者言明文义,注解疑难而已。”
  “翻译题。”苏锦心道。原来后世令人痛恨的各种题型都是古人发明的,唯一让人舒坦一点的选择题偏偏没有,相当的郁闷。
  李重语重心长的道:“苏公子,以你之才,只需静下心来,必能得中,但万事荒于嬉费,虽有八斗之才任意挥霍而不知自惜,也是枉然,自古来才气逼人者多如过江之鲫,泯然众人者也是很多的。”
  苏锦听得出来李重的一番意思,正色道:“李兄说的对,我一定好好读他两个月的书,争取一炮打响。”
  李重嗤笑道:“两个月?两个月如何能成?”
  苏锦挠头道:“难不成要两年?”
  李重叹道:“苏公子心气颇高,但你不知科举之难,难于登天啊,且不说你是否博览群书,强闻博记,光是过往圣贤言论子集便浩如烟海,谁也不敢说题从何处出来,万一不能以原义以对,这一场考试便作罢了。”
  苏锦脸色变了,愕然道:“难道没有考试范围么?不是说四书五经么?”
  李重看着苏锦惊愕的面容,唯有摇头叹息了。


第一百零三章 误闯
  苏锦开始翻箱倒柜在书房里倒腾,把书房内所有的经典子集、史料诗书全部翻了出来,幸而这位苏小官人的肉身是个老老实实读书的料,肚子里货色着实不少,但远没有到李重所说的那种浩瀚书海取之一本便可以借题发挥明义释疑的程度。
  “看来要从头学起了!”苏锦一身臭汗,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书房空地上堆积的小山一般的古书,深深的叹息。
  小穗儿、小米儿她们几个又不懂苏锦要找些什么,也帮不上忙,倒是不时的探头探脑,一会问要不要喝茶,一会问要不要洗脸,干着急没办法。
  苏锦觉得这么一大堆书看过去非死人不可,于是决定还是要找个懂行的问问,李重是不能问了,这家伙完全有可能是凭着一股蛮劲啃了大量的经集才中的进士,他的方法一定是死记硬背,还是找找别人问问。
  苏锦在脑子里一个个的筛选,到最后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可以征求意见,自己交往的人当中除了商贾便是白丁,交际层次太低;为今之计只得去拜访包拯,求见提学大人,或许从提学大人口中可以得到一个考试的大致范围。
  主意打定,苏锦决定再去包拯府中碰碰运气,沐浴更衣已毕,急吼吼的叫小柱子套车,带了些家常礼品便出门了。
  坐在车上,苏锦一想,自己独自一人面子恐怕小了点,再邀李重同去的话,已经缠了他三四天,也不太好意思再麻烦他;再说李重得知自己对科考之事一窍不通之后或许也不愿意陪他去出丑挨训。
  苏锦突然心头一热,或许晏碧云会有空,何不找她陪自己一起前去呢,这几天没正经和她说上几句话,自己也该为那天的事解释解释,再说……也怪想和她独处一会。
  车过《和丰楼》,苏锦命小柱子在外边候着,一溜烟从大堂直冲后院,连招呼都不带招呼的,好像这便是他自家的后院一般。
  堂上伙计和掌柜的直翻白眼,这位苏小官人可算是常客了,但这个不讲规矩,确实叫人有些接受不了,君子当守礼遵规,你一个小官人倒没什么,但人家晏东家一个单身女子岂不是声誉受累么?
  守在后院门口的两名护院自然识得苏锦,也得了苏锦些好处,见到苏锦直冲内宅不但不阻拦,反倒点头哈腰道:“小官人您来啦,咱们东家在内宅呢,您请。”
  听到这话的明白其中缘由倒也罢了,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园子里的鬼奴迎接嫖客呢:“来啦大爷……里边请……小红在楼上候着呢。”
  苏锦微笑点头,顺手从怀中摸出两块小碎银子丢给他们,迈步便往里走。
  时值下午未时,外面阳光耀眼,热浪逼人,和丰楼后院内却是荫凉处处,风吹着美人蕉的大叶子沙沙作响,小径两边的花坛内月季、百日草、凤仙、鸡冠开的灿烂热烈,长势茂盛的石榴树上红花朵朵,宛如后世圣诞树上的红灯闪闪。
  四下里静悄悄的,苏锦顺着小径轻车熟路的来到雅厅中,厅内无人,在到东西厢房看了看,除了两名婢女倚在藤椅上睡得口水莲莲之外,小娴儿、晏碧云一个都不在。
  苏锦本想叫醒那睡着的小婢问问情况,但一想扰人清梦实在是煞风景之事,特别是在夏日午后,这午后的一觉便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于是迈步穿过雅厅直往后走,雅厅后面连着的是个小小的天井,一道带着飞檐碧瓦的回廊穿过天井连接着晏碧云的居所,这里是内宅禁地,苏锦一次也没来过。
  苏锦犹豫了一下,还是踏上回廊,往晏碧云居住的小木楼走去,四下里高树上蝉声鼓噪,叫的人心烦意乱,苏锦三步两步跨过回廊,来到小楼前迈步而入。
  楼内的装饰很精致,地上铺着平整细密的竹凉席,正中一张案几摆在当中,上边放着一炉熏香,正冉冉冒着青烟;墙壁上悬挂着室温条幅数幅,看字迹均出自名家之手,几张藤椅靠枕摆在一边,一张凉榻放在左首。
  苏锦正东张西望之际,忽听西首偏房内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一阵悉悉索索之后,便听见一个娇美的声音道:“小娴儿,把我外衣拿来,我要出来了。”
  苏锦脑子‘嗡’的一声便炸了,晏碧云……她……在……洗……澡。
  这一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待会小娴儿或者其他的使女看到自己,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个偷窥女子洗澡的登徒子罪名是跑不了了。
  “快点啊,娴儿,娴儿,你在干什么。”晏碧云连声催促道。
  苏锦一惊,醒悟过来,赶紧蹑手蹑脚的往外退,一不小心撞到了门边的一把椅子,‘哐当’一声响过,疼的苏锦龇牙咧嘴直吸冷气。
  “娴儿,是你么?你怎么了?”晏碧云的声音传出来,带着一丝惊惶和疑惑。
  苏锦哪敢答话,拔腿便要跑,只听偏房内“扑通!啪嗒!”之声连响,紧接着传来晏碧云的闷哼声。
  “晏小姐,你怎么了?”苏锦察觉有异,晏碧云的闷哼声似乎很痛苦,听声音像是一条大白鱼被扔到地上,一定是滑倒了,摔到哪儿了。
  “啊!你是何人?”晏碧云惊呼道。
  “在下苏锦,晏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帮忙啊。”苏锦赶忙道。
  “不要不要……你别进来,奴家自己能行。”晏碧云焦急的道,深怕苏锦冒然冲了进来。
  苏锦一头汗,只得傻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能做,就听见屋内尖叫一声紧接着又是‘啪嗒’一声,这一次摔得比上一次还重,苏锦再也顾不上了,掀了竹帘便冲了进去。
  眼前的情形苏锦这一辈子都难忘了,一座飘满玫瑰花瓣的大木桶内水波荡漾,木桶边的木搭板上水迹宛然,搭板边的水磨石地上,一条浑身赤裸的美人鱼躺在地上直蹦跶。
  晏碧云浑身上下无一丝寸缕,一头黑发湿漉漉的搭在胸前,胸口双丸怒出,两点嫣红微露,她一手掩住私处,一手环抱胸前,想挡住春光外泄,但处处遮掩便处处遮掩不住,反倒露出更大的部分。
  美人出浴,初蕊微带露;两点嫣红,溪下青青草;黑发流苏,肌肤胜雪,美眸含情却娇羞,秀眉微蹙稍含怒。
  此情此景,即便是柳下惠在场只怕也跟苏锦一般某个部位无耻的立正敬礼了。
  “唉吆,唉吆。”晏碧云痛呼道。
  苏锦这才赶紧上前欲扶,但一时间竟无下手之处,晏碧云全身赤裸,摸哪儿都不合适,急的两手直搓,踌躇不已。
  “你……打算……就这么看着奴家么?”晏碧云满脸娇红,声音如蚊呐一般,羞得垂首盯着地面。
  苏锦一想:妈的,把人家全看完了,还在这君子,老子真他妈不是东西。
  一咬牙俯身双手插入晏碧云的胳膊弯和腿弯处,一用力把她抱在怀中,双手触摸处温暖滑腻如抚锦缎,更要命的事,抱起之后晏碧云双手遮不住重要部位,顿时全部走光,淑乳颤颤红豆弹弾,简直要将苏锦的双眼给晃晕了。
  “快……快将奴家放到榻上,拿衣服来让奴家穿上,一会儿小娴儿她们来了,看见了那可了不得。”晏碧云将头埋在苏锦的怀中喘息着道。
  苏锦赶忙走向凉塌,将晏碧云放置子啊上边,又手忙脚乱拿来浴布帮晏碧云擦拭身上的水珠,擦拭之际,双手不是挨挨碰碰到晏碧云的肌肤,弄得两个人脸色涨红气如牛喘。
  按照晏碧云的指示,苏锦准确的在箱子里找到了晏碧云的衣衫,当苏锦攥着小亵裤和粉红色的缎子抹胸递给晏碧云的时候,晏碧云羞得差点要哭了。
  好不容易将衣衫穿好,苏锦这才想起问及伤势,晏碧云指指肿胀的脚踝道:“都怪你,若不是你,奴家怎会慌张滑倒,现在……现在怎么办?”
