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心机


  “大……帅!您来了!”小鹿一般自厅内奔出来的正是李清的如夫人,如今镇西候府的女主,李清回定州已经有好几天了,但却忙于政事,一直还没有回后宅来,今天可是将他盼了回来,满心欢喜的她兴高采烈地迎了出来,陡地看见李清一手一个抱着的济世和心怡,登时一怔,一抹惊讶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旋即消失。迎着李清,盈盈拜了下去。
  “起来吧,一家人,那来这么多礼节!”李清微笑着对霁月道,一连数月奔波在战场之上,着实有些想家,能和自己的女人孩子围坐在一起,热气腾腾地吃上一顿饭,在李清看来,现在倒是最大的享受了。
  虽然权势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但李清反而觉得自己完全不属于自己了。
  “爹爹万安,孩儿恭贺爹爹大胜归来!”乳母牵着安民的手过来,拜倒在李清面前,仰着一张小脸,安民看着李清,一字一顿,却是口齿清晰地给李清请安。
  李清放声大笑,安民不过两岁出头,懂得些什么,显然这是霁月事先教好了他,让他一字一字背出来的,蹲下来,将济世与心怡放下,一抬手扶起安民,“起来吧,小子,地上这么冰凉,可别冻着了!”
  小安民正嫌冰凉的地板跪着难受呢,李清一牵,顺势便站了起来,两只眼睛却骨溜溜地瞧向了李清身边的两个小人,显然对他们更感兴趣。
  “安民,认识他们两个人么?”李清蹲在三个小人面前,将他们揽到一起。
  “不认识!”安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看着身边的心怡长得雪白粉嫩,一头长发乌云般地披洒下来,不由很是喜欢,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那缎子般的长发。另一侧的济世却立刻鼓起了眼睛,伸出手来,啪的一声打在安民的小手上,奶声奶气地道:“不许碰妹妹!”
  安民吃痛,嗖地一下缩回手,转过头来,怒目瞪视着济世,小拳手握了起来,要不是李清拦在中间,只怕马上便是一拳回敬了过去,济世也不甘示弱,两人鼓起腮帮子,斗鸡一般对视,心怡头一缩,两只手拉住济世,眼泪就又在眼眶里打起转儿来。
  李清眼角一跳,三个小孩,本是兄弟,但却素不相识,眼角不由瞄了一眼边上的霁月,霁月倒是极端聪明,一见李清脸色不愉,当即道:“安民,这是弟弟和妹妹呢,你是大哥,怎么这么没礼貌,快给弟弟妹妹陪不是?”
  其实真要说起来,济世与心怡的身份可比安民要贵重得多,那怕倾城已经死了,但从名义上来说,他两人仍是李清的嫡子,霁月虽然在斥责安民,但语气之间,却已是让安民直接越过了嫡子这一大阻碍,以大哥自居了。
  被母亲一顿训斥,安民虽然不甚服气,但举起的拳头却是放了下来。
  “大帅,是我的不是,刚搬进来不久,府里杂事又多,我竟是没有想到去东院探视一下济世兄妹俩。”
  李清叹了一口气,兄弟几个近在咫尺,却素不相识,这其中,又何偿没有自己的问题。“罢了,以前的事情就算了,以后你在府中,他二人又没了……你却要多多看顾他们两人,安民是大哥,更是要从小就学着照顾,疼惜弟弟妹妹,如果胆敢欺负他们,让我知道了,哼哼!”李清看着安民,声音陡地大了起来。
  安民被李清一吓,立刻便缩到了霁月的身后,“爹爹,我不会欺负弟弟妹妹的!”他大声道。
  李清一笑,牵着济世与心怡的小手,大步走入厅中,霁月拉着安民,随后跟上,眼光在不经意间却瞄了一眼杨周氏,杨周氏微笑着欠身向霁月示意。
  外面虽然还是寒气逼人,但大厅之内,却是温暖如春,正中的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各色菜肴,热气腾腾,阵阵香气溢散开来,三个小家伙却是齐齐地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坐吧!”李清坐在了上首,随手拖过两张椅子,让济世与心怡走在自己左右两侧,霁月抱着安民,坐在李清的对面,李清笑着对杨周氏道:“你也坐!”指指自己左侧的位子,示意杨周氏。
  杨周氏欠身道:“大帅和如夫人面前,那有妾身的位子,妾身站着服侍便好!”
  李清摆摆手道:“一刀虽说是我下属,但也是我患难与共的兄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啊,可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刚刚从乡下来的妇人了,坐吧,我还得多多感谢你这几个月来替我照看济世与心怡两兄妹呢!”
  霁月站起身来,替杨周氏摆好椅子,也帮腔道:“杨嫂子,快快请坐吧,我还得感谢杨大哥在上林里对我的照顾呢,这一次啊,要不是杨大哥庇护我,我和安民说不定尸骨已寒了。”
  正喂着身边孩子的李清闻言微微一怔,抬起头来,霁月这话里边可是带着刺儿。
  杨周氏这些年虽然有了一些贵妇人的气派,但这种场面,她却不知如何应对,看了一眼李清,头一低,不安地坐了下来。
  李清重重地将碗往桌上一放,脸色已是沉了下来,房间里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一边服侍的下人都是屏住了气息,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霁月却浑若无事,走到李清身边,替李清杯子里满上酒,笑道:“大帅,我来喂两个孩子吃饭吧,您喝一杯?”
  李清看着笑意盈盈的霁月,若有所思地端起酒杯,霁月当真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说给自己听呢?霁月微笑着替几个孩子夹菜盛饭,忙里抽闲,还替一边的杨周氏不停地奉菜,间或讲着一些安民平常的趣事,饭菜虽香,杨周氏却是如坐针毡,食不知味。
  三个孩子终是年少,吃完了饭,不大会儿功夫,便玩到了一起,安民与济世两个男孩满屋子的打着滚撒欢,心怡却文文静静地站在一边,只是见两个小哥哥小脸上脏了,便跑上去,轻轻地替他们擦拭。
  品着茶的李清满意地看着三个孩子,心道感情是需要从小培养的,“你瞧瞧,他们三个玩得多开心啊,霁月,你早就应当让他们三个在一起多玩玩,几个孩子,一直养在深宅大院,本身就够孤单的了,兄弟几个一幢房子里住着,居然互相不认识,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是,大帅,是霁月的错,以后,我一定天天派人去接济世和心怡兄妹过来。”霁月微笑道。
  李清转向杨周氏,“杨家嫂子,再过一段时间呢,我就准备将一刀从上林里调回来了,你们两口子一直聚多离少,这一次啊,我就将一刀还给你,让他啊,就在定州城给我呆着了。”
  杨周氏一听之下,却是大为欢喜,“大帅,真得么?一刀真得要回来了么?”
  李清道:“不错,我准备让一刀回来坐镇定州,定州啊,这里是我们的家,必须要找一个真正贴心的人看着啊,杨家嫂子,在我没有找到人照顾他们兄妹二人之前,还要辛苦你替我照看一段时间心怡和济世啊。”
  杨周氏道:“大帅放心吧,我家小子也大了,我闲着也是闲着,每日能陪着公子和小姐,别提有多开心呢!”
  “那就好,那就好!”李清连连点头。
  倾城自尽之后,李清便找来了杨周氏照看济世与心怡两人,当时定州一片混乱,李清两世这人,自然懂得,这个时候,只怕有不少人会打两个小孩的注意,一边暗地里布下防卫,一边找来他最为放心的杨周氏照看心怡济世两人。
  “大帅,时候不早了,妾身便带着公子和小姐先回东院了。”杨周氏站了起来,向李清告辞。
  偌大的镇西候府内,已敲响了三更的梆子声,看着沉沉睡去的李清,霁月悄没声地从床上坐起,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凝视着李清的面庞,脸上不由浮起一丝温柔的笑容,轻轻地抬起李清的手臂,将其放在被子里,李清嘴里嘟咕了几句,翻了一个身,伸手搂住霁月纤细的腰身,又沉沉睡去。
  霁月的眉头却一下子皱了起来,她听得清清楚楚,李清嘴里叫得是清风,是姐姐清风。躺在自己的身边。搂着自己的身子,但李清梦中的却是清风。
  大帅身边的三个女人,倾城死了,姐姐被放逐了,是的,姐姐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和安民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霁月从内心里是非常感谢姐姐的,如果没有姐姐,就不会有她今天能堂而皇之地住进镇西候府,被无数的人众星捧月地供着,一口一个夫人的叫着,虽然自己还不是夫人,但那不是迟早的事情么?母以子为贵,自己现在有了安民傍身,地位已是稳若泰山了。姐姐,还会回来么?霁月脸上闪过一丝忧虑。
  济世?霁月的脑子里突地闪过那上小小的脸蛋,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冷笑,自己当真做错了,怎么能让济世一个人住在一边呢,这不是让人有机可乘么,不行,自己得将那两个孩子握在手中,好好地照顾他们?当然,自己一定会将他们兄妹两人视若己出,绝不会让他们受一点委屈。


第六百零一章 推心置腹
  “人是会变得!”骆道明轻轻地敲着桌子,慢慢地道。坐在他对面的是他在上林里的搭档,军事统帅杨一刀。
  杨一刀端起酒杯,没有直接回答骆道明的话,而是笑道:“骆大人,这杯酒我敬你。”
  骆道明奇道:“杨将军,今儿个是怎么啦,平常咱俩可没有一起少喝酒,怎么我觉得今天你显得与往常很不一般啊?”
  杨一刀放下酒杯,笑道:“骆大人,说实话,与你共事这两年,我学到了很多。”
  “哦?”骆道明笑了起来,“你我同僚,说起来,你在大帅面前可比我要受信任多了。”
  杨一刀摇摇头,“那是不同的,骆大人,我杨一刀起于微末,跟着大帅打天下之前,不过是一小兵耳,这些年跟着大帅一路走下来,官越当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了,官场沉浮,比起沙场厮杀,更加凶险啊!”
  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以前我很天真,但经历过这么多事,看到这么多的人起起伏伏,嘿!”摇摇头,不再说话。
  骆道明深有同感,“杨将军,恕我直言,刚开始与你共事之时,你在军事之上的确是有独到见解,杀伐果断,不愧是一员勇将,但在政治上,你的确是比较幼稚,不过杨将军天资过人,虽然吃亏在书读得少,但这两年来,却是进步神速,与当年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学得越多,便越觉得自己知道得少!心中更是惴惴,古人云,无知者无畏,诚不我欺也!”杨一刀再一次举起杯,“这两年,骆大人是我的老师!”
  骆道明笑着举起酒杯,两人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老杨,想必你也得到信儿了,我们都要离开上林里,到定州任职了,你将成为定州的守备大将,中央军区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我,则会入内阁,以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畅所欲言,而且,也不可能再畅所欲言了,站得位置越高,顾忌便越多,我相信,大帅也不会喜欢一个内阁大臣与手握重兵的大将交情深厚。既然你说我这两年让你学到了很多,今天,我便再最后说一番话吧,事先声明,出了这屋,我可是绝不会承认的。”
  “政治就是站队!”骆道明道:“站队站正确了,你就会飞黄腾达,站错了,你就会一败涂地。老杨,你,我,对大帅都忠心耿耿,但是,仍然要站队,否则,在这个体制内你就会难以生存。”
  杨一刀看着对方,“只要我们对大帅忠心耿耿,何必站队?”
  骆道明微笑道:“尚军师对大帅难道不是忠心耿耿?冯国呢?”
  杨一刀顿时沉默,尚海波与冯国都是在最后时刻站错了队伍,结果一个被贬,一个身死。
  “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内,必然会形成大大小小的山头,一个孤臣或许可以得道一时,因为上位者需要这样的人,但绝不会长久,集团的权力依然是被大大小小的山头把持着,这些才是一个势力集团的统治基座,我们定州,虽然是一股新兴势力,但不容置疑,已经形成了各种势力派系。以前比较明显的是清风派系,尚海波派系,路一鸣派系,吕大临派系,以及另外一些外来官员,将领们组成的一些更为隐诲的小山头。”
  骆道明挟了一颗花生米,道:“其实你,以前也被称为常胜营派系,你可知道?”
