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章 熟悉的心酸


  找出了一份纸制合同,高煦照着上面的援助号码拨过去。接听的是机器人。
  机器人女声道:“已识别您的号码账户,请说话。”高煦道:“有人工服务吗?”对面道:“语音识别成功,刘刚先生,请稍后。”
  等了一会儿,一个男的在那边说话:“刘哥,遇到什么麻烦了?我是法律顾问小王。”
  高煦道:“我有个朋友是安南国人,申请签证、没通过审核,自己偷渡过来了。更不幸的是,她被边境的无人机查到,现在被抓到了入境管理分局。”
  对面沉默了一小会儿,顾问小王的声音道:“刘哥是想帮朋友?”
  高煦的脑子里浮现出阮玲的形象,觉得她心底不算坏,就是个普通的姑娘。他便答道:“是的,不然她被遣送回去,后果有点严重,长远看还影响就业之类的事。”
  他说罢担心保险的受益人问题,又加了一句,“这事我也有责任。”
  小王便道:“案件概要,我已了解。是这样的,我们有两种援助方式,一种是提供全程咨询和建议,另一种是专人陪同,并负责协助收集证据等事务。第二种的话,刘哥明年再交保险,费用会大幅上涨。”
  这个说法让高煦想起了车险,好像有点相似,都是为了节约成本。
  高煦问道:“咱们这事麻烦吗?”
  小王道:“我的建议是,我们先在线上提供建议和方案,刘哥自己去跑跑。如果这样解决不了,您再要求第二种援助。”
  高煦道:“行。”
  小王道:“您把事情经过再说一遍。说详细一些,不要放过细节。”
  于是高煦在电话里谈了一阵,包括之前与阮玲在电话里的话、也大致转述了。
  很快小王提供了一套方案:“刘哥这事,我们思路是、您把违法的主责尽量揽下来。其中关键点,您要主动承认教唆阮玲偷渡的事实,要求承担主责;并抗议入境管理分局不经任何调查、随意否定阮玲申请的入境理由。
  一旦公家采信你的说词,那么刘哥就触犯了《大明边境治安法令》第二章第十五条,教唆、协助外国人非法入境,但没有收取钱财。
  不过您不用太担心,大明国民违反这种法令、处罚很轻,如果交纳罚金积极,一般连官铺也不用进。
  但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并不是接受处罚,而是请求与公家和解。
  我国法律针对普通国民,重点惩戒的是违反《大明刑律》的人,相关监督和执法部门也很严格。但是对于违反各种法令、且没有其他苦主告状的案件,则有弹性空间;按照以往大量案件的结果分析,相对来说、各部门处理这种案件也会比较松活。
  这时候您态度良好一点,向入境管理分局的人求情,并请求和解。那和解可能性是很高的。
  因为他们并不愿意看到,您去都察院网站、或是当地议会议员那里,投诉他们玩忽职守。虽然投诉了影响也不大、这玩意还得看数量,但管理局的人没必要和刘哥过不去。”
  高煦问道:“和解会怎样?”
  小王道:“采用您是主责的判定,您自愿缴纳和解金,那么阮玲就是次责。既然是和解,就是双方可以适当谈谈。
  刘哥那时要求不遣送阮玲,而以补办签证、担保阮玲限期出境的形式善后;并叫阮玲接受罚金,承担次责。这样一来,卷宗数据与视频上传按察司,就完事了。”
  高煦又问:“万一阮玲没有限期出境怎么办?”
  小王道:“那刘哥还得被罚款,阮玲以后想合法入境、也几乎不可能了。”
  他顿了顿又道:“刘哥先试试这个思路,不行的话我们派人过来,走另一条路子。总之办法不止一个。”
  这个顾问说得有点复杂,不过高煦还是差不多明白了。意思就是,只要有大明国民站出来,为阮玲申辩、并愿意出钱;那么事情复杂一点,却总会有弯弯绕绕的小道可以走过去。
  高煦道:“非常感谢王顾问,那我先去试试。”
  小王道:“行,刘哥不用客气,我们都是站在客户的立场上想办法,而且比去法律事务所花钱、划算多了。这事我接手,一会给您发号码过去,随时联系。”
  高煦挂掉电话,若有所思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便淡定地拿起手机上网,先看了一下最近前往当地的飞机时刻表。接着他才打了阮玲的电话。
  “我今天中午午时的样子到,玲妹稍安勿躁,等我吧。”高煦道。
  “阿刚哥,我……”阮玲的声音传来。
  高煦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咱们先少说话,回头见面再说。”
  他挂掉电话,换了身衣服、拿上钱包证件就赶紧出发了。取了车,他便径直设置到苏州机场。国内的公共停车场收费还是有点贵,不过这次来回的时间短,不至于像上次一停就是一个月。
  抵达阮玲所在的城市机场,高煦赶着去入境管理分局,到地方正好十一点半过稍许。
  工作员带着高煦见了阮玲,然后高煦就按照顾问给出的套路、开始谈。
  高煦还临场发挥,想起给阮玲买的新手机,问她要收据和保修卡,上面有高煦购物的签字。以此佐证高煦与阮玲的恋爱关系。他的态度非常好,承认犯法积极,一口一个警官、让处理事情的工作员很受用。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完全按照王顾问的思路在发展,高煦当场痛快地缴纳了总共约一千五百圆罚金,然后就领人走了。
  阮玲总算摆脱了大麻烦,管理分局给她补办了签证,限期一月滞留时间,并要高煦保证她从合法途径出境。
  甚至走的时候,工作员还亲自送高煦到门口,对他挺好。
  姓杨的工作员是个中年男人,送到门口,看了一眼阮玲身边的大包小包,对高煦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人家小姑娘多可怜,咱们汉人呢,在外面要守信,不要胡搞。”
  高煦毫不争辩,直接点头道:“杨警官说得是,以后我一定注意。都是我的错。”
  旁边的阮玲听到这里,顿时抬头呆呆地看着高煦。她的脸渐渐变红,右手在左手臂上捏来捏去,一副做错了事的小孩似的。
  他说罢道别杨警官,拧起最大的一个口袋叫阮玲一起走。
  离开了大门口,阮玲才小声道:“阿刚哥为我花那么多钱,我一定会做工还你。”
  高煦道:“算了罢,你在可别去做工,违法的。我可是签了担保。”
  这姑娘之前不知向谁学的套路、想让高煦花钱;这回可好,确实让高煦花钱了,但她也没得到,全便宜了公家。
  过了一会儿,阮玲的声音又道:“阿刚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高煦道:“我也不想啊,不然能怎么办?咱们相识一场,我花点钱而已,你以后人生还长。”
  阮玲道:“好像长辈训话。”
  高煦:“……”
  俩人走到了公路边,高煦把大口袋放在地上,左右看了两眼。他回头道:“你啥时候回国,身上还有钱吗?”
  阮玲欲言又止,终于一声不吭。
  高煦低头看了一眼手边大包,又看她拧的两个包,忍不住问道:“你都带了些什么,搬家呢?”
  阮玲怯生生地说道:“穿的用的吃的,不带什么都要花钱买。”
  高煦对这场景、忽然之间感到有点熟悉,仿佛曾经经历过。他的心微微一酸,叹了口气道:“来都来了,玩一阵子再走罢。你可别再犯傻,不要非法滞留,也别去找工作,不然我还得损失钱。”
  阮玲顿时笑了,高兴道:“我给阿刚哥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当是为你做工还钱。”
  高煦道:“算了,你怎么也算是客。”
  他拿起手机道:“这地方连出租车也没看到,我上网叫个车去机场,今天下午还有航班。”
  过了一会儿,阮玲的声音又道:“以前我以为,对别人低头认错是软弱的样子。”
  高煦心不在焉地随口道:“难道不是吗?”
  阮玲小声道:“可今天阿刚哥一直认错,受了冤枉也默默承受着,我反而觉得你好高大。你每认错一次,我就心疼一次。都是些没有的事,他们全怪你身上,你就不生气吗?”
  高煦心道:事情得看后果,既然没有啥后果、干嘛在乎?再说这也不是没办法吗,要是以前、一句话公家还得恭恭敬敬地送人到面前来。
  但他忽然想起、小婉一直说他老气横秋。大概人太严肃了,就显老?
  于是高煦琢磨了片刻,便嬉笑道:“我不高大,难道长得矮?”
  果然阮玲“嗤”地一声笑出声来,伸手在他膀子上轻轻打了一拳。
  等约到的车到了,俩人便坐车去机场。他们在机场又耽搁了好一阵,因为阮玲的行李过仪器时,机器不断在响。
  当一瓶散装的不知什么油、一只大铁盆被拿出来时,连高煦也怔住了。旁边的女工作人员,则用复杂的眼光打量着一身人模狗样整齐着装的高煦,又对旁边衣着风格十分奇葩老土的阮玲、看了好几次。也不知道工作人员怎么想的,会不会认为高煦是人贩子?
  最后只能舍弃掉好些家当,俩人才顺利进入了候机厅。


第一千零一章 春江花月夜
  客机升空后飞行平稳了,阮玲找人换了个位置,坐到高煦的身边。她的口音有点奇特,音调是乱的,但汉语勾通没多少问题。
  高煦随口问道:“你在酒店上班好生生的,怎么又想来大明了?”
  阮玲道:“阿梅恨我,每天都想尽办法对付我。她是领班,我没有办法,只能辞职。后来再找工作的时候,有同乡正在想办法来大明,听得心动了。”
  高煦稍微有点吃惊,转头看着她。他虽然能猜到大概原因,但仍然问道:“为什么,恨你?”
  阮玲的小嘴一抿,皱眉道:“怪我不感恩。她帮我介绍工作,我却和阿刚哥走近、与她争抢,让阿刚哥不理她了。阿梅知道一些事,我两次进阿刚哥的房间,过道上有摄像头。”
  高煦一时无语。
  他坐在位置上,稍微回忆了一下在安南国几天的经历。
  刚认识阿梅与小阮时,高煦还不认识韦婉,心思毫无纠结,当时他只是感觉有点冷清、无趣;所以一开始他有点喜欢上了小阮,至少有非分之想,但他不喜欢阿梅。大方地给小阮买手机,也有这个心理。
  现在想来,高煦发现自己识人的直觉仍没退化。那个阿梅的衣着打扮比较时尚,身材也不错,实际上外在形象比小阮好;但高煦就是不喜欢阿梅,应该是因为很快就察觉了、阿梅的内在不怎么样。这个小阮也骗他,但心底要好一些。
  飞机上噪音有点大,舒适比起现代列车来说还是差,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等到达苏州机场时,已经临近黄昏了,今天是阴天。
  航行时间并不长,只不过俩人在机场候机、耽搁了不少时间。
  高煦依旧提最重最大的口袋,带着阮玲去机场停车场。他在这个时代已有一阵子,对各种生活设施渐渐开始熟悉。
  阮玲看到高煦刷瞳孔,就有轿车自动送到面前时,嘴儿顿时张开了。她的表情比高煦刚来这个时代时、还要夸张一点,可她生来就在这个时代的。世界的发展还是不平衡。
  她终于找到了熟悉的东西,指着车标道:“千里雪!”
  高煦随口问了一句:“你认识啊?”
  阮玲用力点头道:“当然认识,在我们那边有这种车,很少,都是特别富有的人开。”
  高煦也不知道为什么千里雪车在外国定价那么高,而且以平民收入来看、在国外也确实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
  他不想一本正经地说教分析,只道:“在大明还好吧,只看舍不舍得在车辆上花钱。”
  稍作停顿,他又随口道,“同一品牌也有不同价位,差距很大,我这辆便宜。”
  阮玲似乎没注意听,她正睁大着眼睛看流线型的车身、银光闪闪的车漆,她的表现确实有点夸张,伸手想摸、却小心翼翼地没有放上去。于是高煦独自把她的姓李提到后面,扔到后备箱里。
  高煦叫她上副驾,然后自己坐到驾驶室,在触屏上设置目的地。自动辅助技术,但他在机场这边要稍微看着点,因为附近的人和车比较多。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阮玲,帮她把安全扣系上。阮玲显得非常拘谨,连话也不说了;本来俩人已算很熟悉,她这样子显得有点失常。但她的情绪似乎很惊喜,正好奇地默默看着车内的陈设。
  车内环境确实很干净整齐,大量做工精湛的软皮包围、各种人性化的高科技简洁设备,舒适而有高级感,毕竟是豪车品牌。看来人都是一样的,哪怕是陌生的东西,只要是好的、大家都感受得出来。
  轿车上了主路,高煦就不怎么管了,开始拿出手机放在方向盘上浏览。俩人好一阵没说话,高煦便打开了车载音响,放他下载的歌。声音不大,但能让气氛自然一点,车内实在太安静。
  机场在苏州市南边,而高煦的郊区在市区东北方,导航的路线要穿过市区边界。这时轿车渐渐进入主城区了。
  城市的发展有时间层次的区别,中心区反而有点旧,倒是这主城区外围建造得更新、更宏伟。轿车行驶过的公路两侧、一条人工河两岸,全是摩天大楼与巨型建筑,大概是这个城市的中央办公区,主要是写字楼、大酒店、商场、会馆、大社区等大型设施。
  天色已经黯淡,今天下午的苏州可能还下了下雨,空气雾沉沉的。
  但在雾沉沉的环境中,宏伟的建筑群显得愈发震撼,大概是不清不楚的远视野、更能激发人的想象空间。连高煦已经见过一段时间了、也感受了这气魄。恍若天宫,又如神迹,高度发达的大明文明一改内敛的风格,以极度夸张的规模冲天而起。
  这时车里的音乐,正放着一首叫《春江花月夜》的古风歌曲,高煦毕竟口味更复古,下载不少此类曲子。古典声音、现代视觉,竟然融为了一体,没有丝毫突兀感,如浑然一体般的自然。宏大与雅致也没有冲突,气氛挺好。
  古筝的声音,节奏很从容,在恢弘的夜景衬托下还有雍容之感,旋律很优雅。一个女声迟迟而来,哼唱出了歌词,“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旁边的阮玲已拿出了手机,正对着车窗外的景色摄影。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此行的见识、可能对她尚且稚嫩的心灵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道:“歌真好听。”
  高煦随口道:“一千多年的唐朝写的诗了。”
  阮玲又问:“这里是大明国的首都?”
  高煦摇头,想了一下,“首都叫京师,在西北方向,应该还有几百里远。不过这里属于京太(太仓,此时大概在上海附近)江南城市区,整个地区面积很大。”
  阮玲又问:“大明最富有的地区?”
  高煦点头笑道:“算是。不过还有几大城市区差距也不是很大,比苏州更大的城市不下十个。北直隶新津区,珠江区,湖广沿江区,成都重庆区,都是很大的城市密集区域,有许多大城市,人口很多。”
  阮玲听得惊讶,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以前都不知道。不过重庆在我们那边出名,在大明算富有的城市吗?”
  高煦想起网上看到的资料,正好拿来说:“那片城市区是西部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工业化之前是因为水运网络完善,后来许多国家研究室、核工业、大资本集团的高科技产业精华都在那边。”
  阮玲道:“为什么呀?”
  高煦道:“因为元朝。大明决策者认为,四川是长龙的眼,如同围棋的讲究,像大后方纵深。每当华夏文明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难关头,四川总以最后残存的力量进行抵抗,保全全体文明火种很长时间。”
  阮玲又安静了一阵,忽然小声说道:“当年,你们为什么不把安南国全部占领算了?”
  高煦怔住了,他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阮玲只是一介平民,她的个人想法没有任何意义。
  那时高煦确实带兵去占领过,还是亲自去的,后来因为各种考虑放弃了,并支持了陈氏王朝治理当地。然而陈氏王朝,如今也已不复存在。
  后来的大明统治者怎么想的,高煦不是很清楚,反正没人再去直接管辖,从武德朝后、两国之间总体很和平。而且当地的上层应该也不愿意接受、大明的直接统辖。
  高煦想了想道:“权力是比例问题,与整体经济毫无关系。”
  阮玲一脸懵,显然完全没听懂。
  车内又安静下来,只剩下音乐的声音。高煦继续看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的公路。
  阮玲侧身过来看他的手机:“阿刚哥在玩什么?”
  高煦道:“下个软件试试。论坛上的人说用这软件订旅店非常便宜,差一点旅店还可能找到免费的。”
  阮玲摇头道:“那人家怎么赚钱?”
  高煦头也不抬地说:“不赚钱,烧钱的。不过只有某一时间、有这样的实惠,一般是某个资本扩张市场和用户的时期,烧的钱相当于广告费。”
  阮玲道:“我懂了,大家为了占便宜,就去用他的软件,用的人会越来越多。”
  高煦笑道:“聪明。”
  阮玲恍然问道:“你为什么要看旅店,我们不回家吗?”
  高煦道:“我回家,你住旅店。我找一家不错的、离得近的。”
  阮玲轻声道:“不用了吧?”
  高煦道:“我家里的条件很一般,不一定比旅店好。”
  阮玲摇头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没钱,不好意思再花你的钱了。”
  高煦道:“没事,我就当尽地主之谊。而且这阵子能占资本家的便宜,花不了几个钱。”
  接着没再听到阮玲的回应,周围再次宁静下来,而这次的气氛却略显尴尬。


第一千零二章 爱讲道理
  沉默的气氛中,只剩底盘下传来的细微胎噪声。
  小阮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安静,“阿刚哥不要想太远了,以后我不会缠着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高煦愕然道。不过他听到这里,倒觉得只要不涉及复杂的事、小阮还算心思聪慧的一个女孩。
  不料她更委屈了:“那、你有那么嫌弃我?”
  高煦毫不犹豫地摇头,然后打量着她。这女孩长得不错,皮肤细腻,身材苗条,那只堪盈盈一握的细腰让人怜惜,最好的地方还是充满了青春活力。在高煦眼里,她有时候嬉戏玩笑,也自有一番可爱。他刚认识小阮的时候,就对她挺有好感。
  果然小阮的声音道:“阿刚哥这样看着我,我觉得你不讨厌我。”
  高煦道:“当然。”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沉思稍许,他终于冷静地说道:“人若只凭感觉走,可能会有麻烦,对彼此都没好处。”
  小阮抿了一下嘴儿,不高兴道:“你总喜欢讲道理。”
  过了一会儿,她冷不丁又问了一句:“你有喜欢的人了?”
  高煦再次一怔,想了一下才回答道:“现在还不好说。”
  小阮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去住旅店。不过你没人照顾怪可怜的,我帮你做些家务吧,也算是回报阿刚哥。”
  高煦痛快地点头道:“最近两天我不上班,明天上午去旅店接你。一般的旅店都有免费早餐,你就在住的地方、吃完早饭等我。”
  车子到了郊区那个小镇的旅店,高煦从钱包里把现金拿出几张,递给小阮。
  小阮不好意思地缩手道:“我不能要了。”
  高煦淡然道:“万一有用到钱的地方呢?安南钱在这边用不了,你省得去换。”
  小阮听罢笑了一下、把钱接了,又看了他好一阵。
  次日一早、高煦去接小阮时,她竟然已经拿钱买好了菜,要给他做午饭。等到了家里,只见屋子里有点乱,地面也很久没打扫了,小阮便先忙着收拾屋子。
  之前好多年,高煦从来不干家务的,甚至穿衣服也有人侍候。如今他暂时没能适应,解决的法子就是不管,于是让家里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阮忙里忙外,做琐事倒挺麻利。高煦干脆让她把手放在电子门锁上,将她的指纹保存,以便她之后能用指纹开门、更方便来帮他干家务。
  休假结束了,高煦一早起来穿戴整齐,将腕表、皮包等准备好。他翻衣柜发现了一整排的手帕,便拿起一张折叠放在侧胸口袋上。但他又寻思了一会儿,想起在电视里和街面上、好像都没看见男人穿正装露出手帕的。
  他便取出手帕,放进了外套里面的口袋。
  天苏外贸部总部的办公地点,高煦已在前期做功课的时候、有所了解,并做了记录。所以他开车去上班,还算顺利。
  他坐电梯上了一栋大厦,到达二十层的办公地点,发现所有人都没来,他来得最早。好在不需要钥匙,他在通过前台时,机器人扫描到他的信息,语音提示他可以进去了。
  高煦在一个大厅里摸索,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个狭小的格子间、上面没顶。格子间面摆放着电脑、水杯等物,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玩具,柜子里有许多纸制文件。
  他查看物品,打开电脑琢磨,很快发现,前期做的努力、对工作内容本身没有多大的帮助。各种软件、表格,看得他是一头雾水。
  慢慢地同事们陆续到了,每个人看到他、便是一脸惊讶,好像看到了一个死人复活了似的。
  几乎所有人他都不认识,只认识张二。之前来医院看望他的王副总管,暂且没见到。
  人们过来向他打招呼,起初高煦还客气地寒暄几句,后来人多了,他便只是微笑点头回应。同事们很快忙碌起来,他感受着这里气氛,节奏还是比较快。
  张二说了一声,“事情还不敢交给哥们,你先开公司邮箱,看看能上手多少。”
  高煦应了,但见张二也比较忙活,便没多问。他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公司邮箱怎么进去。
  感觉相当不良好,高煦仿佛变成了一个差生、完全跟不上课程,一窍不通是有点如坐针毡。不过他还是比较镇定的,到底见过大场面,此时他便一边看电脑上的东西,一边寻思可行的办法,表现得无甚异样。
  没一会儿,桌案上的电话忽然响了,高煦拿起来发现是无线的,便放在耳边。里面传来一个机器人的女声:“孙总管请刘刚办事员,到总管办公室面谈。”
  高煦站起来看了两眼,对着电话问道:“怎么走?”
  机器人道:“请进过道向左走,走到尽头右转,留意左侧的文字。”
  高煦道:“明白了。”
  他找到地方,走廊上一个圆滚滚的白机器道:“刘刚办事员请进。”门便自动打开了。
  高煦走了进去,一间宽敞的屋子映入眼帘,陈设有古风,竟然还有一道精美的屏风。他绕过屏风时,便看到了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女人坐在正面的一张桌案后,身后靠墙的地方和两侧全是书架。另一个女人坐在侧面的小桌子边,正在看电脑。俩人都抬头看向朱高煦。
  看位置和气质,高煦立刻判断出,正面那女人就是孙总管。这娘们化着妆、边幅修得很精细,根本看不出年龄,但高煦猜测至少有三十了。
  她染过的深栗色短发、简洁首饰很时尚,额头饱满圆润、五官精美,至少整个人在打扮过后挺漂亮。这些有钱人大概也注重保养锻炼,她的身材高挑,高级面料的青色职业衣裙,把身材衬得凹凸有致,白色坦领里衬下,鼓鼓前胸位置熨烫过的衣料、形成的皱褶尤为明显。
  高煦用欣赏的目光看了几眼,习惯里他对所有女人都没啥敬意,眼下他只能刻意提醒自己:定要调整好心态,至少得有尊重的表现,免得惹恼了上级,自寻烦恼。
  他便抬起手做了个抱拳的动作:“孙总找我?”
  女总管看了他一眼,动作自然地指着桌子前面的皮椅子道:“过来坐吧。”
  高煦道:“多谢。”
  孙总把手从键盘上放下去,应该放在了膝盖上,然后调整了坐姿看着高煦:“你的记忆还没恢复?”
  高煦平静地答道:“还没有。”
  孙总微微皱眉,又问:“只是记不得往事,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高煦无奈道:“我醒来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身在哪年。”
  孙总点了点头,又轻轻换了个坐姿,把手放在了脸颊旁边撑着,好像在想什么。
  高煦道:“公司很对得起我了,所以王副总管拿合同来签的时候,我没有什么意见的。”
  孙总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明亮。
  高煦又一脸诚意地说道:“有句话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还拿着公司的薪资,便想发挥点作用。我现在失忆,有些工作实在无法胜任。不过累的、时间长的事,也是愿意接受的。还请孙总给我换个工作内容。”
  孙总听到这里,眼神有点异样地打量着他,目光里还带着好奇。
  高煦坐在那里没多说了,坦然地接受着她的审视。
  孙总的声音道:“我以前没注意你,现在倒觉得你有点特别,好像古代人的感觉。你不用担心,社会有相关法律,公司也有制度,我们会照规矩办,不敢随意侵犯员工的权利。”
  高煦微笑道:“孙总目光如炬。”
  “还会开车吗?”孙总问道。
  高煦点头道:“没什么问题。”
  孙总道:“你先实习做助理,协助我的工作,怎么样?”
  高煦痛快地说道:“我愿意听从安排。”
  “那行。”孙总转头道,“具体的事,让小尤给你说吧。”
  坐在侧面的女人站了起来,恭敬说道:“好的,孙总。”
  高煦观察了一下,便道:“那我不打搅孙总了,这便先回自己的位置。尤妹得空了,我们到外面说吧。”
  孙总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好。”
  小尤也道:“稍后我去找刘哥。”
  高煦道:“告辞。”
  孙总又看着他,笑着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高煦出门后,回到了自己的格子间。这时隔壁的张二问道:“孙总找你啥事?”
  “换了个职位,先实习做孙总的助理。原来的工作我暂时干不了。”高煦道。
  张二愣了一下,笑得有点僵硬:“哥们这叫因祸得福?”
  高煦茫然道:“实习助理的工作更好?”
  张二凑过来低声道:“工作好坏无所谓,这不是能经常陪着孙总吗?那可是个白富美,而且离了婚单身。”
  高煦笑着小声道:“咱们不要想多了,门当户对才是常态。”
  张二摇头道:“浪费机会。”接着他又有点不爽道,“不过也没什么,那职位工作时间不太固定,影响生活。”
  “有道理。”高煦道,“我总得干点啥,不用坐在这里像个傻子了。”


第一千零三章 吃里扒外
  小尤的职位是秘书,有她负责安排孙总管的日程。而高煦是见习的助理,暂时不单独负责某方面的事务,所以上手不算太难。
  他除了慢慢熟悉环境、协助孙总办事,还会做一些临时的外勤工作,诸如去接个人什么的。总管的名字叫孙静,家里啥来历不太清楚,但高煦猜测她家可能不是平民,毕竟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个重要位置。
  今天又要去机场接人,但不是高煦单独去。孙总管、王副总管以及五六个人都准备出发了。听说来参观访问的客人,乃日本国大区的总经销商。
  商人是不管国家强弱的,对待要紧的合作伙伴,大伙儿的态度非常重视。
  高煦检查了口袋里孙总的车钥匙,便先下楼取车,开孙总的配车出发。人们在机场等到了那个经商销,原来是个妇人,名叫大内绫子,并带了几个男女随从。让高煦感到有点意外的是,这妇人穿着一身传统服装,并没有多少干练的商人气质。不过做化妆品生意的人,有女人老板倒也正常。
  一整天高煦都在帮忙处理一些杂事。那日本女人先去了大酒店下榻,下午高煦又与孙总等人一道、陪着客人参观公司各部门,在会议室座谈,接着又是宴会。高煦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好在应该有加班费拿。
  餐桌上的电磁桌布上,居然有两个菜一个汤,桌布有保温功能,饭菜还是热的。小阮却没见到人,应该是天黑之后自己回旅店去了,她住的地方不远。
  次日高煦继续与那日本女人打交道,但阵仗不如昨天那么大。孙总管一早就安排了工作,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去;接了大内绫子后,到南边的石湖茶楼去喝茶。小尤给高煦发来了详细地址。
  高煦马上明白,今天她们俩可能要谈一些不便公开的事。但他没有多问,只干自己的事、拿工资罢了。
  果然在酒店接到大内绫子时,大内连一个随从也没带,三人非常低调地出发。开车的当然是高煦,他开的是孙总管的配车,一辆黑色外漆的空间宽大豪华的千里雪顶级轿车。
  这座茶楼的客人好像很少,但是地方非常宽敞,里面简直是个园林,显然消费很高。大厅里有一男一女在弹唱,但没几个顾客,三人进了里面的包间。
  很快有个穿襦裙的漂亮女子进来了,先作了个万福,然后把柜子里的茶具拿出来。孙总却道:“我们自己来,有需要的时候再叫你。”
  “好的,桌边有按铃。”女子便知趣地出去了,并把门带上。
  孙总欠了欠身,伸手将一只陶瓷包边的水壶拿起,放到一个电磁炉上,找到按钮一按,然后握起一只盒子摇、好像在找茶叶。
  高煦见状道:“孙总,让我来吧。”
  这时大内绫子从包里取出了一叠纸张,微笑着递给了孙总。孙总的表情好像一喜,但很快神情就收敛了,她拿起东西立刻就开始快速地翻着,然后才细看。
  大内用汉话小声道:“拿到这些东西,我们的付出很大,昨天孙总见到的那个小姑娘,也因此受了伤害。”
  孙总抬头道:“大内夫人不用担心,我们明国人讲信用,即便没有落到纸上,之前说过的提货价格、仍然可以谈谈。不过操作起来会有点复杂,以避免一些麻烦。”
  大内着弯腰鞠躬,孙总也急忙弯腰回礼。
  只有旁边的高煦不管她们的礼数,犹自坐着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泡茶。他有点纳闷的是,今天的事好像有点隐秘,孙总怎么会让他知情?但他没有吭声,就当是没听见。
  以前高煦也会亲手泡茶,但最多的时候、还是看着小荷等宫女们在那里做。看过了千百遍,他早就熟悉得很,所以做起这种琐事也算娴熟。
  大内绫子一边与孙总细谈、说得很隐晦,一边好像对高煦很有兴趣,经常在注视他。连孙总也看出来了,时不时看高煦一眼。
  “先生气质不凡,手法有古风,好像古代贵族一样。”大内绫子终于说了出来。
  高煦淡然道:“咱们的传统文化,兴趣爱好而已。”
  大内绫子微笑道:“日本国也有茶道。”
  高煦将盖碗里的茶水倒进了分杯里,他的动作自然是十分精准稳定,连一滴水也没洒,茶水划出弧线落进了杯中,古人爱喝茶,这种事高煦实在是顺手就能办好。接着他先倒了一小杯。
  他从怀里掏出了干净的手帕,轻轻一折放在大内的面前,然后把小杯放上去,说道:“稍微放一下,小心烫。”
  大内鞠躬道:“多谢。”
  过了一会儿,当孙总正在说正事的时候,大内绫子却冷不丁道:“唔,真好喝。”搞得孙总稍微有点尴尬。
  谈话内容只能暂停,孙总开了个玩笑,借机化解气氛。
  这时大内绫子也笑着说:“我想起了一个古代的故事。说是在某个朝代,皇帝要接见外国使者,却临时让侍从假扮皇帝,而他自己则假扮侍从,身份颠倒后露面。后面的内容你们都知道吧?那个皇帝换了身衣服,也被使者看出来了。”
  高煦的笑容顿时有点僵硬。但好在此时已是现代,孙总好像也无须太在乎这样的面子。
  果然孙总笑道:“刘助理,你不会是咱们天苏集团的总裁假扮的吧?”
  高煦听罢,笑道:“是呢,等我回总部了,准备把孙总的职务再往上升一升。”
  俩女人都笑了起来,大内绫子甚至配合地恭喜孙总。
  事情应该谈得比较顺利,高煦旁听之下,虽然搞不清楚具体事情,但能猜出个一二。
  这个大内绫子不知用什么手段,搞到了日本国市场上、天苏集团的竞争对手的一些内部资料,然后天苏公司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愿意在经销商的提货成本上让利。为了不被人抓到把柄,这个让利的过程十分复杂迂回。
  也许这种事别人早就有所察觉了,但搞不到具体的凭据,如同高煦一样。只掌握这样笼统的消息,应该是没有用的。
  三人在茶楼里吃了午饭,菜式不多但很精细,午后才返回市区。
  高煦回到公司时,便准备等着下班,下午他应该没什么事了。但很快电话响起,孙总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此时小尤不在这里,孙总端着一只水杯,正站在落地玻璃前。高煦进去便招呼了一声。
  孙总转过身来,开口道:“刘助理,今天上午的事,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参与吗?”
  高煦心道:我知道的那点皮毛,根本就不重要。
  但他佯作不知,摇了摇头。
  “以前没注意你,最近这些天我发现,你这人挺可靠的。”孙总靠近到高煦面前,伸手轻轻整理他的衣领,还在他的胸膛上抚平面料,“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在身边能让我觉得很舒服自然。我想培养你,做一些更重要的事。”
  高煦故意低头看自己的衣服,然后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并伸手自己整理,然后笑着说道:“多谢孙总栽培。不过孙总今日处理的事,我几乎什么也不知道。本来也不太明白,所以我没留心听。”
  女人对细节好像比较敏感,高煦的表现好像让她不太高兴,她轻轻撇了一下涂着唇膏的嘴,然后故作一副傲气的表情。
  孙总轻声道:“那个大内绫子,竟然请我帮忙,想让你晚上去酒店陪她喝酒。”
  高煦笑道:“我是公司员工,可不是牛郎。再说有钱的女人,就不能找个帅气点的?”
  “所以啊,我已经帮你婉拒了。”孙总笑道,“她如果私下联系你,你可不能瞒我。”
  高煦顿时收住了笑容,正经地说道:“孙总放心,我绝不是吃里扒外的人。我就算缺钱,也看不上这样的钱。”
  孙总笑眯眯地看着他,点头道:“我相信你。”她停顿了一下,“有时候你的价值观,真的有点古代人的感觉。大多人,不在乎什么吃里扒外的说法,除非是违法了。”
  “没必要,咱们平民的生活已经够可以了。”高煦微微感叹道。
  他接着又提醒道:“我在公司里是个无关紧要的员工,完全没有商业价值,孙总放心罢。”
  “你说得也有道理呢。”孙总笑道,“可她为什么想找你?”
  高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回答不上来。
  孙总指着旁边的办公桌,“我叫小尤收拾过了,你明天把外面的东西拿进来,以后在这里办公。我有什么事安排你,也更方便。”
  高煦点头道:“行。没别的事,那我先出去了。”
  他走到屏风旁边,转头看时,见孙总还注视着自己,见到他回头、她便笑着轻轻挥了一下手。
  过了屏风,门口有一面穿衣镜,高煦便站在屏风前面左右看了一番自己,随口嘀咕道:“完全谈不上帅啊。”
  “嗤!”忽然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高煦一看原来是小尤,他大方地笑了笑走人。


第一千零四章 如半月云朵
  总之高煦对这样普通的工作状态、还算能接受,并且相信会越来越适应。
  办公区旁边有免费的食堂,提供午餐和茶水。也有一些人不在这里吃午饭,约上朋友到附近的餐馆里坐坐;或是觉得食堂的饭菜味道不好,自己从家里带了食物,在休息区进行加热。
  同事们在这里吃午饭,饭后喝一杯茶、果汁。中午这段时间,大概是在一天中大家聊天最多的时候。
  高煦取了一只白瓷盘子,放进了玻璃窗上的一个窄口,然后在触屏上随便选了两样菜。玻璃后面的机械臂将菜打好,并加上了一碗米饭,自动从另一个出口送了出来。
  他端着盘子和碗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坐下,然后听着同事们在周围闲扯。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袖套的肥胖老妇人走过来了。高煦认得她,是这里负责打扫卫生的合同工。虽然地板有机器人清理,但整理物品、擦餐具之类无规律的事,则需要人工打理。
  高煦见她走到跟前,便礼貌地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妇人说吃过了,然后忽然来了一句:“小刘,听说你离婚了,被媳妇甩了?”
  高煦:“……”
  他转头看周围的同事们,顿时觉得有点尴尬。
  现在大明国大多数人的教育程度不低,一般不会有人这么直接地说话;八卦之心却似乎是本性。大伙儿不当面说,但有人问起高煦,立刻就有几个人、有意无意地注意这边了,他们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
  高煦无奈,苦笑了一下。
  妇人又一副同情的样子:“小刘你真是造孽啊,刚被媳妇甩,又被人敲成了这样。”
  高煦说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影响生活的。”
  妇人问道:“小刘有孩子吗?”
  高煦摇头道:“还没有。”
  妇人便一副关心的表情劝道:“你那么大年龄了,还不赶紧重新找一个媳妇,生个孩子,我家有五个呢。”
  高煦还不是很熟悉环境,只能忍着不愉快的心情,随口应付道,“随缘,随缘。”
  妇人竟干脆在旁边坐了下来,说道:“要不我给小刘介绍一个?离婚带孩的,年龄大点,长得倒富态,还能生。你也不要要求太高,尽量面对现实,男人被抛弃了,又不是有钱人,要重新找也不容易呀。”
  高煦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毕竟之前很多年,能在他面前露脸的人,都经过了精挑细选,他几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这时,正好看见孙静总管、小尤,还有两个公司职务较高的同事过来,正向门外走。高煦马上招呼道:“孙总回办公室了?”
  孙静转头笑了一下,看向老妇道:“王姐是过来人,说得多有道理,你听听。别人也是为你好。”然后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高煦道:“王姐有同情心,孙总怎么没有?”
  孙静把手指轻轻卷起,放在精致化妆的嘴唇上方,笑了一下直接走人。
  没一会儿,孙静在门口忽然转头道:“刘助理,有人找。”
  高煦长吁一口气,忍耐着性子、对妇人说了一声,然后起身就往外走。他还没走到门口,便看到了韦婉在外面,顿时愣了一下。韦婉的美貌很吸引人,顿时餐厅里许多同事都好奇地望着这边。那个王姐更是张着嘴,一边好奇地盯着门口这边,一边正和旁边的人说什么话。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高煦问道。
  韦婉的美目里,顿时泪水打转,一行清泪流到了脸颊上,她急忙避过脸。
  孙静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拿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小妹,没事?”接着问高煦,“你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
  高煦一脸无辜,自己也有点困惑:“暂时还不知道。”
  韦婉轻声道:“不好意思。我本不想来打搅你的,之前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就等着你们中午休息的时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孙静好心提醒道:“隔壁有间会议室,现在是空的。”
  高煦道了一声谢,拉着韦婉的袖子便往会议室走。进了房间,他便背过手将门掩上。
  “啥情况?”高煦主动问道。
  韦婉轻轻揩了一会儿眼泪,抬头问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高煦答道:“之前还不能确定。”
  韦婉又哭了,哽咽道:“那为什么、你要把那个安南小娘带回国,还让她住家里,和你同居?你那么喜欢她吗,会不会娶她?”
  高煦道:“你去我家了?”
  韦婉点头,伤心道:“前阵子我家里有事催我回去,我一有空了,就马上来找你。没想到迎接我的,是另一个小娘。”
  高煦立刻想起了一个细节,曾经发了详细地址给韦婉,因为她说要邮寄“好听的磁片”。
  “你真的是……”高煦正想直接问,却看到门外有人影,便没说出来。
  但韦婉已经听懂了,毫不犹豫地点头。
  高煦皱眉寻思,那么在安南国的时候、她为什么要否定?可是这里仍然不太方便说话,人多的地方实在太多八卦了。
  韦婉的声音道:“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巴不得提早一天、一个时辰就能见到你。”
  她可能不知道有人在偷听,但高煦发觉了,所以他不好多说什么。他便径直拿出了手机,拨了孙静的电话,说道:“孙总,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下午请半天假。”
  对面道:“好的,知道了。我叫小尤帮忙,去把你的餐桌收了。”
  韦婉使劲抱住了高煦,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她的身体对于高煦来说,已是十分陌生,光滑白皙的皮肤带着青春的光泽,身上还有一种淡淡的清新、清香的气味。高煦分辨得出来,那不是护肤品的香味,而是少女特有的气味,好像是身体发育时分泌的物质。她的秀发贴着高煦的下巴,头发的触觉也很柔软顺滑。
  高煦站在那里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既没有挣脱,也没做什么,他说道:“咱们回家说,走吧。”
  俩人推开门走出会议室时,外面的人已经不见了。于是高煦便带着小婉坐电梯下楼,取了他的小银马,开车回家。
  先前韦婉的情绪好像有点崩溃,稍微缓了一下,这时她便不怎么理高煦了。她犹自坐在副驾,冷冷地望着窗外,一副不愿意说话的冷清模样。
  高煦也没多言,伸手打开了音乐,缓解这凝固般的气氛。
  里面顿时传来了不太应景的音乐,“今夜月光,包围身上,就像你、注视我的目光。为什么、你不拥抱我,不亲吻我,就像半月、亲吻云朵……”
  韦婉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很伤感。那还有些稚气的漂亮脸蛋上,眼睛红红的,眼神露出了与年轻极不相称的情绪。看得高煦有点心疼。
  在这一瞬间,高煦才从她光滑的额头上、眉目之间,发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表现得很镇定。他也曾有过热血的心态,即便是刚到洪武末建文初那会儿、也比较冲动,但人老了一回之后,现在的他性情变了不少,一般都比较沉得住气。
  高煦开口道:“咱们在安南国时,我暗示性地问过你,你怎么否定了,还叫我不要多想?”
  韦婉慢慢地说道:“我们分开已经很久了,我刚发现、自己神奇地来到这里,那时身体还是个孩子。我又从书上了解当年的事,我‘走了’之后,你又在位了十多年。我并不知道,过了那么多年,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现在的你,对我来说也有点陌生。也许先不说破,更能了解你吧?”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我还想,我们能经历更多的过程、有更多的回忆。”
  “嗯……”高煦发出一个习惯性的声音,心里也接受了她的说法。
  韦婉转头道:“现在的法律是一夫一妻,不能公开纳妾。高煦,你对那个小娘不是认真的吧?”
  高煦叹了一口气:“安南小娘叫阮玲,她和我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韦婉轻轻声道:“听人说,安南小娘很多是为了骗钱。咱们给她钱,别让她再缠着你行么?你打发了她,我就原谅你。”她接着又坐直了身体,颦眉道:“我这是怎么了,还比不上她?她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她能为你做的,我也能。”
  高煦毫不犹豫,却很淡定地说道:“就算你什么都比不上她,我也会选你。”
  韦婉听罢,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却接着又说:“还是那样,油嘴滑舌,挺会哄女人。我觉得,你怕是想全都要!”
  高煦随口道:“什么油嘴滑舌,我啥时候对你说过假话,不都是实话吗,几十年了还不信我?”
  她清澈的明亮眼睛微微一转,似乎想不出高煦骗过她的事,便不吭声了。汽车继续在公路上行驶,韦婉轻轻依偎过来,过了一会儿。她发出了一声叹息“唉”,好像仍然不太高兴。


第一千零五章 微妙的情愫
  进了家门,韦婉没有理会小阮。既没有出言不逊,也没有假装的礼貌招呼,只是冷清地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哪怕时隔多年,她处世的一些痕迹,仍如往昔。
  小阮倒有点惊喜的表情:“阿刚哥,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接着看向韦婉道,“这个阿姐来找过阿刚哥,阿姐真漂亮。”
  瞎子也看得出来,韦婉比小阮的年龄稍小,为什么还要称呼阿姐?或许是一种感觉。
  高煦道:“小阮是客人,却让你帮忙做了那么多事,多谢了。”
  小阮道:“应该的,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阿刚哥。”
  “今天你先回旅店,等旬日休息的时间快到了,我再带你到四处逛逛。”高煦道。
  小阮用力点头,又看了一眼韦婉,便返身拿了一个包,与高煦道别出门。
  高煦看她上了电梯,这才关上房门,然后对韦婉道:“跟我来卧室。”
  韦婉瞪眼道:“你也太直接了。”
  高煦笑了一声,“来啊。”他说吧自己先朝卧室走去。
  韦婉终于跟了过来。
  高煦指着自己的床道:“你检查一下床单被褥,还有外面的家具也可以瞧瞧。”
  韦婉轻声道:“什么意思?”
  高煦道:“气味。”
  韦婉露出了微笑,走到床边俯身闻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费了那么多眼泪,好累。”她便躺到床上,在床垫上慵懒地滚了半圈,有意无意地感受着被褥与枕头。
  高煦站在旁边,淡定地说道:“以前我就觉的很神奇。当年我每次亲近了别的女人,只要当天见你,你就能闻出来。就算沐浴更衣之后,也瞒不过你。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人的鼻子有那么灵吗?”
  韦婉道:“不告诉你。”
  接着高煦又带着韦婉,以参观自己家的说法,看了另一间卧室、只有床板没有铺,书房,健身房,然后领着她回到客厅。
  韦婉的目光有点闪烁,脸上好像有些笑意,又好像不太自然,脸颊红红的。
  高煦道:“阮玲没有住在这里,只是主动要来帮我做家务。你知道的、我几十年没干过那些事了,还是很受用她的劳动成果。我给她订了旅店,她一直住在旅店。”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里的订单翻开,拿给韦婉看,“我事先并不知道、你会突然来我家,这些订单也是之前就有的。”
  韦婉拿在手里瞧了一下,“我记得你是个很大方的人,特别是对长相尚好的小娘。”
  高煦笑道:“那家旅店虽然谈不上高级,却很舒适干净,不差的。我利用了这个软件的市场扩张福利,所以价格才很便宜。现在是工薪族嘛,理性消费。”
  韦婉道:“我来之前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可能在工作。”
  她想了想又颦眉道,“很奇怪啊,高煦怎么突然变这样了,以前你什么时候会如此讲究?”
  “确实不太讲究。”高煦道,“可现在不一样了,人得适应环境。”
  韦婉低头不语,脸颊依旧带着红晕。
  下午的阳光斜照在阳台后的玻璃门上,一道白色半透明的窗帘遮着,在气流中轻轻荡漾。高煦坐着沉默了稍许,便慢慢地开始叙述这阵子的经历。韦婉认真专心地倾听。
  他仿佛在倾述。让他感觉有点不适应的是,以前都是他耐心地听妃嫔们倾述,今日却换了角度。
  “我发现自己死后重生,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就在大统皇帝登基那两天,我看了新闻。”高煦慢慢地说着,“一开始有点无所适从,身边没有亲近的人,渐渐地感觉很冷清。听从了同事推荐后,我到安南国度假,当时偶然认识了阮玲。”
  高煦接着说道,“那时还没遇到你,而且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说实话我起初觉得,这个小娘还不错。她帮我洗衣服、手洗,让我感觉到了鲜活的人气。后来我看她的手机坏了,就给她买了个普通的手机。”
  他稍作停顿,说道,“我发觉你有点熟悉、想到你像妙锦的时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之时。那次在餐厅里吃早饭,你的眼神、动作、气质,甚至一些说不上来的相处感觉,都很像。之后我才刻意地回避、与阮玲的暧昧关系。”
  之后他又把阮玲偷渡遇到了大麻烦,只能求助于他,诸事一一如实讲述了一遍。
  他还像在剖析自己的心态一般,将那种不确定的、又带着希望的情绪,对妙锦慢慢说了出来。高煦若不说一遍,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男人的情意原来也可以如此微妙。
  妙锦的眼睛红红的,察觉到高煦转头看她时,她才故作生气地说道,“有时候觉得你傻得很!”
  她的神情非常复杂奇怪。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洒在她的脸上,更添洁白的光泽,她好像有点生气,但眼睛里却全是笑意与感动,皓齿咬着柔软的朱唇,看着高煦时、那熟悉的妩媚洋溢在眉目之间。虽然不再是原来那双杏眼,但那种柔美却仿佛发乎于骨。
  高煦道:“不是有句话说,女人头脑复杂,男人只是思想复杂。”
  妙锦不动声色地伸手过来,轻轻握住高煦的手掌,柔声问道:“你只是觉得、我有点像旧人,所以回绝了她的引诱?”
  高煦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也不是皇帝了,只是个三十余岁离婚的工薪族。”
  他回忆起了一个细节,当时小婉问过他一句话,你希望是、还是不是(妙锦)。当时他看着这个人间难得一见的美少女,情绪有点复杂,回答了是。那种一闪而过的情绪,大概就有点这样的心态吧?高煦一向是个很现实的人。
  妙锦的声音越来越温柔了:“全世界都是你定下的基业。”
  高煦笑着摇了摇道:“现在……拉倒吧。”
  妙锦忽然坐正了身子,小心问道:“高煦现在想要什么,有什么抱负?”
  高煦转头看着她:“什么也不想要,就这样挺好。人生,不过如此。”
  妙锦却转忧为喜,用力抱住了他的胳膊:“你早就该这样了,以后……你都是我的。”她说罢可能觉得失态,脸又是一红。
  高煦道:“你和以前还是有些不同。”
  妙锦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说道:“都做了已经十余年小孩,你说呢?”
  高煦忍不住又道:“这个事越来越奇怪了。如果只是我一个人重生,尚且能以玄妙的东西来勉强理解,可现在是咱们俩人了,恐怕此事有迹可循。”
  妙锦低声道:“几个大贵族和资本家在投资什么大项目,好像就是为了永生。”
  高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事情挺巧,咱们怎么在安南国遇到了?”
  妙锦道:“起初确实算是巧合吧。不过我有时间、就会去高煦当年去过的地方,已经走过很多地方了。我很想你……”
  她喃喃道,“第一次见面在安南王宫旁边,我没认出你,但看你那姿势、就觉得隐约有点熟悉;而且我看不惯现在的明国男人、一到外国就左拥右抱。于是我才脱口说了一句难听的话。”
  高煦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什么姿势?”
  妙锦笑而不语。
  高煦又道:“我好像没抱那些娘们,其中有个还是别人的女朋友,怎么抱呀?”
  妙锦不解释,说道:“正好我们住了同一家酒店,不过明国人在升龙选酒店,选择并不多。吃早餐的时候,我看你就越来像了;你应该也认出了我,还问我喜欢看什么书。现在谁还看几百年前的古书?”
  高煦笑道:“我签字的时候,妙锦基本已经确定?”
  妙锦轻轻点头:“还有什么‘走得慢过得快’,亏你还记得,若不是你、谁知道这句话?”她的声音变得又小又柔,“几十年前的事了。”
  高煦道:“这句话给我的印象挺深,后来品味过无数次。”
  妙锦的小嘴一翘,道:“自从那次早餐后,每次你能偶遇我,都是我在刻意等你的原因。想起就生气,怎么就我一个人在着急?”
  高煦无奈道:“怪我太相信你的话。”
  不过妙锦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余年,各方面的变化是比他要大的。所以妙锦很容易就能感受到他的气质,而他的直觉却有点似是而非。
  “傻得很。”妙锦娇嗔道,接着掩嘴儿笑,“终于可以骂你了。”
  高煦笑道:“还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不准我亲近别人了。”
  妙锦仰起头道:“算你知趣。以前我最想要的,是你和我一起做道士。”
  高煦道:“妙锦的心还是那样天马行空,咱们不是讨论过了,不现实。”
  “老气横秋。”妙锦学着他的口气、发出了两个声音,接着自己被逗笑了。
  高煦恍然道:“妙锦还没吃饭吧?”他说着拿起了手机。
  妙锦道:“我看你也没吃多少,冰箱里有东西吗?我来做饭。”
  高煦劝了一声。她却很执拗地说道:“我要做,安南小娘能做的,我都会做。”
  “怕是打翻了醋坛子。”高煦笑道。


第一千零六章 已经得到
  冰箱冷冻室里有两格都是海味,高煦自己买的。妙锦决定做一个红烧马面鱼,这种鱼清理起来、大概要快些,然后准备再做个青菜蛋花汤。
  高煦到厨房帮忙,直接选中了打米煮饭的活儿,因为有电饭煲、煮饭最简单。淘米之后,把水放进去,然后他拿食指一量、正好在第一个指节处,便满意地按了开关。
  妙锦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俩人有时对视一眼,她的眼睛里便满是笑意。显然她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她的楚楚纤腰上系着一块米黄色围裙,上面印着广告“美滋滋牌调味品”,可能是刘刚以前在哪里免费领的。见高煦在看她,她便故意轻快地旋转了一下身体,围裙像裙袂一般飘起。
  看得出来她做菜有点生疏,可能不常做家务,但动作却很轻盈。
  “我来切。”高煦道。
  妙锦转头道:“不用,你就站在那里,像刚才一样看我。”
  高煦愕然道:“这样看你?感觉自己好傻。”
  “本来就是傻。”她抬头笑道。她接着轻声道,“从安南国那时起,你每次这般注视我,我都特别开心。对了……就是此时的眼神。”
  高煦道:“你还是专心点,别把手切了。”
  忙活了一阵,两个菜终于做好。高煦把菜端上餐桌,又摆上碗筷,他问正在洗手的妙锦:“开瓶酒?”
  妙锦道:“人家还没成年。”说罢轻轻遮着嘴笑了起来。
  高煦在酒柜里选了一瓶,“这个是甜葡萄酒,酒精度只有几。”
  妙锦点头道:“好吧。”
  她走出厨房,坐到餐桌旁,马上就看到了桌边放的一本书,伸手便翻起封面来看,“汉王起居记。”念罢抬头看了高煦一眼。
  高煦道:“我其实更喜欢手写原版的,那时保存了很久。直到不久前,我快老死了,还经常在看呢。不过后来不知原版是否还存在于世。”
  “什么不久前,四百年了。”妙锦轻叹道。不过她眉目间浅浅的忧伤,很快就消失了,“你喜欢看我的字?”
  高煦点头道:“人如其字。”
  妙锦明亮的眼睛盯着他良久,眼睛里笑吟吟的,接着干脆用雪白的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高煦拿起酒瓶,往晶莹的玻璃杯里倒上了酒,然后递了一杯过去。
  他端起酒杯,“为重逢干杯。”
  妙锦接过玻璃杯道:“欢迎高煦来到四百年后,为你接风洗尘。”
  在这愉悦之中,高煦却恍惚觉得,人间充斥着某种荒诞。
  妙锦将玻璃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然后看着高煦道:“我走了之后那些年,敢情宫里还缺美人?”
  “不一样的。”高煦道,他指着桌子上的马面鱼道,“不管是美人,还是佳肴,人老了多半也只能看看。”
  妙锦笑道:“说得好可怜。”
  高煦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十分享受地说道:“好吃,葱姜蒜香料配得挺好。”
  妙锦的声音道:“应该不如杜千蕊做的。”
  高煦没有回应。妙锦也没多说,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人真是奇怪啊,以前我和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人,居然和她们好生生地相处了许多年。”
  “人是受环境影响的。”高煦若有所思道。
  俩人坐在餐桌旁喝了一会儿酒,便吃饭下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一切都自然而然,相处起来非常熟悉放松。让高煦感到陌生而好奇的,只有她现在的身体。她的针织外套里面、穿着小交领衬衣捂得严严实实,不过锁骨上边的光滑皮肤、仍可见白生生的有光泽,她的年龄不大却把衬衣撑得比较饱满,浑身洋溢着青春的芬芳。但高煦也只能看看,一时也不好太放肆。
  吃过了饭,妙锦便要去洗碗。高煦想自己洗,但她说废弃物要分类什么的,并且有洗碗机。他便由着她忙活,自己去泡了一壶茶,等着妙锦出来喝。
  没一会儿,厨房里响起了轻微的“嗡嗡”电器声音,妙锦出来坐到了茶几旁。
  高煦看着她说道:“以前我是皇帝,倒没专门想过,妙锦原来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
  “我一直都没什么大志向,不像你。”妙锦随口道,“但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一切,真是比以前好太多了。”
  高煦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道:“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我有所谓大志向的原因。”
  妙锦沉吟道:“为了现在更好?”
  高煦点了一下头:“有一件事我想说,这是我第三次人生。第一次死得很年轻,在那个世界里,科技有点类似现在、稍有不如,但世界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妙锦吃惊地看着他,愣了好一阵。
  高煦也沉默下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妙锦再次开口的第一话道:“以前你为何不告诉我?”
  高煦道:“我记得说过,在你病重的时候。你不相信,只当是我安慰你呢。”
  妙锦恍然道:“我想起来了。”
  高煦很平静地说道:“有人说他看见了鬼,而且很多人都说有鬼,去告诉别人;可别人没见过,会有人相信吗?”
  妙锦轻叹了一声,说道:“现在我见过了。”她又安静了一会儿,想着什么,接着恍然道,“你这么一说,以前我不太能理解的一些事、好像能明白了。”
  高煦道:“你看我只是个普通人。当年不愿放弃抱负、并且确实做出了一番成就,有两个客观原因缺一不可,其一、生为皇帝的儿子,有掌权的可能,其二我的见识超出了当时的历史局限。”
  没听到妙锦的回应,他便又道:“是不是有点失望?”
  妙锦回过神来,看着他摇了摇头,并露出了笑容:“我的书里,已经写了高煦是甚么样的人。”
  客厅里再次沉静下来,只剩下厨房里传来的轻微声音。妙锦偶尔喝一口茶,犹自在那里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她便开始用那清澈的目光盯着高煦,柔声道:“难怪当年你……难怪你现在说,很满意了、什么也不想要。因为你当年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
  高煦勉强地笑道:“人是很复杂的。我还是更习惯那时好色狡诈的名声。”
  妙锦轻声道:“世祖皇帝早已不是那样的名声,回头你去城隍庙看看,有你的牌位,你在民间神化了。听说大学里有些知识渊博的学者、也相信你是神。”
  高煦摩挲着额头,笑得身体抖动不已:“千万不要说出去,我真的不想被弄进实验室里切片研究。”
  妙锦也笑了起来。
  高煦好不容易忍住了莫名的笑意,呼出一口气道:“不过能对你说出来,感觉挺好。”
  妙锦好奇地问道:“原来是甚么样的?”
  高煦道:“第一次生活的世界?”
  她轻轻点头。
  “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说吧。”高煦道,“不过,在此之前四百年发生的事,我也很有兴趣。书上说得太笼统,而且很多事经过了修改、包括武德朝的史实。妙锦不是学历史的?以后讲给我听吧。”
  妙锦道:“好。”
  她想了想又小心问道:“你有个前妻?”
  高煦怔了一下:“好像是,衣柜里还有她不要的衣服。但是她和我应该没什么关系,我刚到这里不足两月,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没有半点回忆和印象。”
  妙锦轻笑道:“把你紧张得,我是那么善妒的妇人么?”
  高煦恢复淡定道:“只是叙述一个事实。”他稍作停顿又恍然道,“听同事说起,事情似乎是、她有了更好的选择,然后抛弃了这个刘刚。这样也好,我也落得清静,没啥责任。”
  “现在的男女之间,聚散真的比以前随便了太多。”妙锦说罢,又仔细打量着他,微笑道:“真是奇怪啊,我感觉高煦似乎变得有点、不太自信?”
  高煦一脸苦笑,曾经能掌控一切的感受已经远去、心里有说不出的不适应和难受,他强自用玩笑的口气道:“咱们换个身份想想,你是三十几岁的离婚穷男人,伴侣是十六七的美少女。”
  妙锦拽住他的手,娇声道:“你相信我吧,我不是小孩。”
  “当然相信,不然你干嘛非得要跟我?”高煦道。
  妙锦又好言道:“别想太多,我们下楼去附近散散步。”
  高煦随口道:“提前进入退休生活么?”
  妙锦温柔地小声道:“无论做什么都行,只要是和高煦在一块儿。”
  他听到这里,一掌轻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人便果断地站了起来:“走罢,转转。”妙锦笑吟吟也看着他,起身挽住他的胳膊。
  高煦回头看了一眼,“比起原来,臀还得发育发育。”
  妙锦红着脸,轻轻捏了他一把:“你只是垂涎我的美色,我可没法再贪图你的权位财富了。”
  这句话,并不能照字面意思理解。
  高煦想起了很久以前、某个寒冷的冬季,烟花在空中绽放,空气里充斥着节日的喜庆,而地上的黑暗中有一口阴冷的水井。妙锦在绝望与恐惧中,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非得说他只是贪图她的美色。而当时他的辩解是,照这么说、所有靠近他的女人都是贪图他的权位财富。
  提及陈旧的话语,他仿佛感受到了、时空那抽象诡异的面目。


第一千零七章 明天见
  三四月的气候宜人,午后阳光明媚,微风抚绕。
  附近的草坪上,几个小孩一边打闹追逐,一边“哈哈”地笑着。附近有柏油马路,有公寓高楼、也有低矮的别墅。这里的风景也像城市,不过人口不多,没有市区那么拥挤热闹。
  左边那条大公路平整干净,时不时有车辆驶过,发出一阵“哗哗”的噪声。这样的噪声却不叫人厌恶,倒会让高煦想起湖边的水浪声。
  “往东走就是阳澄西湖,要不咱们开车去湖边玩。”高煦道。
  挽着他的妙锦抬头微笑道:“下次吧,我一会儿得回家。”她接着解释道,“上午和我妈说的是,来苏州找朋友玩。今天不能夜不归宿啊。”
  高煦听罢恍然,问道:“你家在哪?读大学是在学校住宿?”
  “京师和太仓(上海附近)都有屋,我妈一般在太仓,爸爸有时候也会回太仓。还有两个成年哥哥,但父兄都不怎么管我们。我妈会管我。”妙锦平静地说道,“学校也在太仓,金陵大学在那边有个校区。我平时多半是在家里住。”
  高煦点了点头,“京师和太仓是大城市,房价有点贵呢,你家家境不错?”
  “嗯。”妙锦轻轻点头。
  她接着又说道:“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接受你,以后跟你住就方便了。”
  高煦沉吟道:“你这么小,事儿怕有点困难。”
  妙锦柔声道:“我会处理好的。”
  高煦摇头强笑道:“我要是有个女儿长这么漂亮,才十多岁,肯定不放心她跟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
  妙锦笑道:“你那是封建思想,时代变了。我家还好,父兄都很狡诈,但仍会尊重我的选择和生活。”
  “狡诈……”高煦觉得这个词有点熟悉。
  妙锦一脸憧憬道:“以后我下午从太仓过来,给你煮晚饭、早饭,收拾你的屋子;早上你去工作,我去学校。旬日那几天,我们便天天在一起,你去哪,我去哪。”
  “不嫌累?”高煦道。
  妙锦脸上带着笑意:“我可不想再让别人侍候你。”
  高煦想了想道:“哪会一直需要人侍候?我会慢慢适应学会自理,一些事自己能做。”
  妙锦轻声道:“不想委屈了你。”
  “任何生物都得适应环境,何况是人?”高煦淡然道。
  妙锦吐了一下小舌头,笑道:“就你道理多。”
  高煦转头道:“就算当年我是皇帝,出征在外的时候也会住帐篷、村子里的破房子,生活比这艰难多了。妙锦不也住过?”
  他稍作停顿,“咱们谁也不用那么累,时间长了,舒服自在的相处才好呢。”
  妙锦一本正经道:“圣上所言极是,以后你换个工作吧,到太仓来陪读。”
  高煦别过头去,轻轻摇了摇头。
  俩人在郊区小镇上瞎走,有时走到自动售货机旁,便刷脸取两瓶水来喝。如果换作平时,稍微远点、走路就嫌累,今天下午高煦却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而且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她说的所有话,高煦都觉得很有趣。她的一笑一颦,他都看在眼里,觉得很美妙。
  不过时间稍纵即逝,妙锦要回家了。高煦想开车送她,也就两百里路,走高速时间不长。但她坚持要坐动车回去,并说车站有家里人接她。
  于是高煦取了车,把她送到苏州车站。
  订好票之后,妙锦走到一道电子屏前面,听到语音通过之后,俩人便走到安检口附近。她转身过来,抬头看着高煦,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有点喜欢那个安南小娘?”
  居然又提到了小阮。高煦顿时想到,以前他妃嫔成群,妙锦肯定不满意,只是忍耐罢了。
  高煦无奈道:“放心吧,我这人从来都是敢作敢认,真和她有什么,一定会告诉你。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事。”
  妙锦仍然嘀咕道:“你是封建残余,很贪心。”
  她想了想道:“不过男人就是粗心,你看人家身上穿的什么。明天我过来,带她去买点衣服。”
  高煦:“……”
  妙锦观察着他,笑道:“你可别胡思乱想。我哥哥的朋友,在安南国有明资企业,到时候叫人帮忙、给她找份好点的工作,这样你我都省心了。”
  高煦随口道:“欠你个人情。”
  “别那么见外好么?你说得好像,你和安南小娘是自己人了?”妙锦皱眉哼了一声。
  高煦道:“好吧。”
  妙锦又好言劝道:“我不是想管你太紧,而是同情人家小姑娘。这种年龄小的小娘,一开始是贪你的钱,可沾上了、很容易依赖你。到时候你倒是玩玩了事,人家怎么办?”
  高煦摩挲着额头,无奈道:“我啥也没干。”
  妙锦捧着他的手,然后又轻轻放开了:“那我走了。”
  高煦道:“家里人接到你了,给我发个信息。”
  妙锦笑着点头道:“嗯。”
  高煦站在外面,看着她走进去。妙锦一连回头数次,走到楼梯口,她又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等妙锦消失在扶梯下面,高煦这才转身离开,到停车场取车,独自回家。车上听了一会儿播音,回家洗了澡又继续一个人看电视。今天下午小阮没来,大概是以为有女子在他家。
  城市化之后的大明国,人口大量聚集在城镇,但人们之间的生活反而越来越疏离。高煦这近两个月来,发现自己除了工作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在独处。
  高煦拿着遥控板换了几个台,电视里出现了一些老旧的机械设备,摄像头正对准着几个穿白袍戴着头盔的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五十年前,世界首富盛常青、在生前投资的人体冷冻机构,至今仍在正常运行。盛常青先生身患肺癌,因当时的医学技术无法治愈,他选择了将自己冷冻储存,寄希望于未来的科技获得突破、能让他获得有效的治疗。盛常青先生也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被冷冻的人体。”
  接着一只话筒放到了一个白袍人面前。白袍人道:“盛先生签订的文件,设定的唤醒时间是五十年后。今天正是到期限的日子。”
  女人道:“你们准备把盛先生唤醒吗?”
  白袍人道:“目前没有这个技术,无法履行文件条款。机构决定,继续保持原状。”
  女人又问:“没有治疗技术吗?”
  白袍人道:“是的,京师医科大学的癌症专家证实,目前仍无法治愈肺癌晚期的病人。更大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唤醒冷冻人的技术。”
  他对着摄像机换了口气,又道:“五十年前的人体冷冻方案是,获得当事人授权之后,在其生前就将血液抽干,充入冷冻液、迅速进行冷冻,最大可能地避免人体器官损坏。如果现在就将人体解冻,我们都认为,要让冷冻体活过来不太可能。”
  女人道:“活过来?您的意思是,这些冷冻人已经死了?”
  白袍人露出了笑容,接着马上板着脸道:“当然,冷冻了半个世纪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不过我们无法给予严谨的答案。因为个体意识的课题,不是我们的研究方向。
  假物院有心理学家在研究意识,你们可以去问问。据我了解,主要是通过人在濒死状态下的实验,进行研究分析。另外神经学专家也有这方面的研究。”
  女人道:“听说人死后,质量会减轻。你认为人有灵魂吗?”
  白袍人摇头道:“不知道。”
  女人问道:“这里有多少冷冻人?”
  白袍人转头看了一眼:“三十多个。”
  女人又问:“都是富豪?”
  白袍人沉默了一会儿,摆手道:“我无权回答这个问题。盛常青先生的身份当时就公诸于众了,所以我们只提到他无伤大雅。”
  女人拿回话筒道:“多谢您配合采访。”
  高煦看到这里,犹自笑了一下。
  看来从两千多年起、到现在,人们的心思就没怎么变过。秦始皇就曾追逐过长生不老,而今工业文明科技已经高度发达了,世人还是不愿意面对死亡。
  有时候觉得,若是想得太长远了,一切就只是悲剧、寂静。
  就在这时,手机里传来了信息。高煦打开一看,妙锦发来的:到了,明天见。
  高煦脸上带着笑容,回了一个:收到。
  他半躺在软软的中式大椅子上,犹自回忆了一会儿,心道:当年妙锦躺在贵妃宫的床上,闭眼的时候,若能说一声“明天见”可能会缓解他的痛苦。
  高煦关了电视,起身在椅子后面的小书架上,顺手抽了一本书,扔到茶几上。
  他独自坐在椅子上看书,不知不觉阳台玻璃门外的光线暗淡,夜色渐渐降临了。他便烧水泡了一壶茶,端着茶杯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肘部放在栏杆上,犹自欣赏着小镇的夜色。
  一处处灯光后面,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中,应该有各种各样的现代夜生活,而市区人口密集、可能更加丰富。高煦此刻却没什么兴趣,心态还是比不上这里土生土长的年轻人。