  苏锦道:“什么怎么办?”
  “你……”晏碧云气的快要哭了,这家伙看了自己全身,这便吃干抹净转脸不认了,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自己清白算是毁在他的手里了,这以后该如何见人是好。
  正想着,耳边传来苏锦轻柔的声音:“苏锦莽撞冲撞了晏小姐,这件事是苏锦的大不是,晏小姐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在下绝不推卸责任。”
  苏锦心道:“这样的责任便是十个八个,成千上万,我也愿意承担。”
  “但愿你记住今日之言,碧云命苦,个中隐情恐你不知,但……但奴家清白身躯直到如今只有你一人窥见,这辈子也绝不会让第二人轻薄了,郎君若非无情,妾身……妾身……”晏碧云说不下去了,自己要是待字闺中的女子该有多好,此刻便可大胆吐露情怀,但自己这个尴尬的身份,无形中给两人之间加上了一层隔阂。
  苏锦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他早已从柔娘口中得知晏碧云的情况,对于这些事的处理苏锦的虽不知道该如何入手,但他相信任何事都有处理之道,只待机缘了。
  苏锦毫不犹豫俯身上前,盖上那一张花瓣般的红唇,将自己的承诺上印盖章。


第一百零四章 小贼
  小娴儿捧着一壶茉莉茶回到厅内的时候,苏锦和晏碧云已经正襟危坐,开始谈论要去拜访包大人之事了。
  小娴儿狐疑的盯着苏锦,自己刚刚到前面酒楼冲了茶水前来,这苏小官人怎么就偷偷摸进闺楼来了;女人的第六感第七感第八感都告诉小娴儿,刚才定然有事发生。
  苏锦在小娴儿灼灼的目光下若无其事,猛然间他感觉小娴儿的喘气声粗了起来,偷瞄一眼,发现她的双眼正盯着自己的绸衫胸前,忙低头一看,只见一大片湿漉漉的水迹在衣服上显得很突兀显眼。
  晏碧云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破绽,脸上泛起了晕红,这是刚才苏锦抱她起身时自己身上和头发上的水沾上去的,小娴儿这般聪明,由此肯定联想到了什么。
  “苏公子怎么在这里,怎地不派人通报一声直接便闯入他人闺楼,若是被不熟识之人看见,把您当贼打了,那可了不得。”小娴儿发话了,她对苏锦的印象已经坏到无可再坏的地步。
  “唔……那个……我进来时见前面没人,又着急见你家小姐,所以便自己走进来了,失礼失礼,望小娴儿姑娘见谅。”
  苏锦口中谦逊心里嘀咕:你家小姐都没说话,你这小丫头倒是大姑娘绣鞋垫……花样多;小爷我就闯进来摸了你家小姐还亲了她小嘴,你能怎样?
  “苏公子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官人,私闯便是私闯,可别说什么‘走了进来’,赶明儿庐州府是个人都能一不小心走进咱家内房,那我们这还能住人么?”小娴儿讥笑道。
  苏锦翻翻白眼心道:这小丫头口无遮拦,人人都走进来,你当这里是窑子么?
  果然晏碧云听了这话眉头蹙起道:“娴儿,苏公子来者是客,莫要多嘴无礼,适才若不是苏公子赶来,便要痛死我了。”
  小娴儿忙问道:“怎么了?”
  晏碧云指指脚踝道:“我穿了衣服出房门之时不小心扭了脚了,还好苏公子刚好到来,这才将我扶到这里坐下,你看我的头发都是湿的,将苏公子的衣服都弄湿了;你不谢谢他,反倒乱说话。”
  小娴儿将信将疑的看着苏锦,苏锦眼观鼻、鼻观心、道貌岸然、老僧入定、一脸的正气。
  小娴儿蹲下身子遮住苏锦的目光,掀起晏碧云的裙裾露出鲜藕一般的一段腿足,足踝处一片青紫肿胀,在白皙的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极为刺眼。
  “哎呀,肿了,这可怎么办。”小娴儿惊呼道。
  “应该没事,不落地便不痛。”晏碧云道。
  “那怎么行,我叫秋月去拿几幅膏药来贴着散瘀;死秋月,也不知跑哪去了,要不是她偷懒不烧水,我怎会去大堂冲热水泡茶,我若不去泡茶,小姐的脚怎么会扭?”小娴儿用逆推之法找到了责任人,一叠声的仰脖子叫秋月。
  苏锦暗自好笑,这位名叫秋月的婢女,你小娴儿对她不爽,我苏锦可是对她表示感谢,若不是她偷懒,自己怎么能大饱眼福,见到晏碧云光溜溜的模样,也不能和晏碧云心照不宣的确立了这种暧昧的关系了。
  婢女秋月蹲在闷热的茅厕内正在出恭,忽然没来由连打两个喷嚏,将赛鼻孔的布条都喷了出来,涕泪横流;浑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小娴儿和苏小官人脑海中的主角,只不过一个痛恨一个感谢,判若云泥之间。
  “打些冷水来泡一泡会好些,若有冰块,用冰块则最好。”苏锦道。
  “你别出歪主意啊?听人说热毛巾敷上去会散瘀的,却没听说过用冰块敷。”小娴儿虽不知道到底哪种有效,但苏锦既然说冷敷,自己则一定要说热敷,岂能跟这人一个立场。
  “听我的,可别乱来;扭伤在十二个时辰内只能冷敷,以后可温敷,待十二个时辰之后可外敷红花油,其实也不用其他药物,真要的话便买些三七回来熬着喝几碗,十天左右便可活动自如了。”苏锦斩钉截铁的道。
  “你做过郎中?”小娴儿还是不太信,但她不敢拿小姐的伤势开玩笑。
  “家母曾扭伤脚踝,郎中便是这么说的,果如他所言十日便痊愈,你若不信,可去药店问坐堂郎中去。”
  “算啦算啦,信你的,还好去年的冰块还有几块,小姐你等着,我这便叫阿三他们下地窖去拿来给你消肿。”小娴儿像只小斗鸡撒这欢儿出了门。
  晏碧云看着苏锦,两人偷偷一笑,这丫头脾气虽有些古怪,但对晏碧云倒是一片真心。
  “苏大官人,奴家这可不能陪你去包大人府中了,哎,本来事情就多,这下好了,十天不能动了。”晏碧云歉疚的道。
  苏锦忙道:“都怪我来的不是时候,害的你……”
  晏碧云红着脸道:“别说啦……羞人答答的。”
  苏锦嘿嘿笑道:“晏姐姐笑的样子真好看,你们和丰楼中怎地这段时间忙的很,我见你天天忙个不休,那些掌柜的领班的都是吃白饭的么?怎地让东家如此劳累。”
  晏碧云若有所思的看着苏锦,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犹豫了一会才道:“此事不能假手他人,须得我亲自操办,过段时间你会知道奴家到底在忙些什么,此刻却不方便说。”
  苏锦嗯了一声不在追问,于是起身来到晏碧云身边扶住她的肩膀道:“以后我便叫你晏姐姐你看如何?”