  杨一刀苦笑了一下,“听说过,不过没多久便烟消云散,再也没听说过了。”
  “这是因为常胜营派系分化了,尚海波分了出去,路一鸣分了出去,而说实话,以前的常胜营武将,你,王启年,姜奎,打仗行,但做这种事,不行,而你们又很难被拉拢,所以被边缘化那是很正常的。”
  “战争永远是政治的延续,当你只会打仗,而不懂政治的时候,做一个中低级将领可以,但想要做到一方统帅,那就难了。”骆道明道:“老杨,你没有看到吗?过山风于你们而言,只算是一个后起之秀吧,但现在的他,已是秦州都督,统兵十万,再看看王启年呢?姜奎呢?你们三人之中,以后唯一能跟过山风抗衡的,便只有你了。我想大帅也看到了你这些年来的变化,这才有调你入定州,出任中央军区最高指挥官一职。”
  杨一刀苦笑,“骆大人,你说得我背心里凉嗖嗖的!”
  “政治本身就是走钢丝!”骆道明正色道,“说句不敬的话,大帅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部下铁板一块,只有部下形成各个派系,形成各个山头,大帅才能居中稳坐钓鱼台,大帅需要做的只是调控罢了。”
  “体制之内,你如果不依附各个势力集团,便只能坐一个孤臣,然而孤臣是最容易垮台的,因为他不容于所有人,一旦有事,被抛出来的,最先总是这些人。所以,一刀,你不要做孤臣!”
  杨一刀嘿嘿地笑道:“只怕没有人敢要我!”
  “日子还长着呢!”骆道明道:“现在定州各大势力都是一致对外,外部矛盾能让我们精诚团结,当大帅拿下天下,当然,大帅肯定会拿下天下,那之后真正的较量才开始呢!”
  “不要以为自己不可或缺,尚军师的失败就缘于此,他失败的根由早就埋下了种子。定州能有今天,他功不可没,但他居功自傲,事事插手,其实从大帅分设后勤司之时,他就应当看出端倪,有所收敛才对。他当真以为大帅还是当年在常胜营时的大帅么?现在的大帅坐拥数十万将士,上千万子民,跨地数千里,无帝王之名,却有帝王之实,岂会容一个臣子如此跋扈?”
  杨一刀默然不语。
  “尚海波虽然最后时刻站错了队,但你以为他垮台是因为这一件事么?不是。而是因为大帅绝不会允许他的麾下有这样的一个强势臣子的存在。表面上看,尚海波是因为反叛大帅,再深一点看,是他与清风司长斗法完败,其实更深层次的却是大帅要拿下他。”
  “不是这样吧?清风司长不也被大帅放逐在连山岛?”杨一刀反驳道。
  骆道明一笑,“你信不信,清风司长很快就会被召回。”
  杨一刀一惊,“不可能,骆大人,这一次清风司长可是大大地犯了忌讳,居然不顾大帅生死,只怕没有一个人能够容忍这件事情。”
  骆道明摇摇头:“清风司长与尚大人是不同的,其一,大帅对清风司长的感情很复杂,清风司长做下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帅却只是放逐她,便可见一斑,其二,现在大帅正在谋夺天下,他不缺谋臣,但清风司长却是大帅手中的一把利刃,岂有不用之理?”
  “现在霁月入主大帅内府已成定局,大帅岂会容刃清风司长再握大权?这不是跟你先前所说的相悖么?”
  “不见得!”骆道明道,“不瞒你杨老兄说,霁月夫人她,嘿,我倒是看走眼了,过了好久,直到霁月夫人进了大帅府,我才想明白啊!霁月夫人真不简单呢!要说起厉害来,霁月夫人那才是真厉害,好手段。”
  “这话是怎么说?”杨一刀很难将那张清秀的,无辜的,经常如受惊小鹿般的脸庞与骆道明嘴里的厉害联系起来。
  骆道明苦笑,“一刀,我却问你,清风司长当年与她妹妹一起蒙难,我们可以从很多事情判断出来,清风司长因此性格大变,甚至有些偏执,那么,与她一起经历了这些苦难的霁月真如她表面上看来的那般纯静如水么?”
  “这,这也是有可能的。”杨一刀道:“据我们所知,当年清风司长正是为了保护霁月,才受了更多的苦。”
  “可霁月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骆道明打断了杨一刀的话,“只不过霁月将这一点掩藏得更深,说实话,你也看到了,我一直在霁月夫人身上投资,甚至还有些自鸣得意,直到后来想通,才真正有些不寒而栗,也许我巴巴得贴上去的时候,霁月夫人心里正开心得不得了吧!”
  “说不定,清风司长也在她妹妹的算计之中啊!”骆道明道:“心有迷惑之后,我悄悄地旁敲侧击,打听到了不少当年的往事,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一想,才心有所得!”
  “清风司长何等人物,岂会看不清楚?”杨一刀道。
  “旁观者清,清风司长蒙难之后,性情大变,排开大帅不说,这个妹妹只怕是她心中最后的一丝温暖之地,恐怕她还真想不到,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想,也有可能,她想到了,却又心甘情愿。”
  “清风司长利用手中的权力,慢慢地为霁月铺开一张大网,甚至不惜一切,也要打倒倾城,让霁月能顺利入主大帅府,清风司长如愿了,也可以说,霁月夫人如愿了,倾城死了,清风司长被放逐了,大帅身边的三个关系最为密切的女人,最后剩下了谁?”
  “即便以后还有女人能走到大帅身边,但霁月的地位却已是不可动摇。”
  “济世因为母亲的关系,很有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淡出定州核心,而大帅以后即便还有子息,但与安民年纪相差太大,竞争之中,安民便占了绝大的优势,再说,他有这样一个母亲,又何必怕什么竟争者。”骆道明冷笑。
  听着骆道明抽丝剥茧般的分析,杨一刀越想越有可能,不由打了一个讲颤,“老骆,如果真如你所说,那,那这也太可怕了,幸好我们对霁月夫人一直不错。”
  骆道明缓缓摇头,“老杨,你记住了,我们有这个人情在哪,固然是好,但也不要期待太多。”骆道明说完这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略一迟疑,却打住了话头。
  杨一刀虽知骆道明言犹未尽,但今天能说到这里,就真得说明骆道明的确是将自己当朋友了。
  “大帅明白这一切么?”杨一刀喃喃地道。
  “大帅平时与霁月夫人在一起的日子也并不多,能不能看透还真难说,不过大帅也是绝顶聪明之人,霁月入主大帅府之后,总有一些事情会落入大帅眼中,就看大帅怎么想了!”
  杨一刀忽然问道:“你说,霁月夫人会不会对济世下手?”
  骆道明哈哈大笑,“一刀,如果霁月夫人真这么蠢,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这一点你尽可放心,霁月现在需要做的是什么,是不犯错。”
  杨一刀点点头,“是啊,不犯错,就是最大的成功,但有时候,又怎么说得定呢?对了,你说清风司长真得会回来么?”
  “一定会回来,只不过,回来后的清风司长一定会被大帅套上枷锁,统计调查司内,清风司长再也无法一手摭天。而且,燕南飞也被召回了!”骆道明道。
  “燕南飞算是倾城公主的人吧,这一次居然站队了队伍,让我不得不叹服啊,传言陈西言弟子无数,唯有这个燕南飞得其真传,果然不假。燕南飞那怕投靠了大帅,但是对清风司长必然也是心怀敌意吧!你想想,调查司内,清风司长束手缚脚,朝堂之上,走了尚海波,来了燕南飞,大帅还真是厉害,这平衡术玩得是炉火纯青。”
  杨一刀苦笑,“大帅麾下,两大强势人物,一个再难出头,一个哪怕回来了,也不复当日之声势,唯一不变的,只是大帅的权威。”
  “所以,大帅才会是我们的大帅!”骆道明举起酒杯,“也唯有这样的大帅,才是我们的明主,我们的希望啊!”
  杨一刀倒了一口酒下肚,“我还真是渴望当年在常胜营那种简单的日子啊,直管提刀冲杀,目的就是一个,为了活下去。现在活下来了,而且活得甚好,反而更加烦恼了。”
  “一个乞丐和一个大富翁,当然是大富翁的烦恼更多,一个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一个却是应有尽有,但却最害怕失去,就是这个道理了,一刀,你,我都回不去了,当年我还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之时,何曾想过会有今天?有所得,必有所失,难道你还想回到当年的生活中,再去杀猪么?”
  杨一刀大笑,“那日子也不错啊!”
  “定州政治格局已初步形成,大帅正在筹划组建一个完善的统治机构,单从零零碎碎发布的一些命令就可以看出来了。内阁将以路一鸣为首,燕南飞,我为辅,再加上一些其它人,组成定州的文官集团。而军事方面,你也知道,将成立大都督府,虽然具体的还不甚清楚,但我猜想,这一定是限制将领兵权的。五大军区,你在中央,田丰在卫州,吕大临在并州,过山风在秦州,也已有了雏形。”
  “还差一个,多半是王启年吧?”杨一刀道。
  骆道明摇头,“不是,王将军指挥数万人马,已是他能力的极限,而一方军区,将来所面临的可不仅仅是打仗,王将军应付不来,这一个人,我也猜不到是谁!但大帅即又提出了五大军区的概念,必然已有人选。我们却拭目以待吧!”
  “想不到燕南飞居然一飞冲天了?”杨一刀却有些不忿地道,“他为定州立下了甚么功劳?”
  “话不是这么说,燕南飞这些年在室韦,还是做得很不错的,当年大帅将他丢在哪里,就是怕他在定州为倾城出谋画策,不将他丢开,现在还不知道事情怎么样呢?再说了,你很羡慕他么?我可不。你可知道大帅将他召回来,最大的用意是什么?”
  杨一刀摇头。“你不是说此人甚有才么?”
  骆道明失笑:“有才不假,但天下有才者何其多也!大帅连尚军师都可放弃,又何吝于一燕南飞?”
  “大帅构建全新的统治机构,从这一点上看,只怕会触动不少人的根本利益,这从历代史书上都可以看到,这件事由谁来做?大帅自己来做,那是绝对不行的,路一鸣,还是我?我们都在这个体制内呆得太久了,关系盘根错节,做起事来必然束手束脚,甚至会主动劝阻一些措施。因为说不定这些措施就会损害我们的利益。那当然便只有燕南飞了。”
  “此人与定州旧有势力无瓜无葛,甚至还心有芥蒂,碰上这种事情,做起来定然兴高采烈,而且,他除了大帅可以依靠,几无帮手。”
  “我明白了,这就是你说的孤臣!”杨一刀恍然大悟。旋即道:“但燕南飞会不明白?”
  “他当然明白,但他仍然会做,他便如当年的尚军师一样,渴望施展才华,名垂青史,否则,在倾城事变的时候,他就不会这样果决地站在大帅一边了。这样的人,都是极聪明,但又极自负的,总认为自己能掌控住一些事情。”
  杨一刀叹道:“不错,尚军师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把握不好,燕南飞便会成为第二个尚海波!”骆道明冷笑着道。“当然,是在他做完这些事情之后。”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些东西,我无论读多少书,可也是学不来的!”杨一刀叹道,“我敬你!”