第一千零八章 田螺姑娘
  次日高煦照常上班,在车上时,他把小阮住的地方、发给了妙锦。然后又给小阮打了个电话,谈及下午他的朋友要带她去逛街。
  孙静上午比较忙,召集管理者开了例会,然后在办公室处理各种事,而小尤一直在帮她。
  高煦不出外勤就有点闲了,他的桌案在小尤的旁边,桌子上依旧有一台电脑。
  平常小尤有事在做,他不会多问,也不会坐过去看她的电话。有时候小尤得空,对高煦看的书有兴趣,主动过来攀谈,这时高煦才会趁机请教一些问题。他在电脑旁看一本印刷的书:常见的办公软件学习手册。
  临近中午,孙静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旁,开始在那里说私事。
  高煦见状放下书,转头对小尤道:“小尤,咱们公司有没有员工福利,比如用比较低的价格购买产品?”
  小尤马上点头道:“有呀,但不能买太多。”
  “只要一套东西。”高煦道,“怎么操作?”
  小尤道:“去仓库管理那里。”
  就在这时,孙静的声音道:“送给昨天那个小美女?”
  高煦笑着点头。
  不料孙静又道:“还在上学吧?女学生可能会喜欢你这个年纪的男人,身材没走形,还有点钱。可小刘自己别糊涂啊,你的青春耗不过人家,别又把积蓄也赔进去了。”
  高煦道:“咱们不是那样的关系,这是我第一次想送她礼物。”
  孙静笑着哼了一声,走到办公室门口,又转头道:“到点了,你们自己下班。”
  小尤答道:“好的,孙总。”
  今天高煦是比较闲的,整天都没出办公楼半步,也没见有客人来造访。那个日本国女人,好像还在大明国寻欢作乐;不然她离境的时候,高煦应该会知道的。
  傍晚时分高煦回到家中,发现桌子上已摆好了四菜一汤,放在有保温功能的桌布,还有热度。
  高煦打了个电话给妙锦。
  妙锦道:“我在开车呢,马上到家了,菜是我做的。”
  高煦道:“以后,我干脆叫你田螺姑娘吧。”
  手机里传来了清脆的笑声。
  高煦道:“以后别做那么多菜、太费工夫,还照皇帝膳食规格呢?”
  妙锦的声音道:“嗯。晚上你准备干嘛?”
  高煦道:“看电视看书,健身,睡觉。”
  妙锦柔声道:“你比现在所有的男人都乖。”
  “你最乖。”高煦笑道。
  妙锦的声音道:“好好吃饭,我要去停车了。”
  挂掉了电话,高煦便一个人享受丰盛的晚餐,然后把碗稍微冲了一下,扔进洗碗机里。看了会电视,他便到健身屋去跑步,接着洗澡,拿了一本书,泡壶茶继续坐在客厅里休息。
  不知不觉他竟然靠在舒服的大椅子里睡着了,直到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电话里非常吵,高煦问了一句也没听到回音。这时里面终于传来了孙静的声音,她的口齿有点不清:“我在天堂绮梦酒吧,有个男人一直缠着我,你来接我吧。我给你加班工资。”
  高煦愣了一下,说道:“我的工作还有这种内容?具体位置在哪?”
  手机里没有回答,可能对面听不见高煦的声音,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高煦想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搜索了一下地图,便起身去换衣服,然后出门下楼。
  得益于科技带来的便捷,高煦刚适应这个时代不久、居然找到了那个地方。门口的车位上,全是跑车和看起来很贵的车辆。
  他走进酒吧里,顿时一阵快节奏的歌曲扑面而来,时不时还有一些男女的怪叫。衣冠楚楚的人们,到了晚上简直唤醒了原始的本能。五颜六色的昏暗霓虹灯闪来闪去,使得高煦一时间有点不好判断、地面的高度,走起来人有些飘。
  许多衣衫暴露的女人在霓虹灯中扭来扭去,一些男人也在其中,另一些男人则坐在各处,一边喝酒一边盯着她们看。
  高煦沉住气,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寻找。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吧台前面坐了个女人、有点像孙静,便走了过去。
  果然是她。只见她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袖衫。昏暗的光线、急躁的音乐,她的样子更容易让人心乱。
  旁边果然有个年轻的男子,手正放在孙静的肩膀上,埋头和她说着什么。孙静时不时扭动一下肩膀,似乎想把男人都甩开。
  “孙静。”高煦唤了一声,在这种场合下他觉得直呼其名要好点。
  孙静抬起头,手还放在玻璃杯上,醉醺醺地望着高煦,笑道:“来了。”
  年轻男子看着高煦,高煦也看着他,俩人对视了片刻。吧台上还放着一把车钥匙,然而现在稍微高档一点的汽车,都有指纹解锁,车主根本不需要带钥匙的。
  这个地方,男女们似乎已经卸下了文明的伪装,将金钱、美色等赤裸裸的欲望,毫无修饰地摆上了台面。
  当放纵的情绪在四面蔓延时,高煦刚进来、倒比较冷静,他镇定地盯着男子一言不发。
  “你们认识?”男子主动开口道。
  高煦道:“你觉得呢?”
  男子有点不舍地看了一眼孙静的胸口,把手拿开放进裤袋,用玩世不恭的表情看着高煦:“啥关系?”
  高煦道:“关你啥事?”
  “哈!”男子冷笑道。
  孙静从凳子上站起来了,立刻一个踉跄扑进了高煦的怀里。高煦急忙伸手扶住她,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扶正。孙静转头对男子道:“你走吧,去找别人。”
  男子道:“你先来搭讪我。”
  高煦平静地说道:“要不你现在把她强行拉走?”
  “神经病!”男子看了一会儿高煦的眼睛,甩手起身,十分不满地对孙静道,“玩不起就别玩!”
  孙静迷糊地搂住高煦的脖子,“我和他玩,哈哈。”
  高煦立刻伸手把孙静的手臂弄开,右手提住她的膀子,左手扶着她的肩往外走。他好不容易把孙静扶上了小银马的副驾,在车上找到了一个购物袋,放到她的手上,然后自己上了驾驶室。
  “回家吗?”高煦转头问道。
  孙静靠在皮椅子上,转头笑看着他,点头道:“回你家。”
  高煦笑道:“孙总别拿我开玩笑。”他说罢想脱外套,但想到了“田螺姑娘”的鼻子特别灵,随即住手了。
  孙静看着他大口呼气,然后懒洋洋地问道:“想脱衣服给我穿?”
  高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孙静道:“我没开玩笑,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块儿特别安心。你这样的人,床上一定很温柔美妙。”
  “咱们不说笑了,你能告诉我地址吗?”高煦道。
  孙静不满地哼哼道:“同样是玩玩,我不比小姑娘差。”
  这女人完全喝醉了,可毕竟是高煦的上司。他想了想,好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孙总这样的好女人,我须得慎重。”
  孙静软软地撩了一下手:“想哪去了?你以为我想和你谈婚论嫁不成?”
  高煦虽然努力调整过心态,但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给你开个房间,让你先休息吧。”
  孙静的声音不太清晰:“行,我们去开房。”
  高煦启动了轿车,按了自动辅助。然后拿起手机,打开那个优惠软件,随便找了一家附近的酒店,便开车朝定好的地方过去。
  孙静换了个姿势,侧躺在椅子上,醉眼惺忪地注视着他。他没理会孙静,伸手打开了音乐,把音量调小。窗外灯火绚烂的高楼大厦、繁华的夜景渐渐闪过,车里却很宁静。
  终于从那迷乱暴躁的气氛中缓过神来,高煦这才冷静地感觉到:自己还是有点不太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
  就算没有妙锦出现,要是他找了个这样的女人做恋人、甚至只是情人,也受不了她在外面如此放纵。高煦转头看孙静的情况,看见了她那十分暴露的上衣,丰腴的肌肤在行车时轻微地荡漾着。他却仿佛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你是封建残余。
  “知道我为什么反悔吗?”孙静迷迷糊糊的声音道。
  高煦转头又看了她一眼:“嗯?”
  孙静道:“酒吧那个年轻帅哥。”
  高煦摇了摇头:“孙总的私人生活,我无权过问。”
  孙静犹自道:“他缺少小刘这样的气质。”她接着喃喃道,“而且没有内涵,眼睛里只有肉。我却总觉得,你能理解我的心,哪怕你没说话。可能还是因为我和他年龄有差距,缺少共同语言。”
  高煦笑道:“萍水相逢的夜晚,还讲究这个?”
  孙静小声道:“讲究的,女人讲感觉。”
  高煦转头道:“其实我自己也很纳闷,究竟是啥气质?”
  孙静笑了笑,眯着眼养了一会儿神:“就是想听你说话。咱们把车停到路边,看看夜景,聊聊天吧?”
  高煦道:“明天还上班呢。”
  孙静摇了摇头,继续把眼睛闭上。看她的皮肤泛红,脸色发白,她喝得确实有点多了。


第一千零九章 不需要同情
  酒店前台需要刷两个人的脸,高煦把孙静扶到屏幕前,叫她睁眼。她对着屏幕歪着头摆了个造型,竖起了大拇指,可能以为、有人在给她照相。
  “帮个忙,扶她上去。”高煦道。
  很快来了个女服务员,把孙静的手臂放在肩膀上,三人一起上了电梯。
  到了房间门口,高煦站在外面没进去,让服务员把孙静弄到床上。待服务员出来关好门,高煦又问她们有没有叫醒服务。得到确认后,高煦便另外付了钱,把叫醒服务的时间、设定在明天上班前一个时辰。
  接着他便回到自己的小银马上,回家去了。
  到家里,高煦站在穿衣镜前,顿时心情有点烦躁。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肩膀上、胸膛上,沾着口红、粉底等物的各种颜色。也不知道那孙静的脸上,究竟抹了多少东西。
  他赶紧换下全身的衣服,先洗了澡,然后把衣服用密封袋装好,放到了外面的洗衣服务电子箱里。
  冰箱里拿了一瓶水喝,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想到明天是本旬最后一天班了,甚至可能只上半天,然后可以休息三天,他的心情渐渐恢复了愉快。
  第二天到了公司,高煦一进办公室便是一愣。因为他没想到,孙静竟然先来了,而且着装整齐,甚至化过妆,完全看不出来昨晚的狼狈痕迹。
  “孙总早。”高煦说道,又转头向小尤打了声招呼。
  孙静保持着职业微笑,向他点了一下头。但是如果旁边的小尤够细心的话,或许能看出来孙静笑得有点不自然,眼神也很异样,隐约有点懊悔、有点羞愧,目光稍显闪烁。
  不过这女人还是有点厉害,办公和接待公司管理层时,她依旧是目光锐利,说话言简意赅。
  有时候孙静独自坐在办公桌后,会时不时地不动声色看高煦一眼。高煦察觉时,俩人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就在这时,孙静抬头道:“小尤,你去仓库一趟,马上核实一下原始单据。小陈他们不得空。”
  小尤站起来道:“好的,孙总。”
  没一会儿,孙静端起茶杯从高煦的桌边走过。高煦很沉得住气,没有吭声,犹自在那里一边看手册,一边看电脑。
  她站在落地窗边看了一会儿外面,然后转过身来,一手抱在胸下,一手拿着茶杯,说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高煦把椅子转过去,沉默了稍许,心道:她早上起来、发现衣服也没脱,应该知道啥事也没有吧?
  不过人喝醉了好像是有意识的,要到喝断片的程度、估计昨夜孙静醉得还不够。
  高煦便开口道:“孙总喝了太多酒,我去接你,你已经说不清住址。我只好给你订了个房间,然后就回家了。孙总放心,咱们还得共事,我哪敢趁人之危?”
  孙静听到这里,满意地点头。
  当年王贵曹福他们办事说话,高煦看也看会了,处理这种事一点不难。
  “你……”孙静欲言又止,然后“唉”地叹气摇了摇头,便走回办公桌。
  及至中午,高煦到食堂去吃饭。食堂饭菜味道确实不咋地,不过他既吃得了御厨的膳食,也吃得惯军中的粗粮,没啥问题。
  不料张勇神秘兮兮地走了过来,拽了高煦一把,然后向外边扬了一下下巴。高煦只好跟着他去消防门那边。
  消防过道上还有两个女人。公司的女员工很多,可能超过了男员工。
  “刘哥,以后可得照看着点兄弟们。”张勇揶揄地笑道。
  高煦笑了一下,看向那两个女人。面熟,应该见面打过招呼,但高煦记不得她们的名字了。
  张勇把手放到了高煦的肩膀上,“哥们藏得很深啊,那天还给我说啥‘不要想多了’,这才多长时间?”他竖起拇指道,“佩服。”
  旁边的女人道:“昨晚我都看到你们了,大半夜从酒吧出来,两个人上了车。”
  “唉。”高煦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孙总也挺让人同情。”
  张勇瞪眼道:“咋回事?”
  高煦想了想说道:“好像在家里受了气,我不太清楚情况,好像还哭了。她找了闺蜜出去喝酒消愁,不料闺蜜还带了男友。喝完了酒,孙总不想让闺蜜的男友送,就叫我去接。我从进酒吧、到出来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
  张勇将信将疑道:“然后呢?”
  高煦淡然道:“然后我送她回家了,她家还有别的人,我也没进去。”
  张勇笑着摇头道:“何必藏着掖着?”
  高煦道:“又不犯法,有啥好藏的?可真的啥事也没有,兄弟也不想想,我才在孙总身边几天?”
  几个人悻悻然,很快失去了兴趣。大家回到餐厅吃饭。
  到了下午,有一会儿小尤出去了。不料孙静忽然来了一句:“我不需要同情。”
  高煦抬头看着她,只见她笑吟吟地盯着自己,接着说道:“还哭了?”说罢从唇间吐出一声短促的不屑声音,“故事编的,张口就来,你怎么不去写书?”
  “孙总怎么听到了?”高煦有点纳闷。
  孙静不解释,只道:“你让他们说,能把我怎样?”
  高煦镇定地说道:“孙总身居高位,声誉还是挺重要的。”
  孙静道:“本来就没什么事。”
  高煦道:“怎么说得清?”
  孙静用复杂的目光盯着高煦良久,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通:“古代以道德治国,以宗族家庭为结构,还有什么三从四德,女人的名声确实挺重要。现在很多女人、也摆脱不了这样的传统,无非是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亮点,想在一些虚无缥缈的陈旧东西上、找到自我满足罢了。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吗?”
  高煦很简单地回应了一句:“省事。”
  “你这人倒真有点意思。”孙静道,接着她还是认真地说了一声,“不过……谢了。”
  “嗯。”高煦应道。然后开始拿起书来看。
  孙静又主动开口,低声道:“好多年,没有被人保护的感觉了。唉,可惜我们不适合。”
  高煦看着她,她的目光已不再闪烁、恢复了自信的神情。孙静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或许可以理解为,门不当户不对。
  他不动声色地回敬道:“我也不喜欢当面首。”
  孙静好像有点生气:“学习手册……我真是服了你。要不是我欣赏你,过两年合同到了,你就得失业。”
  高煦微笑道:“无所谓。好手好脚,我还活不下去呢?”
  “行啊你。”孙静强笑道。
  接着小尤回来了,俩人便闷声不言,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高煦观察到,公司里的上下级关系、还是存在权力差别,属下几乎都在讨好孙总。比如这个小尤、以及平素开早会的管理层,在孙总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
  不过高煦确实没太认真,能混下去就混,混不下去另想办法呗。反正又不是皇位,有啥好紧张?
  一下午,孙静偶尔还是会留意高煦,似乎对他仍然有些好奇。
  高煦也不在乎,下了班就下楼。到停车场时,孙静忽然走了过来,说道:“加我的网络号,手机号码。我把昨天开房的钱给你。”
  “行吧,一会儿车上加你。”高煦道。
  孙静看见他的小银马从闸门出来,又笑道:“你的车坐着挺舒服。”
  高煦道了一声再见,上车走人。
  今天妙锦没来,小阮也没来。妙锦发信息说,明天到假日了,上午来找他。
  他如同往常一样,回家便半躺在椅子里看电视。不一会儿小阮用白兔号发来了消息:婉姐给我买了好多衣服。
  高煦:她人很好,你不用客气。
  小阮:婉姐还说要给我安排工作,那个厂在北宁。我去过,修得特别漂亮,待遇也很好,一般人进不去,我想去那里上班。
  高煦:那挺好。以后玲妹再来大明玩,用旅游签证。
  小阮:对不起,阿刚哥。
  高煦发了个问号。
  小阮:我就不再去阿刚哥家了,怕婉姐生气。她真的好漂亮,我比不上她。
  高煦:嗯,回国的时候,我们去送你。
  对于小阮的选择,高煦心里毫无波澜,并表示理解。当一个人生存都有点问题的时候,看重实在的好处,似乎是理所当然。
  小阮和孙静都是正常的,反倒妙锦的心思有点例外。她做过贵妃,也许和高煦一样,把一些蝇头小利早就看淡了。
  没一会儿,妙锦又发来了消息:想不想去苏伊士运河看看?
  高煦回忆了一会儿,打字道:可以。
  妙锦:我就知道。以前你关心了好些年,可从来没亲自去过。到时候我们安排好时间,我陪你去,现在方便多了,几天就够。
  高煦回了一句。然后发现手机里有短信提醒,包裹到了。
  于是他便下楼去电子箱旁边,用动态密码开了箱子,拿了包裹上楼。里面是他买的一些书,回到客厅时,发现书架已经满了。他顺手要放在茶几上,发现茶几已经堆了两叠,现在变成了三叠。


第一千零一十章 忍得住
  上午接到了妙锦。她坐上副驾,便将座位调整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半躺在那里,伸了个拦腰,还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
  原来她经历的那些家国恩怨,毕竟已经成为了前世;如今的妙锦,比以前乐观了不少。高煦始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她今天穿了一件灰白色的半丝质面料薄外套、及腰短款,系着一条红条纹的小肩巾,下面穿着小脚帆布裤,脚蹬一双白色运动鞋。
  妙锦打扮得很休闲,但这种比较贴身的衣裤,很考验身材;如果腰和腿长得不好、反而会暴露缺点,还不如穿宽松的裤子。而妙锦穿着就很让人赏心悦目,及背的长发、雪白细腻的皮肤和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散发着女人味,休闲风格又不乏青春活力。她很放松的样子,半躺在那里,那女性特有的身体轮廓与流线展示在高煦旁边,引得他频频侧目。
  轿车渐渐驶离车站,她用试探的口气问道:“在你家里,我算是女主人吗?”
  高煦道:“不然是男主人么?”
  妙锦掩嘴笑了一声,马上说道:“那好,我在网上订了一个书架,商家负责安装,一会儿我看看放在哪里合适。我还想买一些厨具。”
  “经济宽裕吗?”高煦随口问了一声。她家的家境应该不错,但毕竟是学生,不一定财务自由。
  妙锦的声音道:“放心吧。”
  高煦打开自动辅助,扭转上身,伸手从后面拿出来了一个纸盒子,递给了妙锦。
  “这是什么,护肤品?”妙锦笑吟吟地看着他。
  高煦道:“我记得你以前就用这家的胭脂水粉。倒是巧了,我的工作就在这家公司。东西一样,但内部价比市场上便宜很多。”
  妙锦微笑道:“只是名字一样,别的什么都变了。不过我很喜欢高煦送的礼物。”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高煦却有点走神。
  他终于开口道:“前晚上半夜,我接到了女上司的电话,去了一趟市区的酒吧接人。”
  “嗯?”妙锦转头看着他。
  接着高煦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过程,主动交代了。
  叙述完事情,高煦又道:“我没进那个酒店房间,让服务员扶她进去的。事情刚过去一天多,前台服务员应该还记得我,要不你得空了,拿我的照片去问问?”
  不料妙锦马上带着笑容道:“太麻烦了。你没骗过我,我干嘛不相信你?”
  “那天给我递纸巾的女人,不会是她吧?”妙锦一脸恍然,又问他一句。
  高煦道:“就是她。”
  妙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的年龄,应该比你还大。”
  高煦道:“每天都化妆,看不出来。”
  妙锦又道:“平时看着光鲜亮丽,怕卸妆,怕脱了衣服细看。”
  高煦无言以对。
  妙锦看着他的脸,笑道:“别这样一副表情。当年你对我,什么没做过?早就跟着你学坏了。”
  高煦忙道:“她怎么样,我不感兴趣。前晚只是不好推脱,就当帮她个忙。毕竟是同事,而且是上司。”
  “她喜欢你,还会勾引你。”妙锦没头没脑地说道。
  高煦摇头道:“就算妙锦说得对,那又怎么样?下次再找我,我叫上别的同事一起去。”
  妙锦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是个好办法。”
  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道:“高煦那么好色的人,忍得住?”
  高煦一本正经道:“其实还好,只要不被刺激,平时有别的事分散注意力,大多时候不会去想。家里不是还有一间健身屋?”
  这时车子到了市区的一处综合商业广场,高煦便把车放进了停车场。俩人到里面逛街,然后吃午饭。
  大明国的自动化物流很便捷,但是人们买东西,还是比较喜欢来商场、特别是买衣服。好像是因为服务很好,并同时可以娱乐休闲。明国大多数人口在中高收入层次,消费级别比较高,商品的质量、服务都是重要的竞争方向。因为便宜的商品根本不缺,而且竞争太大,全世界许多进入基础工业门槛的国家,供应了丰富的廉价货物。
  高煦看书看新闻,知道了之前四百年,大明经过了多次战乱。现在世界上也是乱糟糟的、好像到处都有冲突,但国内(除西美区之外)倒是太平繁荣。
  俩人午饭后逛到了女士内衣的店面,妙锦要进去看。高煦一时不太适应,便在门口等着。
  旁边的电视上在播放一个西美那边的对话访谈,节目在这里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一个黄皮肤长头发、扎着马尾的男人,正坐在一张现代桌子后面,看着摄影机说:“我们有石油、有大片可耕种的良田,应该比本土还要富裕,但是好处被你们拿走太多了。”
  旁边有个声音道:“东美地区的东西没有被拿走,西方人只是把殷人杀光,并抢走土地和资源,而且现在那边的人、也不比西美区的人过得好。”
  长头发的男人没有回答质疑,情绪有点激动道:“你们也拿走了东美各国的好处。明国皇室和大资本家就是全世界的毒瘤,他们修建了无数军事基地,并用宝钞掠夺全世界。而且他们还压低原料价格,自己制造东西,标上高价到处贩卖,让大家都没有好工作。你们霸占了所有行业,怎么都不够。”
  旁边的男声道:“这些合法基地、三十六个航母编队,以及战略级海军,正在保护全人类,维护世界太平繁荣。如果没有本土维护世界秩序,局面将不堪设想。”
  长头发道:“本土维护和平的办法,就是到处贩卖军火,最可笑的是、同时卖给交战双方,我从没见过比现实更荒诞的事。你们还不准西美区公民独立建国,动辄用军队威胁当地组织。”
  镜头一直没拍旁边的男人,只听到他的声音:“正府限制了核能武器和生化武器在全球泛滥,避免了无数无辜的平民死亡。不卖军火也中止不了战争,人们会用木棍和石头作战,如同远古时代的人们。”
  长头发道:“全世界那么多地区,只有本土独家拥有核能武器。所以谁不听话,你们就污蔑它在研究核能武器,迫使他国就范。”
  那个男人笑道:“我们这个节目需要用事实说话,某个地方是否在试图制造危险武器,有很多证据,比如忽然大量集中地使用电力,甚至需要卫星照片佐证。而且你可能说反了,应该是某些地区在要挟本土,将研发危险武器。
  如果危险武器不被限制,全人类迟早会被毁灭。科技已经突破核能利用,除了强行限制、别无办法,否定一定有很多地区能制造出危险武器,然后因矛盾升级而相互毁灭。本土承担起了保护人类前途的责任……”
  长头发一直在胡说八道、情绪多于雄辩,但最后一句好像很有水平:“那谁来限制本土?”
  接着便轮到旁边那男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说到中庸之道,一会儿说到大明从未屠戮别国平民、奴隶贩卖的历史,重新回到了道德优势的观点上。
  就在这时,高煦发现妙锦已经出来,她提着几个纸袋,站在旁边看着电视说道:“别管这些东西了。”
  高煦道:“好像全世界都在怨恨大明。”
  妙锦摇头道:“不能只看这种节目、还有新闻,得眼见为实,现在也是这样。”
  “哦?”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妙锦道:“其实无论在哪里,大多数人根本不关心这些东西。油盐菜米要操心,乐子也不能少,生活还须继续。十来岁的时候,我和家父去过西美区、也去过欧洲,普通人很友善的,也很喜欢大明的产品和文化。别看电视上骂得凶,其实人们最不满意的地方只有一个,大明不是移民国家,外国人只有科学家、哲学家和天才能取得国籍。”
  高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也不管那些大事了,注意力到了面前的小事,他指着纸袋道:“买了些什么?”
  妙锦笑吟吟地说道:“要看吗?”
  高煦还来不及回答,她又捂住了纸袋,说道:“这里人多,回去给你看。”说罢挽起高煦的手臂,“我们去买蔬菜,回家做饭。”
  “走了一整天你也累,买点熟食回去。”高煦道。
  妙锦道:“好吧,你说了算。”
  俩人买好东西,取了车。高煦坐到椅子上,一边按启动键,一边问道:“今天,令堂不管你夜不归宿了?”
  妙锦笑道:“我自有办法。对了,家里有烘干机吗?”
  高煦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像有,不太确定。”
  “你呀……”妙锦摇头道,“新买的衣服要洗一洗。”
  高煦又问:“你没带换洗衣服?”
  妙锦再次摇头。
  高煦一边看着前面的路,一边和她说些寻常的话题。以前在皇宫里,他和妙锦便合得来,现在相处也挺好。
  先前看到的纷纷扰扰大事,渐渐被高煦抛诸脑外了。他和大多数平民一样,心思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或许只有这平淡的小日子,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复古元素
  俩人回到家,做了一些琐事,洗东西、吃饭、沐浴。然后高煦便坐在茶几旁,开始用电磁炉烧水泡茶。浴室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妙锦去洗澡去了。
  傍晚时分,泡一壶茶,拿一本书,成为高煦日常的习惯。
  过了许久,高煦便听到妙锦“喂”了一声,抬起头一看,他顿时愣在了那里。妙锦看到他的样子,本来强作轻松的神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抬起手臂轻轻抱在了胸前,脸上出现了羞涩的红晕。
  只见她的长发挽起系在后面,身上只穿了一套非常轻薄的丝绸短款连衣裙。上面是吊带,下面裙子很短、两条形状姣好的腿全未遮住。上边两小块纱丝料子,是半透明的材质,不过刺绣花纹很繁复、于是让料子变得不透明了,肩上用两根深色的细带子吊着,只不过恰好没有露点。剩下的布是紫红色的丝绸,把她的皮肤衬得比丝绸更光滑有光泽、更显雪白美好。裙子不仅短,还开了高叉,上面用丝带打了个花结。
  她刚才化了点淡妆,让面容显得更成熟妩媚,尤其口红涂得很浓。
  “高煦是不是喜欢复古的风格?”她小声问道。
  高煦感觉脑袋隐约有点眩晕,却仍旧故作镇定道:“刺绣有复古元素,裙腰也有襦裙的风格,不过主要得身材好才漂亮。”
  “你说话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妙锦掩嘴轻笑了一下,缓缓走了过来,坐在了侧面的一把大椅子上。然后她将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便翘起了一只脚。脚上穿的是有花纹的复古布拖鞋,倒与衣裳很搭配。没穿袜子的脚,在绣花鞋里看起来娇小漂亮。
  “我泡了一壶茶,等着你来一起喝。”高煦道,拿起一只小杯递了过去。
  妙锦双手接着,捧在胸前时不时看着他:“原先那个时代,我这个年龄早该嫁人了。”
  “嗯……”高煦应了一声,稍微挪了一下身体。
  她又小声地缓缓说道:“我不能让那些女人,有可乘之机。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觉得让你这么忍着、挺委屈。”
  高煦伸手在额头上摩挲了几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妙锦将捧着的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全在口中停留着,她的眼睛盯着高煦,然后抿了一下涂得朱红的嘴唇,这才刻意地把茶水用力咽了下去。
  高煦一边与她对视着,一边欠身把手掌放在她的纤手上。她一点也不反抗,径直把茶杯轻轻放在了几案上,小声道:“你可得负责任。”
  听到这里,高煦笑了一声。
  刚刚放在几案上的白色陶瓷小杯边缘,染上了一朵朱色口红。那茶香本来自有古朴典雅气质,却和艳丽的东西混在了一起,正是有别样的气息。
  每旬十日、一般包括三到四天假,本旬是三天假。高煦除了第一天假日和妙锦逛了商业区,之后便一直没出门,吃饭也是用手机订的。
  刚要上班的时候,他才领会到,原来上班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妙锦的身体对高煦来说,显得有点陌生,但她还是原来那个人,俩人十分熟悉,一切都水到渠成。
  一大早高煦离开家门,停好车坐电梯上楼,走到办公室时还有点心不在焉。孙静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也不知道,甚至招呼也没打。
  就在这时,他听到孙静的声音道:“刘助理。”
  “啊?”高煦恍然应道。
  孙静看着他说道:“你过来看看。”
  高煦只好起身过去,只见小尤也站在孙静旁边,正弯着腰在那里按笔记本的键盘。
  孙静又道:“到这边来。”
  高煦点了一下头,绕到办公桌后面,便去看电脑上的视频。
  视频里好像是某个晚会的场景,观众席有很多人,舞台上站着主持人。小尤忽然按了暂停键。
  “这个。”
  观众席第一排,有人年轻姑娘正要坐下,转头看了一眼椅子,面部正好对着摄影机。旁边还有个衣冠楚楚的老头,似乎认识那年轻姑娘,正转头和她说话。高煦一眼就认出来,那姑娘正是妙锦。
  “怎么了?”高煦问道。
  小尤又按了开始键,然后伸手拖拽视频,过了一会儿,她找到了妙锦身边那老头的正面画面,指给高煦看。
  高煦一脸茫然。
  孙静道:“他失忆了。”
  “哦。”小尤恍然,又道,“这个老人叫韦忠明,明国的大资本家之一,手里控股了几家大企业,在军工制造、银行、能源这些重要行业。这些大资本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咱们的内阁首相靠选,但据说大事都要看后面那些大族的意思。”
  高煦脸色微微一变。
  小尤道:“韦家主家一直和皇室、王家等大族联姻,韦忠明的名声一向很好,为人低调正派,不可能在公开场合带这么年轻的情人。所以这个姑娘应该是他的家人。”
  孙静的声音道:“那天找你哭的姑娘,好像和她很像。”
  “肯定是她。”小尤激动道,“长相出众,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可能记错。”
  高煦沉默不言,他正在琢磨。大明不是原来的大明朝,但还是大明国号,这个韦家的人,极可能是当年韦达的后人。他听说妙锦的名字叫韦婉之时,也想到过韦达,不过觉得可能性太小,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
  他有点走神,脱口问道:“韦家怎么发达了那么多年?”
  孙静道:“原来好像开始衰落了,到一战时期,大明的国内有内战,打打停停好多年,韦家等一些势力在两次重大选择中、都选择了拥护皇室。后来呢,那边的人赢了几次主力会战就这样了。这些东西,你看市面上售卖的书,可看不到。”
  “不错不错。”高煦笑道。他心道韦家联姻的王家,应该是王斌的后代,当年确实没看走眼。
  孙静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真的是什么公子,微服私访吧?”
  高煦听罢笑了几声。
  孙静和小尤却毫无笑意,都很认真地看着他。
  高煦摇头道:“怎么可能?我要是真能到那个级别,生产化妆品的企业,有私访的必要吗?”
  孙静明显不信,她说道:“大资本家为了防止家族实力分散,现在通常采用长子继承制。旁支没那么大势力,但都能得到一些资产,也算是有钱人。”
  高煦道:“真不是,你们误会了。我现在父母双亡,啥也没有。”
  孙静指着视频道:“韦家的千金,怎么会缠着你?”
  高煦无奈,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只看钱。而且这视频里的人不太清晰,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要问一下才知道。”
  两个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孙静递了个眼色。小尤便道:“孙总,我出去一下。”
  “嗯。”孙静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孙静笑眯眯地说道:“刘……助理,那天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可别往心里去。”
  高煦摇了摇头,忽然皱眉道,“孙总不是说,有各种法律和精准完美的制衡逻辑吗?你就算得罪了我,又没犯法,怕什么?”
  孙静轻声道:“我不是怕,是说实话解释、确实只是开玩笑。”
  高煦沉吟片刻,用诚恳的眼神看着她道:“其实没什么,孙总没有恶意,我如果是那么小气的人,还能办什么事?而且我本来啥也没有,你还能注意我,说实话我心里有点暗爽。可惜正如孙总所言,咱们不太适合。”他想了想又道,“人若只凭感觉走,恐怕会有些麻烦。”
  孙静认真地听着,轻轻点头道,“刘助理的见解,不像是啥也没有的人。”
  高煦道:“我这种人多了,真没必要隐瞒。”他指了一下视频,“有没有资本,不是看出身吗?和见识有多大关系?”
  孙静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我这个职位,竞争很大的,我压力也很大,有时候总想找点发泄放纵的机会。”
  高煦听罢,点头道:“我知道,很能理解那种感受。”
  孙静顿时又微笑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看咱们明国的普通员工压力很小,过得挺好的。”
  高煦无奈道:“说什么你也不信。孙总需要冷静一下,再留意一些细节,你就会明白、我没骗你。”
  孙静狐疑地打量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高煦道:“不耽搁孙总工作了。”他说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也需要冷静地琢磨一下,妙锦真是大资本家里的人么?如果那个什么韦忠明是权势人物,妙锦怎会独自到安南国那些地方去旅游?又或是当时她身边有保镖?
  高煦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一段时间,总体感觉,至少在神洲(东亚)地区,对于普通人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可如果特别的人物,他们应该会额外小心。正如他当年的外出活动,也不会太随意。
  他想了想,直接拿起手机,给妙锦发了信息:韦忠明是你什么人?
  过了好一会儿,妙锦才回了消息:下午我在家等你,见面说。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心事
  走进门,高煦就听到了拖鞋在木地板上“哒哒哒”的声音,接着看到了妙锦。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刚洗过,穿着一条短裤,一件浅灰色的半袖套衫,套衫是弹性料子做的,包裹在身上,领口也比较低。她的样子对于她的年龄来看、发育得挺好。
  “生气了?”妙锦看着他问道。
  高煦瞧着她的领口,摇头道:“为什么生气?”
  妙锦道:“我没告诉你家里的事。”
  高煦淡然道:“没说,自有你没说的道理。”
  “我知道了,你现在脑子里只有坏坏的东西,等累了才能想别的。”妙锦瞧着他的眼神,用玩笑的口气道。
  高煦也笑了一声,脱了鞋子,便走向茶几。
  妙锦从后面跟了过来,轻声说道:“韦忠明是我的伯伯;他的先父、与我的先祖父,乃亲兄弟。不过先祖父没有继承韦家的主要产业。”
  高煦听罢转头道:“原来如此。”
  妙锦道:“你怎么知道的?”
  高煦稍微想了一下她的意思,便道:“有个视频,好像录制于某场晚会上。你和韦忠明坐在观众席,有交谈的场面。”
  妙锦道:“应该是去年快过年时的事,我们家的人去伯伯家拜访作客,傍晚时我跟着伯伯去看节目。”她接着说道,“我们家和主家差得远,几乎不算是一个层次的人。如果不是同族亲戚,应该也不可能有什么来往。家父每次到伯伯家,姿态非常恭敬谦卑,就像上下级关系似的。”
  高煦点头,沉吟道:“也算是富人阶层吧?”
  妙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倒是。家父从先祖父那里、主要得到了几家酒店,后来却到处投资,大多都是亏损,血本无归。现在嘛,我们家的资本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当年汉室的刘备也能卖草鞋,何况韦家只是封建贵族后代。没什么了不起。”
  她说着话,便抱住高煦的胳膊,软软的上衣料子贴着他,她带着笑意道,“再说当年韦达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百户,还帮错了人,站在了建文帝那边。若非高煦赏识提拔,哪有韦家甚么事?一切不都是靠高煦的恩惠。”
  “过去的事,对现在没有意义了。”高煦轻描淡写地说道。关键是人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高煦也不愿意说出去,有不可能预料的风险麻烦。
  妙锦轻轻应了一声,便在旁边捣鼓茶具,开始泡茶。
  傍晚的夕阳剩下最后的余晖,阳台玻璃门后面、白色的半透明帘子上,染上了鲜艳的颜色,不过客厅的光线反而渐渐暗淡了。房间里安静下来,高煦犹自想着什么。他和妙锦已经相处过很多年,所以有时候不说话、也很寻常。
  不知什么时候,妙锦的声音才道:“我不是想故意瞒你,只是不想马上告诉你这些情状。我知道你这人,居高临下的心态习惯了,恐怕难以适应这样的处境。女方的家势更好,我不势利,却管不住父母兄长的心思。”
  高煦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但心里不得不认,妙锦确实还是了解他的。
  她接着喃喃道:“我其实有点想逃避,很不愿意面对这些烦人的现实。”
  高煦默默地注视着她,倾听着。
  妙锦也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们刚相认这阵子很美好,我愿意一直那样下去。还有点担心,你知道了现状后,又把心思分走了……高煦,其实只要我们能简单生活下去,那些身外之物没有多大的意义。”
  “嗯……”高煦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渐渐地,妙锦那略带稚气的洁白美丽的脸上,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伤感,叫人心生怜爱。
  高煦听罢捧起她的手,叹了一声:“你爸妈同意吗?”
  妙锦想了想:“他们不管我找男朋友的,目前没什么问题。除非是皇室和大族主家,现在一般富人家里的女子都这样。”她想了想道,“你放心我不是。”
  她接着说:“如果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可能就会有些问题。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到了十八岁我们先结婚了再说。这是宪法规定的权力,他们没办法。何况家父身体不太好了,他管不了太多,不会太过霸道地干涉我的自由,一般就是说教。母亲和兄长,毕竟没有家父那么霸道。”
  “事情最好不要到那个地步,养了你那么大,多少有些亲情。”高煦道。
  妙锦听罢柔声道:“老气横秋。我看那些年轻人,还有人私奔呢。”
  “然后呢?”高煦缓缓比划了一下,仿佛手里有东西一样上下试了试,道,“在一种本来就脆弱的感情上,承受额外的负重,或许并不明智。”
  妙锦道:“我俩不是那样的感情。”
  沉默了一会儿,妙锦忽然道:“不要管那么多了,反正还早着呢,法定结婚年龄还有一年多。”她说罢靠了过来,有点羞涩地悄悄说道,“我们先做你最喜欢的事吧。”
  俩人便拥抱在一起,一阵亲密之后,衣衫也有点凌乱了。高煦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买了东西。”说罢站起来找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了一盒套子。毕竟俩人还没结婚,妙锦甚至没成年,要是怀孕了不太好。
  妙锦却道:“我也买了东西。”
  高煦看着她拿,便问道:“那东西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妙锦摇头道:“医药比较先进了,这个副作用几乎没有,只是有点贵。”
  她说罢拿起杯子,倒了半杯白水,想了想又把半盒牛奶倒了进去。她摇了一下杯子,笑吟吟地看着高煦:“我很不喜欢你买的那个东西。”
  高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慢慢地喝下去,欣赏着她妩媚的笑容,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
  不料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铃声。
  高煦一脸不悦道:“我好像没什么朋友亲戚来往。”
  妙锦笑道:“去看看是谁吧。”
  高煦只好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一个陌生女人站在门外,他愣了一下,打量着这个女人。她穿着制服衣裙,头发烫过,应该是个女白领,衣着考究首饰恰当,长得还不错。
  “你是……”高煦问道。
  女人观察着他的脸:“你的伤还没恢复?”
  高煦道:“有点后遗症,失忆了。”他这时才想到,自己好像有个前妻叫杨盈,便又道,“你来做什么?”
  “心情不太好。”女人听罢不由分说,轻轻掀了高煦一把,便走了进来。
  女人走进来立刻发现了妙锦。妙锦衣衫不整,还没太干的头发,乱糟糟地披着,脚上穿着双拖鞋,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女人。
  “呵!”女人又气又笑,转头道,“行啊,刘刚。”
  高煦有点不太确定地问道:“我们是不是已经离婚了?”
  杨盈点了点头,又摇头叹道,“果然,男人都是这个样子。”
  高煦摩挲了一下额头,有点不太明白是啥样子。妙锦也是一脸懵。
  “算了,那我就不打搅你们的好事啦。”杨盈说罢,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妙锦,忍不住回头对高煦道,“有些事,不是你这个阶层玩的。这房子还有我的辛苦钱在里面,你别什么都给败掉了。”
  妙锦有点不高兴道:“大姐,你都不了解情况,能不能别打胡乱说?”
  杨盈笑道:“都是女人,你心里想什么,我还猜不到?你我之间,究竟谁更了解刘刚?”
  妙锦笑而不语。
  杨盈转身便离开了,出门时还愤愤道:“都一个样,我还不如忍耐有钱人。”
  “砰!”地一声,门便被关上了。
  高煦与妙锦面面相觑,他终于开口道:“她应该就是刘刚的前妻。”
  “嗯。”妙锦点头道。
  俩人回到茶几旁边,高煦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样子,也没想到不断会有女人在身边,惹你烦恼。”
  “幸亏不是皇帝了。”妙锦笑道。
  很快他们就把刚才的女人抛诸脑外,然后在客厅的椅子上又亲近起来。
  生活似乎变得不如以前那么规律了,天色很晚时,高煦才和妙锦一起吃晚饭,然后洗漱。俩人继续在客厅里呆着,妙锦半躺在舒适的大椅子里,拿着遥控板看电视。高煦则抱着电脑在那看。
  有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一句话,妙锦偶尔看着电视发笑,高煦自顾捣鼓电脑。有时候俩人会简单地说几句话,相互看对方在做什么。懒散而自在的夜晚,高煦却感觉挺惬意。
  他们没有再提妙锦家的事,实在有点烦。
  妙锦倒是又提及了旅行,“什么时候去埃及区,等你放四天假的时候吧?”
  高煦道:“暂时缓一缓,咱们也不急。”
  妙锦便“嗯”了一声。
  眼看时辰不早,他们便上床睡觉。现在妙锦的身子比以前要娇小一点,主要是骨骼更细软,可能是年龄的关系。高煦抱在怀里倒觉得挺舒适。
  只不过那隐约的心事,仍旧藏在心底,暂且没有人去管罢了。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渔人与尊严
  次日下班的时候,高煦看到了妙锦的车。一辆深褐色的轿车,乍看有点和她的气质不搭,很像是年轻人开着长辈的公车。
  车标是一顶梁冠,名字叫公爵。这家公司的产品、是比千里雪的定位高的豪车,主要生产顶级的轿车、以及超级马力的跑车。而另一家价格同级的豪车品牌、厂商在欧洲意大利,主营产品是高档皮革,旗下的汽车关键部件也从大明进口,车厂品牌叫安曼尼塔。
  这时高煦才知道,那次妙锦来公司找他,交通方式就是自己开车来的。但她当时不想让高煦看到,后来便坐动车回去了。现在事情已经说通,她也便无须再掩盖。
  本来高煦的这辆千里雪牌小银马,也算豪车品牌的汽车,不过在妙锦的公爵面前、就显得有点活泼小巧了。
  高煦之前就在网上和妙锦沟通过,说下班后想谈谈。于是俩人在公司楼下见面后,各自驱车出了市区,来到了阳澄西湖的湖畔。
  停在湖边人少的路旁,妙锦下车时,高煦见她的模样,倒觉得气质挺酷。
  她的长发披着,戴着一副墨镜,嘴唇的口红涂得很鲜艳,可能是为了让深青色的薄外套、看起来没那么呆板朴素。而深色外套,便反衬得她的皮肤非常白皙。再配上那辆深褐色的轿车座驾,她那年轻美艳的形象、有一种反差的美感。
  高煦就比较简单了。他之前每天还穿正装去上班,后来发现一些不负责接待工作的员工、穿得都很休闲,他最近也跟着随意起来。
  他脚蹬一双休闲皮鞋,穿着一条帆布裤,上身把外套一脱下了车、就只剩一件灰色套衫,手上戴着一块黑色电子腕表。
  套衫的面料柔软、略带弹性,虽然不是紧身的,但这种合身的衣裳也很考验男人的身材。若是稍微不注意锻炼和饮食,让肚子发福了,穿这种衣服就很难看;所以偏胖的男人一般都喜欢宽松一些的衬衣和运动风格。
  果然妙锦走过来,便伸手在他的腹部和胸膛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现在高煦这身体的肌肉,比起当年世祖皇帝年轻的时候、实在是差远了,胸肌和腹肌也不明显,好在比例和线条还不错,肌肉质量不太行、但卖相还可以。
  妙锦偏着头左右打量着,把削葱似的手放在秀气的下巴、稍作思考的模样,然后把自己的墨镜取下来,踮起脚给高煦戴上,笑道:“不错,有感觉。”
  高煦扶了一下墨镜,随口道:“光线好暗。”
  湖面起了一阵风,吹得妙锦长发飘起,她把手放进外套口袋里,转身面对着湖面,抿着小嘴用鼻子深吸了口气。俩人靠在小银马旁边,沉默了一小会儿。
  高煦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我想到了一条有机会翻身的路子。”
  妙锦没有回应,又看了一会湖面,然后转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说说吧,我听着呢。”
  “做影视。”高煦简单地说道。
  妙锦道:“你懂那个行业吗?”
  高煦道:“不太懂,但是我有不对称的见识。如同当年做王爷的时候,有那个世界没有的见识。”
  妙锦总算明白一些了:“高煦是说,记得第一世的那些电影,现在没有出现的作品?”
  “对。”高煦点头道,“大多印象模糊了,只有一些特别经典、特别喜欢的影视,我还记得。不过恰恰是能够记住的这些东西,经得起观众的考验。”
  他稍作停顿,又道:“眼下这些影视,都不是原来的东西。这也很正常,创作本来就是主观之事,不可能在不同的世界、出现一样的东西。”
  妙锦轻叹道:“难怪,昨晚我看见你在电脑上,到处搜索电影动画。昨天你就想到了?”
  “嗯。”高煦没有否认,并解释道,“除此之外,我还没想到有别的办法。这个时代的科技、规则很复杂先进了,人才也很多,如果不走旁门左道,又没有基础,应该是不可能有进取的机会。就算努力拼搏出来了,耗费大半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妙锦轻声道:“就算很快成功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并不缺生活开销。”
  高煦一时间竟然答不上来,他好像确实也对金钱、没有多大的欲望,便随口道:“等功成名就,咱们就退隐闹市,自由自在地厮守生活,不再受其它事的烦扰。”
  妙锦微笑道:“听说过富豪与渔民的故事吗?”
  高煦不知她所指哪个故事,便摇了摇头笑道:“以前都是我给别人讲故事。”
  妙锦道:“那我给你讲一个,很简短。富豪看到一个渔民在海边躺着,懒洋洋地晒太阳,便去教育他,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不出去多打些鱼卖钱?渔民反问,要那么多钱干嘛?富豪说,有了钱就能像我一样,自由自在、快乐悠闲的海滩散步晒太阳。渔民却困惑地回答,我们俩现在不正在快乐地晒太阳吗!”
  高煦哈哈笑道:“我好像听过类似的故事。”
  他想说有关尊严地位之类的陈词滥调,但觉得这样的话有点“老气横秋”,便作罢了。
  高煦想了想只是叹了一口气,随口道:“这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事。不过幸好在此没有受害者,也没有伤害任何人的利益。眼下这光景,我若不走这样的路子,还不如认清现实当条咸鱼。”
  他又道:“将来我也不要这个钱,到头来,我们全部捐给有利于社会的项目便是了。如此也算是功过相抵,没把自己搞得太不堪。”
  妙锦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好言道:“不过,比起四百年前、改革大明朝的宏伟事业,恐怕高煦已无法给这个世界带来太大的福泽。”
  高煦点头道:“既没有更大的见识,我也累了。当初确实耗尽了一生的热情与精力,就算能再来一遍,我可能也有点干不动了。如今想做点事,只是为了自己,自利而已。等成了点气候,咱们可以找职业经理人,当甩手掌柜,应该花不了太长时间。”
  他看着妙锦,笑道:“说来也奇怪,还有嫌钱多的女人。”
  妙锦自嘲地笑了一声。
  俩人看着湖上的风景,有一艘仿古的游船正在远处游弋。此时此刻,若不回头看金属光泽的汽车,湖上的景色仿佛与几百年前没甚么区别。
  良久后,妙锦的声音道:“家父名下控股有两家相关的公司,一家做动画的、一家是制片厂,但家父接手后长期处于亏损状态,属于失败投资。最近长兄好像正在寻找融资,想以转让股权的方式脱手。”
  高煦认真地听着。
  妙锦转头看着他:“你前期可以借助一下这个平台,毕竟你对影视行业懂得不多,先得有点渠道。”
  高煦道:“有道理,这是个好办法,省了不少时间。”他接着问道,“你不是……不想我折腾,还愿意帮我?”
  妙锦玩笑道:“谁叫你是皇帝?我最多抱怨两句,最后还不得由着你。”不过很快她就一副无奈的神情,“没办法,你这人,必定不愿意服软。在古代几十年,高煦也没少受影响,我也懂。”
  她说得也不全对,因为她了解的高煦、起初就是王,后来称帝了他根本没必要服软。要是在很早很早以前的第一世,他回忆起来,简直已经服到了尘埃里。能屈能伸他是没问题的,不过处境变好,没必要屈服罢了。
  高煦伸手搂住她的削肩,继续看着湖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虽有旁门左道,但是高煦对这个社会、相关行业的知识很少,挑战和压力仍然很大。世上之人、开了外挂还失败的,也不是没有。
  妙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把搂住高煦的腰,十分用力,还发出一声撒娇的声音。
  “怕我跑了?”高煦玩笑道。
  妙锦点了点头。
  高煦道:“当年我做了皇帝也没跑,放心吧。”
  妙锦叹道:“你现在还没完全了解这里,这个世界诱惑很大。”
  高煦淡然道:“没有接触,但能想象到。大明的商业如此繁荣,男女之事应该早就放开了。不是有一句话,如果世上没有女人,那么金钱就失去了大部分意义。资本世界,必然要穷尽一切办法释放消费欲望。”
  妙锦抬头道:“你还是原来那样,总有歪理。”