  晏碧云红着脸道:“随便你了,奴家确实比你老许多岁。”
  苏锦笑道:“你看上去比我还小呢,老什么老,那你以后如何称呼我呢?”
  晏碧云听出他话语中调笑之意,啐道:“我便叫你小贼如何?娴儿不是说要把你当贼打么?”
  苏锦看着晏碧云的眼睛道:“我是小贼,不过我偷得不是金银财宝,我偷得是美人之心;今后姐姐便叫我小郎君吧。”
  晏碧云再啐一口道:“真肉麻的称呼……”
  话犹未了就见苏锦俯唇下来便要亲自己,忙用手指竖起压在苏锦的唇上轻声道:“苏锦,你若以为碧云是可随便轻薄之人便是大错特错了,你我虽已经逾礼,但若是随意轻薄奴家,奴家决不能答应。”
  若是别人,听了这几句话定然虎躯一震立刻打住,可苏锦岂吃这一套,伸手便将挡路的手指拿开道:“一下,就一下,吻别……”
  晏碧云被这无赖弄得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擒住自己的雀舌,缠绵不休。
  ……
  苏锦心满意足的出了和丰楼,上了车吩咐小柱子道:“去南城,包大人的府第。”
  小柱子见苏锦虽衣衫褶皱,但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心里也颇为高兴,一挥长鞭,骡车哒哒直奔南城。
  不一会便到了包府门前,苏锦正待上前请叩打门环请人通报一声,忽见右首树荫处两名头戴斗笠的人快步走来,斗笠压得很低,根本看不清面孔。
  苏锦看着前面那人身形眼熟,还没等想出来是谁,那人已来到苏锦身边低低的说了句:“随本官进府再说。”
  苏锦这才听出来是包拯的声音,这包黑子,在自家门前扮大侠玩么?
  不由的他多想,包拯拍拍门环,包府家人打开小门,包大人一头钻了进去,苏锦赶紧跟着钻进去,那家人伸头四顾片刻,缩回头来‘哐当’一声,将小门关上。


第一百零五章 包府奇谈(一)
  几人匆匆穿过简洁平整的庭院,一名小厮赶过来接过包拯取下的斗笠,一边朝里边吆喝:“老爷回来了,凉茶端上来;速去准备清水给老爷擦身。”里边有人急忙答应,忙碌起来。
  包拯一边转头对苏锦道:“小官人厅中稍坐,本官洗洗脸立刻便来,包勉,带苏公子去厅上小坐,弄些解暑汤水上来。”
  那小厮应了一声,手一伸道:“苏公子这边请。”
  苏锦微笑拱手目送包拯去往偏房,再迈步跟随那名叫包勉的小厮沿着石板路前往偏厅。
  苏锦心中疑惑,包大人的行为举止处处透着古怪,这么大热的天戴着斗笠在外边逛,游山玩水也不至于选这六月酷暑天气,这不是找罪受么?特别是刚才那开门的家人,关门之前还探头四下窥伺一番,好像深怕有人在监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带着满腹疑窦,苏锦被让到偏厅,包府使女奉上凉茶一盅,苏锦边喝边等包拯。
  过不多时,包大人换了套月白长袍清清爽爽的出现在厅门处,苏锦赶忙站起,上前施礼参拜。
  “坐坐,不必多礼,听说前几日你来我府中几次,不巧本官均外出办事,倒是教你跑了冤枉路。”包拯难得的面带微笑,缓步来到桌边大藤椅上坐下。
  苏锦随之就坐,笑道:“大人日理万机,自然空暇无多,在下成天无所事事,固然这时间上跟大人踩不到一个点子上。”
  包拯呵呵一笑道:“你倒是会自谦,日理万机岂能用于我身,当今皇上和朝堂上的相公们才是日理万机呢,我等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穷忙罢了。”
  苏锦索性马屁拍到位,正色道:“百姓无小事,包大人为百姓忙碌其价值跟处理军国大事无分上下,国家大事正是由千千万万个小事所构成,大人才是真正干实事的人,若官员个个守一方百姓安居,便是国之大幸,何愁国不昌盛,民不富足呢。”
  包拯有些惊讶的看着苏锦,半晌道:“你这一番言辞倒是真有一番道理,百姓无小事,这句话说的好,只是有些孩子气了,要官员个个廉洁奉公守牧一方安宁富足,这事说说而已,哪里这般容易。”
  苏锦笑道:“是是,在下有些理想化了,譬如这庐州府……”
  包拯伸手制止苏锦的话语,脸上愁云渐起,心里暗暗佩服,包拯这是真心的为国为民,也是直肚直肠,从不掩饰;一提及这些窝心之事,马上便形诸于外,忧国忧民之心溢于言表。
  见包拯不言不语,苏锦也不敢多嘴,只是看着包拯的脸庞,几日不见,包拯晒得黝黑,原本是个皮肤还算白皙的白包拯,此刻却真是个包黑子了,却不知这几日他在外边顶着烈日做些什么。
  “苏小官人,有些话本不想跟你说,但本官考虑再三还是要跟你说说为好,以免你误打误撞,吃亏而不自知。”包拯忽然严肃的开口道。
  苏锦心头一凛,包拯如此郑重的提出,事情一定非同小可,当下抱拳道:“请大人明示。”
  包拯挥手命厅内诸人全部退出,这才道:“近日庐州城中之事,苏小官人当有所耳闻吧。”
  苏锦愕然道:“什么大事?在下不知啊,这几日都在书房内整理书籍,准备苦心钻研以应科举,外边的事一概不知。”
  包拯道:“你决定科考入仕了么?”