  骆道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今天的推心置腹,能让他真正地结交到杨一刀这个朋友,那么便算值得了,杨一刀在李清心中的份量,可是极重的。


第六百零二章 燕南飞
  三月,骆道明嘴中的孤臣燕南飞终于长途跋涉,回到了定州,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大帅府去拜见李清,而是骑着马,仅带了一个老仆,孤零零地来到了竹山。
  竹山并不高,位居定州城西侧十数里,百多米高的山上除了不多的一些古树之外,大片大片的都是竹山之上一个尼庵里的尼姑们种下的各种翠竹,此时春风来袭,竹叶招展,一片生机盎然,一根一根新鲜的竹笋破竹而出,到了夏天,又会有一批新的翠竹成林。
  一条盘山石径掩映在竹林之中,蜿蜒向上,阳光透过竹林照射下来,在石径之上留下片片斑驳的光影,仰望着竹山之巅,时隐时现的房宇轮廓,燕南飞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在那上面,现在就躺着大楚那位名动天下的公主,自己当初从洛阳一路伴行而来的倾城。
  竹庵原本是不禁百姓上山拜佛的,但自从倾城公主的灵柩停留在此之后,普通百姓自然是不可能再上山,看似没有防范的竹山实则哨探密布,戒备森严,潜来定州的袁方便在这里铩羽而归。
  “老爷!”老仆担心地看了一眼燕南飞。“您已到了山下,殿下地下有知,也会感念老爷您的一片心意,就,就别在上山了吧!”老仆满头白发,一脸沧桑,心中忧虑老爷既然投了定州李大帅,却又来此参拜公主,只怕会惹得李大帅不悦。
  燕南飞没有说话,仰望着山顶,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当初随着公主西来,心中着实有一番宏图伟志,想着要大展身手,一展胸中所学,岂知世事变幻,如今自己的确要上位了,但物是人非,主子却换了。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燕南飞向前迈出一步,踏上了走上竹山的第一级石阶。老仆暗叹一声,从骒马之上卸下两个盒子,用一根木杖穿了,挑在肩上,亦步亦趋地跟着燕南飞向前走去。
  “燕南飞去了竹山?”正在批阅报告的李清听到李敢的报告,微微一楞。
  “是,大帅,刚刚竹山那边飞马来报,燕南飞大人回到定州后,径直便去了竹山,根据他老仆在街面上采购的一些东西看,他,好像是去拜祭倾城公主的!”李敢道。
  将笔放在笔架上,李清揉揉手腕,仰头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了,传令竹山守卫,让他上去,不必阻拦!”
  倾城公主死后,一直没有下葬,缘起与定州内部有着巨大的争论声,一方认为倾城叛乱,以致定州蒙受巨大损失,当定为叛贼,不枭首示众以经是很难得的宽容了,岂能再风光大葬。
  而另一派则认为,倾城之乱虽然危害巨大,但叛迹却不明显,普罗大众基本不知这一次定州之乱的内幕,而且倾城公主毕竟身份不同,不仅是大楚的公主,更是大帅的正妻,如果草草下葬,势必要给天下一个交待,这样一来,必然损害大帅威信。
  两派久争而不决,李清却又一直沉默不发一言,这件事便拖了下来,以致于倾城灵柩便一直停留在了竹山,所幸倾城所服牵机之毒,却能让尸体长久保存而不至于有所损坏。
  燕南飞回定州,先去竹山,而大帅并未阻拦,而是通知放行,没有多大功夫,定州一众高层已是基本知晓,大帅心意已决,路一鸣,骆道明,杨一刀等人第一时间便知晓了李清的心意,知道围绕着倾城死后的问题将要解决了。
  燕南飞并不知道自己上山的举动,给了定州官员们很多的信息,他也不知道,如果李清不想让他上山,那么,他连一步台阶也不可能踏上去,总之,此时,他怀着一颗悲怆的心,一步一步,沉重地向着山顶的竹庵走去。或者他知道,但是,他仍然要去做,也许,他就是想传达给李清一个明确的信息。
  竹庵之中,香烟袅袅,木鱼之声不绝于耳,站在庵前林中,燕南飞踌躇难前,脑海之中,似乎浮现出倾城那骄傲的,不屑的眼神,“燕南飞,你背叛了我,不敢到我的面前来么?”
  燕南飞不由失神,伸手扶住身边一棵碗口粗细的竹身,不意间却惊起竹梢一只鸟儿,惊叫着振翅飞起,忽啦啦地越过竹林,直上高空。
  “老爷!”老仆察觉到燕南飞的异状,踏前一步。
  摆摆手,燕南飞示意自己没事儿,嘴角却露出一丝苦笑,既然已做出选择,那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大丈夫行事,既然做了,便得有担当,今日来此,也是对过往做一个了结。
  伸手提起两个盒子,对老仆道,“你不必进去了,就在这里等我吧!”方毕便向林外踏去。
  庵前,数名带刀士卒在庵前守卫,看那些人服色,燕南飞便知是统计调查司所属。
  “燕大人!”一名军官看到燕南飞自林中踏出,便快步迎了上来,向着燕南飞行了一礼。
  “你认识我?”燕南飞大感诧异。
  军官微笑道:“刚刚接到大帅府均令,知道燕大人要上山,末将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燕南飞抬起头,“不许我进去么?”
  军官笑道:“大人多心了,末将奉命驻守在此,保护夫人灵柩安全,以免有宵小之类作崇,损坏夫人仙体而已,那里有胆了阻拦大人。大人请!”伸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随着他的手势,紧闭的庙门呀的一声大开。
  燕南飞明白了,向这名军官点了点头,提着食盒大步向内走去,身后的军官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敬佩之色,倾城灵柩在此已停了很久,这是第一个上来祭拜的人。而且此人身份还特别敏感,公主旧属,却又投奔了大帅,而且马上便要得到重用,军官隶属于统计调查司,消息自然比一般人知道的要早得多,这样一个即将要手握大权的人却来祭拜以往的主子,非大英勇,大智慧不可。一个不谐,可就是两边都不讨好的结局。
  庵内大堂里,菩萨神像高高在上,一众女尼打坐在莆团上,跟着一个敲着木鱼的老尼低声诵经,一个个低眉顺目,似乎没有看到燕南飞走进来,仰望着慈眉善目的菩萨,燕南飞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子不语怪力乱神,作为一个儒家子弟,他是不信神佛的,但今天,他却还是郑重其事的点燃了三柱香,恭敬地插到了香炉之中,再双手合什作了几个揖。
  一个中年女尼从后堂转了出来,“燕大人是吧,请进!”
  转入后堂,赫然又是一个院子,沿着大片竹林中间的小道向前,一间精舍便出现在眼前,推开大门,一副巨大的棺椁陡地出现在燕南飞的眼前,棺椁之前,一人正箕坐在那里,向着面前的火盆里投着一张张烧纸,屋里烟雾缭绕。
  听到门响,那人转过身来,与燕南飞的视线撞了一个正着,“燕大人!”那人惊叫一声,站了起来。
  “是你!”燕南飞当然认得他,这是倾城公主从京城带来的那名御厨万伦。想不到却在这里看到他。
  “燕大人,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室韦么?”万伦惊问道,万伦以前不过是一个厨子,自然不知这其中的一些弯弯道道。
  “李大帅召我回定州了!”燕南飞低声道。“不会再回室韦了!”
  万伦眨巴着眼睛,盯着燕南飞看了半晌,忽地就明白了过来,燕南飞这是已投效了李清了,脸上惊喜的神色瞬间便黯淡了下来,冷冷地道:“我说呢,你咋地就能回来,连我们这些人都受了牵连,你居然没事,原来如此!燕大人,你来此做什么,公主殿下不会喜欢你出现在他面前的。”
  燕南飞心里有些难受,“仗义每多屠狗辈,万伦,公主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下属,地下有知,必然欣慰,可是我,我,也有一些不得已的苦处,算了,这些事,我却与你说什么,万伦,你能让我单独在这里呆一会儿吗?”
  万伦气鼓鼓地瞪着他看了一会儿,一甩手,出了大殿。
  燕南飞弯腰将两个盒子里东西一一拿了出来,几碟菜肴,一壶酒,另有一些香烛灵纸,将东西一一摆好,点燃香烛,插在灵前香炉中,燕南飞跪倒在灵柩之前,重重地叩了几个头。
  “公主,我回来了!”他嘶哑着声音道。“我知道,您一定对我非常愤怒,但有些话,我今天却要对您说,希望您能理解我。”
  “跟着公主您从洛阳来到定州,我的确是一心一意想要辅佐公主殿下,成就一番事业的,但事与愿违,定州显然对我们早有防范,我们多方奔走,一事无成,但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却对定州的很多事情熟悉了起来,他们的执政理念,他们的执政风格,他们的理想,他们的热情,公主,让我深深地感到震惊。”
  “我看到了一棵正在茁壮成长的大树,他风华正茂,他精力十足,而反观我煌煌大楚,却犹如一株千年古树,看似要粗壮很多,但是,内里却千疮百孔,早已外强中干,稍有风吹草动,必然便会轰然倒下。”
  “看到这一切,所以我在李清要我去室韦的时候我答应了,我知道,我是怯懦了,我要退缩了,因为我知道,我们在定州,一定没有什么机会。”
  燕南飞从壶里倒出一杯酒,轻轻地倾洒在倾城的灵柩前。


第六百零三章 三杯酒
  燕南飞箕于倾城公主灵前,似在倾诉,也似在为自己开解。
  “皇帝陛下也算是雄才大略吧,敢舍天下人所不舍,毅然将早已四分五裂的帝国彻底崩碎,意图重建秩序,陛下本意是想刮骨疗毒吧?但在燕某看来,无异于饮鸩止渴,国之帝王,应当是堂而皇之,岂能阴算天下?纵然一时得逞,也会让天下人离心,纵然迫于无奈,但一有机会,便会弃之而去。一棵早已千疮百孔的大树,即便在外面捆上道道绳索,但绳索也终有腐乱断裂的时候!”
  “老师为大楚沤心沥血,但半生心血所寄,几乎都用在了堵漏之上,堵不如疏,老师学识通达天下,岂有不知之理,但实在是有苦难言,豪强林立,土地兼并,财富向少量人手中集中,升斗小民几无隔夜之粮,民心似乎,其能载舟,亦可覆舟啊!”
  “公主,我们初到定州,公主怒道,定州人只知李大帅,不知朝廷,这正是李清的成功所在,定州之政,以民为本,抑制豪强,打击兼并,使民食有所田,穿有所衣,宿有其屋,吏治清明,怎能不使百姓感激不尽。以数州之力,败大楚数百年之强敌,一举奠定其雄厚的基础,九鼎之争,早已天平倾斜了!”
  燕南飞倒上了第二杯酒。
  “我习儒家之术,意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自当择明主而辅之,观李清之政,实为精读史书之我所生平之仅见,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扇大门在我面前打开,那里面,正是我所想看到的盛世之景。而这一切,是皇帝陛下给不了我的。”
  燕南飞将酒缓缓倾洒而下。
  “燕某叛主,叛师,叛友,自今日后,举目四望,茕茕独立,必将孤苦一生,但燕某不悔,那怕自知投入李清麾下,也必将成为一介孤臣,有朝一日,不见得就有好下场,但燕某不悔,只要天下当真能出现那盛世之景,燕某可以舍名,舍命!”
  燕南飞站了起来,提起酒壶,倒下了第三杯酒,“今日前来,拜祭公主,了结前缘,一杯酒是敬公主待我亲厚,燕某愧疚在心,二杯酒是敬公主巾帼英雄,为大楚沤心沥血,死而后已,我虽须眉,不如也,这第三杯酒却是与大楚了结前缘,自今日始,燕某必然会竭尽全力,以倾覆大楚统治,助李清一统天下为己任,等我也到了九泉之下,再来公主面前请罪吧!”
  燕南飞举起酒壶,“公主,请,燕某先干为敬!”仰起脖子,将壶中剩余的酒喝得涓滴不存,再将杯中之酒高举过头,缓缓倾倒在地。
  做完这一切,燕南飞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棺椁,霍地转身,向着门外大步走去。身后,传来了万伦的痛哭之声。
  当日,燕南飞入见李清。二人密谈至深夜,夜宿大帅府。
  次日,李清将原尚海波府第参军府赐于燕南飞。
  第三天,定州内阁宣而成立,以路一鸣为首,燕南飞次之,骆道明排位第三。如果说路一鸣,骆道明二人上位,众人早有心理准备,那么燕南飞的异军突起,则在定州内部,甚至于整个大楚天下,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燕南飞虽然一直没在大楚当过什么大官,但其声名却远播天下,他悍然背叛对他非常看重的老师而投效李清,顿时让心中尚怀大楚的清流为之哗然,陈西言闻之此情,朝堂之上,当廷沤血,燕南飞的背叛,对大楚又是一次重重的打击,因为这代表着一大批读书人已经开始认同定州势力,燕南飞之才不下尚海波,而比尚更具优势的是,他非常熟悉大楚权力构架,对大楚朝廷利敝可谓一清二楚,甚至很多天下人不知晓的秘密,因为陈西言的缘故,他也是全都知晓。
  李清很高兴,一石二鸟之计,既得其才,又重重地给了天启一击,天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么?