  “道理。”高煦笑着纠正道。
  高煦长身而立,站在湖畔的风中思考着一些事。但不管怎么想象将来的成就,他稍微深思,就能感觉到自己的野心已经消磨,曾经的深远气象已然跌落,资本哪能与千秋霸业的理想相提并论?又有什么好踌躇满志的?
  也许凡人,终究只是渺小的尘埃?
  他翘首迎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不知何时,妙锦正呆呆地凝视着他。不知是他的神情回到了从前,还是她的眼神仿若往昔。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后会有期
  湖边的风中传来了妙锦的声音:“事到如今,有件事我不想瞒着高煦,但你听了不要多想。”
  “嗯。”高煦应了一声。
  妙锦道:“近两年我家的经营有点困难,家父却不想变卖祖产,以免惹同族亲戚笑话。他有意让我与一个富豪的儿子联姻。”
  高煦顿时转头看着她,愣了一下。
  妙锦抬头道:“前阵子叫我去见面,我没去,怕见过面了更麻烦。”她露出一个强笑,接着好言道,“当年我被关在皇宫里好几年,终究也过来了。现在是法制时代,我不愿意的事,家里人更没什么办法,你放心吧。无非还是劝导、说教罢了,有点烦人而已。”
  高煦顿时感觉心头很堵,迎面的湖风扑在脸上,有点让人呼吸不畅。想来,当年他也经历过类似的感受,但后来有过了几乎为所欲为的经历,现在反而不太能适应这样的感受。
  他沉默了一会儿,只好握着妙锦的手道:“让你受苦了。”
  妙锦微笑着摇摇头,“只有高煦会这样对我说话。”她高兴地依偎着他,“其实就算没遇到你,我也不愿意嫁人。”
  高煦随口问道:“那你要干嘛?”
  妙锦笑道:“出家做道士。”
  高煦伸手搂着她的后背,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便道:“咱们去吃饭吧,吃完饭回家。”
  妙锦点头道:“听你的。”
  当晚高煦睡得不好,睡前想的事太多就容易清醒,人好像得放松思维才能睡得安稳。一夜他不知道翻了多少身,这样的夜晚,他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平时他的睡眠和心态都是挺好的。
  不过高煦多年以来的习惯,对很多极重要的事、都是说干就干。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到了办公室就开始写辞呈,走出第一步、先把时间收回来再说。
  写好之后,他便起身走到孙静的办公桌前,把纸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按着轻轻往前一推:“孙总,我有点事,得耽搁你一会儿。”
  孙静拿起纸,飞快地看了几眼,马上抬起头道:“刘公子,我不得不劝你一句,大公司的正式工作,可不好找呢。你想好了?”
  坐在侧面的秘书小尤也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坐在那里时不时看向这边,保持着关注。
  “孙总别拿我调侃了。”高煦笑了一下,接着冷静地说道,“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无论是好还是坏。”
  孙静凝视着他的脸数秒,便点了点头,拿起钢笔在上面痛快地批复了。
  她收了辞呈,说道:“原先你受伤了,签的凉解协议,现在可不着数了。因为你是主动辞职,且没有对辞职的原因提出异议。不过按照相关法律,公司应该支付你六个月薪资、承担员工失业保障。这笔钱,我会诚心帮你拿到,到时候打到你的银行卡上。”
  听她的意思,公司是否愿意履行解职补偿,还是有操作空间的。狡诈的资本家。
  高煦听到孙静的言外之意,顿时觉得这个女人人品还行。他继续看着孙静,寻思着她平时工作的能力和见识。
  “怎么?”孙静伸手放在脸颊上,微笑着看他。
  高煦道:“现在说可能有点不合时宜,不过孙总可以当个笑话听。万一我有发达的那天,孙总可以联系我,我不会亏待人才。你不是说过嘛,在这里竞争压力还是很大的。”
  孙静笑道:“你这是在夸我呢,哪能当笑话?我记住了。”
  小尤用玩笑的口气道:“刘哥,我呢?”
  高煦转头用轻松的口气道:“你问孙总,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
  两个女人都笑出声来。辞职便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简单地完成。
  不过高煦收拾好个人用品,转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仍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味,也许是新的憧憬、也许是感概?
  他抱着个纸箱子,走到张勇那个牢笼般的格子间旁边,说了一声:“哥们,后会有期。”
  张勇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咋干不下去了?”
  高煦道:“说来话长,有空了咱们喝点小酒,再聊。”
  张勇同情地说道:“接下来刘哥能干啥工作?”
  高煦轻松地笑道:“总有办法。”
  张勇感叹了一声,这声感叹里,似乎隐约包含着一点暗爽。毕竟大家都是公司小员工,明明是同一个阶层,高煦却曾经拥有漂亮的前妻、开好车、得孙总管亲近,有时候高煦也感受得到,这哥们不高兴。
  然而,此景只是人之常情罢了,高煦并不介意,自己若有帮得上的小忙、仍然不会拒绝张勇。张勇在高煦刚醒的时候、也帮过他,平时也能相处说话。普通朋友,大概就是这样吧?说得太肉麻了显得假。
  于是高煦伸出手、在张勇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抱着自己的纸箱径直走了。张勇的声音道:“电话联系。”高煦头也不回地伸手挥了一下。
  下楼后,他把纸箱扔进后备箱,然后驱车去一个购物中心。在那里胡乱拿了成箱的方便面、奶制品、包装熟食、茶叶,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高煦把东西扔进后备箱,直接回家。这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商品,价格很低,普通明国人只要有收入可以随意买。
  没有了工作分散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高煦得以集中精力、进行一些前期学习和分析。
  得益于网络资讯信息的发达,他的工具,几乎只需要放在书房里的一台电脑。不过高煦做一些信息统计和分析时,还是不太习惯用电脑软件,所以没两天他的书房里、便贴上了各种各样的纸条,纸张上也胡乱写写画画着不少东西。
  一开始他最好利用韦家的两家公司,至少有现成的渠道。电影和动画,目前高煦倾向于动画影片起手。
  因为他觉得电影的表达,可能更依赖于导演、演员等各种因素,这些东西他暂时无力掌控。而动画方面,因为大明国的制作技术先进,可能在表现画面时有优势。
  近年票房高的影视动画,他也一直在观看琢磨,还阅读了不少分析观影市场的文章。
  经过一段时间,他得出一些个人的结论,明国观众受教育程度的影响,观影口味可能与想象中不太一样。诸如家庭肥皂剧、言之无物尿点太多的作品,一般都在浪费投资人的钱,没什么观众。
  甚至一部分作品、走入了晦涩的歧路,却仍有不少受众。高煦看到了几部高分电影,总觉得有点类似意识流,在表达很难描述的人性和现实,不专心看甚至不知道导演究竟想说啥。还有烧脑片,情节和时间序列非常碎片化,一样有市场。
  所以高煦发现,这里的情况、与另一个世界,还是有区别的。
  不过大明国工业化之前,有几千年的历史,世人在一些文化层面的东西并没有变。一些传统的文化非常顽固,哪怕世界规则已完全翻新,它还是存在于世人骨子里。
  高煦无意于剑走偏锋,特别是前期的选择上。他认为一些雅俗共赏、老少皆宜的通俗东西,可能市场很广阔,很难失败。他从风险角度看待这个事,倾向于选择情节简单、有趣、有普遍接受度的通俗题材。
  而且如果从人类普遍性的心理情感方面出发、而不是文化特质,可以同时让外国观众更容易接受,便能斩获更大的市场。毕竟明国人口,只占世界人口的六分之一。
  最后高煦从自己喜欢的多部动画中,圈定了几部印象很深、看过多遍的作品。他的笔放在《寻梦环游记》上轻轻圈了一下。
  多一个圈,他是觉得,这部动画里、有可以让他自嘲的内容。
  而且相比于其它优秀的动画,这部的画面感可以做得更精致,更符合现在的观众、对视觉感官的要求。至少高煦的印象里,《寻梦》比什么唐老鸭、猫和老鼠、机器猫、变形金刚精致多了,而且可以在电影院播放。
  不过迪士尼那些老片子,肯定也有市场的。因为明国历史上出现过类似的成功案例,内容是一只特别搞笑的兔子。现在的白兔公司,就是借用了那个系列的动画形象的影响力。
  高煦深入思考了一下,原来的《寻梦》取材于墨西哥文化,现在可以改一下,改成殷人。殷人曾有很多部落,总是能找到一个类似的传统文化进行嫁接。而且明国本土的观众,本来也对西美区的部落文化很有兴趣。
  现在的明国人确实也不局限于本土文化,得益于经济的多年繁荣期,他们喜欢到处跑,从新的地方得到新的见识。
  不知甚么时候,门传来了响声,应该是妙锦来了,她的指纹可以开锁。果然妙锦出现在了书房门口,她一脸惊讶地看着高煦,发出了啊地一声。
  “怎么了?”高煦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妙锦掩嘴笑道:“你去照照镜子,快变成野人了。”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伯乐
  书房里的硬纸板上,贴着许多纸条。妙锦似乎很感兴趣,站在纸板前看了许久。
  “这是高煦要制作的动画内容吗?”妙锦回头问道。
  高煦坐在电脑前抬起头:“写得很凌乱,字迹也很潦草。”
  妙锦笑道:“你写得草书,我能看明白。”
  高煦听罢说道:“这部《寻梦》我很喜欢,当初陪不同的人、前后看过好几遍,整体情节我记得很清楚。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有些细节需要慢慢回忆,想到什么我就先记下来了。所以写得很碎片化,写法也不讲究。里面还有我自己的感受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妙锦轻轻点了一下头,看着他问道:“本旬放假那几天,你有时间吗?我联系上了一个动画制作人,叫王思奇,他曾与咱们家的动画厂合作过多次。我把高煦引荐给王思奇,约个时间,你们到动画厂见面,高煦也能实地了解一些情况。”
  高煦立刻同意了,叫妙锦帮忙安排时间。
  数日后,他去了一趟太仓,在那里见到了妙锦引荐的王思奇。
  这个王思奇与韦家合作的时候,应该见过妙锦,所以对高煦不算敷衍;起码愿意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来谈。这是个头发已经有点稀少的中年人,他言语中透露出了有关头发的个人苦恼。
  说起高煦为什么想制作动画时,高煦只好如实地谈起、一件稍微有点沾边的经历,便是他导演过“话剧”。
  不过这些事暂时并不重要,刚见面、俩人根本谈不到实际合作的程度。高煦倒有收获,明白了不少这个行当的操作流程。
  按照王思奇的经验,开发一个项目,通常要一个出品人发起,这个人可以是一个公司或团队的代理。最好自带一笔主要投资进来。
  如果不想出太多钱也可以,像一些业内有过很好的成绩、帮投资人赚过大钱的人士,向出品动画也有办法;这时候王思奇会负责去拉投资,说服有钱人投资、可以得到丰厚的回报。如此也是极可能搞到项目资金的。
  一旦大伙儿准备要搞一个项目了,这个王思奇要干的事便比较多。除了拉投资、得到比较准确的预算数字,还要选择导演编剧等;另外负责规划广告、推广之类的宣传工作,后期跟进放映渠道的安排。总之他这个人是空手进场,但干的事是协调各方利益、非常杂。
  当然王思奇不是个成功的制作人。他经手项目,大多以亏本收场,也没有暴利的成绩。这大概也是、高煦很容易就和他搭上线的缘故吧?王思奇好像实在有点闲。
  俩人属于互不嫌弃,相处融洽。高煦现在这种一无所有的情况,要不是落魄者、恐怕也懒得搭理他。
  既然这个话痨一样的王制作、愿意和高煦打交道,高煦又陆续找过他好几次。
  最近这次见面,高煦谈及了一些设想。他问道,如果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剧本,但是没有太多资金,有没有办法开发出项目?
  王思奇很快就摇头,那刘哥得先找到一个有实力的伯乐。
  高煦问道,王制作不是可以找老板们投资吗?
  王思奇继续摇头,想让别人掏钱投资,总得要点理由吧?光是一个剧本,不太据有说服力。
  这时候王思奇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建议,要高煦去找韦婉的父亲,先让韦家再投资一笔钱。只要项目有了一笔较大的资金,那么寻找别的投资者、就比较容易了。
  实在没有投资,只要高煦出得起几十百来万圆启动资金,项目也能开动。王思奇可以去跑腿,先尝试去找投资人;结果无法保证,可以试试(反正亏的是高煦的资金)。
  高煦回到家里,考虑了一下王思奇讲述的信息。
  这个制作人显然不太优秀,但在业内干了多年,又与韦家有长期合作关系,大体倒也算靠谱。
  而且王思奇最后的建议,确实比较务实。高煦目前的状况,好像也只有找韦家才有点戏;而其他资本家层次的人,高煦现在不容易接触得到。
  高煦稍作规划,准备先把剧本搞漂亮一点、形成说服投资的助力,然后拿剧本去找妙锦的父亲等伯乐出资。而且他自己也得筹备一笔资金,以备不时之需,干点事情没钱不行。
  他从来没干过投资,这时候思考其中血本无归的风险,忽然产生了熟悉的感觉。那便是赌博的刺激感。
  很早以前作为一个赌徒,对于赌博他是很熟悉的。一时间他有种感悟,投资和赌博似乎有某种相似之处。
  戒赌难,戒掉了一种赌,高煦何曾戒掉过各种变相的赌博?
  高煦暗自感叹了一番,便一边感概一边开始办事。他先打印了一张广告,跑到一所戏剧学院的广告牌上,去贴招聘广告。
  招聘兼职动画编剧,要求临近毕业、课余时间多的学生,男女不限。待遇每月两千圆,每部剧本完成后另有奖金,请携带两份作业面谈。下面留了高煦的电子邮箱地址。
  高煦对于编剧的格式、写作方式等不太懂,临时去学习也没必要,毕竟像这样找一个兼职的成本也不高。因为高煦要求不高,他不需要雇员进行创作,只需要改编和工整的形式,所以报酬低点也可能找得到人。
  目前一般公司的合同工,月薪大多三千圆不到。高煦开个两千圆找兼职的,试试再说。前期成本能省则省。
  到学校找学生是最好的,首先保证了雇员起码有点专业知识,其次学生就想挣点生活费、要求也不高。双方要求都不高,难度就低了很多。
  高煦贴好了广告,便去银行问贷款的事,以便筹备资金。
  目前高煦没有工作,银行要求抵押贷款。高煦寻思了自己能抵押的东西,大头无非就是房车,于是带着车子、住房的证件又去了一趟银行。
  他这辆千里雪属于豪华品牌,但已经开过几年了,居然只能抵押贷到两万多圆。房子根本不能抵押,除非让高煦的前妻也签字同意,因为房本上是两个人的名字。
  这时高煦才意识到,他离婚的时候,财产分割似乎没有实际执行;或许是他们俩都拿不出大笔现金,房子也舍不得卖掉,便拖延了?高煦不太清楚情况,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最值钱的就是房子,至少能贷到七八十万。
  高煦左思右想,回家在电脑上找,终于在电子邮箱里找到了以前与杨盈的邮件。他只得恬着脸,在邮箱里写下了让自己也有点汗颜的一段话:那天不太方便,十分抱歉,你没什么事吧?
  没想到杨盈马上就回信了。这个时间段是上班时间,公司员工好像用邮箱比较多。
  杨盈:有事也不碍着你,你管好自己吧。
  高煦回道:有空吗?要不找个公众场合,见个面聊聊?
  杨盈:下午五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高煦:我失忆了。
  杨盈:德兴路中间那家奶茶店。
  高煦:好的。
  他看了一下腕表,发现时间不多了,便赶紧去洗了把脸,看着身上的套衫休闲裤,觉得衣服也不用换。他便换了鞋,直接出发。
  开车来到德兴路,高煦原本打算转一圈看看哪里有停车场,不料发现奶茶店外面居然有停车位,便停了车进去。
  风格奇葩的一家店,有砖头裸露的原始风格装饰,也有一些鲜亮活泼的图案,不知道是啥主题。不过环境不错,干净舒适,主要是人少。
  高煦坐到门口能看见的地方,要了一杯白干水,说等个人来了再点东西。
  没等多久,穿着制服衣裙的杨盈来了,与此间的气氛更是格格不入。她把包拿下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睛看着高煦、便在对面坐下。
  高煦指着桌面:“我等你来了再点喝的。”
  杨盈要一杯奶茶,高煦看到上面有咖啡,便起身到柜台旁去点东西,又要了一盘炸土豆。他取了一只塑料盘,把东西端回坐的地方。
  俩人沉默了一小会儿,高煦正在琢磨,怎么开口说自己的事。
  杨盈却先说道:“回头才明白,你这人起码比较实诚。”
  “嗯……”高煦发出一个声音,不知道如何回应。
  当时杨盈忽然到家里,说了些什么,高煦根本没在意。这时他回想起来,她说过什么“男人都一样”“还不如忍耐有钱人”之类的话,隐约猜测杨盈的新欢应该经济不错。
  果然杨盈道:“他一直拖,明明早就离婚了,还是不说结婚的事。我看他就没成心!”
  “有道理。”高煦点了点头。
  杨盈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说道:“刘刚,其实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不错的人。”
  高煦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好在他多想了。杨盈马上又说:“但是感情很奇怪。你从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可我们经历过了一些事,有过了裂痕,我便再也找不到当初心动的感受、也没有了修补的期望。”
  高煦道:“就是因为熟悉,才没有了期望吧。”
  杨盈笑吟吟地看着他:“失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我们现在能心平气和地交谈了。”
  高煦想了想道:“没有想象空间。只有在不太了解对方的时候、才可以用美好的想象去填充。”
  “呵!”杨盈轻轻摇头,伸手拿着吸管在被子里搅动。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创意非常棒
  今天高煦显然不是为了来做妇女之友,来听杨盈倾述情感。
  但为了不把事情办砸,他一开始还是很耐心地配合着。包括顺着她的话附和、适当发表感概等表现,不至于让杨盈的倾述体验太差。
  听了好一会儿,高煦便开始适当地引导话题,他好言道:“对方实在没诚意就算了,没必要强求。而今社会,女人也可以工作,可以独立地拥有很多权利,并不需要人身依附。我觉得,钱还是靠自己挣比较实在。”
  杨盈不以为然道:“你说得轻巧,那为什么各种公司上层大多是男人?”
  高煦不禁脱口道:“你我并非上层人物,那些情况和咱们有啥关系?”
  杨盈冷笑了一声,“你的心态一直很好,这一点我还真是佩服。”
  高煦也听得出来,她并不认同。不过为了缓和气氛,他便戏谑地笑道:“多谢夸奖。”他接着又道,“其实我也想有点上进心的。”
  杨盈打量着他:“我认识你那么久,怎么没看出来?”
  高煦找了个借口道:“以前有家庭,不太愿意去承受代价和风险。现在我想做个项目,需要一笔前期资金。咱们那个房子,我想抵押给银行、贷点钱出来。你放心,你那份钱必定如数归还,咱们可以签个协议。”
  杨盈忽然笑得前俯后仰,上身也轻轻趴到了桌面上。
  只剩下高煦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他忍不住问道:“笑点在哪?”
  “我不知道,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不会答应。”杨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高煦想了想,便提出了另外一套方案:“先把钱贷出来,你那份立刻给你,这样一来,咱们之间也不用拖泥带水了。”
  不料杨盈毫不犹豫地摇头,看着高煦的时候眼睛里还有奇怪的笑意,笑容中似乎有点生气。
  高煦疑惑道:“为什么拒绝?”
  杨盈果然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你哄谁?只怕是色迷了心窍。刘刚,我不是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你能做啥项目,应该和那个年轻貌美的新欢在一块儿、缺钱留不住人了吧?”
  高煦忙道:“她家条件很好,不需要我的钱。我真是想做个动画项目,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棒的创意。项目确实有风险,但是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小。我已经决定好做这件事了。”
  杨盈估计也就三十来岁,却特别顽固、这是高煦没想到的,她仍然摇头不信。
  高煦镇定地思索了片刻,问道:“我骗过你吗?”
  杨盈答不上来。
  高煦便又问道:“那你为啥不相信我?对于信誉良好的人,在质疑之前,起码要点凭据或许迹象吧?”
  杨盈哼了一声:“想想真是不甘心。”
  “此话怎讲?”高煦道。
  杨盈看着他道:“当初我们在一起,你是又闷又抠,还说得很好听,说是要买房有个窝,我信了你的邪。现在你居然为了个小姑娘,要卖掉房子!”
  高煦暂且没有吭声,正在想怎么安抚她的情绪、并且说服她。
  然而杨盈的情绪越说越激动,“我跟你几年,最好的青春都在你身上了,最后得到了什么?”
  一时间,高煦只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一样,愣是说不过一个女人。他已经记不得、甚么时候曾经面对过这种情况了,毕竟以前他要一个女人陪着,那叫临幸,怎会遇到过这样的责问?
  好在大部分时候、高煦的思维还是比较清晰的,这时候他想问:如果你没和我在一起几年,那么就可以青春永驻吗?又或是一定能换到荣华富贵?
  但高煦没有吭声,这样问的话,估计得吵起来。而且是因为一个毫无用处的话题吵起来,简直在浪费时间。
  于是他沉默着。沉默却没有让杨盈平复情绪,她接着说道:“当初你只要能对我好点,哪会让别人有机可乘?”
  高煦听罢,顿时想起了她起初那句“失忆不全是坏事,可以心平气和交谈”,他马上问道:“当时你有了婚外情?”
  杨盈冷静了不少,径直摇头道:“不至于,你以为我是好骗的小姑娘,能那么容易?但没离婚的时候,他已经让我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高煦在额头上轻轻摩挲着,他的情绪竟被一个女人轻易地、搞得有点乱。他莫名地很生气,但理智又认为、根本没必要在乎;杨盈的一切和他无关,特别与现在的高煦完全没有干系。
  “应该不止吧?”高煦脱口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问这么一句,究竟想得到什么答案,究竟有什么用?
  杨盈道:“在工作中,曾经找机会、让他占过一些小便宜。但在我离婚之前、也仅限于此了,我常常还能得到额外关照。这些小事、你原来就知道的,而且还对我几度大发雷霆。可这样有什么用?我不工作了、辞职回家靠你养着么?真是对你的处理方法服气。”
  高煦皱眉道:“一点蝇头小利,不至于吧?”
  她挑衅地笑道:“这就叫无能暴怒?你应该学学别的男人,在事情还有余地的时候,挽回到我的心。为什么偏要用侮辱人格的方式,让关系进一步恶化?”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轻轻甩了一下头、强行让自己冷静一点。反正现在这对男女,似乎已是公开合法的恋人关系,自己何必再去生气?何况杨盈对他来说,基本就是个陌生人。
  高煦想了想道:“咱们别继续这个话题了,没什么用。再说咱们已经离婚,我无权过问你的私人生活。”
  杨盈看着他道:“我经常觉得你失忆后变化很大,说官话的口音奇怪,连家乡口音也不见了。不过你的深层观念还是没变,果然还是你。”
  高煦问道:“啥观念?”
  杨盈道:“占有心理,感情绑架,大丈夫心态。时代变了,好多明国男人的观念,却还停留在旧时代,把女人当成附庸。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吵了那么多次吧?”
  高煦沉默了许久,说道:“咱们不应该再相互干涉。房子贷款得到现金,你拿走属于自己一份,剩下的债务和现金算我的。这样岂不简单?”
  杨盈摇了摇头:“你冷静一下吧,我不会同意小丫头来摘果实。”
  高煦道:“你似乎没有权力干涉。”
  杨盈笑道:“那你去告我。”
  高煦听罢再次安静了。过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眼腕表,抬头说道:“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咱们再联系吧。”他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压在咖啡杯下面。
  杨盈看了一眼咖啡杯底,又笑着看他。她的心态,竟然比高煦还稳。大概是因为高煦说话有选择、并未刺激到她。
  高煦站在桌子旁边,忍不住问道:“我有一事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刘……我这样的人?”
  杨盈苦笑道:“人是会改变的,也会变得成熟务实。”
  他离座后,走到门外上了小银马。开车到了隔壁街,找到个车位停下来,这时高煦才揉着太阳穴、开始调整自己的情绪。
  什么人物他没见过?但今天竟被一个普通的女人,搞得有点失控的感觉,不应该啊。可能她的话里,也有一部分并有没说错,时代真的变了。
  而且处境也变了,高煦渐渐地感受到、那种遥远的曾经的无力感。
  冷静了一会儿,他便调整座椅,靠在椅子上休息,随便拿起手机来看。用手机打开电子邮箱,里面有了两份新邮件。
  他看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之前贴过招聘广告。现在已经有两份电子简历投了过来。
  看名字两个都是女生。眼下高煦隐约更倾向于和男生合作,不过他并不是个狭隘的人、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性别产生偏见。稍微缓了缓,他便随便挑了其中一份邮件,回话:同学什么时候有时间,见个面详谈。
  很快那个名叫邓家敏的女生便回话了:我的课程已经修完,等着实习,时间很自由。刘总找个白天安排时间吧,我都可以。
  高煦看了一眼腕表,还不到六点。夏季日长,此刻天色仍很明亮,而且这里是闹市地段,这个时间没什么不好。
  他隔着挡风玻璃左右看了一番,干脆打了一行字:你现在来市区德兴路,中间那家奶茶店,方便吗?
  邓家敏:刘总稍侯,我这就出发。
  高煦在车里便看到了一家店面,业务有广告制作、旗幡招牌装潢等。他便下了车,借了店家的电脑,搜索到一份最简单的雇佣兼职的合同。自己又添加了一行保密协议,内容大致是,动画电影公映前、对方有义务对剧本内容保密,否则将负责赔偿雇主的所有损失。
  打完了两份合同。高煦付钱的时候,发现店主一边听着老式收音机,一边在电脑前优哉游哉地工作。
  “这收音机很少见啊。”高煦道。
  店家玩笑道:“祖传的。”
  高煦道:“一百圆卖吗?”
  店家立刻转头观察了一下高煦的脸,发现他脸上毫无笑意,店家便点头道:“成交。”
  于是高煦付了钱,拿着两张纸、一台祖传的收音机,回到了车上。接着他便开车,返回刚才与杨盈见面的奶茶店。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奇怪的雇佣
  还是在那间风格奇葩的奶茶店,高煦见到了一个叫邓家敏的女生。
  她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年龄,要是在几百年前那会儿,早就该当妈了。但此时人们在学校的时间特别长,以至于她看起来还有点青涩,有紧张和胆怯的表现。
  小邓的打扮很朴素。一头披肩发,穿着青红格子的棉布衬衣,帆布裤和运动鞋,首饰和化妆是一点也没有。不过人长得倒也白净清秀,神洲(东亚)诸国城市里的年轻人大多比较白。
  “喝点什么?”高煦问道。
  小邓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无须拘谨。”高煦淡然指着桌面上的菜单。
  小邓看了一下,要了一杯橙汁。
  高煦起身,小邓回过神来、争着要去买饮品。高煦伸手往下做一个按的手势,便去了一趟柜台。他回来时,小邓正好奇地观察桌子上的老式收音机。这玩意如今确实比较少见,因为手机和车载媒体都有收音机功能,很少有人专门买这种简单的收音机了。
  小邓将一叠作业递了过来:“按照刘总的要求,我选了两份练笔的作业。”
  高煦也把合同递过去,“咱们交换着看。”
  即便小邓的作业里、有什么专业上的纰漏,高煦也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他看过很多书,对于一份文本是否通顺、水平如何,他能很容易瞧出来。至少小邓的作品、给高煦的第一印象不错,字迹很工整,格式也似乎像那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高煦便将一支硬笔递过去,指着合同道:“这里有一行保密协议,你签字的时候,一份抄一遍吧。”
  “啊?”小邓诧异地抬起头来。
  高煦想了想:“对薪酬不满意?”
  小邓摇了摇头,脸有点红,并且眼神里隐约有疑虑。
  高煦这时才一脸恍然,她可能是对保密协议要求的赔偿条款、有些担忧。
  现在大明国秩序井然、法律严明,大多年轻人几乎没啥防备心,诸如搭讪什么的事很容易。如同小邓这样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人,并不多见;可能是家庭造成的个例,反正应该与社会环境关系不大。
  “你不用太担心,只要不主动泄露剧本,便没什么问题。万一内容被提前泄露了,究竟是不是你的责任、也需要真凭实据的。”高煦好言道,“加上此条,只是为了让你重视保密性。”
  小邓道:“要不我再想想,后天回复您?”
  她又偷偷打量了高煦两眼,然后看桌子上的老收音机。
  高煦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刘总”的印象,可能是有点奇怪。
  一个穿着套衫休闲裤、穿戴不怎么讲究的三十余岁的男人,在一家风格奇葩的奶茶店里主持面试,并且有一只难以让人理解的老式收音机。
  高煦顿时觉得,可以理解小邓的疑虑。他笑了笑:“人的际遇呢,确实挺靠缘分和运气。很多时候,咱们什么也看不出来。”
  小邓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着他抽象的感概。
  “行吧,毕竟这种事是双向选择。”高煦点头道,“不过我不能在这件事上、花费太多时间,还得面试另外一个人。”
  小邓弯腰道:“抱歉,耽搁刘总的时间了。”
  “没有没有。”高煦道。他其实对这个小邓比较满意,虽然她是个胆小的、谨慎的女孩,但看起来还算可靠,专业知识大概也没问题;而且似乎有点缺钱,对微薄的薪资无异议。
  小邓起身时,高煦便淡定地从钱包里数了七十圆(按粮价估算,大概人民币五百多元),递了过去。
  “怎么了?”小邓道。
  高煦道:“不用后天,你要是愿意明天就来工作,这是今天的薪水。不愿意我明天约另一个求职者。”
  小邓犹犹豫豫地接了钱,忽然坐了下来,拿起钢笔,便开始抄写那段保密协议。
  高煦笑了一下,心说毕竟是年轻人,很容易靠感性行事。
  他便说道:“明天上午八点,咱们到这里见面,开始做剧本。”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楼梯,“这里顾客少,楼下的客人不多,二楼更没人,挺好的地方。”
  小邓问道:“刘总有题材了吗?”
  高煦反问道:“吃晚饭了吗?”
  小邓愣了一下,摇摇头。
  高煦道:“那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吧,咱们边吃边说。”
  小邓无异议,高煦便去柜台,要了两份便饭,两盘油炸的小吃,有南瓜饼和鸡肉。他对这顿晚餐比较满意,至少比袋装熟食、泡面等东西好吃。
  等拿到了饭菜,高煦坐回椅子上,便开口道:“故事内容已经有了,而且我写好了很多细节。小邓的工作,是把各种比较乱的资料整理好,并且形成规范的剧本格式。”
  小邓道:“这样的工作比较简单,刘总做过动画编剧?”
  高煦摇头道:“我要是会,还请你做什么?”
  小邓笑了一下,她很少笑,笑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勉强感。
  高煦又道:“前期的工作,每天的时间可能有点长。但只要把一个剧本做完了,以后工作量便会很少,我会照常付你薪水,直到动画公映。”
  小邓腼腆地说道:“多谢刘总。”
  高煦道:“等公映后有了收益,我会另外付你一笔奖金,视市场成绩而定。你以后就会知道,我对有功劳的人、一向非常大方,是一个可以分享果实的人。”
  俩人吃过了饭,走出店面时路灯已经点亮,城市换上了夜景的面貌。高煦顺带送小邓回学校。
  小邓看到了他的小银马时,似乎对他重新拾起了一点信心。
  千里雪是最有名、还有点俗气的老牌豪华车企业,不懂车的女学生就认个车标。那些小众一点的、或者一般品牌的车,也可能比高煦这款低端千里雪贵得多,但女孩儿不一定明白。
  高煦回到家,又忙活着稍微整理收集资料,把前阵子的劳动成果合起来,放到一个皮包里。
  原来贴满了纸条的大纸板也空了。他坐在纸板面前的小凳子上,拿手臂撑着脑袋,在那里发了许久的呆。
  目前高煦面临着一个关键的问题,怎么启动项目?
  他又想起了动画厂制作人王思奇的说辞,而且深感认同。有两条路,一条是找到个有实力伯乐、欣赏高煦的剧本,另一条是说服某几个有钱人、拉到大笔投资,自己做出品人。
  想来想去,目前最有希望的、估计还是妙锦的爹。这个人极可能做伯乐,也可以做投资人。
  高煦便找到自己扔在桌子上的手机,给妙锦发了个消息:睡了吗?
  妙锦:没呢,高煦在做什么?
  高煦:现在在家里,白天出门办了两件事。先见了前妻杨盈,本来想让她签字、以便抵押房子贷点资金出来的,没有成功。
  妙锦有一会儿没回消息。
  高煦又打字:她好像很羡慕有钱人的生活方式,今天才知道了、她和刘刚离婚的原因。大概便是,她不满平淡拮据的生活,并羡慕工作中认识的有钱人、嫌弃刘刚。所以彼此不断争吵,造成了感情破裂。今天事情没办好,差点又吵起来。
  妙锦: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吧。你可算不上她的前夫,管她怎么想,没必要生气。消消气。
  高煦:傍晚招到了一个兼职编剧,是个快毕业的女学生。咱们先把剧本制作出来。
  妙锦:漂亮吗?
  高煦摸了一下额头:没太注意,脸倒是白净,在学校的作业做得挺好。当时我被杨盈气到了,更想招男生的。
  妙锦:一白遮百丑。
  高煦:你放心吧。我根本不适应现在的男女关系,除了你,换个现在的女人,我估计迟早得被活活气死。
  妙锦:哈哈。
  高煦:大概再过半个月,我把剧本做好了,想见见令尊,方便引荐一下吗?
  妙锦:可以,我给你安排。你不要准备见面礼,我来办,我知道他喜欢什么。
  俩人又闲聊了两句,高煦便去洗漱睡觉了。
  次日一早,他起床到冰箱里找了些面食和奶制品,填饱肚子。接着他便洗个澡,依旧穿休闲服,毕竟那家奶茶店、不太适合衣冠楚楚的风格。
  拧着包开车到了德兴路,高煦到店面里瞧了一下,没看到人。他便上了二楼,找了个角落坐下。
  等了一会儿,邓家敏就上楼来了,她看了一眼这边,说道:“刘总想喝什么?”高煦道:“咖啡。”
  她转身下楼去了,没一会儿拿了两杯饮品上来:“刘总来多久了?”
  “一会儿。”高煦很随意地回答。他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多看了邓家敏两眼,因为觉得她穿的衣裳实在很奇葩。一件白色小交领衬衣、扎在一条深色裤子里,脚上却穿着运动鞋。
  看她这个样子,既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怀旧感觉,又觉得她是在参加学校的什么活动。大概小邓认为这样穿,比较正式?
  “我很担心你、毕业了该怎么找工作。”高煦随口道。
  邓家敏低头一看,脸一红:“没来得及去买。”
  高煦道:“别买了,咱们不管这个。”
  他说罢将皮包放到桌面上,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雨花台的雨
  桌面上堆叠着许多册子和文件夹,高煦把手机的摄影功能打开,放在桌边上调整拍摄的角度。接着他拿起了那只老旧的收音机,对邓家敏道:“这种收音机,结构和功能都非常简单。”
  小邓为了回应,看着高煦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眼睛依旧带着、那如影随形的勉强。
  她有点茫然地盯着这个奇怪的男人,在这里摆弄这台收音机。
  高煦调了一会儿,收音机里传出了播报频率的声音。他呼出一口气,满意地说道:“就是这个台,我在车上常听。”
  小邓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文件夹,但高煦没有开始要工作,她便没有说什么。俩人面对面坐着,默默地看着桌子中间的老式收音机,听着里面播着歌曲。
  一曲罢,里面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并说了电话号码,欢迎大家点播曲目。
  于是高煦要了小邓的手机,开始打电话。
  接通之后,高煦便道:“你好主持人,今天是公元五零八年、五月十七日,对吗?我怕记错了日期。”
  主持人道:“是的,这位先生没有记错,今天是公元五零八年五月十七日,上午八点十分。”
  高煦道:“我想点播一首《雨花台的雨》,祝福我与雇员邓家敏以后的工作,合作顺利。”他一边说,一边看了小邓一眼,小邓有点不好意思地回避了目光。
  主持人道:“好的。”
  高煦道谢后,挂掉了电话,将手机还给小邓。
  收音机里传来了主持人的播报,重复一遍高煦要求的祝词,然后歌曲前奏很快响起。略带古典风格的旋律,从收音机里传出来,弥散在了只有两个顾客的奶茶店二楼。
  在音乐前奏中,主持人用颇有感情色彩的声音、带着忧伤配合地念白:“不夜城京师,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怀念着往昔,雨中似有故人来。请听《雨花台的雨》。”
  “去年的笑,今年的愁,只有小雨依稀依旧。走在这雨中的不夜城,我将去何处。生来好像无根的浮萍,请远离悲伤,抛弃幻想,就当从未来过雨花台……”
  婉约风格的歌曲不紧不慢地唱来,有些诗情画意的怀旧,又有点无病呻吟之嫌。然而调子确实很好听、很忧伤。
  高煦发现小邓低着头,好像有点难过,便问道:“怎么?”
  她的声音稍显哽咽:“没事,只是这首歌有点伤感。”
  高煦道:“我随便挑的一首,主要是觉得好听。”
  他关掉了收音机,拿起一份册子道:“这里有整个故事的设定和叙述过程,你看看,我先大概说一遍。”
  小邓直起腰,呼出一口气,接过了册子,并望着高煦露出勉强的微笑。
  高煦开始说故事内容。基本是按照回忆中的《寻梦》来的,只是设定上为了迎合观众的熟悉度,将墨西哥亡灵节、改成了殷人亡灵节。
  人死后有灵魂,将进入一个奇妙的冥间世界。当人间没有一个人再记得他的时候,灵魂才会“绝对死亡”,化作一片落花花瓣、随风吹散。
  一个鞋匠家庭出身的十二岁小男孩米格,自幼有一个音乐梦,但音乐却是被家庭所禁止的,他们认为自己被音乐诅咒了(悬念)。在米格尔秘密追寻音乐梦时,不小心进入了冥间,在这里他遇见了家人们的灵魂。
  故事有关亲情、团聚、梦想、音乐、冒险、善恶对错。其中还有滑稽的元素,以及真诚善良最终战胜虚伪邪恶的圆满结局。
  小邓渐渐地听得入迷了。高煦看到她的表情,顿时对这部作品又多了几分信心。
  不知过了多久,故事终于讲完了。小邓还没回过神来,眼睛红红的。
  高煦沉默了一阵,让她稍微沉淀一下。她先开口道:“好久没听到过这么……天马行空的故事了。”
  “重点不在设定。”高煦笑了笑。他觉得,其中父子间的感情误会、最后解开心结,这段剧情好像有点老套;不过小邓说得对,它仍然是一个极好的故事。
  他说道:“在剧情上,前面应该误导观众,后段才能产生反转意外的效果,切勿过早进行暗示。灵魂流浪汉艾克,起初是有点痞、滑稽无赖、不受欢迎的搞笑形象。这样既不容易让观众看出他无私善良的一面,又能出现笑中带泪的效果。”
  小邓一边记录,一边点头认同。
  高煦又道:“感情饱满度是重中之重,设法让感情真挚热烈,想要成功、定要赚到人们的眼泪。什么感情才能打动人,我觉得是真切而合理的感情,咱们在制作剧情的时候,得用心去做。故事是假的,但感情一定是真的。”
  俩人先交流了一会儿,小邓便着手、具体揣摩故事整体。高煦也留在了这里,继续思索回忆其中细节的微妙感悟。
  这间奶茶店有点不伦不类,但真是个做事的好地方。顾客少没人打搅,甚至还可以就地解决吃喝。
  只过了一天时间,小邓就再也不质疑、高煦正在认真做动画项目了。而且她工作很投入,很有热情,即便天黑后才下班,仍然毫无怨言。这就是、高煦喜欢雇佣年轻人的理由之一。
  俩人各自早出晚归,连续奋战了十余天。
  每天早上八点见面,他们便在二楼工作、直到天黑,高煦负责检查内容、提出要求,并且补充一些细节。剩下的就是小邓一个人写。午饭和晚餐都在奶茶店解决,伙食不怎么好、但热量足够满足工作消耗。一天结束后,高煦先送小邓回学校,然后回家。生活一下子变得极其规律。
  高煦之前就准备了很久,已有完整的内容,但他要求很高、力求完美,因此花了十多天、才制作出漂亮完善的剧本。
  一叠厚厚的、描写非常细致的剧本合拢了。小邓把手放在封面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足而愉悦的笑容。原先她的笑容里的勉强与尴尬,这一次终于不再出现。
  高煦伸手道:“感谢你,小邓。”
  小邓怔了片刻,伸手轻轻握住了高煦的手,脸色微微有点不自然,“刘总客气了,我应该做的。最好的地方在于创作,我没帮上什么忙。”
  “年轻人还挺谦虚。”高煦坐下来,想了想道:“最近累着你了,明天开始,你休息吧。按照咱们说好的,薪水照付,直到公映。到时候如果赚到钱了,我不会忘记小邓那一份奖金。”
  小邓微笑道:“一定能大获成功。”
  高煦随口问了一声:“真的吗?”
  “嗯!”小邓点头道,“这么好的剧本,我好多年没见过了。刘总应该更有信心才对。”
  高煦苦笑道:“我要承担的风险,不止这个。”
  小邓轻声道:“也是,哪像我,只拿薪水就好。”
  高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沉默了好一阵。他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小邓笑了一下,然后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文件。
  他整理好皮包,站了起来说道:“那咱们走吧。”
  俩人下楼,上了小银马。小邓已不像起初那么拘谨,自然而然地上了副驾。前往戏剧学院的路,高煦也熟悉了,径直开车沿路过去。
  豪华品牌的低端款,车内依旧安静舒适,只有轻微的胎噪声。
  小邓问道:“我们第二次见面那天,点播的歌叫《雨花台的雨》?”
  高煦点了点头,径直打开多媒体,在触屏上选了那首歌。正因为他在车上听过、觉得还可以,那天才会随意地点了这首。
  为了气氛自然,高煦问了一句:“去过京师吗?”
  “没有。”小邓道。
  高煦道:“其实离苏州很近。”
  车载音响里传来了歌声,“去年的笑,今年的愁,只有小雨依稀依旧。走在这雨中的不夜城,我将去何处……”
  过了一阵,小邓的声音忽然道:“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这次没有闪躲,用奇怪的眼神与高煦对视。
  “不开始,就能省好多事。”高煦指着音响轻微而随和地说道,“我说这首歌呢。”
  小邓马上低下头,双手用力地捏着青红格子的衬衣衣角。
  高煦接着说道:“你暂时休息一段时间。等进入制作阶段的时候,可能导演会与编剧进行沟通。那时候你可以做我的助手,也可以在我不得空的时候、单独与导演沟通。我觉得,小邓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个剧本的精髓。”
  “嗯。”小邓点头道。
  过了一会儿,小邓道:“就在这里停吧,我走路回去。”
  高煦把脚踩在了刹车上。
  小邓又悄悄说道,“你送我的时候,有一次被同学看见了。她们说我有豪车接送,误会我被包养了。我解释过,但最好不要再被熟人看到了。”
  高煦苦笑了一声:“好吧,再会。”
  小邓打开车门,转头看了他一眼:“刘总需要我的时候,电话通知。”
  “好的。”高煦道。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踌躇或疑虑
  客厅茶几上的手机视频很清晰。里面正播放着高煦打电话的画面,那台老式收音机、当然也出现在了视频画面的正中间。
  收音机里的女主持人说:“是的,这位先生没有记错,今天是公元五零八年五月十七日,上午八点十分。”
  里面确认了两次时间,包括高煦的声音和支持人的话。
  整个视频中、后面还有高煦对小邓讲述《寻梦》的内容。此物已足够证明,他们开始创作剧本的时间、是在今年五月十七日上午。
  接下来高煦就要拿着这个剧本,先找妙锦的父亲,或许还要找各种各样的有钱人。借此说服投资者、相信项目的质量,愿意对项目注入资金。
  能见到剧本的人不少,现在高煦也不太确定、将会是一些甚么人。而且甚么时候能做出动画成品,也无法估计,取决何时资金到位,也许会拖延一些时间。
  不过有了这个视频,不管到甚么时候,《寻梦》都只能由高煦来做,没人能够夺走。
  这个世界的创作者们是怎么做的,高煦暂时不是很清楚操作过程,不过他有自己的办法。也许高煦想多了,但经历过各种争斗和压力的他,在自己了解不深的环境里,留一手、防患于未然总归不是坏事。
  高煦关掉了视频,走到了客厅阳台上的玻璃窗前。他将手里的剧本放在旁边,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
  从小镇建筑群上的光影上看,太阳刚刚升起,可惜这个角度看不到朝阳。视线很开阔,周围的晨景尽收眼底,郊区有高低不同的建筑、绿化区、河流湖泊以及公路。
  此刻,高煦却不能确定、自己是甚么样的心情,究竟是踌躇满志,还是暗藏着疑虑和担心。或许兼而有之吧?
  他思索了一阵,终于拿起剧本走回了客厅。检查了一下,他便将剧本塞进了包里,然后去沐浴更衣。
  认真刮了胡须,洗漱完毕,他又到卧室里的衣帽间里穿上了整套的正式着装。挑选腕表时,他才发现了放手表的柜子最里面有个东西。
  竟然是个摇表器。高煦看了一眼摆成一排、没什么保护的许多腕表,又看了手里的这个摇表器,马上把里面的表取了出来。
  这是一块进口的腕表,因为上面有字母文字,他不认识。高煦看了一会儿,拿手机拍照搜图,顿时一脸恍然,原来这就是宝玑手表的符号。他没细看,扫了一眼创始者是个瑞士人。瑞士人做的手表,就算在这个世界好像也同样不错。
  不管怎么样,看到它存放的方式,高煦认为肯定有点贵,立刻选中了它。
  就在这时妙锦发来了消息:出发了吗?
  高煦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回道:马上出发,九点左右到太仓。
  妙锦:我到高速路口接你。
  高煦态度认真地收拾妥当,便提着一只皮革包下楼,驱车出发。
  及至九点左右,他刚开车下高速公路,果然发现了妙锦的汽车。于是妙锦提着东西上了他的车,让司机把她的车开走了。
  妙锦坐上副驾,便将手里的袋子放到了后排。
  高煦问道:“你买的什么东西?”
  “四川原产地的‘锦笺’牌纯手工宣纸,家父喜欢书法。”妙锦道,“不过他如果与你谈起书房,怕是在班门弄斧。”
  她说得非常客气,好像有点担心今天的见面。
  高煦却轻松地笑道:“我写字从来没这么讲究过,都不知道用过什么纸。”
  妙锦又道:“手表不错呢。”
  “好像是宝玑牌的,不太清楚是弗朗机表(法)还是瑞士表。”高煦伸了一下手臂,把表亮出来,“今天才刚发现它。”
  妙锦道:“瑞士国的江诗丹顿牌也挺好。”
  高煦恍然道:“知道这个牌子,这世界上,还是有一些相似的东西。”他顿了顿道,“其实我不太懂这玩意,只要有一块贵的,有时候能撑个场面就行。”
  妙锦看着他,柔声道:“家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所以高煦可能会有点委屈哦。”
  “慢慢就习惯了,正常情况而已。”高煦淡然道。他看了一眼妙锦,“若非妙锦从中斡旋,你父亲那样的人,可能连个面也见不到的。我现在忙着做动画的事,要不是有你,必定更加困难了。”
  妙锦轻声道:“我只是不想看你太难受,想你高兴一点。”
  高兴道:“没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做好这个事之后,将来也能好过些。不管在大明国还是在外国,普通平民都是在拿时间换金钱。”
  妙锦点头应了一声:“高煦说得对,我也希望你早日成功。”她接着悄悄说道,“现在这种情况,我想在你那边过夜挺麻烦的、总要找点理由。”
  高煦笑了笑,转头瞧了一下她的神色,便道:“放心吧,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从来就不是盲目自大的人。”
  他一边看路,一边继续说道:“虽然我没见过你父亲,但我对他有自然而然的好感,很难真正厌恶他。”
  “因为韦达的后人?”妙锦道。
  高煦点了一下头:“韦达和王斌等人的子孙,在维护朕的基业时,可能是站在他们自己的利益上进行抉择;但结果终究是站在了皇室这边,有功劳。”
  妙锦笑着说道:“那我得好好看看车窗外的景色,这就是高煦打下的江山。”
  高煦顿时笑出声来。
  妙锦的声音又道:“总之家父的态度,我管不了。他的想法,也与我无关。”
  “放心吧,我懂。说得我好像个傻子一样。”高煦道。
  妙锦没好气地说道:“傻得很。”
  妙锦在车载导航上输入了地址,车子便一路开到了指定的地方。
  高煦发现韦家的大门、居然是木头的,看起来古色古香不怎么显眼,里面也看不到高层建筑。但是这座宅子厉害的地方,在于它位于大明国第一大经济中心城市,且是一座比别墅更宽敞的园子;而这种地段的一套高层电梯公寓,也不是普通人能轻易买得起的,地价太高了。
  正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妙锦的父亲韦承华虽说不是主家、且多年经营不善,但应该还有不少钱。
  有妙锦指路,高煦把车开到了大门附近的车库停好,然后提了妙锦准备的礼物,下车步行。
  道路两边简直是一片小树林,栽种着乔木和花草,让人觉得、不像是身在市区。没一会儿便有一道石拱桥,桥下的水池里有红色锦鲤在游动。过了桥,一栋高大的悬山顶房屋就在眼前。
  整个宅邸都是复古的样式,韦家人不选更舒适方便的现代风格住宅,可能就是想表明、他们作为封建贵族后代的骄傲心理。
  “我们先去书房,家父可能在那里。”妙锦道,“如果不在,你就在书房等一会,我去找他。”
  高煦点头应允。
  俩人走过一段廊芜,到了书房,果然里面没人。妙锦道:“你坐坐,我去一趟就来,一会儿再给你沏茶。”然后就走另外一道门出去了。
  妙锦说得不错,韦承华是个书房爱好者,书房里的墙上没有画,书法作品倒是不少。但高煦没兴趣欣赏,因为他知道真正好的东西、不会挂在墙上让空气氧化。当年他是皇帝,也舍不得挂稀罕的珍品,别说一个资本家了。
  书房里的陈设是古典风格,高煦左右看了一眼,便在一张书桌前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不错的地方,然而高煦又想起了当年韦达王斌那些武夫,懂个屁的风雅。
  静坐了一阵,便有个老人从后面的门进来了。高煦礼貌地站了起来。
  只见老人颇有几分儒雅气质,然而穿得非常朴素简单,这倒有点出乎高煦的意料。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身上穿着棉布料子的衣服和裤子,看起来就像睡衣一样,唯有那交领设计、有点复古休闲衣裳的意思。脚上穿着一双布鞋,连袜子也没穿。
  “小刘久等啦。”老人和蔼地说道。
  高煦抱拳道:“刚来一会儿,我叫刘刚,叨扰韦老了。”
  老人道:“我就是小婉的父亲。听咱们家小婉说过你,你是她在安南国认识的朋友?”
  高煦点头道:“是的。”
  “好,好。来了就是客,坐吧。”老人指着高煦刚才坐的太师椅。
  高煦客气了一句,然后把旁边的袋子提起,从里面把两只纸盒子拿出来,放到了书桌上,“听闻韦老精通书法艺术,我正好得到一些四川的宣纸,一点心意,韦老别见笑。”
  韦承华顿时笑了一下:“小刘有心了,多谢。”
  高煦接着把包里的一叠剧本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寻思着有机会就说正事。
  这时妙锦端着两只茶杯进来了。高煦道:“小婉亲自泡的茶,荣幸得很。”
  妙锦笑道:“在自己家里,我最小,关什么事?”
  韦承华指着妙锦笑了一下,脸上很是欣慰,但又不好夸自己女儿,终于没有说出来。