  苏锦道:“在下深思熟虑,觉得还是用有为之身,为百姓某些福祉为好,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包拯盯着苏锦看,揣摩着苏锦所言之真伪,原本苏锦入仕只是为了不被欺压,几天时间竟然说出为民谋福祉这样的话来,不得不令人怀疑。
  “也好,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入仕总是正途,哪怕为民办一件好事,也是好的,决定了便好,稍后我们再谈这件事。”包拯不愿再苏锦的科举动机上做文章,毕竟大多数参加科考之人都是抱着升官发财光宗耀祖这样的目的,就动机而言,很少有为国为民的想法,自己又何必纠缠苏锦的目的呢?
  再说从苏锦的言谈举止来看,倒不似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只要不祸国殃民便足以称得上称职了。
  “其他的事倒也罢了,但近日有两件事,即便你天天打听,恐怕也难得知道,但是本官愿意告诉你。”包拯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显然心中不平顿生。
  苏锦竖起耳朵静听下文,只见包拯握住拳头在扶手上狠狠一砸愤然道:“秦大郎一案所涉人员均已失踪不见,那验尸仵作五日前在大牢身亡,据说是自缢而死,朱世庸判了个畏罪自杀。”
  苏锦大惊道:“当真?知府大人竟然敢杀人灭口?”
  包拯嘿嘿冷笑道:“连你都知道是杀人灭口,可见这事蹊跷,但朱世庸做的天衣无缝,拿到了仵作承认杀人嫁祸的供词,而且是仵作吴五哥亲笔画押的供词,做的一场好戏。”
  苏锦默然无语,知道朱世庸黑,没想到这么黑;知道朱世庸狠,没想到这么狠,他默默的为自己捏了一把汗,上次公堂之上逃脱刑责,看来真是幸运使然,若不是包拯在场,自己早已被收监,然后指不定有什么罪名加诸于身,死了都是罪有应得。
  “这还不算什么?”包拯续道:“本官根据案情推断,怀疑陷害你之人必是庐州商会一干人等,故而乔装探访,想查个水落石出,结果你猜怎么着?”
  苏锦心道:他不会是查出来疤脸黑七一伙便是五年前判了斩立决的大蜀山盗匪吧。
  “在下猜不出,大人明示。”苏锦摇头道。
  “呵呵呵,哈哈哈。”包拯怒极反笑,笑的快要落下泪来:“说起来连我都不信,我居然见到了五年前便该死的一伙人,如今依旧出入烟花柳巷,活的滋滋润润;难道世上真有杀不死之人,抑或这伙人个个都有个孪生兄弟么?还是我包拯老眼昏花犯了癔症?”
  “大人是说……见到了……”苏锦迟疑不决,这事自己早已推测出,但没想到对包拯而言竟然有这么大的刺激。
  “五年前一伙盗匪横行庐州西南大蜀山下,抢劫杀人无数,为首盗匪被唤作疤脸黑七,淮南西路转运使大人奏请率兵缴费,动用厢军两厢,耗时数月方得剿灭,斩杀两百余口,活擒匪酋十余名,为此事朝廷下旨褒奖,多少人因此升官进爵,却没料到被判无需解递送京,就地斩立决的十余名匪酋居然尚有数名活的好好的,若是圣上得知,不知该作何种感想;我煌煌大宋居然有这等事,简直可悲可叹可笑。”
  包拯气的浑身发抖,出离了愤怒,双手在扶手上连拍,震得“啪啪”作响。
  苏锦看他情绪激动,也不敢多言,此刻谈起都是这幅摸样,不知道探查出来的当天,包大人不知是何种摸样,是否以头撞墙痛不欲生暴跳如雷呢?
  包拯震怒未消,坐着直喘气,苏锦待他面色稍见平静,出言安慰道:“大人消消气,既然大人探知此事,当事人必将受到严惩,与此事牵扯之人当难以逍遥法外了。”
  包拯叹息道:“你高看我包拯了,本官只是区区一个四品知府,何来权利追查此事,况且如你所言,此事可不仅仅是庐州一府之事,光是朱世庸和收留疤脸黑七的商会唐会长还没这么大胆子,定是牵扯到上层,朝中重臣难保不参与此事,若是无凭无据冒然上奏,倒霉的不是他们,而是我包拯了。”
  苏锦心中钦佩,如此疾恶如仇之人行事之际依旧能冷静客观的分析局面,绝不冒进,谋定而后动,真不愧是后世万人景仰的包大人,智勇双全并非浪得虚名。


第一百零六章 包府奇谈(二)
  苏锦道:“包大人考虑的周详,确实不能轻举妄动,冒然上奏反而会打草惊蛇,就像那仵作一般被灭了口反倒麻烦,莫如暗中探访,查明匪酋身份之后,再凭铁证一举将想干人等拿下才是上策。”
  包拯看了苏锦一眼,再叹一声道:“本官也和你想的一样,然而却是迟了一步。”
  苏锦讶然道:“大人此话怎讲?”
  包拯道:“这几日,本官暗中乔装跟踪,想查明这帮匪徒由何人庇护,前日夜间,本官和包信二人尾随黑七,眼见他们一伙七八人进入唐宅,但我和包信前后宅门守候到次日午间也没见那几人出来;接替我们盯梢的包义包勤盯到半夜也没见他们出来,此事大有蹊跷。”
  苏锦道:“或许那黑七便是住在唐宅之中亦未可知,大人在外盯梢,他们在里边吃喝睡觉正舒坦呢。”
  包拯道:“这一节本官自然想到了,但前几日已经探查出黑七的宅第是在五里井的一处宅院,连续几日均在哪出宅院过夜,还有数名妇人进出,可见是黑七的正经宅院;再者说唐纪元绝不会将匪酋藏匿于家中,一来人多眼杂,容易暴露身份,二来黑七是散漫彪悍惯了的人,放在府中便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唐纪元是聪明人,定然不会让他们住在宅院内。”
  苏锦皱眉道:“大人的意思是……?”
  包拯压低声音道:“恐怕……已被灭口了。”
  苏锦倒吸一口凉气:“大人是说……七八个人都被灭口了?”
  包拯没有回答,站起身负手走了几步,回身道:“从仵作的下场来看,朱世庸开始堵住漏洞了,仵作既死,秦大郎一案的元凶便是唯一的漏洞,而疤脸黑七等人定是杀害秦大郎的凶手,照此推断,疤脸黑七等几名匪徒唯有一死方能万事皆休,所以……被全部灭口。”
  苏锦身上发寒,刚才听闻仵作死讯之时,他已经极为震惊,现在听到包大人的这番分析,再将前尘之事一番印证比较,苏锦不得不承认,包大人说的极有道理。
  秦大郎当苏记奸细便是这疤脸人所胁迫,而秦大郎暴露之后,作为跟秦大郎接触的疤脸黑七很有灭口的动机,随即便发生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现在到了丢卒保车的时候,商会和知府为了不让真相暴露,毅然舍弃这几枚棋子,绝对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一口气杀七八人,无论在何处行凶也难免败露行迹,唐府中匿有大量武艺高强的护院打手不成?即便有,岂不是消息尽人皆知,还是会传出去的,而且这七八人是土匪出身,身手矫健,岂是易于之辈?”
  包拯道:“杀人之法太多,何须舞刀弄枪,匪徒们依附于人,最信任的也是他们,杀之易如反掌。”
  “大人是说比如宴饮喝醉之后下手?”