  定州内阁成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倾城下葬。卜告飞传天下,定州定于四月五日那天,为暴病身亡的主母倾城公主下葬。洛阳城中,自然也接到了这份卜告。
  天启将所有人赶出了太极殿,砸乱了他能够搬动的所有东西,听到殿内传出来的东西碎烈的巨大的声响,以及天启愤怒的咆哮声,殿外之人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
  闻讯而来的向皇后在殿外静立片刻,对身边的内侍总管黄公公道:“赶紧出宫,招首辅大人马上进宫来。”
  “娘娘,陈首辅数日前当堂呕血,现在还卧床不起呢!只怕,只怕……”黄公公为难地道。
  “眼下,也只有陈首辅能够让皇上冷静下来,快去,如果首辅大人身体还没有恢复,就将轿子直接抬到太极殿来!”
  “是,娘娘!”黄公公听着殿内愈来愈大的声响,心想也只能如此了。
  一个时辰之后,当陈西言赶到太极殿,面色苍白的在黄公公的搀扶下走到向皇后的面前时,太极殿内已恢复了平静,看着陈西言探询的目光,向皇后道:“陈大人,陛下倒是安静了下来,但不让任何人进去啊!”
  陈西言喘了一口气,步履蹒跚地走到殿门口,“陛下,老臣陈西言求见。”
  殿内寂静半晌,陈西言也不再作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料定天启一定会见他,果然,片刻之后,屋内传来天启有些疲惫的声音,“是老师吗,请进来吧!”
  听到这话,黄公公大喜,赶紧替陈西言推开大门,扶着陈西言走进大殿,看到大殿之内的惨状,黄公公不由暗自心惊,殿内已是面目全非,身体并不强壮的天启居然将所有他能拿得动的东西全都砸碎了,这需要多大的愤怒啊。
  “老师快快请坐!”看到陈西言苍老佝偻的身形,天启急忙道。
  黄公公尴尬地四望,殿内那里还有一把完好的椅子,除了最上面的那一把,但那一把陈西言也坐不了啊!
  陈西言洒然一笑,“老臣身子弱,的确有些站不久,得罪了陛下!”他居然盘膝坐在了地上。
  黄公公倒也伶俐,赶紧在殿内找到了几个垫子,铺在地上,恭敬地道:“老大人,地上冰凉,却请坐在这上面吧!”
  “有劳黄公公了!”陈西言温言道,将屁股挪在了那些垫子上。
  天启怔了片刻,居然也扯了几个垫子,盘膝坐在了陈西言的对面,那情形,倒像是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陈西言教导天启的时候了。
  挥挥手,黄公公知趣地退了下去,殿门轻轻掩上,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朕失态了,倒教老师抱恙而来!”天启歉然道,对于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国之柱石,天启一直保持着相当的尊重。
  陈西言苦笑,“臣前些日子听到孽徒燕南飞的消息,较之陛下,更为不堪。陛下,定州此举,有意为之,陛下何必动气?”
  天启仰天长叹,“我何尝不知,但又如何不怒,这是打了人还往人脸上吐唾沫啊?居然还往洛阳堂而皇之地送哀告,直接视朕如无物啊!”
  “陛下,如今天下三分,宁王抱残守缺,李清气势逼人,我大楚虽然还掌控着中原腹地,但却危机四伏,李清向我们发来哀告,虽是有意为之,却也是向我们发出一个信号,我相信,同样的信息他也一定知会了宁王。”
  “哼,宁王必然幸灾乐祸,李清这是有意在羞辱我。”
  陈西言脸色不变,看着天启:“陛下,倾城公主不幸去世,让您的心乱了。李清虽然想刺激您,但您却没有看到隐藏在这其中另外的一层意思。”
  天启的脸庞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老师的意思是?”
  “李清打不动了,我们也打不动了,宁王更是打不动了!”陈西言缓缓地道:“数年战争,已是将各方都压榨到了极点,民生凋蔽,财源枯竭,人丁剧减,三方面都到了很危险的程度,李清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向各方发出了信息,定州暂时不想打了,他想要谈判!”
  天启冷哼一声,“休想!不将他挫骨扬灰,难消心头之恨。”
  陈西言默不作声地看着天启,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气话,以天启之才,焉能不知现在国家已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再打下去,就算将李清灭了,大楚也必然灰飞烟灭。
  果然,说完这句话,天启沉默片刻,“所以,他想借着给倾城发丧的这个机会,让三方坐到一起?”
  陈西言点点头,“不错,公主在定州发动事变,于李清而言,无疑便是背叛,直接导致了李清东征失败,数万将士埋骨东方,但李清仍然以主母之尊为倾城公主下葬,无疑便是向我们发出了一个强烈的信号,他还不想彻底撕破脸皮。”
  “双方在翼州打了一个天昏天暗,还不算撕破脸皮?”天启哼了一声,“此子野心勃勃,不及早除之,他日必成我大楚的掘墓人。”
  “的确如此,但我们现在却没有能力消灭他。”陈西言坦然道:“至于翼州秦州一战如何定性,就看我们如何说罢了,陛下,这只不过是一些书面上的说辞罢了。至于到底如何,各人心中自然有数。”
  “和平?”天启的眼中阴郁之色愈发地浓了。


第六百零四章 老谋深算
  “对,和平!暂时的和平!”陈西言满是皱纹的脸上古井不波。
  “接下来,就是比拼内功的时候了,陛下!”陈西言稍稍挪动了一下,将麻木的双腿稍稍活动了一下,“澄清吏治,安治百姓,鼓励农桑,勤修兵事,为下一次的澄清宇内一战打下坚实的基础!”
  “我们在恢复,李清也在恢复,我们在养精蓄锐,他又何尝不是,还有南边的宁王,南方富庶,也极为可虑啊!”天启叹道。
  “陛下,我们的优势便在于实际掌握的地盘之中无论是财富,还是人丁,抑或是资源,都远远超过对方,而这,便是我们战胜他们的最大资本,李清控制区域,草原上除了盛产战马,一无所有,而其它如全州,金州,翼州,卫州,都在此次战事之中被摧残得厉害,特别是全州,被全州守将几乎掠夺得一无所有,在未来的几年中,必然成为李清的一个大包袱,光是这几个州,就足以压得李清喘不过气儿来。他所能依仗的,便只有定州,复州,并州等地,但这些地方,却只有一个并州是粮食产区啊!”
  “李清的优势在于兵甲利于天下,但李清的军队有一个很大的弊病,那就是太过于依仗兵甲之利,而这些装备都是要靠着无数的钱财来支持的。所以接下来的和平期间,我们虽然不动兵戈,但在另一个战场上却要对李清大加遏制,那就是经济!”
  陈西言道:“控制一切可能使李清实力增长的物资流入定州,特别是粮食,生铁等,他想要,可以啊,拿战马来换。我们中原大地,本就以步卒为主,有马更好,没马也不是不行,但他们没有粮食行吗?”
  “说起兵甲之利,这一战我们也不是没有所得,这一场仗下来,却也替朝廷优胜劣汰,练出了一大批精兵良将,有这些为骨架,以我们统治区域内庞大的人口基数,组建一支远超对方的军队有何难处?”
  天启听得入神,萎糜的神情也逐渐兴奋起来,看到陈西言舔着干枯的嘴唇,向着殿外道:“来人啊!”
  黄公公应声而入,“陛下有何吩咐?”
  “给陈首辅送一碗参汤过来!”
  “是,陛下!”
  陈西言看着天启逐渐恢复生气的双眼,微笑着供手道:“老臣多谢陛下!”
  “老师,您请接着说!”
  “李清是如何打垮蛮族的,其一便是正确的军事策略,这一点,李清的确有着过人的资质,我们是比不了的,定州练兵之法,我们虽然也知道了,但总是达不到他的那种程度,这其中除了定州人好勇斗狠,多年与蛮族交战而练出的骠悍习气,也与李清在政策有关,有恒产者有恒心,这话说得好啊!”陈西言摇摇头,他心里也知道,这一点,洛阳方面是万万做不到的。
  “其二,便是经济政策,那几年中,李清封锁边境,严禁战略物资流入草原,严厉打击走私,迫使蛮族铤而走险,屯兵坚城之下,以己之短,攻敌所长,损失严重之后,被李清反戈一击,巴颜喀拉也是一座雄城,硬生生地被李清困死了。”
  “用银子砸死对手!这是李清总结的对蛮族之战的最大经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为什么不能拿来用,我们便有银子活活地蹩死他!”陈西言喝了一口参汤,精神也振奋了起来。
  “南方宁王呢?”天启问道。
  陈西言不屑地道:“我们的大敌是李清,宁王,已成芥癣之疾也,陛下,宁王得到了曾氏三州,吕氏十万军队,看似实力大增,但内部却是不靖,吕曾都是虎狼之辈,岂会老老实实地安居于宁王之下,其次,宁王这一次为了拉拢羌族,以联姻为手段,换得羌族出兵,事后更是将青州送给了羌王,看似为宁州筑起了一道保护墙,殊不知羌王贪婪,如果我们许以重利,不见得就拉拢不过来,唯一可虑的便是他们的水师,我们无以遏制,不过我想,李清会坐视对方的水师日益强大么,所以,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两家水师定然会冲突不断!”
  天启坐直了身子,道:“老师刚才说了许多我们的利好之处,却没有说我们的劣势在哪里?”
  陈西言赞赏地点点头,知道天启终于从愤怒之中完全恢复了过来,往昔的精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我们的劣势其一便在吏治!”陈西言道:“我那劣徒与我决裂的一个理由便是定州吏治清明,官府做到了真正以民为本,所以,接下来,我们最重的便是澄清吏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启叹道:“历朝历代,吏治都是最令人头痛的问题,地方势力把持政权,贪婪无比,巧取豪夺,这一次我们虽然扫除了最大的几家豪门,令其余人闻风丧胆,暂时臣服,但一有风吹草动,便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老师,偏生现在局面,我又不能对他们施以雷霆之举,如之奈何啊?”
  “陛下,这些地方势力之所以如此猖狂,最大的原因是什么?”
  “一则财,一则兵!”天启道。
  “陛下一语中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些地方势力有兵,我们便从这个方面下手!”陈西言重重地道。
  “李清已发出和平信息,宁王只能亦步亦趋,外部既然暂时安定了,我们便可以从容下手!”陈西言狠狠地道,“没了兵,这些人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如果硬来,只怕会引起动乱,让这些人铤而走险也说不定!”天启担心地道。
  陈西言笑道:“陛下手中如今可是有十数万精兵强将,这些打过无数狠仗的士兵岂是那些地方武装能望其项备的。更何况,我们根本不需要打,只需要消耗!”
  “消耗?”天启惊讶地道。
  “陛下,在动手之前,先必须要震慑,陛下,太子殿下年有十五,该大婚了,借此机会,洛阳便举行一次演武,以为太子殿下大婚贺,同时遍邀这些人来观礼,先让他们见识一下精后介什么模样!”
  “这便是吓唬了?”天启笑道。
  “不错,陛下,接下来便是调集他们的军队上战场了!”陈西言脸上露出冷笑。
  天启恍然大悟,“你是说幽燕之地?”
  “正是!”陈西言点头道,“萧氏家族阴谋不轨,谁都饶得,就是他们饶不得,更何况他们如今在斜谷筑城,严重威胁洛阳安危,幽燕之地,已成洛阳心腹之患,卧榻之旁,安容他人酣睡,我们不断地调集这些地方势力武装,组成讨伐军队,进攻幽燕之地!”