第一千零二十章 创意确实棒
  茶杯放在一边,韦承华又笑道:“我在家的生活与衣着都很简单,小刘莫在意。”
  高煦又注意到了韦承华身上疑似睡衣的服饰、以及没穿袜子的脚,便不动声色地回应道:“是否愿意亲民,那是韦老的自由。”
  韦承华顿时愣了一下,打量着高煦。连妙锦也默默地侧目观察他们。
  高煦也不愿意睁眼说瞎话,明摆着的事,自己衣冠整齐、戴上自己最贵的手表来造访;而主人却穿着睡衣一样的衣裳见客,显然没啥尊重的想法。毕竟不穿现代正装可以理解,可即便是传统服饰,稍微像样的衣服也是长袍。
  因为大明国是延续的古代礼仪,不管在哪个朝代、衣冠不整地见客都是不礼貌的做法。除非是曹操听到人才来了心急,不穿鞋出来才值得理解。
  只是很多慕强的平民,见到有钱人时心里是跪着的,所以主动给别人找了理由、诸如简朴啊不端架子啊之类,反正没资格在意。但高煦难以产生这样的心态。
  不过高煦说得很含蓄、谦虚,临时说了“亲民”这个词,倒也能维持气氛。谁叫韦承华算是有钱人,他不愿意亲民,所以懒得有尊重的礼仪,也没甚么问题。
  韦承华顿时“哈哈”笑了一声:“小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高煦也陪笑着,把旁边的剧本双手递了过去:“我们做出了一个动画剧本,创意非常棒,请韦老过目。”
  接过剧本,韦承华顺手翻了一下,便丢在了一边:“这字不是小刘写的吧?”
  高煦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搞出来的剧本,只好陪着笑脸道:“韦老好眼力,这是我雇的一个编剧写的,字迹确实有点稚嫩。不过重点还是内容。”
  韦承华道:“我独爱世祖的字,听说小刘也是同道中人?对了,最近刚得到一份真迹。”
  他说到这里,马上兴致勃勃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只长木匣,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卷旧纸来。他小心翼翼地在书桌上展开,陶醉地看了一会儿,又做手势请高煦来看。
  高煦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是假的。因为他从来没用这么大的纸写过字,写得最多的是小号字的政令。不过造假的贩子在伪造这纸张时、确实花了工夫,看起来真的是上了岁月的感觉,细节非常逼真。
  “这个字写的不错。”高煦沉吟道。
  旁边的妙锦看了高煦的表情,马上说道:“爹,你被人骗了,这是假的。”
  韦承华笑了一声:“你不懂。此物来自我的一个做历史教授朋友、介绍的收藏家,人靠谱,东西就靠谱。小婉学了几天历史专业,比教授还能啦?”
  妙锦不高兴道:“那人怎么可能可怕?肯定是个骗子,爹得好好甄别一下朋友。”
  韦承华摇了摇头,对高煦道:“小婉从来不给我面子,哈哈。”
  高煦道:“肉眼一般很难看出真伪,不管谁看都是这样,我是不太看得出来。不过小婉是韦老自家人,既然她这么说了,您不如拿去专业的古董机构鉴定一下。”
  韦承华点头道:“小刘言之有理。”
  高煦趁着这个话题暂告段落,马上又道:“这个动画叫《寻梦环游记》,创意和剧本都非常好,绝对是个优质项目,我有信心、能为投资者赚到丰厚的回报。”
  韦承华淡然道:“我名下也有相关的产业,略有了解。这东西没那么简单的,影响收益的因素特别多。”
  高煦道:“关键还是内容,一个精彩的故事就已经成功一大半了,这是商业作品成功的必要条件。
  亿万观众绝大多数是普通人,如果故事不好看、情节不精彩感人,无论怎么专业、怎么推广也不顶用,因为有些东西大家不懂。而一个好看的故事,一段感人的情感,让观众们得到精神的享受,必定有很多人愿意花钱的。”
  “说得有道理。”韦承华轻轻点头,一副和蔼而淡定的神情。或许他此时的表现,也可以解读为不以为然、但不想和年轻人争执。
  高煦仍然耐心地劝说道:“投资文娱产品,一旦抓住了爆款,回报不可限量。一款冰箱,一种家具,不管做得多好,利润是有限度的,因为需要买这些产品的人、数量可以预期。但动画、电影不一样,全球几十亿人的市场,利润对比成本、可能成倍数地增加。”
  他再次提醒道:“要不您先瞧瞧这剧本?”
  韦承华的手在剧本上拍了一下,“年轻人应该得到鼓励和帮助,小刘准备在韦家的动画厂制作?”
  高煦点头道:“是的。我实地考察过几次那家动画厂,整体没有什么问题。而且我们这个项目最大的长处,在于故事内容。”
  韦承华道:“没有上市的企业,项目资金一般也是来源于多个投资者。”
  高煦道:“韦老说的是。”
  韦承华抬起手,然后伸出一个指头:“这样,我给你们注资一百万圆。我还有些朋友的联系方式,到时候再发给你。”
  高煦顿时心里一凉,才一百万圆能顶什么用?
  “爹!”妙锦顿时生气了,“我在安南国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外国人欺负,你的手下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人家刘刚救过我。我就只值一百万圆吗?”
  韦承华道:“你说得,这是一回事吗?得了,两百万。”
  妙锦显然知道两百万也是杯水车薪,又气又委屈地在旁边坐了下去。接着她又转头道:“爹,刘刚真的很有才华。”
  高煦看在眼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事情也就这样了。一个商人,不可能因为女儿的意见、就把一个投资成几何级数地增加。
  他想了想,主动开口道:“咱们谈投资,就是谈生意,一码归一码,小婉不要为难你父亲啦。我还是希望,韦老的投资是基于对项目本身的信心。”
  “当然有一些信心的,不然我怎么愿意投两百万?”韦承华满意地点头道。
  确实两百万也是大钱,照粮价算相当于人民币一千多万了,只不过对于这种项目来说、确实没什么实质的帮助。
  高煦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好多打搅韦老了,韦老多多休息。”
  妙锦马上开口道:“等一会儿就中午了,你留下吃完午饭吧。”
  高煦看了一眼没吭声的韦承华,忙礼貌地微笑道:“好意心领了,最近特别忙,下次吧。韦老,那我先告辞。”
  韦承华递还了剧本,道:“好,小刘加油。”
  高煦道:“感谢韦老的帮助。”
  妙锦道:“我送送你。”
  俩人离开书房,走出这栋房子。妙锦在石拱桥上问道:“你没生气吧?”
  高煦苦笑了一下:“你父亲不是投了两百万圆,那不是钱吗?”
  妙锦“唉”地轻叹了一声,面有惆怅:“两百万圆好像做不出什么像样的作品来,剩下的钱怎么办?”
  高煦道:“再想想办法。如果韦老忘了发有钱人的联系方式,妙锦帮我稍微提醒一下。”
  “真是太委屈你了,以前你何曾受过这种气?”妙锦道。
  高煦摇头道:“说心里话,我还是感谢韦老的。非亲非故,能这样还算好了。其实很早很早以前,我经历过借钱的事,比这惨得多。”
  妙锦心疼地看着他:“你今天表现得不错,有见识又有分寸。我爹也见过不少人的,应该看得出来。”
  高煦道:“这顶什么用?男人的世界,只看实力。你要是被人看得起,怎么表现都是风度,否则做啥都是没意义的装腔作势。”
  妙锦想了想又道:“你的歪理,有些时候倒像那么回事。刚才你说什么亲民的话,我父亲应该反而高看了你一眼。”
  高煦点头道:“对的。有点实力的人,恭维吹捧也没少听。如果别人把自己放得太低,吹什么都没用,因为没有说服力,太假。”
  他想了想问道:“你今天的立场也太明显了,不会有麻烦?”
  妙锦瞪了他一眼,小声道:“没事,大不了又是被唠叨。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别的事没那么重要。你别担心我。”
  俩人步行到了车库,高煦上了小银马,按开车窗道:“回去吧,我先回苏州再说。”
  妙锦点了一下头:“中午记得吃饭。”
  高煦便启动小银马,开着车出了大门。
  在太仓这边,除了妙锦、高煦不认识任何人,所以没啥好呆的,他直接照导航去高速路方向。
  一天来回几百里路,倒也没有完全白跑,到底搞到了两百万的投资许诺。
  上了高速路,他独自坐在车上,渐渐地感觉有点孤寂。路上的车来来往往,人好像很多,但全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总之高煦的心情不禁很是低落。
  很快他才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没开音乐,一个人开长途确实很无聊。于是他伸手打开了多媒体,这才满意地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气氛好多了,一切都很好。”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你怎么了
  高煦回来几天之后,到了旬假的日子。今天,妙锦上午就来了。
  眼下浴室里正响着“哗哗”的声音,妙锦还在里面。因为半个多时辰前,她一到这里就说了,不能在高煦家过夜、下午要回家,俩人便在客厅里缠绵许久。
  过了一会儿,妙锦走到书房门口。高煦转头一看,只见她穿着他的一件棉布套衫。衣服很大,穿在她身上就像宽松连衣裙似的,衣服下面的光腿修长雪白,煞是好看。高煦目不转睛地欣赏了好一会儿。
  妙锦看着他笑一下,说道:“让我看看你的剧本。”
  高煦指着桌案,继续在电脑上忙活。
  此前他和小邓把零碎的东西、整理成了连贯完整的剧本,现在他又在把剧本内容分成零碎的卖点,在那里做幻灯片。这些东西是为了去说服有钱人。以后的推销,他打算要做好更多的准备。
  韦承华许诺的两百万圆投资,还没到位,不然高煦便能拿着钱去动画厂,先把原画形象制作出来。
  俩人在书房里各种做着自己的事。
  许久之后,妙锦的声音有点异样:“高煦挺会选剧本。”
  “怎么样?”高煦问道。
  妙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点头道:“确实不错,很能感动人。”
  高煦听罢说道:“原作的创意就很好。不过因为有些细节我记不清了,所以我们在制作剧本时、进行过大量再加工,设定上也有改变。等到制成动画,估计变化更大。原画和制作方式,都只能靠动画厂的人马。”
  妙锦点头道:“受众应该很大,将来还可以拿到世界各国上映。”
  高煦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前天又与王思奇见了一面,本来想让他拉投资的。”
  妙锦问道:“有进展吗?”
  高煦摇了摇头,忍不住说道:“我发现与这个王思奇交谈,很考验记忆力。”
  妙锦微笑道:“怎么说?”
  高煦笑道:“这人每次说的话特别长,说得也不太流畅,我又不好经常性地打断他。所以等他说完的时候,我常常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妙锦掩嘴笑了起来。
  这时她起身道:“我去做饭了,中午给你好吃的。”
  午饭后,俩人又在家里呆了一两个时辰,妙锦早早便要回去。虽然高煦没多问,但他能猜得出来,上次见过了韦承华之后、妙锦在外留宿的机会越来越少。
  又过了两天,高煦忽然收到了一个短信,内容是账户上收入五千万圆。
  他愣了一下,起初以为是电信诈骗,但这个时代很少这种东西、反正高煦没见过。片刻后,他发现发短信的是银行官方号码,便又仔细数了一下上面的七个零,确实是五千万。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妙锦打来的。
  “高煦,你收到钱了?”妙锦径直问道。
  高煦道:“收到了五千万圆,怎么回事?”
  妙锦轻松地说道:“我拿京师的宅邸抵押贷的款,那座院子在我名下。”
  高煦怔了一会儿,皱眉道:“你怎么和你父亲交代?我能搞到投资,那么多有钱人,只要有一个能欣赏咱们的作品,局面就能打开,或许只是迟早的问题。”
  妙锦气呼呼地说道:“不想让你对那些无名之辈强笑欢颜。钱你拿着去做事吧,也能节省点不必要的时间,就当是我投资的。我看好这个剧本,也相信高煦做事。”
  高煦问道:“你不是没成年吗,怎么贷到款的?”
  妙锦道:“有名下资产做抵押,这是优质低风险贷款,数额又大,简直是白送银行利润。这家银行不敢,总有敢的银行。对于银行来说稳赚不赔,贷款期限是两年。钱先放你那里,反正利息他们已经收了,没必要提前还款。”
  高煦有点百感交集,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不先和我商量一下?”
  妙锦笑道:“我不是不了解你,你肯定不会同意。就这样,先不说了。”
  电话便挂断了。
  此事很突然,完全不在高煦的计划之内。他坐在书房里,这才琢磨着事情。
  不料过了一阵,又有电话打进来。
  韦承华的声音:“小刘,韦婉‘借’了五千万圆给你?”
  高煦道:“是的,不久前才入帐。”
  韦承华似乎正在压抑着激动愤怒的情绪,他的声音异样、但还能控制:“小刘啊,你知道韦婉是怎么贷款的?”
  高煦道:“她说抵押了京师的房产。”
  韦承华长叹一声,一副哀苦的语气:“我有心脏病、脑血管也有问题,身体不好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那座房产是我留给小婉最主要的财产,往后她一辈子就得靠那点东西。一旦我走了,她的两个哥哥最多照看一下,可各自都有家室,哪能像父亲一样管她?”
  高煦忙道:“您说得是,我能理解韦老的心情。”
  韦承华试探地问道:“现在让你还给她,不太可能了吧?”
  高煦道:“随后我就打电话给小婉,先与她商量。您放心,不管怎样,这个钱会回到小婉手里。”
  韦承华道:“韦婉年龄还小,不懂事。你都三十多的人了,咱们待你不薄,别把事情做太绝。”
  高煦忍住心里的火气,说道:“大明国有法律,我能做啥?”
  韦承华道:“那你和小婉说说吧。”
  高煦道:“我挂了打她的电话。”
  高煦站了起来,四处走动了一会儿,站在客厅的玻璃门旁边,打通了妙锦的电话。
  “你父亲打电话给我了。”高煦直接说道。
  妙锦的声音道:“我知道,看着他打的。我现在到院子里了。”
  “嗯……”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妙锦道:“家父自愿把京师那院子给我,那便是我的了。如果我不能处置财产,那么他给我有什么用?”
  高煦道:“他说,那是你名下的主要财产。”
  “是呀。”妙锦轻快地说道,“可高煦不是需要钱吗?我有你了,拿钱有什么用?不就是一座旧院子,好像我没有那院子就要死了似的。”
  高煦心里一阵动容,良久说不出话来,只唤了一声:“妙锦……”
  “嗯?”那边传来了好听的声音。她没听到高煦的声音,便又道:“你现在得想想,事情都这样了,把钱还给我、讨好我父亲吗?有什么用呢?”
  俩人陷入了沉默。
  高煦把手机贴着耳朵,抬头呼了一口气,安静之中,他好似在倾听对方的心跳。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只是玻璃外面不再是灯火璀璨的夜景,而是宁静而开阔的城镇风光。
  “投资是有风险的,有时候就跟赌博一样。”高煦终于开口道。
  妙锦道:“没关系,只要你还在就好。我还有辆车,现在能值一百来万,我们不至于连公寓也住不起。不就是财产的问题,我觉得高煦有点奇怪呢,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高煦重复了一声。
  他随后故作镇定地说道:“好的,我明白了,让我想想。”
  妙锦应了一声。
  挂断了电话,高煦转过身来,开始用电磁炉烧水泡茶。做着琐事,他渐渐理清了其中的关键。
  经历了这件事,韦承华必定怀疑高煦目的不纯、在贪图他女儿的财产,大概会极力反对女儿和高煦在一起;不管高煦是否拿走这个钱,也无法改变韦家的防备心和厌恶感。
  除非高煦能尽快发迹。
  所以他认为,自己似乎到了无法后退的境地。原先还可以从容不迫,毕竟做不成大买卖,生活也没有多少问题的,甚至可以慢慢来。而且也输得起,反正就算赔本了、也是投资人的钱。
  现在不行了,他和妙锦之间的感情、一旦扯上了家里就非常麻烦,高煦必须尽快获得成功,不然和妙锦私奔吗?
  妙锦到现在性情还是那样,有点理想浪漫主义的感觉,有时候想法不太符合实际。
  赌一把?
  高煦心里的冒险冲动已无法遏制,本性在不知不觉间又冒出来了。
  人们愿意下注,无一例外是因为想赢。赢了就能实现此刻受到的一切诱惑,赢了就能上岸、摆脱眼下的所有麻烦和烦恼。胜利女神就像极乐的光芒,在向赌徒们招着手。
  要是输了呢?一般赌徒对于这个问题,办法就是不去想。
  高煦摸着额头,沉思了一阵,理智地想自己这个项目、获利的可能还是很大的。赢面不小。
  就在这时,韦承华的电话又来了。
  高煦抢先果断地说道:“我给小婉写一张借条,签字画押,回头交给她。我拿了钱也是去投资项目,那个项目不可能完全没有收益。”
  韦承华长叹一声,又有点生气道:“小刘啊,你这是在恩将仇报。”
  “我会还钱的。”高煦好言道,“对了,我给借条的时候,复印一份剧本给您送去?”
  “不用了!”韦承华生气地说道。
  高煦道:“那我先给借条,作为此事的凭据。咱们下次聊。”
  韦承华不可能去告他,因为妙锦的证词会对韦承华极其不利。而韦建华应该也不会因为这种糊涂是非、急着去找主家,理论上他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让妙锦先拿到借条,然后等等项目的情况。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戏台子
  高煦给法律援助机构打了个电话,便是他买保险的那家公司。熟悉的语音识别之后,一个女人接待了他的电话访问。
  “上次有个姓王的律师,为我提供了咨询建议服务,现在还能联系到他吗?”高煦问道。
  女人反问道:“请问刘先生,上次的事有什么善后问题吗?”
  高煦道:“不是,他的帮助很有用。我有有点私人事情想联系他。”
  女人叫高煦稍侯,那边响起了键盘敲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女人在电话里回答道:“十分抱歉,王律师已经离职了。”
  高煦问道:“有没有联系方式?”
  女人沉默了片刻,说道:“要不我先联系上王律师,将刘先生的话转述给他,让他联系您如何?”
  “那行吧。”高煦道。他接着说了再见,主动挂掉电话。
  现在高煦已经有了一笔巨款(五千万圆按粮价算的话,相当于三四亿元了,按石油价格则更多,因为这个世界的能源好像特别便宜),必定可以马上打开局面。但他对各种规则和法律都不是太懂,所以想雇个律师作为法律顾问。他也不认识什么人,临时想起了上次那个帮阮玲脱罪的小王。
  半个时辰后,小王主动打电话来了。
  高煦开门见山地说道:“最近我在投资动画,需要一个全职法律顾问。小王有没有可靠的朋友,最后在这方面有经验的人,推荐给我。如果推荐的人不错,我会给小王一笔感谢费。”
  小王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怎么刘哥去搞动画了?”
  高煦道:“说来话长,不过这个项目投资马上要启动了。”
  小王道:“法律顾问,刘哥给什么样的待遇?”
  高煦问道:“小王原来在法律援助保险公司,多少钱一个月?”
  小王道:“六七千吧。”
  高煦道:“我开八千一个月;另外项目结束后,如果全程没有出现法律纰漏,再从我个人分账里、分给顾问一个百分点的奖金。这个项目总投资可能是亿圆规模。”
  “啊?”小王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刘哥,我的专业知识绝对是过硬的,这次离职我觉得不是我的责任,上面非得让我背黑锅。您不信找人查查内情。”
  高煦听出来了,小王想自己应聘。高煦想了一下:“你有这方面的经验?”
  小王马上道:“我是没干过动画方面的事务,但熟背精通各种法律条文,而且相关的案件有例可查,可以从卷宗里得到经验,必定出不了纰漏。”
  “你最近在干啥?”高煦一边思索,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小王道:“找工作,我妻子也没工作、在家做主妇,最近我很需要工作。”他接着又开始推销自己,“刘哥,我跟你说啊,我可能不是这方面最有经验的人,但必定一心一意为您的事卖力,工作态度是最好的、状态也是最努力的……”
  高煦回忆了一下,有关上次阮玲偷渡的事、小王提供法律建议的过程;那件事确实还算靠谱,而且听起来小王有别的预案。而那次高煦只是个保险客户,为了朋友的事咨询。
  “行吧,就你了。”高煦当场决定道,然后才问,“小王叫啥名字?”
  小王道:“刘哥叫我王诚就行。”
  高煦道:“好,啥时候过来签个雇佣合同,从今天开始上任吧。”
  小王喜悦地说道:“刘哥真是痛快人。”
  接着高煦给王制作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决定先期投入三千万圆,让他准备接手工作。高煦在电话里许诺,等他带着法律顾问去签一些文件,三千万就可以直接存入特定账户,启动项目。
  王制作听到高煦说的事有板有眼,说话的语气也激动起来。有了大笔资金,一切都好办了。高煦没有承诺一下子投入全部资金,因为他想起有些影视制作过程中、可能会超出预算,需要追加投资,所以先留一手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高煦很快就找到了前期最重要的两个帮手,都姓王,二王也都不是什么人物。一个谋士的角色,处于失业状态。另一个总调度位置的王制作,做过的项目大半亏本,说话时“很考验别人的记忆力”。
  另外还有一个编剧助手,还是没有毕业的学生。而承接项目的动画厂,也处于严重亏损状态。
  但是这号人多少有点好处,比如办起事来会尽全力,因为他们能得到的机会实在不多。而且高煦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人物,他也不相信别人吹嘘的本事,只觉这俩人总体还算可靠。
  总之高煦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戏台子差是差了点,却很快搭起来了不是?
  动画厂在太仓,高煦直接打电话通知自己的两个手下,王诚和邓家敏,让他们准备好和自己一起常驻太仓工作。这时高煦连王诚的面也没见过。
  次日三人约好时间在戏剧学院门口见面,然后一同出发。王诚自己有车,开车过来就行了,高煦则去接邓家敏。
  高煦提前到了地点,见到提着箱子领着大包的小邓,便把她的东西扔到后备箱。
  现在资金充足了,高煦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秘书、做一些文案工作和琐事,便叫小邓兼职秘书,把工资给她涨到四千。因为“谋士”的薪资比较高,高煦考虑到小邓的心理平衡问题,临时做了这个决定。
  终于见到了王诚,不料他是个身宽体胖的年轻汉子,电话里确实听不出来。王诚还主动解释,说是读书的时候不胖,工作后太忙了常坐的原因。
  高煦压根不在乎他的形象。耐心地听他说了一阵话,直觉此人似乎没甚么问题,高煦便拿出准备好的雇佣合同,让王诚签字按手印了事。高煦一向对自己识人很自信。
  甚么简历、学历、证书等物一概不看,反正高煦至少能确定,这个人是法律援助机构的律师。
  三人开车一路到了太仓,妙锦接到了他们。
  几个人之间大多相互不认识,问好之后,便面面相觑。王诚看到妙锦就愣了一会儿,他从妙锦的年龄和绝色容貌判断,又看了一眼高煦,似乎顿时默认高煦是隐藏的富豪……女朋友是拿钱砸来的。
  不过如果是那样的状况,高煦也挺舍得。他自己开着一辆低端车,妙锦的座驾却是公爵牌顶级豪车。
  而小邓看妙锦的眼神有点复杂,高煦也顾不上去想她是怎样的心情。妙锦估计也对高煦的手下们、感到有点诧异,一个是头发打了发蜡衣冠楚楚、似乎准备去参加晚宴的胖子,另一个则是穿着棉布衬衣运动鞋的女大学生。
  妙锦道:“我租了套公寓,有四间卧室,厨房等生活设施齐全,你们先到公寓安顿下来。办公的地方,王思奇会给你们安排?”
  高煦点头道:“先住下来再说,暂时也没啥好办公的,等见到了王制作问问。”
  大伙儿到了公寓,妙锦又道:“我先带小邓出去转转,一会儿傍晚一起吃饭吧,王制作也请了,让我尽个地主之谊。”
  王诚不禁说道:“韦小姐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做事却有大家风范啊。”
  妙锦礼貌地笑道:“王先生过奖了。”
  两个男人把自己的行李往房间里一扔,便不管了,开始坐在客厅里讨论事情。俩人在生活上似乎一个样子,不过王诚好像是因为有个妻子做家庭主妇。
  稍晚一些,妙锦带着小邓回来了。高煦和王诚都不禁多看了小邓一眼,她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稍显扭捏。
  小邓穿着一身职业制服衣裙,青色外套、白衬衣打底,并装饰了胸针、耳环、手饰、提包等全套配件,摇身一变有了白领女性的模样。
  “等我拿了工资,一定还给韦小姐。”小邓轻声道。
  妙锦笑道:“不用你给了,我找刘老板报销。”
  高煦只得点头道:“行。”他与妙锦对视了一眼,心说你挺喜欢给女人买衣服。而妙锦笑吟吟的美目里,意思好像说,高煦身边出现的女孩、总是着装奇葩。
  这时小邓解释道:“我还没毕业,所以来不及准备上班的衣裳,谢谢韦小姐帮忙,我不能丢了刘总的排面。”她兴致勃勃地拿起纸袋道,“还有一套襦裙呢,如果有宴会可以穿。”
  高煦点了点头,合掌正色道:“看来大家都准备好了。希望你们明白一件事,我投资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对人才一向不吝啬、并会看结果论功行赏,希望咱们同心协力,办好分内之事。项目的成功,保证也会成就在座的二位。”
  妙锦笑着说道:“谨遵刘总训话。”一下子多了几分轻松的气氛。
  王诚忙道:“我们与刘总利益一致,定能大干一番。”
  这时妙锦看了一下天色,便提醒高煦、差不多可以去饭店了。高煦收拾好之前制作的一些幻灯片,招呼大伙儿出发。
  最近要做的事,王思奇很关键。需要王思奇经手继续拉投资等事,并且督促动画厂尽快拿出预算数字。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将在外
  预算数字是八千万圆,这是因为韦家动画厂商在业内竞争力不足、所以各项费用报价比较低的结果。而且实际成本可能会超出。
  不过好在有了高煦的三千万注资,后面筹集资金比较顺利,项目陆续又得到了共计五千万的投资。整个制作过程大致需要十个月。
  前期高煦忙得像个陀螺,本来他并不具体负责制作过程,但是杂事太多了。有各种各样的协议文件要签,还得在权利上讨价还价。
  一般是王诚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方案,大多参照以往案例,再将建议整理转化、形成比较清晰易懂的叙述方式,告知高煦参考。然后高煦经过自己的权衡和判断,进行决策。
  高煦等人还负责编剧工作,经常参与内容的讨论。好在小邓帮了他不少忙,大多时候都是她在动画厂协助导演。
  在王诚的建议下,经过好几次交涉,高煦成为了投资方的代理人。由他全权代理投资者们的利益、与制作厂进行沟通。根据签订的代理人条款,大概情况就是、其他投资者无权直接影响动画厂的制作。
  王诚认为,这样可以在中后期减少一些博弈内耗。
  果不出所料,动画制作进入十一月时,便出现了争议。有几个投资者对内容提出了质疑,认为其中一些东西不符合市场需求。实际原因似乎是经费预算不够,要加钱。
  大伙儿聚在动画厂的会议室里,进行了很长时间的争论。投资人们带了军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把两个导演说得回击乏力。但动画导演似乎仍不愿意妥协。
  这时终于有人提出了解决方案,便是根据代理人协议,让高煦向导演提出正式要求。钱是投资者出的、风险也主要是投资方承担,他们当然拥有最大的决定权。
  不料高煦却直接支持导演,理由很简单,他就说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并不想让太多人掺和制作过程,把作品弄成大杂烩四不像。
  于是大伙儿最终决定,按照导演的方案,预算再增加两千万。高煦当场认领一千万圆的追加投资。
  动画的成本达到了一亿圆(换算起来,大致相当于七到十亿元的购买力)。不过高煦既然决定做动画电影,成本太小的东西好像没有甚么市场,明国因为技术的进步、观众对画面要求挺高。
  会议结束后,高煦在休息室里见到了主导演李良。李良的脸上有红光、感激之情溢于颜表,却没有说谢谢之类的话,上来就先给高煦发烟。
  之前高煦去参观动画厂时,就见过李良,相互只有点头之缘。如今这气氛,终于让高煦有了一种朋友的感觉。不过高煦也觉得实属正常,友谊也总得有点能附着的东西吧?
  高煦忙摆手道:“不抽烟,谢了。”
  李良咳嗽了几声,点头道:“挺好。我就是烟抽得太多,最近咽炎反复发作,很难受,想戒又戒不掉。”
  高煦道:“我听说有害物质主要是焦油,要不李导试试电子烟?”
  李良点头道:“回头试试,不然身体健康是个大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高煦这时看见王思奇走了过来,便指着他道,“王制作每天就惦记他的头发。”
  王思奇立刻伸手向上抓了几下头发,说道:“李导可是遇对了人,刘总这人真不错。我见过很多人,啥样的都有,有些人最喜欢打断别人的话,极不礼貌,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像那个……”
  高煦马上打断了他的话,用戏谑的口气笑道:“那是我记忆力好。”
  “什么?”王思奇有点困惑。
  高煦道:“记忆不好的人,等你说完长篇大论,别人不得把自己想的话都给忘了?”
  王思奇顿时有点不高兴,伸手捋了一下稀疏的头发,没有吭声。
  不过他不高兴就算了,现在高煦不用太给他面子。
  李良一边笑,一边咳嗽起来。
  过了一会儿,王思奇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刘总说得对,这好像是个毛病。不过找人投资的时候,我不说话,别人也不说话,那不尴尬了吗?”
  高煦附和一声:“有道理。”
  几个人闲聊一会儿,李良连续抽了两根烟,主动解释说“在会议室把我憋坏了”,这才一起走出休息室。窗外天色渐晚。
  高煦在电梯口遇到了王诚,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看了一眼有点笨重的王诚,意味深长地说道:“不错。”
  王诚会意,笑道:“要不是几个月前咱们签了代理人协议,今天还不能完事呢,晚饭也没得吃。”
  高煦道:“果然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王诚笑道:“刘总说话挺有趣。”
  二人走出电梯,来到了停车场。高煦在自己的车旁边,看到了妙锦的车。妙锦按下车窗道:“等你一起吃晚饭。”
  高煦点头,转身道:“王诚,一起吃饭?”
  王诚知趣地说道:“哟,今晚可不巧,我还约了个朋友,下次吧。”他向妙锦招呼了一声:“韦小姐,幸会。”
  妙锦也招呼了一声。
  高煦坐上副驾,立刻靠在皮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妙锦启动汽车,柔声问道:“累了吗?”
  高煦转头道:“还好。主要是没有经验,什么事都要反复思量,平素精神过于紧张了。”
  妙锦微笑道:“圣上气魄不减当年,一般人到一个陌生行业、做这么大的事,有钱也不一定敢呢。”
  “还是因为妙锦给了资本,这世道资本就是实力。不然要啥没啥,做什么都不行。”高煦道,“希望咱们至少把成本赚回来。”
  妙锦好奇地问道:“各方怎么分配收益?”
  高煦道:“国内首旬的票房收入,投资人能拿七成,剩下三成是各方的分成和税费,后面的时间,咱们的分成会逐渐递减、直到四成左右。国外市场比较复杂,在每个国家放映的条款都不一样,不过那些事咱们不必管,只管收钱。”
  妙锦点头道:“高煦已经有经验了。不过咱们负责做出剧本,办了那么多事,这些不算钱啊?”
  高煦摇了一下头:“几乎忽略不计,主要看现金投入的比例,别的作用不大。”
  俩人先找了家餐厅吃饭,回到车上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妙锦开车送高煦到租赁的公寓附近,高煦让她上去坐坐。
  “算了,最近我不能在外面留宿,上去还得和别人说话,挺麻烦的。”妙锦又轻声道,“我其实不太喜欢和人们打交道。”
  高煦点头道:“我知道。那就在车上说说话,一会儿我就上楼。”他转头看了妙锦一眼,“你好像挺喜欢深色的衣服。”
  “好看吗?”妙锦侧身看着他,轻轻展开手臂。
  她穿着一件深色毛料外套,下面穿着长裙和袜子皮鞋,这样的衣裳、让她的脸看起来更显白净清秀,化了点妆的五官也似乎比实际年龄看起来更成熟,多了几分妩媚。
  过了一会儿,高煦才沉吟道:“主要是人长得好。”
  妙锦小声说:“衣服还是挺重要,不一样的穿衣风格,会不会让高煦有新鲜感?”
  高煦愣了一下,观察着她的眼神,便道:“无论穿了什么,都是要脱掉的。”
  妙锦向这边靠了一点,吐气如兰道:“谁说的?”
  高煦默默地注视着她,发现妙锦穿的不是连衣裙,上衣和裙子是分开的。他不禁伸手放在她的手腕上,俩人都侧着身,时不时小声说两句话。妙锦又轻声道:“记得你要就藩云南前的那个除夕吗?”
  “嗯……”高煦应了一声。
  妙锦有些许感概,接着笑了一下:“烟花很漂亮,可能当时很太紧张,印象特别深。”
  高煦想了一会儿,转头看了一番说道:“这里好像不太安全,轿车和马车也不一样,这车有避震系统。”
  妙锦却道:“这个巷子里连路灯也没有,刚才我们说了那么久的话,甚至没看见有一个路人。后排有遮阳帘。”她的呼吸有点不均匀,靠过来想依偎着高煦,但中间有个皮革扶手箱,她动了一下有点吃力。
  “前面不宽敞,咱们到后排去说话。”高煦终于忍不住道。
  妙锦轻轻侧头,问道:“只是说话吗?”
  高煦“嗯”了一声,她瞪了他一眼故作娇嗔道:“你哄小孩儿。”
  不过她主动把安全扣解开了,俩人十分默契地打开车门,走进汽车后排。后排的座位非常柔软舒服,很宽敞。这辆车太大了,开起来的感觉应该不太好,真正舒适的地方却在后排。
  沉默之中,车里响起了“丝丝”的轻微电流声,妙锦按了个按钮,周围的帘子自动遮挡了起来。只有前方远处的灯光亮着,让这黯淡的空气中、不至于黑不见指。
  高煦靠近妙锦,能察觉她有神的目光,鼻子里也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味。很好闻,不过气息与当年的贵妃不同了,或因护肤品成分的今古改变。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漫长的五月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公元五零九年五月,街上行人穿的衣服也越来越少。
  高煦坐在小银马的驾驶室,转过头缓缓说道:“回想这十来个月,我好像已经忘记了担忧,感觉越来越麻木,也可能是太忙了顾不上。不过我总觉得,人无论面对多大的事、其实感受并不直观,至少不是想象中那么时刻牵挂。”
  妙锦注视着他,耐心地倾听着他这一番没头没脑的感想。
  高煦看了她一眼,说道:“等到事情告一段落了,现在才终于有点忐忑起来。”他苦笑了一下,“你说我这么长时间干嘛去了?”
  妙锦等他说完,这才好言道:“不管怎样都没事。”
  高煦愣了一下,觉得她或许说得对。但他还是想成功。他说道:“我是不是说了一通废话?”
  妙锦笑着摇摇头:“我挺喜欢听高煦说话,很好听。对了,我觉得王制作的问题、不是说话太长,而是太不通畅,所以才很容易让别人失去耐心。”
  她说起轻松的话题,高煦也跟着笑了。近朱者赤。
  俩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高煦从挡风玻璃看出去,看到了轨道车站台上的广告屏。
  上面出现了宏伟绮丽的动画画面,几个红色大字随之而来:亿圆巨制,五月来袭,《寻梦环游记》六日全球同步上映。接着播放了简短的内容片段。
  “大成本的作品,就有这个好处,包括对外的放映渠道都不是问题。”高煦瞧了一阵,“我看过样片,与记忆中的那部画面很不一样,不过我觉得这部更好更精致,技术不同了。”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王思奇打来的。高煦指着电话、向妙锦做了个手势,便接了起来。
  “刘总在哪呢?”王思奇的声音道。
  高煦道:“我准备回苏州住一阵子。”
  王思奇的声音道:“还有好多活动呢,刘总不参加了?”
  高煦道:“该签的文件都签了,现在的事我不到场,也不影响实际的东西吧?”
  那边安静了一小会儿,王思奇的声音道:“好,等票房数据出来,我实时发给刘总。”
  高煦想了想道:“你先发给韦婉吧。”
  王思奇道:“那行。”
  挂掉电话,高煦转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箭已出弦,现在紧张也没用。我想回家清净几天。”
  妙锦点头,问道:“怎么选在五月六日公映?”
  高煦想了想道:“咱们明国的小周期、是以旬为单位,但欧洲、波斯周围等信教国家习惯用一周七天。六号是星期日,七号下午开始是咱们的旬日,他们可能考虑到全球广阔市场,折中选了六日晚上开始放映。”
  妙锦道:“原来如此。”
  高煦问道:“你跟我去苏州?”
  妙锦摇头道:“以前你身边有很多妃嫔,但我发现,你偶尔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高煦回家清净几天也好。”
  高煦想了想问道:“还是不能夜不归宿?”
  妙锦无奈道:“也有这个原因。上次已经把家父气惨了,之后我都尽量顺着他的心。”
  高煦笑道:“真是懂事的小姑娘。”
  把妙锦送回家,高煦又给王诚、小邓发了个信息,然后开车回苏州去了。
  回到他那套郊区小镇上的房子里,太仓市区人口稠密的繁华喧嚣、好像一下子才不见的。阳台玻璃门外,一片宁静的景色。高煦顿时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好像这十来个月只是梦境,他又重新回到了刚到这套房子时的原点。
  高煦在玻璃门内站了一会儿,便将皮包随手扔在几案上,人躺进一把舒服的大椅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接着他便拿起遥控板,放松地看起了电视。
  各种时事新闻他已经不感兴趣,调了几个台,一个访谈节目里、台词提到了奴儿干市那座巨型粒子对撞机,高煦下意识停下了手指。
  他完全不懂这种前沿科学,但隐约有某种深层的原因、激发了他的关注,也许是觉得很神奇吧?
  之前很长时间,高煦满脑子都是动画内容、利益和权力分配。这会儿他实在不愿意再想那些东西了,别的什么都行。
  电视里,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正对着桌子上的话筒,用平铺直叙的口气说着:“世人常以经验和直观感受来认知事物,比如认为空间就是虚无;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种认知是错误的。空间本身就是一种实体,或称作一种场,可以弯曲、可以变形。
  万有引力只是特定状态下的人类认知,现在看来甚至是错误的认识。引力并不存在,而是质量在空间曲度中的表现。
  恒速的光子直线运动,可以在强大的黑洞引力下弯曲。光并非受引力影响,而是受大质量天体周围的空间曲度影响……”
  高煦看得一头雾水,当年他照搬出万有引力时,成为了世人的一种新奇认知。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人们又反过来开始质疑万有引力了。
  接下来电视里的男人说得更玄乎,“我们现在认为,实体、即拥有质量的物质只是外在表现,本质上并不存在,宇宙本是虚物。”
  “啊?”高煦甚至独自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若非这个电视台是主流媒体,讲话的人下面有一堆头衔字体,高煦一定会认为这个人完全在瞎说。
  男子开始解释了:“以往人类最关注的是宏观世界真相,最近几十年才开始深入研究微观世界。科学家发现,质量可以在空间这种‘场’中产生,也可以湮灭。最基础的‘基本子’、组成了许多有质量的粒子,本身却没有质量。
  目前假物院同仁依据奴儿干市科学院提供的数据,猜测凭空大量消失的粒子、就是这样一种不具有质量的粒子,我们暂且称之为‘基本子’。在无限趋近光速的粒子撞击中,产生了基本子,它们可能跃迁到了另一层时空。因为有质量表现的粒子,不具有跨越‘宇宙弦’的可能……”
  后面的内容高煦就完全听不懂了,因为电视里的人开始在白板上写公式,进行大量运算。高煦看得打瞌睡。
  其实高煦搞不懂的、不只有科学,有些法律上的逻辑他也有点糊涂;好在王诚是个有特别本事的人,总是能用更好懂的方式,把专业的东西、讲给不专业的人听。
  高煦想到这里,马上拿起了手机,开始搜索粒子对撞机、假物院、宇宙虚无猜想等内容。也许网络上有一些懂物理学的人,会在上面把事情说简单点。
  这么一搜,他却发现了更奇葩的内容。
  有一篇专业论坛上的帖子,竟然在抨击大资本,说他们借用科学研究之名、行寻找永生办法之实。而且还爆料了提供千亿级巨额资金的千里雪、白兔集团后面的几个大资本家。韦忠明的名字赫然在榜,别的名字高煦就不了解了。
  后面跟帖有很多争论,有人骂楼主得了妄想症,用没有证据的言论侮辱大家的智商。
  但楼主的反驳似乎还有点道理,他说、其中几个资本家唯利是图,为了钱干过很多不光彩的事,根本不会为了无私的科学事业、提供这么多的资金。唯一的解释就是,研究里有他们想要的好处,巨大的好处,永生。
  楼主还阐述了大资本家对死亡恐惧,以及宁肯死马当活马医的疯狂逃避。比如五十年前就有世界首富盛常青,斥巨资组建了人体冷冻实验室,把他自己给冷冻了起来。
  近年来,假物院的一些科研理论、可能并没有公诸于众,比如关于意识的猜想。楼主大胆猜测,没有质量的‘基本子’能跨越宇宙弦,那么意识的载体可能就是基本子。
  楼主极有想象力,跟帖中不乏附和之辈,也有挖苦嘲笑的人。不过大伙儿都很随意,大致作为天马行空的消遣罢了。只有那个楼主还算认真,表达方式有板有眼。他说世界很不公平,只有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平等了,现在贪婪的资本家竟然想垄断永生,简直是细思极恐。
  不管网友们怎么说,大抵也没太当回事。反而只有高煦、默默地拿着手机关注着,这时有点上头了。
  因为他有经验,意识和记忆都脱离物质延续了两次。所以不得不有点相信,这里面或许真的有迹可循。
  离奇经历的个中原因,高煦当然是完全搞不明白。这时看了这么多内容,他忍不住开始琢磨:难道穿越竟然有科学根据?
  然而此时的科学家的成果、不一定就对,也许还有更深奥的源起;就好像现在的理论,正在质疑万有引力。
  不知不觉之中,高煦竟然不太关心他的动画市场反应了,注意力完全被转移,心绪犹自陷入了另一个问题之中。
  他摩挲了一下额头,关掉电视站起来。接着有点神经兮兮地伸手看自己的手掌,非常真实,甚至能看到不规则的纹路。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创意挺好
  五月十六日早上,几大网站的首页就登出了一条资讯。截止十五日,《寻梦》以遥遥领先的数据,毫无悬念地高居本旬票房榜首,本土营收达二亿六千万圆,全球营收约七亿圆。
  此时外面的光线、已穿透两层窗帘,在外面提醒着新的一天到来。不过今天大致也只是很普通的一天,除了这条资讯。
  高煦躺在床上看完了这则消息,忽然觉得身体很轻松,床上的乳胶床垫确实舒服。
  心里充斥着莫名的兴奋,但住的房子、还是原来这套郊区小镇上的高层套房,一会儿起床还是吃冰箱里的简单熟食。过了一会儿,他才从抽象的回味中,真切地感受到了胜利的实质。
  而今的货币形成了准确的数字化,人们似乎很容易被数字迷惑。不过数字对普通人来说,意味着的是时间与生命。
  比如对于之前高煦的正式工作收入来说,一百万圆就是十多年的收入,短时间得到一百万圆的机会无限趋近于零;否则就没人愿意上班了,更不会存在、大量人口去干收入更低的合同工的情况。毋庸说几千万圆是啥概念。
  此时此刻,反而是高煦最清晰地感受风险的时候。
  “滴滴……”手机先后乱响了一阵,里面有很多未接电话,还有信息。睡觉的时候,高煦设置了自动关机,所以现在刚发现这些东西。
  未接电话太多,他一律不管,顺手挑选着信息阅读。
  有一条是王诚发来的:刘哥,我事先不知道营收这么多。
  高煦想了想,立刻回了一段:就算没签比例奖金的合同,说了百分之一,不管是两百万圆还是五百万圆,我也一定会如数给你,还会额外给奖金感谢你的效力。
  妙锦也有一条:恭喜高煦。
  高煦打字回复:总归是赌赢了,但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回头去银行给你授权一张副卡,那个收益账户里的钱,你随意支用。对了,先把贷款的五千万留出来。
  他放下手机,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毕,他便到冰箱里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没一会儿,电话铃声就响了几次,各种各样的人给他打电话。高煦接听完王思奇和一个投资人的电话之后,心里寻思着得换号码了,否则整天就只能干一件事,接电话。
  刚想到这里,电话再次响起。
  杨盈的声音:“刘刚,最近热映的《寻梦环游记》真是你制作的啊!我看到出品人和编剧都是你,起初还以为只是重名,后来搜到了一个你接受访谈的视频,才知道你真去做动画了。”
  高煦淡然道:“去年咱们见面的时候,我不是很早就告诉你,想做动画嘛。”
  “我以为你说着玩的。”杨盈的笑声有点尴尬。
  高煦道:“有什么好玩的?”
  杨盈支支吾吾道:“你怎么突然就能做出这么大的动画,首旬就营收七亿?以后的总票房,那不是天文数字?”她顿了顿马上又道,“七亿也是天文数字。”
  高煦道:“剧本的创意真的挺好,从一开始就成功了小半。”
  杨盈的声音道:“你在苏州吗?”
  高煦也没多想,随口“嗯”了一声。
  杨盈便问道:“能不能见个面?”
  “有什么事吗?”高煦反问道。
  杨盈道:“你有事找我,我就立刻见你,现在你架子大了啊。”她不等高煦回答,马上又道,“开玩笑的,你别介意。”
  高煦没吭声,他确实不是很想见她,再见面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
  杨盈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变化挺快,转瞬之间便叹了一口气:“以前我以为很了解你,所以你说做动画的时候,我当然觉得不太靠谱,以为你说着玩的。刘刚,你好像变了很多。”
  高煦忽然莫名地有点紧张,这前妻毕竟和刘刚生活过几年。但他很快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禁笑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杨盈却很配合地笑道:“真是境遇决定品质,现在你都能随口作诗了。”
  接着她用温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之前见面,我自己也遇到了一些烦心事,心情不好,所以跟你说话就不注意,把你当倾述情绪的对象了,不也是信任你吗?你别生气好吗?”
  高煦道:“没关系,都是小事。”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又说:“这个房子你出的钱应该还多一点,等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房子交给你吧。回头我写一份委托协议,叫人把名字过户给你。”
  “见面说吧,我快到电梯口了。”杨盈道。
  高煦:“……”
  电话断了之后,高煦便给妙锦发了个信息:杨盈来了。他想了想,又打了个“唉”字。汉语倒也神奇,一个字就能表达出非常多的含义。
  没一会儿,门铃响了。高煦大方地给她开了门。
  这个季节气温渐高,不过杨盈只穿着一套低胸连衣裙、还是显得有点少。她走进来就注视着高煦,眼睛倒也有神、各种情绪很明显。高煦却没有与她对视,做了个手势道:“随便坐吧。”
  “本来以为你不在苏州,路过就来看看,没想到你还在这边。”杨盈道。
  “嗯……”高煦淡然地回应了一声,先向客厅里的椅子走去。
  杨盈伸手抓着肩膀上的背包带子,左顾右盼地慢慢走了过来,又轻轻叹了一声,声音竟然有点哽咽:“差不多还是原来的样子,多了一副书架。你人倒是没变。要不是看到新闻,我一定看不来你现在是富豪。”
  高煦心情有点复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钱的意义不是物质生活。”
  如果还是原来的刘刚、还记得俩人之间的点滴,听到前妻这番话、看到她的样子,说不定会有点动摇。但高煦完全没有代入感,因为他并不是原来那个人。
  高煦没有回应,甚至尽量少看她。杨盈其实长得不差,又穿得那么少,高煦此时不想产生任何误会。
  于是他开始泡茶。
  杨盈的声音又道:“一想到你和别的女人、在我们的房子里做的事,我心里真是难受。”
  高煦差点就信了,上次杨盈亲眼看到他和妙锦在家里,也没见她有什么难受吃醋的意思。不然怎么说得出“不打搅你们的好事”这种话?
  他便说道:“过户之后,你把它卖了就是,反正你也不住这边。”
  杨盈哽咽道:“我要是舍得,早就卖了。”
  高煦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对了,你和男朋友怎么样,结婚了吗?”
  杨盈摇头道:“去年就分了。”
  高煦随口问道:“怎么?”
  杨盈生气道:“那人的人品简直说不出口,真是要好处算尽。之前他说什么也不愿意结婚,去年店里的一场危机没能应付过去,他破产背了一身债,那时候才想和我结婚。你说这种人!现在我真是后悔,他的人品跟你没法比。”
  “千里雪的店还能破产?”高煦问道。
  杨盈道:“我们那是销服店,相当于代理商,不是千里雪集团的直属公司,自负盈亏的。”
  高煦想了想,冷静地说道:“原来对方大小算个老板,你是平民;那时候,想要正式结婚确实不好办,你只能被动接受别人的选择。现在反而是个机会。你如果这时候入手,跟他同甘共苦,万一他翻身了呢?当然任何投资都是有风险的,你的事得自己决策。”
  杨盈却一脸惊讶地盯着他。
  高煦皱眉道:“怎么?”
  杨盈摇头道:“我觉得你的思维和他有点像了,有钱人都这么看待问题,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情感?”
  高煦竟然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沉吟片刻道:“感情不好量化,但是利弊可以分析抉择。说实话,我就算经历过真情实感,还是搞不清楚感情是什么。”
  杨盈听罢柔声道:“确实,只有我们平平淡淡的时候,才是真感情。像我那个前男友就算了吧,有没有钱不重要,我现在才看明白,他人品不好。”
  高煦一脸尴尬,不好反驳。
  杨盈忽然委屈地说道:“以前我不懂事,很多事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已经原谅你了。”他接着说道,“我好像就没恨过你,上次当场是有点生气,不过也仅此而已。”
  杨盈轻轻靠近了一点,道:“我现在单身很久了,能重新开始吗?我保证一定改掉以前的错误。”她此刻的情绪好像是真的,“我很后悔,一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高煦冷静地说道:“我不是单身了。咱们离婚之后,我去年交了女朋友。”
  杨盈道:“那个小姑娘?你还真当回事,别人图你什么你不知道吗?”
  “跟你说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总是实话实说,你怎么就从来不信呢?”高煦道。
  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杨盈问道:“那个小姑娘来了?”
  高煦一脸困惑:“她在太仓,哪能这么快?”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金钱的侮辱
  门外站着的人居然是邓家敏。高煦心里顿感意外,不禁打量了她一番。
  她穿着一身职业衣裙,搭配上恰当的首饰,打扮得正式而时尚。但小邓依旧不像职业女性,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大概是表情,缺少老练沉着的神色。
  “她是谁?”杨盈率先说出了话。
  高煦也脱口问了一句:“小邓,你怎么来了?”
  邓家敏神情渐渐慌乱,说了一声“我……”愣是没说完整。
  高煦道:“进来再说吧。”
  邓家敏忙道:“打搅了。”说罢飞快地看了杨盈一眼,接着悄悄看杨盈。
  就在这时,高煦的电话又响了,他掏出手机,转头道:“到客厅里坐,一会儿我给你们介绍。接个电话。”
  对面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刘总啊。”高煦马上想起来了,这人是《寻梦》投资者之一,姓潘,究竟叫什么名字高煦没想起来。因为之前打交道的时候,一般都叫他潘总,如果见面当然认得出来。
  高煦道:“潘总,你好。”
  潘总的声音说道:“刘总是苏州人?今晚有个宴席,你们苏州的一个议员也要来,刚才他专门还问起你呢。刘总愿意赏脸来赴宴吧?”
  高煦道:“眼下我人在苏州,怕是来不了。潘总帮我给议员致歉。”
  “哎呀,这阵子你怎么不留在太仓?”潘总,“事情很多的,咱们的作品,在淑妃金扇奖、太仓电影节金奖那边,应该都能上候选。”
  高煦道:“我有点私人事情,实在不好意思,下次我请。”
  “好吧好吧,什么时候回来了,给个电话,就这个号。我这个号码只给重要的朋友。”潘总道,接着又叮嘱了一句,“保持联系啊。”
  刚才高煦打电话说话的时候,两个女人非常尴尬对相互观察,一直没吭声。这时杨盈才开口道:“什么地方的议员?”
  “苏州的地方议员。”高煦道。
  小邓小心问道:“刘总不去吗?”
  高煦摇头道:“没多少用。我一个做电影的,遵纪守法,税费一分不少,与地方议员暂时没有利益交换,与那些人瞎耽误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设置免打扰。就在去年,他想找点人脉还很难;而今票房一出来,显贵的“朋友”们忽然增多,有点应付不过来了。
  杨盈道:“你不是说介绍吗?”
  小邓急忙说道:“我是刘总的雇员,做编剧的,邓家敏。”
  杨盈竟然没有自我介绍,目光不善地审视着她。
  高煦道:“这是我的前妻,杨盈。”
  杨盈眼尖,直接问道:“毕业了吗?”
  小邓道:“刚毕业。”
  杨盈盯着她道:“刚出社会、没有经验的女学生,踏实一些,不要东想西想。”
  高煦顿时心里不悦,说道:“我制作《寻梦》的时候,小邓出了很多力,能不能对人礼貌点?”
  小邓感激地看着高煦。
  杨盈却立刻生气了,她脸色发红:“刘刚,你竟然帮着她说话,你没给她发工资吗?我也是觉得奇怪,你雇人,怎么非要找个女学生?上回那个小姑娘也是,有钱了、你就喜欢年轻的?”
  高煦认为自己很给她面子了,却一下子又被这个女人说得、有点上头。这杨盈倒是有本事,一般人还真的不容易让高煦动气。
  他脱口道:“你能把白的说成黑的。”稍作停顿,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咱们早就离婚了,能不能有点界限感?”
  小邓的情绪莫名地稍显失控,忽然大声道:“你们别吵了!我不该来。”
  高煦诧异地看着她。
  杨盈沉默了一会儿,当着小邓的面、想来挽高煦的胳膊,并带着点撒娇的口气道:“刚才我话说重了,你别生气……”
  高煦的反应速度挺快,轻轻躲开了她,并做了个手势道:“算了。”
  杨盈的情绪极不稳定,刚才还红脸,忽然又好声好气地说话。她还反复给高煦道歉,然后解释起来:“我不是故意的。刚才看到有小姑娘来家里,我一时没忍住。当年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跟着你。现在你事业成功了,这些小姑娘一个个就想来摘桃子,哪个女人想得开?”
  小邓也冷静下来,她恢复了拘谨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说道:“刘总有女朋友,杨姐误会我了。”
  杨盈不动声色道:“你也不能怪我误会。你一个员工,跑人家里来做什么?”
  高煦没吭声,他已经猜到了小邓的大概来由。小邓从来没来过他家,能够准确地找到这里,必定是有人指点。应该是妙锦让她来的。
  小邓道:“有点公事。”
  杨盈笑了一下,问道:“什么公事?你说说,我能听懂。”
  高煦看了小邓一眼,心中领会,便主动帮她脱围,岔开话题道:“杨盈,咱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彼此心里都有数,非得要争吵、也是浪费时间,没有意义的。何况当着无关的人小邓说那些,何必呢?”
  杨盈的眼睛里竟然含着泪水,摇头哽咽道:“你太狠心了。”
  高煦观察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从另一个角度想这个事,忽然有点心软。他发现,自己一直就是很有共情能力的人。
  事情确有对错,人的感受却只有立场。杨盈的不甘心,似乎乃人之常情。
  就好像有人去买彩票,一开始花了很多钱买的号、总是不中;实在忍不住买了别的号,结果之前那个号变成了一等奖,谁能冷静?
  杨盈也确实陪伴了原来的刘刚几年光阴,但这事儿和高煦没有关系。高煦琢磨了一会,便叹了一口气,心说:给刘刚买单吧。
  他说道:“小邓,你去帮我买点菜,记在公账上。你们来都来了,中午在家里做几个菜,一起吃顿饭吧。”
  小邓没有答应,看了一眼高煦,又不动声色地瞧杨盈。
  高煦有点不解地看着小邓,心道:难道你以为,我还能杨盈有什么事?不过小邓不至于这样,可能是妙锦让小邓来搅合的。
  小邓支支吾吾道:“我还有正事想和刘总说。”
  高煦又道:“那你去厨房,帮我把碗洗了。”
  小邓这才答应,起身去厨房。或许因为有人在厨房,高煦和杨盈也不方便有啥纠缠。
  高煦站了起来,走到玻璃门后面,踱了几步,心里琢磨着。
  杨盈的声音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嗯……”高煦站在原地,说道,“这个房子全部给你,之前就说好了的。另外我再给你一百万圆,你不要再纠结往事了,人得向前看。”
  杨盈道:“补偿?”
  高煦摇头道:“我根本没觉得哪里对不起你。不过你说得对,无论怎么样,咱们也曾在一起几年。我这个人,对身边的人一向大方。一百万圆,十六年不吃不喝的收入了,加上这套房子,你的生活也能轻松一点。”
  杨盈委屈地问道:“你真的觉得,我是图你的钱吗?”
  高煦冷静地看着她,说道:“我觉得,有时候你的情绪是真的、有时候却只是需要。”
  “我不要你的钱。”杨盈摇头道,“我知道自己错了,正因如此,我才明白你是难得可靠的男人。”
  高煦不动声色道:“你不用急着选择,可以权衡之后,再回答我。”
  杨盈生气道:“你在侮辱我的人格。”
  “是吗?”高煦感概道,“大概只有漂亮女人,才有资格这样说吧。”
  “刘刚,你变了。”杨盈叹道。
  “嗯……”高煦直接应了一声。
  杨盈道:“你也不用急着选择。年轻小姑娘,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相处,不过每天陪你吃喝玩乐而已。有一天你会明白,安稳的家庭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她接着又道:“你现在忽然有了很多钱,容易心浮气躁。”
  高煦冷笑了一下,无奈道:“我从来没有因为一点金钱心浮气躁。跟你说了,金钱对我的价值、与物质生活无关。”
  杨盈道:“我去买菜。”
  高煦点头道:“行,一起吃个饭吧。咱们之间没必要撕破脸,好聚好散,大小也算是个缘。”
  杨盈听他说话,有点奇怪地打量着他。
  高煦等她出门了,便走到阳台上透口气。他没想到,刚刚胜利的奖赏,竟是一堆小而烦心的麻烦事。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后。小邓的声音道:“洗好了,只有一个盘子和一双筷子,没人照顾,刘总的伙食也简单了。”
  高煦回头笑道:“家财万贯,一日不过三餐;广厦万间,夜眠不过三尺。”
  小邓轻声道:“刘总是个有心性的人。”
  她恍然道:“对了,刚才王律师发信息来,他说税务方面的事,让刘总尽快回复他。他有合法的法子。”
  高煦道:“这方面让王诚不要折腾了,税一分也不要少。咱们大明那么多航空母舰群,不要钱啊?”
  小邓点头道:“没想到,刘总还心系国家。”
  高煦颇有感概地说道:“个人的命运,与国家是分不开的。”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无法理解
  本以为两个女子午饭后就会走,不料晚饭也吃过了,她们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高煦只得主动提醒她们,他这里不方便女性留宿。可杨盈说这房子她也有份,反倒要赶走小邓,俩人争执了起来。
  “唉。”高煦叹了一口气,在茶几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想再和杨盈多说。他把手放在脑门上,在杨盈的说话声中、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
  这个杨盈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清楚地认知到,她不可能与高煦有啥关系。先前高煦答应要给她一些钱,或许临时也是想要、尽快摆脱这种无益的纠缠。
  现在强行赶走杨盈没必要,高煦觉得,自己只能提前离开这套房子,离开苏州。
  就在这时,妙锦发来了消息。高煦便半躺在椅子上,犹自在那里看手机。妙锦道:杨盈还没走吗?
  高煦:没走呢,我看她不打算走了。
  妙锦有一会儿没回消息。
  高煦又打字道:你放心罢,我能处理好。眼下不能马上离开,一会儿就去收拾一些重要的东西,然后走人。太仓那公寓是租的,所以我把之前签订的一些重要文件、都放在家里卧室柜子里了。杨盈还在这里,我不能把这些东西留下,得带走。
  妙锦终于回话了:等一会太晚了,让小邓住你房间,你慢慢收拾。
  高煦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立刻打字:不太好吧?
  妙锦道:我会给小邓说。你一个男人怕什么?
  高煦:咱们是工作关系,男女之间有时候简单点好。你不担心?
  妙锦道:我心里有数。我就是不喜欢那个杨盈,小邓没事,我跟她接触过多次。
  高煦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没必要太纠结,便回话:那我听你的,不过主观上我并不想背叛你。
  他接着又发了一条:直到现在,我还是难以完全理解你们女人,有时候想法真奇葩。
  妙锦发了个笑的表情:怎么可能背叛?大不了受了诱惑偷点腥。
  高煦:不会的,是非、好歹我分得清。
  妙锦:我这人不争不抢,可人家大摇大摆、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就是要出口气。别解释了,我还不了解你?没事,去吧。
  于是高煦揣好手机,坐在椅子上又清理了一下思路。过了一会儿他便起身,先打开客厅的柜子,把一些有个人信息的东西都找出来。
  接下来他准备去书房看看,收拾一些有刘刚和他的字迹、私人信息的东西,最后才去卧室清理文件。
  至于各种家具、电器、用品,包括大部分衣物都不需要了。反正现在高煦已经不缺钱,到时候买新的就行。
  杨盈终于察觉了默默收拾东西的高煦,问道:“刘刚,你要做什么?”
  高煦淡然道:“我收拾一下东西再走。”他又指着客厅里的书架道,“这些书,在房子过户之前,我叫人来搬走。别的东西都不要了,你看着处理便是,卖掉或者扔掉都行。”
  杨盈轻轻擦了一下眼睛,哽咽道:“你当着我的面收拾东西,知道我有多心痛吗?”
  高煦愕然,不禁再次提醒道:“咱们不是在分手,都离婚一年多了吧?我也是奇怪,你不是在工作处理事务,怎么到私人生活上、就完全搞不清楚了?”
  杨盈用哀求的口气道:“我不是在逼你走。”
  高煦点头道:“嗯。”
  他便继续翻找着客厅各处,把东西用口袋装好,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时夜幕早已拉开。
  除了高煦平时住的主卧,还有间卧室是客房,他看了一下,里面基本没有自己使用的东西。然后他便走进书房,继续之前的工作流程,主要检查有字迹的纸张,不要的就集中放到垃圾袋里。
  夜色渐深,高煦已经仔细清理了家里的物品、除了卧室里。
  他观察了一下小邓的表情,心里猜测着她应该收到了妙锦的消息,便主动说道:“你要是累了,就到卧室里休息会。”
  小邓涨红了脸,埋着头应了一声,便站了起来。
  杨盈顿时气炸了,冷笑道:“我果然没看错!刘刚,你的员工,怎么可能跑到家里来?”
  高煦觉得自己已经对杨盈不错了,若非考虑到“为刘刚买单”,他根本不想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说太多,更不会给她好处。
  他也有点失去了耐心,展开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问道:“那又怎样?”
  杨盈被问得一言顿塞,愣了一下才道:“你不是有女朋友?”
  高煦道:“她同意了的。若非真的有必要说谎,我这人非常诚实。”
  杨盈气得身体一阵起伏,指着他说道:“好啊,暴发户果然生活糜烂。”
  高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还曾经有过几十个美人(妃嫔以下的女官们)在一晚上陪我。你那么生气作甚?就算管得了今晚,你能天天跟着我?”
  但是杨盈愤怒的点、似乎并不是高煦有多少女人,而是当着她的面要和别的女人同寝,与人比较之后的妒火,事关一种自尊问题?显得她遭人嫌弃了,这似乎是女人不容易接受的事。
  妙锦好像挺明白女人气愤伤心的理由,这法子让高煦自己想、他应该是不懂的。
  杨盈简直怒不可遏,又气又悲,已经哭了,她指着卧室门口的小邓道:“马上滚出我家!”
  高煦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径直拧起东西走进卧室,顺手反锁了房门。马上房门就传来了“砰砰砰”的敲打声。
  他打开房门道:“一会邻居要报警了。我可没犯法。”
  关上房门,杨盈继续敲门。
  高煦看了一眼站在屋子里不知所措的小邓,脱口道:“娘的,实在太烦了。以前因为穷,把我(刘刚)甩了,现在甩都甩不脱。”
  “我……”小邓有点不知所措。
  高煦道:“你睡会吧。我把东西收拾好,再送你回去。”
  忽然房门“砰”地一声巨响,小邓浑身一颤。
  高煦真担心邻居报警了,又是麻烦事,他打开房门道:“冷静!不是说了,除了这房子,再给你一百圆。我够意思了,想想吧。”
  杨盈哭道:“我就值一百万圆。你身家几亿,就拿这点钱来侮辱我、报复我?”
  高煦道:“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犯的着这样侮辱你?谁告诉你、我身家几亿,收益主要是投资人的,我自己有多少本钱?隔壁还有间卧室,你歇着吧,别瞎折腾了。我走的时候,钥匙会留下。”
  若非妙锦说要“出口气”,高煦不会这么没事找事、刺激杨盈。他叹了一口气,关上房门便去拿文件。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才回过神来。心说,前妻毫无功劳,自己仍大方地给她一百万圆;而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为他效力的小邓会不会不平衡?再说高煦之前就许诺过,成功了要给小邓奖赏。
  关键刚才还当着小邓的面,把话说出来了。
  于是高煦转头看着站在那里小邓,说道:“回头我给你两百万圆,算是奖金,之前说好了的。”
  “啊?”小邓震惊地看着他。
  高煦淡然一笑,心说学生估计没见过那么多钱,折合粮价一千多万元了。他便又道:“好好干,我从不亏待尽心效力的人。”
  小邓没有回应。高煦又说了一句:“我在这里住了很久,东西有点杂,还得不少时间。这么晚了,你站在那里会很无聊,休息吧。没事,不用拘谨。”
  小邓点头道:“好吧。”
  高煦见她呆呆地站着,皱眉道:“你要洗漱一下?里面就有卫生间。”
  小邓忙道:“我这就去。”
  高煦继续把之前陆续放的文件拿出来,放到一个箱子里。这时里面传来了淋浴的水声,高煦转头看了一眼,心道:只能睡一阵子,还洗什么澡?刷个牙、洗个脸不就行了。
  接着他又翻衣柜,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这时躺在摇表器里的宝玑牌手表引起他的注意,他拿起来看了一下,不记得是谁买的了,说不定是杨盈买的。于是他便放回原处,留给杨盈。
  就在这时,浴室的门打开了。高煦也没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小邓的声音道:“我洗好了,你要洗吗?”
  “我不洗,忙完就走。”高煦转头道。他顿时愣了那里,只见小邓穿着一件浴袍,双手紧张地拽着袍子中间。
  “那……那好吧。”小邓的脸非常红,手在发抖,好像想把浴袍拉开,“我……”
  高煦瞪眼道:“干啥?”
  小邓被他一说,赶紧用双手抱在胸前的浴袍上,也是惶恐地看着他。
  高煦道:“我叫你睡一会儿,不是和我睡。现代男女,是不是只要呆一个房间,就得上床?”
  小邓说不出一个字来,慌慌张张地跑回浴室去了。
  高煦摩挲了一下额头,想了想走到门口道:“抱歉,今天心里很烦,脑子有点乱。是不是吓着了你?”
  里面没有声音,高煦这才静下心寻思稍许。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不会再来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连杨盈的敲门声、也不知何时停了,兴许她也有点累。先前高煦的心情有点烦躁,言行却算自然,现在忽然觉得气氛渐渐尴尬。
  隔着卫生间的门,高煦沉默了一会儿,心道:难道刚才自己想错了?小邓穿着浴袍出来,并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要拉开浴袍,全都是因为高煦误解了她?
  今天他确实烦,加上面对的都是些不太要紧的琐事,也就不太谨慎重视。小事当然不需要深思熟虑,他说话也只凭当时的直觉。而直觉有时候难免有误差。
  高煦感觉有点难堪,但也没办法,只好默默地继续收拾他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卫生间的门终于开了。高煦回头看了一眼,小邓已将她的职业衣裙穿戴整齐,而且脸上有泪水,情绪稍显崩溃。
  高煦愣了一下:“怎么?我只是说了两句,又没做啥,别往心里去。”
  小邓哭道:“刚才我也很犹豫,心里很难受,觉得对不起韦小姐,她对我很好。可是我真的需要钱,对不起。”
  “啥?”高煦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小邓的呜咽暂停,也有点困惑地看着他:“刘总不是要我的身体?”
  高煦反问道:“我啥时候说过?”
  小邓道:“那你说给我两百万圆,还要我去洗……”
  高煦一脸恍然,然后不禁笑了起来。但他很快意识到,小邓正在哭,自己这样好像不太人性,便伸手扶着脑门,好不容易忍住笑。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小邓道:“我说你,放松一点,不要那么紧张。”
  “我紧张吗?”小邓小声道。
  高煦道:“很紧张。虽然咱俩孤男寡女在一间卧室里,但外面不是还有个人吗?这气氛,像是有啥男女关系的场景?”
  他看了小邓一眼,便耐心解释道:“我是看你站在那里,以为你拘谨,不好意思去洗漱;而有些人不洗漱一下,好像睡不着,习惯问题。所以我才随口说了一句,你可以去洗漱不用介意。另外那两百万圆,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那是你工作的奖金。”
  小邓沉默了片刻,说道:“故事内容都是刘总的,我只是做简单的工作,能值两百万圆?”
  “房票高了就值,失败了就不值。王诚说得很好,咱们的利益是一致的。”高煦道,“不要妄自菲薄,相信自己有真才实学,有工作能力。”
  小邓似乎心情好多了,说道:“谢谢刘总。”
  高煦道:“那你随意,我不管你休不休息了,这里还得忙一阵。”
  过了一会儿,小邓的声音道:“刚才的事,能不能别说出去?”
  高煦手上没停,寻思了一会,这才转头一脸认真地问道:“刚才有什么事?”
  小邓松了一口气:“那好吧。”
  高煦道:“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咱们,或者对韦婉说,你们都是女孩、更好开口。说不说那是你的事,帮不帮是咱们的事。”
  小邓应了一声,想上来帮忙,但被高煦拒绝了,因为这些东西自己收拾、更有条理。她只好坐在床边上玩手机。
  到了半夜,高煦检查了两遍,确定没有遗漏重要的物品。他便与小邓一起拧着包和箱子,打开了卧房的门。
  只见杨盈正抱着膝盖,坐在门外。高煦心情有点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心头又是一软。
  杨盈抬起头一看,便站了起来,说道:“刘刚,你不要走。”说着说着,眼睛里又流下泪来。
  高煦有点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他的目光稍微回避,犹自理智地想了一下事情的过程真相,便冷静地好言说道:“现在城市里那么方便,只要带上钱、能住的地方很多,你不用多想。我走了啊,你先冷静冷静。”
  他说罢将钥匙递了过去,杨盈没接,他便当着她的面、放到了餐桌上。
  高煦走到门口,回头又多看了一眼这套房子。住了很长时间的家,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他发现自己是个有点恋旧的人,哪怕只是一年多的家,此时此刻心头竟有几分微妙的感触。当然这一切心情与杨盈无关,只是这套房子。
  俩人下楼取了小银马,高煦把东西都塞进后备箱,然后坐上驾驶室,招呼小邓上车。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收拾好了,我现在送小邓回家,然后找间酒店先休息一晚,明天去太仓。
  妙锦很快回了消息:知道了。
  高煦:杨盈气惨了,又哭又闹。
  妙锦:不能怪我,她自找的。女人之间也有约定俗成的规矩,无论她到哪里说、都没有理由,只能在男人跟前才会蛮不讲理,撒泼胡闹。
  高煦道:我还以为女人经常不讲道理呢。
  妙锦:可能吗?
  高煦:很晚了,你休息吧。我这边没事了。
  他收起手机,启动小银马,转头问道:“你已经毕业了,不能住学校了吧?现在住哪?”
  小邓道:“我家在苏州郊外,离这里有点远。刘总送我一程,只要能找到出租车的地方,我自己回去吧。”
  “这么晚了,哪能这样?”高煦随口道,“上面的地图是触屏,操作跟手机差不多,你把地址输上去。”
  汽车在夜晚的公路上平稳地行驶。这个城市有数以百万计的人口,但在晚上开车、会让人有一种孤寂感,好像整个城市都只剩这辆车上的人了。
  高煦打开了车载电台,便是上次点歌那个台,不过主持人不是白天那位。
  他听了一会儿,便随口说道:“其实现在大家的生活,呆的最多的地方,除了房间里,住所、办公楼、或者饭馆,然后就是这狭小的汽车铁皮空间。”
  小邓道:“也有些人不开车的,会坐轨道车、地铁、公车。”
  “那倒是。”高煦笑道。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时不时聊几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他们不再提卧室里烦乱中的误会,也不说杨盈了。
  果然如小邓所言,她家真的有点远。高煦估摸着开了一个小时的车,这还是晚上交通很通畅的时候。终于靠近了目的地附近。
  这是个小城镇,有各种各样的老房子,大多房屋上居然都没有灯光、完全一片漆黑,幸好路灯还亮着。就像一座废墟,似乎大多居民都搬走了。
  高煦观察着车外冷清的景象,不禁好心提醒道:“你平时回家,别太晚了。咱们大明的治安确实不错,但这地方,晚上看起来有点吓人。”
  “嗯。”小邓道,“刘总去了太仓,我也会去协助您的工作,直到您不需要我了。”
  高煦转头笑道:“每月四千的工资,我现在还是付得起,你先干着吧。如果不想我这里干了,你再找工作应该也不难。《寻梦》上面打的副编剧名字,就是你最好的简历。”
  小邓感激地说道:“刘总帮了我大忙,我心里很感恩。”
  高煦摇头道:“人的际遇呢,确实挺靠缘分和运气。很多时候,咱们什么也看不出来。咱俩能合作剧本,只因你正好是第一个面试的人,不用感恩谁,都是无形中的机缘。”
  “刘总说过这句话。”小邓道。
  高煦笑道:“不错,年轻人记忆力很好。”
  过了一会儿,车子到了一栋破旧的楼房旁边。这房子看起来至少几十年的历史了,前面有一道铁栏栅门,非常复古的东西。小银马的大灯从铁门照射进去,正好照到楼梯入口处的几行红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无赖拖欠,天诛地灭!
  高煦转头看了小邓一眼,不确定那些字、是否针对她家。
  小邓已经解开了安全扣,转头道:“刘总回城吧,我上楼了,谢谢你送我这么远。”
  她没主动说,高煦也不好让她难堪、自己去问,毕竟只是上下级工作关系。高煦便忍不住暗示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小邓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事,习惯了。”
  高煦听她话中有话,他临时又“喂”了一声叫住。小邓转身道:“刘总还有什么事?”
  “没事,你可以早点来太仓。白天的时候,潘总说了,那边还有奖项的事要关注。我去不成的活动,你代表我去参加。”高煦道。
  小邓道:“我明天就来,到时候联系刘总。”
  “好。”高煦道。
  高煦把大灯关了,坐在驾驶室呆了许久。此时已是凌晨时分,整栋楼房静悄悄的,许久没有任何动静和变化。
  良久之后,其中有两扇窗陆续亮了,大概在七八楼上。高煦数了一下楼层,又观察了好一阵,一盏灯先灭,之后另一盏也灭了。这破败陈旧的小镇,再次恢复了沉寂,好像刚才从来没有人来过。
  他重新打开大灯,调头离开了此地。
  时间太晚了,高煦也不再给妙锦发信息,径直设置导航回市区。他拿起手机先订了一家酒店,便把车开过去。准备先入住了酒店、好好睡一觉,等到明天就去太仓。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久仰大名
  车子停在了太仓城外的路边,门一开,妙锦就俯身钻进了副驾驶室。
  很平常的场景,她曾很多次这样出现。但是门一开就能看到她,倒让高煦莫名有一种欣喜的心情。妙锦拉上车门,转头笑着说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想我了?”
  高煦说道:“还没见你穿过襦裙。”
  他启动车子,这才又说道:“以前倒是经常想起你,却不能像现在这样,很容易就能见到你。忽然觉得挺幸福。”
  妙锦的目光停留在他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以后咱俩在一起更容易。”她顿了顿,恍然道,“对了,我伯伯想见你一面,你什么时候有空?”
  “韦忠明?”高煦转头道。
  妙锦点了点头:“嗯。”
  高煦有点意外:“只是做个电影,看这样子也就一二十亿的票房和版权收益,在韦忠明那样的人眼里怕是九牛一毛,没想到能入大人物的法眼。”
  “可能是你跟韦家扯上了关系,谁知道怎么回事呢?”妙锦道。
  高煦道:“那就本旬末,上午去吧。对我来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很多事都不是必要的。包括各方分账的协议、银行账户都落到纸上了,最多再和各方人士碰个头,简单一个会议,然后吃顿饭就了事。”
  妙锦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不想趁机拓展人脉,把事业做大呀?”
  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因为很熟悉妙锦,所以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她的意思。他便顺着妙锦道:“没必要,差不多就行了。咱们之前说好了去埃及,这阵子就去。”
  果然妙锦的笑容里,似乎多了几分满意的意味。
  他又随口道:“人脉这东西,要有实力,还要做事才有点用,得看机缘,正好遇到能合作、能交换利益的人。大多人都没啥来往价值,讲感情讲友谊也谈不上,闲聊互吹的玩伴罢了。”
  刚说到这里,王思奇的号码闪开了手机屏幕。高煦连到车上,车载音响里就传来了清晰的声音:“刘总的电话怎么不好打通?潘总张总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您下一部电影要是有计划,有时间谈谈呗,这次保证容易拉到资金,好些人都主动问着想投钱。”
  高煦转头看了一眼妙锦,俩人会心一笑。
  “好咧,到时候我会考虑再次和王制作合作。不过最近我这边有别的事,信号常常不好,不好意思了。”高煦道,“现在就在开车。”
  王思奇的声音道:“那好吧,记得常联系。”
  过了一会儿,妙锦问道:“高煦,你准备住哪?”
  高煦道:“之前你租那套公寓应该快到期了吧?我就不去了,先在酒店住一段时间,过阵子在太仓买套房子来住。”
  妙锦想了想道:“也行,我家附近就有一家不错的酒店。”
  “方便见面了。”高煦笑道。
  妙锦轻声道:“你是什么意思嘛?”
  高煦听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不禁回头多看了几眼。她虽然穿着青紫搭配的传统襦裙,但款式与古代已有不同,裁剪更巧妙贴合、能突出女性的曼妙身段(如果有此身材的话)。发型也有出入,妙锦的长发是披着的,脸上有妆,不过却让她的青春清纯与妩媚姿态,都融为了一体。脸蛋轮廓比较圆润,但下巴和嘴唇都挺秀气,主要还是神态气质与一般十多岁的姑娘迥异。
  “好好看路。”妙锦含笑瞪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要不要换个更气派的车?”
  高煦道:“不用,你那辆不够气派吗?有少数需要排场的场合,我开你的。平常这小银马挺好,熟悉顺手。要买的话,我只想要一辆像古代良马一样、操控很好的车。”
  “我猜到你就会这么说。”妙锦说罢,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买了件小礼物,祝贺高煦。”
  车子已经设置了自动辅助,高煦便伸手去接,“难道你要送我车?”
  妙锦道:“我可不想给你选。”
  他打开盒子一看,才恍然大悟,里面是一块江诗丹顿牌的瑞士腕表。高煦立刻戴在了手上,“啧啧”赞叹了一声,一副高兴的样子。
  俩人在酒店里住下,妙锦晚上还是回家去了。
  第二天她来了酒店,拿了好几件男式衣裳进房间。神奇的是,她从来没有量过高煦的身材尺寸,买的衣裤甚至内衣却都非常合身。
  到了二十号,高煦便坐妙锦的轿车,备上一份高档的点心,去了韦忠明在太仓的别院。据说韦忠明在几乎所有大城市都有住宅。
  仍旧是园林风格的复古院子,高煦猜测妙锦的父亲住那样的地方、就是跟着主家学的。
  让高煦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头、竟然亲自迎出了门外。这老人正是韦忠明,高煦在视频里见过他的样子,大概能分辨出来。这个举足轻重的资本家,表现得竟比韦承华还要亲民。
  韦忠明的侧后,正站着妙锦的父亲韦承华,以及两个中年男子。
  韦承华果然如妙锦所言,姿态非常恭敬,甚至有点弯着腰。若非高煦之前见过他,此时难以把他和富翁联系在一起。
  高煦上前抱拳行礼,韦忠明伸出了手,高煦便立刻与之握手。韦忠明身体并不强壮,手上却很有力,久久地握着高煦的手,认真地注视着高煦道:“咱们国家需要小刘这样的年轻俊才,韦家也得有新鲜血液,才有能力多为社会做一些贡献。”
  “久仰久仰。韦老先生过奖,晚辈不敢当。”高煦简单地回应道。
  这韦忠明显然是当今明国、乃至世界上的人物。高煦仍很镇定,一副尊敬的神态,但并没有受宠若惊的表现。毕竟他什么人都见过,缺乏对未知人物的敬畏心,在他眼里,位高的人在本质上也不比普通人强多少,大家都是凡人而已。
  韦忠明脸上已经有老年斑,眼神却一点也不浑浊,他向高煦轻轻点了一下头,这才放开手,转身介绍别的人。高煦一一握手招呼。
  妙锦这时才走过来,一副高兴的模样道:“大伯伯,堂兄好。爹一早就来了?”
  女孩在家族里似乎超脱了上下尊卑的旧俗,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韦忠明也笑着说了几句闲话。
  “别站着了,咱们先去客厅饮茶,一会儿午饭做好,都在这里吃饭。”韦忠明道。
  高煦道:“恭敬不如从命。”
  韦忠明转头道:“小刘愿意登门造访,我是很高兴的。”
  一行人进了客厅,韦忠明在上首的一张茶几旁入座,招呼高煦坐他旁边。而韦承华、以及稍年轻的人只能坐下方,因为是主人安排的,高煦稍作客气,便入座了。
  接着便有几个穿着复古长裙的女孩,端着茶杯款款入内。这排场,让高煦仿佛回到了古代的大族家里。
  妙锦喝了一口说道:“伯伯家藏了不少好茶啊。”
  韦忠明转头笑道:“你想喝,就得经常来看望我。”
  大伙儿都陪笑了起来,根本不敢轻易发言。
  韦忠明回过头,对高煦感概道:“人老了,这些吃喝的东西都差不多的。”
  高煦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倒不是伪装的,他来了之后、表现基本都是自然而然的真实情绪。他说道:“确实如此,医生也会管,倒是为了老先生的健康。不过茶还好吧?”
  韦忠明道:“我那医生说,容易流失钙元素。”
  “也不用全听,照这么说,什么东西都有点说法的。”高煦道。
  韦忠明哈哈笑道:“这话我爱听。”
  下首的人们一脸认真地听着,似乎想听出点弦外之音、或是平淡中的深意。但高煦和韦忠明应该心里都有数,刚才不过是闲扯罢了。不管什么人在一起,都得说点废话,好让气氛更自然些。思维也有限度,不能因为是有钱的人、脑子就能变得像人工智能一般了。
  从没见过面的两个人,一下子又能说出几句有干货的话呢?
  韦忠明终于说起了正话,“小刘刚做动画电影,一下子就能这么成功,我是挺佩服的。”
  高煦随口道:“老先生严重了,我做的那件事无足轻重。一是偶然得到了挺好的创意,给了我冒险的信心;咱们底层没多少资源,能做成一件事,通常是确实得到了好东西。二是得到了韦家的资金扶持,否则仍然没有法子。对我自己来说,其实就是在赌博。”
  韦忠明认真地听罢,轻轻点头道:“你很坦诚。”
  高煦道:“不是实在很有必要,我一般都说实话,简单省事。”
  韦忠明笑了起来,似乎对高煦真正有了点兴趣,他接着不动声色道:“我听说,那五千万是小婉瞒着她爹、抵押贷款给你的,谈不上接受了韦家的扶持吧?”
  这时韦承华转头看了过来,神情有点紧张,但已经分家了应该不至于吧?总之韦承华的表情很不自然。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但并不是年纪大的人、就定能轻易淡定。
  大家都没有吭声,高煦也没急着马上回应。他闻到了茶香,气味确实有点稀奇。