  “或者干脆毒酒奉上……”包拯见识的谋杀案例颇多,这些方面自然懂得比苏锦多了不知多少。
  苏锦暗自点头,七八个人只需一壶毒酒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全部了账,事后处理好尸体便可,多半是埋在花园中做了花肥了;如此一来线索全段,别说什么掉包死刑犯之案,便是秦大郎的案子也死无对证了。
  “大人打算怎么办?若真是灭了口,这几桩公案怕是无从下手了;这帮人也太狠了些,还没怎么着便先下手断了线索,不太好对付啊。”
  包拯回到椅子上坐下,端起凉茶喝了一口,恢复常态道:“再狡猾的狐狸也会留下痕迹,只是目前陷入僵局而已,我跟你说这件事便是想请你帮我暗中关注,或许那帮人并未被灭口,而是藏匿起来也未可知,迟早必会露面。”
  顿了顿又道:“此事也是怪我,若我不去仵作家中私自暗访,也不至于引起朱世庸等人的注意,或许他们便不会下狠手了;本官也是急切间乱了方寸,惭愧惭愧!说起来匪酋几人死有余辜,只是可惜了这仵作,家中五个孩儿,日后定举步维艰了。”
  苏锦赶紧表态道:“大人放心,此事也因在下牵连,仵作家中妇孺我定会一手照料,那五个孩儿也必供养他们成年。”
  包拯吁了口气道:“也好,此事确实你要担上干系,这么做也是求心之所安,这事再也休提,只暗中查探即可,月底本官赴任端州,路途遥远,你若有何察觉之事,只需写成信件来我府中交予包勉之手即可,包勉每月会送家书一趟去端州,其他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现如今州府衙门定会有眼线在府中周围刺探,我等行动恐在其掌控之中,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妄动为好。容我慢慢理清牵扯关系,再作计较。”
  苏锦道:“谨遵大人之命。”
  两人缓了一会神,包府下人奉上冰镇绿豆汤两小碗,两人西里呼噜的喝下,顿时心境平和许多,这才将话题转入苏锦来这里的目的。
  “提学陆大人是本官恩师,原本是要拜访他的,索性你我同去,一来我去叙叙旧,二来也帮你引荐引荐。”包拯微笑道。
  苏锦起身躬身致谢:“大人提携末进,他日若有作为,定不忘提携之恩。”
  包拯正色道:“莫学他人那一套,什么提携,什么报恩,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到学会这些客套;你若能科举中的,他日拿的是君上之俸禄,食的是百姓之血汗,只需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民即可,若是你作奸犯科贪赃枉法,我包拯哪管你是故人至交,人情天大,打不过一概大不过国法去。”
  苏锦吃他一训斥,暗自惭愧,在包黑子面子,自己玩心眼拍马屁实在是多余,于是躬身称是。
  “本官还有话要告诉你,本朝科举虽然是面向各种身份之人,也没什么高低贵贱的羁袢,但实际上科举资格还是有名额限制的,每一州府县都需事先筛选,确定一定的人选,我若举荐你,提学大人定然会给三分薄面,但你需答应我定会认真读书,切不可敷衍了事,否则不但是我和提学大人面上不好看,也会因你占据一个名额而耽误另外一人的科举仕途,你可明白我的话?”包拯果然不讲情面,丑话都是说在前面。
  这个时候,苏锦怎会装怂,自然满口答应道:“在下定当尽心竭力,不为大人和提学的颜面,也为珍惜着朝廷的恩典。”
  包拯点点头,两人约定明日早间去拜访提学陆大人,再闲谈两句,包拯端茶送客,挥手作别。
  苏锦回到府中左思右想,逾觉世道艰险,本以为这里是人人安居乐业,文人雅士扎堆在一起吟诗作画风光霁月的太平盛世,却没想到里边有这么多的肮脏,而且这些事情也远远超过了苏锦的经验范畴。
  苏锦只是后世的一名二逼大学生,人生的经验极其有限,那些勾心斗角动辄杀人灭口的阴谋诡计只在书本里或者电视电影里见过,但此刻这些东西被剥开摊在自己面前,而且离自己如此之近,这让苏锦简直无法接受。
  苏锦在书房的黑暗中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调整好心态;从今往后行为举止需小心在意,这科举之路是一定要走的,不混到一定的地位,自保都成问题,更别谈什么小资生活了。


第一百零七章 人在画中行
  次日一早,苏锦便刻意打扮了一番,将华贵的袍子,戴金丝的扎带,紫色缠金的腰带,黑里透亮的猪皮靴子通通弃之不用。
  苏锦今日的装扮走的是温文尔雅的书生流路线,一身青色棉布儒衫,头戴四方帽,手中的道具是一卷论语集注,唯一留下的奢侈品便是腰上晏碧云所赠的‘大三元’玉佩;苏锦本想弃之不配,但这玉佩的彩头好,此番是准备科举的第一步,自然要讨个好口采才行。
  初次登门自然要备些礼品,听包大人说那提学大人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苏锦便吩咐小穗儿准备了两大布包的核桃粉、桃酥糕、散豆糕等松散绵软老年人易于食用的糕点。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尚且左顾右盼问柔娘她们衣衫是否得体,礼物是否适宜。
  小穗儿原本以为公子爷要读书考试只是一头兴起,连柔娘浣娘其实在内心深处也觉得苏锦是脑子发热,但见苏锦如此重视这次拜见,看起来是要当真了。
  “公子爷当真要去考状元么?”小穗儿边帮苏锦整理肋下的扣子,便仰着小脸问道。
  苏锦笑道:“小孩子家家,说出去让人笑话,还考状元,状元那般好考的么?我这是去拜山头挤独木桥呢。”
  小穗儿撅着嘴道:“人家可不是小孩子了,再说公子爷要干什么事还能干不成么?我就不信。”
  苏锦心头一热,伸手在她小脸上弹了一下道:“就凭你这句话,爷也不能给你丢脸。”
  抬头间,只见柔娘浣娘都深深的注视着自己,苏锦明白她们的心思,她们的生活便是围绕着自己来转,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她们都会无条件的支持。
  “这是男人前进的动力啊。”苏锦心里感叹着,谁能让身后默默注视的目光失望呢?
  街面上热闹的很,虽是清早,但人们都乘着早间的凉爽之气出来置办买卖物品,间或有一窝窝的人围在一起不时发出轰然之声;苏锦知道那是在关扑。
  宋人爱赌,除了耳熟能详的骰子斗鸡斗蟋蟀之外,普通百姓最喜欢的便是关扑了,关扑之道在于随时随地可赌,大到车马舟船,小到萝卜白菜均可扑上一扑,玩法也很简单,譬如某人要买一只鸡,卖鸡的小贩便会问道:“扑否?”