  “萧氏军队虽然不多,但岂是这些草包们能比拟的,迎接他们的必然是一次一次的大败,每败一次,便会替陛下淘汰一批劣兵,剩下的趁机收入囊中。而萧氏在一次接着一次的大战中,实力也必将一点点被消耗。”
  “此计虽妙,但只怕李清不会坐视,如果他干涉,如何是好?”天启问道。
  “只怕李清正想着吞并幽燕之地呢!但萧远山必然不会轻易就范,所以李清一定会坐视不管,任由幽燕一次次遭到攻击!”陈西言笑道,“当然,我们也要把握好这个度,不能真怕萧远山打得山穷水尽,当真投了李清,我们要让他感到事情还大有可为,还能自立于这世间,等到我们一切准备就绪之时,才对他实以雷霆一击,先击灭他,再对付李清,这样,再无后顾之忧!”
  “老师高明!”天启抚掌大笑,“如此之后,这些地方势力有财无兵,当尽入我掌中,我尽可以给他们一些虚职将他们养起来,只消中央政令能顺利到达地方,则不出数年,朝廷必然实力大涨,远超李清等辈!”
  “陛下所言甚是,只是这事做起来,实则难度很大,不仅需要一段时间,更需要把握好时间,把握好尺度!”陈西言道。
  “时间嘛,我等得起!”天启冷笑道。“老师,如此说来,倾城的葬礼,我们还真得派人去了。”
  “当然得去!”陈西言道:“只是人选,陛下当仔细斟酌。”
  天启沉思片刻,“就让韩王去吧,当年送倾城出嫁的便是他,便让他替朕再去看倾城最后一眼!”天启的声音低了下来,眼圈微微发红。
  “陛下,既然李清向洛阳发来卜告,那么陛下何不以朝廷的名义向他颁下圣旨,如果李清接了圣旨,也可以让另外一别有用心的人看看,李清还是要向朝廷服软的,朝廷的实力仍然是远超于他。也可以让某些墙头草更安份一些!”陈西言建议道。
  “老师说得是,倾城让我抱憾终生,老师,我加封倾城为镇国长公主,以最高礼仪下葬,如何?”
  “全由陛下一言而决!”
  “李清!”天启冷笑道:“我也准备加封他为镇西王!”
  陈西言微笑道:“陛下圣明!”


第六百零五章 勒索
  幽州。
  连续两年多的大战,让幽州这个原本无比繁华的城市也凋零下来,萧氏数代经营的成果在这一次大战中,消耗殆尽,民生极度贫困,战事虽然结束,但整座城市依然处在军官和宵禁之中,庞大的城市在入夜之后便陷入一片黑暗,这年代,便连灯油也成了奇缺之物了。一入夜,幽州城便如同黑暗之中的一只怪兽,静静地趴伏在那里。
  与燕州相比,幽州并没有直接受到战火的摧残,但为了应付这场战争,萧氏聚集了一切可以聚集的力量,战争之中,大量的燕州流民涌入这座城市,使它的承受力量也达到了极限。
  为了应对急剧恶化的治安,以及应付可能爆发的流民骚乱,幽州一直实行宵禁,一入夜,整座城市便陷入死寂。
  但今天,在幽州城中,萧氏府弟之中,却是灯火通明,一整条街都被大红的灯笼照得透亮,战争终于结束了,萧氏击败了入侵的洛阳军队,老百姓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高悬在头上的利剑终于被打得缩了回去。
  但战事的结束对于萧远山来说,还只是结束了上半场,在自己的主场,还呆着一只威胁不下于洛阳的家伙,那便是定州军队,吕大临的吕师。打走了前门的虎,如何送走这只从后门进来的狼,却是更费周折了。
  定州军队是自己请来的,为了抵抗洛阳,自己不得已而为之,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吕师却还没有走的意图,数万军队分驻在幽燕各要害之地,美其名曰为协防,但萧远山知道,李清那颗贪婪的心,一直就没有放弃过吞并幽燕之地。
  外边的大厅之内,幽燕的文武官员正在招待着吕师的中高级军官,热闹非凡,划拳闹酒,觥筹交错,这一时刻,他们是朋友,是兄弟,是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战友,但他们都明白,错过今日,也许双方再会的地方便是战场,便是你死我活的较量。
  今朝有酒今朝醉,珍惜眼前的一切,或许是这些军人们共同的心情写照。有不少人已经喝醉了。
  而与外边大厅有别的是,内里一间幽雅的小厅内,萧远山,吕大临,萧蔚然正相对而坐,气氛便要临重得多。
  桌上有酒,有菜,但却没有人动著。对他们而言,吃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一次会面会给双方带来什么。
  “吕将军,非常感谢你这一次率兵进入幽燕,助我渡过难关,眼下战事已停,想到与吕将军即将分别,萧某心中无限感慨啊!”萧远山端起了酒杯。此时的他,心中倒真是无限感慨,曾几何时,吕大临还是他手下的一员部将,自己清算李清的行动中,就是因为他的临阵倒戈,让自己功亏一篑,被从定州逐走,可以说,自己的失败倒有一大部分要拜托眼前之人。
  时过境迁,萧远山当初的恨已淡了不少,这些年的经历让他愈加的成熟起来,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种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在这几年的独掌幽燕之中,让他体会得淋漓尽致。
  吕大临却没有端起酒杯,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萧将军,何来战事将停一事?据我看来,中原三大巨头之间的战事的确已经停了下来,而且很有可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会再起干戈,但你的幽燕恐怕不会是这样吧?如果我猜得不错,天启很快就要对你动手了。”
  顿了一下,道:“萧将军,我们将向平逐出幽余,驱出斜谷不易,只怕以后我们还要继续合作呢!”他的意思,根本就是不打算撤军了。
  萧慰然脸色微变,道:“吕将军,天启对我们动手也罢,不动手也罢,我相信我们幽燕都能安然渡过,贵军此前义举,我们感激不尽,但后面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处理吧!”
  吕大临嘿地一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却不搭理对方。
  萧远山笑了笑,伸手按下一边正欲奋而站起来的萧蔚然,轻轻地道:“吕将军,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两个相识已久,更犯不着绕来绕去的说得麻烦,我辈军人,便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你要怎样才愿意从幽燕撤走?或者说李清想要什么?明言相告吧,我是断然不会允许定州军队还驻留在我幽燕之地的。”
  吕大临看了一眼对方,“萧将军,你不后悔?”
  “绝不!”萧远山毅然道。
  “那好,我也就实话实话,我率兵靠近幽燕之时,正值我定州倾城公主发动政变之际,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也用不着讳言,那时,我可没有奉李大帅的命令,算是我擅自为之,之后萧将军向我求助,我也没有向大帅禀报,便率军入幽燕,当然,我也是看到了当时我大军出幽燕对于我定州大局极有帮助的,萧将军你知道,我这样不奉命令,擅自行动,实在是很犯忌讳的,特别是我并非李大帅的嫡系部队,这其中的利害你当然很清楚!”
  萧远山看着对方,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痛骂,什么叫没有奉李清的命令,看定州这一次整个的战略布局,分明是早就策划好的,吕大临助自己兵出斜谷,击败向平,兵胁洛阳,逼迫天启不敢冒险,说白了,自己这里,成了李清牵制天启的一枚重要棋子,此时吕大临如是说,无非便是为接下来的狮子大开口作铺垫罢了。
  “所以说,如果我这一次没有拿到足够的好处回去让大帅满意,我的日子可就要不好过了!”吕大临笑吟吟地道,不过看他的神色,那里有一点不好过的自觉?
  萧蔚然道:“吕将军,如果李清那里不好过,何不来我幽燕?我们萧氏可是倒履相迎!”
  吕大临哈哈大笑,“萧大人真会说笑话!”他这话里的潜意思可就明显了,如今定州李清势力蒸蒸日上,眼看就有横扫六荒八合,马踏天下,鼎定中原的气势,而萧氏却是日薄西山,苟颜残喘,傻子才会弃定州而投幽燕呢!
  萧蔚然也是极聪明的人,如何不明白吕大临的意思,一张脸气得通红,却是无言以对。
  “什么样的好处才能让吕将军,哦,不对,是李清李大帅满意呢?”萧远山问道。
  “萧将军也知道,我定州对于士卒的奖赏是极重的,这才让士兵作战之时,奋勇向前,从不退缩,因为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可是这一次我们却是在替你萧氏作战啊,大帅岂肯为此战事埋单?再有,我们协助幽燕打了这么久,士卒损失也是很大的,军械,战马,辎重,这花的银子可就海了去了。”
  “这部分钱我们出!”萧远山断然道。
  “定州军打仗,每一次都有所斩获,不说盆满钵满,总还是小有赚头的,这一次出兵幽燕,我也不想破了这个例啊!”
  “所有劳军费用,还有感谢李大帅拔刀相助的费用我也出,吕将军,你说个数吧!”萧远山不动声色。
  “萧将军大方,我想我吕师数万战兵,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总得百万两银子才能堵住这口子吧!”
  吕大临话一出口,萧远山便倒吸了一口凉气,萧蔚然更是跳了起来,“吕大临,你敲诈么?你还不如直接带兵去抢呢!”
  吕大临笑眯眯地道:“萧大人又说笑了,即便我想去抢,现在的幽燕,还能抢到什么?”这几乎已算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萧远山定了定神,“吕将军,你既然知道现在的幽燕,即使你去抢也抢不到什么,又何必为难我呢,这百万两银子,你叫我如何拿得出来?”
  “是啊最啊,我吕大临是萧将军的老部属,您是我的老上司,我还得体谅您是不,银子拿不出来,我们便换个方案吧!您把象山府给我,这百万两银子我便作主不要了。唉,这可是我看在您是我老上司的份上,才将这担子担上啊,象山府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穷得真够可以的,在您那儿反正也是负担,把他给我们定州吧!有了这一府之地,我想李大帅看在我这张老脸上,也许捏着鼻子就认了。”
  象山府接壤并州,的确穷,但却是幽燕的一道屏障,没有了他,幽燕几乎便等于向李清敞开了怀抱,只差大喊一声,来吧,来吧!听了吕大临这话,别说是萧蔚然,便是沉稳如斯的萧远山,也几首控制不住,跳起来给对面的老狐狸劈头盖脸一大巴掌。
  请神容易送神难!萧远山强按住愤怒的火焰,“吕将军,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还是给银子吧,能不能看在我们过往的交情上,少一点。”
  “不给象山府啊!”吕大临慢吞吞地道:“其实那破地方,我也不想要呢,也是,少一点便少一点吧,无论如何说,您可是我,也是李大帅昔日的老上司吧,九十万,一口价,不能再少了,否则我回到了定州,李大帅定要给我好看!”
  “九十万,我给!”萧远山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
  “好,爽快!”吕大临大笑着端起酒杯,“与老上司合作,就是爽快,来,萧将军,我敬你,这一次我撤军之后,还是会驻扎在并州,如果老上司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还是算了吧,我们请不起你!”萧蔚然咬牙切齿地道。
  吕大临满意而归,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萧蔚然恨道:“远山,他这就是敲诈,我们如何能答应他?”
  萧远山满脸萧索,“叔,不然怎么办,吕大临说得不错,天启的确要对我们动手了,此时此刻,如果我们的家中还留着一只恶狼,我们如何应付外来的猛虎,只能先打发他们走了。”
  “杀了他们!”萧蔚然恶恨恨地道。
  萧远山看着有些失去理智的叔父,“怎么杀,吕大临再我们境内足有三万正规军,加上各色辅助兵种,差不多有五万,象山府也控制在他们手中,一旦交恶,定州军顷刻之间,便会自并州一涌而入,我们拿什么抵挡,此时的我们,还能两面树敌么?”