第一千零三十章 岁月无情
  高煦心平气和地说道:“对韦承华老先生,我当然心存感激。抵押的房子是他的,放到了韦婉名下,而且现在韦老似乎也在那里居住。我的资金总归来源于韦家。
  韦婉愿意帮助我,是基于私人友谊。而韦老与我刚见一面,不愿轻易投资,属实人之常情。但不管怎样,我直接受了韦婉的恩惠,间接接受了韦家的帮助。这份提携之恩,晚辈定不敢忘。”
  他说得很诚恳,发自内心的情绪下、演技绝无半点掺假。这与“迫于身份高低”的就范表现,完全没有半点相似。
  就像以前朱棣把高煦发配到云南,甚至有更多不太公平的决定,但高煦到老、也没有真正怨恨过父皇。如果不是朱棣的儿子,他在一个封建农业社会,能干什么?
  这时韦承华的目光也不一样了,在那边主动开口道:“小刘年纪轻轻,有此心胸,难得难得。”
  韦承华虽然在这样的场面很低调,却也应该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以前韦承华不太看得起的人,翻身就想打脸,也是正常。高煦的表现,确实也不是必然选择。
  韦忠明那毫无浑浊的眼睛、耐心地观察着高煦,接着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还是年轻好。年轻人虽不是那么稳当,却有冒险进取精神。我的三弟老了,当然我也老了,岁月无情啊。”
  真正的年轻人、恐怕难以体会到韦忠明此时的心境,但高煦能品味出来,他也曾经老过。
  高煦忽然露出了微笑,说道:“我想起一件小事。”
  “哦?”韦忠明饶有兴致地发出一个声音。
  高煦笑着说道:“此前我还没辞职,天苏集团的同事见了小婉一面,便问我与韦家什么关系。同事发了个视频给我看,视频里有小婉陪着您参加晚会的场景。同事当场就断定,小婉不是您的情人,理由是您一向正直谦逊低调,美名天下皆知。您虽年长,却经历过时间的考验啊,必定是比年轻人更有名望的。”
  “哈哈……”韦忠明顿时开怀地笑了出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妙锦也看着高煦,见他把主家简单地说得那么高兴,她明亮的眼睛里、也露出了仿佛在说话的笑意。
  因为当年,高煦接触过太多位高权重的老头了。人老了,山珍海味吃不了多少,对女人的兴趣频率也很低,不少人开始看重名声。当然,高煦当年老了也不太在乎这个,但他懂这些,才能轻易地挠到韦忠明感兴趣的东西。
  韦忠明转头道:“小婉这侄女特别懂事,我最宠的人就是她了。”
  妙锦笑道:“多谢伯伯在人前夸我。”
  韦忠明笑道:“人后我也夸你。”
  韦承华道:“这姑娘,也不知道谦虚。”
  韦忠明对高煦说道:“我与小刘挺有缘,好久没这么轻松自在过啦。有时候想要这样的感觉,只能装作一个普通老头,在闹市里才能体会到。”
  “那是大家都尊敬兄长。”韦承华道。
  韦忠明道:“以前咱们说的是上下尊卑、长幼有序,虽然现在咱们又说平等博爱法治,但传统的文化还在。”
  高煦点头附和道:“韦老说的是。像我接触过的日本国人也是这样,社会与咱们相似,文化却仍如以前。”
  韦忠明随口问道:“怎样的?”
  高煦想了想道:“只要没有撕破脸,她们会对人非常恭顺谦卑,对人很客气友善,甚至会让人产生很受喜欢的错觉。可背过身去,说起实话可能就恰恰相反了。”
  “好像是那么回事。”韦忠明想了想道,“几年前我跟着首相过去访问,为了签贸易协定,那边的首相、姿态确实太谦恭了,腰弯得仿佛是上下关系。”
  韦忠明又道:“文化特质倒是没关系,只要在规矩上保持共识就行。现在大多有见识的人士反而更期望约束制衡,尊重平等。你看,最有权力的其实是大明国有钱的那些人,但精英人群的品行就是更好,见识更高远。”
  高煦摇头道:“晚辈倒有浅薄的不同看法。”
  “哦?”韦忠明道。
  身边的人都异样地看向高煦。
  高煦随口说了几句:“已经拥有荣华富贵的人,最需要的是什么?我认为不是无限度的欲望和权利扩张,而是安全感。之前大明国发生过的多次战乱,可能让大家长了记性。而今的制衡与限制,让人们有了心理预期,可以有章可循。只要人们不主动去犯事,就有了掌控感,便是安全感。”
  这番话也是发自高煦之肺腑,当年他已是亲王,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以预期。但有一段时间,他仍然是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彼时皇帝的权力、理论上接近无限大;皇帝只有一个,藩王勋贵大臣大贾却有无数。
  他顿了顿又不动声色道:“大众与精英,个人觉得不能用道德评判。”
  韦忠明怔了一会儿,“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不置可否(似乎不太认同)地说道:“弗朗机人的著作,曾有类似的观点,不过大家求同存异嘛。”
  高煦道:“晚辈不过是一家之言,信口胡诌,贻笑大方了,您不必在意。我平素最喜欢看书,但都是纸上谈兵。”
  “不,你说得有道理。”韦忠明道,“就算没道理,你只要心里有东西,也可以说。列祖列宗能成功实行宪政,彻底结束大战,各种学派也有功劳,当时学派很多,多样的思想出现,产生了自我进化。另外那时国际上发生的大事,对咱们也有不小的影响。”
  高煦点了一下头,沉吟道:“我想起了一个考古节目。”
  韦忠明兴致勃勃地抬起头道:“你说。”
  高煦道:“讲的是在非洲生活的人类先祖,当时有很多分散的族群,有的灭绝了,有的延续下去了。考古学家研究那时留下来的石刀……当然是全手工制作。”
  大伙儿笑了几声。
  高煦道:“那些石刀优劣不同。考古学家发现,有些族群不断从周围学习交流、改进石刀,石刀数量就更多、年代更丰富。而那些不懂相互学习沟通的族群,石刀遗物就很少,都被淘汰了。”
  他看了韦忠明一眼:“看,人类那时才比猴子刚刚好一点,就懂得了相互交流学习,何况是咱们现代人?咱们确实创造了最伟大的农业文明、以及繁荣数百年的工业文明,但不断保持学习交流,丰富内在,仍然是必要的。大明能有今天,不也是如此?”
  韦忠明指着他,回头教育小辈们:“不卑不亢,心态谦逊。现代青年,就该是这个样子。”
  两个中年人欠身道:“伯父教训得是,我们还得多加学习。”
  高煦笑道:“老先生过奖了,我反正是张口乱说。说错了也没事,我是无知晚辈,您定能担待。”
  这时午饭时间到了,韦忠明先起身,招呼大伙儿去饭厅入席。
  古色古香的饭厅里,专业的厨子、年轻美貌的家政,大概有几十个人负责照料家宴。一张圆桌上摆满了佳肴美酒,非常丰盛。
  味道做得确实好,食材也尝得出来很新鲜。但韦忠明和韦承华都吃得很少,绝大多数菜他们一口也不吃,只吃一些清淡的,酒也喝得很少,然后谈笑家常。
  高煦就不管那么多了,他吃得非常多,十分淡定地坐在那里胡吃海喝。
  确实高煦一点也不紧张,皇宫里的御宴他都不知道吃过多少次了,何况这种地方。但最主要的,还是他的心态很随缘。
  高煦从来不想刻意在大人物面前表现什么,因为他明白:这些有点见识的人,并不会太在意你临场的演戏表演,你怎么表演也没用,别人早就在心里有定位了。
  有时候大伙儿冷落了高煦,他也很自然地旁听,没有任何波澜。虽然他是客,但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于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表现不好的地方,拉倒。
  午宴临近结束时,韦忠明就离席了,他说要去休息一会儿,并叫大家在这里随意活动,留下来吃晚饭。
  高煦吃饱喝足,也走出饭厅,在门外走动。
  妙锦跟了出来,挖苦道:“你居然和老头们挺谈得来,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
  高煦笑着反讥道:“我和老太婆也谈得来。”
  “我不理你了!”妙锦娇嗔道。
  高煦忙道:“好吧,你是少女,你看起来比少女还要少女。”
  “难道不是吗?”妙锦笑眯眯地看着他。
  高煦瞧了一会儿:“不过你穿襦裙是真好看,有古典美。只有头发,看着有点出戏。”
  妙锦伸手轻轻梳理披着的秀发,道:“不喜欢那种发型,特别幼稚。盘起倒不错,可你得先娶我。”
  高煦用玩笑的口气道:“这是大家闺秀能说的话吗?”
  “都什么时代了?”妙锦笑道。
  俩人走了一会儿,妙锦终于比较认真地说道:“你真的挺厉害,之前我都以为,得和你私奔了。没想到事情还能变成这样的局面。”
  高煦道:“我要是动不动就翻脸走极端,当年的大明朝不被我玩坏吗?”
  妙锦转头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俩人相视一笑。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老气横秋
  古朴的院子里,楠竹与常青树让环境更添幽静,圆形的洞门姿态典雅。不知何处还种着茉莉花,只闻其香,不见其影。
  高煦是一身青色笔挺的现代服装、脚上穿着皮鞋,身边的妙锦却身着襦裙,俩人慢慢地走着。此情此景让高煦觉得,既不像古代,也与现代的记忆内容不尽相同。
  妙锦好像在寻思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高煦:“我还记得、你书房里的泡面气味,还有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
  高煦转头笑了一下。
  妙锦又道:“你之前应该心理压力挺大吧?先前还说什么、就是在赌博之类的话。”
  高煦道:“那个题材剧本没选错,但剧本并不能决定一切。我又不是很懂制作,当然像在赌博。而且之前我完全没底子,不太能输得起。若是亏了本,现在的处境、恐怕不是这样的场面了。”
  妙锦想用肢体动作安慰他,但纤手抬起来又放下了,她可能意识到了这个地方不一般。她便抬起头,露出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勉强笑容。光洁的脸庞、水灵的眼睛,一笑一颦都非常细腻生动。她还没说话,高煦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的关心,心里也感受到微妙的暖意。
  “大家都说你能耐,好像没人在意你之前的艰难心情。”妙锦柔声轻叹道。
  高煦淡然道:“不是很正常吗?”他顿了顿又道,“敢情电影院的观众,还会在乎电影幕后一个个画面拼凑的无聊?”
  妙锦再次打量他,想了想说了一句:“老气横秋。”
  高煦又脱口道:“你确实有资格这么说我。”
  妙锦掩嘴轻笑了一声,收敛笑容道:“不管怎样,如此局面、确实让我挺高兴。这样吧,我得奖励你,可以答应你一个过分的心愿。”
  “什么样的心愿?”高煦立刻来了兴趣,淡定的神态也没稳住。
  妙锦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高煦好一阵没说话,心里忍不住在琢磨,究竟什么叫过分的心愿。
  不知不觉,俩人已经在这个院子里走过了一圈。这时见到韦承华迎面过来了,他招呼道:“小刘,你们在这边啊?”
  高煦看过去:“吃饱了饭,刚才在周围转了转。”
  韦承华也穿着正装和皮鞋,比上次见到他穿睡衣的时候精神多了。他看起来还是比较沉稳的,不像年轻人那样一惊一乍容易激动。不过今天韦承华的态度,明显不一样。
  他虽然暂时没有说什么,但上来就只招呼了高煦,没有理女儿,然后走到了高煦的身边并肩而行。这些举止都能让人有清晰的感觉。
  高煦之前在心里琢磨过人脑和人工智能。这时又闪过一丝感悟,相比之下,人脑思维模糊不精确,但更加复杂多样细致。或许这便是人有感觉的理由之一?
  韦承华说道:“刚才主家一直在夸你。”
  “是吗?”高煦微笑着回应了一声,没有多大的反应。
  韦承华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当然,我也觉得小刘为人不错,有心胸,很识大体,打交道的时候让人放心。不过主家能这么夸你,倒有点意外,他很少像这样,刚见过一面就夸人。”
  高煦道:“可能正如他所说那般,咱们有缘吧。”
  韦承华沉吟片刻,轻轻摇头道:“想来也有点奇怪,你还当众反驳过他的观念。”
  高煦回想了一会儿,恍然道:“您是说,谈理念的时候?”
  “对。”韦承华道。
  妙锦意味深长地插了一句:“你们不都是商人吗,真是闲得慌。”
  高煦转头道:“我确实是闲得,韦忠明先生可不是。他那种级别的,应该肯定可以影响内阁成员,做大生意不理这些东西不行。不过此前他先提起话题,咱们便也只是随口聊聊,说得很抽象。没啥实际具体的东西,毕竟我也不太懂。”
  韦承华道:“或许主家先是对你印象很好,然后才能额外容忍。”
  “我并没有反驳他。”高煦终于忍不住纠正韦承华。
  “啊?”韦承华面有困惑之色。
  高煦只得准备解释,徐徐道来:“主家的观念,大概是精英治国,我并没有说他不对;而是在大方面附和他的时候,作了一些补充。所以我说了一句富豪‘最需要的东西’安全感,还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然后才强调‘大众与精英,不能用道德评判’。
  几千年以来那么多教训,还不够说明靠官吏的道德自觉、完全不可靠吗?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选择,理性才是出路。就算提出这些理念的人是西方人,也不必过分排斥外界故步自封;于是我又说了人类应该相互学习。我不是很了解现状,先不管说得对不对,但整个言论是可以自洽的。
  我为大众的道德说话,只是想强调公众监督的必要。而且究竟是不是精英、不能只用财富资产来衡量,公众正好能让那些假精英现形。大众有时候不辨是非,只是因为信息不对称,根本无关道德。”
  韦承华听到这里,恍然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言外之意?我先前竟然完全没听出来。”
  高煦道:“都是商人嘛,大多人想这些事没用,但主家是肯定听出大概了的。韦老不是说主家夸我?他没听懂就不会夸。”
  韦承华用惊讶而复杂的目光打量着高煦。而妙锦却是一副毫不意外的神态,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
  “小刘年纪轻轻,懂得挺多呐。”韦承华脱口道。
  高煦摇头笑道:“书上看来的,只能说抽象的东西,清谈大抵就是如此。要是说时事,我分分钟就现形了。”
  韦承华也摇头道:“不,不,纸上的东西蒙不了主家。”
  高煦忙道:“韦老不用多想,就是这样的。”
  妙锦摇头苦笑了一声。
  高煦一本正经道:“韦老一定知道《孙子兵法》与《战地观察者》这两本书吧?”
  韦承华道:“知道,都是名著。”
  高煦道:“《孙子》讲究战略上的智慧,不战而屈人之兵,战术上却很粗糙;后者恰恰相反。人们谈论《孙子》,不需要有战场亲身阅历。而咱们明国人就爱谈战略、理念这样的大话题,主家要谈这方面的东西,正好就投机了。”
  韦承华点了点头:“有道理。”
  三人走到了池边的一个小亭子边,便一起走了进去。
  高煦随手指着石凳,“咱们坐会儿。”
  动作自然而然,很有一种处变不惊、从容淡然的气度,与韦承华的言行相比,也毫不显得浮躁。韦承华坐下来也没急着说话,看了一阵水面。高煦便陪着他看风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相处很自然,不必紧张地寻找话题。
  唯有妙锦在欣赏高煦举止的同时,脸上露出了讥笑的笑容,眼睛里好像在说:我没说错吧?你就是和老头谈得来。
  很有点恃宠而骄的嫌疑。
  韦承华主动开口,感叹道:“这次我算是看走了眼。”
  高煦笑了笑:“很正常。”
  韦承华又道:“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小刘可别往心里去。我承认当时确实没太重视。”
  “小婉很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种人。”高煦转头看着妙锦笑道。
  妙锦也煞有其事地帮着说:“刘刚不会在意这种事的。他和男的打交道,大多时候只在乎利弊。”
  高煦愕然看着她,心说:你是在帮我说话吗?
  好在韦承华也算一个和蔼的老人,有时候稍显势利、可能会看不起别人,但锋芒早已不在。他“呵呵”笑道:“商人嘛,这样没什么不好。”
  “韦老别误会,我不是个唯利是图的人。”高煦好言道。
  妙锦学着他的动作口气,故意装男声道:“只不过大多人,本来就没多少感情可讲。”
  高煦伸手指着她,叹了一口气,无计可施。
  韦承华伸手摸着胡须,笑了一声,转头对妙锦道:“没个正形,让人笑话。”
  高煦注视着妙锦的样子,又想起了往事,感受有点复杂,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欣慰,有些莫名的感念。
  韦承华忽然道:“对了,我刚才还想起了一件事,得拿那幅字去鉴定一下。现在记性不太好了,小婉记得提醒我。”
  高煦点头道:“我也建议这样。”
  韦承华道:“一幅字,我倒是不太在乎的,不过可以借此看清一个人。”
  高煦附和道:“关系太近的人,如果心术太歪,确实有点危险。早些吃点小亏,反而是好事。”
  “爹那个有钱的合作伙伴,好像也是那朋友引荐的吧?”妙锦冷笑道,“跟您说过,那两个人都不可靠,您不相信就算了,还老是教育我。耳朵都听出茧,真是没遇到过您这样的爹。”
  韦承华教训道:“怎么说话的,你还要几个爹?”
  高煦面带笑容,旁观着没有吭声。他心道: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原来您老还没去鉴定啊?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韦老的习惯,似乎还是只认人、不辩事。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空手套白狼
  高煦没有留下来吃晚饭,下午就打算走。韦忠明没有再露面,不过几个韦家人送到了车库。一一握手道别,高煦才坐妙锦的车出发。
  车子在大门口附近被拦了下来,妙锦按开了车窗。
  一个着装整齐拿着对讲机的汉子道:“外面有个女人,上午跟着你们的车来的,一直在周围活动。张队长不太放心,让我跟着你们看看。”
  妙锦道:“上车吧,后排。”
  汉子抱拳,然后走上了轿车。
  车子开到门外,高煦很快从挡风玻璃看到了杨盈的身影。后排的汉子也道:“就是她。”
  杨盈向这边走了过来,后排汉子立刻把手伸进了外套。
  “不要紧张。”高煦看了一眼车内的镜子,忙提醒道,“认识的人。只是一点私事,兄弟可以回去了。”
  汉子点头道:“好的。”
  妙锦把车停下,后面的汉子打开车门,走出了轿车。高煦也从车窗里探出头,有点恼火地问杨盈:“你在干啥?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他说罢看了一眼出去了的青衣汉子,那汉子走路的动作就不是普通百姓。
  杨盈刚要说话,妙锦便转头冷笑道:“上车说吧,后排。”
  过了一会儿,这辆“公爵”牌深棕色大轿车重新动了。高煦不禁问道:“刚才那人衣服里有枪?”
  妙锦摇头道:“不太清楚。”
  高煦又问:“大明国的人可以拥枪吗?”
  妙锦道:“看身份,伯父家的枪必定是合法的。”
  杨盈苦笑道:“你们可别吓唬我。”
  高煦转头道:“你一个女人,我犯的着吓唬你?我都不知道你想干啥。”
  妙锦“哼”了一声,笑道:“杨女士,好久不见。”
  杨盈道:“妹妹又知不知道,刘刚的家里有谁,他做了些什么?”
  妙锦笑了笑,不置可否。
  杨盈看着高煦道:“刘刚,你够绝情的。打电话你不接,邮件你也不回。我搜到了你那家动画厂的地址,托了个退休的官铺朋友在那里守着,好不容易才看到你的车,找到了你住的酒店。今早本想见你一面,却看到你上了她的车。”
  妙锦看向高煦微笑道:“你真够大意,不像你啊。”
  高煦道:“我一个老百姓何必那么紧张费心……你找我做什么?”
  杨盈冷冷道:“我就是想看看,最后究竟谁能摘桃子。”
  高煦转头道:“我摘了桃子。”
  “嗯?”杨盈困惑道。
  高煦扬了一下下巴,示意道:“钱都是她出的,我一分本钱都没有,就一打工仔。”
  杨盈愣了好一会儿,观察着妙锦,摇头道:“你骗谁呢?”
  妙锦拿起一个小本往后一递,“看车证上的时间。另外你那个官铺的朋友,没查过刚才那宅子是谁家的吗?”
  杨盈随口道:“他没来。”她说罢一边看证件,一边看那方向盘上的八梁冠标志,忽然不说话了。
  妙锦买这车、应该有一段时间了,那时候刘刚有可能还没和杨盈离婚。
  妙锦主动问道:“还要别的证明吗?”
  杨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疑惑道:“小妹妹,你的脑子是不是……”
  妙锦不怒反笑:“我的脑子没问题,只是我们喜欢的东西不一样。”
  杨盈忽然发现上当了,脸色顿时通红。
  沉默的高煦,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发现她们果然没有争执、挺讲道理的,而且与男人一样,有些话都不用说透。
  妙锦的声音道:“杨女士,你住哪里?我送你过去。”
  杨盈道:“不用了……谢谢。”
  妙锦立刻把车停到了路边。
  杨盈似乎又羞又怒,但强忍着没有发作。
  高煦道:“我早就说过了,咱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偏不信。”
  杨盈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话。她只是盯着高煦、仔细地审视着他。轿车里安静下来,气氛尴尬而宁静。恍惚让人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这只是错觉,仿若有人一拳打过去够不着目标。
  杨盈打开了车门,忽然转头说道:“那天在家里,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高煦道:“我说过的话,基本都算数。”
  杨盈点了点头,走出了车厢。
  妙锦把车开走了,马上问道:“你对她说过什么话?”
  高煦无奈道:“苏州那套房子给她,再给她一百万。”
  妙锦的舌尖顶起发出一个声音“嗤”,酸溜溜地说道:“高煦对女人可真够好。”
  高煦道:“给刘刚买单。”
  妙锦的头轻轻一歪,似乎对这个解释比较满意,又道:“真是、能到手的东西才叫好处。”
  高煦趁势道:“我心里只有你。”
  “真把我当小姑娘呀?”妙锦笑吟吟地问道,“男人什么德行,我不是不知道。你好的地方,最多是比较诚实。”
  高煦道:“我可以收敛雄性生物本能。”
  妙锦笑着摇头,接着看了他一眼:“以前简直不敢想象呢。”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我是一个打工仔?”高煦一本正经道。
  妙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感觉拿玉白的左手掩嘴,她转头道:“高煦别这样说,我不会欺负你。”
  高煦轻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我心里挺感动的,估计也只有妙锦愿意这样无条件支持我了。我要赌博,你就抵押宅子。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
  妙锦听罢柔声道:“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别管杨盈的事了,再说我已经出了气。”
  俩人沉默下来,高煦伸手去开多媒体。汽车平稳地在公路上行驶着,高煦听着收音机,转头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妙锦的声音道:“以前我不好问。其实我一直在纳闷,你经常这样、究竟在想什么呢?”
  “想得特别多,你那本《汉王起居记》的篇幅也写不完。”高煦笑道。
  妙锦道:“现在在想什么?”
  高煦寻思了一下,问道:“你觉得韦忠明最想要什么?”
  妙锦摇头道:“伯父还缺什么呀,难道你还以为他想登基?”
  高煦道:“当然不会,现在谁会想那种事,韦忠明在政见上最支持制衡监督。不过,有一种欲望、比当皇帝厉害多了。”
  “什么?”妙锦转头一脸好奇。
  高煦道:“秦始皇就想要的。”
  妙锦恍然道:“长生不死?”
  高煦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出现?”
  妙锦道:“想过,想得头疼,不想了。”
  高煦左右看了看:“你这车……有些啥电子设备?”
  妙锦道:“该有的都有吧,我不是很清楚。你看看。”
  “嗯……”高煦发出一个习惯性的声音,不动声色地在多媒体上捣鼓起来。他发现系统里有行车记录仪,打开瞧了一下,有车身周围的摄影录像,但没有声音。
  俩人把车停到了酒店的停车场,便一起走进里面。
  妙锦说道:“这阵子你不如先买套房子,住这里不太方便。”
  高煦笑道:“我还挺习惯的,什么事都有服务员,下面还有游泳池。”
  妙锦悄悄说道:“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地方。”
  高煦会意,看着她揶揄一笑,妙锦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他又恍然道:“怪不得那天你非要蒙着被子。这种酒店应该没什么事的。”
  俩人上楼之后,便拿起电脑开始看房子,吃晚饭也叫服务员送上门。他们经常这样,没说计划要做什么,然后稀里糊涂地时间过得很快。
  看了各种各样的图片和房源,最后高煦选中了一栋在太仓近郊的别墅区院子。
  反正高煦这次差不多能收几亿,根本不缺这点钱,所以他放弃了比较密集的高层。大明国也流行中式复古的别墅院子,但因为妙锦在京师、已有一套价值至少五千万的古典院子,所以高煦选择了现代风格的宅子。
  旧房子可以立刻入住,带室外游泳池、周围无任何高层建筑,价格七百多万圆。太仓的房价似乎有点夸张。
  高煦打电话去中介机构,得到回复明天可以去看。
  次日一早,高煦就开着自己的小银马出发了,见到了一个工作人员,带上她出发。
  那女人见到高煦的豪华品牌低端款,似乎有点认为、他消费不起好几百万圆的别墅,属于瞎折腾,态度便有点敷衍了。好在中介公司应该有其规矩,她不能不带高煦去看。
  高煦看了一番,觉得大体上还很新,又了解了前任房主的情况,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要求也不高,反正有个窝就行了。问妙锦也没什么意见。
  于是他立刻就要签定金文件。
  中介的嘴张得很大,愣了一会才用手指、指着那个“定”字,提醒道:“文件有法律效力的,刘先生不仔细看看?”
  高煦又看了一遍,把文件递给妙锦,问道:“难道有什么坑?”
  中介工作人员再次把手指放在了那个“定”字上面:“我们是大公司,规矩得很。”她终于忍不住直接提醒道,“定金不退的哦。”
  高煦点了点头,淡然道:“那不就行了?”
  女人的神情有点激动,不断弯腰说话,表情也热情起来(脸快笑烂了)。高煦依旧很淡然,也不计较她前后态度反差,并且觉得可以理解。
  只有妙锦笑吟吟地看着他,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池边秘密
  大抵在一旬之后,高煦才搬进了位于太仓市春江区的新宅。
  之前的时间,他委托了装修公司,对局部进行了简单修葺、线路检查等工作,还委托家政公司进行了整体清洁消毒。因为人工昂贵,高煦又花了一大笔钱。据说很多富裕的家庭,干这些事都是自己动手。
  一切准备好了,高煦带着妙锦来到了新家。
  宅子位于不甚宽敞的内部柏油路边。属于现代风格,浅色基调,主体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屋顶盖着特制瓦,看不出来任何传统文化的风格。既没有以悬山顶或歇山顶为特征的东方风格,也毫无波斯、或欧式的建筑特征。整片社区的房屋都是这样,大概有过规划。
  当然也没有草坪,车库旁边的前门,只有一个比较很小的院子。狭小院子里面种着几颗万年青数,只是用低矮的栏栅围了一下。然后就是房屋的正门。
  房屋后面的后院才是真正的院子,围墙也真的具有隔离防护功能。后院以一个游泳池而核心,有各种休闲设施、盆栽等观赏植物。
  另外宅子里有个总控机器人,外表做成一个有简单神态表现的少女形象,可惜底部是轮子。这个机器人可控制全部电路、水气开关,以及一些小型智能机器人,比如扫地机器人、洒水机器人等;并可听从主人的语音命令。
  妙锦一来就在各处走动,还拿着笔记本在记着什么,好像要对这里进行重新布置。她的习惯似乎也和高煦一样,喜欢用纸质书写。
  高煦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去上课的吗?”
  妙锦转头笑道:“我所有的课程都是优,偶尔旷课没事。”
  高煦又随口问:“那今晚要回家吗?”
  妙锦摇头道:“不回了,我跟妈说了,今天在你这里。”
  高煦笑道:“好像情况不一样了。”
  妙锦也面带笑意道:“我爹都快把你夸上天啦,我妈听他的。他是逢人就说,嗯……小刘言行有古风,知恩图报,以德服人,还说你稳重可靠什么的。哎呀,实在太多,听得我都差点信了。”
  高煦正色道:“难道你不信?”
  妙锦瞪了他一眼:“我爹说的是神仙吧?”她收住笑容,沉吟道,“你这人总体不坏,仍有恶的一面。”
  高煦点头,沉吟道:“很多人都这样。”
  妙锦恍然转身道:“对了,那幅字果然是假的。但赝品也不便宜,做得实在太真。”
  高煦笑了笑,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
  他看这宅子、就这样挺好,不认为还需要做什么。于是他拿了一瓶西美区南方产的“游击将军”牌甜葡萄酒、细长玻璃杯,便走到后院,坐在游泳池边喝酒。
  半躺在水边的太阳伞下面,高煦又拿起手机,点开连线总控:“小荷,把游泳池顶部打开。”
  里面的女声道:“收到,主人。”
  片刻后,游泳池上面的顶部传来了“丝丝”的电流声,顶棚慢慢地折叠了,整个泳池露在太阳底下,呈现出更显鲜艳的蓝色。
  高煦满意地拿着玻璃杯,喝了一口酒。
  半瓶低度酒下肚,妙锦终于出来了。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酒瓶旁边有两个玻璃杯,说道,“你就像在度假一样。”
  高煦淡然道:“上世纪有个社会人文学家,叫张岱。他有句话,人类最满意的状态,是大部分时间都能无所事事。”
  妙锦转头道:“高煦确实看了不少书,我学历史的都不知道这句话……该不是你帮他写的吧?”
  高煦愣了一下不置可否,问道:“你想好怎么布置了吗?”
  妙锦不再纠结刚才的话题,说道:“有些想法了,慢慢来。”她接着说,“总是男人和女人组成一个家庭,还挺有道理的。像这种事,你好像不太在乎,没有争执。”
  高煦看着她的身子线条,说道:“我没想过这种理由,你的角度有点刁钻啊。”
  妙锦也倒了一杯甜酒,忽然问道:“那天你在车上,究竟想说什么?”
  高煦沉默了下来,神情也随之渐渐凝重,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该从哪里说起呢?”
  妙锦反问道:“你今天还有事要忙吗?”
  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开口道:“第一世我是个平民,后来变成了赌徒。”
  妙锦轻轻放下玻璃杯,注视着他的脸,耐心地听着。
  高煦见状继续说道:“人并非生下来就是赌徒,而是因为一些机缘陷进去了,心理无法平衡。赢了懊悔为什么下的注太少,输了想捞回来,无法自拔。旁观者认为很简单,其实没那么容易摆脱。
  很简单的一种感受,一天输赢假设能达到一千圆,可辛苦工作一天才能挣一百圆,有几个人有毅力靠安心工作,针挑土似的、去还巨额的赌债?何况挣了钱还债,得不到任何心理奖励,根本没有愉悦反馈机制,凡人很难坚持。”
  妙锦道:“我没经历过,不过高煦说得很有道理,你好像反思了很多。”
  高煦点头道:“后来真的是没办法了,数次拖累全家人,根本看不到上岸的希望。我不止一次在父母跟前忏悔,当时都是真心的,但依旧反复走上老路。
  我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否定,最后决定自杀,逃避一切罪孽与无法还清的责任。因为特别羞愧,心愿就是想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让所有人都忘记自己。”
  妙锦默默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眼睛里流露出了心疼的样子。
  高煦的语气倒很平静,毕竟过去太久了。他说道:“所以当时我想,最好找个不被发现尸体的地方,安安静静。当时背着食物和水,去了黄山山区。走小路,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古老道观。道观后山山脚下有一个天然石洞,外面都是杂草,我就在里面自我了断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之后便成了朱高煦,并在一番挣扎后成了大明皇帝。你也是知道的,像我那种能活八十几的皇帝,自己的陵墓在生前就会修好。京师孝陵附近的陵墓是个幌子,各地还有几个疑墓。我和几个皇妃的真正陵墓,就在黄山山区,那座废弃道观后面。”
  高煦笑了笑道:“当时没想太多,只是生命临近终点时,忽然觉得还是原点好。而且我那时没想到大明朝能延续那么久,改朝换代后,皇陵的遭遇你是懂的。我并不想自己和妃子们的尸体,被搞出来示众,只想安安静静地归于尘土。那座真墓里,没有任何金银玉器,也被彻底封死了。”
  妙锦的神情也变了,她的语气异样,低声道:“玄虚在那个山洞?”
  高煦摇摇头道:“不能确定。但是我两次死亡,尸体都在那里,这是个经验反推。另外,妙锦也重新来到了这里,可以大概佐证这个玄虚、或许并非因为我是特定的人,而是别的因素。”
  妙锦久久未语,颦眉想着什么。
  高煦道:“千万不要说出去。”
  “啊?”妙锦忽然浑身一颤,“好,当然。”
  高煦问道:“你在想什么?”
  妙锦道:“那座陵寝有多少人?”
  高煦道:“一共六个。我、皇后、皇贵妃、贵妃、贤妃、淑妃。别的妃嫔都在京师那边的陵寝,还有几个国公也恩准埋在京师皇陵旁边,只是一种荣誉。你们的尸体都是我亲手抱进真棺里的。另有密旨,我死后操办这件事的人是曹福,棺材就放在以前我了断的位置。一共有多个伪棺,如今看来曹福还是挺忠心的。”
  妙锦看着高煦:“那还有四个人,会不会也在这世上?”
  高煦苦笑道:“妙锦想问题的角度,真的有点刁钻……当然是不能确定的,但也有可能。如果确如你所说,证据更加充足,那个陵寝就真的有点不简单了。”
  俩人沉默下来,妙锦大半时间在走神。
  高煦瞧她的模样,只觉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比自己差不少。高煦之前就已经在想这个事儿了,但没像妙锦那么震惊。
  他再次主动开口道:“我最终打算拍一部连续剧。”
  “啊?”妙锦转过头,茫然地看着他。
  高煦道:“拍《汉王起居记》,把一些从无典籍记载的细节,揉到里面。让可能存在的四个人,来主动联系咱们?”
  妙锦道:“只有她们知道的细节?”
  高煦点头道:“对。不然怎么找人?总不能发几则广告,满世界嚷嚷,寻人启事,都来看、快来看,从四百年前穿越的皇妃们,联系电话云云。”
  “嗤!”妙锦一不留神笑出声来,立刻又收住了,瞪了他一眼,“简直没个正经。”
  高煦道:“因为现实本来就很荒诞。”他接着沉吟道,“也许不是荒诞,而是认知不够。假物院的人说那个宇宙弦,究竟是啥玩意?”
  妙锦摇头。
  俩人一起看着游泳池的水面。微风之中,幽蓝清澈的水面,飘着优美而无规则的涟漪。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你在说什么
  高煦看着水面一阵胡思乱想,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甚么也没想出来。
  这时妙锦的声音道:“找到了之后呢?”
  “找到了之后?”高煦从出神中惊醒,复述了一遍。他想了想,忙道,“如果找到她们,那就更能证明、原因极可能就在那个山洞里。一个人、两个人穿越了可以说是巧合,好几个人就不能这么解释了吧?”
  妙锦欲言又止,终于只是“嗯”了一声。
  高煦好不容易才领悟到她的心思,恍然道:“我当然还会与妙锦结婚、厮守。”
  “真的吗?”妙锦轻声道。
  高煦点了点头,“寻找别的人,主要是为了证明我的推测。如果找到了永生的玄机,也能让旧人分享。”
  妙锦又问:“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高煦摩挲着额头:“现在事情没有一点眉目,不用着急。即便真的找到了,她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所以现在假设太多,并无意义。但不管怎样,今生我都是你的,现在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在‘永生’面前,很多事对她们来说、或许已不太重要了。”
  妙锦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
  他想了一会儿,沉吟道:“假定山洞就是穿越的原因,也不一定还能找到其他人。咱们几乎对原理一无所知,时间成了一个坐标,她们会不会都在这个时代?那神秘的因素,究竟能影响到什么位置,与遗体摆放的时间有没有关系?”
  妙锦微笑着看着他,神情开始渐渐轻松。
  高煦观察着她的神态,有点困惑地说道:“我觉得,你似乎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妙锦笑吟吟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高煦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沉声道:“永生。”
  妙锦收敛笑容,点头道:“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
  高煦注视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唉”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抓起她的纤手。
  他又缓缓说道:“从古到今,不管多么雄伟的帝王,都无望接近这个话题。在永生面前,无论是皇位、或是全球霸主,也没有多少追逐的意义了。”
  妙锦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是啊,欲望的终极形式,让人有点恐惧。如此终极的秘密,你还随口就告诉我?”
  “为什么不?”高煦愣了一下。
  他因为吃过亏,好像真的不太相信女人,但不知道为甚么很相信妙锦。
  不过高煦很快就把刚才的话抛诸脑外,小声说道:“我看过一些言论,韦忠明等大资本家,投资了数以千亿的资金做实验,似乎就为了寻找意识突破‘宇宙弦’的理论。所以咱们说的这些话,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估计能干出任何事来。后果完全无法控制。”
  妙锦道:“我有那么傻吗?你放心吧。不过那是真的吗?他们还真敢想。”
  “我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高煦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
  妙锦转头问道:“有希望成功?”
  高煦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懂前沿物理学,但直觉机会渺茫。首先意识是什么东西,世人还没搞清楚;时空是什么东西,也还只发现了一些现象。现代人的认知、似乎仍然有限。”
  妙锦道:“暂时别去想了,反正咱们总不能现在就试、马上去死在那个山洞吧?”
  “那倒是,赌注太大了。能多活一辈子也不容易。”高煦笑道。
  妙锦轻声道:“是啊,我现在就挺满意。”她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起身道,“时间过得真快,我去做饭了。”
  高煦道:“外面有餐厅。”
  妙锦摇头笑道:“我喜欢在家里吃饭。”
  她离开了水池边,只剩高煦坐在懒人椅上。一个人呆了一会儿,他渐渐从刚才的情绪激动中、慢慢平静了。
  寻思良久,他越来越感受到了泄密的恐怖,遂暗自决定,今后再也不轻易提起这个话题。将来若是真的要拍暗示性的连续剧,也要从长计议,慎重为之。
  不过尽早告诉妙锦倒没错,这种事没必要瞒着她。
  以前高煦要瞒她的事,一般是出去找女人的时候。
  太阳渐渐下山了,妙锦打开后窗叫他。他便起身回到房子里,来到饭厅,在新家里吃了第一顿饭。俩人不再提起先前的话题,只说一些琐事。
  晚饭后,天已经黑了,妙锦收拾桌子,把碗筷拿到洗碗机里去。高煦则在那里捣鼓那台人形智能机器“小荷”,一边看说明书,一边设置里面的程序。接着俩人喝茶、看电视,高煦拿着手机在网上买书。他们对这个地方还觉得很新鲜,不过相互早已熟悉,一切都那么自然而习惯。
  夜色渐深,俩人便上了二楼,来到带浴室的卧室里。妙锦立刻扑倒在大床上,舒服地在被子上翻了一圈。高煦也跟着躺在被子上,直觉这床垫、和原来睡的乳胶床垫一般柔软。
  这时高煦侧过身,看着趴在旁边的妙锦,立刻被她的身体线条吸引了注意。她还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下面穿着合身的帆布裤,趴在那里,臀部好像比去年发育得更好了,渐渐有了高煦的回忆中的感觉。或许也因为有那修长匀称的双腿、以及内弧线的小蛮腰衬托,才会有女性特有的美丽轮廓。
  妙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翻身过来,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高煦靠近了一点,默默地欣赏着她的美貌,还忍不住拿手背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和脖子。
  妙锦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忽然搂住他的脖子、让他拥抱,低声道:“你就不能等我洗了澡,才这样看着我?”
  妙锦说得很对;高煦还觉得,以后得早点上楼。因为他第二天起床很晚,且没有洗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幸好不用上班。
  高煦起床后,本想去浴室冲洗,进去时又看到有浴缸。这时他才寻思:我为什么要在这小小的浴缸里泡澡?
  于是他找了一条泳裤,便赤身走下了楼,从后门出去,径直跳进了游泳池。反正这游泳池换水是自动的,多浪费点从大江里净化的直饮水,也能为水业公司做贡献。
  他在里面来回游了两圈,试过了各种游泳的姿势,精神渐好,这才在水里穿上了泳裤。
  就在这时,妙锦穿着浴袍,抱着一条毛巾站在了楼上的窗户边,正向泳池看过来。
  高煦抬头问道:“会游吗?”
  妙锦摇头道:“从没游过。”
  高煦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是韦家的千金?”
  妙锦微笑不答。
  高煦又道:“你下来,我教你。”
  妙锦撇了一下小嘴,说道:“我从不游泳,没有泳衣。”
  高煦左右看了一番:“附近没有高层建筑,外面看不到泳池。你随便穿一身内衣下来。”
  等了一会儿,泳池顶棚慢慢合拢了,应该是妙锦控制机器人干的。接着她便穿着一身浴袍走了出来,来到了泳池边,往水里看了一眼:“你看到有游泳圈吗?”
  “好像没有那东西。”高煦道,“扶梯那边很浅,你从那里下水。有我在,别担心。”
  妙锦竟然穿着浴袍下水,还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高煦说:“这光天化日的……时代真的变了啊。”
  “我还以为你生活了那么久,习惯了。”高煦道。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顶棚,终于把浴袍脱了,双手抱在胸前的文胸位置,十分无辜地站在水里。
  高煦游了过去,说道:“你憋口气,把头放进水里,让身体浮起来。”
  妙锦把手腕上的皮筋取下来扎住长发,她试了一下,身体趴在水里,果然浮了起来,手脚在水里乱划。在她雪白的后背上,高煦只能看见两根带子。她把头从水里冒起来,呼出一口水,高兴地说道:“真的浮起来了!我是不是会游泳啦?”
  高煦:“……”
  她越玩越开心,渐渐地有点忘乎所以了。连高煦也没料到,活了两世的人,却还能在生活中这么有活力和新鲜感。不过就像学开车一样,半会不会之时,其实是最开心的时候。
  就在这时,高煦忽然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得津津有味。
  妙锦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疑惑地瞧着他。她低头一看,顿时瞪了高煦一眼,身体往下一矮躲进了水里。
  “又不是没看过。”高煦哼哼了一声。
  妙锦似乎有点生气地说道:“不玩了,回去吃早饭吧。”
  高煦不太理解她的心情,但也不怎么在意,便先爬上岸,从扶梯上把她拉了上来,一起回房子里换衣服吃饭。
  就在这时,小邓打电话来了,她有点激动,连话也说得不太利索:“得奖了……刘总的电话,好多人都打不通?”
  高煦道:“你慢点说,不急这一分钟。”
  小邓的声音道:“我们的《寻梦》获得了淑妃金扇奖的多项奖项,早上刚宣布,大家都等着宣布呢。今晚上的仪式,在京师。”
  高煦淡定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你把具体时间、地点发到我邮箱里。”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凡夫俗子
  位于京师的国家大剧院里,颁奖仪式还没开始。
  今晚获奖的电影,总共有多部,题材很广泛。乐队已经把乐器准备好,观众席上的人愈来愈多了。周围还有很多摄像机,所以人们都更注意仪表,在台下小声地说着话。大厅里笼罩着“嗡嗡”的人声,却不算喧哗。
  兼职秘书的小邓拿着一叠卡片,回到了高煦和妙锦的身边。她把卡片分发给周围的人,在高煦旁边坐下小声道:“有多家电视台直播,所以仪式才选在傍晚,收视率更高。仪式结束后,旁边的剧院酒店十八楼,有个酒会。”
  小邓穿着襦裙、披肩发,脸上少见地化了妆。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抹的,还是心情紧张激动。不过高煦猜测是激动。
  因为她的话也比平时多了,坐在旁边如数家珍地说着:“在世界上也有很大影响力的电影奖项,国内有两个,除了太仓电影节金奖,就是淑妃金扇奖了。”
  这时妙锦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淑妃,指的就是武德年间的杜千蕊。”
  “哦……”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小邓立刻点头道:“对,一开始的理事会是官办组织,由皇室和政府出资,所以选了这个名字。”
  高煦听到了“所以”这个词,心想:应该是支持宪政的上层、想要宣扬“大明”的正统性,特意在诸多方面抬高大明世祖时代的功勋。正是从武德年间起,大明朝才开始正式步入工业和全球化时代,奠定了现代文明的基石。
  小邓的声音继续道:“我也是看资料。主办方是文艺学会,上世纪是官办的。后来好像没办好,交给了文艺界的知名人士,成为一个民间非营利机构。接着渐渐发展壮大,下属有金陵艺术学院、文艺博物馆等机构,并继续举办淑妃金扇奖。这个奖涵盖戏剧、电影、音乐、文学等项,不过因为电影的观众是最多的,备受瞩目,影响力最大的还是电影相关的奖项……”
  高煦也知道,杜千蕊在武德年间就很出名了,因为她是皇妃,士林中人并不会公开谈论她,却在民间很有名气。杜千蕊是教坊司出身,本身在戏曲上很有水准,然而她能那么出名,还是得益于宁王朱权专门给她写戏本。而宁王本身就是个有名的戏曲家、世人瞩目的藩王。
  但同样唱戏很好的李楼先,因为没有名人的加持,如今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现今大概只有高煦还记得她。
  这时妙锦的声音道:“我没做过什么事,只是为了陪你来。”
  高煦转头看着她的侧脸:“没有小婉,这部电影拍不成。”
  小邓默默地听着俩人的对话,她应该渐渐已能猜到,妙锦才是背后的最大出资人。
  三人都沉默了。妙锦转头瞧着高煦,似乎正在临时组织语言,这时才开口道:“你们能成功,我非常高兴,也为你的才能感到骄傲。”
  她的神态有点异样,似乎有甚么难言之隐,又不想破坏大家的兴致。
  高煦耐心地听了一会儿,微笑道:“一会儿我不提你的名字。领奖的人上台,台词一般都是感谢这个、感谢那个,挺无趣的。”
  果然妙锦松了口气,回头对高煦嫣然一笑,眼睛里好像在说:还是你理解我。
  高煦又道:“其实我也不想在公众面前太出名,只想挣钱。”
  小邓的声音道:“领了这个奖出名了,以后刘总做电影会更容易成功,挣更多的钱。不过刘总心性高,可能我这样的凡夫俗子不容易理解。”
  妙锦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高煦也笑着转头道:“小邓看走眼了,我才真是个俗不可耐的人。”
  小邓摇了摇头。
  “人们常把名利合在一起说,显然两种东西、都能带来直观浅显的快感。譬如到了一个场合,许多人听到名字、看到脸,就会立刻上来说话,甚至恭维吹捧。谁又不喜欢恭维,不喜欢受欢迎的感觉呢?这会形成一种自我认可感。”高煦随口说了起来。
  小邓的声音道:“刘总这么一说,追逐名利好像没什么错。”
  妙锦转头笑道:“他真的是个俗人,不过对自己很诚实。”
  高煦换了个姿势,对小邓道:“但是,对于太有名的人,大众也难以深入了解,得到的都是符号般的、包装过的信息。只要你经历过,便会慢慢厌倦这种受瞩目的感受。因为大家喜欢的是一个符号,不是自己。不管是崇拜的,还是谩骂的,都只是让自己陷入旋涡、无甚意义的谈资而已。”
  小邓正在沉思。
  妙锦的声音道:“隐蔽感。”
  妙锦一语正中。高煦不想太出名、不想受太多人关注,或许只是因为、本能地要保护暗藏在内心的某种秘密。
  小邓的声音道:“文艺学会还有好几场活动,其中午宴在后天。”
  高煦道:“明天开始的活动,我就不参加了,你们去吧。今晚领个奖就行,毕竟《寻梦》是大家的心血。”他想了想又道,“一会儿的编剧奖,小邓跟我一起上去,你来讲内容方面的话题,没问题吧?”
  “这样好吗?”小邓神情复杂地问道。
  高煦点头道:“你对内容理解很透彻,相信自己。”
  就在这时,李良导演,制作人王思奇,以及顾问王诚,投资人潘总等都一路来了。高煦跟他们握手招呼,然后重新坐到位置上。
  宏大的音乐奏响,仪式总算开场了。许多摄像机在大厅里穿梭,甚至还有无人机在半空拍摄。男女两个主持人也走上了前台,一唱一和,“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晚上好。欢迎各界来宾,参加淑妃金扇奖、国内电影奖项的颁奖典礼。”
  人非常多,人们衣冠楚楚,高煦几乎都不认识,也没必要去认识。
  主持人念完辞藻华丽的开场白之后,便开始宣布奖项,《寻梦》的各项奖排在最前面。高煦观察到,李良把一些药丸塞进了嘴里,应该是止咳药。接着李良又仰头喝瓶装水,然后深呼吸。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李良便从华丽的地毯上往台上走,他表现不怎样,神情非常不自然,十分紧张的样子,而且带了稿子。
  等到高煦和小邓去领编剧奖时,他更理解了李良刚才的表现不佳。无数眼睛都注视着地毯上的人,还有许多摄像机后面的观众。而李良原来属于比较失败的动画导演,估计没有机会参与过这样盛大的场面。
  不过高煦倒还很镇定,他也是第一次参加现代典礼,但以前经常经历类似的大场面。他走上台子,从主持人手里接过了一只话筒,先环视大厅,目光从妙锦的脸上扫过。她的脸上带着沉静的微笑,与许多观众在一起看着这边。
  大厅里安静下来,前面许多人都认真地注视着高煦,似乎正等着倾听业界成功者的高论。
  高煦却道:“我主要是个商人,最擅长的就是看电影看书,这次只是选择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剧本。”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一些人在笑,一些人说起了话。不过高煦十分淡定,笑对着人们,又道,“一部成功的作品,主要归功于团队。我们的动画团队确实非常棒。”
  主持人问道:“剧本是刘先生创作的吗?”
  高煦道:“编剧团队有好几个人,我参与了主要创作过程。”
  主持人作思考状,“剧本里有哪些地方,让刘先生特别喜欢呢?”
  高煦径直把话筒递给了小邓,他则站到了旁边,微笑着倾听小邓说话。
  小邓的发挥还是十分生涩,好几次说错话,好在主持人是个老油条,中间还插科打诨、拿小邓开玩笑,同时大银幕上播放动画的片段,气氛倒也挺活跃。
  领奖之后,高煦带着小邓回到了观众席,接着观看后面的表演。人们的注意力也很快被新的话题吸引,这让高煦的感受、渐渐安稳下来。
  小邓时而发呆,时而问高煦、她哪句是不是说错了,很久都不在状态,对台上的事充耳不闻。
  高煦只得转头好言劝道:“没关系的,不管是台上台下的人,最关注的都是他们自己。小邓的表现总体还行,以后有经验之后慢慢就好了。”
  就在这时,隔着小邓的潘总欠身道:“兄弟我特别欣赏刘总的气度。”
  “哦?”高煦愣了一下。
  潘总皱眉沉吟片刻,小声道:“刘总很谦虚,但似乎自视甚高,并能掌握一切,我很敬仰追求崇高的人。王制作联系投资的时候,我是继刘总之后的第一个出资人。”
  “言重了。”高煦忙拱手道。
  潘总的眼睛看着高煦,点头示意,重新坐正了身体。高煦也重新靠坐在椅子,转头看了一眼妙锦,见她正微笑着打量自己。
  渐渐地李导和小邓似乎都能自处了,因为上台领奖的人奇葩表现不止一个两个。在人前表现最好的,似乎反而是两个并非业界的主持人。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乌德琴
  正如小邓说过的,仪式结束后,旁边的剧院酒店十八楼,有个酒会。
  高煦拿着一杯甜红葡萄酒,站在墙边上,看了一会儿正在弹奏一种奇怪乐器的白人女子,向旁边的妙锦转头道:“相比后天的午宴,我确实更喜欢这样的现代酒会。”
  他想了想,又道:“宴会就像传统乡饮的上下呈递关系,首席上的重要人物是全场的核心;然后到每一桌上的宾客,总有一两个较有名望的、辈分高的人,维持着整桌的气氛与话题。
  人们被迫重复着普适的套话,因为就算是亲朋好友同事,也不一定有相同的兴趣。体验往往不那么好,所以大家称之为应酬。而这样的酒会不一样,我至少可以和你说话,以避免无趣或者无所适从。”
  “乌德琴。”妙锦微笑着说道。
  高煦一时没回过神:“什么?”
  妙锦看了一眼正在演奏的白人女子,“她弹的乐器叫乌德琴,你喜欢的琵琶就是乌德琴演化而来。它起源于波斯,向东演化成了琵琶,向西成了吉他。”
  “原来如此,受教了。”高煦说罢喝了一口酒。
  “一通表意比较复杂的话,你随性说来,能说得那么流畅,难怪我挺喜欢听你说话。”妙锦又补充道。
  高煦笑道:“很庆幸在你眼里,我不是王制作。”
  妙锦会心一笑,接着转头看着演奏台,“那个波斯女人很漂亮,不用刻意无视。”
  高煦道:“我只是看看。”
  “我有不准你看吗?”妙锦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高煦观察着她,她穿着有现代设计元素的襦裙,有一张秀丽且略带稚气的脸,肌肤细白平滑,有青春特有的气息,但她妩媚而明亮的眼神,却与外表不太一致。
  因为此时的曲子有西方传统音乐的韵律,高煦自然联想到了天使的脸庞、魔鬼身材这样的形容语。而且高煦看不出来、此时妙锦眼神里的情绪。
  妙锦的神情略带委屈,眼睛却带着笑意,“我是善妒的女人么?”
  高煦无奈道:“这是个不符合时代的词汇。”
  妙锦注视着他,十分认真的样子:“你不用多心,我并不在意这些周围的女人。因为我了解你,确定你能发现,她们都会有你难以接受的……特点。”
  “缺点?”高煦沉吟道。
  妙锦摇了摇头,说道:“我有点饿了,过去拿点吃的。”
  高煦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妙锦的背影,然后拿着酒杯,继续站在墙边欣赏那个波斯女人的表演。波斯女人穿着一身装饰复杂的、亮闪闪的晚礼服。如同这里的女宾们,除了穿传统衣裙的,也有很多女人穿着现代时装。
  舒缓的旋律下,周围的人只是下意识地感受着音乐的旋律气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走动,抓紧时间结识到有实力有帮助的人,抑或看得顺眼的异姓。像高煦这样、特意欣赏弹奏的人,却几乎没有。
  那波斯女人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高煦,时不时向这边投来目光。波斯女人的眼窝深,眼神别有风情。这个高煦倒是早有领悟。
  但他没料到的是,演奏台上刚换人,那波斯女人就径直向高煦走来了。高煦顿时有点局促,就像他对妙锦说的,本来只想看看。
  波斯女人见高煦转头瞧着什么,走上来便道:“你在找刚才的女伴吗?”
  高煦没有否定:“我看她回来没有。”出于礼貌,高煦又道,“你用乌德琴弹奏的曲子,很美妙高雅,让人如痴如醉。”
  波斯女人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先生真是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了乌德琴。”
  高煦笑道:“我的女朋友刚刚才告诉我。”
  波斯女人顿时有点悻悻然,“她一定是个大家闺秀。”
  高煦暗示了之后,又不吝赞美之词:“刚才那首美妙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洁白的玫瑰。”波斯女人道。
  高煦想了想:“也许我说错了、便请女士见谅,曲名出自但丁的《神曲》?”
  女人再次惊讶地点头道:“先生知识渊博。”
  高煦微笑道:“有关文艺复兴的作品,我正好很有兴趣,但没想到波斯人会弹这样的曲子。”
  女人道:“伊朗有基督徒。”她顿了顿又道,“秦……明国真是个伟大的国家,这里包容着全世界的艺术。在我们那里,很多人都不知道乌德琴,更是几乎没有人再听。反而来到异国他乡演奏之后,我们得到了人们的重视。”
  她的汉语说得非常好。
  高煦道:“咱们带有胡字的乐器,大多都是波斯传来的,自然会有人欣赏波斯的璀璨文化。”
  “谢谢。”女人注视着他,“你可以叫我玛蒂。”她说罢露出了一丝异样的苦笑。
  “刘刚。”高煦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玛蒂的手指。他本来想借机离开这里,但察觉到玛蒂的神态,便又问了一句,“波斯语怎么发音?”
  于是玛蒂教了高煦两遍,然后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说道:“抱歉,我得回去了。”
  高煦道:“再会。”
  他转身从稀疏的人群中穿过去,看到了一张大餐桌,环视稍许,他便在窗户旁边的小桌边看见了妙锦。高煦走了过去,坐到妙锦的对面,“我还以为你会返回来。”
  妙锦看着他摇头笑了一下,拿起勺子舀盘子里的点心。
  高煦观察着她:“那个弹乌德琴的波斯女子,名叫玛蒂。”
  “哦。”妙锦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高煦发现了妙锦身后的那张桌子旁,邓家敏正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一起。小邓也看见了高煦,向这边望来。
  高煦看着她轻轻点头示意,立刻把目光移开了。他不想打搅小邓的社交。
  但小邓很快起身,与她身边的男人道别,走了过来,坐到了这一桌。这边的桌子不大,一面靠玻璃窗,三人正好坐满。
  “点心做得不错。”妙锦指着盘子道。
  小邓摇头道:“我不吃了。”
  高煦犹自喝着葡萄酒,“小邓有什么事要说?”
  小邓沉默了一会儿,“刚才那个人是电影公司的。”说罢拿起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高煦没接,“为什么要给我?”
  小邓只好尴尬地把名片收了起来,她的神色也有些慌张。高煦观察着她的样子,觉得不好完全理解,便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我只是你工作上的老板,不是你的长辈。”
  “刚才那个人,问了我很多问题。”小邓道,“他问我工资多少。”
  高煦恍然道:“哦,挖墙脚的。”
  他犹豫了片刻,如果不理不问、好像有点让下属寒心,当下便道:“你平时的月薪,涨到五千吧。以前我在化妆品公司做正式工的时候,也是这个工资。”
  小邓忙摆手道:“我不是想借此要求涨薪水。”
  “就这么说好了,有成绩会有奖金的。”高煦道。
  就在这时,旁边来了个微胖脸白的中年男人,正是潘总,他说道:“刘总晚上好。”
  “潘总,幸会。”高煦道。他愣是想不起这人的名字了,好在称呼不用全名。高煦暗自寻思,回头要问问别人、潘总究竟叫什么名。
  潘总又笑着向两个女子点头致意。
  这张桌子已经坐不下第四个人,高煦便淡定地站了起来,走到旁边,与潘总站在一起准备寒暄一会儿。
  “人们除了白酒,好像也喜欢葡萄酒。”高煦看着手里的玻璃杯。跟不熟悉的人来往,特别是男人,就是有点费神,得想办法寻找话题。毕竟女人的话,可以赞美她漂亮有气质,高煦一般张口就能来。
  之所以不是潘总找话题,那是因为潘总似乎没打算主动开口,他正很认真地端详着高煦,似乎对高煦很有兴趣。但这样的眼神让高煦有点不自在。
  潘总道:“西美区南方出产的葡萄很不错,国内大半葡萄酒都来自太平洋彼端。”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最近几年西美区的情势不太稳定,产量下降了。”
  高煦无趣地点头附和道:“有道理,有什么才能爱什么。”
  潘总沉声道:“咱们的电影那么快获得淑妃金扇奖,就是因为题材涉及西美区,并且有情感引导。”
  “这种机构评奖也有政治因素?”高煦道。
  潘总点头道:“当然有,特别是京师的奖。文化和价值观的主流引导,在咱们大明是战略级的课题,有一批社会人文学家专门从事这方面的细致研究。”他露出了非常认真的困惑,“刘总竟会不知?”
  高煦笑道:“只能猜,我的信息来源不广。”
  潘总又道:“古代咱们就讲究同化,而非征服,这与西方文化不同。现在咱们放弃了同化,改为价值认同,这是学者们给政府的建议。时至今日,价值认同仍比战争征服要成本低、副作用小。”
  “人类社会确实越来越复杂了。”高煦轻叹道。
  潘总轻松地笑道:“当然,一辆汽车就有几万个零件,现代文明简单不起来啊。”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川菜馆
  潘总时不时观察着高煦,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话,却难以用语言表述。在某一瞬间,他的表情露出了放弃的意味。
  不过他还是终于开口了:“刘总的心态很平和,不像个狂妄的人。我却总有一种感觉,你好像习惯于掌控,就像神一样可以给予、也可以夺取……”他吸了一口气,皱眉作思考状,“制作《寻梦》之前,刘总应该很缺资金吧?”
  高煦听了,感觉有些不快。也许并不是因为潘总的话不好听,而是高煦不习惯太受关注、特别是受不熟悉的人注意。
  虽然潘总的表述很凌乱,但高煦还是捕捉到了其中的含义,大概有两层意思。
  其一,狂妄的人,往往是实力与心态不匹配,有狂妄的心态、才能投射出相应的言行气度;就像愚蠢的人,常常觉得自己很聪明。其二,高煦的心态其实不狂妄,但并没有绝对实力,所以潘总认为矛盾。
  这个潘总好像有点自以为聪明,高煦心里当然不舒服。不过他没怎么计较,只说道:“潘总可能有些误解,本质上我一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了。”
  正如高煦多次说过的话,不是特别有必要、他基本不撒谎,于是在刚才的话里加了一个“本质上”。潘总能不能明白,那就是他的事了。
  潘总的声音道:“算得上我真正朋友的人不多,希望能与刘总常来往。”
  高煦微笑道:“十分荣幸。潘总高见,让我受益匪浅。”
  “哪里哪里。”潘总得意地笑了。
  高煦见状,立刻把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刚才咱们谈到西美区情势不稳定,埃及怎么样?”
  稍微回过神来,高煦更不在意刚才的情绪。毫无凭据,仅靠一点虚无缥缈的抽象感觉,别人不可能窥探到自己的秘密。
  潘总侃侃而谈:“自从奥斯曼国解体后,那边的关系更乱,大明、俄、土尔其、欧洲诸国都在北非和阿拉伯地区有利益诉求,其中俄国与土尔其的矛盾最久远,主要是为了争黑海出海口。当地内部的纷争,都有多国的影子,没有外援的势力灭得很快。唯独埃及似乱实治。”
  高煦也看新闻,但他在短时间内得到的信息,显然并不全面,于是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潘总见状,兴致勃勃地说道:“大明有驻军,名为国际和平联盟军,主力其实是明军。除了大明国,没有太多势力能染指埃及,当地反而大治……”
  没一会儿,有个陌生女人过来了,与潘总说话。高煦向女人点头致意,趁机回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妙锦随口道:“男人们在一起,谈的不是战争就是政治。”
  高煦笑道:“还有女人。”
  他说罢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邓,她正摇晃着果汁一言不发。高煦便说道:“总有一天我们的合作关系会解散,但不是现在,你不用急。”
  小邓急忙抬起头来,紧张地摇头道:“刘总请放心,我绝不会被别家公司挖走。是刘总成就了我,我心里非常感恩,哪能忘恩负义?”
  高煦听着有点奇怪,但一时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他转头观察妙锦,妙锦的神情看起来、好似也有这般感受。
  高煦也没再多说,他起身道:“今晚差不多了,咱们这便走?”接着他又与潘总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妙锦离开,小邓也跟了过来。身后的现场音乐还在演奏,人们兴致盎然的说话声笼罩在空气中,酒会尚未结束,不过高煦等人大概已尽心了。
  时间已经很晚,之前小邓在剧院酒店、给大家订了房间,几个人决定住一晚再回太仓。
  高煦和妙锦的房间先到,他站在门口,转头说道:“对了,我们在太仓有了新居,过几天你们来吃顿便饭吧。”
  小邓问道:“刘总邀请了哪些客人呢?”
  高煦看了一眼妙锦,“除了咱们俩,就只有小邓和王诚。”
  小邓点头道:“好的,回头刘总告诉我具体时间吧。刘总、韦小姐,早些休息。”
  “你也是。”妙锦道。
  打开了房间门,俩人走进去。高煦不禁有点感概地说道:“我还是更信任、自己主动选择的人,而不是被选择。”
  妙锦笑道:“你说潘总?”
  高煦点了一下头,恍然道:“我之前在酒会上的表现,很明显不耐烦?”
  妙锦微微侧目,想了想道:“听不清你们说了些什么。不过还好吧,反正我能看得出来、你的兴致不高。”
  俩人在京师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很早就回太仓。妙锦去学校了,她经常旷课,但一直不去的话、好像也不符合规矩。高煦则回到新居无所事事。
  光是京师的文艺学会,最近就有很多场活动、高煦都可以参加。另外太仓这边有关动画厂的会议、聚会,他也能去参与。不过高煦自己不想去,便呆在了家里。
  他在网上买了一些木板,箭靶、滑轮弓等器械,又重新购买了大量书籍。光是游泳、射箭、看看书,他觉得自己就能在宅子里呆很多年。毕竟以前常年不出皇宫,他也习惯了。不过还是要有点对外的社交,小邓和王诚都可以,毕竟是高煦自己选的人,靠的是缘分。
  一个人在家、更不愿意做饭,高煦骑着自行车在社区周围的餐厅吃饭,每顿换一家。直到他发现了一家店面不大的川菜馆,觉得味道确实很正,生意不太火爆的原因、或许是价格偏高。
  在各大菜系里,川菜的格调总体比较平民化,有盐帮马帮在内的菜品、加深了劳动人民的印象,但做得用心的话,味道确实不错。想来高煦还是一个更注重实际的人。
  他吃过太多山珍海味,自己不会做,但挺会吃。让他觉得好吃的地方,这家馆子必定有点讲究。
  吃完了饭,他便叫服务员来,问道:“我能见见做菜的厨师吗?”
  女服务员忙道:“先生请稍等。”
  过了一会儿,穿着制服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就出来了,陪着笑脸道:“今天的菜,有什么不合先生心意的地方?还望多多指教。”
  高煦摆手道:“没有,除了价格高点,基本上很完美。这菜是你做的?”
  厨师道:“对,除了服务员、墩子是雇来的人,我们这是家庭经营,鄙人是店主兼主厨。祖传手艺,没有分店,保证菜品口味稳定。”
  “有没有外包服务?”高煦问道,“具体就是……到我家里去帮忙做一顿晚餐,我可以提供厨具和餐具。”
  厨师笑着摇头道:“抱歉,我们没有做过这样的生意。”
  “我愿意支付服务费两千圆,食材另算。”高煦道。
  厨师道:“真的不好意思,可能我不太忙得过来。”
  高煦又道:“三千。”
  厨师忙道:“很感谢您看得起……”
  “六千。”高煦有点不耐烦了。
  厨师的眼睛瞪大,愣了一会儿,终于问道:“您准备的晚餐,有几个人?”
  高煦答道:“主客一共四五个。”
  厨师想了想道:“我们一般旬末的生意很好,您看、一旬中的前两天,时间是否恰当?”
  高煦寻思,王诚和小邓是拿自己的工资,最近都不用上班。他便点头道:“下旬初如何?”
  厨师点头道:“行,下旬初,下午我们准备好食材过来。”
  高煦看这店面的装修挺讲究的,应该花不了不少钱,便痛快地先把五千服务费付了、以示诚意,只要了收据。然后去了一趟后厨,了解了各种菜的食材来源,在主厨的推荐下选择了几样菜。
  忙活完之后,高煦才发信息告诉妙锦,有关自己的安排。
  妙锦很快回信息:你是不是嫌我做的菜不好吃?哼!
  高煦:当然不是啊,我最喜欢吃你做的菜。但有客来的时候,事情特别多而繁杂,我不是心疼你、怕累着了你吗?再说咱们一起吃饭聊聊天,挺好的事,若是主人一直在忙,客人也来帮忙,没必要。
  妙锦:好吧,接受你的解释。
  高煦走到饭馆外面,来到放自行车的地方。他先把拇指放上去,一个电子设备“滴”响了一声,显示了数字,高煦又拿手机靠近,自信车的锁就开了。他搜过这家公司的服务介绍,取了自行车后、指纹会自动消除。门口还停靠着几辆没锁的自行车,但很贵的都锁了。
  他已经越来越适应现在的生活。
  回到家里,他又大概计划一番,请客的那天、就把许诺过的奖金给了,然后安排与妙锦一起去埃及旅游的事。
  高煦坐在游泳池边犹自想了一会儿,旁边放的一本书却一直没翻。他心里还挂念着那个秘密,时不时就忍不住琢磨它是怎么回事。
  也许应该找个机会,重返那个洞穴,实地考察一次。
  他想到这里,继续在手机上网购,一些奇奇怪怪的设备和东西,网络上比较好找。不用去很多店面寻找,一搜就能得到大量信息。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忠于本性
  黄昏时分的光线已渐渐暗淡,路灯还没亮起。干净平整、略显狭窄的泊油路边,主要部分浅灰色的现代小楼,在低矮栏栅与几株万年青的点缀下,宁静而平和。房子里透出了淡黄色的灯光,厨房窗户上晃动的人影、以及飘散出来的音乐,让人觉得温馨、温暖。
  高煦接到了两个电话,王诚夫妇与小邓都快到了。他前后两次描述了住宅具体的位置和路线。
  接着他叫上妙锦,说道:“咱们到门口去接他们。”
  妙锦从功放机旁边站起,走了过来。她穿了一身深紫色的连衣裙,露着洁白漂亮的削肩,非常搭配房子里装修陈设的现代风格。这也是她在人前最不保守的一次着装,大概因为晚餐在家里。
  厨房里的主厨向外面看了一眼,问道:“刘先生,客人要来了吗?”
  “快到了。”高煦答道。
  主厨递了个眼色,一个不太忙碌的服务员走了出来,跟着他们出门。
  高煦也穿得很整齐,男人的服饰只有那么几个风格,他是短发,所以基本没穿过传统袍服。
  妙锦笑道:“我觉得,你好像在向官员们展示你的亲王府,或是正在向外邦使节炫耀皇宫和军队。”
  高煦转头迎上了妙锦笑吟吟的目光,俩人会心一笑。三人已走到了栏栅外,高煦站在路边,这才沉吟道:“心理上有某种相似之处。”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有的人为了满足虚荣心,可能会通过攀比和贬低他人来获得炫耀的快感,亦或是把别人当观众和布景板。这样的快感不可持续,也不见得愉悦,往往还会造成恶俗的气氛。
  我不一样,我是像对待功臣一般,给予尊重与奖赏,当然要用尽量好的东西来款待他们。客人也会感受到他们足够重要,否则值得主人这么费心吗?所以我不同的地方,在于有足够的善意。”
  妙锦笑道:“就你歪理多,还张口就来。”
  高煦转头看向服务员,“妹子觉得我有道理吗?”
  服务员也正注视着他,急忙点头道:“刘先生说得很好,我觉得你们真是一个有趣的家庭。”
  “你看,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高煦笑道,他想了想恍然道,“你也可以邀请你的朋友来做客,现在不是讲男女平等么?我同样乐意款待你的朋友们。”
  妙锦看着他道:“除了亲戚,我主要和同舍的同学来往,她们都是正值青春的女大学生,你什么意思嘛?”
  高煦愕然道:“小婉能不能别总把我想得那么……不讲究。”
  妙锦轻轻歪着头观察着他,微笑道,“动物是可以驯养的,包括一些大型犬种。人们喜欢它漂亮的外表,想把它驯服成温顺而安静的动物,放在公寓里陪伴自己。但无论怎样教,它们也只会遵从自己的本性,向往拉着雪橇在原野上奔跑。”
  身后的服务员也听懂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高煦略有尴尬地说道:“这种类比,根本不严密。人应该有理性的一面。”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外。服务员立刻上前,轻轻弯腰,打开了后面的车门。
  高煦这才确定,原来主厨派服务员跟出来,是为了为客人开车门,这服务也太周到了。或许因为高煦给的钱比较多,菜却做得不多,所以主厨想尽量对得起服务费。在生意和生活都富足的四川人身上,高煦立刻看到了实诚与厚道。
  小邓也马上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脸上稍显扭捏。她依旧穿着妙锦给她买的襦裙,就好像一年多来没添置过新衣。这个细节让高煦有点困惑,毕竟付给她的工资足够维持体面的生活了,以前高煦上班的时候差不多的收入、过得就挺好,还能买房和旅游。
  “欢迎小邓光临寒舍。”高煦招呼道。
  妙锦也上前握住小邓的手,“你一会儿先进屋,里面有茶和饮料。我们接到王诚就来。”
  出租车司机也忍不住多停了片刻,从车窗里好奇地看了一眼。小邓回头说道:“谢谢师傅。”
  小邓把手里的纸袋给了妙锦。妙锦道:“哎呀,还客气什么?”
  “一点小小的心意。”小邓轻声道。
  高煦从衣服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小邓道:“这是……”
  高煦道:“支票,说好了的。”他稍作停顿又道,“当着别人的面给你,我觉得可能不太恰当。”
  “谢谢。”小邓应该听懂了,忙道,“那我先进屋。”
  没一会儿,一辆轿车行驶了过来,正是王诚的车。车子刹了一脚,前面的车窗摇开。王诚胖胖的脸露了出来,“刘总晚上好。”
  高煦指着正门旁边道:“车库在旁边呢。”
  王诚点了一下头,把车开了过去。高煦等人也步行前往,那服务员再次上前,微微弯腰先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里面一个脚蹬高跟鞋,穿着灰色短裙、浅银灰棉料衬衣的女人抬头看出来。她应该是王诚的妻子,虽然戴着亮闪闪的金项链、鲜艳的翡翠手镯,但仍旧有一种家庭主妇特有的质朴整洁的气质,相貌挺端庄。
  高煦道:“二位能来,我非常荣幸。”
  女人笑着客气了一句,走出来看了旁边一眼,说道:“我们来到上层社会了?”
  妙锦道:“没有上层下层,只有趣味相投的圈子。”
  高煦立刻附和道:“说得好。”
  王诚也走下了车,站在轿车的另一边道:“刘总是我的伯乐,这位是刘总的女朋友韦小姐。我妻子董茜。”
  “真漂亮!”董茜看着妙锦道。
  妙锦有点不好意思道:“夫人很有知性气质。”
  董茜把礼物递给了妙锦。
  王诚绕行过来,伸手与高煦握手。高煦又把另一个口袋里的信封摸出来,递给王诚,说道:“这是前期的一个百分点,后面应该还有版权之类的收入。趁今晚见面,收着吧。”
  王诚顿时神情激动,把信封拿在手里,说话也有些不通畅了,“起初我真没想到数字会那么大,真得感谢刘总的赏识。”
  高煦淡定道:“你当初说得很好,咱们的利益一致,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他接着说道,“在古代,只有关系非常好的朋友知己,才会彼此引荐家眷。你看,我在家里请吃饭,你带着夫人来,咱们是合作伙伴、更是朋友。”
  董茜道:“你交朋友就得刘总这样的人,别跟那些整天想钻法律空子的人混,只会把你当替罪羊。”
  王诚胖胖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夫人说的是。”
  妙锦转头笑吟吟地看着高煦,高煦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屋子里请。”高煦道。
  几个人走着走着,王诚夫妇便走到了后面。接着传来了小声的交谈,“还放在兜里做什么,马上交出来。”“你急什么?小家子气叫人笑话。”“多少?”“前期至少得两三百万吧。”
  大家来到了客厅,正站在书架旁边的小邓转过身来,向刚进来的人报以腼腆的笑容。高煦带着王诚夫妇过去,又相互介绍了一番。
  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说道:“我们主厨说,食材已经全部准备好,想问刘先生何时上菜。”
  高煦道:“再等十分钟。我们先在周围转转,稍作休息。”
  服务员道:“好的。”
  董茜道:“刘总请客真是豪华。”
  高煦笑道:“哪里,若是富豪家的话,他们会长期养着家庭厨师。我这是临时请来的人,怕请客忙不过来。不过认真挑选过厨师。”
  “客厅里也有这么多书。”董茜回顾周围道。
  高煦便道:“书房和卧室都在楼上,一会带大家上去参观一下。不过我比较喜欢在客厅里看书。”他转头看了一眼妙锦,“在这里,只要一抬头,时不时还能见着小婉忙里忙外,或是做琐事的样子,甚至还能聊两句。”
  这栋房子的前主人应该也是富人,把客厅装修得不错,大量使用实木、真皮材料。浅灰色的木地板,乳白色的真皮椅子、实木几案,以及木料天花板,都保护得很好。色彩简洁,浅色基调的风格更显明净。高煦只是在皮椅子旁边靠墙的位置,添置了几副书架,并买了一套木头外壳的音箱。成排的书籍,又让客厅增添了几分厚实墨香的气息。
  只有椅子后面墙布上几幅画里、一副仿蒙拉丽莎的画作,有点让人不怎么满意。
  王诚的声音道:“刘总不怕被打搅?”
  高煦笑道:“也不是。若是换一个人,就会分心了。但习惯了的人就不会。”
  旁边董茜的声音道:“一般老夫老妻才会这样,不用刻意注重表现了,谈恋爱的情侣却少见呢。”
  “夫人确实有生活经验。”高煦转头看着她,“我们俩认识很久了。”
  “后边有个带游泳池的院子,我带你们去看看。一会儿吃了饭,可以到院子里坐。”高煦做了个手势。
  于是一行人便跟着他从后门出去,准备大致参观一番。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田园的蜕变
  人们回到长方形的橡木餐桌旁,多盏小电灯散射形成的米黄色灯光,既明亮又不刺眼。那套实木外壳的、价值三万圆的音箱里,正放着一曲优美而风格奇特的曲子。
  各种东方传统管弦乐器、以及小提琴旋律,加上女声的轻吟,演绎出了古典音乐不曾有的音域风格。复杂的乐器组合,却能得到和谐而精致的听觉感官。这大概便是此曲成为经典的理由。
  此时高煦坐在上方,左侧是王诚夫妇,右侧是妙锦和小邓。旁边的王诚说道:“来自兴宗年间的书籍《理想国度》配乐。那真是一个动荡而缤纷的时代,如同第二个百家争鸣。”
  高煦马上回应道:“其中之一,《田园的蜕变》。小婉选的曲子。”
  妙锦微笑着说:“看来我没选错,都是学院派啊。”
  高煦笑道:“我除外。不过小婉把这张磁盘送给我,已经有一年多了。”
  他接着看了一眼董茜。五人中,只有王诚的家庭主妇妻子、不知道读没读过大学。不过董茜此时的目光正对着丈夫,从眼神看来,她似乎对丈夫能融入话题、感到很有面子。稳定的夫妻,他们已经是一个共同体了。
  一个年轻后生正在开酒瓶,他熟练地划开了密封纸、撬开了酒瓶的软木塞,将晶莹透明的白酒,倒进了两只细颈陶瓷瓶里。
  高煦随口道:“我发现一个特征,从秦汉时期到大明朝,无论东、西方的审美都在向着繁复的风格发展。可跨过了现代门槛,一切又重新由繁入简了,就像这个酒壶。”
  王诚转头道:“内在的东西更繁杂,已经容不下过多的装饰。”
  “有道理。”高煦拿起一只酒壶,往放上来的五只白瓷小杯里斟满酒,以便分发酒杯。同时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晚吃川菜,自然配川酒。泸州老窖公元三世纪,酿酒的窖池距今已近三百年历史,含有丰富的微生物,纯手工限量。不得不限量,老窖池就只有那么几座。而这一瓶492年出品,是真的不容易买到。”
  刚才的年轻人又把一个银色筐子拿上来了,里面装了大半框冰块,放着两支瓶装酒。
  高煦回顾左右道:“女士们如果不爱喝高度酒,这里有西美区产的游击将军牌甜红葡萄酒、以及白葡萄酒。”他稍作停顿,见没人有意见,于是把陶瓷小杯一一递给大家,说道,“我们先一起喝杯白酒。”
  董茜拿着酒杯,笑眯眯地说道:“多谢刘总和韦小姐的盛情款待。”
  “刘刚不是说过,我们能相聚是缘分嘛?”妙锦道。
  高煦端着酒杯道:“那为缘分干杯。”
  几个人喝下小杯酒,高煦便拿起酒壶给王诚夫妇斟酒,妙锦则为小邓倒满。
  董茜道:“我平时不喝白酒,可今晚的白酒却果然不一样,不辣口,入喉非常顺滑。不懂酒的人,也知道是好酒呢。”
  “大明西南地区的白酒,占了大半壁江山。相邻的贵州酒和川酒,风格却不尽相同。”高煦吞咽了一下,回味道,“相比贵州白酒的醇香扑鼻,川酒的香味没那么浓郁,最注重的是口感。初时的细腻温顺,稍后的有力醇厚,仿佛柔中带刚,幻化无穷。”
  董茜听得有趣,再次端起酒杯轻轻闻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口。
  拿出珍贵的美酒款待宾客,大家的兴趣都很高,一杯酒下肚后神采奕奕。但高煦留意到,唯独小邓有些沉默。她其实并不是完全不懂社交的人,前阵子在淑妃金扇奖上,当着那么多人、她也说得不错嘛。
  这时主厨带领着手下、端菜上来了,他们上了一大盘烧鸡公,一盘芙蓉乌鱼片,一盘鱼香肉丝,一大碗酸萝卜老鸭汤。一个服务员拿起小婉,分别给大家都盛了一碗老鸭汤。
  主厨在旁边说道:“我们在湖州山区有个合作的山庄,以供应高级食材。这只公鸡是山地散养土鸡,就算肉质烧软了,各位仍能吃出肉里的田园质感。并且在养殖的过程中,山庄经常进行菌群检测和物质鉴定,绿色环保卫生。”
  高煦笑道:“自给自足的乡村传统,与现代科技终于合二为一了。”
  主厨微笑致意,继续道,“因为政府对捕捞有限制,所以我们餐厅日常使用的只是人工养殖乌鱼,但这一盘则出产自福建九龙江。同样,鱼香肉丝的猪肉、老鸭汤使用的食材,也来自湖州山庄。养殖鸭子时,为了避免外界的物质影响到肉质的气味,山庄不仅提供了舒适干净的鸭舍,工作人员还会经常给鸭子洗澡清洁,并放送禽类喜欢的音乐。”
  王诚拿起勺子笑道:“这不就是一只懂音乐的老鸭子?”
  众人小声笑了片刻。
  主厨转身面对王诚,点头道:“中餐大多会使用各种佐料,以去除腥味等人们不喜欢的味道,所以佐料也是重中之重。豆瓣、酸菜、酱油都是祖传手艺,自主酿造,每一家的佐料都有各自的风格。当然,同样购买了设备进行菌群检测,以保证佐料绿色无害。只有食醋,用的是四川布政司南充府的阆中醋,购于普通市场内。不过阆中醋历史悠久,寻常企业和个人酿造工艺,完全比不上阆中醋的口味。”
  高煦道:“谢谢你们了,我非常满意。”
  主厨弯腰道:“祝各位用餐愉快,稍后我们再上小菜和果盘。”
  高煦做了个请的手势,“时代不同了,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随意吧。”
  董茜看着那盘乌鱼片道:“摆盘真漂亮,颜色鲜艳,蔬菜摆得就像花一样。我都不忍心下筷子了,怕破坏了美术一样的作品。”
  高煦微笑道:“川菜有河帮、盐帮之类的菜品演变,大多是劳动人民的风格。但现代社会赋予了它艺术般的品质。这是不是意味着,繁荣而高贵的文明,最终仍是劳动人民、平民大众创造的奇迹?”
  “真是极具理念的一番说辞。”王诚看着他感叹道。
  大家陆续拿起了筷子,夹菜到洁白细腻的小瓷碗里,慢慢品尝着佳肴。一曲《田园的蜕变》仍然飘荡在空气中,柔柔的灯光下,几个人尝到味道后,脸上几乎都很惬意。
  妙锦主动给小邓夹了一块带皮的乌鱼片,看着她说道,“据说乌鱼吃了美容的,你喜欢吗?”
  小邓忙道:“谢谢韦小姐。”
  妙锦细心地观察着她,“都是熟人,不要拘束。”
  小邓抬起头道:“我有点……挺喜欢听大家说话,特别有意思。鱼真好吃。”
  “我也喜欢吃鱼。”高煦看着小邓道,“不过我更喜欢海鱼。”
  董茜道:“海鱼没什么小刺,不过这乌鱼还好。”
  妙锦笑道:“乌鱼和草鱼的肉纤维都比较粗,不如鲫鱼肉细嫩。”
  高煦一下子想起了一句话,便随口道,“有个很有文采的人怎么说来着,一恨鲫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张爱玲)
  妙锦道:“那个‘很有文采的人’,不会是你自己吧?”
  大伙儿笑了起来。
  高煦脸皮较厚,不便解释、却也不以为意。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咀嚼,顿时一股浓郁而丰富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口腔,各种香料与佐料激发改变了肉的味道,但土鸡烧得松软多汁之余、果然仍然保持了其肉纤维质感和嚼劲,口感不错。
  高煦想起了白酒的醇香酱香,同样是改变了酒精的味道,却保持了酒的丰富口感。所以高煦最喜欢的是白酒和甜葡萄酒,什么伏特加、威士忌、白兰地、朗姆酒都不是他的口味。甚至也对高级的干红葡萄酒感受一般。
  接着他犹自喝了一小口白酒,无须像喝普通白酒一样辣得皱眉,反而可以让酒汁完全浸润舌苔,滑入喉中,充分感受着它的醇厚。
  或许因为高煦不留神之下有点陶醉,他发现妙锦等人都在瞧着他。高煦便道,“别客气,慢慢吃。”
  董茜笑道:“看刘总吃饭,好像食欲也更好了。”
  妙锦与高煦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道:“他特别会吃。”
  “人生在世,食色二字。”高煦脱口道,“色是很私人的事情,但美食方面、我倒特别愿意和朋友分享。”
  董茜和小邓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妙锦瞪了高煦一眼。
  高煦愣了一下,说道:“没注意有女士在场,好像说错话了,我自罚一杯。”
  他十分乐意地喝下一杯泸州老窖,又起身去拿骰子过来,说道,“我们一边吃喝,一边做点游戏。都得参加,不过女士们可以选择低度甜葡萄酒。”
  王诚道:“主人定规矩。”
  小邓看到骰子,却忽然皱眉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不过她没有吭声,很快那表情就消失不见了,甚至露出刻意的微笑。
  高煦微微有些不解,又说了一句,“以前大家喜欢吟诗作对,现在嘛也没几个人练习作诗了,用这个东西好像更习惯。”