  买主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双方商定价钱和赔率,若商定鸡价十文,则取十文铜钱在瓦罐或者直接在地上掷出,根据双方约定的正反面数目对应的赔率给钱;如买主掷出六纯(背面)四字(正面),则一文不花拎走这只白送的鸡,若是掷出浑纯或者浑字则十倍二十倍的付钱,最高赔率可达三十倍。
  假如买主运交华盖,掷出个浑字的话,约定浑纯或浑字赔率二十倍的话,那么买主就需掏出原价的二十倍二百文来买这只身价暴涨的鸡回家了。
  朝廷曾严令禁赌,但民间赌风如何禁得?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和后世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麻将声声有异曲同工之妙,实际上对治安也有好处,闲人无事可做在街头乱逛闹事反倒给社会带来不安定的因素,还不如让他们有个乐子。
  至于说那些狂赌烂嫖,压上身家房产天地妻妾来赌博的,则另当别论了,事物总是有好坏两面,谁也不能苛求尽善尽美。
  苏锦将头伸出车窗外,看着扑中之人狂喜大笑,扑输之人垂头丧气的样子暗自好笑;市井小民或者在这个时候才会觉得最高兴,苏锦益发的觉得这个时代的真实和可信。
  车到包府门前,门房小厮进去通报包大人,不一会包拯便衣衫整洁的出了府门,早有小厮赶来大车,包拯跟苏锦略一寒暄便上车当先而去,苏锦跨上车,吩咐小柱子跟着包大人的骡车,两车相距二十步辘辘向西驶去。
  骡车缓缓西行,渐渐远离中心城区,路已不是青石板大道,而是仅容两车错行的碎石小道,两边的景物也大有不同,树荫更密,长草愈深,鸟雀在两侧的枝头跳闹,间或有灰兔窜出草丛飞速隐没。
  苏锦看的有些犯迷糊,怎地城中还有这处所在,来时路苏锦一路都在张望,并未出城门,何来如此偏僻幽静的所在。
  问了问小柱子,小柱子倒是对这里熟悉,答道:“公子爷,这里是城西蜀山湖附近,西城有一份含着蜀山湖的一个小角落,曾经在湖上和湖对岸二十里处的大蜀山中有盗匪出没,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家便逐渐搬迁往东,这里便渐渐清净下来,您看,这长草都快及人深了。”
  苏锦哦了一声,原来是临近匪患之地,难怪人烟稀少,可能现在虽匪患消除,但西城已逐渐萧条,人们也不愿再搬回来住了,只可惜这么一处幽静清新之地,荒置了好生可惜。
  苏锦还带着现代人的眼光看待问题,在后世城市高度发达,人群稠密,到哪儿都是一堆人,难得有清净的地方;城市中别说在城中有这么多的草树荒地,犄角旮旯都被善于算计的开发商们变成钢筋水泥,人们习惯了到处灰白黑的建筑,所以苏锦见到在城墙范围内有这处所在自然是感到有些惊讶;其实这些在宋人眼中简直不足为奇,这些地方根本就是荒山野岭一块,谁也对它没有特别的想法。
  正想间,车厢一震,却是往下坡而行,苏锦抓紧车厢木肋探出头来观看,眼前的景物豁然开朗,一汪碧水横亘眼前,远远白雾蒸腾看不见对岸,隐隐有高山横亘远方,朦朦胧胧最少有数十里地,想必那便是城西大蜀山了,疤脸黑七曾经聚众啸聚的便是这大蜀山中。
  包拯的车驾在前面停下,苏锦赶忙吩咐停车,下了车,便见包拯笑咪咪的道:“苏公子,此处风景如何?”
  苏锦赞道:“湖光山色,雾笼烟蒙,神仙住的地方啊。”
  包拯道:“说的好,此处当的起神仙居所之称,只可惜人祸殃及,神仙住所却无人居住,可叹可悲。”
  苏锦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闭嘴不语。
  “提学大人倒是好兴致,选了这处地方营建住所,真是好眼光,好福气啊。”
  苏锦心道:这陆大人还真是个别具一格之人,看起来不像是在官场上混的,庐州城大小官吏士绅扎了堆的在逍遥津的逍遥湖畔买地皮造宅子,偏偏这位提学大人却跑到远离闹市的西城来居住,但愿不仅是居所之处不同,人也不要是一丘之貉才好。
  “车架可在湖畔歇息吃些青草,此去不远便到陆大人宅院,你我沿湖漫步如何?”包拯问道。
  “甚好,能和大人在此处漫步,真可谓是‘心在云端飞,人在画中行。’大人请!”苏锦伸手请包拯先行。
  包拯今天心情很好,呵呵笑道:“好一个‘心在云端飞,人在画中行。’,本官虽对诗文不甚推崇,但你这出口成章的才气,倒是让我很是欢喜。”
  苏锦汗颜无地,也不知这两句是谁的诗,自己顺口盗版,已经到了不假思索的地步,真是无耻到了无耻的地步了。
  两人沿湖而行指点景物谈谈说说,几名小厮远远跟随不敢打扰,湖上薄雾中亦有临湖渔船出没,湖面上远远传来呢歌数声,听起来婉转质朴,苏锦侧耳细听,只听那歌儿唱道:
  “小小鲤鱼红红的腮,湖东游到湖西来;湖西要吃灵芝草,湖东要吃青蒲苔,不为你小娘子,哥哥我还不过来。”
  包拯和苏锦听着有趣,两人相视一笑,满心喜乐。


第一百零八章 提学大人是故人
  行不里许,数丛花树修竹掩映之处露出一所宅院来,包拯随身小厮包信趋步上前叩门问舍,不多时宅门打开,一位老仆人探出头来。
  “有劳老丈通报陆大人,便说学生包拯前来拜访恩师。”包拯恭敬的道。
  那老丈赶忙回礼去禀报,不一会宅门大开,只见一名青袍老者在两名青年公子的簇拥下来前来相迎。
  “包大人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赎罪则个。”老者拱手长鞠,高声唱歌肥喏。
  包拯赶忙回礼道:“恩师何出此言,这可折杀包拯了,包拯是专程来探访恩师,纯属私人拜访,于官事无涉。”
  那老丈呵呵一笑,眼光移到包拯身后的苏锦身上,顿时一怔,问道:“这位不是庐州城的大名人,苏记的小官人么?怎地今日来老朽寒舍,这可怠慢了。”
  苏锦抱拳施礼道:“陆大人好,苏锦打搅了。”
  包拯疑惑的看看两人道:“你们原来是相识?”说罢有些不悦的看着苏锦。
  苏锦知道他是误会自己,明明和提学大人相识,却跟包拯说不认识,要他带着引见引见,是在借着包拯的面子用,同时也言语不实;忙解释道:“在下实不知提学大人便是我苏记主顾,刚才一见面才知道,原来提学大人是我苏记第一位定制襦裙的主顾,庐州城太小,想不到这也能碰见。”
  陆提学呵呵大笑道:“天涯何处不相逢,何况是这小小庐州城中,说起来那日倒是赚了苏小官人五两银锭子呢。”
  包拯满头雾水,看着两人言谈甚欢,有些搞不清什么状况,苏锦于是便将苏记彩台秀衣之事详细分说一遍,当说到用抽奖之法吸引主顾订购,抽中头奖的便是提学大人之时,包拯乐的呵呵大笑。
  “想不到恩师也会去那样的场合凑热闹,苏公子也是点子花样多,居然用这样的办法吸引主顾,精明!”
  “那日和几位小友街头逛逛,却见到苏小官人在城隍庙前搭彩台,老朽也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却为那诗词歌舞所吸引,加之苏小官人的买卖手段奇思妙想,不觉便坠入彀中,顺便便帮家中老妻定了一件。”陆大人捻着胡子直乐。
  苏锦红了脸嘿嘿笑道:“雕虫小技,当日却不知是提学大人在场,否则岂敢收您的钱。”
  陆大人道:“你是说老朽是仗势欺人买东西不给钱的贪官么?”