第六百零六章 水师来了
  沿着沱江入海口逆水而上数十里,便是沱江门户,沱江水寨。水寨的选址很是巧妙,沱江在这里,几乎有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弯转,水寨便建立在这个直角之上,横跨江面,完全以巨木搭建而成的水寨建筑高高耸立,而在岸上,则是一幢幢的要寨式军营。现在这座水寨,和岸上要塞着飘扬着的不再是曾氏旗帜,而是宁王南军的旗帜了。
  郑之元站在一艘千料战船之上,手抚着定州水师军旗,心潮难平,曾氏反叛之时,他麾下十数艘千料战船以及上千水军再也没能从这道水寨之中驶出来,统统葬身在沱江之上了。凝视着水寨的水门缓缓升起,郑之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燃起熊熊大火的。
  根据李清与宁王的协议,李清将撤走还在辽沈地区活动的定州军队,这一次,郑之元率十数艘千料战船逆流而上,便是要去白马渡,接回还在那里的陈泽岳,唐虎一行人等。
  站在船上,隐约可以看见水寨之上,弓弩闪动着的寒光,以及睁大双眼,警惕地看着自己一行的士兵,郑之元轻蔑地冲着他们高高地竖起了一根中指,然后一拂衣袖,转身走进了船舱。
  沱江水寨虽然挂起了宁王的旗帜,但庞军的水师却还没有大举进驻,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了部分水师军官进入到这里,开始实行管理,水师想要过来,却还必须与定州水师协调,直到现在为止,邓鹏庞大的水师依然封锁着辽州沿岸。并没有解除对辽州的战争态势。
  庞军与邓鹏交涉的结果,被邓鹏以尚没有接到李大帅命令为由,给生生地顶了回来,远海之上,庞军派出来的水师还被定州水师给堵着不得通过。
  “邓统领,我已充分表现了我们的诚意,你该给个痛快话了!”白发飘飘的庞军,此时就在停驻在远海之上的启元号上,在他的一侧,便站着定州水师统领邓鹏。
  虽然定州军依然对辽州实行封锁,但庞军依然下令沱江水寨对定州水师敞开大门,让对方逆流而上,去接回白马渡的定州军队,换取的便是定州水师放开水上通道,解除对辽州的封锁。
  “现在我们两家是友非敌,不管以前曾氏与定州有多少恩怨,现在他们归顺了宁王,那便算是宁王的部属了!”庞军扶着船舷,对邓鹏道。
  “我部已接到定州命令,接回白马渡军队之后,定州水师将全部撤离!”邓鹏脸上殊无笑容,盯着庞军道:“庞将军,曾氏陷我定州数万军队于死地,便是我定州水师,也有数千人在全无防范的情况下,葬身在这里,我邓鹏睚眦必报,这笔帐我们和他终究是要算的。不拿到曾氏父子的人头,我不会甘休!”
  庞军微笑,“邓统领,他日之事他日再说,曾氏既然归顺宁王,那就是我庞军友军,邓统领他日如要找他们算帐,恐怕先要过我这一关。”
  “能与庞将军交手,是我邓鹏的荣幸!”邓鹏笑道:“只怕到时候我们双方不在一个数量级上,老将军可不要说我欺负你!”
  庞军大笑,“拭目以待!”脸上虽然轻松,但庞军心中却一点也不轻松,邓鹏的威胁并不是空口白话,定州水师虽然答应自辽州撤走,但在外海之上,仍然保持着对整个海岸的锁链式封锁,以连山岛等外海大岛为基地,使双方还没有交战,定州水师便占据了先天优势,而且,据情报显示,定州第二艘万料大船已下水试航成功,不日即将编入水师。
  看着脚下的这艘庞然大物,庞军微微皱起眉头,万料大船定州水师已拥有几乎一年之久,相信以邓鹏之能,已经摸索出了一些战法,而南军,虽然从李清手里拿到了全套的建造图纸,但在南方船厂里,还只刚刚完成了整艘船的龙骨建造,想要下水,最少也还需要半年,而要形成战力,几乎要等到一年之后。
  想不到李清一个陆军将领出身的统帅,居然如此重视水师建设,定州水师的发展,早已将以前称雄海上的南军水师远远地甩到了身后,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南军将只能以近海防御为主,不可能去外海与对方一决长短了。
  白马渡,定州军从最多时候的上万人已经萎缩到不到五千人,陈泽岳唐虎带上山的二千多定州军排除了受伤致残而不能再战斗的除外,只有八百余人,而原先驻扎在白马渡的金超手下的一千定州老兵,更是只余下了五百多人,而刘源的部队也只有不到二千人能参与战斗,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白马渡之围被解之后,纳芙,吕氏军队都撤走,但曾逸凡还是留下了约一万兵力驻扎在白马渡下,对定州军实施封锁。这让山上的军队处境更加艰难。所幸刘源以前的贮备还算丰厚,使作战士兵每天能吃一顿干饭,而其它的非作战人员,每天便只能吃上一顿稀饭,聊以渡命而已。好在白马山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木柴,不然在去年那个冰天雪地之中,能有多少伤员挺过来还就真不好说了。
  而让白马渡上的坚守人员心志更加坚强的是,山下不时会有情报人员潜伏上来,向他们传达最新的战况,定州军高歌猛进,一路大获全胜的消息让他们的斗志更加高昂,所有人都坚信,只要坚守下去,总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那一日。
  山下封锁的军队逐日在减少,到二月的时候,便只剩下了一个营三千人左右,比起山上的兵力还要少了,但此时的山上的士兵也着实没有力气下山去打上一场仗了。白马渡周边,人烟稀落,也无法筹集到军队所需要的粮草,陈泽岳更不会冒险下山,胜利就在眼前,如果此时下山,被对手一口吞了,那才叫有苦说不出,现在山上的军队,战斗力几乎已等同于零了。所有士兵都饿得骨瘦如柴,长期吃不饱,缺乏营养,士兵能握起武器已经算很不错了,而更让陈泽岳担心的是,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得了夜盲阵,一到晚上,便等同于瞎子。如果此时曾氏军队来攻,陈泽岳真不敢保证能守住阵地。
  所幸的是,大帅的胜利让对手吓破了胆,自二月之后,白马渡便再也没有遭受过一次攻击,双方一个在山下,一个在山上,比邻而居,居然相安无事。
  转眼之间便已到了三月间,春暖花开,覆盖着白马山的雪早已化去,林间慢慢地恢复了生气,这让士兵们每天有了一个新的任务,上山去挖野菜,刚刚才抽出嫩芽的那些能吃的野菜几乎被采摘一空,如果偶尔能打到一只猎物,那便是意外之财了。
  陈泽岳坐在担架上,被抬到了白马渡堡塞的寨顶,自昨日起,山下的军队突然开始了大规模的撤退,到了今天,原先的营地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了满地的狼藉,陈泽岳抚摸着自己的断腿,看着滔滔沱江滚滚而下,心中喜悦禁不住地么映在脸上。
  “终于要解脱了!”
  “将军,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抬着他的几名亲兵问道。
  “我们要回家了!”陈泽岳道,“看见了吗,敌人全部走了,肯定是我们的水师要过来了,我们要回家了!”
  “回家?”这几名老兵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我们真要回家了么?”
  “老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唐虎那特有的大嗓门在陈泽岳的身后响了起来,“哈哈哈,老陈,我今天运气好到爆,居然在山里发现了一只熊瞎子,妈妈的,不过也是瘦得皮包骨头啊,老子和几个亲兵费了好大劲,才收拾了他,妈妈的,要是以前,我一个人就干翻了他!”唐虎喜滋滋地走了过来,“今天我们有口福了。我留下了四个熊掌,剩下的叫士兵们拖去熬汤,每人也沾点荤腥儿。”
  虎背熊腰的唐虎也瘦得脱了形,脸郏深陷,愈发地显出那一只独眼来。一边兴奋地搓着手,一边向着陈泽岳跑来。
  “你们几个,抬上老陈,咱们回去弄熊掌吃,妈妈的,先闻闻香也好嘛!”唐虎嗬嗬地笑道。陈泽岳也不禁芫尔,唐虎这个人,不论是在怎样的绝境之下,总是能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几名士兵抬起担架,准备回去。
  走了几步,一名亲兵不经意间回首,却突然楞住了,在沱江之上,出现了片片白帆。
  “船!”他喃喃地道,手一松,担架顿时歪了,毫无防备的陈泽岳哎呀一声,翻了下来,摔在地上。
  “船!”那名亲兵忽在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唐虎回过头去,便连摔在地上的陈泽岳也扭过头看着山下的沱江,近了,更近了,已经能看清船上飘扬的旗帜,定州水师,那是定州水师。
  唐虎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弯腰,便将陈泽岳拉了起来,一甩手,居然将陈泽岳架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老陈,船来了,水师来了,我们熬到头了,哈哈哈!”
  沱江之上,郑之元站在第一艘船的船首,目光炯炯地看着白马山上,那面高高飘扬,却有些残破的定州军旗。
  山上,传来了如雷的欢呼声,无数为了切省体力,减少消耗而躺在屋子里的定州士兵欢呼着冲了出来,沿着白马山一路向下,冲向江滩。因伤残疾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眼中泪水长流。


第六百零七章 连山岛上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看到自山下欢呼着飞奔下来的定州士兵的时候,郑之元仍然吃惊不小,这那里还像是龙精虎猛的定州士兵,活脱脱便是一群骷髅了。本来应当很合身的军服此时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
  战船一艘接着一艘地泊在岸边,水手们开始向船下搬运一些物资,郑之元则带着随从,大步向着山上走去。
  翻过斜坡的顶端,郑之元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寨门口的唐虎,那副雄伟的身躯与他的士兵一样,都瘦脱了形,而更刺激他眼睛的是,唐虎的肩膀上还架着一个人,那是陈泽岳,齐膝以下已没有了的双腿,让郑之元伤感不已。唐虎的身边,站着一个稍显年轻的将领,那是大帅的亲卫铁豹。而在铁豹的身边,则是刘源了。
  刘源很兴奋,很兴奋,看到定州水师渡江而来的那一瞬间,如果不是实在饿得没了力气,他真想狂蹦乱跳着来喧泄一番心中的情感,守得云开见月明啊!自己这一次,终于站队了队伍,李清大帅在中原大获全胜,打得天启老儿狼狈而去,曾氏,吕氏惶惶不可终日,只能投靠宁王苟颜残喘。而自己,虽然这一次损失极大,家族财产几乎全没了,刘氏子弟也折损不少,但比起即将到来的回报,这些损失算得了什么!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郑将军,你再晚来些日子,我们可就要被饿死了!”唐虎大步走向前,张开他的大嗓门,吼道。肩上的陈泽岳拍拍他的脑门,“放我下来!”唐虎这才意识到自己肩上还架着一个人呢。几个亲兵手忙脚乱地将陈泽岳架到一边的担架上。
  郑之元大步走上前来,用力在唐虎的胸前擂了一拳,“饿成这个样子,嗓门却还这般大!”
  唐虎咧开大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郑之元转身走到陈泽岳跟前,握住他的双手,“大帅都知道了,他很痛心。他等着你回到定州!”
  陈泽岳微笑点头,“为大帅效力,是我的荣幸。别说只断了一双腿,就是脑袋搬了家,也无怨无悔!”
  郑之元点点头,转向一边的刘源,“刘将军!”
  “郑将军!”刘源激动地踏上一步,向郑之元抱拳一揖,说起来,刘源当初就是向郑之元投诚而进入定州军系列的,“大帅对你非常赞赏,说非在如此危难时刻,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刘将军这一次的表现,让本将刮目相看啊!大帅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大帅,多谢郑将军!”
  此时,水师官兵们已扛着一袋袋的粮食,一肩肩的猪肉,一只只剥得光溜溜的全羊,无数只鸡鸭络驿不绝地走上山来。
  “哇哈哈!”唐虎两眼放光,“今天可要大快朵熙了,妙极,妙极了,老郑,带了酒没有,带了酒没有?”
  郑之元失笑道:“邓统领早知道你有这一问,放心吧,军中虽然不允藏酒,但邓统领将他自己珍藏的一瓶烈酒让我给你捎来,今天会让你喝到酒的!”