第一千零四十章 无不散的宴席
  主厨和助手们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两个服务员正在收拾厨房。
  高煦请客人们到后院的游泳池边喝果汁,同时也可以把餐厅腾出来,让服务员们顺带收拾干净。他不是很习惯做家务,自己不想干,便觉得妙锦也应该少做。
  他喝得有点醉了,但再次验证、人喝醉之后仍有比较清醒的意识。
  一共开了两瓶五十多度的白酒,主要是高煦和王诚两人喝,小邓也喝了不少。剩下两个女子主要喝甜红葡萄酒。
  王诚喝高了的特点是话多,几个人坐在泳池边时,他开始东拉西扯,过了一会儿便谈起了法律。为甚么会是这个话题,大概因为他熟悉。
  “刘总我跟你说,在古代以下告上是怎么样的,先打十大板子,然后才让你告。那可不是普通的板子,抡下去就是皮开肉绽,不敢想象。”王诚满嘴酒气道。
  高煦摇头笑着。
  晚宴开始的格调与得体,在酒精的发酵下已荡然无存,大家都比较放得开了,就变成了这么个场面。酒精确实是情绪的催化剂。
  王诚继续道:“现在不一样啦,因为逻辑上讲不通。我他妈明明有理,走法律路径、不就是为了自己不付出代价?还让我先付出惨重代价,那我为什么还告?掏出一把枪来,‘砰砰砰’那叫一个快意恩仇……”
  他的妻子董茜显然更清醒,只得陪着笑道:“今晚在刘总这里非常开心,可我们该回家了。”
  “不,我跟刘总是相见恨晚。”王诚摇头道。
  董茜看着妙锦道:“他喝多了,你们别太介意。王诚,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高煦也有些醉,但他心里还很清醒,问道:“喝了酒能开车吗?”
  董茜道:“我喝得少,车上有自动辅助系统,没什么事。这个时间段,一般没有人查。”
  高煦见董茜很清醒,也便不多劝了。
  这时小邓的声音道:“我也要回去了,叫出租车就行。”
  高煦摇头道:“你在这儿呆着,晚上我们会把你送到家。”他转头对妙锦道,“我先去送送王诚他们。”
  妙锦点了一下头,起身与王诚夫妇道别。
  三人出门来到车库,高煦见董茜坐到了驾驶室,便再次提醒,让她开车慢点。高煦返回屋里,见两个服务员已经打扫完餐厅,正要离开,他便向她们道谢。
  正道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厨师、客人、服务员陆续走了,整座宅子里此刻只剩下三人。高煦寻思着,再休息会,等妙锦喝的甜红葡萄酒醒了,让她来开车,一起送小邓回去。
  今晚有三个女人,只有小邓喝的是白酒,她看起来仿佛有什么心事。高煦回想到了第一次送她回家的场面,以及上次在酒会中她的奇怪言语,还有今晚看到骰子时的厌恶表情。
  他隐约猜到了小邓有什么困扰,却又不明所以。但是他不好直接问别人的私事。
  高煦坐回凉爽的游泳池边,喝了一口橙汁,便开口道:“先前小婉说的话挺有道理,不管怎么样,人最终会忠于自己的本性。自由自在、不受限制。”
  小邓立刻转头看着高煦,似乎对他的话很有兴趣。
  高煦见状又道:“现代人更是如此。前阵子我们在京师的酒会上,小邓多次表达感恩,申明不会被人挖走,我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当时说话不太方便,我就没多说。”
  小邓喝了酒脸很红,不过人倒还清醒:“我真是那么想的。本来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要不是刘总,哪有什么资本?刚刚有了点起色,就想另寻出路,那我不成忘恩负义的人了?”
  妙锦没有搭话,她靠在椅子上,默默地听着俩人的对话。
  高煦摇头道:“我劝你暂时不要跳槽,只是觉得你可以再多历练、积累经验,现在时机不成熟。并不是要你一直不跳槽。”
  他沉吟片刻,“咱们进入工业文明多年,早就没有了人身依附的社会基础。我不可能再对几乎任何人、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何况只是员工。对你进行道德绑架,更没有意义。你从我这里得到的,都是无附加条件能给你的东西,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如果你想得到额外的好处,我也不会给。”
  高煦顿了顿又轻松地说了几句,“就像一个普通朋友人来借钱,我能借的数额,都限定在可以赠送、不能回收的接受度内,否则只是自作自受。我会自作自受吗?我觉得自己算是一个思维比较成熟的人。”
  小邓红红的脸上笼罩着困惑,好一会儿她才缓缓问道:“为甚么?”
  高煦随和地说道:“因为我同样需要你和王诚。并不是特定就要你们俩人,只要是人可靠、有一定相关能力,愿意全力以赴,我都会像现在这么做。咱们能聚在一起,主要是因为缘分‘正好’。君子之交淡如水,别想那么复杂了。”
  他笑了笑:“就算你或王诚在我这里干得长久,我也希望不是由于被迫和道德捆绑,而是基于满意与友谊。”
  小邓换了个姿势,上身前倾、面对着池子里的清水,双手在脸颊上轻轻揉了一会儿。她似乎在想着什么,“什么是额外的好处?刘总支付的报酬,完全没有额外的好处吗?”
  高煦寻思了片刻,抬手比划了一下、描述道:“大概就是期望回报。所以给予额外好处的人,往往希望对方‘心理上’感恩,‘行为上’回报不局限于情感的价值。不然的话,彼此为什么不是等价交换?价值交换已经完成,却为什么要人感恩?”
  他转头看了一眼半躺在椅子上的妙锦,微笑道,“打个比方,如果我刚认识小婉,便送了她贵重的礼物。那只是因为社交礼仪吗?我是在期待额外的东西,比如陪我上床。她懂了,要么不接受礼物,要么就得回报。”
  “粗俗!”妙锦白了他一眼,撇了一下小嘴。
  小邓忽然转头,情绪在酒精的发酵下有点冲动的样子,“那你说,父母有没有给予额外的好处?”
  高煦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完全消失了,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他也不好贸然回应。而且人食五谷,甚么样的人都有,岂能一概而论?
  他沉默片刻,觉得这个话题得具体化,便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父亲是不是在赌钱?”
  小邓的诧异与惊讶表情,让高煦立刻明白,自己似乎没有猜错。
  她安静了下来,再次揉着脸颊,好像内心在白酒的刺激下翻江倒海。
  妙锦的声音道:“我们都没有恶意,也许帮不上太大的忙,却可以让你说出来,说不定能好受点?何况赌钱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能怪你。”
  “爸爸在赌钱,借了很多债。”小邓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坦然,“但是我拿到刘总的巨额支票后,心里更苦恼了。”
  妙锦看了一眼高煦。高煦会意,自己最有经验了,他马上说道,“如果你把钱给他,保证他并不会还债,而会拿去继续赌。”
  “不……”小邓摇头道。
  高煦听到这里有点无奈。
  小邓却道:“我苦恼的原因不是爸爸,而是我妈。”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红红的脸上仿佛在微微地抽动,“妈妈也会劝我不要把钱给他(爸),她知道有那么多钱了,就会和他离婚,然后跟我住。”
  小邓的脸好像有些许扭曲,“我真的不想和她住,相较之下,我宁肯爸爸把钱拿去输掉。”
  高煦感到很意外,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个平素安静而有点内向的女孩,日常很朴素懂事,此时却露出了冷笑、与她的形象全然不相称的神色,让人隐约觉得她有点放开了自我。或许还是因为酒精的催化。
  她的表情充满了复杂的负面情绪,隐约有憎恨、有厌恶。那样的神色渐渐散去,小邓有点颓然地喃喃道:“她结婚得很早,以前把一切都寄托在了家人身上。爸爸有段时间染上了赌博和酗酒,折腾了很多次,终于让她彻底失望了。于是她的一切寄托到了我身上。她会偷偷观察、盘问我的生活,对每一个细节都很有兴趣,甚至有一些我并不想被人窥探的东西、哪怕她是我的亲妈。我觉得自尊心早已被彻底撕碎……”
  “她又对我很好,生活上照顾我无微不至,常常说我就是她的一切、她的所有希望,没有我她活不下去。”小邓苦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叹声道,“我感觉自己好像精神分裂了,有一个我特别烦躁暴戾,会回想起小时候不堪羞辱的感觉,甚至希望她早点……有一个我又心疼她,想她今后生活好,享受到以前不曾有的东西。”
  小邓发泄了一通,似乎开始有点后悔,她很快沉默下来。三人一起坐在泳池旁边,一时无言以对。
  她从衣服口袋里把那张支票拿出来了,上面写的是两百万圆整。她拿在手里,不知道要干什么。高煦与妙锦也只是看着,没有干涉。毕竟那只是支票,不是现金。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固有的道理
  小邓手里拿的那张纸,意味的东西是一笔巨款。
  两百万圆,照粮价算相当于一两千万元了,即便是在地价最昂贵的京师、太仓地区,她也能置办两三套高层房产。对于一个普通人,夸张地说、这笔金钱有改变人生轨迹的力量。
  “这是你应得的报酬,已经是你的个人资金。”高煦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应该先收下,怎么处理,咱们也无权过问。”
  高煦忽然很想知道、小邓最终会怎么处理她的家庭纠葛,后面会发生什么。
  他也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似乎有点缺乏同情心,但他确实很好奇。工业化的明国,已不同于大明王朝,亦不同于任何时代;而高煦却隐约察觉到,传统的一些内在东西,似乎并没有彻底改变。小邓最终会遵从哪一种呢?
  小邓果然默默地收起了支票。也许她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只是想拿出来看看。
  如果高煦只像局外人般的好奇,那妙锦的神情看起来就有点上心了。她偶尔会轻叹一声,脸色阴晴不定,仿佛联想到了自己的往事。
  妙锦转头道:“如果没有人体面地退出,恐怕就会有一番‘战争’。”
  小邓似乎听明白了妙锦的暗示,两人对视了片刻。妙锦又道:“战争有时候不是坏事,它会让你产生独立意识,独立地思考一些大家都宣扬的东西、究竟是真理还是谎言。”
  在懊丧中沉默的小邓,情绪再次稍显失控,她问道:“我该怎么做?”
  妙锦犹豫了稍许,说道:“这种事只能靠自己。”
  高煦也附和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除非有家庭暴力的证据、你可以报警。”
  三人安静下来,在池边吹了一阵夜风。小邓要回去,妙锦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便不再留她。
  驱车到了市区,小邓邀请俩人上楼坐一会儿。这次高煦没有拒绝,与上次送小邓不同、今天妙锦也在。于是高煦得以参观到了小邓在太仓租的隔断小屋子。
  高煦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屋子,大概只能摆下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橱柜。小邓想招待客人,只能把床上的床垫掀开,然后摆上一张木桌。高煦和妙锦没有坐,叫小邓早些休息,随后就下楼了。
  这种地方的潜在租客,应该是那些刚毕业、没有收入的年轻人临时落脚点。以小邓的收入,显然不用住这样的屋子。高煦能猜得出来,她不是缺钱,而是为了防止她妈搬过来。
  妙锦开车,高煦坐到了副驾驶室,就像她一样调整座椅、半躺在那里。喝了白酒他感觉脑子有点晕,这个姿势挺舒服的。
  夜深了,即便是人口最稠密的太仓,此时街道上也畅行无阻,小银马行驶得很平稳。
  “妙锦言下之意,小邓会脱离父母,独立生活吧?”高煦想了一会儿道。
  “当然。”妙锦转过头,毫不犹豫地答道,“过程可能会有点难看,结果却必定不会改变。”
  高煦饶有兴致地侧过身,看着她清秀的侧脸,“有些东西,从书上看不明白,我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还是太短。我其实挺好奇的,如今的大明国在一些内在的东西上,究竟改变了多少?”
  “比如什么东西?”妙锦问道。
  高煦简单地说道:“孝顺,忠孝。”
  妙锦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正如高煦说的,社会基础已不存在,原来的东西对工业国上层没有好处,慢慢地好像就没有人专门去宣扬了。忠孝思想还在的,但不再是独尊之物。
  又因为心理学的发展,人们开始权衡传统的界限,如果太过分了,就不再属于亲情、而是感情绑架;这在心理学上属于病态,因为感情绑架,往往是利用他人的愧疚心理、以及不断的心理暗示,达到控制之目的。这在宪政时代,有违宪法精神。”
  高煦笑道:“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咨询丰富度,古今完全不一样啊。”妙锦道,“所以我才相信,小邓会明白的。她接触的东西,与以前的我不可同日而语。摆脱一些错误,实在是谈不上难。”
  妙锦又转过头,颇有些感概道,“我想起了那次在灵泉寺,下着雪,你说的那些什么乌鸦反哺的歪理,暗讽愚孝。”
  “确实没说清楚。不过我出生那个时代,传统与现代没有谁体面地退出,不如此时的融合那么圆润。”高煦叹道,“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妙锦的声音道:“本来就很久了。而且现在的一切,也不是那么顺利,以前也有过混乱,还打了好多场内战。”
  高煦沉吟道:“我觉得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如今的明国,在文化经济军事上全面强势,所以人们不会轻易地、全面否定自身固有的东西。很简单的逻辑,我要是错的,为甚么我最强?”
  没有听到妙锦的回应。她似乎仍然不能完全摆脱前世的阴影,神情有些变幻不定,陷入其中。
  过了一会,她才轻声道:“为了结构的稳定,从人的天性情感着手,变出成套的说辞,究竟是在升华,还是只为利用?”
  高煦想了想,说道:“可能真的有很大的谎言成分。不过所有人都在说谎,谎言就成了真理。”
  妙锦表情复杂地看着高煦,“是呀,所有人都在说,从一出生听到的就是那些。所以你在灵泉寺那番叛道离经的说法,你明白、我听到之后有多震惊吗?”
  “现在不用震惊了。”高煦道。
  妙锦犹自在回忆中,她喃喃道,“当时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邪恶,却莫名很诱人。我好像暗自希望,你说的是真理,这样我就可以从内心深处为自己辩解。”
  高煦道:“你说得对,人最终会忠于自己的本性。也许自由自在、不受限制,就是天性。”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在其它女人身上,都会发现你无法忍受的特点。”妙锦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高煦点头道:“对,本质上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她们既不与第一世的现代人相同,也和古代女人不一样。”他想了想忽然问道,“那妙锦为什么不遵从天性?”
  “你诠释的天性,我赞同过吗?”妙锦似笑非笑地转头看着他,“那为什么,你会告诉我永生的秘密?永生本身就是很邪恶的概念。”
  “哪里邪恶?”高煦问道。
  妙锦轻轻偏头,“怎么说呢?世界上的宗教信仰,几乎都来源于死亡。如果人能长生不死,还有什么能限制他?”
  “我不信宗教。”高煦随口道。他感觉头有点晕,没再多言。不经意间,他竟然小睡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到达了自家的别墅车库。
  再过十几天,妙锦的学校就要放暑假了。高煦决定等到暑假,便与妙锦一起去埃及旅游,早就说好了的。
  现在高煦真的有点期待这次旅行了。去到那处曾经的四战之地,或许能更深入地理解这个时代。
  他依旧有着好奇心,以前对诸如女人身体之类的事物很好奇,现在好奇转向了更加抽象的东西。或许科学家们穷其一生,也只是对宇宙真理的好奇吧。
  自从武德后期、大明工业化之后,凭借庞大的体量,在东方已经没有了对手。中短距离上,明军用巨量的武器弹药、就能碾压周边小国。大明参与的对外战争,苏伊士运河成为了标志性的地点之一。实地走一走,必有一些感悟。
  世界格局大概很复杂,但是战争一向主导着脉络。就像曾经的大明朝,一次主力会战、就能决定一个国家的走向。世界之所以是现在的世界,便是因为至少两次大规模战争的结局。
  如今的局面已经稳定了很多年,诸国有复杂的博弈和竞争,但始终不能彻底改写脉络。因为很难再发生、以往的那种全面战争,大明的核武库让冲动的人类冷静了不少。
  俩人做了一些准备,妙锦来到高煦这里时,他们会去逛街购买一些旅游用的东西,衣服鞋袜、背包,还有防晒霜什么的日用品。
  妙锦去学校的时间,高煦也没有想去体验丰富的都市生活,他多半都在自家院子里,看书看电视,练习滑轮弓的射箭技巧。射箭已经失去了实用意义,完全不如一把手枪,只能作为兴趣运动。
  王制作打了两次电话来,问高煦的事业计划。
  这个王制作有各种小毛病,也不是很得力的制作人。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高煦觉得他总体还算靠谱,中规中矩。
  高煦便告诉他,准备再做两部动画电影赚钱,但是想朝古装电视剧方向发展。
  果不出其然,王思奇立刻苦口婆心地劝说。电视剧不如电影赚钱,而且与动画电影更是两码事。很多拍电视剧的演员都想往电影方向发展,刘总却反其道而行之,实在不是明智之选。
  高煦也没法说服王制作,因为确实很难让外人理解。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炎热大治
  夏天去矣及,好像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高煦和妙锦刚下飞机,在开罗机场外面等车,他立刻感觉自己正在一个大蒸笼里,浑身的汗马上冒了出来。
  这时他最佩服的人是身边的妙锦,她穿得是一个严严实实。系带皮鞋、帆布长裤,宽大的棉布长袖衬衣,头戴遮阳帽,墨镜、口罩,除了手几乎没露出一点皮肤。
  “你还好吧?”高煦好心问了一句。
  妙锦微微侧目,墨镜对着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心静自然凉。”
  这句话,高煦好像说过很多次。
  终于有一辆明国制“山虎”牌越野车过来了,之前电话联络的时候,酒店那边就说、接机的人开的是山虎越野车。果然车窗里伸出了一副牌子,上面用汉字写着刘刚。
  俩人立刻走了过去。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明国男人走下车来,他的脸晒得黑黄,皱纹明显,不过面部线条刚毅,身体也很壮实,穿着一身没有徽记的灰色大明陆军军装。
  “杨魁。”中年男人伸手简单地说道。
  高煦与他握手:“刘刚。”
  中年男人又看向妙锦点头,“不好意思,停车场离这里太远了,我便没能进机场里面接你们。”
  “没事,走几步就出来了。”高煦道。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用带着方言口音的官话问道:“你们是大明人吧?”
  “是。”杨魁答道。
  年轻女子摸出了几张小额明国钱,焦急地说道:“能不能麻烦你们,带我去市区?酒店那边说堵车,我等在这里快一个小时啦。”
  杨魁看向高煦,高煦便道:“要不带她一程?”
  “上车吧。”杨魁道。
  四人陆续上了车,杨魁便开车出发,但没有收钱,声称他已经领到报酬了。
  女子的心情似乎变好了,在车上说道:“我看了攻略,不敢独自搭这里的出租车。在车上肯定要被摸,但更怕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本来约好了同伴,可她临时不去了,我想去看金字塔、神庙,只好独自过来。”
  高煦随口问道:“正规出租车也能这样?”
  旁边妙锦的声音道:“比印度好一点。”
  杨魁一边开车,一边附和道:“对,一般只是摸和看,最常见的是多要钱,恶性犯罪还是不多。当地人也不会觉得、骚扰女性是对的,这个有本质区别。”
  高煦问道:“刚才咱们等车的时候,看到有白人女人独自上了出租车。”
  杨魁笑道:“有部分女人来这里,就是为了艳遇,当地年轻帅哥不挑食的。怎么说呢,因为风俗文化等因素,他们在那方面有点压抑。而且有一部分矣及人是南欧希腊那边的移民,比较符合西方女人的口味。”
  “杨师傅在矣及很长时间了?”高煦又问。
  杨魁叹了一声道:“快二十年了。我起初在苏伊士运河军营服役,退役后又应聘到大使馆当保安人员,后来明资酒店的老板挖我过去,薪水不错,我又改行做这个了。妻儿也在这边,不过儿子成年后已经回国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多看了高煦一眼,目光里带着审视,“这单业务,我是从使馆人员那里接到的。”
  高煦也知道,韦家人联系过使馆的熟人。
  酒店位于开罗东南面的富人区,但搭车的女人要去市中心,于是车子先绕行市中心。然后就堵在了那里。
  大街上有很多人正在游行,举着的牌子上写的是阿拉伯字母文字,高煦也看不懂,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示威。他从车窗看出去,满眼是土黄色灰蒙蒙的一大片,好像所有的东西都笼罩在一种颜色之中,空中灰尘弥漫。街边和路面上全是垃圾,不同的是路边的杂物是堆放的。很多烂尾楼,就像刚发生过战乱的地区。
  这就是潘总口中的“大治”。高煦顿时怀疑,那家伙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当然高煦没有说出来,到了别的国家,随意就嫌东嫌西、会显得不太礼貌。虽然车上没有当地人,他还没有多说,妙锦也是如此。车上有一段时间十分沉闷。
  搭车的女子开口道:“在国内没什么感觉,原以为城市就该是那样。出来看看,才知道大明的街道是多么干净整洁。”
  杨魁笑道:“这样的话我经常听到,上次有个旅游的哥们说了一句话,要爱国就多出国看看。不过,每个地方都有好人坏人,自己当心点,大多当地人还是很好的、特别对明国人很友善。”
  女子道:“我只想看金字塔和神庙,很神奇神秘。”
  “为什么市中心有那么多烂尾楼?”高煦问道。
  杨魁道:“故意不修好。当地法律有房产税,但有个漏洞,没修完的房子不能征税。”
  女子问道:“就不能修改法律吗?”
  杨魁转头道:“妹妹以为,所有正府都像大明一样高效廉洁呀?多个势力会相互博弈争斗,解决一件事很不容易。我跟你说,有的地方光是积压的刑事案件,处理完就需要半个世纪,敢想象?”
  “混乱博弈的过程,可能会产生制衡完善的法治,也可能成为死水。”高煦随口道。
  没有人能接他的话,只有妙锦侧目看了一眼高煦。
  各种五花八门、轮子数不同的车辆拥堵了许久,杨魁找到了一个巷子,然后从狭窄凌乱的巷子驶入,开始迂回绕行。高煦顿时对这个汉子多了几分信心,看起来杨魁很熟悉情况。
  折腾了很久,终于把乘客带到了一家酒店门口,三人便向市区东南近郊行驶。等他们到了酒店,现代化和阿拉伯情调的漂亮建筑,让高煦顿时感觉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像沙漠中的绿洲。不过相同的地方是炎热依旧,也许室外没有五十度,但四十好几度是肯定到了。
  杨魁问道:“你们的行程上有胡夫金字塔,要不要请个专业导游?”
  “回头再说吧。”高煦道。大概因为出门在外,高煦比在国内时更谨慎一些,他当年习惯就是,身边的人不能是一党党羽。所以他并不想要杨魁推荐的导游。
  高煦从口袋里掐了一叠钞票,轻轻一折用拇指按在手心里,伸出手道:“今天多谢了。”
  握手的时候,杨魁愣了一下,忙客气道:“应该的,应该的。”
  明资酒店条件不错,客房主楼非常高,应该是附近最高的建筑。高煦和妙锦的套房在十六楼,有服务生帮他们拧着大包和行李箱上去。国人的生意秉承了国内的习惯,带六和八的楼层最贵。
  套房的设施俱全,有煮当地红茶的器皿,也有冲咖啡和茶叶的工具。高煦吹着空调,泡了一壶茶,与妙锦一起半躺在沙发上休息。
  他倒好了茶水,便走到了玻璃旁边,眺望远处黄灰色的一大片城市区域。
  高煦有点失落地说道:“明军当年击败马木留克势力,进入矣及已经四百年了,我本以为当地能治理得不错。”
  妙锦的声音道:“现在也不算太差,情况如此应该不能全怪当地正府。这里的人口八九千万,耕地面积太少,需要外汇购买粮食和产品,又没有像样的工业,不多的石油出口也是杯水车薪。有句话怎么说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伊士运河,所有权似乎已经还给矣及政府了?”高煦道。
  妙锦点头道:“收入早就归矣及国了。”
  她靠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慢慢说道:“大明从来没有直接统治过这里,当年你的做法是驻军修河,扶植当地人做国王。后来各个大明皇帝登基也是这样。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大明正值内战,在矣及的势力只剩下一个要塞,有一段时间彻底失去了对矣及国的控制。弗朗机(法)、英吉利势力都曾来过。
  一战后明军收复此地,到二战之后,当地爆发了革命。大明遂放弃了对矣及的直接干预,只留下苏伊士运河的所有权。之后又通过谈判和签订条约,放弃了苏伊士运河的所有权;转而通过国际和平联盟的形式,以公共航道安全为理由,得到了包括过路费定价在内的一些权力。
  毕竟运河是咱们修的,现在苏伊士运河的营收、都归矣及正府所有,大明保留部分权力理所当然。大明除了保证东西方的航道通畅,并没有直接从当地掠夺财富。”
  高煦问道:“一战时期,在海外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看很多书籍写得都很笼统。”
  妙锦微笑道:“我们不是要去东港要塞遗址么?一路上慢慢说吧。”
  高煦点了点头:“那行。”
  她说罢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仪器,开始在洗手间和各处检测。高煦好奇地说道:“明资企业好像挺规范,没那么差劲吧?”
  妙锦没回应,检测了一遍,然后就去沐浴更衣了。
  此时已是下午,高煦也洗了一下浑身的汗,然后带着妙锦下楼走走,等着吃晚饭。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尴尬的描述
  楼下的餐厅旁边有一间茶房,里面有空调。穿着长袖衣裤的妙锦建议喝会儿茶,等到黄昏时分。高煦自然听从了她的意愿。
  俩人都要了当地人爱喝的一种红茶。没一会儿,一个黑妞就拿着几只陶瓷容器过来了,她应该是努比亚人。高煦也不太确定,不过在矣及皮肤较深色的、多半是努比亚人。
  她先放了一碟白砂糖到桌子上,里面盛的糖冒尖了。高煦便对妙锦道:“看来矣及人喜欢吃糖。”
  “当!”忽然一声清脆的响声,高煦循声回头,只见一只茶杯掉到了地上,摔得碎片四溅,茶水也洒了一地。黑妞立刻愣在了原地,接着她把另一只茶杯放到桌子上,浑身发抖跪到地上去捡碎片,一边激动地念叨着甚么听不懂的话,一边用乌漆嘛黑的手背抹起眼泪来。
  没一会儿,一个矣及白人男子走了过来,对黑妞呵斥了一声。又用极不标准的汉话道:“我们换新的。”
  高煦见黑妞情绪极其激动,伸手做着手势道:“小心,别划破手。”说罢看着男子。那人翻译了一下。
  高煦又轻轻拉男子站过来,然后比划着把手一抬,轻轻撞了一下男子的手肘;他又做着动作往下一挥,嘴里发出“哐当”的拟声词。
  这下大家都看懂高煦的意思了,果然有时候不需要语言交流、也能表达一些意思。高煦道:“我来赔,记在茶水的账上。”
  黑妞终于不哭了,直愣愣地看着高煦。
  高煦淡定地对着她做了手势,比划扫帚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她后面。黑妞起身离开了,一路上还不断回头看高煦。过了一会儿,男子也走了。
  妙锦笑吟吟地看着高煦:“你这好人做得,只针对女人吗?”
  “你看做女人多好。”高煦玩笑道。接着他又小声道,“你知道、刚才的黑妞为啥那么激动?她怕失业。而且她不是故意的,完全可以原谅。”
  妙锦听罢不多说了。
  高煦颇有些感概道:“这种产业链落后的地区,失业率肯定很高。在外资酒店里工作,对刚才的黑妞来说、应该算不错的工作。”
  妙锦一副服气的样子:“现在大明讲博爱平等,你算是合格的明国人。”
  高煦道:“我的理解中,博爱不是爱所有人,而是没有太大利益冲突的时候,尽量保持对他人的善意。不过谈何容易?古人说得好,仓廪实而知礼节啊。”
  妙锦想了想笑道:“我觉得,你是认为大明国是你的遗产。”
  高煦无法反驳。
  这时隔壁座的一个洋妞起身走了过来,坐着的白人小伙说了句什么,高煦听不懂。但他听发音的特点,觉得可能是法语。西边各国各种语系的发音特点是不同的,高煦以前也有过接触。
  “你们、是明国人?”洋妞的发音很不标准,但是汉语有个好处是可以联系语境、进行连猜带蒙。她金发碧眼,皮肤很白,标准的西欧人长相。不过如果只看相貌,高煦更喜欢波斯美人,觉得波斯人的眼睛更有特点。
  妙锦道:“是呀。”
  洋妞的反应有点夸张,高兴道:“太好了,我在学汉语。”
  妙锦微笑道:“听得出来。”
  “太难了。”洋妞摊开手,立体的五官做的表情非常丰富。她指着剩下的空位,比划了一下偏着头。高煦道:“这里没人,一起喝茶吧。”他接着向隔壁座的小伙子招手道,“你好。”
  小伙也过来了,四人相互介绍。小伙叫雨果,小妞叫爱丽丝。高煦只觉这两个名字都非常有意思。
  爱丽丝问道:“为什么你说谎,帮助她?”
  “或许可以避免她失业的风险。”高煦道。
  爱丽丝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她也没说话,也不知道啥意思。旁边的雨果已经有点不自在了,终于用法语说了一串什么话。
  女孩转头看了雨果一眼,对高煦道:“他问你,欧洲的失业为什么不解决?很多年轻人找不到工作,收入不好。”
  “我只是个平民。”高煦无奈道。
  雨果用汉语道:“骗子,他们。”他指了指正在端着盘子的男子。
  高煦一时间没能搞明白、雨果的准确意思。不过还是雨果的女朋友更了解他,爱丽丝道:“在城里走,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们遇到。”
  爱丽丝又问:“你们喜欢法兰西吗?”
  高煦转头看着妙锦。妙锦道:“香水,巴黎,人们很热情。”
  爱丽丝高兴地笑道:“对,我们的香水是最好的。我也喜欢明国,电影、音乐、汽车、电子产品,听说那里一切都很完美,能学到很多东西。”她急着眼睛一翻,有点失落地摇头道,“但是太远了。”
  “明国人也从欧洲学到了很多,宪政议会制借鉴了英国的经验。弗朗机革命者提倡的博爱平等,还有德益志宣传的理性,文艺复兴之后的文明成果,虽然与东方文化不同,却也有很多优秀的东西,让咱们少了很多摸索的过程。”高煦认真地说道。
  “上帝。”爱丽丝感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雨果不爽地说了一句什么。
  爱丽丝转头看了一眼,说道:“他最讨厌德国人。”接着她神秘兮兮地把手放在嘴边,“其实是德国男人,还有明国男人。”
  高煦看了雨果一眼,目光从他的半袖衬衣上扫过,问道:“你喜欢音乐?”
  雨果还是很友善的,他听懂了,点头道:“吉他。”
  高煦道:“我喜欢琵琶,其实以前是同一种东西。”
  雨果立刻在包里翻找,找出了一本曲谱来,然后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高煦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写的?真是太有才华了。”
  四人聊得很浅显,谈论不流畅,相互的生活兴趣也不一样,简直在尬聊,没有办法。高煦喝了一杯加了糖的、味道奇怪的红茶,他暗自寻思,可能再加点柠檬味道更好。
  他借口要出去,终于摆脱了两个弗朗机情侣,与妙锦一起走出大厅,到外面的游泳池边闲逛。
  妙锦挽着他的手臂,轻声道:“刚才那个弗朗机男子,好像有点吃醋了。幸好你机智,把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妙锦抬头瞧着他,“姜还是老的辣啊。”
  高煦转头看着一副无语的表情,“有那么老?”
  妙锦一手掩嘴笑了起来。
  高煦想了想道:“你知道男人之间,会比较什么?”
  妙锦沉吟道,“英俊,财富,言谈举止,品味?”
  “没那么复杂。”高煦道,“就两样东西,钱多,吊大。”
  妙锦伸手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膀子,撇了一下嘴,“粗俗。”
  高煦道:“目前仍是父系社会的延续,所以竞争的目的就是要占有资源和交配权。但是男人门除了竞争,还会合作,大家联合起来组成国家,保护自己的交配权、还想要别人的。”
  妙锦摇头叹息道:“平时你说得那么高深睿智,实在没想到,你也会用这么尴尬的描述。”
  “大概就是那么回事。”高煦用玩笑的口气道。
  忽然身后有个女子的声音道:“下午好。”发音非常标准。
  高煦和妙锦转过身去,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有着地中海人种的相貌,矣及很多白人也这个长相。她头上包着头巾,但脸全部露在外面的。
  “你好。”高煦点头道。
  女子道:“我叫莫娜,朋友想让我向先生道谢。”
  “刚才茶厅的莫比亚女孩?”高煦问道。
  莫娜点头道:“对。”她一边说,一边好奇地看了一眼妙锦,露出一个笑容。
  “你的汉语说得真好。”妙锦也露出笑容道。高煦看着莫娜的头巾,便没有主动伸手去握手。她们信仰的宗教似乎比较保守,最好不要主动地触碰女性。
  莫娜道:“我在这里兼职做导游。”
  妙锦问道:“你还是学生?”
  莫娜点头道:“是,我学汉语的。”
  高煦顿时一脸恍然,合掌道:“那你最近有没有空,要不做咱们俩的导游?”
  莫娜忙道:“当然可以。”
  “怎么收费?”高煦问道。
  莫娜试探性地问道:“同时做翻译和导游的工作,一天二十明国钱?”
  高煦与妙锦对视一眼,似乎都觉得太便宜了。高煦便痛快地说道:“行。”他说罢摸出两张一百圆的纸币来,递给莫娜,“从今天开始算,咱们先定十天的业务。”
  接着双方便交换了电话号码,此时高煦才问道:“原来你们这里的女性,可以工作的嘛?”
  莫娜道:“结婚后就不能了,我是兼职,而且我只服务明国人。大家对明国人会宽容一些,因为你们比较礼貌,一般不会让女孩的家庭蒙羞。”
  高煦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点了点头。他转头对妙锦道,“我们明天先去市区看看木乃伊博物馆,然后再去胡夫金字塔?来都来了,见识一下这里的历史文化。”
  妙锦点头道:“行。”
  于是安排很快就谈妥了。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质朴的永生
  次日高煦才醒悟,为什么名叫莫娜的导游提起日薪时,会用试探性的口吻。原来当地普通人的日薪、在三圆到四圆之间,这还是有工作的人收入。
  而当初高煦做公司办事员的时候,日薪大概是一百七十圆。他疏忽了明圆的汇率,也没意识到明国人动辄四十多倍的收入。难怪莫娜说了一句,她只服务明国人,很难确定理由是不是因为“明国人礼貌”。
  当地物价也不见得低,比如开车的杨魁、那辆山虎牌越野车,售价是明国国内的一倍多。唯一价低的应该是食品,据说正府每年给了很大的财政补贴。
  昨天那对法国情侣抱怨过,说当地人不守时、拖沓懒散,大概还认为热带地区的人普遍如此。但高煦现在一想,要是自己每天拿着三四圆的工资,并且看不到上升渠道,自己肯定也会在工作上磨洋工,心态非常佛系。
  但莫娜不是这样,她很早就在大厅里等着了,还做了功课、带着个讲解的小本子,态度非常认真。
  一早四个人就上了越野车,出发去市区。
  车上闲聊了一阵,高煦暗示性地引着话题,终于让莫娜主动说出了昨天那黑妞的事。于是杨魁应该顺理成章地明白了,之所以高煦会自己找导游纯、那是巧合的缘分,而非下意识的相互制衡监督,或是稍欠信任。
  接近市区时,路边出现了一大片荒地,上面修了许多小房子。一些脏兮兮的人刚起床,正从小房子里出来。高煦转头观察着外面的景象。
  “墓地。”莫娜的声音道。
  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便指着外面的小房子,“那是富人修的墓室,还没使用。”
  他立刻明白什么意思了,住在里面的人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没说什么,车里沉默下来。
  大伙儿乘车到了市区,仿佛从酒店那边的文明区、进入了另一个垃圾遍地的土黄色世界。昨天的游行已经结束了,路上偶尔有老式坦克车驶过,荷枪实弹的军人经常见到。
  不过城里的人气确实不错,大早上街上就有很多人,老少男人都坐在路边的小凳子上,抽着一种金属大容器的水烟,木板上放着红茶和白糖。慵懒聊着天的人们,让看到坦克的高煦、心情渐渐没那么紧张了。当地人看起来挺友善,他们看到车窗边的东方人面孔,会微笑着挥手打招呼。
  妙锦开口问道:“矣及没有工业吗?”
  “有纺织工厂。”莫娜道,“原先明国援助了设备,还帮我们培养工人。但是后来太多国家地区做纺织制衣了,有些地方的成本更低,现在纺织工厂也不景气。”
  高煦道:“工业越到底端,竞争越激烈。”
  莫娜带着笑容附和道:“是呀,做买卖的也这样。”
  高煦又道:“也许还得靠教育。”
  莫娜摇头道:“我们的学校和识字的人,也许比不上明国,但比很多国家都高。家族不好的人,如果有天分和真才实学,常常会移民。一般有学历的人,大多去了正府的公共部门,大概有六百多万人,收入不好。”
  在一瞬间高煦似乎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介平民,他沉思了良久,再次开口道,“还是缺少传统性的期望。如果让大家完全相信、读书能当官发财,一定时间里就会有大量的青壮人口,为了子女和家庭的前途,卖力干着脏累的低收入工作,以积累社会革新资本,而不是吃饱就抽水烟深陷停滞。”
  没有人回应高煦的这番话,妙锦也只是看着他苦笑地摇摇头。再度冷场,让高煦回归了现实,他不再是掌控天地运行的人。听众也不再是胸中赈济天下、一心光耀大明宗社的齐泰、高贤宁、胡濙等之辈。而且谈的是别家的事,大家也不是太关心。
  莫娜呆呆地望着窗外,满眼土黄色的烂尾楼和行动迟缓的路人,她有阵子脸上带着愁绪。等她留意到、高煦正在观察她时,转过头来又露出了甜美轻松的笑容。
  高煦也不再谈论现实的话题,他们本来就是来看几千年前的遗迹遗物的。何况他刚到这个地方,根本没有深入了解,只看到表面,也只不过是在信口闲扯罢了,毫无意义。
  杨魁把车停到博物馆外面,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因为那边不准停车。于是高煦和妙锦,跟着莫娜步行去博物馆。一路上有许多人围了过来,想与高煦妙锦攀谈。莫娜告诉他们,不要搭理就行了。
  但是路边还是有明国人、和当地人坐在一起比划着交流,还抽水烟。现在有一些明国人就喜欢到处跑,而且不惧风险。高煦不是冒险家,反而因为以前的安全防卫级别很高,让他形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
  博物馆里有大量文物,高煦对矣及历史不是很了解,也就是看个稀奇。他看了一圈,脑子里只剩下一些稀奇古怪的模糊形象,看不懂的文字、浮雕、黄金制品等等。印象比较深的是两具干尸,因为莫娜介绍说是法老和王后的木乃伊。但高煦转头就把那法老的名字忘了,所以印象不过如此。
  据说法老王后都很年轻,并且有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将爱情雕琢在了黄金椅子上。时隔数千年,他们居然还能出现在世人面前、进行展览。
  而高煦猜测,国王贵族们把自己的尸身保存下来,显然不是为了给全世界观光的,他们是为了永生。这是一个比秦始皇还早的追求永生的故事,当然在同样做过皇帝的高煦眼里、这样的结局比较悲催。
  走马观灯似的逛了一圈,四人便离开了博物馆,按照行程安排,直奔西南边的胡夫金字塔、以及人面狮身像。
  这里又是一个关于永生的故事。
  金字塔周围全是黄土和沙子,寸草不生,天空灰蒙蒙的不知是雾霾还是灰尘。没有大型建筑的衬托,金字塔看起来非常宏伟震撼。
  相比只可远观、近看都是砖头的希腊神话形象,人面狮身像,高煦显然对追求永生的法老坟墓、更有兴趣。
  他初来乍到,便抬头仰望着造型特别的遗迹,发了一阵呆。莫娜等人都没多说话,在旁边跟着观望。
  金字塔凭借巨量的石块,让尖顶深入天穹,仿佛在接收着来自宇宙的某种能量,给埋在下面的法老干尸们永生的魔力?高煦凭借猜测,顿时觉得法老们极有想象力。
  但是效果让人严重质疑。
  来自宇宙或天穹的能量,究竟是什么,电?引力?空间扭曲?古代的人们搞不清楚,当然更不明白什么材料能吸收。但依旧不妨碍法老们以举国之力、拼命地盖了这么大的坟,并把自己制作成木乃伊。非常疯狂,简直是孤注一掷。
  周围的游客们,显然对古人的信念嗤之以鼻,观光的游客们嘻嘻哈哈、兴致勃勃地当稀奇看。一些人爬到了上面,在距离底部不远的一个盗墓石洞里,肆无忌惮地往里面窥视着。
  高煦和妙锦在周围慢慢走着观望,他们也是一副现代人的样子。高煦穿着长裤和半袖套衫,戴着墨镜,他身边捂得严严实实的妙锦、嘴唇上抹得嫣红,形象与这沧桑的古迹格格不入,与周围的游客倒差不多。但是他们心里的感受,显然与身边的人们不太一样。
  或许现代人不应该嘲讽法老们,因为时至今日仍有富人把自己的血液抽干,然后冷冻起来。与法老们相比,本质上似乎区别不明显。
  良久之后,高煦才开口道:“你说得对,任何宗教都因死亡而生。”
  但很快最质朴的生活现实,便把他们从抽象古老的话题中、拉了回来。一个人牵着骆驼道:“骆驼,相因。”接着用听不懂的话说了起来。
  高煦一脸尴尬:“谁教你的方言?”
  牵骆驼的人听不懂,莫娜开始翻译。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他是租骆驼的,但是我不建议骑。有点不安全,而且过会儿他会多问你要钱,说好的矣及钱,会变成明圆。”
  幸好租骆驼的人听不太懂汉话。高煦感受到了莫娜的好意,便接受了她的建议。
  高煦先帮助了她的黑妞朋友,又大方而“信任”地预付了报酬(根本不在乎那点钱),莫娜不仅没有迟到放鸽子,还设身处地维护雇主的利益。看来人类的一些东西,确是相通的。
  但是租骆驼的人并不走,一直跟着。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牵着骆驼也过来了。高煦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再去体会永生的古老概念。
  这时杨魁摸出了三小瓶东西来,笑着递给牵骆驼的人,终于友善地结束了纠缠。
  高煦闻到了气味,佩服道:“我还没想到可以送小礼物,清凉油不错,真的很适合这炎热的地方。”
  杨魁摇头道:“不是那样涂抹的。他们的用途就像印度神油。”
  高煦:“……”
  杨魁也立刻遇到了冷场,莫娜假装听不懂,高煦也没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繁荣与毁灭
  离开金字塔的各国游客,多半会循着尼罗河继续南下,那边还有几座著名的神庙。或是北上亚历山大港,有希腊文化遗迹。
  但是高煦一行四人、放弃了上古时期的景点,向东去了苏伊士运河,准备沿着运河南下“东港要塞”遗址。这是一条非常冷门的路线,因为实在没多少神秘的东西。
  一路上,妙锦开始讲述一战前后的历史,以及有关这条运河的故事。高煦结合平时从书上读来的信息,渐渐系统化地了解了这一切。
  蒸汽机应用初期,也就是武德年后期,高煦还没死(西元十五世纪下半叶),他长达半个世纪的统治,定向对工业技术发展砸了多年财政资金,终于搞出了初代蒸汽机。
  明朝在矣及以东的沿海地区,修建了很多“使城”、“总督府”,势力向西扩张到了矣及,并击败了当地的统治者马木留克势力。明朝开始收拢当地劳动力、修建苏伊士运河,意图打通与欧洲的最近航线,但是到高煦挂掉、运河还没修完。
  大明舰队向南抵达了澳洲,因为当地没有国家,高煦随手取了澳区的名字,并迁徙了少量人口过去养马、搞畜牧业。
  船队向东横穿太平洋已经发现了北美大陆,起初取名“美区”,并在西海岸建立了一个叫“新洲港”的屯堡,不断迁徙人口过去立足。但是当时的船只航速很慢,横穿太平洋仍不容易,相比辽阔的美区大陆、汉人过去那点人口严重不足。
  考虑到海上活动频繁,信息不可能长期保密,欧洲人从大西洋过去找那块大陆更容易。明朝廷开始向美区土著示好,送各种礼物,还到那边到处宣扬大陆桥理论,说当地土著、是上古时期从大明这边迁徙过去的同乡,还给他们取了名字叫殷人,企图“教化”土著,以扩充汉人人口的不足。
  朱高煦和他的孙子在位时期,大明还没出太大的问题。只是后来的皇帝大臣们很担心海外的势力尾大不掉,渐渐停止了继续扩张,却不敢轻易放弃已经占据的“祖产”、投资巨大的海港运河。国内从官办大厂中获利、海贸中暴富的各方势力,也不允许。
  较长时间里也不存在经济危机一说,明朝的海外市场实在很大,资本长时间处于市场的开拓期。
  苏伊士运河修通之后,明朝面临奥斯曼帝国的扩张压力,开始与欧洲各国交好。
  朝廷让占据摩洛哥的葡萄牙人、占据意大利的奥地利人代理了水路中转贸易。接着明军在地中海岸、亚历山大港东部修建“东港”,屯驻海陆军;向奥地利人、欧洲雇佣军出售大笔淘汰军火,武装这些潜在的帮手。
  西班牙人航行到了南美,让当地土著的遭遇惨绝人寰,欧洲疾病、枪炮造成了灾难,还有放荡不羁的西班牙人在当地的混血儿童不断增加。
  这时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签订了一个条约,意思是世界的西方归西班牙、东方归葡萄牙。明朝当然只是看个笑话,不予理会。
  西元十六世纪,大明朝矣及总督府与奥斯曼人发生了一场短时间的战争。
  奥斯曼船队被明军的蒸汽炮舰击退,奥斯曼军队在陆上也寸步难进,无法再重演攻破君士但丁堡的伟绩。虽然矣及总督府当时的水陆总兵力、只有几千人,但凭借武器代差,顶住了附近大帝国的军事进攻。
  明军靠矣及驻军那点人,很难反攻庞大的奥斯曼帝国,当时的明朝廷也无意继续扩张,于是双方和谈。奥斯曼人赔款,但得到了一部分中转贸易机会。
  奥斯曼人消停之后,东西方之间总体上和平相处了一段时间。在近两百年里,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生计。
  西班牙人在南美挖白银,然后满世界消费,过得相当阔绰,前期没有什么问题。葡萄牙人、意大利人伙同奥地利人,做着中转海运贸易,也很滋润。
  荷兰人和少量英国人,干起了海上搬运的业务,开展金融生意,也还好。
  英国和法国的破产农民、犯人,跑到了北美洲西部拓荒,土地很肥沃。英王宣布北美全境属于英国,也没甚么问题,因为大陆很大,能占多少各凭本事。殖民者驱逐土著占有土地,讲故事污蔑当地部落是食人族、以便正义讨伐屠戮什么的,都是正常操作。
  而东方的明朝廷对局面也相当满意,当时关税并不高、而且各国管理不善,汉人卖起了各式工业制品。即便海路遥远,但蒸汽船海运成本低,大家依旧赚得很开心。面朝欧洲各国包括东欧和俄国、奥斯曼等地的巨量人口市场,还有东方传统势力范围的广袤市场,当时的明国上层一段时间里过得还不错。
  英法普(普鲁士)等多国大力发展工商业,提出重商主义理念。虽然大明的工业制品物美价廉、先发优势难以竞争,但欧洲人依旧有很多行业可以做,比如引进设备做纺织业,营销奢侈品手工业、销售农副产品、金融业等等。毕竟西班牙人挖了白银又不愿意生产商品、出手十分阔绰。
  中间荷兰人对英国人,英国人对法国人,奥斯曼自己政变和内战,多地多次发生小规模战争,问题不大。明朝廷根本没打算参与,趁机卖起了淘汰的军火,并且两边同时卖。
  英国爆发了起义,国王时不时被咔嚓,导致有段时间都没人敢登基。然后就是普鲁士崛起,打败了法国人,趁机武力统一了德益志联邦,让法国人痛心疾首。
  繁荣总是那么短暂,战争的阴霾在上层的狂欢之中、正在不断地酝酿。
  东西方的毁灭与混乱,终于先后引爆了。
  这场世界大战旷日持久,初期的战争烈度并不强,打打停停,到最后才发展成决战。
  而且一开始东西方的大战是各打各的,然后才愈演愈烈。当时欧洲各国陆续出现了极端民族主义思潮,接着法国爆发了革命,起义者先是干掉了国王,后来又是起义者自己互干。
  原本打算推翻国王、成立资本家议政体系的法国,在内部互斗和民族主义的酝酿下,成功地变成了军事独裁正府。这时只能扩张民族主义“荣誉感”了,于是法国人首先拿西班牙人开刀。这个富裕之后挥霍无度、已经返贫的帝国,内部本来就快原地爆炸了,法军一来,很快就分崩离析。
  轻松干掉西班牙的法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下一个目标就是德益志,打算一雪前耻。德益志正府吓得半死,赶紧到处结盟,奥匈、奥斯曼、意大利等人与德益志签订了互助条约。但是德国国内极端民族主义流行、日耳曼血统高贵论之类的层出不穷,所以老皇帝被迫准备开战。
  无独有偶,大明国内也积弊丛生,最终诉诸武力,开始了内战。
  当时明国的问题简直错综复杂,并非两种势力的简单矛盾。大资本日益兼并垄断,造成了大量农户和工人赤贫、生计困难,上层占有了天文数字的资产和利润,贫富悬殊极大,国内起义和边疆外族造反此起彼伏。
  皇帝的集权与大资本家之间的矛盾扩大。皇帝想征税、以填补极度奢靡的生活花销和正府开支,大资本家大地主们指责皇帝征税太过随心所欲。大资本想转嫁税收给底层,已变得日益艰难,因为底层已经赤贫了。
  大明皇帝还想收回官办公司的利润,这显然不可能。大量官办公司,包括能源、军工厂,都控制在了文官和勋贵手里,一百年前就瓜分完毕了,名义上属于公家而已。现在想收回来,不是要别人的命吗?
  资本家一般兼有大地主、文武官员的身份,都是有钱有势的人物。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可调和,因为都想扩大权力、增加对朝廷的影响力,以免突然被剥夺财产、或者渐渐被蚕食势力。
  尖锐的复杂矛盾之下,人们仍然维系着大明王朝,已经算是奇迹了。大概因为秦朝以来,大一统的理念深入人心,人们想的都是搞死对手、自己独大。
  然后一个姓周的内阁首辅、兼大资本家大地主的骚操作,直接引爆了战争。
  这人上台后,拉拢了一个北方国防区的大将(当然这些大将本身也是富豪),周首辅把地方军政财权放给大将“协调”,让他去平叛、镇压起义。大将却养寇自肥,长时间无法扑灭起义,还不断伸手要钱、兼并北方公司。
  朝廷其他势力想方设计施压,让首辅罢免这个大将,以免军事集团演变成军阀。但是周首辅怎么舍得、放弃这么大的政治资本?
  一番内斗后,刚登基的年轻皇帝本来想大展宏图,结果发现全是烂摊子,大骂满朝都是奸佞,皇帝恼怒不已,把周首辅拉到午门外活活打死了。惊惧不已的边将大将,随后举起了造反的旗帜。
  内战的序幕忽然拉开,硝烟笼罩在以太平洋为内湖的庞大帝国版图之上,一发不可收拾。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血火涅槃
  打着“清君侧”反旗的边将,最终被京营和地方军组成的官军剿灭。但是大明朝的问题远远没解决,而且才刚刚开始。
  造反的人死了,但是他留下的一篇檄文却还在,而且影响极大。
  正如大明的所有内外战争一样,起兵的人必须要先寻找“大义”,要师出有名。边将和他身边的人,当然懂这些东西,于是打出了清君侧的名号,直指皇帝身边围绕着奸臣,直接证据就是皇帝亲口骂的“满朝皆是奸佞”。并将那些“奸佞”的罪状细数一遍。
  檄文大意是,奸佞依靠权势,蒙蔽圣上,兼并官办公司、蚕食国家利润。上层垄断权力和财富,亿兆子民一贫如洗。朝廷腐败,人心贪婪,凡是要与官府打交道的地方,都要攀亲带故和贿赂,欺上瞒下阿谀奉承成风,吏治不修、纲常大乱。大臣们尸位素餐、管理不善,只顾争权夺利,造成天下子民无论贫富极度自私,缺乏公共义务感。从朝廷到民间,充斥着无耻与欺骗,道德沦丧,礼乐大崩。
  当时已经有电频广播,檄文的信息覆盖甚广。且民间的人们已经不是国初的子民,得益于教育的普及,识字率极高,民智渐开。一时间舆情爆炸,朝野动摇。
  造反军还许诺,清除奸臣乱党之后,要怎么怎么改造朝廷局面。起初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因为他们在战场上被官军击溃了。
  然而,之前边将镇压不力的起义军、已经趁机壮大,各地反抗组织成燎原之势。檄文一出,起义与暴动遍布各处,大明皇朝之半壁,几乎处于瘫痪状态。连大明京师也发生了暴动。
  朝廷立刻召集军队,以京营和地方军营组成大军,北上平叛。内阁的意见是首先击溃最大的一股起义军,先声夺人,然后再分而治之。
  可惜的是,地方军临阵倒戈,政府军大败。第一次会战结束,情况更加不可收拾。
  一些学派的在野士人加入了起义军,总结了历代起义失败的教训,提出了成套的方略,广泛涉及军政财田(现在成了历史文献)。于是起义军号称只对付罪大恶极的奸臣,对于一般富人和资本家,采取拉拢的策略。果然有效果,很多地方防御无望的富人、包括一些有见识能力的人,纷纷投降。
  起义军收集了各地零散的势力,利用投降的军官培训新兵,征用北方各地工厂开造武器。重炮布置在江北,火力封锁威胁大明海军舰队入江,随时准备南进。
  明朝廷丧失半壁,此时皇帝竟然暴疾而亡,京师大乱。
  时,重新找个皇室成员登基继位已来不及了,而且很容易因为扶植谁、而继续内斗。
  朝中诸公权衡利弊,以新任内阁首辅、武臣勋贵,共组文武二相,仿照周朝的周定公、召穆公“共和”,以共和制暂领朝廷军国大政。
  首先京师守备主帅就派人渡江谈判,提议起义军保护皇城、朱家宗社、皇陵、平民,条约签订后,京师守备献城。起义军答应了要求。
  于是京师投降,二相及部分大臣皇亲国戚,率京营南逃。他们直接跑到了广州,此乃大明的工业贸易重镇之一,然后在北边各处要地派兵布防。
  这时候的明朝执政者,应该已经见识到了大帝国崩溃时的可怕局面,缺乏缓冲与释放机制的王朝结构、过于呆板的体系,在崩溃时的毁灭性破坏。他们大概知道错了,天下已乱,如果再不改变,必将众人一起抱团赴死、或苟且偷生,无人能幸免。
  四川等地仍在观望,卫国公府韦家在四川,在军界威望很大;还有从北京布政使司逃到了四川,投奔韦家的王家,也是有名望的家族,而且与很多勋贵有联姻关系。
  海外的海军基地、西美区、澳区也没有发声。
  共和二相打算拉拢这些势力,然后北上与叛军会战。当然起义军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也想拉拢剩下的精锐部队和势力。同时双方在南方各地大战,进展缓慢。
  因为官军选择地利,修建了战壕工事,调集了大量炮兵和初代装甲车驻防,这样的战场简直就是绞肉机,很难短时间分出胜负。战争烈度逐渐降低,双方都开始了此消彼长的拉拢离间。
  朝廷方终于利用西方的战事、举起了民族主义的大旗。这是把双刃剑,以前朝廷就详细分析过利弊,但这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时欧洲已打成了一锅粥,德益志与法国正在鏖战;德国的盟友奥斯曼参战后,却首先向矣及明国辖区大军压境,把明国拉入了战团。
  二相政府向海外军镇发出了军令电报,命令就近的军港增兵矣及。当时南方的二相政府辖区内,工业能力大减,前线军需弹药库存严重不足,但二相政府依旧派出船队,向西线战区运送大批军火,以保住大明的势力范围。
  一直以来明朝廷为了防止海外军力分疆裂土,军镇是造不出弹药武器的、更别说要求工业链更多的复杂重武器,所以海外军备全靠本土供应。
  政府的一切公告都开始宣扬民族主义,以及大明的世界势力范围不可丢失,并且做出了很多佐证言论的决策。
  而占据京师的起义军,做出的决定是首领登基称帝,并以诏书的形式下旨海外奉诏。当初京师方的想法,应该是想名正言顺、传檄而定;彼时大多数人还是没能改变传统观念,认为大明必须要个皇帝。但以结果来看,这是个昏招。
  海外许多基地接受了二相政府的军令,开始调兵西援,当然也顺便接受了本土来的军火和军饷。韦家和王家领四川军力,加入了二相政府,愿意听从政府一切军政命令,并宣布进入战争动员状态。
  虽然正面战场上,官军仍处于劣势,但大局上已经开始扭转。为后来的第二次大规模会战,创造了先决条件……
  欧洲战场瞬息万变,不断有国家因为旧矛盾、被拉进了战团。
  先是法国革命引起了国家间的战争,结果德益志在战争压力下政变,极端民族主义和种族优越论失控,全力开动战争机器,与盟国一起取得了西线优势,并在南欧、北非、阿拉伯地区全线扩张。
  英、俄、东美等地区陆续加入大战。
  战争初期,英法正在缠斗,本来是仇敌。因为东美地区爆发了独立战争,法国大力支持美洲,想削弱英国。英国人大为火光。
  但是随着战争的发展,德益志等联盟大有一统欧洲、至少独大的形势。英国人立刻放弃了旧怨,加入了法国阵营,因为相比之下,英国一向奉行着大陆制衡政策,德益志的独大触及了它的核心利益。
  北非这边,明军早就注意到了军事威胁、奥斯曼帝国正在大军压境。埃及总督府经过形势判断,决定放弃亚历山大港东侧的“西港”屯堡,集中兵力于苏伊士运河的东港要塞。
  总督府的考虑是地中海的军港、孤悬在外,海军增援不足,容易被陆上重兵包围。当奥斯曼大军来犯时,死守西港没有了战略意义。
  但是按照明军传统,临阵弃守重镇是说不过去的。于是西港守备将军率一百人主动留下,与他的阵地一起毁灭在漫天的炮火之中,用性命抵消了丢城弃地的罪责。
  明军以东港要塞为中心,修筑了几道沟壕工事阵地,打算死守防线。其中钢筋水泥构筑的要塞,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拥有世界上口径最大的要塞炮。于是明军以劣势兵力,硬抗住了几十倍的奥斯曼帝国大军的前期进攻,双方死伤惨重。明军退无可退,后面就是苏伊士弯的海面。
  虽然当时明军仍然在工业兵器上全面领先,但世界主要国家已经完全进入了热兵器时代,兵力悬殊仍然会很快消耗殆尽。
  好在这时,遵照二相政府军令的援军来了,海军舰队的重炮火力增援、登陆的陆军援兵,拯救了东港要塞。
  后来过了几年,等到大明内战结束、投入到世界西线战场时,诸国终于见识到了明军主力舰队的恐怖,遮天蔽日的大炮巨舰气势毁天灭地,一举定鼎了欧洲战场的胜负。奥斯曼帝国因此解体,形成了直到现在的海岸奇葩国境线。
  而大明王朝,也在无数人的死亡中,得到了第一次新生。皇朝将迎来稍亮的曙光,从灾难中爬起来,人们会总结经验教训,只有凭借万众的汗水与赤心,才能在战争的废墟之中,重建昔日的帝国荣光、重唱那一首万里金陵。
  ……高煦站在海边,看着宁静的苏伊士湾海面,空中飞着水鸟,空气清新。海面上飘着一些运动用的小帆船,一派祥和的景色。
  但是他能想象到,当年这里布满的巨大铁舰、以及一排排的炮口,黑烟笼罩在空中,仿若乌云。一向保守而谦和的明国人,在这里用血与火、生命的代价,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利益与地位。因为受历史的局限性,一些战争也许没有对错、甚至是邪恶的,但是不与狼共舞,又如何能在乱世中安身立命?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广阔世界
  如今的东港要塞早已废弃,现代化的驻军、不再需要这样的工事了。它历经沧桑岁月之后,保存了下来,成为了一个比较冷门的景点。
  掩体上昔日的弹坑斑驳,甚至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一门要塞炮、也成为了这里的必看展览品。高煦抚摸着墙壁上坑坑洼洼的痕迹,在导游的带引上,沿着一道狭窄的人行石梯,爬上了要塞。
  游客确实少,同行上来游览的只有另外几个白人。
  终于看到了那门要塞炮,尾部的零件早就锈成一团,炮身也变成了棕色,没有了任何金属光泽。但是它的姿态依旧。斜向天空的巨炮炮管,好似在述说着当年的威怒气势。
  高煦仿佛看到了浓烟腾起、地动山摇,仿佛又听见了大明将士的怒吼,无数人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浴血奋战。
  不过这座要塞废墟除了情怀,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大家离开这里,高煦又询问一番,附近有一处大明官军阵亡墓地。然后他买了几束鲜花过去。
  相比要塞遗址,这块片墓地应该有人照顾。周围修了围墙,密密麻麻的坟墓前面、立的一块石碑也有人打扫,碑前放着一些已经枯萎的花束。
  高煦走上前,把鲜花放在石碑前,心情复杂地看着石碑上刻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全是汉字。他抱拳执古代军礼,向石碑和墓地鞠躬行礼,心里默默地说:弟兄们,我来看你们了。
  妙锦拦住了莫娜,退役的明军士兵杨魁也暂且没上来打搅,三人沉默着等待高煦。
  高煦在石碑前站了很久,认真地把上面的名字默读了一段。那场东港要塞防御战,应该死了很多人,石碑上刻的多半是军官的名字,下面以“等人”这样的字样代替没刻上去的人。
  接着高煦又对着墓地,唱了几句,“魂兮,归去,回故乡咯……”
  以前高煦率军征安南时,跟着军中将士学的。短歌念唱得古朴,没有太多悲伤的调子,只有豁然的呼唤,就好像呼唤乡亲回去吃饭一样朴质,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唱起来有点沧桑之感。
  大伙儿离开了东港要塞废墟,杨魁的态度好像又有了一些不同,还主动给高煦开车门。
  ……实地游览了苏伊士运河、东港要塞,高煦与妙锦商量,准备再找个酒店住两三晚,休息闲逛一阵便回国。这边实在是太热,俩人对那些上古神庙的兴趣也不大。
  莫娜在车上提议道:“苏伊士西南边的海岸城镇上,有很多外国人,有酒店、夜市和酒吧,我在那里认识一个同校的同学,他是当地人。要不叫他一起,带你们走走。这边的环境比开罗市区要好。”
  高煦与妙锦暂时没有回答,莫娜又坦诚地说道:“他父亲是开旅行社的,我也可以和他谈谈,让他把我介绍一些明国游客做导游。”
  “来都来了,看看当地人的夜市什么的,也不错?”高煦转头对妙锦道。
  妙锦点头附和。
  大家在城镇上住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店,规模似乎没有开罗那家明资酒店大,却也很漂亮完善,甚至还有海边泳池和马场。
  接着莫娜联系了她的同学,但是同学要傍晚才有空。时间还早,几个人就打算先去逛逛夜市。说是夜市,白天也在做生意,其实就是各种五花八门的地摊,特点是丰富而充斥着生活气息。
  空气中飘荡着烤肉的香味、面粉制品的甜香,白天的人不太多,却也算繁荣,卖水果的、各种低端小商品的,什么都有。还有卖地摊衣服、传统服饰和布料的铺面。
  高煦好奇地看那些商品的产地,几乎看不到有明国产的。大概因为明国的工业早就已经在市场顶端了,利润太低的制品都是别的国家在生产。
  人们大多还是很热情善良,有的摊位老板还要求和高煦等人合影。不过还是有一些人抱着鸽子、要游客摸,然后才说要收费。莫娜还提醒高煦和妙锦注意手机钱包,这边有扒手。
  游逛了一阵,高煦发现莫娜的表情很奇怪,她发现高煦的目光时、又露出了笑容。高煦随口闲聊:“导游是不是来了太多次,有点烦了?”
  莫娜摇头道:“我家乡附近也有个集市,没有这么繁华,不过小时候最喜欢那里。到现在,我也很喜欢来这样的地方。”她停顿了一下,终于说道,“刚才我在想,如果不是在担心着工作、只是来休闲游玩,那该多好啊。”
  高煦品味着她叙述的一番话,便点头道:“确实,人出来游玩,很多时候玩的只是一种心情。”
  莫娜似乎觉得很有道理,转头看了高煦一眼。
  高煦与她说了一会儿,顾及起了身边的妙锦。他便转头观察妙锦,发现她正饶有兴致地听着,并没有吃醋,这才放心了。
  妙锦应该是很了解高煦的。他与某些女性来往交谈时,有没有诸如欣赏女方美貌性感之类的歪心思,妙锦能感受得到。
  于是高煦又大方问道:“你不是在开罗的酒店里工作?”
  莫娜摇头苦笑道:“没有得到几个客户,遇到你们是我的运气,偶然认识。我是学生,你知道的、在酒店里的时间不长。客人到前台要导游服务的时候,酒店的人一般都介绍给别人,与酒店前台、管理人员熟悉交好的导游。”
  高煦点头道:“我能明白。你刚才担心工作,因为读书的学费有问题?”
  莫娜道:“我想去明国留学,然后在明国或者富裕的盟国找工作,然后汇钱回家。只要成绩优秀,明国学校有奖学金,但是一开始的机票、食宿费等花销也挺贵,需要自己想办法。”
  或许因为、高煦与妙锦这几天表现得比较温和友善,莫娜忍不住倾述了一阵。她不想留在国内结婚生孩子、然后一辈子呆在家里,所以给自己定下了留学的目标。这条路不仅能达到她的个人人生目标,也能帮助家里人、毕竟矣及国内的收入太低,想来是一举两得的事。
  高煦也渐渐看出来了,这个女孩与普通女孩不太一样,莫娜更有梦想,也更努力向上。
  “我知道世界很广阔。只要努力,就能进入更宽阔美丽的世界吗?”莫娜问了一句。
  高煦却沉默了,他不知怎么想起了东港要塞的弹坑,过了一会儿,他才如实地说出了心里话:“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但是会付出更多。”
  还没到傍晚,莫娜的同学便赶来了。他的名字非常长,反正高煦记不住,听音节里,取了一个“阿缅”来称呼。还好,总算不是叫穆罕穆德、叫这个名字的实在太多了。不过阿缅不一定是穆斯林,因为矣及的宗教不止一种,高煦也不好问这种问题。
  阿缅的皮肤特别白,长得胖胖的,而且也比集市上的大多当地人穿着干净,家境应该不错。而且他还戴着很粗的金项链,手指上戴着金戒指,手腕上是黄灿灿的金表。乍看、也不太看得出来真假,毕竟这边还是有一些抢劫的人和扒手,浑身珠宝不太安全。
  高煦跟阿缅一比,就显得非常朴素了。他脚穿一双运动板鞋,灰色帆布裤,浅灰色半袖套衫,戴着个墨镜,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饰品。
  不过阿缅是个很友善热情的人,起初给人的感觉还不错。他会说一点点汉语,当然与莫娜的专业语言没法比。
  此时距晚饭时间还有一会儿,但阿缅很快就热情地招呼大家去一家餐厅,要大伙儿品尝当地美食。
  莫娜用汉语说:“我的这个同学特别懂得美食,他找的地方,肯定比我找的好。附近好吃的,他可能都吃过。”她笑着说。
  阿缅拿起手机,打开了他的社交账户,给高煦妙锦看。空间里都是有关他生活的照片,最多的东西是各种各样的美食和点评。
  大伙儿便跟着阿缅,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
  主要由阿缅挑选,点了一些有特色的菜品。烤羊肉,烤鸽子,一种名叫沙威玛的像春卷的东西,一种叫库莎莉的米、粉、酱、豆混合食物,还有什么阿马尔丁的甜品,以及好像是冰淇淋的冷品。
  十分丰盛。高煦尝了一下,感觉烤肉的味道还不错。
  上冰淇淋的时候,高煦摆手道:“一会吃过饭再上。”
  “不,不。”阿缅却摇头道。他接着换当地话说了起来。
  莫娜翻译道:“他专门点的冰淇淋。这家的烤羊肉上洒了辣椒末,吃几口肉,再吃甜的冰淇淋,感觉非常独特。你们试试,要懂得享受。”
  高煦心道:大不了拉肚子嘛。
  看阿缅那么极力推荐的吃法,盛情难却,高煦便道:“我试试。”但他又提醒妙锦不要试,并解释说女孩子身体弱。
  阿缅首先示范,吃了几口肉,然后吃冰淇淋,吃得津津有味,不断点头发出“唔”的声音,并向高煦竖起大拇指。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有点饿了
  遥记四百多年前,高煦与文武们围坐在帐篷里,啃着干馍馍、喝着只放了盐的野菜肉汤,高煦说了一句话:关键不是吃什么、在哪里吃,而是和谁一起吃。那时的风餐露宿中,亦不乏欢笑,不乏精彩而锐利的言谈。
  而今天旁晚的美食,不可谓不丰盛,体验却相当差。
  高煦越来越不喜欢阿缅。
  刚见面时,这个人还好。虽然他浑身穿金戴银,但这不是什么问题,有些人就是多血质性格、性格外向喜欢炫耀,却不一定不好相处,并不影响什么。阿缅起初还是很热情友善的。
  不过,慢慢地高煦就开始有了各种不悦。
  阿缅通过翻译,炫耀起了他睡过各国女游客的事。在他的口中,最好上手的是神洲东南各国的游客,他只要说自己的东西大、要不要试试,就可能得到一夜之欢。阿缅还说他有钱,有些女人来旅游之后、还非得要嫁给他,但是他已经有四个妻子了。
  有一会儿,他还盯着妙锦看、眼睛发光。妙锦饭也不吃了,不动声色地把口罩戴了起来,并在屋子里戴上了墨镜。
  不过阿缅倒没有别的过分举止,毕竟有高煦和杨魁两个明国男人坐在旁边。但是莫娜是他的同学,他就趁开玩笑的时候,伸手摸莫娜的头。
  高煦的眼神,应该露出了反感和不悦。阿缅并不自知,继续炫耀他的生活和消费。
  比如阿缅非常上心的衣食住行,还有他用的东西都很挑剔、一定要用好的。还不经意间说,女人要是跟着他就能享受生活,诸如此类的话题。
  也许这些套路对某些女性有用,但今晚显然没有一点用,反而让气氛很尴尬。妙锦是韦家的人,韦家的财富恐怕比这边整个国家的财富都多得多,哪里在乎那些东西?莫娜是一心要留学,她想要钱,但不是想享受。
  饭吃得差不多了,阿缅又提议去酒吧。
  妙锦立刻转头看了高煦一眼。高煦便道:“今天我们去了苏伊士东港游玩,有点累了,想早点回酒店休息。而且最近两天就得坐飞机回国,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阿缅却再三劝说,就像他非得勉强别人、吃烤肉配冰淇淋。
  他又叫莫娜一起去酒吧,但莫娜声称要先送客人回酒店。高煦默默地买了晚饭的单,两路人终于分道扬镳。
  几个人坐杨魁的车来到了酒店,高煦随口问了一句,得到回答、杨魁和莫娜都找到了出差的住处。于是大家相互道别。杨魁与莫娜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她搭车一起走。
  就在这时,高煦叫住了莫娜。她重新从车上走了下来。
  高煦从口袋里拿出了对折的一叠面值五百圆明国钱,这种最大额的纸币一般日常不用。他说道,“小婉送给你的,我们已经商量过了。祝莫娜同学今后学业顺利。”
  莫娜非常意外而激动,又有点不知所措,伸手不知该不该接,然后双手捂住了脸,“哦,神啊……”
  高煦却淡定地往前一伸,“拿着吧,我们觉得,你现在可能亟需帮助,以后你有能力了、也能帮助别人。”
  旁边的杨魁微笑劝道:“没关系,刘先生应该有钱。”
  “这是真的吗?”莫娜小心地接过了钞票。
  高煦又不动声色地提醒道,“今晚不要再去酒吧了。”
  因为莫娜说过,她想从同学那里得到导游的工作,所以高煦不得不猜测,她有可能为了工作、接受阿缅的邀请。现在给钱帮助她了,因此她不必再被迫讨好阿缅,甚至无需继续兼职工作。
  高煦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又问了一句:“知道了吗?”
  莫娜点头道:“好的。”
  高煦道:“回去吧,你的工作结束了,明天我们只在酒店里逛逛马场,不需要导游。杨师傅后天来接我们去机场,到时候电话联系。”
  杨魁把手放在耳边,做了个动作。
  莫娜的情绪还没平复,不断说道:“愿神保佑你们一生幸福。感谢神,感谢这个世界。”
  高煦的微笑里带着些许欣慰,轻轻点头道:“大家都只是想活得更好。莫娜是个有梦想又很努力的女孩,我们都很喜欢你,也愿神灵保佑你。”
  说罢高煦带着妙锦,向酒店大厅走去。
  虽然晚餐的时候、高煦心情不太好,但现在那点堵心的小事,已经一扫而空,他的心情也变好了。正如杨魁所说,高煦确实不在乎那点钱,但能让自己愉快是挺值得的。
  “我有点饿了,咱们再去酒店餐厅吃点东西吧。”高煦提议道。
  晚餐几乎一口没吃的妙锦笑道:“你真的饿了吗?”
  高煦点头道:“真的,光吃肉和奶制品,我根本吃不饱。”
  妙锦嫣然一笑:“好吧,那我陪你去。”
  俩人坐在餐厅里,妙锦用刀叉挑着盘子里的食物,抬眼仔细端详着、正在摇动甜红葡萄酒的高煦,“我其实觉得你长得挺英俊。”
  高煦立刻放下酒杯,摸了一下脸:“是吗?”
  “乍看一般般,很普通,但是很耐看。”妙锦笑道,“说不上来,就是五官之间的一种感觉。”
  高煦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耐看最重要,毕竟算起来,得至少看一百多年。”
  吃过了饭,天色早就黑了,外边倒是还有很多人。俩人径直上楼,来到他们的宽敞带空调的套房,房间不错。这些大酒店一般都是跨国资本的投资,设施不比大明国内差多少。
  他们关上门,便在房间里搂搂抱抱说些好听的话。高煦开始脱妙锦的衣服,她却一把拽住了衣角,说道:“我们到床上去,用被子蒙起来。”
  高煦道:“那样不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一样的。”妙锦坚持道。
  高煦只能依她,他顺手拿起了果盘里的樱桃果子,放在嘴里,但没咀嚼就想起了什么,便又吐到了唇边一下,说道:“它们会变化,我若能看见,便能通过大小和姿态,感受到你的心情。”
  妙锦盯着他道:“你真是坏得很。”
  高煦又道:“我还喜欢看价值连城的地方。”
  妙锦的呼吸不均匀了,她伸手拽住高煦道,“坏蛋,别说了,快到被子里来。”
  次日一早,俩人起得很晚。这家酒店有片马场,他们之前就说好的、要去看看。妙锦穿上了比较合身的休闲裤、运动长袖套衫,又抹了很多防晒霜,这才与高煦一道出发。
  马场里有不少马匹,已经有几个游客在草场上骑马了。高煦与妙锦走了一圈,忽然异口同声地说道:“那匹不错。”说完才相视一笑。
  古代没有汽车,上好的良马就相当于现在的超级跑车,他们长期生活在大明皇室,当然一眼就能认出良马。
  可惜那匹马背上光光的,既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正在那里慢慢地走着。
  他们一边步行靠近,一边观察着。那匹棕色皮毛的马,毛皮光滑而有光泽,姿态高雅,步履轻盈。品种是西域马种,有点像汗血宝马,但是现在的马皮肤不会渗血。
  高煦上前抚摸着它,看了一会儿,“这匹马的价值,买一辆超级跑车绰绰有余,难怪没有上鞍。”
  “能骑吗?”妙锦问道。
  高煦左右看了一会儿,“没有牌子文字说不准骑,那边有个工作人员,也没来阻止咱们。”
  于是妙锦把鞋脱了,好像是不愿意弄伤没有马鞍马镫的马儿。她便扶着马脖子,开始往上面跳,捣鼓了半天也上不去。
  高煦也没帮她,因为他发现妙锦蹦蹦跳跳的样子特别可爱,便站在旁边看得是津津有味。平时可看不到,妙锦举止是很端庄的。而且她的身体线条很性感,尽管穿得严严实实,不过穿着合身的帆布休闲裤、类似牛仔裤,依旧把腰臀与双腿的轮廓流线体现得非常美好,她跳的时候,腰间的皮肤从上衣下摆露了一点出来,更是赏心悦目。
  但是妙锦有点生气了,转头撇嘴道:“你居然看热闹,怎么不帮我?”
  高煦道:“不好意思,看得想入非非了。”
  “帮我上去!”妙锦瞪了他一眼。
  高煦只好上前,蹲下去抱住她的大腿,在她的一声轻呼中,高煦一起身、就将她举到了马背边。这下妙锦终于如愿以偿,坐到了马背上。
  她会骑马的,而且这匹马也很驯服温顺,就算没有马镫马鞍,短时间骑一会儿没什么问题。马儿非常配合地在草场上小跑起来,昂首挺胸,姿态和步子十分高雅漂亮。
  妙锦满面笑容,开心了起来,已把刚才的气愤抛诸脑外。
  在周围转了几圈,妙锦在高煦的帮助下,下马来了,想让高煦也试试。高煦并不愿意骑,因为没有马镫。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杨魁的号码。高煦对妙锦道:“正好昨晚我订了机票,告诉他时间。”说罢接了电话。
  然而没想到的是,杨魁先说道:“莫娜出事了。”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怒火
  杨魁在电话里说道:“我接到当地部门的电话,才知道这件事。他们应该得到了莫娜的手机,通知了最近的联系人。莫娜现在重伤,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刘先生没接到过电话?”
  高煦看了一眼妙锦,开了免提,“没有。你昨晚没送她回住处?”
  电话里的声音道:“当然送到了。莫娜就是在住处出了事,犯案的可能是她的同学,疑犯大概知道她的住处。”
  “阿缅?”高煦问道。
  “应该是。”杨魁道。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警方正在调查这个案子,交给他们就行。我觉得、可能应该把这件事告知刘先生,所以打电话说一声。昨晚你们给她的钱,也被抢走了。”
  高煦问了莫娜所在的医院。杨魁又主动提出、来接高煦二人,便这么决定下来。
  刚才在电话里,高煦说话还是比较冷静的,但一挂掉电话,他的怒气就已在心中聚集起来,并在脸上也可能有所表现。
  “我们去看看她。”妙锦轻声道。
  高煦点了一下头,便与妙锦一起回房间,换身衣服等着杨魁来接。
  过了一阵,三人便上了越野车,向医院驶去。高煦问了一番具体的情况。
  杨魁说他已经去过一次医院了。早上是警察叫救护车把莫娜送到了医院,一开始还有个警员在那边。事情发生在今天一早,莫娜的住处房门、没发现强行闯入的痕迹,所以警员说可能是莫娜认识的人;进一步调查,还要等莫娜情况好转之后作证。
  疑犯抢劫了莫娜,并试图奸淫她,遭到反抗后对她进行暴力殴打,致使重伤。然后住在附近的人发觉了动静,报了警。
  到了医院里,高煦等人看到了莫娜,但隔着玻璃、防止细菌感染重伤者,外人不能进入。她的脸上全是伤,相貌都几乎认不出来了,头发头皮也少了许多,用纱布包着,整个人简直是奄奄一息。不过她还没昏迷,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高煦的情绪复杂,站在玻璃外面看了良久。他的心态渐渐有点失控,已经淡然不起来了。
  杨魁好言劝道:“疑犯应该不知道刘先生给了她一大笔钱,实施犯罪的时候才发现。”
  高煦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道:“有时候你真心想帮助一个人,之后就会莫名产生一些责任感。”
  这时来了个医生,说着听不懂的话。杨魁会说一些,但不是很熟练,交流稍微有点困难,比划着说了好一阵。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个医院的人员,沟通更加流畅。
  医生通过翻译说道:“伤者浑身多处骨折、多个器官损伤,仍有生命危险,需要尽快手术。她的家属正在从开罗赶来,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到。你们与伤者什么关系,能不能垫付手术费用?”
  杨魁问道:“她是受害者,没有医疗救助资金?”
  医生摇头。
  杨魁又问:“疑犯有没有可能赔偿垫付医药费,以争取轻判?”
  医生通过翻译道:“这种事要联系警方。”
  高煦转头道:“我来垫付医药费,尽量把她救回来。”
  于是高煦去办手续刷卡交钱。
  返回玻璃窗外,莫娜转头看见了高煦,她的眼角立刻开始流泪了,但是说不出话来。说了高煦也听不到。
  高煦转身去要到了纸张和粗笔,便在纸上写了两个汉字:阿缅?莫娜的意识是清醒的,她的眼睛里似乎有点疑虑,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高煦按捺着怒火,清理了一下心绪,又写道:医疗费我交了,等你家人来,我会再给他们一笔钱,你只要安心养伤。
  莫娜露出了感激的眼神,她的头稍微动了一下,但是浑身都动不了。
  高煦收起纸张放进口袋里,离开了玻璃窗,叫杨魁送他去警察局,再见见那个阿缅。
  现在这个时代,全球主要国家的法律机构定罪,都需要完善的证据链,人证物证。不过科技的发展,证据比古代好找得多,基因鉴定、指纹收集等等。
  但在高煦心里有罪的人,则不需要那么多证据,他自有判断。
  三人到了警察局,经过一番交涉,总算允许去看那个阿缅了。阿缅正在一间看守屋里,连手铐也没戴。他那肤白多须的模样,到今天上午为止、高煦也不觉得再会见到,现在却又见面了。
  阿缅总体很平静,他看到高煦等人露出了惊讶与意外,从小床上站了起来。
  杨魁问道:“那事是你干的?”接着又用另一种语言问了一遍。
  阿缅道:“我等律师。”他歪着头抬眼看了一番头顶的东西,想了想接着说了一句甚么话。
  他说到这里,竟然不屑地看着杨魁笑了一下,歪着嘴发出“嗤”的一声。杨魁转头道,“他说,还用问吗?”
  阿缅很快发现高煦正冷冷盯着他,他的笑容渐渐有点尴尬,收敛了起来,接着又说了几句话。
  杨魁道:“他说,你们旅游高兴了就回去吧,管不着这里的事。下次来可以联系我,我还会招待你们。”
  阿缅听着翻译,还一边做着一个打电话的动作。
  这样挑衅下,高煦顿时大怒,心里的话是:老子灭你九族!
  他总算没有说出来,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没有生杀大权的现实,于是他一声不吭,但是眼神必定非常可怕。阿缅的反应就看得出来了。
  阿缅有点愣住了,脸色也不太好,并用不解的目光观察着高煦。
  看到阿缅的表现,高煦心头是百感交集。受害的人似乎不仅无法复仇,还要承担更多的后续损害,比如习俗上的名誉破坏,因重伤造成的医疗和生活上的影响,完全可以摧毁普通人脆弱的一切。难怪莫娜在病房里看起来那么绝望。
  高煦始终没吭声,很快转身离开了关押房。
  三人走出警察局,上了车。高煦闷着一肚子火,气氛非常沉闷。
  妙锦小心地劝道,“时代不一样了,你可得冷静一点,实在想为莫娜逃回公道,我们给她请个好律师吧。”
  高煦看了妙锦一眼,终于开口道,“我感觉这里与明国不太一样,律师真的管用?”他顿了顿问杨魁,“为什么阿缅那么嚣张?”
  杨魁想了想道:“我猜测,此人家里确实是有点钱的,可能还认识一些比较重要的人。不过也不一定,总有一些人会强撑气势。”他又道,“当地法律漏洞不少,而且执行效率堪忧,有些案件能拖延几十年。”
  高煦想起了之前看到的很多“故意烂尾”楼房,不得不觉得、杨魁说得可能有道理。他沉默着,正在思考。
  杨魁劝道:“刘先生不是订好了明天的机票?这事儿你也算仁至义尽了,交给当地法律机构吧。你们从国内来,可能看不惯一些事,也是很正常的。不过我在这边呆久了,倒是知道各处有各处的情况,没办法。当地有些穷人死了就死了,不会有丁点波澜。你能管一个,还有更多的人,能管得过来吗?”
  “管不了。”高煦摇头道,接着口气冰冷地说,“但是这个阿缅,我要让他死。”
  杨魁愣了愣,妙锦也侧目看着他。
  “价格倒不高,具体看手法有多干净。”杨魁小声道。
  妙锦忙劝道:“你要冷静一点。”
  高煦轻轻拍了一下妙锦的手背,“你了解我的,我很冷静。”
  妙锦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道:“要不我给伯父打个电话,问他在使馆这边,认不认识有影响力的人,比如给当地正府施压。”
  高煦道:“光这样没用。国家层面主要看利益,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统治者、能意气用事的时候了。正府就算对当地有很强的约束力,却也不愿为了这样的小事做任何事,何况这回也没有明国人受伤。”
  “你说得有道理。”妙锦点头道。
  高煦又道:“现在这个资本世界,花钱能解决很多事,在大明国内只不过是代价无限大而已。在普通国家,资本力量也该效果,而且代价可能更小。常言道入乡随俗,阿缅想用什么办法减罪,咱们也照一样的规则玩。”
  妙锦点头道:“这样也好。”
  杨魁好一阵子没说话了,他的目光很复杂,表情也隐隐多了几分敬畏。因为高煦和妙锦谈起了政府施压之类的话题,这已经不是普通有钱人的路子。但是这次旅游高煦与妙锦很低调,杨魁应该也意识到了、他完全低估了俩人。
  这时杨魁开口道:“刘先生若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您尽管开口。以后要用人,我也可以回国的,我和妻子的国籍还是明国。”
  “好的。这次来游玩,杨师傅帮了很多忙。”高煦客气道。
  杨魁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高煦想了想道:“咱们先回酒店再说。”
  杨魁立刻启动了汽车。
  等到了酒店,杨魁又说,他在酒店办理了一间特价房入住,以便随时待命,听刘先生的吩咐。高煦没有拒绝,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我给你报销费用。