  苏锦一怔,包拯和陆大人相视大笑起来。
  三人进入院内,但见小小院落收拾的雅致安静,西首数棵老榕,撑出一大片阴凉地,一排排石凳石桌放置在榕树下,数名书生打扮的人在端坐谈论。
  包拯笑道:“恩师还是老样子,喜欢跟这些年轻才俊在一起,他们也和当年学生一样,是来恩师府第修学问经的吧。”
  陆大人笑道:“是啊,老朽百无一用,只能希望为举荐些良才美质,这些都是苦读寒窗的学子,我这里便是他们隔十日聚集于此谈论学习体会心得的场所,老朽也无才学能帮上他们的忙,唯有提供场地,让他们来此交流激辩,也算是于所学有益,不希望他们成为死读书的书呆子啊。”
  苏锦暗暗佩服,这位陆大人的想法相当超前,学子们能在此激辩观点,讨论所学,正是起到一种交流互补促进融会的作用,好读书不求甚解是古代士子的通病,这种聚会探讨绝对有利于解放思想发散思维。
  正想着,忽听包拯道:“恩师何不在府学中设置场地让学子们能够自由交流呢?”
  陆大人哈哈一笑道:“府学虽名义上由我掌管,但可不是随便讨论的地方,少年人言语偏激,往往谈及前朝或者圣人言论容易偏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些话会被人误以为是影射什么,容易生出事端,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包拯点头不语,陆大人说的隐晦,但苏锦也能听得出,定然是府学中非净土,搞不好那朱世庸安插了教授眼线,只要有何过激言辞恐怕分分钟便会传到朱世庸的耳朵里;历来均有靠罗织文字狱作为官员晋升的资本的当官之人,宋朝恐怕也不能例外。
  三人行往榕树下石桌处,远远便听见那几名学子正激烈的讨论者着什么,跟在一边的一名青年公子正欲上前叫停,包拯却摆手示意他莫要上前,驻足侧耳凝听,苏锦见状也侧耳细听,但见一名个子瘦小的蓝衣书生正在慷慨陈词。
  “宋子京所提之‘三冗’,实乃慧眼如炬,直指弊端所在;‘三费’之说亦辨析入微,其中:‘兵以食为本,食以货为资,圣人一天下之具也。今左藏无积年之镪,太仓无三岁之粟,尚方冶铜匮而不发。承平如此,已自凋困,良由取之既殚、用之无度也。朝廷大有三冗,小有三费,以困天下之财。财穷用褊,而欲兴师远事,诚无谋矣。能去三冗、节三费,专备西北之屯,可旷然高枕矣。’这些言辞句句真切字字肺腑,能见真知,在下尤为叹服之。”
  苏锦听得半懂不懂,转脸看看包拯和陆大人,却见二人面带微笑,神情颇为欣慰。
  另一书生驳道:“松鹤兄看来是极为推崇这三冗三费之说了,但不知为何宋子京上疏经年,这三冗三费的弊端为何依旧明显呢?松鹤兄若是极为推崇消弭此弊端,却又为何读书进取,要做冗官之一员,岂不是以己之矛刺己之盾,胜亦是君,败亦是君,这可是一笔糊涂之帐了。”
  苏锦微微有些听明白了,三冗这个词苏锦是知道的,后世中文系可不是白学的,刚一听有些懵懂,细一想便‘回忆浮上心头’。
  三冗是本朝宋祁上疏皇上提出来的一种对机构臃肿费用庞大而概括性说法,冗则是多余之意。
  所谓三冗便是冗兵、冗官、冗费,简单的来说便是多余的兵太多,多余的官也太多,多余的经费也太多,直接导致本朝财政吃紧,军费开支,各地财政支出都没有结余。
  当年宋祁提出这个建议便是担心在和平年代都没有结余,万一有了战事或者是灾荒年月,朝廷何来经费支撑下去;而如今西北和夏朝争端已经开战近三年,确实出现了无以为继的情况,可见宋祁还是有眼光的。
  对于宋祁,苏锦对他印象并不深刻,但是作为中文系大学生,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足以让他记住宋朝有这么个人,没想到居然生活在这个年代,而且有这般的见识。
  此刻对面那蓝袍书生又道:“知白兄,偏激如你,怎知宋公所言之用意,言冗官和废科举是两码事,为了不增加官员人数而废除科举,断了天下读书人的念想,那是怕牙疼就囫囵吞枣,十足愚蠢之举,根除冗官是让才干之士在其位,庸碌混俸之人回老家,所谓能者上庸者下,这才是至理;我等参与科举,便是怀着拳拳报国之心,他日我若有幸为官,则必克己尽责精于治理,若我沦为冗官一员,不消朝廷下旨,自请去官种田。”
  苏锦听得暗自点头,特别是苏锦,对这个小矮子蓝衣书生印象深刻,能者上庸者下这样的话若是在后世提出来会被当做虚假的口号,而宋朝有这么一位书生学子能说出来这样的话,着实是一种超前的意识了,这里边似乎有着某种叫‘民主’的东西的含义在里边。
  苏锦都这样想,包拯和陆大人更是几近震惊,包拯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陆大人,陆大人苦笑摇头,因为这些话很容易被别人用作攻击的手段,庸者下,何为庸者?三冗至今未解决,岂不是整个朝廷都是无能之庸者辈?这些话若是被人所利用恐怕麻烦多多。
  那位与之反驳的名叫知白的书生只是冷笑,却不出言反击,陆大人忙使眼色命身边的一名青年书生去叫停,并叫这些学子前来拜见包拯,以消弭可能产生的更为犯忌的言辞。


第一百零九章 官二代
  一群人停止争论,来到三人面前,包拯之名在庐州自然无人不知,众学子纷纷上前行礼,包拯一一回礼,说起来包拯和这些人倒是同师之谊,只不过包拯早在天圣二年便中了进士,那时候在座的学子们还是一团软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冒烟呢。
  “今日宅中来客,诸位便请自便吧,诸位记住,出了这个门,一切争执辩论都要抛诸于脑后,决不可胡乱言语,否则害人害己实为不智;且老夫让诸位来此聚会只是为探讨学识上的疑难,文章、儒法俱可谈论,但绝不许谈论朝政,今日你等探讨的话题已经超出此范围,魏松鹤、赵知白两位一个月不准踏入此门。”陆大人平静的道。
  学子们似乎习以为常,并不为这样的处罚而吃惊,倒是赵知白有些不服气,嘟囔道:“魏松鹤乃是起因,学生只不过是反驳他几句,便也连坐么?”
  陆大人不悦的道:“这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老夫所言都是为你们着想,今日不修身,他日仕途上出言不谨慎或会招致灭顶之灾,到时候悔之晚矣。”
  赵知白一脸的不高兴,转身便便朝外走,包拯见状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赵知白转头道:“包大人有何见教?”
  苏锦听得大皱眉头,此人有失礼仪,说话中带着火药味,对陆大人如此,对身为四品大员的包大人也如此,似乎不是个愣头青便是个有后台的衙内公子。
  “见教不敢,只是身为长者有几句话告之与你,君子六艺,你可知是哪六艺么?”