  “拿来,拿来!”唐虎一只独眼笑眯了起来,这几个月可是憋坏了他。
  陈泽岳伸手一挡,“别给他,见者有份,现在给了他,转眼就没了!”
  唐虎独眼一楞,“老陈你真不讲义气,居然如此说我,酒到了我手中,不论如何,也会给你留下一口,安会一滴也不给你,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几人大笑声中,陈泽岳对刘源道:“刘将军,你注意吩咐士兵们,大家这些天都辛苦了,肚子里长时间没沾油水,但越是这样,便越不能放开肚子吃喝,要不然,我们乐子可就大了,吩咐伙头军,今天先将一些牛羊猪肉之类的剁成了肉糜,掺在米粮之中熬成粥,让大伙先补补,过两天适应了,再大鱼大肉地上。”
  “是,陈将军!”刘源双手抱拳,向陈泽岳行了一礼,转身便去。
  “走,老郑,我们回寨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我今天刚好弄了几只熊掌,正说滋补滋补呢,你就撞来了,今天我们好好地喝几口,你呢,给我们讲讲大帅是怎么收拾天启老儿的,你知道,咱们在这里消息闭塞,那些潜上来的探子每每都只知道大帅又打到那里啦,咱们又歼灭多少敌人啦,对于详情却是一问三不知。”唐虎拉着郑之元,迈开大步,便向山上走去。
  三天之后,白马渡上所有的定州军队登上了水师战船,在他们的身后,白马渡堡寨和白马山上的寨子已被夷为平地。
  陈泽岳,唐虎,铁豹,刘源等人站在船头,回头看着一片狼藉的白马目,眼中都是露出了复杂之极的表情。
  唐虎挥舞着手臂,嗥叫了一声,“白马山,我唐虎还会回来的!”
  随着唐虎的吼叫,十数艘战船上,白马山上幸存的定州士兵一齐大声叫了起来:“我们还会回来的!”
  “我们会回来的!”
  “启航!”随着郑之员一声令下,定州水师战船拔锚起航,成一字队形沿江而下,向着远方驶去。
  十天之后,郑之员的船队驶出沱江,进入黑水洋,在与邓鹏的水师主力会合之后,扬帆远去,随即,南军水师驶入安顺港,另一部则进入沱江水寨。
  至此,定州军事力量从辽顺沈三州完全撤出。
  连山岛,这个定州水师进入黑水洋后占领的第一个岛屿,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合适的地理位置让定州水师不断地加大在这里的投入,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定州水师在远洋之上最大的一个补给后勤基地。
  岛上修建了适合万料巨船停泊的码头,船舶修理厂也早就投入了运行,损坏的船只在这里就能得到及时的修理,而不必像以前那样远渡重洋回到复州。岛上设立了匠师营,就地制造各种军械,以补充海战消耗。整个岛早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军营。
  最早投靠定州水师的海盗黑鹰这几天已经做到了参将一职,现在担任着连山岛守备将军一职,麾下也由当初的瘳瘳几条船发展到现在的三艘五千料战船,十艘三千料战船,近二十艘千料战船,水兵数千人,鸟枪换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穷困潦倒的海盗了。
  每每站在自己的旗舰上,看着麾下强大的水师舰队,黑鹰就会念叨几句,咱家运气真是好啊,那一夜的狂风暴雨真是妙到了极点,看来一定是自己前世做了大善事,今生才得到了好报啊!
  他的妻儿在定州,儿子如今却已通过了定州的乡试,可以称之为一声秀才公了!大字识不得几个的黑鹰挺满足的,为了将来不在儿子面前丢份,现在的他可一直努力地在学习认字,到了今天,已经可以提笔给家里写家书了,虽然几个字像鸡抓一般,但黑鹰还是挺自得的。
  当年的海盗如今已是令黑水洋上的其它海盗闻风丧胆的名字,黑色的鹰旗所到之处,海盗望风而遁。
  但现在这个威势日增的黑鹰将军却正愁眉苦脸地坐在一块礁石上,那个让他得到这个匪号的,个头极大的黑鹰也安静地蹲在他的身侧。
  黑鹰痛苦的是,他因为能训化飞禽,现在几乎每天都被住在岛上的一个大人物捉去,不但要为她讲述训禽之道,还得不停地做实验,训化各种飞禽。
  这个女人了不得!她就是名震天下的定州统计司的司长清风,虽然一直在海上,从未到过定州的黑鹰并不认识清风,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同僚的嘴中听到这个女子的赫赫威名,不说别的,只看邓鹏统领,郑之元将军这些令他无比佩服的人物,都在这个娇怯怯的女子面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就知道她的厉害。
  清风司长到连山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是由邓鹏统领亲自护送来的,来到岛上,一直便是深居简出,连山岛上,那一片淡水湖周围,如今已成了连山岛的禁地,因为清风司长就住在哪里。
  隐隐听说清风司长是因为犯了大错,而被大帅放逐到这里,但清风司长那派头,那像是一个被放逐的罪囚啊,不说别的,单看她随身的护卫统领,就是一位正牌子参将,而且她身边的那几个人,作为老资格的杀人越货的好手,黑鹰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没一个善茬。个个都是好手。
  而且清风司长不仅是统计调查司的司长,更是大帅的女人啊,这一点,黑鹰也模模糊糊地知道一点,更要命的是,清风司长还是大帅长子的姑姑,这些关系加在一起,让黑鹰咋舌不已,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呢!别看现在清风司长被关在这里,但这种人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翻身得解放。
  自己是这连山岛的地主,千万不能让这位姑奶奶感到不愉快,不然等这位姑奶奶回过神来,不就有自己的好瞧了么!
  黑鹰想着心事,一边暗骂自己,自己干什么不好,偏生要在清风面前炫耀自己鸟儿训得好,唉呀呀,当初不是想着讨好这位姑奶奶,想搏她一笑么!结果,她是笑了,自己可就要哭了。现在自己只要稍有余遐,便会被她拎到山上去,看着清风弄来的那各色各样的鸟儿,黑鹰真是欲哭无泪。
  “将军,将军!”远处又传来了自己亲卫的呼喊声,不用说,山上那讨债鬼又叫人来召唤自己了。
  “命苦啊!”黑鹰自怨自艾地站了起来。


第六百零八章 幽居
  难得艳阳天。连山岛山上,那弯月牙儿一般的小湖泊边,青草已将原先斑驳的地面完全覆盖上,草中间或冒出星星点点红的,绿的,紫的小花,在风中微微摇晃,煞是惹人怜爱。碧绿的湖水随风微微荡漾,一圈圈的波纹扩散开来,将倒影在湖面上的山尖,树影荡出许多的褶皱来。
  一张纯白色的毛毡铺在地上,清风穿着一紫色的夹袄坐在上面,手指间拈着一些小石籽,不时用力将手里的石子掷下湖去,看着那溅起的小小水花以及那突然被打乱的波纹微微出神。因来整个人都斜斜地歪在垫子上,没有盘起来的满头秀发便犹如黑色的缎子般瀑布般地垂下来,露出后颈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白腻。
  黑鹰穿过这片小树林,向着湖边走来,看似平静的林子里其实警戒重重,黑鹰自己就是江湖老手,自然能嗅出这林子里暗藏的杀机,只不过因为自己是老熟人,这几个月里,来这片湖边也不知有多少次了,这才能一路毫无阻碍地走过,如果是一个生人,恐怕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就足以让他死很多遍了。
  踏出树林的一瞬间,黑鹰便看到斜卧在湖边的清风,从他这个角度看出去,清风魔鬼般的曲线暴露无遗,蓝天,青草,碧湖,黑发,紫袄,配上那犹如雕刻一般精致的侧脸,黑鹰陡地便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脏宛如给重锤击打了一下,热血上涌,什么叫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黑鹰今日算是领教了。
  这是令人闻之丧胆的清风司长,这是大帅的女人!黑鹰猛地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狠狠地揪了一把大腿,巨痛让他瞬息清醒过来,这个女人,自己连看都不能多看一眼。黑鹰在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
  草坪另一侧,一名女护卫扫了黑鹰一眼,站起身来,向着清风走去,手里捧着一束刚刚采摘下来的鲜花,低声说了几句。清风微微点了点头,两根手指从护卫手中的花束之中拈起一棵淡紫色的小花,插在鬓发之间,凝目看了几眼湖中的倒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缓缓地站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这一声叹息却让黑鹰的心也莫名的揪紧了。
  “黑鹰将军,请过来吧!”女护卫走到黑鹰面前,面带笑容地道。
  “多谢秋萍姑娘!”黑鹰向女护卫点头示意,清风身边原本的贴身侍卫钟静这一次并没有随在清风身边,随身保护她的是统计调查司的另两名女校尉,一个便是这个秋萍,另一个叫夏雪,黑鹰也暗自揣泽着这两个女子的武功,一对一的话,只怕自己也讨不了好。
  “见过司长!”黑鹰毕恭毕敬地向清风行了一礼。
  清风转过头,嫣然一笑,“黑鹰将军,清风不过一待罪之身,将军不必如此称呼!”
  “不敢,不敢,清风司长是我定州中流砥柱,即便犯有小错,也难掩大功,或许旦夕之间,大帅就会请清风司长回定州了。”
  “是么?那倒是要借你吉言了!”清风笑着将手里的石子一股脑地全投下湖去,叮叮咚咚一阵乱响,“这些日子,我倒是让将军你在百忙之中跑来跑去,真是罪过啊!”
  “那里,黑鹰能为司长您效劳,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黑鹰就怕服侍不周到,惹司长您不快呢!”黑鹰笑道。
  清风咯的一声笑了起来,定州的将军们大都是有棱有角,对自己即便恭敬,也是敬而远之,这个黑鹰倒是一个妙人。
  “这段时间里,你不是出海巡逻,就是在我这里训鸟儿,一点休息时间也没有,心里没少骂我吧?”清风笑道。
  黑鹰吓了一跳,骂倒是的确骂了来着,但也只敢在肚子里腹绯两句,说出来嘛,那是万万不敢的,清风司长是干什么的?要是给她探到了一点半点风声,自己可就要遭罪了。
  “司长说笑了,黑鹰我能为司长效劳,快活得很,心里美着呢!”黑鹰言不由衷地道。
  清风微微一笑,也懒得戳破这滑不溜手的家伙的谎言,幽幽地道:“你心里一定以为,我被大帅发配到这里,闲极无聊,见你玩鸟玩得不错,便抓你来训鸟,好让自己有个新鲜物件玩儿是吧?”
  谁说不是呢!黑鹰心里道,话到了嘴边却完全变了味:“清风司长高瞻远瞩,行事高深莫测,所思所想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所能料想到的,我猜司长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但我愚钝,一直没有猜出来。”
  清风摇摇头,“边走边说吧!”顺着湖边便向自己的住所走去,黑鹰落后一步,亦步亦趋。
  “你的那只黑鹰,当初是用来干什么的?”清风问道。
  “起初也只是为了好玩,但后来末将发现,黑鹰能让我提前很久发现海上的猎物!”说到这里,黑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司长知道,以前我是干没本钱买卖的。”
  “这也没什么,定州大将过山风以前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清风笑道。
  “不知道!”黑鹰老老实实地道。
  “他投大帅以前是一个山贼,专斯抢劫,还抢过大帅,后来被大帅生擒活捉,这才投了大帅,他如今可是大帅手下第一大将,统兵近十万呢!你也不是没有机会!”
  黑鹰吓了一跳,倒真没有想过如雷贯耳的过大将军原来和自己是同行,“末将那里能同过大将军相比,能做到现在的职位,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那倒也说不定呢!你利用黑鹰能提前发现猎物或者对手,便能提前作好打仗的准备,占了不少便宜吧!”清风道。
  “是,司长!”