第一千零五十章 安排妥当
  妙锦正在向国内打长途电话,听她说话的方式与称呼,起初通话的人应该是韦忠明。接着她挂了电话,又接了一个,便是另一个人打来的了。她一边应答着,一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高煦坐在套房客厅里的椅子上等着,心里正在琢磨这件事。目前在外国,人生地不熟,首先通过韦家的引荐、找到门路,应该是效率最高的途径。
  妙锦打完了电话,走到高煦身边,侧身坐在对面,把一张纸条递了过来,“一会儿有人打电话过来。”
  果然等了一阵,妙锦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把电话递给了高煦。
  里面传来了个男子的声音,应该是使馆的某个官员,他不由分说先说道:“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个大概,只能给你们介绍一个人,剩下的事你和他谈。”
  高煦道:“好的。”
  男子的声音又道:“大明这边内部监督得很严,好在事情不是明国人之间的纠葛。另外你们的事不大,我暂时不便涉足太多,请见谅。”
  “我理解的。”高煦也不说什么事,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引荐的那个人,办事可靠吗?”
  对面沉默了片刻,“我们对他、还是有些掣肘的,但我无法保证。”
  “那先试试吧。”高煦道。
  那边报了个电话号码,并称是当地人临时用的一个号码。高煦记下来了。
  高煦与妙锦继续等电话。
  良久之后,高煦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出现了高煦记下的电话。他立刻接了起来。
  对面明显不是明国人,用口音不正的汉话道:“我们从开罗过来,需要一个多小时。两个小时后,到指定的地方见面。大酒店有监控,我们不希望自己的影像,出现在酒店监控里。”
  高煦问道:“哪里。”
  对方用汉话报了地名,高煦拿起笔记下来。对方又道:“记得把东西准备好。”
  “多少?”高煦问道。
  那边道:“见面谈。”
  挂了电话,高煦转头道:“现在路线搭通了,大概是花钱办事。毕竟在别家地盘上,又只是个人之间的私事,使馆的官员也不好只施压、不给好处。”
  妙锦道:“你说,他们收了钱会办事?”
  高煦摇头道:“这个就没法确定了,只能先试试。”
  “这件事是犯法的吧?”妙锦有点担心道。
  高煦想了想,淡定道:“如果在大明国内,如此勾当可能很严重。但在这里应该是个糊涂账,你看那个阿缅一副成竹在胸、不以为然的样子,他肯定也了解情况。再说罪犯要走歪路子,如果我们不用同等的手段,事情就没法继续了。”
  他看了一下腕表,“我先下楼把现金取出来,再通知杨魁,让他按时准备好。一会儿我换好衣服,估摸着时间、便去见见开罗来的人。你在酒店等我的消息。”
  妙锦听罢面露担忧之色,但她想了想还是点头:“你要小心一点,随时联系我。”
  “只是去送财的,应该没事,你放心吧。”高煦道,“这事儿能那么快找到门路,仍得谢谢韦家,不然没这么简单。”
  妙锦道:“全靠伯父,他才有那么广的门路。”
  “韦家整个都是一股势力。”高煦道,“我也领情,回头的生意、尽量给你父亲名下的厂商做。”
  妙锦无奈道:“你说得越来越复杂势利了。”
  高煦却用随意的口气,轻轻说道:“你是你,韦家是韦家。”
  准备了一番,高煦背着个包,让杨魁开车,俩人便离开酒店,前往指定的地方,就在苏伊士城里。那条街很快就找到了,杨魁转了一会儿,才找到了具体的地方,一栋很破旧的房子。
  杨魁把车停好,俩人走到门口。立刻有人默默地指路,带着他们上楼。
  走到了楼上的一到门口,一个大汉伸手止住二人,拿着一只仪器在俩人的身上仔细扫了一遍,说道:“手机。”
  高煦把手机递过去,大汉又递给了杨彪,然后把手伸到高煦与杨魁中间,向高煦示意。高煦明白了,他们只准高煦一个人进去。
  此情此景,不禁让高煦想起了,警匪片里什么交易的场面。不过想想,事情有本质区别,对方用仪器检查,应该也主要是为了查窃听器、而不是枪。
  “没事。”高煦对杨魁道。
  他走进去,在里面的房间里见到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大胡子穿着一身现代正装,看到高煦便用汉话问道:“贵姓?”
  高煦道:“我姓刘。”
  大胡子点头道:“你可以叫我卡莫斯。我们的全名很长,你也记不住。”他说罢笑了起来。
  高煦本来有点紧张,这时也放松了一下,他发现卡莫斯的神情相当随意。卡莫斯甚至问起了高煦,旅行了哪些地方心情如何,寒暄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卡莫斯才呼出一口气道:“好吧,刘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
  高煦道:“我认识的一个朋友遇到了麻烦,矣及人,她叫莫娜。今天早上的事,她在住处里,被人抢劫,并在抵抗强奸的时候被打成了重伤,至今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处境非常悲惨。疑犯是她的同学,名字里有阿缅这个读音。”
  卡莫斯专心地听完,旁边的人拿起一块平板电脑,指给卡莫斯看。
  “那么,刘先生想要做的事?”卡莫斯问道。
  高煦道:“我希望罪犯得到最重的法律制裁。我认为罪犯就是阿缅无疑,重要的是真正的凶手。总之,这个案件里真正的罪犯,应该得到严惩。”
  卡莫斯有点困惑,抬起头道:“疑犯已经被抓了。”
  高煦道:“我不能确定他是否能得到严惩,因为他看起来,似乎很有信心脱罪。”
  卡莫斯又不禁笑了一下,赶紧忍住道:“刘先生的诉求,是让一个本来就有罪的人、得到法律的制裁?”
  “对。”高煦点头道。
  卡莫斯挪了一下屁股,表情有点复杂,但很快就露出了很愉快的样子,“三万,明国圆。他可以获得死罪,并且让保护他的人也受到法律的严格制裁。”
  “好。”高煦立刻答应。
  但此时他的感受很复杂,因为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便宜。
  莫娜被抢走的学业资助,也有差不多一万圆。考虑到阿缅找的熟人、应该是地方小人物,代价应该更低才对。也就是说,利用好高煦送给莫娜的钱,阿缅抢走后就能帮他自己脱罪了;阿缅的犯罪代价是零,说不定还能赚点。
  如果高煦没有后续想办法干预,那么高煦就相当于资助了坏人犯案。一时间他感到荒诞、而且恼怒。
  高煦暗自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时候能看到结果?”
  卡莫斯愣了一下,“刘先生要加急办?那就要加钱。”
  高煦问道:“多少?”
  卡莫斯想了想:“一共十万明国圆,十天内一定给你发视频。”
  “成交。”高煦起身伸出手。卡莫斯握住他的手,本能地转过身,似乎想让记者拍照?
  高煦拉开了背包,把里面的现金数了十叠出来,放在了一张木桌子上,做了个请的姿势。
  卡莫斯与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眼,立刻张嘴笑了起来。卡莫斯发现高煦在看他,马上忍住笑容,说道:“因为是加急处理,钱不是我一个人拿。还要清洁一下,最后拿不到那么多。”
  他说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似乎还收贵了?
  “希望结果能让双方都满意。”高煦提醒道。他不在乎价格的一点高低波动,明确表达了自己关注的点。
  “满意,满意。刘先生放心。”卡莫斯又笑了起来,他显然相当开心。
  那个阿缅的下场,就在这样“愉快”的气氛中,被别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有高煦没有笑容,他也不见得愉快。在这间没有窗户的简陋屋子里,他感到了强烈的压抑,但是这里的空气质量其实并不算差。时不时听到的笑声,甚至就像无数人的哀嚎。
  幸好明国不是这样了,这是高煦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地方。
  当使馆官员提了一句“大明这边内部监督得很严”时,高煦心里反而有一丝慰藉。是的,如果很松的话、这次高煦走歪路会更轻松容易,但是当自己的生命和利益受到非法威胁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容易?如果大家都只能依靠路子和势力,一战前夕大明朝面临的困境、教训还不够吗?
  所以有时候他仔细想想,朱家皇室失去了生杀大权,以目前的格局来看、也许并不是坏事,至少对全体明国人不算坏事。
  高煦道:“那我告辞了。”
  “刘先生等着消息。”卡莫斯与旁边的人,热情友好地送他到门口。
  高煦带着杨魁下了楼,走上那台山虎牌越野车。
  杨魁问道:“事情顺利吗?”
  高煦点头道:“目前为止还算顺利,再等等,才能知道结果。”他从挡风玻璃看出去,左右观望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走吧。”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不知怎回事
  高煦暂时没走成,他和妙锦在酒店里继续等了大概七八天。直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一段视频。这倒让他觉得有点意外,因为效率确实很高,这与杨魁说的“当地有些案卷能拖上几十年”完全不同。
  视频里面的环境很荒凉,周围都是沙子和黄土,不过出现了闪着灯的车辆、以及士兵,应该是刑场。一个被反绑着的人从车里被押下来,头上的罩子被拉开,摄像机对他进行了面目特写。此人正是阿缅。
  阿缅摆动着上身,大声说着什么话。点开视频的高煦,当然是完全听不懂,但能感受到语气和表情。阿缅的脸上充斥着惊恐与困惑,好像正在争辩。
  但是没有人与他说话,只有长镜头一直对着他。接着他就被人按下去,跪在了地上。按着他的人刚刚松手,他立刻挣扎着爬起转过身来。
  忽然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响起了“咔嚓”开保险栓的声音。阿缅哭了起来,似乎正在讨饶,但被反绑的他、在荷枪实弹的士兵面前,完全只能任人宰割,没有反抗的余地。片刻之后,里面就响起了枪声,阿缅没有了动静,长镜头再次对着他拍摄。
  俩人坐在椅子上看完了,高煦说了一声:“他到死的时候,似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自己犯下了大罪,竟然不知道为什么,唉。”妙锦神情异样。
  “确实不知道。”高煦道。
  他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在旁边。
  妙锦问道:“罪犯受到了严厉的制裁,好受点了吗?”
  高煦转头沉吟片刻,“有点空虚,不过很正常。”他接着说道,“不管怎样,咱们在这边呆得够久了,准备一翻就回国吧。这里不是咱们的家。”
  临走之前,他们又去医院看望了莫娜一次。高煦带上一笔钱,因为他之前就许诺过,他大部分时候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医生说莫娜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另外还见到了两个年龄较大的当地男女,估摸着是莫娜的父母。但那两个人说的话,高煦一句也没听懂。
  莫娜仍旧躺在病床上没法动弹,还戴着呼吸机。不过她看到了高煦和妙锦,手仍然动了一下,并用眼睛盯着他们,好像在表示着她的清醒。
  高煦想起来她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不是担心着工作、只是来闲逛游玩,该多好啊。
  想起这句话,这时高煦脑海里浮现的场景,居然不是矣及这边的夜市;而是仿佛回到了某个时期的南方沿海地区的集市上,周围有很多劳动密集型的工厂,集市上非常繁荣丰富。虚幻的幻象,不受时间的限制,在脑海中飞逝着。
  在这一刻,高煦觉得自己的一系列行为,似乎并不只是因为嫉恶如仇、或者基于同情。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在六七十亿人的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类似的悲剧,古往今来,概莫如此,哪里顾得过来?
  “某些时候,就像面前正有一辆不见首尾的火车,不知从哪里发出,也不知驶向何方。上面装满了人,所有人都神情匆匆。这时却发现自己和少部分人不在火车上,就会莫名恐慌,而沿途的风景自然也不重要了。”高煦慢慢地描述着一段没头没脑的感概。
  只有妙锦在倾听,她微微侧目,观察着高煦,似乎在尝试着理解他。即便是亲近如妙锦,也不是能完全理解他的,毕竟每个人的经历、不尽相同。
  高煦回过神来,这时那两个当地人也走进来了,杨魁也跟着走进病房。
  高煦问莫娜:“他们是你的父母吗?是的话,就眨两下眼睛,不是就别动。”
  莫娜眨了两下眼睛。
  刚进来的妇人开始哭了起来,并立刻念叨不停,当然高煦仍然听不懂一句。
  杨魁竟然开始翻译:“怎么办啊,怎么办……她是我们最大的希望,我们都等着她能出国挣钱寄回来,还有弟弟妹妹们要养……”
  病房里只剩下了妇人的念叨和哭诉,剩下的人全都沉默了、也没人去劝那个妇人,气氛有些奇怪。
  高煦把准备好的一个装钱的小提包拿起来,递给了妇人,说道:“我之前许诺过莫娜。”
  杨魁翻译了一下。
  妇人暂时停止了哭泣,接过提包,拉开来看。她的表情有些惊讶和茫然,但应该大概明白了,这是馈赠。
  这时莫娜的手动了起来,妙锦上前握住她的手。莫娜又慢慢比划着写字的动作,妙锦看懂了,便从她的包里拿出了纸笔,并把笔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指间。过了许久,莫娜写下了歪歪斜斜的一些汉字:我想出生在明国,做你的孩子。
  大家又沉默了一会儿。
  高煦忽然有种感觉,躺着的这个女孩,痛苦来源之一就是梦想,如果只想苟活于世、应该没这么难,因为当地大部分人都那样活着,毕竟正府还对粮食进行过财政补贴。
  他无从说这些话,只能好言安慰几句:“希望你早日恢复身体。你的汉话说得很好,也很努力,更广阔的世界欢迎有才能的好人。”
  妙锦收起了本子和笔,默默地放进了背包里。
  莫娜完全说不了话,三人与她道别,离开了医院。
  回到酒店时,高煦重新订了明天的机票,并打电话给杨魁,让他明天送去机场。
  高煦发现、妙锦还在出神地观察着自己,便道:“怎么?你还想写一部《刘刚起居记》吗?”
  妙锦苦笑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当今世界,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幸运的,如果眼睛只看周围的生活,可能心情会更美好。想得太多太深了,反而会感觉有些沉重。”
  “你说得对。”高煦附和道。
  妙锦想了想,“武德时期,好像有人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需要有能力的天才来统治。”
  高煦不置可否。他沉吟片刻才说道:“你知道吗,为什么武德时期的战争,明军的军纪很好,很少发生纵兵劫掠的事?
  那时军中有一些非常有见识的文官武将,其中有一种说法促进了军纪。那就是维持战地秩序,长期征税,比直接抢劫浪费、要得到的更多。”
  他顿了顿问道,“提出这样主张的那些官员,好像算是有能力的人。”
  “是啊,客观上也办了好事,能让战地百姓少一些苦难。”妙锦道。
  高煦沉声道:“但是此事有一个比喻。假设有个无恶不作的坏人,他有两种作案方案,一种是直接歼杀无辜妇人,另一种是把人绑了非法句禁,然后长期银辱。哪一种是好事?我不知道。但显然后一种办法,施害者的收获更大一些。”
  妙锦皱眉道:“你说的话,有时候太刺耳了。”
  高煦摇头苦笑道:“但这反而是宪政后的成果之一,以前的人们都喜欢把话说得委婉一些,甚至大部分是谎言,后来人们开始痛恨这样的习惯,才有人直接表达真相。真话嘛,常常有点刺耳。”
  妙锦想了想道,“不过你说得对,一些坏人的本质并没有丝毫改变。我看国际和平联盟的统计,至今文明世界,每年仍有两百万妇女儿童遭到绑架贩卖,很多人死于非法虐待。在阳光里呆久了,有时候无法想象这些数据。”
  高煦点头称是。
  次日一早,他们收拾好行李,便要离开这里了。本来就是过客,只是来旅游而已。
  杨魁开车送他们到机场。终于要与这炎热而多土黄色景象的地方、说再见了,高煦的心情多少有点复杂。若是从旅行和玩乐的来意看,此行真是算不上愉快。
  他在有点破旧的候机厅门口,转身比杨魁握手,对杨魁这些天来的专程接送和帮助,说了两句感谢的话。
  放开了手,高煦接过一只背包,站在原地想了一下。大明国内的治安非常好,何况高煦做的生意完全是合法的,连交税也非常积极,太仓政府对他相当满意和尊重,所以高煦暂时不太需要、像杨魁这种退役明军士兵。
  “之前我好像说过,我是做影视方面的工作。”高煦开口道,“如果杨师傅想回国生活,到时候可以联系我。你若愿意,到电影厂做安保方面的工作,应该没有多少问题。”
  杨魁点头道:“那我先谢了,如果回国了,一定联系刘先生。”
  高煦道:“后会有期。”
  杨魁道:“祝二位一路顺利。”
  经过一系列流程,高煦与妙锦上了大明航空公司的大飞机头等舱,一下子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熟悉而字正腔圆的汉语播音,还有带着微笑穿着传统服饰的空姐,各种科技便利的设施,会让人有一种穿越不同时代的错觉。空姐甚至送来了两被甜红葡萄酒。
  高煦转头对妙锦说道:“去年我刚从医院醒来的时候,以为人类已经全体进入了高度文明的宇宙时代。现在看看,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妙锦轻声道:“应该比古代好多了。”
  “有的地方是。”高煦回应道。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意外场景
  妙锦的假期还没有结束,不过高煦一回来、就打算开始着手计划中的事了。
  他的雇员王诚和邓家敏,主动用电子邮件联系了高煦,汇报了最近的工作情况。他们俩花时间最多的,是在总结上部动画中的经验,并保持充电学习的状态。
  不是收到邮件,高煦还以为俩人都在带薪休假。很显然现代明国人的事业追求,比高煦感觉上要积极。反而自己赚了钱之后、就有点放松了,他也确实不是很在乎。
  重新拾起正事,高煦一时间感觉有点千头万绪。他决定先去韦家的影片公司看看,考察一下那家拍电影的公司、能不能制作电视剧。高煦还叫上了两个雇员。
  先叫小邓预约王制作,第二天高煦等四人、便驱车去了影片公司。他们十分低调,开了两辆车,一辆是高煦的豪华品牌低端款,一辆是王诚的家用轿车。
  韦家的这个公司地址,并不在太仓市的中央办公区域,而在靠近郊区的地方。
  这边的环境,当然就缺少市区那种密集摩天大楼、白领成群的快节奏场面。周围有不少旧建筑,大多不超过十层,不过倒多了几分亲切的生活气息。
  汽车从大门驶入,高煦转头看了一眼,上面挂着两个牌子,一块是太仓幻影动画厂,一块是太仓盛映电影厂。都是韦家控股的产业,院子里面有多栋几层高的办公楼,只有一栋楼比较高。
  这两家公司,原本长期处于亏损状态,但去年高煦给动画厂的一亿圆制作成本、以及后期制作方的分成,显然让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巨额制作费用、都是幻影动画厂拿去了,肯定是有利润空间的。
  车子刚停下,便见王制作与一大群人过来了。高煦打开车门走出去,顿感意外,他没想到今天的人这么多。
  人群里自发地响起了“哗啦”一片掌声,声音经久不息,有些人脸上带着微笑、有些人表情激动,总之看起来大家的热情应该是发乎本心,让高煦也有点动容。
  王思奇大声道:“欢迎我们《寻梦》的出品人、主编剧刘刚先生。”
  人们再次鼓起掌来。高煦道:“王制作,阵仗有点大啊,我就是顺便来看看,不必这样的。”
  王思奇道:“今早上消息才传出去,没人组织,大家都想见见刘先生,希望你能再次带引大家成功。”
  高煦镇定地环视着周围的人,他看到一双双眼睛,忽然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一时间他仿佛回到了古代的战阵,将士们也是这样看着他,期望着胜利与建功立业。
  之前妙锦说得对,现代明国人很多内在的东西并没有改变,他们依旧向往着英雄般的、救世主一样的人。当初皇权的瓦解,恐怕主要并不是因为大众意识的觉醒,实在是朱家皇帝的个人能力一代不如一代,最终人们才选择了理性的制衡。
  高煦看着大家点头示意,本来不认识的人们、渐渐拉近了不少距离。
  王思奇道:“对了,这是我们厂方的副总裁韦继勋。”
  妙锦唤了一声“大哥”。
  大舅哥,高煦心里冒出一个词,但他和妙锦还没正式结婚,所以不能这样称呼。大舅哥一头整洁的短发,利索而有精神,相貌堂堂,气质不错,他的年龄似乎还比高煦大一点。这反而让高煦松了口气,毕竟照传统关系来看,以后高煦怎么也该叫他兄长。
  “韦兄,这是咱们初次见面啊。上次我登门,没见到你呢?”高煦随和地伸出手。
  韦继勋握住他的手,说道:“实在不巧,那次我应该在京师没回来。欢迎刘兄弟下次再到家中坐坐。”
  “会来的。”高煦笑道。
  高煦接着往前走,看到了动画导演李良,又上去与李良握手。“咳咳”李良咳嗽了两声,双手握住高煦。高煦道:“没试试电子烟?”
  李良在人群里与高煦握手,本来有点拘谨,这时他马上笑了:“拖延症,心里偶尔想起,事情却一直没提起来。”
  “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高煦道。
  他继续随即与人握手,听他们的自我介绍。虽然今天完全没有准备,但高煦应付起来,倒也还算自然。
  在王思奇的带引下,众人陆续进了房子。大家跟着高煦,一派前呼后拥的场面,王思奇介绍着各个部门,一时间倒让高煦有一种好像前来指导般的感受。但他真的只是想了解部分情况,完全不想指导什么。
  过了一会儿,高煦等人来到了一间摆着许多电脑的办公大厅,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但是员工们都走了进来,到处都站着人。
  韦继勋道:“刘兄弟让我们士气大增,大家也是想做出些成绩,有所发展。”
  “理解,理解。”高煦点头道。
  韦继勋道:“刘兄弟给大家说两句?”
  高煦摆手道:“不必了吧,上部动画成功,本来也是因为彼此合作得好。”
  众人起哄着鼓掌,有人问道:“刘先生是否愿意入股动画厂,与我们长期合作?”
  “是否入股,与长期合作,没有必然的联系。”高煦笑道。
  这时有个女孩拿着一个本子上来,请高煦给她签名。高煦心里不太情愿,但想到硬笔书法和毛笔字还是不一样,这才拿起笔签字。那女孩把本子抱在怀里,一副开心的样子。
  韦继勋做了个请的动作道:“不用太谦虚。”
  妙锦也微笑道:“大家既然想听,你就说两句嘛。”
  高煦转头向她投去目光。事已至此,他只能点头道:“那好吧。”
  当然没有事先准备的稿子,临时了高煦甚至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题。他并没有亲自在这边工作,所以也无法谈具体的事。想想只能说一些没意思的废话?
  好在高煦明白,其实人的身份会增添一些光环,只要身份到了,说点抽象的东西、很多人可能都会觉得有什么玄机。就像他当年做皇帝的时候,说什么都是对的。
  高煦稍微想了一下,随口说胡诌起来,“我想起了古代的盐业,那可是个庞大的产业。其实嘛,就是做盐巴的。”
  大伙儿都好奇地倾听着,周围渐渐安静了不少。
  高煦一边想一边说:“从基本的采盐过程,熬煮或晾晒的手工业,到输运、贩售、管理,有一大批从业者。无数人在盐业中就业,得到的报酬又满足生活所需,带动了经济。甚至国家垄断后的税收、向边关运输军粮,都可以附着在盐业上面。但这一切,总得有人最后买单,那就是消费盐巴的百姓。
  为什么有人会买单?因为盐巴是必需品,也是提升食物口味的愉悦品。当然咱们看来,这个产业效率非常低下。就是因为,从现代人的角度、大家觉得产出的意义不大,东西太简单了,价高多半也是因为朝廷垄断。”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说另一样东西。后来人们发现了牙片,趁着官方的管理没跟上,有段时间形成了产业。如同盐业一眼,带动了一大批从业者,形成了产业链。最后还是消费者买单,这是一种最原始的愉悦消费。可是后来大家明白了,这东西对身体的害处极大,最终立法明令禁止。”
  高煦停顿了稍许,接着道:“我觉得一种产品的终端,要么是人们生产生存的必需品,要么是能让大家享受的愉悦品。在社会的和平时期,高效率的经济运作,让所有人都得到了更充足的生存物资,更愉悦的生活所需,包括物质与精神需要。而在战争动员时期,为了集中资源,正府根本不需要、设法让资源低效率地空转,而是直接征用。”
  他又道:“现今时代,大明国在农业和工业经济总量上,大概只有经济的两成、或者三成?大量的经济活动都是为了提升生活品质、精神愉悦。
  而咱们做文娱影视产业,资金在高效率地运转,产出了精良的产品。不仅在过程中创造了大量就业,在结果上买单的人也得到了精神满足。所以咱们在做着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业,我能与诸位投身其中,感到非常高兴。”
  虽然高煦只是临时一顿胡说八道,但是顺着在场的从业者心思说,大家显然非常受用,欢呼鼓掌再次响起。
  李良说道:“刘先生已经脱离了个人的追求,站在了更高远的格局上,让我们开了眼界。”
  周围的人被一点醒,纷纷附和恭维。
  高煦只好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当今大明国,还有多少人担心衣食呢?我觉得大家都一样,希望做一些有点意义的事。”
  他应付了一阵,转头看妙锦时,见她正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自己。相识那么多年了,她似乎依然在理解高煦的过程中,人真是挺复杂的东西。不过只有妙锦对他那么有兴趣,才会有理解的愿望。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梦孵化
  大家一路参观,到了韦继勋的办公室,位于院子里最高的那栋楼上。这时同行的人不多了,大舅哥终于明言提起了参股的事。
  高煦没有马上回答,他从落地窗看出去,再次审视着周围的环境。上午的阳光斜射在建筑群中,一座低矮的楼房上出现了一道偌大的阴影,正是脚下的高楼遮挡了阳光。
  韦继勋又开口说话了,高煦只能收回眺望的目光,看着他、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原先我们的合作方式,预算之后,由刘兄弟和别的投资人出钱,投入动画厂作为制作成本。我说实话,预算里面已经有厂方的利润。另外等到分配收益的时候,动画厂作为制作方,也有比例分成。”韦继勋道,“如果刘兄弟入股的话,厂方的各种利润都是有分成的,且不局限于刘兄弟亲自投资的影片。”
  高煦耐心地听着,只是偶尔“嗯”地应一声,没有打断韦继勋。
  接着韦继勋开始讲,怎么融资扩张规模的操作。高煦虽然不是很懂具体,但大概明白原理。比如他现在有三亿圆现金,理论上可以做三十亿规模的生意。
  韦继勋还谈起了,避免投资盈亏变化成为“电梯”的方法。高煦的第一部动画,盈亏起伏的可能就极大,因为他只投资了一部动画;盈利能达到几倍,失败则可能亏掉大部分成本。
  “嗯……”高煦点头回应道,“韦兄言之有理。”
  然而高煦有自己的情况,也有他的判断。他觉得明国的这个行业,似乎并不好做,竞争很激烈。从近期赚钱的动画和影片来看,都是一些高成本的精良制作。高煦上次之所以能获胜,在创新上走了捷径、形成不对称的竞争,有很大的关系。一旦他记住的那些东西枯竭,可能在业内便会持续亏损放血。
  想了一会儿,高煦便说道:“韦兄的意见,让我受益匪浅。我再考虑一下。”
  韦继勋听罢点了点头。
  高煦转头看着王思奇,“影片厂能拍剧集吗?”
  王思奇下意识皱起了眉头,“摄影的器材不一样,但在盛映影片厂里,拍剧集的器材都有。导演、演员、技术处理的人员,大多也是什么都会。不管怎么样,只要有资金投入,那些都不是问题。两种类型(电影和聚集),体现效果的侧重点也不一样,但最不同的地方还是收益渠道。能拍电影赚钱的人,没人会去做剧集,资金回流也更慢。”
  高煦听了会儿,径直道:“也就是说,咱们这家‘盛映电影厂’能做出剧集来。”
  王思奇道:“是的。不过我还是想建议刘总,动画与电影在渠道方面有相通的地方,刘总还不如直接投资电影,从票房拿钱更快。”
  “嗯……”高煦发出了一个声音,接着又道,“下次引荐个剧集导演,见见面。”
  王思奇无奈道:“行,这事我帮刘总安排。”
  高煦转身看着韦继勋,笑着问道,“我想先注册一个工作室,在你们这里租间屋子,做办公室,韦兄同意吧?”
  韦继勋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高兴道:“当然,就这栋楼你挑一层。还租什么呀,搬进来使用就行了。”
  高煦道:“要租的,到时候咱们各自派人把手续办了。一码归一码,这样更简单清晰。”
  韦继勋笑道:“行,听你的。”
  刚才韦继勋费了那么多口舌游说高煦,高煦耐心听完后,已经抓住了重点:韦继勋只是想和高煦继续长期合作。
  韦家目前虽然有点家道中落,但这两家影业公司的资金链、暂时应该问题不大。韦继勋拉高煦入伙,没有太大的直接好处,毕竟入股这种事,出多少钱、分多少利罢了。
  不过,高煦是带着成功赚钱的经验证明入场,上部动画便一举将厂家扭亏为盈。所以,韦继勋似乎只是想继续合作,分享成功。
  现在高煦没答应要入股,但主动表示要把工作室放在这个院子里,这样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高煦总不能把工作室建在这个厂里,却找外面的制作公司合作吧?
  俩人都笑了起来,高煦心道:给我讲那么复杂的流程,我还是擅长复杂问题简单化。
  他笑道:“工作室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梦孵化’工作室。”
  妙锦的声音道:“你还是挺喜欢取名字的。”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高煦道。
  临近中午,心情良好的韦继勋、要邀请高煦去家里吃午饭。高煦没有拒绝,跟着妙锦和韦继勋离开了院子,开车去了韦家。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三份礼物,是从埃及带回来的莎草画。很多游客在当地买的都是假货,不过高煦这几副是传统老店里买的,纯手工制作。
  当然相比这点纪念品,韦承华显然对高煦的另一样“礼物”更有兴趣。这让高煦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有个城里的朋友告诉他,其实挺不喜欢老家的人送土特产,还是送钱更刺激。
  于是饭后高煦提及了近期的计划,准备做一个动画、一个剧集。
  几个人到书房里聊天,一会儿便有年轻女孩专门端茶送水。但现在这些女孩,跟以前的丫鬟不一样了,她们的服务只是一种工作,不可能再有任何人身依附关系。
  高煦坐在韦承华的旁边,侃侃道:“动画的出资方、制作方,我想让韦老来做。我也会以‘梦孵化’工作室的名义,参股投资五千万圆。因为有了上次的市场经验,我对这一部动画的盈利概率、很有信心。当然,也得听听韦老的意思。”
  韦承华马上点头同意。然后这次的商议,高煦连剧本也没有做出来。韦老还是那样,他只相信自己信任的人,而不管产品本身。
  高煦接着说:“计划中的剧集,风险便有点大了。因为我没有经验,且演员等人为因素更多,极可能亏本。我不是为了赚钱,只打算趟趟路。制作方仍然交给韦家,我来出资、加上从外面拉点投资。”
  韦承华听罢,忽然说道:“小刘的意思,想让我们包赚不赔?”
  他的长子、女儿妙锦,都侧目看向高煦。
  高煦带着笑容,不过渐渐觉得有点尴尬。
  韦家的势力,可不止韦承华一家那么简单。高煦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不是皇帝了、甚至出身也不怎么样,跑到大树底下,有时候能省不少事。譬如上次在矣及找门路,高煦便靠了韦家。
  然而最重要的是,上次妙锦贷款出来的五千万圆,本质上来源于韦家;没有那一大笔资金,高煦不可能成事。
  当时主家韦忠明请客的时候,高煦把话说得很好听,但好听的话也不全是假话。一般情况下,他不会说完全违心的假话,最多就是加点修饰罢了。
  投桃报李,关系才能长久。高煦这回确实有回报的意思,既然要回报,当然得实质的东西:利益。
  妙锦似乎已经看清了高煦的操作,眼神里也流露出了明白的意思。高煦坦然地与她对视,仿佛在提醒着她、在矣及说过的话:你是你,韦家是韦家。
  她一直有点避世的心理,但高煦一向入世,他经常也很厌烦那些世事,只是觉得这样做有用。也许今生,妙锦不太需要高煦的保护,但某些时候、她可能须得高煦这样的俗人。
  高煦沉吟片刻,说道:“韦老言重了,投资就有风险,无非风险高低的区别,哪能包赚不赔?而计划中的这部剧集,风险确实很大,我只是不想把劣质投资、推荐给韦老,那不是坑你么?”
  韦承华打量着高煦,眼神好像不认识他一样,接着指着高煦,回头道,“你们伯父说小刘有见识,我觉得他更重要的是人品好,厚道。”
  高煦忙道:“晚辈可经不起夸。”
  妙锦也笑吟吟地看着他。
  韦承华轻轻一拍茶几,说道:“两个项目我都要投,我相信小刘的眼光。”
  高煦收敛笑意,淡定地提醒道,“剧集真的会大概率会亏本,我这人事业心不强,有时候就是兴趣。”
  “没事。”韦承华笑道,大方地摆摆手。
  高煦想了想,觉得示好也不需要太刻意,便道:“那韦老投一千万就行。主要的空闲资金,我建议韦老投入到动画项目上。下一步动画,我打算乘胜追击,做风格类似的东西,应该还会盈利。”
  韦承华伸出手道:“就这么说定了。”
  高煦伸手握住韦承华有些枯槁的手,俩人直接在口头上达成了协议。
  老人没一会儿就离开了书房,接下来便是韦继勋陪着高煦,带他参观这座复古院子。今天没看见妙锦的二哥,听说还在京师。太仓和京师,分别是大明国的经济和政治中心,这些大家族的人一般都在两地有产业。
  韦继勋今天才当面认识高煦,俩人倒是相处得不错。
  不过高煦寻思着,如果他不是以前当过皇帝、或者现在没有成为同等的有产者,任何一种情况下,他可能就与韦继勋谈不拢了。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挺有意思
  大舅哥韦继勋的年纪、比高煦稍大,也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但高煦很清楚,俩人之间,原本有一道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直到高煦通过第一部动画的成功,他不仅步入了资本阶级,而且获得了淑妃金扇奖这类高端的光环,鸿沟才得到了弥补。
  正如高煦对杨盈说过的话,钱对他来说,最大的作用并非物质享受。
  当然妙锦可能也会接受、高煦与韦家不怎么来往,她甚至提及过私奔。但这样的办法毕竟有后遗症,高煦认为,主动融入适应环境、才是最好的结果。
  也许韦继勋此前的建议有一定道理,高煦应该配置资本、稳定阶级,避免“坐电梯”一样地变化。
  不过他暂时没考虑那么多,因为对将要开始的项目,他还是很有信心。
  这处大院子里,有多栋办公楼建筑群,韦家的两个公司拥有完整的设施和人员。而高煦的梦孵化工作室,只有一个套房,雇员目前只有俩人,规模便显得非常微小。
  工作室租用了影片厂的屋子,位于最高的那栋办公楼,在十二层。从正门进去,有一间厅堂,往里走有三间稍小的办公室、正面都是玻璃墙。
  高煦等三人把这里收拾了一番,很快就能安排前期的工作了。
  “王律师兼职一段时间助手,接一下平时的电话,接待来客。我们与动画厂、影片厂的合同和协议,你也要经手评估。”高煦道,“因为小邓得准备着手动画剧本,这段时间她的工作,最好少一些打搅。”
  王诚点头道:“没问题,大概就是秘书的活。不过要是做得不周到,刘总可得包涵。”
  “人手不够,暂时的杂务、差不多能维持就行了。”高煦道。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我们先从动画入手,准备剧本、各方协议。然后我再招聘几个人,日常助手、剧集编辑,之后便可以安排剧集的事宜。”
  俩人都回应明白了,于是开始工作。
  高煦与小邓一起走进一间办公室,他又回头道:“你到网上发招聘广告,咱们需要一个日常助手、一到两个擅长古装剧的编剧。因为剧集导演那边,通常也会有人完善剧本,所以咱们的编剧团队不用太多人。”
  小邓问道:“刘总有什么具体要求,薪酬怎么定?”
  高煦道:“助手要求不用太多,差不多就行了,编剧叫他们发简历。薪酬你查查同类招聘,先定个范围,到时候面试再细谈。”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茶壶去饮水机上接水。小邓走了过来,伸手道:“刘总,让我来吧。”
  高煦把茶壶给了她,便走到了靠外的玻璃窗边,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琢磨着动画的选材。
  《疯狂动物城》,这个名字已经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天。他投资动画只为了赚钱,这部《动物城》与上一部相比、大概有些相通的特点。
  没有多少文化特质,能让全球各个文化圈都能接受,也不挑特定的动画爱好者,受众极广。比如高煦,以前他对动画完全没有执念,成年之后他就不太喜欢动漫相关的东西了,但并不影响他喜欢看《寻梦》、《动物城》这类动画电影。
  苏伊士运河以东、西美区以西,广大的传统势力范围,都是确定的庞大市场;而且上部动画也能进入欧洲等地区。高煦要赚钱,就不能只考虑明国观众。
  雅俗共赏。普通观众有看点,搞笑、悬疑、反差萌,譬如光是那个叫“闪电”的树懒,就能吸很多粉;眼光更高的观众,里面又有不少隐喻,看起来也有嚼头。所谓男女老少都能看看。
  而且大明政府现在宣扬“价值认同”。动画里释放出的对各大文明的包容价值观,由大明这个世界唯一强权国家的动画厂放映出来,是比较恰当的善意表达。政府方面应该也会满意。
  高煦再度权衡了一番,便暗自下了决定,开始着手回忆描述。情况和《寻梦》差不多,主要情节他记得很清楚,不过细节上需要慢慢回想,很多地方印象比较模糊了。
  好在这次小邓能在旁帮忙,王诚工作也很尽心。有过合作经验的三个人,让小小的工作室运作良好。
  及至旬末,高煦提早下班了,回家与妙锦一起做饭。因为妙锦今天下午肯定要来。
  俩人刚吃过晚饭,高煦便接了个电话,刚接起来他就感到有点意外,竟然是孙静打过来的。
  “恭喜啊,说得有点迟。不过我在电视上,看了那天淑妃金扇奖的颁奖典礼。”孙静的声音道。
  高煦看了一眼妙锦,按开了免提。妙锦笑着微微摇头,把碗收到厨房去了。
  “多谢。孙总最近还好吗?”高煦道。
  孙静道:“不太好,失业了。”
  高煦愣了一下,说道:“你是很有能力的人,重新找份工作应该不难。”
  孙静的声音里,让高煦的眼前好像浮现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你离职的时候,好像提过一句,我如果走投无路了,可以到你那边工作。不是开玩笑的吧?”
  “当然不是开玩笑,而且我也是好意,客观地说以前孙总对我算比较照顾的。”高煦道,“不过我现在那个庙,恐怕有点小,目前工作室只有三个人。平时开工资不是问题,不过对你的职业发展、似乎不太有利。孙总的职业规划应该是管理方面吧?”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孙静的声音再次传来,“今晚有空吗?”
  “怎么?”高煦反问道。
  孙静道:“去酒吧喝点酒。”
  高煦道:“你来太仓了?我问问女朋友。”
  孙静道:“嗯。那个韦家的千金?”
  高煦捂住话筒位置,走到厨房门口,“你听到了吧?以前的上司,给你递纸巾那位。她暂时没工作了,想到酒吧见见面,你愿意去吗?”
  没想到妙锦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行吧,见面聊会儿天更好。”
  高煦听罢,拿起手机道:“哪里?”
  孙静说了个大概的地方。
  高煦挂掉了电话,想了一下,觉得也没啥问题。明国的治安还好,包括酒吧那种地方。
  像上次孙静喝醉了,撩了个小伙又反悔,那小伙很生气、但也只是嘴上说几句,并不敢怎么样。主要是犯罪代价太大,明国男人大多也不怎么缺女人,实在找不到的去国外那是相当受欢迎。而矣及那个阿缅就不同了,没去酒吧也找到莫娜住处、为非作歹。
  俩人换了衣服,便坐高煦的小银马出发了。妙锦穿了一套深色衣裙、高跟鞋,高煦也换上了正装风格的衣裳,只不过把白衬衣上面的扣子解开、看起来更随意一点。因为太仓的很多酒吧,好像不少白领下班就去了。他俩这样穿着,会比较从众。
  高煦一边开车,一边观察着妙锦,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挺好的,我第一次去酒吧,长长见识。”妙锦笑着说道。
  高煦不动声色道:“上次在苏州,我去酒吧接孙静,她刚约好了一个帅小伙,临时反悔了。我觉得,她平时没少玩。”
  妙锦微笑道:“那又怎样?你情我愿,现在这种事不犯法。”
  “确实。”高煦点头道。
  妙锦又道:“如今的男人都不太在乎这个了,看得很开,也就是我们还守旧。”
  到了地方,高煦把车停好,便带着妙锦走进了一间酒吧。这酒吧感觉还好,气氛没那么疯狂。光线昏暗暧昧,客人们大多好生生地坐着喝酒聊天。有个驻唱的妹子,正在话筒旁边唱着靡靡之音。
  今天孙静还没喝高,她伸手挥了挥手。高煦和妙锦便走了过去,随意地介绍了两个人。孙静站了起来,看着妙锦,俩人友好地握了一下手。
  服务员端着一个心形的盘子过来了,里面装着许多杯造型不一的调味酒。孙静道:“我先点了这个,你们想喝什么就点,不用客气。”
  “就这个挺好。”高煦道。妙锦也轻轻点头。
  今晚孙静和上次在酒吧的风格相似,她穿着短裙、吊带,脸上化着妆,丰腴的胸前一片白花花的颜色。高煦有点不太自在,目光尽量回避着特定的位置,但余光里还是把她的样子看清楚了。
  不管怎样,她的身段和打扮,确实很能引起男人的欲望,如果她独自来这些地方寻欢作乐,必定相当容易找到目标、还能随便挑选。
  “以前在工作上,孙总关照我不少。”高煦端起一只酒杯。
  三人碰了一下,孙静一口喝完,“嗤”嘲笑了一声:“你这人真是挺没意思。”
  高煦笑道:“你说得对。”
  孙静转头看着妙锦,“小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如果要约男人,刘刚这样的不是好选择、有点闷。”
  妙锦露出了十几岁女孩儿难有的笑容,说道:“长久相处的话,是不是就挺有意思了?”
  孙静顿时侧目,饶有兴致地看着妙锦,“下次他再欺负你,我跟你站在一起。”
  “好啊。”妙锦笑吟吟地端起酒杯。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毛衣与古籍
  灯光的颜色变幻莫测,两个女子的皮肤,也在不同的时刻、笼罩着不同的光彩。不远处的话筒后面,驻唱歌手正唱着情歌,撩拨着夜色灯火下的男女。
  在这样的场合,孙静穿得很清凉,身材十分性感,高煦与她说话的时候,也尽量避免盯着她。并非他不敢看,当年在皇宫里什么绮丽的场面没见过?实在是顾及妙锦的感受。
  就像先前、两人在车上的时候,高煦便故意说了点孙静的坏话,说她在外面没少玩。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孙静的私生活。
  杯盏交错之间,三人一边喝一边聊,起初言语都还算讲究有分寸。后来又上了几瓶干红,喝点有点醉、酒精终于让他们都更随便了。
  隔壁座的几个衣冠整齐的男女,这会儿也开始动手动脚、勾肩搭背。高煦当然没有那样,他还很清醒。
  “你觉得,男女之间,会有简单的友情吗?”孙静拿起醒酒壶,给妙锦面前的玻璃杯倒酒。
  妙锦微笑着,轻缓地说道:“怕是难免有些许暧昧。”
  高煦忍不住劝道:“酒差不多就行了,要不喝点水?”
  孙静转头道:“你放心,今晚就算要你送,不是还有小婉在吗?沾不上你。”
  高煦面露尴尬,随口笑道:“孙总说哪儿去了,你要找个男人,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孙静带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傲气,顿时让高煦想到了她在公司的神态。她拿手撑着下巴,盯着高煦道:“你说得对!”
  她的头往下一垂,又抬了起来,说道:“我要找的话,能找到更英俊更有趣的男人。”
  高煦觉得她的目光有些挑衅的意思,但他也不必在意,他的心态早就比较淡定了。
  孙静又摇晃着头说道:“但是说句实话,有时候也感觉自己很累。你刚做助理的时候,怎么说呢,好像人很可靠,还能抵挡诱惑。男人是什么样,我不是不知道,你这样的人特别少,不好色……”
  “噗!”高煦忽然把嘴里的冰水喷了,忙拿出手帕道,“不好意思,因为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我,一时有点激动。”
  妙锦也笑着看他。
  孙静本来就有点醉了,对这样的失态不以为然,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那时我不知道你有小婉,传言你离婚了。不过以为你就一个办事员,想着不合适。现在你有钱有事业,却也有韦家小姐这样的女朋友。所以我们都不用想太多,就是同事、曾经的同事,不可能有别的问题。”
  妙锦道:“或许,孙姐还是想要个长期伴侣。”
  孙静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看着妙锦:“现在大多时间我挺开心的,不过想到以后有皱纹了、身材走样,还有人愿意陪我吗?心里就偶尔有点慌。”
  “无论男女,到了一定年龄,都难免有点慌。”高煦道。
  妙锦轻轻拿起酒杯,“愿孙姐早日遇见良人。”
  “叮”地一声清脆的玻璃杯碰撞声,孙静笑道:“随缘。”她仰头喝了一口,放下酒杯道,“我结过婚,其实吧,这东西就算得到了,也不一定靠得上。没得到的时候,憧憬太好而已。”
  几个人各自喝着酒和冰水,沉默了一阵。这样的时候,一般高煦会倾听歌手唱歌,也不必强行去找话题。
  但这时他才恍然道,“刚才唱歌的人呢,什么时候走掉的?”
  妙锦道:“应该去休息了,一直唱嗓子受不了吧。”
  孙静笑道:“刘刚,你为我们俩唱一首?”
  高煦忙摆手道:“算了,要美女唱,才能赏心悦目。”
  孙静哼哼道:“你这算是歧视女性么?”
  “可别给我戴帽子。”高煦用玩笑的口气道。
  妙锦却笑盈盈地说:“那边正好有一张琵琶。”
  孙静高兴道:“哟,刘刚还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呀,今天你得让我见识一下。”
  妙锦也怂恿道:“没事,别紧张。”她顿了顿笑道,“要他给别人表演,那真是不容易。”
  “我想想唱什么。”高煦不再推辞,既然妙锦想听。
  他心里早已想到唱什么了,因为现代歌曲只有一首是他特别熟悉的。很多年前的第一世、他的女友最喜欢的一首歌,他为之专门练习过,每到KTV那样的地方必唱,唱过太多遍了,后来脑海中也偶尔会回响起来。只不过临时他得回忆一下歌词。
  过了一会儿,高煦便起身道:“那么,在下嫌丑了。”
  妙锦掩嘴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高煦走了过去,把墙上的琵琶取了下来,试了两下弦,然后来到话筒后面。只有他的两个女伴在看着他,人们没怎么留意,别的只有一两个人转头看了一眼。
  他开始弹前奏,用琵琶的弦声、演奏现代风格的曲子,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夜我又再独对,夜半无人的空气。穿起你的毛衣,重演某天的好戏……”起手这一段调子有点低沉,粤语歌词,而且这首歌的咬字有点难。好在高煦曾经非常熟悉,唱得没什么大问题,情绪也尽力融入意境了。
  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这是一首新歌。果然很快就有酒吧的顾客转头过来,留意到了他。
  高煦穿着皮鞋、深色正装外套,白色里衬的衣领敞着、直到锁骨下方,他的头发也不长不短很整齐,显然不是酒吧的歌手,而是一个顾客。几个女客被吸引了注意力,久久地瞧着这边倾听。所以看反响,他唱得应该还可以。
  如今的高煦,大多时候已是很沉稳收敛的人,所以唱到那句“将肌肤紧贴你,将身躯交予你”的时候,孙静的神情有点动容,目光露出酒精酝酿下的迷离。高煦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孙静听得懂粤语。
  而妙锦听不懂,高煦当然清楚。以前的皇宫里,小荷是潮州人,但平时她只说京师官话。只有高煦能听懂小荷偶然间的方言。
  “让唇在无味的衣领上,笑说最爱你的气味……”高煦一边对着话筒唱,一边看着妙锦。妙锦听不懂,脸上带着微笑。但高煦倒把自己给感动了。
  现在他已经记不清、那时女友的相貌,除了空洞的回忆什么也没留下,但他想起了妙锦亲笔写的那本书。陈旧发黄的纸张,在他年迈的时候时常放在枕边。脑海中的记忆幻想不断闪过,他的情绪变得尤其投入,陶醉在了自己的心情中。
  一曲罢,周围响起了一阵稀疏的掌声。高煦向观众行个礼,然后把琵琶放回原处,回到了位置上。
  妙锦看着他说道:“没想到,你唱得挺好听。”
  “那就好。”高煦笑道。
  孙静神情异样地打量着他,勉强地笑了一下,没有吭声。
  “你怎么会粤语,跟小荷学的?”妙锦问道。
  高煦摇头道:“说来话长,回去了给你说。”
  孙静忽然说道:“要不今天就这样吧,我去买单。”
  高煦道:“我在这边安家了,地主之谊,你懂的。”
  孙静收起钱包:“那好吧,我也不想太要强,要占点你们男士的福利。”
  高煦把钱付了,然后拿起手机在网上找了类似代驾的服务。三人继续在酒桌边坐着喝水,等着开车的人过来。
  这时孙静才说道:“我没听过那首歌。”
  “嗯……”高煦应了一声,不解释。这个时代的东西太丰富了,有一首歌没听过,十分正常。孙静只要不问歌名,高煦就不必解释什么。
  妙锦果然说听不懂歌词,于是高煦要了纸笔,把歌词写下来给她。
  此时夜色已深,驾驶服务的人打电话来了。三人走出酒吧,先让孙静回酒店,然后高煦与妙锦回家。
  妙锦坐到客厅的椅子上,拿出了先前写的歌词,忽然说道:“这首歌不属于这个世界,上次你说过,那时好像有个女友?”
  高煦倒了两杯水过来,坐到旁边点头道:“我起初接触赌博,就是因为她爹治病要钱,我想走捷径。这首歌是她最喜欢的,我不知道唱过多少遍了。”
  妙锦的情绪有点低落,“显然路没走对,之后她怎么办的?”
  高煦道:“另外找了个有钱的人,不过有钱好像也没治好她爹,而我则继续赌博,上不了岸。”
  妙锦没再说什么。
  高煦瞧着她,主动说道:“时间很神奇,我刚才在酒吧弹唱那会儿,自然会想起她,心里却完全没有感受。”
  妙锦似笑非笑地摇头道:“我看你那一刻挺深情的嘛。”
  “那是因为想起了你的书,亲笔写的那本。”高煦道。
  他看了一眼妙锦手上的歌词,又道:“毛衣与古籍,究竟有多少不同?”
  妙锦立刻转头看着他,情绪似乎有点失控,“这一次,我不会早死那么久了。”
  “好。”高煦笑道。不过妙锦比他小十多岁,正常来看、也不会再发生同样的情况。
  妙锦轻轻靠着他,“你根本不是孙静说的那种人,但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说你不好色。”
  高煦随口叹道:“时代变了,没办法。”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先来先得
  这个旬末的时光,高煦的状态与平常有些不同。
  他既不想出门去商业圈转悠,也没有别的兴致,继续回忆着动画中的细节,慢慢在册子上记录下来。不过因为是休息的日子,他倒一点也不急。
  偶尔他会抬头瞧瞧妙锦,她正在客厅的书桌旁做着一些琐事、神情惬意。高煦看到她的表情,下意识地感到了心安理得。不用担心冷落了她,似乎也不必解释什么。
  妙锦的性情与以前相比有不少变化,但是心性大概依旧保持着古典的恬静。加上今天她穿的棉质袄裙,传统服饰更添了这样的气质。
  她摆好了东西,拿起了一支毛笔开始书写。过了一会儿,高煦终于有点好奇,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隽秀字迹,上面竖着已经写了几列字: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这是《郑风》里的一首。”高煦道。
  妙锦转头道:“好记性。”
  高煦欣赏着,点头道:“不错不错。”
  妙锦问道:“你是说诗,还是说字?”
  “字。诗选得也挺有意思。”高煦笑道。
  妙锦轻盈地转过身来,“那你当时是想念我的字,还是我的人?”
  高煦顿时明白了,她还沉浸在昨晚的情绪中、记得高煦提到古籍时的物是人非。
  当然是借物寄情,毕竟字写得再好,那也只是死物。不过好像并不需要累述。
  高煦不禁靠近了一些,伸手用手背轻轻抚着她脖颈上的肌肤。妙锦抬起头,两人的脸离得很近了,相互默默地看着。高煦闻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清香,感受着她洁白光滑的皮肤。
  妙锦对他来说已经是早已熟悉的人。不过全身心的接受,以及喜爱亲近之情,绝非那灯火酒绿中新鲜性感的陌生女郎、可以比拟的。她就像有一种魔力,让高煦想要埋进她日渐丰腴的胸口上,贪婪地呼吸她的气味。
  妙锦的目光流转,眼神微妙地变化着。高煦想起了以前的贵妃,而眼前的她,容貌陌生、眼神又很熟悉。当然熟悉的不仅是她的眼神,还有笔下的字迹。
  旬末一连三天,妙锦都没回她家,俩人也没去别的地方,就呆在这栋房子里。时间却仿佛过得很快。
  休息日结束后,高煦便恢复了工作的状态,一早去影片厂,经营他那小小的工作室。
  小邓看到高煦进门,立刻就说道:“刘总,招聘广告发了出去,已经有好几个人投递电子简历、想应聘助手,但发简历的编剧只有一个。我看那些人的介绍都还可以,今天就先安排了一个人来面试助手。”
  “好的。”高煦点头道,“一会儿咱们先整理一下情节脉络。”
  王诚打了声招呼,继续守在工作室的座机旁边,整理着文件。
  高煦与小邓走进了一间里面的办公室。办公室比较隔音,不过面对大厅的整道墙都是透明的玻璃,也没拉帘子。
  没多久,果然那个应聘的人就来了。高煦接起电话,王诚的声音道:“刘总要不亲自看看?”
  高煦放下电话,抬起头,隔着玻璃就看到了一个女子站在大厅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观察着那个陌生女子。
  她化着淡妆,长得不错,穿着白色的长裙看起来有点仙,但从脖颈、手臂上的皮肤看可能有三十多岁了。女人不管保养得如何,皮肤和妙锦那种十几岁的女孩儿、细节上是不同的。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高煦瞧她的眼睛好像有点灵性、举止衣着也算得体,直觉上、她应该是受过教育的人,而且有一定的头脑。
  高煦走了出去,王诚的声音便道:“这是我们的刘总。”
  “刘总,你好。”女子轻轻弯了一下腰,双手把一份纸质简历递了过来。
  高煦伸手接了,完全没打算看,便径直说道:“实习期三千,为时一个月,转正五千、保险什么的都有。这样的待遇满意吗?”
  他有参照的薪资,便是以前在大公司做办事员时的薪水。但大公司不是谁都能进,待遇应该算比较好的层次。
  果然女子脸上一喜,毫不犹豫地说道:“满意。”
  高煦点头道:“那行,上班吧。”
  女子愣在了那里。
  “王诚,你告诉她平时要做的事,其实不复杂。另外把雇佣协议签了。”高煦说到这里,才恍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观察着高煦,答道:“刘总,我叫余妮。”
  “好。”高煦拿起她的简历转身走回了办公室,然后把东西丢在一边,完全没看。
  因为所谓助手,就只是接接电话、接待来客,打印点东西,做些杂务,也许高煦应酬太多的时候,再安排一下行程。实在不需要太大的能力,即便做得不那么好,也不影响总体,再说还有一个月实习期。高煦觉得没必要过于挑拣,谁先来就是谁。
  高煦忙活了一天,回到家里,发现餐桌上有两个菜一个汤。上面还留了字条,漂亮的毛笔字写的。
  妙锦说她前三天身体很累、嗓子不舒服,她爹今天也回太仓来了,所以晚上在家里住。
  高煦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便洗手吃饭,继续在家里工作。只有这阵子比较忙,把剧本的主要内容搞出来就好了。
  一晚上的睡眠也不太好。他确实意识到,睡觉前想得越多、越不容易睡着。而且现在他是有规律的上班生活,早上还得按时起床,难免会影响精神状态。
  高煦开着小银马,沿着熟悉的道路去影片厂那边,心头依旧寻思着每一段剧情里、还有哪些有趣的细节。
  就在这时,忽然前面的一辆越野车一个急刹!高煦的车跟得非常近,他有点迷糊的脑袋瞬间变得清醒,下意识地一脚刹车踩了下去。但电脑系统反应更快,直接自动刹车了。
  轮子下面发出“咔咔”几声响,防抱死的系统也自动运作。“砰”地一声,小银马还是顶上了前面那辆车,制动距离太短,电脑也没办法。
  接着高煦眼前一片白色,气囊直接扑在脸上。仪表台上的东西都响了起来。
  “我曹。”高煦骂了一声,解开安全扣,打开车门钻出驾驶室。
  前面的车门也开了,走下来个男子,问道:“要叫救护车吗?”
  高煦埋头一看,又看了驾驶室一眼,摇头道:“不用了。”
  那男子马上打电话报警,然后拿起手机拍撞车的地方。
  高煦在路边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男子在那忙活。
  过了一会儿,男子走过来了,说道:“前面忽然窜出来一条狗,没见到主人,我不是故意急刹。不过你这追尾,官铺肯定判你全责,两辆车都得赔,找保险公司吧。”
  高煦点了一下头,看着面前的烂摊子,想到官铺、保险公司的麻烦流程,他便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直接给余妮打电话:“小余,你在哪里?”
  对面有点急:“刘总,我还在地铁上,会尽快到公司的。”
  高煦道:“先不用去公司了,我给你发个地址来,你来帮我处理保险修车的事。”
  电话里道:“好的,刘总。”
  旁边的男子听到这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高煦那辆车,面露困惑之色。
  男子好心提醒道:“还得等等官铺的人,不然说你喝了酒,才会想跑路。”
  “有道理。”高煦点头道。
  男子拿出了一盒烟,向高煦示意。高煦摇头道:“不抽,谢谢。”
  官铺的人骑着摩托车来了,果然如那司机说的,直接说是高煦的错。理由很简单,主观上高煦原本能够避免事故,那就是别让车跟那么近。如果没有异议,官铺就能立刻给出裁定,近期去领裁定书。
  高煦表示没有异议,并上车尝试了一下,启动机盖冒烟的车靠到路边,扔在那里,他便招了一辆出租车直接走人。
  他到工作室的时候,王诚与邓家敏已经到了。高煦径直走进办公室,看见靠窗的地方有沙发,便径直躺在上面,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没一会儿,小邓拿着一张毯子进来,放到了高煦的身上。
  他拿起手机,告诉了妙锦早上发生的事,不得不解释了一通,人没事、有自动刹车。然后少不得要听妙锦一番千叮万嘱。好在她的声音挺好听。
  快到中午的时候,余妮才来到工作室,向高煦汇报了办事的结果,拿了一张提车的票据给他。她在中途遇到了一些困难,比如去官铺取裁定书、她不是车主,去千里雪销服店办修车协议、保险单也没有。
  但小余都想到了办法,比如拿她昨天才签的雇佣合同,说服警察,即便有差错,裁定书也可以再次打印、并不影响裁决结果等等。总之事情都办妥了。
  高煦顿时觉得,这员工好像挺靠谱,也有人际沟通能力。在心里面,他已经默认小余度过实习期了。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自愿忽悠
  下午四点,楼下院子里的人多了起来,车子一辆辆地驶离大门。王诚主动要送高煦回家,高煦便没拒绝,道了一声谢、与王诚一起下楼。
  高煦上了副驾驶室,没有坐后排。因为王诚不是司机,要是在古代得是军师那号角色。
  这个时间段,路上的车非常多,主路上的车流不见首尾,就像一条庞大的钢铁洪流。
  王诚时不时与高煦聊几句,说他的妻子管得很严,生活完全没啥惊喜什么的。去年他有阵子失业了,每天妻子都没好脸色,好在今年挣了大钱,家里才顺心了不少;可她最近天天约着朋友往外跑,说是去喝茶逛街,也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
  好像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烦恼,不过并不是多大的事。高煦只能随口说几句好话。
  这时高煦从车窗里看到了一栋建筑上,有一个巨大的八梁冠标志。
  “在旁边停一下,我进去逛逛。”高煦道。
  王诚把车靠到路边,转头道:“我跟刘总一起去?”
  高煦道:“不用,你别耽搁回家的时间,我一会儿坐出租车。”
  王诚点头道:“那行,我先回去了。”
  高煦道:“明天见。”
  果不出所料,这是一家公爵牌汽车的销服店。里面除了员工,顾客并不多。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带着笑容上前,打了声招呼。
  高煦点头回应,很快便被一辆跑车吸引了目光。他走了过去,仔细地端详着那辆车。
  外表做得非常犀利好看,车身各个角度的尺寸很恰当,匀称优雅而不失力量感。轮廓由多个板块组合而成,整体线条很流畅,局部却没有流线弧度的圆润感,所以更具阳刚之气。颜色也不错,灰色银光的车漆,稍显内敛。
  旁边女人的声音道:“放在世界上,这也是机械技术最先进的一款跑车。十二缸超强动力发动机,搭载的离合器换挡速度、理论上一秒可以换二十五次。地盘据有自动感应升降技术,既能保证极限状态的稳定,也能适应各种路况。整体符合空气流体科学,兼顾性能与艺术,由著名的艺术家与工程师共同设计。”
  高煦看了一会儿,沉吟道:“现在我才买这款车,会不会太晚了?”
  “啊?”女人愣了一下,忙道,“我们这个品牌,主营有超级跑车与超豪华轿车,先生要不要看看那边的轿车?”
  高煦完全没兴趣,因为妙锦已经有一辆同品牌的。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说道:“怎么说话的?这位先生年轻有为,不正好开跑车吗?”
  女人有点尴尬道:“我去拿点喝的,您要喝什么?”
  “茶。”高煦道。
  他稍微有点犹豫,笑道:“我上下班那辆车,昨天给撞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想再买一辆代步。不过这么霸气的跑车,好像有点太高调。”
  “您坐。”中年男人似乎正在想台词。
  高煦便在那辆银灰色跑车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继续细看。
  中年男人的声音道:“在经济链顶端的人,有钱要高调消费,有识之人一定会觉得您有社会责任感。”
  “有这种说法?”高煦有点好奇。
  男人道:“您看,咱们大明国的人,大多都衣食不愁,主要是想有高收入,拥有好东西,让生活过得更好。
  而好东西并不缺,大明的工业能力早就过剩了,问题不在生产的规模,而在于能卖出多少。不然造出来没人消费,那还造它做什么?可大家要有钱,才能消费啊。
  先生买一辆车,花一百万圆,汽车厂的员工有收入了;平均保养一次得两三万圆,我们也都有收入了。我们有了钱又会买别的产品和服务,继续让其它行业的人得到收入。这不是为社会做贡献么?您还得交税,又为国家做了贡献。”
  男人指着那辆车,眼神里充满着热情,用十分肯定的口气道,“我觉得它,非常适合您这样有社会责任感、有大胸怀的成功人士。”
  高煦用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男人,不禁脱口道:“啧,我觉得你简直是个人才。”
  “过奖过奖。”男人面不改色道。
  高煦双手在大腿上一拍:“成,就冲你刚才那番话,我买。”
  这时之前的女人端着一杯茶过来,中年男人道:“你带着这位先生去刷卡,办手续。”
  女人一脸震惊,接着用膜拜的眼神看了她的上司一眼,又转头看高煦。中年男人道:“这么贵的车,性能会有问题吗?人家看重的是情怀,是胸怀。”
  “是,你说得是。”女人道。
  于是高煦稀里糊涂地、就花了差不多一百万圆,他过去大概看了一眼车库里的新车,然后办好手续。还有上牌之类的事,不过高煦不用管,留下驾驶证,明天来开走就行了。
  第二天临近中午,他便离开了办公室,叫了辆出租车。他专门去了销服店一趟,很快坐进了他的新车里。
  感觉,就像直接半躺在路面上。
  不过启动时那低沉而有质感的咆哮声,顿时让他感受到了新鲜和刺激。现代物质文明的扩张下,哪怕只是出行一项、欲望就仿佛无所止境。
  高煦心情良好,把车开到了影片厂的院子里,遇到很多人正在去公司食堂吃饭。
  很快他就意识到,昨天那中年销售基本是在忽悠,只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辆车太吸引目光了,而且人们的目光、好像也没觉得车主是有责任感的人。许多人都往这边看,有些女人甚至停下了脚步,等着看车里出来的人。
  高煦爬出车门,忽然看到了小余,便主动招呼道:“你去吃饭?”
  小余点了点头,瞧着高煦的跑车,“刘总的新车好漂亮。”
  高煦想起销售说的保养一次就要两三万,脱口道:“主要是贵。”
  小余笑道:“对您来说,应该也不算贵。这车大概一百万吧。”
  “嘿,你还挺懂的。”高煦道,“不过要不是昨天撞坏了车,我还没想到这茬消费。”
  小余轻声道:“我没别的意思,不过那辆千里雪确实不太符合刘总的身份,该换了呢。”
  “不换,全都要。”高煦道,“我这人,喜新不厌旧。”
  两个人正好相遇,便同行去食堂吃饭,免费的。公司里的午餐,一般都不太好吃,但是卫生营养没问题。
  高煦取了饭菜,找了个角落坐下吃饭,因为这里很多人都认识他,懒得打招呼。如同昨日在王诚的车上,不是在上班时间、高煦也尽量避免说工作的话题。
  他随口问了一句:“小余应该成家了吧?”
  小余的神情似乎闪过一丝伤感,摇头道:“没有,单身着。”
  “哦。”高煦发出一个声音,不再多问。
  她的脸型长得不错,瓜子脸挺秀气,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女。现在也不差,不过皮肤确实稍稍有点松了,气色也不算好。性格好像也算温和,按理是有追求者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单身。
  高煦没说话,很快就把一大盘饭菜吃完了。但是他心里话是,这饭菜、似乎还不如以前的天苏公司的食堂菜。
  小余就吃得很慢,慢吞吞地吞咽着。她看了一眼高煦干干净净的盘子和碗,继续吃。
  高煦端起汤碗,慢慢地喝着,说道:“我觉得你办事很熟练,以前做过秘书相关的工作?”
  小余抬头道:“对,毕业后,直到前段时间,一直当秘书。这是我第二份工作。”
  “难怪。”高煦点头道。
  小余低声道:“我还兼职前总管的情人。”
  高煦:“……”
  小余一脸疲惫的样子,沉默一阵又开口道,“一开始他说和妻子没有感情了,我那时年轻,以为我和他有结果。后来终于明白了,他便给我买很多奢侈品。再后来我更明白了,奢侈品并不能带来光荣,他又不给我现金或房产,什么衣服包包水晶,旧的拿去变卖也换不了几个钱,我就离职了。倒没想到,这么快能找到新工作。”
  高煦看了她一眼:“自己最可靠。”
  小余道:“刘总说得对。我还有个同事,找到他家里闹去了,我没去,没意思。”
  高煦道:“确实没有好处,无非出口气。”他说罢起身道:“你慢慢吃,不用急。我先去工作室。”
  他的动画剧本已经有了眉目,而且这回的条件更好。因为工作室就在动画厂院子里,可以随时找导演李良具体商量,甚至直接让动画厂的员工尝试做原画、也很方便。
  下午小余走进了高煦的办公室,说道:“刚才名叫王思奇的制作人打电话来,他问刘总约见剧集导演的事,什么时候有空。”
  高煦道:“就明天吧,上午下午都行,随时过来工作室找我。”
  小余点头道:“好的。”
  高煦又多看了她一眼。之前两天,小余对他而言、只是个工具人,但或许因为刚才她说出了经历,忽然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有喜怒哀乐的活人。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有利可图
  按照小余与王制作约定好的时间,次日下午王制作便带着人、前来高煦的工作室见面。
  来了三个人,除了王制作,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以及一个着装时尚光鲜、妆容精致考究的年轻美女。男的是拍过古装剧集的导演,姓郑,女的是一个正在打造的明星,叫兰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
  他们不是韦家影片厂的签约人员,而是属于一家经纪公司。王制作也解释了,如果双方有合作意向的话,可以用影片厂或工作室的名义、与经纪公司签订协议。据说很多导演与演员,都在经纪公司,这样可以与更多的影视公司合作。
  小余自觉地泡了几杯茶,端进了办公室。
  郑导演接过茶杯,道了一声谢,问道:“刘总打算拍什么样的题材?”
  “具体还没开始策划,暂时确定要拍古装剧。”高煦说罢,趁机问道,“咱们大明古代的皇帝能不能拍?”
  郑导演想了想,说道:“能的,但是基本须以正面的形象出现。就跟以前唱戏一样的,戏里有皇帝角色,但多半不是本朝皇帝,前朝就随便唱。”他说罢笑了一下。
  高煦点头道:“有道理。”
  郑导演又道:“影视行业的管理是评级积分制,上映之前要分级,一般所有影片都能上映,无非级别不同。但是有个例外,如果是污名本朝皇帝的片子,多半在分级的时候就要卡住,得不偿失。
  所以如果要制作商业片,我不建议以皇帝为主角。一般聚焦皇帝角色的片子,都是一些特定的团体才会投资,不以盈利为目的。”
  高煦道:“也就是说,里面出现了大明皇帝,只要不是坏人、那便没问题。”
  “对。”郑导演道。
  高煦看了一眼旁边的美人兰彩,也没搞懂怎么有个演员。
  郑导演主动道:“这是我们公司近期重点包装打造的人,如果能合作的话,公司希望兰彩小姐能出演里面的重要角色,增加曝光率。”
  “请刘总多多指教。”兰彩大方地微笑道。
  高煦道:“若是不介意,咱们能不能临场演一小段。”
  郑导演侧身与兰彩小声说了一句话,便道:“可以的。”
  高煦从来没有涉足过拍戏的行业,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他不仅看过很多电影电视剧,也了解过一些零星的知识。他想起了以前的一个段子,马上有了主意,“这样。旁边那个桌案附近,我掉了一枚针,马上要用。兰彩小姐帮我找,表演寻针的场景。”
  郑导演道:“刘总稍等几分钟。”
  高煦点头道:“好的。”
  郑导演开始给兰彩小声说戏,还亲自演示动作和表情,很是认真的样子。
  刚才端茶送水的余妮、还有暂停了动画剧本的小邓,都一脸兴致的表情等待着,她们好像觉得有点新鲜。看起来高煦临时想到的段子,在这个时代没出现过。
  兰彩准备好了,走到了桌案旁边,便开始表演。她上下到处察看,又俯身在桌案下面瞧着,表情有点夸张,一会儿皱眉摸着地面,一会儿一副娇嗔的样子撅起嘴,“究竟在哪里嘛?”
  高煦伸手摸着额头,挠了一下,一言不发地观看。他确实没有专业知识,但是外行也有感觉的。他看兰彩的表演、觉得非常出戏,好像很缺真实感。他心里琢磨,兰彩小姐似乎不是在寻找一枚针,而是在向观众展示、她假装各种表情时的美丽,重点是不同角度的美貌。
  很快表演完了,兰彩起身微笑着向高煦致意。
  高煦不置可否。想到刚才郑导演解释过一些规则,没有任何对不起高煦的地方,高煦便不想说一句难听的话,只笑着应一声。
  几个人继续说话,谈起一些拍戏的法门。而这时高煦已经有点失去兴趣了,他无法严谨地阐述自己的判断,因为没有相关经验;他的判断基本靠直觉,但直觉、可能是多种信息的综合模糊结论。
  送走了客人,工作室的事务继续运转,不过离下班的时间也不远了。一般的公司,都是下午四点下班。
  高煦提前下楼,来到了他的银灰色跑车旁边,打开了车门。
  这时那个兰彩走了过来,笑望着他,“刘总要走啊?”
  “下班了。”高煦道。
  兰彩站在车旁,双手捧在胸口,“哇,好漂亮的车!你能带上我吗?”
  高煦左右看了一眼,问道:“咦,郑导演没和兰彩小姐在一起?”
  兰彩道:“他还在里面谈事情,我想先回家。”
  高煦沉吟道,“我还得去接个人,这车一共只能坐俩人。要不,我叫工作室的同事送你?”
  兰彩失落地说道:“那我还是等郑导演吧。”
  “行,后会有期。”高煦带着笑容挥了一下手。
  他上车慢慢地把车开出院子,根本没踩油门,不然排气的声音非常大。门口电子感应的档杆、还没来得及抬起,高煦的车就从下面梭出去了。
  到了春江区房子的车库,高煦拿出手机看了一下,里面有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几条信息。第一条是:我是兰彩,怕影响刘总开车,可能发信息更好,你到家了吗?
  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的号码,应该是王制作给的。
  后面的消息还有一些嘘寒问暖的内容,并问高煦晚上有没有空。
  高煦回了一条: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不太方便。
  兰彩秒回:这个借口太敷衍了,不过也谢谢你,顾及我的感受。我知道,你就是嫌我不够漂亮嘛。
  高煦又打字:不是借口,我说的实话。
  兰彩道:你们有钱人,有女朋友、跟拒绝与我见面,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高煦觉得兰彩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便解释:你说得对,不过我的女朋友不一样。兰彩小姐很漂亮,但如同别的美女一样,我们只是工作关系或朋友关系。
  兰彩:哪里不一样?
  他认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了,便懒得再解释。他下了车,从前门进客厅,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见兰彩没再回信息,便将手机丢在餐桌上,到更衣室去换衣服。
  高煦换好了舒服的棉布裤子和套衫,穿了一双拖鞋走出来,忽然看见妙锦站在餐桌旁,手里拿着手机。
  “你啥时候进来的?”高煦道。
  妙锦有点慌张地放下手机,红着脸道:“我刚进来呀。”
  “哦。”高煦发出一个声音,走了过去。
  妙锦看着他道:“我不是故意的,刚刚有人发信息,我就顺手拿来看看,屏幕也没锁。”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随便看。”高煦笑道。
  妙锦又小声问道:“哪里不一样?”
  “嗯?”高煦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认真地说道,“说不上来,反正我挺珍惜。”他寻思了一阵,比划着描述自己的心情,“便是……如果咱们有下辈子,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妙锦柔声道:“我也是。”她立刻抬起头道,“你讨厌得很,说那么肉麻。”
  高煦笑了一声,便拿起了一瓶甜红葡萄酒,找开瓶器打开。
  妙锦跟出门,来到后院里,问道,“那个兰彩真的很漂亮?”
  高煦瞧了一眼妙锦,“比不上你,说实话还行,不过演技有点浮夸,不符合我想象中的剧集风格。另外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显然我对她只是有利可图。”
  妙锦不动声色道:“你还亲自挑演员呢?这下好了,有些女人为了事业,很舍得自己的。”
  高煦摇头道:“今天那个导演带来的,好像是捆绑销售,我不太满意。再说你放心吧,我什么美人没见过,心里有数。”
  他在泳池边坐下来,又拍了一下旁边的懒人椅,恍然道,“忘了拿杯子,咱俩就这么喝吧。”
  妙锦道:“我去拿。”
  没一会儿,她窈窕的身影就轻快地走过来了。高煦看到她,便觉得赏心悦目,空气中也仿若弥漫着莫名的惬意和美好。
  高煦一直看着她近前来,“我瞧着,不少男女都太计较利弊得失了,生怕吃了一点亏,费劲得很。不过这也是家庭变得松散,个体意识得到尊重的表现。”
  妙锦“嗯”地应了一声,转头劝道:“那个公司不行,演员想走偏门捷径,好像缺了公平竞争的规矩,这样一来会挡住一些真正有才华者的路,并不是什么好事。你投资的是真金白银,花钱看他们折腾那些东西,不是跟自己的钱过不去吗?”
  高煦笑道:“你说得对,不愧在资本家的环境里熏陶了十几年。行吧,这事我听你的,换一家试试。”
  “我可不是想干涉你的正事,不是怕你吃亏吗?”妙锦有点撒娇的口气。
  高煦道:“我的就是你的。”
  妙锦露出了笑意:“我不需要,可是爱听你说的话。”
  俩人安静地坐在泳池边,池里的清水如同往日,泛着清澈的蓝绿水光。无风的时候,水底的景色也清晰可见。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古装时代
  接下来到工作室面试的编剧,名叫代恒。应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高煦从玻璃墙里面往外看,见到那个代恒时,顿时猜测此人估计还没结婚。代恒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正装、小交领白衬衣,脚上蹬着一双不搭的休闲皮鞋。最让人不太顺眼的地方、是代恒那一头较长的头发,但是和郑伊健那样的形象不一样,高煦一眼就觉得代恒根本不适合那种发型。有些发型挺好看,但是挑脸。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人来了,高煦得稍微了解一下。
  高煦按了一下桌面上的电话:“小余,叫他到办公室来见面。”
  “好的。”小余在外面对着电话说,声音从里面的桌面传出来。
  代恒背着个包从门口进来了,高煦也起身走到办公室中间,伸手与之握手。高煦直视他的脸,结结实实地握住他的手,停留了好一会儿,说道:“我姓刘。”
  “代恒。”他稍微愣了一下。
  高煦指着旁边的皮椅子,说道:“咱们坐下谈谈。”
  代恒客气地说道:“刘总坐。”然后从包里把一份简历拿了出来。
  高煦自然没看,说道:“我已经大概看过你的电子简历,以前写过古装剧本?”
  “前几年上映的几部,我只是编剧团队中的一员,做的是技术活。”代恒说罢,恍然从包里又拿出一叠打印的纸来,“但我有一部独立创作的剧本,只是未受采纳。”
  高煦翻了一下,看字体大小、纸张厚度,估摸着有十几万字。他便说道,“我叫小余给你泡杯茶,那边书架上有些闲书和杂志。等我半个小时。”
  代恒听到这里,脸上有些意外,“好的,刘总慢慢看,我今天没别的事。”
  高煦拿着那叠纸,坐回办公桌旁边,立刻开始翻阅。因为有过与小邓一起制作剧本的经历,高煦也算了解不少知识。而且他本来就看过各种各样的书籍,所以大多文字性的东西、都能欣赏一下。
  手里这个剧本,写得其实相当不错。但是高煦仔细阅读了许久,也看出了其中的问题,“题材有点冷门,悬疑的关键元素不够有普适性,挑观众,一开始似乎抓不住人们的兴趣。”
  代恒走了过来,苦笑道:“刘总说得对,之前见过一个导演,大概也这么说。但是独自做原创的剧本,不感兴趣的题材写不好,写得好的东西、又不一定符合市场的口味。”
  “有道理。”高煦点头道,“主观创作是这么回事。”
  这个代恒,水平应该比小邓要高得多,能力并不局限于改编和格式。也许小邓也有创作才华,但暂时没有表现出来,她还没毕业就效力于高煦了。
  高煦想了一会儿,“咱们工作室一般会有现成的题材、以及故事的大概内容,你需要做的工作,往往都是补充细节和剧情。”
  “没问题,我之前在团队里就干着类似的活。”代恒道。
  高煦听到这里,顿时觉得无须再权衡小节,“你的工作除了完善剧本,还得负责与导演合作。只要是拍出来上映的剧集,你参与过的,一集一万圆,如果上映后成绩好,另有奖励。中途可能会不断修改剧本,并且会有工作空窗期,所以另外给你一月五千的定额薪水。你不管改多少遍,反正能维持生活。”
  代恒主动伸出手,很急切地说道:“没问题!多谢刘总赏识。”
  谈妥之后,代恒似乎情绪有点激动,“太仓这边的房价和生活水平太高了,我本来打算回家乡找份事情干,也好安家立业。这下又有了希望。”
  “咱们一起把事情干好,什么都会有。”高煦笑道。
  这时小余才泡好了代恒的茶,端了进来,但办公室的交谈都快结束了。代恒看着小余,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现烧水,慢了点。”小余的微笑大方得体。以前她给某个公司的总管做了好几年情人,应该见过一些世面。
  一旁的高煦看在眼里,觉得代恒的眼神、似乎对小余有好感。这也实属正常。
  小余虽然三十余岁了,形象确实还是不错的。她今天穿着休闲衣服,上衣下摆覆盖在长裙上,整个人显得朴素淡雅而干净,十分有亲和力。
  招聘到了古装编剧,高煦便将工作室的空间、进行了重新安排。除了大厅,有三间较小的办公室,高煦与王诚一间,小邓、代恒各一间。需要避免打搅的时候,高煦可以去小邓、或代恒的房间商量内容。
  《动物城》的动画剧本,高煦负责的工作差不多完成了,剩下的主要是小邓去写,他只负责补充、描述自己的一些见解。
  这时,高煦开始着手古装剧的准备。权衡之后,他并不打算立刻制作武德年间的题材。
  从剧集的角度,他想做的东西、只有个历史时代背景,故事需要完全原创,要求很高。高煦完全没有经验,还得参与创作,好加入那些秘密元素;有可能成绩特别差。如果没有多少人看,没有影响力,如何能引起“可能存在的人”发现呢?
  如果失败了,以后再反反复复拍相似的题材,就会显得十分奇怪。
  所以高煦决定先做别的古装剧,试试水,积累一下经验,留下更多的回旋余地。
  此时小邓正在写动画剧本,房间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断断续续,时快时慢,一直没有停止。高煦听得久了,倒也习惯,他觉得哪怕在这样的噪音中睡觉、也能睡得着。
  高煦走到了外窗旁边,从高楼上看着城市的景象。成片的楼房森林、错综复杂的交通线路,组成了千万级人口的生活生产场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规模宏大的城市看不见边际。这还只是太仓一个城市的样子。
  他忽然意识到,他能遇到妙锦简直是奇迹,因为概率太小了,哪怕妙锦常去高煦走过的地方、相遇仍然非常不容易。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高煦便再也没有在随机的人群中,遇到其它人。
  那个山洞里的几人,高煦与之相处了几十年,彼此都非常熟悉。只要站在他面前,哪怕容貌不一样,肯定是能感觉出来的。这么久了,他一定是因为没有遇到。
  而今只靠运气,好像已无可能。拍出剧集来,在大范围里主动提供线索,或许真的是有效的法子。
  高煦离开窗边,这时心里也有了试水之作的目标。他想到了新龙门客栈,不过既然此时没有《龙门客栈》,那也无所谓新旧。
  这部古装电影,完全可以改编成剧集,而且可长可短。剧情本身十分完整,几方势力聚集在一个客栈里,矛盾冲突爆发,人物关系、元素也很丰富。
  高煦琢磨着可以在里面掺点“东西”,比如做迷香的庆元和尚名字、以及那种迷香的配方,这些细节已经消失在岁月里、正史野史都不见记录,他可以慢慢掺进去。
  不过背景,也许最好放在唐朝,因为唐朝宦官专政才符合实际。这个世界没有了魏忠贤,武德时期工业革命后,后面那些太监势力都不太行,能“残害忠良”属于瞎扯,编不圆。那些“忠良”全是大资本大地主,没弄死太监就不错了,除了内斗谁敢害他们?
  高煦离开了小邓的办公室,去找这几天没有正事干的代恒,将龙门客栈的剧情与他说说。如果实在做不出好看的剧本,他再想一个就是,高煦还记得不少古装电视剧的大概内容。
  说了很久的剧情梗概,代恒道:“我可以先尝试写一段,到时候看刘总是否满意。”
  高煦点了点头:“很好。”他想了想又提了一句,“你以前工作的时候,有没有特别欣赏的导演?”
  代恒想了一会儿,“我参与过的编剧团队,有几个不同的导演,每个导演的风格侧重点都不一样,说不上来孰好孰坏。不过之前见过一个男演员,虽然不出名,但我觉得他表演特别好。”
  “谁?”高煦好奇地问了一句。
  代恒立刻打开电脑屏保,搜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付费剧集,然后点开了一集。高煦把椅子挪上前,与代恒一起看着屏幕。
  “男主小时候与女主青梅竹马,但是分开了,这一集是成年后的重逢。”代恒大概说了一下。
  高煦“嗯”地回应一声。
  画面里出现了一条古代的街、行人,一辆马车驶过,里面有个美女打开窗看风景。一个男子跟了上去,他很高兴,美女发现了他却毫无反应,应该是没认出来。
  男子的长相在演员里显然不算英俊,不过吃那碗饭的,身材相貌都还行。
  短短几秒的画面,男子的表情从惊喜、失落、尴尬、自嘲中迅速地变化着,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台词,也没有夸张的表演。情绪主要靠眼神、配合稍许脸色的变化,非常细腻,非常有感染力。
  高煦看到这里,脱口道:“有点意思。”