  “不就是礼、乐、射、御、书、数么?包大人莫非以为在下连六艺都不懂么?”赵知白眼中带着一丝挑衅的光芒。
  “不错,你既知六艺,为何不尊六艺?只会嘴上说说也叫做懂么?鹦鹉学人言语,说倒是说得比有些人都利落,但是话中之意它懂得几分?”包拯黑下脸来道。
  “包大人是将在下比作那扁毛畜生么?在下如何不懂六艺,倒要请教。”赵知白脸色难看,语气也不逊起来。
  周围众学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话语声虽不大,但是却一字不漏的送入赵知白的耳中。
  “看看,这位赵知白的脾气又上来了,平日对我等不屑,对包大人居然也是这个态度。”
  “还不是有个好老子,那日没见提刑官大人亲来拜会陆大人么?谈的便是要陆大人好好指点这位赵公子,却没想到这么横。”
  “别说啦……人家老子是提刑官,说了以后犯事会给你小鞋穿。”
  “呸呸呸,童言无忌,我犯什么事?好的不灵坏的灵,可别乱说话。”
  “……”
  赵知白的脸青红不定,双目怒视周围众人,眼见便要爆发了;陆大人赶忙打圆场道:“都莫要闲言碎语,为学君子需修身克己,尔等却喜欢传这些小道消息,真不知你们的圣贤书读到何处去了,都散了吧,老夫跟包大人还有事要谈。”
  众人忙鞠躬退散,包拯看着那赵知白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从学子们的言语中包拯基本上了解了赵知白的身份,既然是提刑官的公子爷,和恩师陆大人或许有些交情,自己越俎代庖去教训赵知白反倒落了陆大人的面子,当下住口不言。
  苏锦对什么提刑官一屁不通,这个时代官职名称多如牛毛,谁耐烦记得这些官名,只听这些学子们说的话,感觉这提刑官应该是个比较大的官职。
  苏锦猜的没错,大宋提刑官官职确实不小,原本为各路转运使下所辖之负责地方刑狱、诉讼的官吏,通常由朝廷委派下来,若论地位和官职其实在知府之上。
  区别只是一管军政一管刑司而已,而提刑官在某些方面的权力比知府还大,譬如死刑的判决便需要提刑官的核准方可,而知府则只能判决非死刑的徒刑,可见提刑官在这方面的权力远大于知府。
  在很多的州府中,大牢内经常发生殴人致死,或者生病、自缢、饿死、暴毙之类的奇怪死法,便是跟此制度有关,知府老爷若想弄死一个人绝不肯按照常理上报提刑官核准,反倒是用些非常规手段来的稳妥些。
  虽然提刑官有复核检查接受投诉的权力,只不过大多数州府衙门跟提刑司均关系良好,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好我好大家好,安安稳稳的坐好自己的位子便罢,谁也不会蠢到当真无视对方较真到底。
  苏锦很感兴趣的想看看包拯听到赵知白为官宦之子后会不会依旧不留情面,他早已听出包拯便是斥责赵知白对儒生六艺中的‘礼’字不遵,但见包拯居然住口不谈,微微有些失望。
  然而让人没想到是,赵知白居然反击了,人群退散,他却并未走开,反倒梗着脖子道:“包大人,您还没回答在下的话呢,无缘无故被大人等同于扁毛畜生,在下想知道为什么?便是我爹爹也未曾对我下过这番言语。”
  陆大人一听这话便知道要糟糕了,包拯性烈如火,这赵知白不知进退反而撩拨他,岂不是在找事么?忙拉着包拯往树下走。
  苏锦本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期望着看到包拯的火山爆发,但此刻看陆大人神色焦急,心中一动:此刻不正是争取这位提学大人好感的时候么?
  包拯眉毛扬起便欲训斥,苏锦抢先一步笑道:“这位兄台,你这可就不对了,话可不能这么说。”
  赵知白斜了他一眼道:“你是何人?干你何事?”
  苏锦呵呵笑道:“在下无名小卒一个,赵公子自然不认识,不过在下有些体己话儿想跟你聊聊,咱们一旁叙话,不打搅两位大人叙旧如何?你若真要讨教,也不急这一时。”
  赵知白有些发愣,这小子强自出头,不知玩什么花样,正迟疑间已被苏锦夹着胳膊往一边拖,包拯也有些发懵,唯陆提学朝苏锦投去感激的一瞥,趁机将包拯拉到榕树下石桌旁坐下,吩咐小厮香茗沏上,拉起话来。
  苏锦将赵知白拉的踉跄离开,赵知白口中连道:“干什么,干什么,你这人怎地如此无礼,拉拉扯扯的,快快放开,成何体统。”
  苏锦也不理他的蹦跶,一直将他拉到东侧一丛花树背后这才放手,赵知白一边整理被苏锦揪的邹巴巴的衣衫,一边呵斥道:“你这人,怎地这般惫懒,你我素不相识有何体己话可说?难道你要替那包大人教训我不成?”
  苏锦拱手笑道:“岂敢岂敢,我观赵公子器宇轩昂不畏官长,心中极为佩服,兄台的作为在下只敢想不敢为,也正因如此,才对兄台景仰有加。”
  “你景仰我?”赵知白不知苏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锦眯眼点头道:“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赵知白道:“你莫哄我,你和那包大人一同前来,显然是老相识,却来说景仰我,当我三岁孩儿么?”
  苏锦皱眉道:“兄台误会了,我和那包拯也不过相识数日,在下名叫苏锦,乃庐州城一名商贾而已,包大人如何肯跟我深交。”
  “你就是苏锦?打了朱衙内的苏锦么?包大人不是在公堂上为你据理力争么?怎地你还说跟他并非深交,若非深交,他怎肯得罪知府大人而帮你这个小小的商贾。”
  “唔……这个嘛。”苏锦一头瀑布汗,自己居然这么有名了,那事也是家喻户晓,这个谎圆起来倒不容易。
  苏锦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道:“兄台有所不知,这包拯最喜欢出风头贬低他人,当日其实在下已有脱身之道,知府大人也没想拿我如何,这包拯硬是强自出头,弄得大家下不了台。”
  赵知白翻着白眼道:“有这等事?”
  苏锦晒道:“在下与你素不相识,有必要在陌生人面前诋毁官长么?若非与你一见如故,在下打死也不肯说这话的。”
  赵知白道:“怎么说这位包大人也是对你有恩,你这般背地里说他坏话,似乎不妥吧。”
  苏锦肚中暗骂,操你妈,现在你倒数落起老子的不是来了,刚才你丫当面顶撞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是否不妥。
  面上却笑容不改,拱手再施一礼道:“兄台光明磊落,真君子是也;但那包拯自以为于我有恩,便对我颐指气使,我一个堂堂苏记大东家被他呼来喝去跟跟班小厮一般,这不,硬是逼我放下手中众多事务,陪他来探访陆大人;路上车驾礼品随侍人员全是我出,我可真倒了血霉了。”
  苏锦索性放开了胡诌,欲要他人信任,先要奉上一些甜头,苏锦奉上的便是对包拯的诋毁,建立起和赵知白立场相同的同理心。
  赵知白果然表情放松下来,有些可怜的看着苏锦道:“苏公子,你可真够惨的,这要本人,根本不理他这个茬儿;没想到这个包拯外边传他刚正不阿,官声清正,却没料到也是这样一个主儿,连拜见陆大人这点小小的花销都要他人支付,真是名不副实啊。”
  “就是,见面不如闻名,世间沽名钓誉之辈太多,咱们也管不着,只是苦了我了,大热天的硬是被拉来这里,家中一摊子事没人管,这损失可就大了。”苏锦哭丧着脸道。
  赵知白眼中露出一丝鄙夷之色,苏锦越是强调自己的商贾身份,便越招致他的鄙视,但与此同时也越得到他的信任,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包拯却和他并行并入,其中没有贪赃行贿之事,说出去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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