  “那你想过没有,大规模地训练这种老鹰用于战事呢!你想想,黑水洋何等广阔,你的黑鹰也只不过是运气好才能发现,但要是这种侦察用于陆上战事,效果会如何?”清风道。
  黑鹰身子一震,这倒是真没有想过,“只是司长,这种鹰数量不多,而且逮住极难,我手里这只也是运气好,从他还不会飞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弄到的。”
  “虽然少,也是能捉到的!”清风幽幽地道,“对你而言,捉到他们的确很难,但对大帅而言,就简单多了。”
  黑鹰点点头,“那倒是,原来这一段时间司长让我教那些弟兄们学习训鸟,便是为这个在做准备吗?”
  清风笑而不答,“你可知我除了鹰这外,让水师给我弄了那么多不同的鸟儿来干什么?”
  “肯定也是为了这个!”黑鹰道:“鹰必竟太少了。如果能有替代品,那就好办多了!”
  清风摇头,“我从你利用鹰侦察敌情想到,有没有可能利用鸟儿来传递情报呢!你要知道,现在一封情报便是利用快马八百里加急传递,有时候往往也时过境迁,没有了丝毫价值,而利用这些鸟儿,速度可就要快多了!”
  “我让水师给我弄了数十种不多的鸟儿来,让手下利用你教的方法反复训练,甄别,最后发现,鸽子非常适合这一用途。”清风道。
  黑鹰惊异地看着清风的背影,难怪清风司长能有如今成就,这玩意在自己眼里就是一个玩物,但到了对方眼中,顷刻之间,便能将其与军国大事联系起来,此事如果当真能成功,必将成为军国利器。现在打仗,都是事先布置好作战方略,明确大致的任务,军队一旦撒出去,便很难控制,只能由统兵将军根据实际情况来作出自己的判断,历史之上,不乏因为一支军队出现失误而导致整个战役失败的例子。
  但如果能在短时间内的通讯建立起来,那么主将就能及时地根据战事的需要对下属军队做出调配,效率必然会大幅度地提高。
  “这,当真可行么?”黑鹰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心不由怦然而动。
  “所以,我请了你这位大行家来!”清风笑道。“如果真能成功,大帅必然会记你重重一记功劳!”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清风的住所,林间几幢木屋周围,挂满了装着各色鸟类的笼子,不下数十种鸟叫声,让这里热闹非凡。
  “瞧,就是这种鸟儿!”清风伸手取下一个笼子,指着里面的一只鸟儿道。黑鹰接过这只笼子,反复地端详起这只小鸟来。
  接下来的十几天中,黑鹰每天天不亮就从军营之中奔到山上,直到深夜才下山。而这种研究,在十余天后,黑鹰的副手急匆匆地找上山来再作罢,而此时,黑鹰也作出了结论,将这种鸟儿训练成通讯的工具是完全可行的,只不过需要从小开始训练,训练的周期至少也要半年到一年方能成功。
  “陈泽岳,唐虎他们从白马渡回来了?”清风看着面前的王琦,问道。
  “是,小姐,他们将在连山岛作短暂的休整,然后启程赴复州港!”王琦低声道:“陈泽岳将军一双腿没了!大帅的亲卫军也只剩下了数百人。”
  清风闭上了眼睛,沉默片刻,“王琦,替我邀请陈泽岳将军,唐虎将军等人来此一晤吧!”
  “小姐?”
  “去!”清风断然喝道。


第六百零九章 难喝的酒
  “王琦?”正在大口喝酒的唐虎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王琦,不由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琦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唐将军,不但我在这里,司长也在这里?”
  “小姐也在这儿?”唐虎讶然。目光看向邓鹏。
  邓鹏点点头:“不错,大帅命令清风司长暂居连山岛,年前就来了,在这里已住了数月之久了。”
  众人的目光转向王琦,他既然来此,定然是奉了清风的命令。
  “清风司长有什么事么?”邓鹏问道。
  “邓统领,小姐请陈泽岳将军,唐虎将军,铁貌校尉上山一唔!”王琦道。
  众人都是一阵沉默,沈州之败,可以说有很大程度上是由清风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清风怀有私心,在发现倾城之谋后,断然采取措施,逮捕纳芙,更为激烈一点的话,以清风当时在定州的权力,她完全可以幽禁倾城,而阻止这一次的兵变,那么沈州之变便不会发生,更不会让数万士兵葬身雪原了。从这一点上来看,陈泽岳的一双腿便可以算是折在清风的手上。
  陈泽岳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手抚上断腿,默默地倒一杯酒倒进了嘴里。如果不是清风的身份太过于特殊,陈泽岳都想破口大骂了。
  “我,不想去!”唐虎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子上。在座诸人,邓鹏,陈泽岳,唐虎,铁豹都是知道这一次定州兵变的真相的,而诸如郑之元,黑鹰,刘源等人,则还是蒙在鼓里。只知道清风司长肯定是犯了什么错才被放逐到这里,但却是万万想不到清风居然做下如此大的事来。
  铁豹闷闷地道:“我,也不想去!”
  王琦苦着脸,将求助的眼神看向邓鹏,邓鹏的儿子认了清风做干娘,不管怎么说,两家也算是有了联系,王琦希望邓鹏能帮着说几句话。
  邓鹏沉吟难决,这事儿实在让他难以起齿,大帅将清风放逐在这里,心意也是让人难以猜测,说是放逐吧,但定州那边并没有剥夺清风的一应职司,便是清风的贴身侍卫,保护,也是一如往常,便连王琦这样的特种大队也随身跟随着清风,而且清风所做的事情,说到底,除了几个当事之人,以及定州相当少的一应高层之外,外人根本无从知晓。如果大帅不想追究此事,也许过上一段时间,清风司长便会回到定州,此时如果断然拒绝,于己,于陈泽岳都是大大不利。
  抚着胡须,想着如何找出一个两全齐美之策之时,那边的陈泽岳已是开了口,“虎子,去,为什么不去!我们在定州这么久,何曾听说过清风司长请过人?今天你我的面子好大,我们一定要去。王将军,请回复司长,我们今晚,准时会到!”
  “多谢陈将军!”王琦大喜,向室内诸人抱拳一揖,转身急步离去。
  “老陈,为什么要去?你的腿……”陈泽岳猛地竖起手掌,打断了唐虎的话,陈泽岳是极其聪明之人,从室内诸人的表现来看,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清风所谋,既然大帅没有公布,便明大帅绝不想此事大白于天下,那么清风说不定就还有复起的一天,陈泽岳不想无谓的树立这么一个大敌,而且,清风如果当真复出,自己这一次给了她面子,便也间接向她表明了自己不会因为此事而给她上任何眼药的态度,那么,她便欠了自己一个绝大的人情。
  邓鹏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陈泽岳,他万万没有想到陈泽岳居然有如此气量,在邓鹏的眼中,陈泽岳完完全全还是一个年轻人啊,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邓鹏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陈泽岳微笑着向邓鹏欠身示意,陈泽岳知道,自己的心思当然是瞒不过邓鹏这种在官场中打滚了几十年的人物的。
  清清湖畔,灯笼高悬,微风徐来,长方形的条桌之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没有什么山珍海味,珍味佳肴,只有蓼蓼几碟小菜,不过让众人大感意外的是,这些菜居然是清风亲自动手弄的,当邓鹏一行人来到清风的居所前时,恰好看到清风正将菜一一地端上桌来,而一应侍卫都远远地守候在一侧。看到众人讶异的面容,一边的王琦无奈地耸耸肩,低声道:“小姐一定要亲自动手,大家也没有办法,从择菜,清洗,制作,完全是小姐一人独立做完的。”
  上来诸人,自然各有一番心事,能到这里来的,自然身分都不低,像陈泽岳,唐虎,铁豹,邓鹏等知道内情的人,自然明白清风这是在以另一种形式向几人赔罪,而郑之元和黑鹰则是有些感动,清风即便被大帅所疏远,但身份摆在这里,即便是此地资格官位最老的邓鹏,与她比起来,也还差了老大一截呢。
  众人神色各异地在清风的热情招呼着坐了下来,陈泽岳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唐虎一只独眼看着头顶上的红灯笼,好像那灯笼上突然开了一朵艳丽的花。邓鹏若有所思。
  “清风手艺不佳,只能勉强弄这几样小菜,大家还请不要介意!”清风笑吟吟地道。提起酒壶,为众人倒酒,却是从陈泽岳先开始。
  陈泽岳微笑欠身,连道不敢。到了唐虎面前,唐虎对头顶之上的红灯笼似乎热情不减,头都没有低一下,轮到了铁豹,铁豹却是赶紧站了起来,避到了一边。
  走到邓鹏面前,清风道:“清风来连山岛有日子了,多谢邓统领一直以来的照顾有加。”
  邓鹏站了起来,笑道:“司长言重了,司长来连山岛小住,邓鹏不过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清风一笑转身,替郑之元与黑鹰也倒上酒,两人却也是吃不住,学着铁豹,避让到一侧。
  端起酒杯,清风道:“清风今日此酒,却是赔罪的!”转过身来,向着陈泽岳,竟然弯腰行了一礼,双手举杯,“陈将军,是我害了你!”
  陈泽岳双腿皆去,不能移动,看着清风此举,想起失落在雪原上的双腿,一股热血涌上头来,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一员雄心勃勃的武将,没了双腿,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但以清风的身份,即便对自己不理不睬,只要大帅不发话,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忍下这口气去,清风今日既然已降尊纡贵,自己又还有什么好说的,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端起酒杯,“司长言重了,沙场搏杀,刀枪无眼,泽岳能留下一条命来,已经是侥天之幸了!”声音竟是有些哽咽了。看着陈泽岳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清风的眼中多了几份欣赏,“好,陈将军,如果他日清风有回报一日,必将让将军满意!”将杯中酒也倒了下去。
  将杯中倒满,清风转向唐虎,“虎子!”
  唐虎低下头来,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地道:“小姐也知道,虎子我向来是以肉下酒,即便困守白马渡,虎子若有了酒,总也能想法设法弄点肉食,哪怕是老鼠也行,今日无肉,虎子这酒却是难以下咽!”
  清风身子一僵,怔了半晌,一边的郑之元和黑鹰都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唐虎这是怎么哪,隐隐感到这其中的隐情必然非同小可,虎子虽然是李清的亲卫,倍受信任,但清风不但是统计司的司长,更是大帅的枕边人啊!唐虎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邓鹏默然不语,他与陈泽岳二人都了解唐虎的性子,知道此时若自己发话,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唐虎没有掀翻了桌子,已经是很不错了。
  场面僵了片刻,清风忽然笑道:“好,虎子想吃肉也行,我当年在草原上之时,却也跟着那些人学了一些烤肉的手艺,王琦,把火架起来!去杀一只羊。”
  “小姐!”王琦大叫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恶恨恨地盯着唐虎。
  “算了吧!”邓鹏霍地站了起来,陈泽岳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而唐虎终于低下了头,看向清风,独目之中也满是不可思议。
  当年草原之事对于清风是绝大的禁忌,是她心中永远的痛,是她不可触摸的逆鳞,这件事,唐虎是了解的最清楚的,清风居然自己提起了当年之事,这不能不让唐虎为之震惊。
  清风凄然一笑,“虎子,我还想喝你泡得那种浓茶呢,你想吃肉,我便为你烤又何妨!”
  唐虎郁闷地仰天大叫了一声,端起酒杯,“我喝还不行吗?”一口将酒倒下去。
  “好,看来我还有机会喝你的浓茶了!”清风眼中忽地淌下两行泪珠,借着举壶倒酒的机会,不着痕迹的擦去,转身面向铁豹,铁豹站了起来,“不敢当小姐敬,我敬小姐!”他不像唐虎,可不敢与清风叫板,那怕是现在的清风。
  三位当事者都喝下了这一杯酒,后面就显得轻松多了,唐虎仍然一句话也不说,反正是杯到酒干,陈泽岳倒是平静了下来,有说有笑,似乎这当真只是一顿普通的宴席,而郑之元和黑鹰则是如坐针毡,总是觉得事情有那里不对头,但却又找不到根脚。
  一顿饭下来,酒量最大的唐虎却率先醉倒了。下山的时候,却与陈泽岳一般,被二人抬着走了下去。


枪手一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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