第一千零六十章 关系情感
  在这里工作的人们,包括刚来几天的代恒,似乎都已习惯了环境。
  工作室的条件还是不错的。上午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斜照进来,屋子里明净整洁,除了实木的办工作、书架,以及齐全的国产电器(明国制造业产品比较贵),还有舒适的真皮椅子。
  高煦此刻便在小邓的办公室里,坐在其中一张真皮椅子上,拿着平板电脑在那里阅读、刚从小邓的电脑里拷贝的文本。当然,免不了同时听着她的键盘声音。
  他放下了平板,拿起旁边的杯子,发现已经空了。于是起身走到饮水机旁边,接了大半杯热水,然后取了一只茶包放到杯子里浸泡了十几秒,取了出来放在旁边。
  小邓的键盘声停了,她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拦腰。
  高煦端着茶杯,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还住在原来那间小屋么?”
  小邓“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道:“那两百万圆,我帮我爸还债了。也许刘总说得对,他还会再赌。不管怎样,算是报答他的恩情吧。”
  高煦没说什么,既然说好了给她的报酬,那她就有支配权。
  小邓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妈果然很不高兴。不过我不能急着给她钱,否则她可能立刻就会离婚,现在没离,很大的原因应该就是没有钱。他俩将来要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不想成为促使他们离婚的人。”
  “嗯……”高煦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声音,作用仅仅只是表达听见了。
  兴许他刚才就不该问那句,这时小邓的情绪也似乎受到了影响。
  她忽然抬起头:“其实我早已厌烦了那一切,很想逃走,却又忍不下心那样做。恩情能用钱回报吗,我算不算是忘恩负义?”
  高煦暂时没吭声,他不太想回答这么难的问题。
  不过小邓好像挺信任他和妙锦,高煦只得尝试着描述自己的见解,“这种事,或许没有固定的道理。一般情况下,多年的亲人,很难有更可靠的关系了,大概是一种从生存到情感上的共同体,完全不能用利益去衡量。”
  他话锋一转,“可关系本身不等于感情,实际上有的情况、或许没有理论上那么美好。毕竟不管是好人、坏人,抑或有某些人格缺陷的人,都可以有亲人,并不是说任何人只要养育了孩子、就能立刻转变得高尚。”
  高煦还有一些话没说。他想起了以前的父皇、以及大哥高炽,又想起了自己养育过的孩儿。他觉得,小孩天生就会依赖并信任亲生父母,因为没得选。如果开始质疑这种亲情了,恐怕确实有一些实质的矛盾和怨恨,或多或少。
  小邓这时没有多大的反应。现代的信息和观念十分丰富,高煦的一些言论、已不再具有惊世骇俗的效果。
  俩人沉默了下来,高煦从玻璃墙向大厅看出去。
  代恒走到了大厅工作台前面,正与小余说着话。从里面能看清他们的举止,但听不见声音。
  不知道代恒说了些什么,他看小余的眼神却有额外的关注,也许他还在试探着什么。高煦并不惊讶,因为代恒第一天来面试的时候看见小余,眼神里便有类似的东西。
  此刻小余脸上的神态好像带着笑容,但是又有些尴尬。她对代恒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拿起了电话。代恒也离开了工作台。
  小余向玻璃墙这边瞧了过来,看到了高煦,然后她便指了一下电话。
  片刻后小邓办公桌上的座机就响了,高煦道:“我来接。”
  小余的声音道:“有个姓潘的人打电话来,想与刘总通话。”
  高煦道:“接进来吧。”
  “好的。”小余道。
  没一会儿,电话里说话的人、果然是高煦预想中的潘总。潘总道:“要打通刘总的手机,真的要靠缘分呀。”
  高煦笑道:“你是知道的,我还算一个编剧。最近在亲自做文案,所以手机经常不在手边。潘总近来可好?”
  潘总道:“还好啦。对了,后天是我生日,我邀请了一些朋友到家里一聚,大多是做投资的老板,刘总可愿赏光?”
  “你稍等,我叫人查查日程。”高煦道。他把手放在话筒上,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小会儿,什么也没干,然后继续对着电话道,“不巧啊,最近的事真的太多了,实在抽不开身。不过我这边一定派个人来捧场。”
  潘总似乎有点不悦,但无法看到他的神态。过了稍许,潘总的声音才道:“没事没事。刘总又在做新项目了?”
  高煦道:“对,同时有两个项目,一个动画,一个做古装剧集。但还在准备阶段,没有正式开始。”
  “动画项目需要投资人吗?”潘总道。
  高煦道:“动画项目是‘太仓幻影动画厂’做主要出资方和制作方,这次我不是投资人代理了,到时候叫王思奇联系潘总谈谈。不过,估计动画项目的资金缺口很小。剧集倒是我的工作室做主要投资人,潘总有没有兴趣?”
  “古装剧集?”潘总问了一声。
  高煦道:“是的。”
  潘总发出笑声,“那个好项目,刘总不带我玩了啊。”
  高煦笑道:“不是那个意思,我能作主的项目,这不先联系潘总了吗?”
  “那到时候再说吧。”潘总道。
  高煦道:“生日快乐。”
  潘总说了一声谢。
  高煦挂断了电话,自言自语道:“好像有点得罪潘总了。”
  小邓的声音道:“刘总说话挺客气的呀,你们刚才不是还谈笑风生么?”
  高煦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如果这样就可以,没有人情的绑架,来往起来敢情就太轻松了。”
  他顿了顿又道,“这种关系,不进则退。他觉得自己做到位了,挺热情;如果你不以相应的态度回应,那便是处事不行、不给面子。
  算了,懒得管他,爱咋咋地,那种应酬确实也没劲,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无非就是用套话逢场作戏。满口称兄道弟,肚子里都是利益,费神又没意思。”
  不过高煦若是一心想奋斗努力,这种交际场合还是应该去,多认识一些人可以交换信息。只是他本来就对现世的利益、不是特别执着了,所以才会如此态度。
  上次《寻梦》缺资金的时候,高煦确实有求于人,但那是在他自己承担了主要资本后,王思奇联系到的投资人。讲道理,潘总即便有人情、也应该算到王思奇头上。高煦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小邓的声音道,“刘总与那些俗人不一样。”
  “得了吧,都是浑身铜臭。”高煦道,“你忙你的,我去一会儿。”
  他走出了屋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里取了一把车钥匙,重新回到大厅。他走到工作台旁边,把钥匙放在桌案上。既然是捧场,大概就是让主人炫耀往来无白丁(平民),高煦那辆公爵牌跑车,也许正好派得上一点用场。
  小余看了一眼桌面,招呼道:“刘总。”
  高煦道:“后天有一个姓潘的人过生日,他是原来的投资人之一,小余替我去捧个场。开我的车去,包个红包,买点恰当的小礼物,都报账。两千圆吧,好事成双。对了,地址忘了问……”
  小余道:“王制作要去吗?”
  高煦恍然道:“对,你可以问他。”
  他瞧了小余一眼,顿时觉得、这女人大本事或许没有,但小事反应挺快的,并不是个死板的人。
  小余微笑道:“我明白了。”
  “会开车吧?”高煦又问了一声。
  小余点了点头。
  高煦道:“那行。对了,那辆车动力很大,油门踩轻点,注意安全。后天参加了生日宴之后,你就可以下班了。”
  小余道:“好的,刘总。”
  高煦回到了办公室,见王诚正在电脑上找资料,旁边堆放着许多法律书籍。他便没有打搅王诚的工作,径直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并戴上了耳机,继续看那个演员出演过的剧集。
  代恒推荐的那个演员,名叫金峰,演技确实不错,演什么像什么,情绪表达也真实有张力。而且高煦发现金峰的导演,基本都是同一人,叫马炫。
  这俩人合作过的剧集,好像投资都不大,服化道有点粗糙,场景很小。剧情故事本身也挺简单的,不过导演的风格比较明显,常常从一些生活细节入手展开剧情。
  常言道内行看门道,高煦实在看不出来什么,他以不太内行的眼光,主要凭感觉和感官。
  高煦准备找人问问、导演或演员的联系方式,想亲自谈谈再说。
  第二天高煦在通勤细节上也做了安排,下午四点他把跑车放在了办公楼楼下,自己找出租车回家了。次日一早他又另外开了一辆车来上班,便是妙锦的那辆豪华轿车。妙锦也说了当天不去什么地方,就算她要在附近买点东西,家里还有一辆挺高级的超轻材料自行车。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一场戏
  几经周折,高煦终于联系上了那个名叫马炫的导演。
  马炫在网络上有一个账号,会发布一些事业动态。高煦的助手余妮通过留言和发信息的方式,几天后才得到了对方的回应。高煦来到大厅里,看了一遍余妮电脑上的信息记录。
  “他好像不太积极。”余妮道。
  高煦道:“你自称是《寻梦》出资人的助手,他不一定相信。如果我们工作室也有这么一个认证的账户,或许能省事一些。”
  这时代恒从旁边走过,打了声招呼:“刘总。”
  高煦点头道:“我们正在试图联系马炫,就是你推荐的那个导演。”
  代恒听罢凑了过来,说道:“他应该收到过不少类似的消息。而且网络上确实有一些虚假信息,为了做广告之类的目的,可能谎报身份,不太可靠。”他顿了顿又道,“对了刘总,我只推荐了演员金峰。”
  “原来是代编剧的主意。”余妮微笑道。
  “随口在刘总面前一说。”代恒说话时,目光回避,且没有留下多少继续交谈的余地,显得有点冷淡。
  高煦其实不在乎他们之间的私人关系,但一时难免心生好奇。他下意识地猜测、这俩人好像又有点什么事,因为代恒之前对余妮有一种默默的关心。
  代恒看向高煦:“我进去继续写剧本了。”
  高煦应了一声,转头道:“你给他留言,咱们去找他,见面聊。”
  余妮微微一怔,说道:“好的。”
  高煦又道:“刘备还三顾茅庐,咱们起初主动一点不丢人,避免错过潜在的机会。”
  果然主动而实质的提议,得到了积极的回复,约定很顺利。那个导演马炫和演员金峰,都属于一家经纪公司,约见的地方就是那家公司。
  幸运的是,经纪公司正好也在太仓。作为明国经济最发达的中心城市,太仓是许多公司的总部。人们愿意花费更大的地价成本、生活成本在这里,好处也在此时体现了,联络交流起来有可能很方便。
  高煦叫上余妮,俩人开着那辆公爵牌轿车出发。
  在同一个城市里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找到那家经纪公司。有个光头给高煦开了车门,高煦看了他一眼,恍然道:“你是金峰。”
  光头笑道:“是。”
  高煦看了一眼金峰的光头,见到有淡淡的发根痕迹,确定金峰不是秃的、而是剃光了头。他与金峰握手,这时认出旁边站着的一个男人正是马炫。
  马炫的年龄并不大,应该也就三十多岁,衣着和短发发型都很正常,乍看看不出是个导演。高煦随后也与马炫握手,然后不忘介绍了一下助手余妮。
  之前这马炫有点爱理不理,可能只是没太重视网络消息。现在高煦亲自前来,他们接待还是很热情的,都迎接到公司外面了。
  高煦没有名片,也不用自证身份。除非对方主动问起,那时他可以找上次淑妃金扇奖的视频。
  马炫微微弯腰做了请的动作,姿态十分谦虚。高煦倒很坦然,他的态度很随和,不过已很久不习惯讨好他人。
  现在他这般言行举止还好,毕竟是身家数亿圆的投资者,开着公爵牌轿车来的。而之前他只是个办事员,难怪好几个人都额外注意他,可能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言行感觉独特吧。
  几个人坐电梯上楼,刚出电梯,便遇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马炫介绍了一下,男的是经纪公司的人,女的是与经纪公司签约的演员。
  大伙儿一起进了一间会议室,高煦便毫不隐晦地说道:“之前我见过另一个导演,名字不方便说了。导演也带了个女演员,说是他们公司重点打造的明星。当时我让她表演寻找一颗针的戏,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啊。”
  马炫带着笑容道:“王忆晴不一样,她是我叫来的,不是公司项目。当然如果刘总看不上她的本事,咱们可以另外找女演员。”他想了想道:“要不,现在就让王忆晴演一段、那出寻找一枚针的戏?”
  高煦却看了一眼旁边的金峰,又观察着名叫王忆晴的女子。这女子看起来很文静,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甚至似乎显得有点腼腆。不过长得确实不错,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长发向一侧梳起,自然地垂在侧脸,光看脸也自有一番气质。
  “咱们换个场景。”高煦一时兴起,饶有兴致地说道,“金峰和王忆晴是相互认识的人,类似同事的关系。金峰喜欢王忆晴,但王忆晴可能不太看得上他。俩人今天因工作之事,被叫到了一起,见面寒暄。”
  王忆晴看了高煦一眼,“金峰先生可没有那样的心思。”
  马炫、经纪公司的人都笑了,余妮的脸有点红,金峰摸了摸后脑勺。
  高煦道:“所以才要演技嘛。”
  马炫要求为他们俩策划、并加工人物性格,高煦同意了。
  “王忆晴确实挺漂亮的,你让自己喜欢她并不是难事,多想想她的优点。”马炫道,“能喜欢上吗?”
  金峰有点尴尬,“这个……”
  马炫道:“你自己琢磨,如果没有那样的心情,就回忆你痴迷过的女孩。多想想,让自己的心感受到。晚上独自躺在床上,黑暗中脑子想着她的一笑一颦,还有性感的胸、腰身,你辗转反侧,渴望而不得。见到她时,你心里很注重自己的形象、衣着、语气举止,注意别当面表现出来。”
  他沉吟了稍许,又道:“但是你会有一些顾忌。我暂时想到的,大概有三种担心的心情,一种是担心被拒绝、失去她;一种是怕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不好,轻浮不可靠;还有考虑自尊心,如果被她看不起,心里当然会很难受,你不愿意面对自我否定的心情。”
  马炫接着又描述一些技巧上的东西,有一些专业名词,高煦听得半懂不懂的。
  简单的一个场景,三人交头接耳准备了许久,期间他们还不断地尝试一些细节片段。
  高煦耐心地等待着。
  他很快就认为,等待的时间是值得的,他看到了比话剧更有力的表演。话剧的现场情绪很有张力,但是难以避免表演痕迹,而金峰与王忆晴的表演、就像是真的。
  很短的场景时间,寥寥几句台词,俩人的情绪变化非常丰富,却并不夸张。
  金峰主动打招呼“真巧啊”,眼神里也掩饰的热情,假装很随意,语气却很认真。王忆晴应该有些许察觉,她带着礼貌而略显局促的微笑。接着金峰有点犹豫,终于吸了一口气,神态紧张、话也不太利索:“附近新开了一家茶点店,也可以点简单的午餐……”他说完似乎就有点懊悔。
  王忆晴委婉地拒绝了,还努力找借口合理地解释。那种不自在的心情,在眼神与脸色中自然地表现了出来。而且她的脸微微变红,没有使用任何辅助道具。自然的哭戏或许不是那么难,但是脸红要怎么控制呢?或许只能入戏、凭借真实的感受。
  金峰说:“没关系,没关系,下次吧。”他的目光开始回避。他道了声再见,头也不回地走了,忽然变得冷漠,他的右手紧握,左手使劲捏住右拳,空气中恍若立刻有一个无形的龟壳、将他保护了起来。
  高煦坐在那里,良久无语。
  这场景让他忽然产生了现实虚幻感,他觉得,金峰和王忆晴可能真的有些微妙的关系;又感觉这完全是在重现工作室的生活场面,浓缩了代恒与余妮的关系过程。稍微冷静,高煦才理智地判断,这仅仅只是一场戏。
  “戏是编的,不过演员需要用心入戏啊。”高煦道。
  马炫点头道:“不止如此,也要配合技巧和天赋。我们很多人在生活里,心中的情绪大多是不会表现出来的,所以如果没有技巧的加工,那就缺乏观赏性。怎么把技巧的痕迹化去,也是技巧之一。实际拍摄的时候,角度的掌握能降低演员的难度,更有表达侧重点。另外表演艺术确实需要天分,加之后天的学习,有的人悟性高、表演有灵性;不然组织起来就特别难,特别麻烦。”
  “艺术……嗯。”高煦沉吟道。
  他沉默片刻,观察着马炫,很快又开口道:“我觉得马导演之前的作品,主要问题是投资太小,画质粗糙场景简陋,渠道也不够大。也许咱们可以尝试一下,更精良的制作。”
  马炫听出了意思,隐约情绪也有点激动。
  “我打算投资两部古装剧,先做一部普通的,平均两三百万一集(折合购买力约两千万元)。”高煦道。
  马炫起身伸出双手:“两三百万圆一集的剧集,已经可以做得相当好了。”
  俩人的手握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高煦才伸手、从余妮那里接过平板电脑,把剧情梗概给马炫看。至于酬金、以及与经纪公司的合作方案,高煦并不急着谈。实际签协议的时候,高煦希望王诚在场。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鸡肉下饭
  这是高煦和小余第二次在一起用餐。上次在公司院子里的食堂,今天在路边的一家快餐店。
  从经纪公司办事出来,反正回去、也是去味道不怎么样的食堂。高煦便把车驶离主路,找了一处停车位,然后随便找了一家能吃饭的铺子,与小余一起走了进去。
  里面很热闹,各种各样的顾客,有穿得人模狗样的白领,也有一些居家打扮的市民,男女老少都有,闹哄哄一大屋子,其间还夹杂着店员大声传递消息的吆喝声。虽然开着空调,但铺面敞着,人又多,里面还是很热。
  有几样食物可选,都是便捷简单的菜品。高煦与小余放弃了萝卜烧肥肠,烤鸭又太腻,他们选了烤鸡。
  皮子烤得深黄的鸡肉切块、摆上半盘,另外半盘是从白水里捞起来的青菜和花菜,淋上一勺酱汁。再配一碗米饭、一碗紫菜汤,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店员好心提醒,白饭可以免费加。
  作为一个亿万富翁,高煦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他抬头对小余说:“味道不错,比公司的食堂好吃多了。”
  “是呀。”小余笑道,秀气地小口吃着。
  没过多久,高煦就把饭菜吃了个精光,肚子只是半饱。不过他也不想去添饭,差不多就行了。他好心说了一句:“不用慌,慢慢吃。”
  小余咽下嘴里的食物,忽然说道:“代编剧确实邀请过我,不是请我去茶点店,而是去看电影。我没答应。”
  高煦听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注意到了“茶点店”,正是之前在经纪公司、金峰表演时的台词。小余好像已经明白,上午高煦提出的那场戏、可能在暗示她与代恒的事。
  高煦没法否定,否则就是撒谎了。他当时想到那个场景,实在不是有意的,只是临时起意,实际上他也不是很关心小余和代恒之间的事;不过后来一想,他确实是下意识地、从生活所见中得到了提示。
  小余抬头看了一眼高煦。他继续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其实在刘总看来,我答应代编剧、并不委屈是吧?”
  “现在人们是有权利选择,别人怎么看并不重要。”高煦道,“上午的事你不要多心,没别的意思,怪我太草率考虑不周。”
  小余不置可否,接着说道:“他并不知道我过去的经历,我只会对特定的人说。”
  高煦忙道:“我没告诉任何人。你放心,我的嘴很可靠。”
  小余道:“重要的不是那个,而是我对代编剧没什么感觉。”她想了想道,“他长得不丑,未婚,个子也很正常,但相貌确实……难以让人有多少心动的地方。”
  “看看街上,大多人都是这样的。”高煦随口道。
  小余道:“其实没什么、外貌并不是那么重要,主要是他别的方面也很普通。同样不怪他,只怪我。有时候别人旬末出去休闲一下,就能花他一两个月的工资;想到以后都要跟他过那样的日子,就挺没意思的。”
  她坐在那里,手里的筷子没动,想了一会儿,“也许我现在只适合他那样的人,不过这样单身着,好像心里能莫名好受一些。”
  “世界确实很丰富,我无意于劝说什么。不过,还是自己最靠得住。”高煦道。
  小余强笑道:“好在现今女人单身也能活下去。”
  高煦道:“是啊,有选择,不一定非得依附男人。”
  这个时代的女人确实选择多样了,像孙静那样的人,要她依附男人、简直是对她的侮辱,连说句“美女表演才有观赏性”都能说是性别歧视。而小余不同,她似乎愿意主动依附男人,当然不是依附于代恒那样的平民。虽然高煦觉得代恒其实还不错,阶层普通、但挺有才华。
  小余放下了筷子和勺子,动作很文雅,“不想浪费食物,可实在吃不完。”
  “没事,西美区大平原上、生产的粮食根本吃不完,澳洲区和蒙古草原上的肉制品也很丰富。”高煦道,“走吧。”
  小余道:“刘总的生活挺亲民。”
  高煦明白她的意思,但没多解释。
  俩人重新回到了宽敞的轿车里,高煦坐进了驾驶室,开车继续沿着导航回公司院子那边。
  老板开车,小余当然不能坐后排,她在旁边的副驾驶室。她的双腿并拢着,倾斜向高煦这边,而脸也朝着他。高煦有时候会转头看她,她多半会把目光转向别处。不过她确实时常在注视高煦。
  “小余好像还没见过我的女朋友,王诚和小邓认识她,那时你还没来上班。”高煦用轻松的口气闲聊道。
  小余应了一声,问道:“刘总要和她结婚吗?”
  高煦转头笑道:“当然会,我认识她很久了。”
  小余的声音道:“以前我认识的那个男人,他已经结婚了,也是很长时间。不过他的说辞,是与妻子没感情。”
  “有可能他并没有说谎。”高煦道。
  小余问道:“刘总呢?”
  “嗯?”高煦又转头看了她的脸一眼,然后继续瞧着挡风玻璃外面,“怎么说呢?如果是以前的我,既会喜欢自己的伴侣,恐怕也会到处沾花惹草。但是如今不能那样干了。”
  “为什么?”小余的语气没什么变化。
  高煦道:“她跟现在的大多女性不一样,还守着古旧的观念。而我觉得,自己反而要接纳一些当今的价值观。一来一往,不就融洽了?人有时候得相互妥协,如果要好处占尽,对方可能也会那么想。”
  小余的声音道:“刘总说得好有道理。”
  高煦再看她时,她立刻露出了淡淡的礼貌的笑容,这次她没有将目光回避。
  小余至少对高煦的态度不错,甚至有特别的坦诚。
  “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很难得,需要珍惜,但也不是缺了就活不好。咱们不用强求。”高煦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如果只是为一些表面的东西买单,为什么不干脆选择、让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呢?”
  小余没有发出声音,高煦也不多言了。
  安静的车厢里,宽敞的内饰极有质感,高煦继续开着车、等待着到达目的地,这一切只是让等待的时间稍微舒服一点而已。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再相逢
  外墙那边的玻璃窗在偏东方向,一到下午,阳光就照射不进工作室里。所以高煦往往会有些许错觉,感官上似乎比真实的时间要晚。
  就在这时,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高煦的手机很少有电话,因为他设置了免打搅功能,没有存储的号码都打不进来。他便摸了出来,一看原来是个不常联系、但很早就存了号码的人,孙静。
  高煦从办公桌旁边起身,走到了靠玻璃窗的角落,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诚,接了电话。
  孙静的声音道:“还在忙工作呢?”
  高煦道:“对,同时进行两个项目,稍微有点忙。孙总最近好吗?”
  孙静:“很无聊。我倒不是非得上班,不过闲了这么久,人都快废了,挺怀念之前的日子。也许辞职的决定,稍微有点轻率。”
  高煦的脸上笑了一下,他明白,孙静想起了高煦愿意提供工作岗位的承诺。不过这女人嘴上一直挺要强,并没有直接提起需要工作,却只说很无聊。
  他没有马上回话,心里稍微琢磨了一番。
  孙静虽然没有干过影视行业的事,但综合能力不错;他在天苏公司上班的时候、亲眼所见,相信自己的判断。孙静年龄不大就能做大公司的外贸部总管,学识必定也很过硬。
  高煦手里的这个梦孵化工作室,将来应该会向公司化发展,有关融资、管理等各方面的事务,必须专业人才,不然再聪明的人也不懂现代企业。人才都能花钱招到,但孙静是个确定可靠的人选。
  这时他忽然又想起了还在苏州的时候,妙锦似乎对孙静就有些许戒心。不过这种事,回头主动告知妙锦就行了,他和孙静主要还是工作关系,最多勉强算是朋友。
  孙静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声音,终于“喂”了一声。
  高煦“嗯”地发出一个声音,表示电话信号没断。
  孙静的声音又道:“可想想上班的时候,也有很多烦心事。”
  “围城内外么?”高煦脱口道。
  孙静道:“哦?”
  “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高煦道。
  电话里传来一声笑声。
  高煦终于主动说道:“你要是不嫌我的庙小,可以考虑一下加盟咱们。工作室目前的情况,当然没有大公司那么多规矩,也有休息的时间。只要项目做完了,空窗期基本没多少事,来不来上班都可以,薪资照领。”
  “听起来好像不错呢。”孙静道。
  高煦道:“有空你到这边工作室来谈谈,就在太仓幻影动画厂院子里,一会儿我给你具体地址。”
  孙静道:“就今天吧,我最近都是睡到中午才起床,正好下午的头脑清醒。”
  高煦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腕表,说道:“那行,我在工作室等你。”
  他把地址发消息过去后,便继续工作。
  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下午四点下班了,孙静还没到。今天轮到小邓值班,高煦便叫小邓回去,自己留下来值班。主要的事是等着办公楼里负责打扫卫生的人、来做清洁工作,然后锁门。因为工作室里有一些内部资料和文件,每天留个人晚点走比较稳妥。
  好在今天妙锦回她家去了,高煦也不用非得立刻回家,无非少点休息时间。
  快到五点的时候,孙静终于到了。她见面就道歉:“没想到路上那么堵,早知道就不坐出租车、坐轨道车过来。”
  她为什么没有开车,高煦心里有点小小的疑惑,但没过问这样的细节。他说道:“没事,咱们先下楼。”
  孙静穿着整齐的衣裙,还化了妆,比起上次去酒吧的形象、她又仿佛恢复了职业女性的样子。
  之前高煦借用的公爵轿车、已经还给妙锦使用了,今天高煦上班开的是自己的跑车。孙静先是有点惊讶,上车后便伸手按住职业短裙下摆,轻轻抱怨了一句:“我觉得,坐你原来那辆千里雪更舒服。”
  “在家里的车库,有一次撞坏了,我不久前才新买了这辆。”高煦随口道。
  孙静道:“我请你们吃晚饭吧。”
  上次在酒吧高煦付的钱,考虑到孙静的性格,他便径直说道:“行。不过今天小婉回她家去了。”
  于是只有他们俩人。孙静挑了一家暹罗餐厅,要吃暹罗酸辣汤。汤里可以煮虾、海鲜,高煦也没有异议,他最喜欢吃的就是海里的生物。
  颇有点异域风情的餐厅,菜品都是暹罗风味,不过店员厨师是明国人。装修不错,居然还配备了服务员专门煮海鲜、剥虾壳,据说是为了把握火候时间,让菜品的口感更好。以大明国的人工成本,这顿饭不便宜。
  高煦主动提起:“我有个方案,一年固定薪资十万,项目结束后,我个人的纯利再给你百分之一。不算太委屈?”
  孙静想了想:“上部动画,刘总的收入好像有几亿圆?”
  “有的。”高煦诚实地点头。
  孙静笑道:“待遇不错,你挺大方的嘛。”
  高煦道:“这种工作室就像个体户,我个人出全资,不对别的股东负责。赚钱的时候,分给你们多点少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赚钱的时候,我还开它干什么?”
  “是这个道理,不过公司制度有其好处。”孙静道。
  高煦不动声色道:“到时候得靠你了。”
  孙静听到这里,端起椰子汁道:“多谢刘总提携。”
  “哈哈,希望合作愉快。”高煦道。
  他喝了一口椰子汁,又道:“现在只有那么几个人,你要是做总管、却没什么人管,就叫总监吧。实际上什么职务无所谓,工作室里的人,都是接到什么事就干什么。”
  接着俩人商量了一下,孙静先协助高煦处理事务,熟悉行业,跟进项目的具体进度,并帮他管理日常工作、包括工作室的公账。将来进一步发展的时候,她将帮助高煦组建公司。
  目前孙静的工作强度、实际上不用那么高的薪水,不过她找工作的方向,本来就是总管级别的管理职务,高煦这也算是花钱留人、提前布局人才储备。
  晚饭高煦没喝酒,吃完了饭,他开车把孙静送去她的住所社区。然后打算回家。
  到了地方,她却忽然说道:“咱们下车再说几句话吧?”
  高煦解开安全带,站在了车子旁边,孙静从对面走了过来。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站在不太明亮的路灯下,城市已展现除了夜景的一面。
  孙静的声音道:“那次在苏州,我就想在路边这样站一会儿,说说话。不过那回喝得太醉了。”
  “周围什么也没有,而且还有点冷。”高煦道。
  孙静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随后看向高煦,微笑道:“正因什么也没有,说话才有意思。电视、电脑、手机,工作生活的琐事,你不觉得有时候填的太满了?”
  高煦笑道:“没觉得,我经常坐在院子里发呆或是看书。”
  “刘总确实是个挺特别的人。”孙静看着他的脸。
  高煦淡定道:“这话我也会说,一般是对美女说。”
  孙静“嗤”地一声笑出声来。
  她收住笑容,用感概的语气道:“偶尔,还是想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女人啊。可就是不太好找。”
  她的模样长得挺不错、特别化了妆之后,身材也保养得很好,而且家境似乎不错。
  高煦心道:或许为了某一些需求,她可以考虑适当放弃另一些要求?这样的策略,不知道是否可行。毕竟像妙锦那样的情况,并没有多少参考价值,她和高煦“以前”就在一起了。
  高煦什么也没说,懒得管那么多。他礼貌性地陪着孙静站了一会儿,便道:“小心吹感冒了,回去休息吧。你调整好状态,最近就可以来上班。”
  孙静道:“好的,多谢刘总开车送我。”
  高煦点头道:“回头见。”
  几天后,高煦找到了幻影电影厂的管理层,并联系经纪公司、开始进行实质性的协议签订。古装剧项目即将提上日程。
  韦家作为幻影电影厂的控股方,在负责制作方面没有异议。但韦承华同时也是古装项目的出资人之一,许诺出资一千万圆。
  于是副总裁韦继勋来找高煦谈过,对导演的人选提出了一些意见。大概原因是,韦继勋觉得马导演知名度不高,以前的作品市场表现也不太好,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他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也许马炫以往的作品、受诸多客观原因影响,比如投资不够、剧本不好等等,但也不能忽视马炫再次失败的风险。
  高煦权衡之后,仍旧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认为马炫确有才能。而且高煦也在韦继勋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考虑:拍这部剧不是很在乎利润,制作成本有限,亏本也亏得起。
  于是韦继勋无话可说,直接认领了那一千万项目投资。不过韦家投入这笔钱,显然也不只是期待这个项目赚钱。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直觉
  高煦的剧集项目,投资还不到动画项目的一半,十五集的总投资约四千万圆;利润预期、也完全没法与动画电影比。正如王思奇等大多人的看法,来钱最快的还是电影票房。
  但是高煦在古装剧集上,投入了更多的精力。
  剧组在西域省建造了一个拍摄现场。从509年到510年上半年,不到一年的制作期,高煦便两次乘飞机亲自,到拍摄现场观摩。他麾下的孙静也长期驻守在西域,将各种信息传递回太仓。
  太仓的一家大型传媒公司,已与梦孵化工作室、签订了独家首播协议。
  条款有点复杂,关键内容是采用浮动版权费的合作模式。剧集快完成的时候,对方旗下的一家付费电视台最先放映,接着在他们旗下的视频网站上架。收视率、播放量越高,版权费就越多,按照协议执行即可。
  同时高煦还要跟进《动物城》的动画项目。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他也算是轻车熟路。不过签订各种合同,协商合作过程中的事务,繁杂的事情依旧没法偷懒。总之大半年的时间,高煦又进入了忙碌的生活。
  两个项目都进入市场之后,情况有点出乎意料。
  《龙门客栈》在国内很快热播,电视台的收视率意外地节节攀升。作为制作方的太仓盛映电影厂、根据目前的数据进行评估,这个项目不仅不会亏本,还能赚不少钱。前期的独家播放至少可以收回成本,之后又能卖给别的电视台和网站、以及出口版权。所以盈利已是确定的事。
  这种传统古装剧集,出口之后,起码日本国、朝鲜国、安南国等地接受度是很高的。
  独家首播的公司,已经表达了继续合作的意愿,他们希望稍微修改剧集结尾、以便拍摄续集。但高煦没有接受,他在古装剧上有自己的计划,不想再继续这个题材。
  当然这样的决定,让韦继勋、传媒公司的人无法理解,因为外界现在认为,这个题材变成了优质项目。高煦的想法角度不同,他正在考虑武德时期的内容。
  《动物城》最近刚刚全球同步上映,赚钱是意料中的事。
  意外之处在于,这部动画刚上映,观察国内的票房趋势、似乎无法超过上一部动画《寻梦》;反而在国外市场的表现出奇的好。
  按理不该是这样的情况,高煦觉得《动物城》的可看性不比《寻梦》差,何况还有淑妃金扇奖的光环加成,国内的观众却没有预计中那么买账。
  这天“大舅哥”韦继勋来了,亲自来到梦孵化工作室。高煦把他请进办公室,让小余泡了两杯茶。
  韦继勋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径直说道:“说实话,去年我真没打算在剧集上赚钱。”
  “我知道的。”高煦笑道。
  两人谈起这个话题,高煦便打开了视频网站,点出首页上的《龙门客栈》,将显示器挪了一下,让韦继勋也能看到。
  记忆中让高煦印象最深的、是张曼玉参演那个电影版本,因为技术的限制,记忆里的电影画面、精细度还不如此时显示器上的剧集。
  正在播放的剧集,服化道、场景细节、拍摄手法、演员演技,在高煦眼里都是电影级别的。高煦之前就看过了,剧集更注重人物关系和剧情,整个世界观也很圆润流畅。这部剧无疑是精良之作。
  高煦的心情相当好,照这样的水平、如果继续拍武德朝的故事,传播范围和影响力必定不会差。
  韦继勋看了一会儿,说道:“拍得确实不错,非常佩服。刘兄弟做生意,真是常胜将军。”
  高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觉得这部电视剧、除了制作精良,也不得不承认创意走了捷径。各个时期都有大量的烂片,在市场检验之前、往往难以分辨;而他直接拿记忆里无数人认可的经典之作,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或许创新并不是那么容易,甚至不能只靠钱砸出来。在文艺上的创新就罢了,要是在科技上的创新,有时候直接就可以发动世界经济的引擎,绝非儿戏。
  韦继勋的声音又道:“今天我到这里来打搅,主要还是因为大伯提到了你。”
  “哦?”高煦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韦继勋道:“经大伯一说,我也意识到了刘兄弟的过人之处。你应该是第一次投资剧集,组织这样的未知项目不容易啊。”
  “我身边的顾问也是挺得力的,至少没让我误入一些坑。”高煦轻松地说道。
  韦继勋点头道:“刘兄弟确实很识人,像那个马炫导演,我当时就不看好。咱们俩谈论过,是你非得要用他。”
  高煦道:“如今看来,没看错人吧?”
  韦继勋沉吟片刻:“刘兄弟不懂导演专业,怎么作出确定的判断?”
  这句话倒一下子把高煦给问住了,他想了想道:“主要还是靠直觉。我这人,很愿意听别人的分析和意见,但决策和结果我只靠自己。”
  韦继勋愣了一下,与高煦面面相觑。
  不过在高煦的心里,直觉其实是多方面信息汇总、产生的模糊总结。别说一个导演了,大不了只是影响一笔买卖,当年高煦任命的文武官员,动辄影响王朝运转、战争胜负,他不也是靠直觉干的?
  韦继勋的眼神既有欣赏,似乎也带着类似嫉妒的情绪,语气有点奇怪:“大伯对你的评价很高。”
  高煦看了他一眼,特意谦虚地说道:“承蒙韦忠明老先生错爱。不过韦老先生的生意,与咱们的不是同一种东西,应该有本质的区别。”
  韦继勋道:“对了,十二国经贸会议下个月召开,地点就在太仓。到时候伯父也要来太仓,他让我带话,邀请刘兄弟同去。”
  高煦露出了意外的神情,问道:“我一个做文娱影视的人,需要参加那样的会议?”
  韦继勋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原因,像家父的资本规模就比刘兄弟大,也没收到邀请。不过伯父既然开口了,自有他的道理。”
  “下旬给你答复,到时候我给韦兄打电话。”高煦道。他暂时还不清楚,韦忠明是否有什么深意,所以先随口留下余地。
  “啊!”韦继勋顿时震惊地看着他。
  高煦好言道:“小婉不太希望我整天忙于功利,我得先和她商量一下。”
  韦继勋顿时笑出声来:“这种事她懂什么?你别管她!”
  “韦兄是小婉的大哥,当然可以不管。”高煦笑道。
  韦继勋轻轻摇了摇头:“好吧,不过刘兄弟最好不要拒绝大伯。小婉若是胡闹,我帮你劝导。”
  “一言为定。”高煦伸出手。
  韦继勋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说道:“那我就不多打搅了。记得尽快打电话来。”
  高煦将韦继勋送到电梯口。
  他回到大厅,走到办公室门口,叫了一声孙静。等她出来,高煦便当着几个人的面说道:“现在,项目到了收获的季节。之后没啥重要的事要做了,咱们只需要等待。我也想休息一段时间,寻找下一个项目题材。明天我就不来上班了。”
  孙静点头道:“剩下的事,我帮刘总照看着,祝你假期愉快。”
  高煦看着她:“很好。等后面的事情办完,你就让大家放假。明天开始,上班时间也不用再那么严格,如果谁有事情,可以迟到、请假,反正事务不多了。”
  孙静笑道:“刘总真是挺好的老板呢。”
  高煦也露出了笑容:“就这么几个人,倒腾那几个钱,不用太紧张。再说项目开展的时候,大家都很努力认真,感谢诸位。”
  大厅内外传来了零星的掌声。
  孙静道:“几亿圆的项目,被你说得那么轻巧,刘总大气。”
  项目的收益已是八九不离十,这时候当然可以说几句轻巧话。高煦“哈哈”笑了一声,便离开大厅,往办公室走去。
  他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说道:“孙总监、小余,要是有人联系你们,问起剧集内容的创作人,你们记得联系我。”
  “好的。”小余最先应答,她和孙静点了点头,神情都有点不解。
  高煦没多解释。他走到王诚跟前聊了两句,拿起了一叠最重要的纸质文件,然后找了个袋子放进去。收拾好,便抱着袋子下楼。
  高煦把袋子放在跑车的副驾椅子上,然后坐到驾驶室。他没有立刻启动汽车,继续坐在车里冷静了一会儿。
  工作上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而且资金将变得更加雄厚。高煦犹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目前正在播放的古装剧,里面有少量隐秘的细节。时至今日,却仍然没有几个妃嫔们消息;可能因为暗示的细节太少,也可能她们还没看到这部剧。
  不过以后、等到高煦做出了有关武德皇帝的剧,她们就不应该错过了。如果她们确实在“这里”的话。
  那个时代的人,当然会对那个时代的剧感兴趣。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都是生意
  平时高煦不太喜欢看电视。不过今天妙锦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时候,他渐渐被电视节目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停下手里的琐事,坐到了妙锦的身边。
  电视画面里有个演播室,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像在说相声一样谈着《动物城》动画。既不像新闻,也不像娱乐,似乎是一种戏谑现实的节目。
  妙锦见高煦坐过来,便说:“这家电视台,应该比较偏向左翼观点。”
  高煦脱口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左翼右翼之分?”
  妙锦道:“本来就是舶来品,那是外国人对明国政治的说法,国内并无明确的左右之分。所以我们一般不用这样的词,平时听不到很正常。”
  她看了高煦一眼,又道:“如此分类,起初出现在法国革命时的议会,后来演化出了各种诠释,在每个国家的含义都不一样。在我们明国国内,现在的右翼主要是指保守派、民族主义者,左翼就是国际派、主张平等博爱的人。”
  高煦笑着问了一句:“你是哪边的?”
  妙锦道:“我是女人,管什么政治呀?不过我刚才的话,属于右翼立场,是传统保守的观念;但女权者一般都是左翼。”
  高煦随口道:“意料之中,女人嘛,直接投靠胜利者、成本最低,还需要什么民族主义?”
  妙锦笑骂道:“你真是顽固的封建残余。”
  但她只是在开玩笑,接着又很平静地说道:“目前明国的大家族、包括韦家,还有绝大多数上层精英,几乎全是右翼。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本质就是经济危机后、民族主义失控的灾难,而大明是战胜国,所以原来那些民族主义者、至今一直掌握着主流政见和权力上层。”
  高煦摩挲了一下额头:“那我这种封建残余,应该算是右翼吧?”
  妙锦指着电视道:“显然大家认为你是左翼。”
  这时电视里的男主持人道:“起初我以为它是童话,后来才知道是寓言。”
  女主持人立刻接过话道:“小孩看‘闪电’,大人看偏见,这不就是动画片的全家乐吗?”
  男主持道:“你说得对。这个梦孵化工作室的老板、就是去年淑妃金扇奖作品的出品人,今年他还能得到‘京师’的奖项吗?”
  他把京师两个语气加重,并露出了揶揄的笑容,似乎在暗示京师的政治倾向、以及上层的右翼思维。
  女主持人道:“不管怎样,《疯狂动物城》非常火爆,并且国外的票房,已迅速超过了国内,在网上引起了广泛的争论。我们先来看看国外同事传回的直播。”
  电视画面一转,一个视频放大到全屏。视频环境大概是国外的一个商业区电影院外面,周围的画报招牌都是外文字母。有许多人从一道出口走出来了,摄像机来到了一个黑人小伙的面前,然后出现了同步翻译的对话。
  外国黑人小伙说他刚看完了《动物城》,“很好看,我认为它在隐喻人们的偏见与狭隘。这是真实存在的,在刚才我就听到别人说,九成黑人孩子从小没有爸爸。”
  直播记者问道:“你认为这不是事实,只是偏见吗?”
  视频里的人道:“他们说的是事实,但也是偏见。他们不愿意接受不同的观念,认为爸爸跑掉了,是因为他道德差。其实你只要了解一下,我们部落的人都那样,只是在这里被人们强加上了道德指责。”
  记者道:“你是卧底吧?”
  “啊?”小伙一脸认真地看着摄像机,皱眉道,“你们明国人的偏见歧视,比这里的人们更不能让人忍受,我讨厌明国人。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去明国生活的原因。”
  被人当面这么说,记者好像有点上头,他反驳道:“我认为你没去明国生活,是因为无人机(入境管理局有很多无人机)。”
  小伙展开手臂,张大嘴“哈”地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
  记者道:“站住,你想攻击我?”
  小伙道:“你看,你的偏见毫不掩饰。”
  记者的声音有点生气了:“我听说你们爱装富豪,骗了女人怀孕,就立刻跑路。”
  小伙道:“她们只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喜欢钱,能上当吗?”
  视频忽然中断,画面突兀地换到了演播室。主持人好像有点看不下去了,男主持人临时强笑道:“卧底?”
  女主持人道:“不能因为一个人,就代表一群人。而且刚才那个外国人说得很好,我们不能只用自己的观念、那样去看待不同的文化。”
  妙锦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她转头说道:“刚才那个在法国的记者闹了笑话,会被电视台开除吧?”
  高煦道:“不一定,这节目效果挺好,这样的笑话能增加收视率。什么左翼右翼,其实都是生意。《动物城》里也是这样的暗示。”
  妙锦笑道:“你说得有道理。反正我挺讨厌外国人的,像我们在安南夜市遇到那种。”
  她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去电磁炉旁边烧水。
  高煦拿起平板电脑,打开网页,立刻看到了《疯狂动物城》已上首页热搜。看来不管国内票房如何,至少话题已变得非常热门。
  甚至有议会议员也出面说话了。高煦好奇地浏览了一下网页上的谈话内容,好像是针对最近的国外舆情、有关大明移民法律的争论。
  议员说了很多好听的废话,大意是明国高层完全没有歧视思维,主流也在反思百年前爆发的极端民族主义、以及所带来的战争破坏。
  文章的题目是:朋友不用成为家人。
  明国平等尊重地对待海外的各国民众,视为朋友。而移民条款是议会通过的合法法律,因为明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自生文明,人口够多,没有必要转变国策,所以政府选择了另一条对外路线,包括帮助各国建设家乡、提供经济援助和安全保护等措施。国际和平联盟组织也多次赞赏大明国政府,在诸多全球性事务上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高煦又搜索了出入境的法律条文,看了许久,发现明国的对外法律果然非常保守。他想起了安南人阮玲的遭遇,确实挺难的。
  如今的世界日渐开放,外国人要到明国旅行、旅居倒是不难,但是来工作或移民几乎不可能。
  大概只有各领域的顶级天才,才有可能得到明国国籍。而结婚、生育这样的简单路子都是没用的,政府不承认在国外登记的婚姻;那么在外国登记的婚姻到明国就没用了,婚生儿童只能是外国国籍。如果非婚生子、或是找不到外国配偶,孩子由明国人这边抚养,也只能登记西美区、澳区的身份,永远得不到本土国民身份。
  过度保守的国策,被很多人指责为种族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所以明国政府在这方面承受着极大的压力,那些想来明国生活的人,一直在诟病这方面的法律。
  之前高煦没有专门了解这些条文,太枯燥了,这时他才特意阅读。作为世界的领袖,大明竟然长期奉行极度保守排外的国策,倒真有点出乎意料。
  也许妙锦说得对,二战时那些保守派、民族主义者根本没有退出权力舞台,因为他们是胜利者,打败了世界上多数国家的联盟。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合理的,高煦一向相信战争塑造国家地位,特别是主力会战。
  不过他在选择《动物城》题材时,确实没想到舆论是这么个情况,还能引起政治争论。也许韦忠明邀请高煦去参加会议,说不定有点这方面的考虑?如果是那样的话,高煦便不能回避了。
  他沉默着坐在椅子上,思考着意外的舆论。现实与他的固有想法、差距有点大,之前他想起偏见歧视时,其实下意识的感觉是“被偏见歧视”,主要受第一世的固化思维影响;然而眼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明国人反而是施害者。
  妙锦泡好了茶,坐到高煦身边,把茶杯递到他的手上,然后凑过来看高煦的平板屏幕。
  高煦喝了一口茶,转头看着妙锦,恍然道:“对了,大舅哥带了话,叫我去参加什么十二国经贸会议。你陪我一起去吧。”
  妙锦撇了一下嘴,大概是因为高煦口误说出了“大舅哥”这样的称呼。她轻轻地问了一句:“我一个学生,能参加那样的会议?”
  高煦道:“昨晚我查了一下,有一场音乐会,咱们去免费欣赏。至于什么会议,我去也是打瞌睡,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关心。”
  “真的不关心?”妙锦微笑看着他。
  高煦观察着她的神情,又看了一眼电脑上的内容,忙道:“你不要误会,我没兴趣参与什么政治,只是随便看看。”他顿了顿,说道,“且不管真理是怎么样的,至少现在明国的当权者非常强力,我很放心。”
  妙锦柔声道:“你不要觉得我在干涉你。”
  “没有,我说的是真心话。”高煦道。
  妙锦笑道:“好吧,我相信你说的。”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误入里屋
  电视里播放着大段的广告,但没人去换台。
  妙锦正在做琐事,准备着午饭的食材。高煦开始检查他的各种仪器,都是前阵子陆续收集齐的一些测量工具。
  有射线检测仪,说明书上描述,可以检测辐射射线,包括紫外光、激光等电磁波。有扭称实验装置,能测出引力常量。以及空气测量仪。
  另外还有一些不常见的小型装置,总之除了不好搬运的大型仪器,能测试一般常数的仪表,他都尽力买了回来。
  妙锦偶尔会好奇地观望这边,但她还没问,可能已经猜出高煦要干什么了。
  高煦只等她问,便会明确告诉她。因为他要去找黄山那个山洞的时候,准备叫上妙锦,先去实地考察,也便一起认好地方。
  这些仪器,就是为了测量山洞内外、是否有异常的数据差别。
  兴许一切都只是瞎折腾,那个神秘的源泉、极可能是脱了离现代凡人认知的东西。但高煦作为凡人,也只能利用这些东西,别无他法。反正试试总没坏处,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呢?
  最近正好休假,时间比较充裕。高煦决定,参加完十二国经贸会议之后、便带着妙锦去黄山。
  想到山洞里的景象,高煦的心情有点复杂,手里的事也不知不觉停下来,坐在那里发了一阵呆。四百年过去了,棺木应该已经腐坏,遗体早就变成一堆堆骸骨。等看到那景象时,不知他会是甚么样的心情。
  复杂的心情中,高煦怀念着曾经相互陪伴和依赖的人们。在他心里,她们主要不是妻妾、而是亲人。以前特定的历史环境和身份下,大家确实就是家人。
  这时高煦又有些忐忑。大概因为最近播出的古装剧,已经放出了一点信息,她们好几个人、却无一人有音信。不过目前的隐秘信息太少了,所以高煦还抱着希望。
  她们究竟是否幸存于世?究竟能不能找到?人与人之间,大概真的只有一个缘字。关联性如此之少,却是在更大的时间尺度上、仅剩的东西。
  闲下来的日子很平静,时间过得很快,旬末很快过去了。高煦准备一番,便驾驶妙锦的轿车去太仓国际会场。
  白天他一个人去,因为会议席位是事先定好的。参会的人要么是政府人员、要么是资本集团代表,没有让不相干的伴侣到场的理由。
  高煦准备去凑个数,混时间到傍晚后,便等到妙锦过来、一起去参加音乐会。音乐会可以带同伴,在高煦眼里、那才是唯一有点乐趣的活动。
  上午开大会,地点在一处会议主厅。高煦刚到的时候,就接受了安全检查和身份验证,所以只要到办事处领取一张身份牌,走进去就行了。
  周围有很多大明国政府的安全人员,陆续到来参会的人也非常多。十二个主要经济体的各界人士齐聚一堂,十分热闹。
  “小刘。”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煦转身看到了韦忠明。韦忠明身边簇拥的好几个人,他们都带着身份牌、穿着正装,当然都是好像不认识的人。
  韦忠明头发几乎全白了,不过衣冠整齐的样子、今天的精神状态似乎挺好。他很和蔼,架子还不如普通有钱人大,微笑着主动伸手过来。
  高煦握住他的手:“韦老,幸会幸会。”
  韦忠明好心地提醒道:“牌子上有号码,按号数入座。”他伸手拿起高煦的号牌,“你的位置应该就在我旁边。”
  高煦谦虚地说道:“多亏韦老提醒,我还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高规格的会议。”话虽这么说,高煦心里却觉得很无聊。
  接着韦忠明又引荐了一下身边的人,当然高煦基本没记住名字,反正不是政府的人、就是资本家。
  一行人进了大门,在巨大的大厅里、找到了座位。大多数人都就座了,人们在非常有创意的半旋体大厅里齐聚一堂。会议还没开始,空气中有点吵闹,笼罩着无数人说话的“嗡嗡”噪音。
  韦忠明转头过来,靠近高煦说道:“听说晚上的音乐会,小婉要来参加?”
  高煦点头道:“对,我们说好了的。”
  只是简单的对话,不过俩人交头接耳的细节,马上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好几个人侧目看过来。还有个记者敏锐地把摄像机向这边转过来,取了一个镜头。
  虽然韦忠明和高煦都非常低调,但认识韦忠明的人还是会默默地关注他。
  韦忠明又把头轻轻靠过来:“明天主要是分会场的会议,你可以带小婉去看海军的船队。去东南面的海边就行,有两个航母编队从杭州湾过来,是检阅编队,比较有观赏性,平时可是见不到的。”
  高煦道:“我刚知道这事。一会儿见了小婉,和她商量一下。”
  等了一阵,会议终于开始了,先是一个官员到前面去讲话。
  果然正如高煦预料的那样,这样的会议十分无趣。因为高煦平时没有系统化地了解这些事务,所以就像一个差生、忽然去听一堂课,当然不太容易听得进去。好在不用考试。
  高煦假装认真地倾听,很礼貌地没有玩手机。他偶尔换个坐姿,就像睡觉翻身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终于结束了。韦忠明就坐在旁边,散会后,高煦当然与他同行离席。
  一行人在工作人员的带引下,径直去用餐区,并被告知可以午休一段时间。许多人都在大厅里用餐,忙碌的服务员在桌子之间穿梭。
  韦忠明走到了一个电梯口,身边的几个人却没有上电梯。高煦稍作犹豫,便跟着韦忠明走了进去。
  下了电梯,俩人走进了旁边敞开的门,绕过一道现代风格的大理石屏风,大概七八个陌生男人从一张圆桌旁站了起来。
  韦忠明和他们握手打了招呼,然后为高煦引荐了一下。一个竟然是内阁成员、首相副手,还有王家家主等人物,不过其中有个人身份最特殊,介绍是假物院高职位的科学家。
  高煦顿时明白了,自己大概是误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圈子。
  “刘刚。今年他投资的那部动画挺不错的。”韦忠明指着高煦,简单地说了一句。
  内阁官员道:“我们听听左翼的言论,应该是有好处的。”
  另一个人附和道:“对,就像兴宗时期的情况,正因为有丰富而不同的学派声音,客观上我们才逐渐发展出了比较稳固成熟的体系。可后来内部再次失衡,反而促使了激进冒险。二战前我们已在顶位,根本不该去赌国运的,当时的那些人显然失去了理智。”
  高煦终于忍不住说道:“诸位可能对我稍微有点误会。”
  他说罢比划了一下手势,却发现有口莫辩。他无法解释制作《动物城》所产生的乌龙事件。又因为立场发生了微妙变化,高煦忽然对诸如国际平等这样的观念、不感兴趣了。
  韦忠明对其他人说道:“刘刚不同于那些只顾胡说八道的左翼人士,他是个理性可靠的人,并且有不同寻常的见识和天分。”
  高煦一脸无奈。
  内阁官员问道:“刘先生有没有兴趣从政?”
  高煦沉吟道:“暂时没有那样的想法。我以平民的眼光看,对大明国的情况总体感到乐观。其中虽然存在一些问题,但现在还看不到爆发的危险。话又说回来,人类社会有过完美的体系吗?至今还只存在于理想之中吧。”
  刚才提到兴宗话题的官员点头道:“刘先生言之有理。我们的好日子又过了一百年,现在有些人,便是满脑子的大同世界。可世界上的人,真的已经走出了丛林?”
  高煦转头看着他,说道:“阁下刚才提到的激进冒险,指的是民族主义失控吧?结果确实是坏事,但我认为,经历那样的阶段、应是必要的过程,起码能抵御逆向民族主义。国家盛衰无常,起落难料啊。”
  官员的目光在高煦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刘先生确有左翼倾向?”
  高煦道:“本没有左右之分,我与在座的诸位是一样的情怀。”
  几个人纷纷笑了起来,韦忠明也是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高煦又不动声色地开口道:“现在都讲理性、利益、制衡逻辑,然而利益并不就是一切。平时大家过好日子没什么问题,可一旦咱们遇到艰难与失败,陷入混乱否定之时,如果完全没有了信念与情怀,毅力从何而来,如何还能相信希望存在?”
  人们收起了笑容,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高煦刚进入这样的场合,也不太了解情况,所说的话、或许也与大家平时的言论风格不一样。不过高煦懒得管那么多,反正说自己想说的便是了。
  就算人们暗地里觉得他在说大话,也没有关系。高煦自己很从容,很坦然,因为他经历过那些艰难的岁月,也认识过那些胸怀天下的文武、如何在残酷的战争中守护着皇朝。值得庆幸的是,屋子里的这些人、似乎也不是什么蝇营狗苟之辈。
  韦忠明的声音道:“我们需要积攒小刘这样的人。”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理想国度(尾章)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高煦携妙锦的手,跟着人群走进了音乐大厅。
  人们都穿着盛装,尤其女人们,无不精心打扮。有的穿着襦裙、或袄裙风格的传统服饰,有的是现代时装打扮。一个个身影,仿若在古典与现代之间徘徊。
  其中还有很多外国人,应该都是来太仓参加国际会议的。
  若论趣味性,大家可能更愿意去看一场电影、而不是欣赏这样的纯音乐。不过今晚的听众仍然很多,听众席渐渐坐满了。
  或许其中有人是看重音乐会的稀罕、平时并不经常参加,也有人只是看重它的格调。
  而高煦主要的快乐,来源于陪在身边的妙锦;想象一下,如果他独自前来、或者陪着不相干的人,那感受恐怕会一落千丈。他愿意和妙锦在一起,体验各种各样不同的经历。所有的事,都会变成共同的回忆。
  大厅里的灯光恰到好处,很有层次感,乐团所在台上比较明亮,观众席上的光线稍暗。
  妙锦轻轻抚了一下襦裙,坐到高煦身边。漂亮的交领、让她的脖颈姿态更显端庄,奇妙的青春容颜有着婉约的气质,她那明亮的眼睛带着微笑,光洁的朱唇仿佛泛着光泽。
  她察觉到高煦的目光,也转头看了他一眼,一副期待的笑容。
  乐团从《理想国度》的系列乐章开始。因为高煦听过这个系列,所以开场就听出来了,但他从未在现场听过。而且今晚的演奏、是按照时间顺序的完整乐章。
  音乐有其抽象性,在场聆听的明国男女、外国人,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官。
  渐渐地,高煦也沉浸在氛围之中,进入了音乐表达的世界。
  那节奏起伏的声音、回旋在大厅的旋律,有时仿佛感受到了波澜壮阔的抗争,有时隐约让人看到了混乱荒诞的世界、灯光也似乎随之黯淡。
  乐章渐行渐缓,如同田园原野上的轻风,终于让人松了一口气。
  史诗一样的系列,古典与现代的乐器交相争鸣,合为整体。恢弘的段落刚过,节奏才轻缓一些,弦声又急剧地攀高,继而多种乐器齐鸣,仿佛是人类对理想的追求、以及永不停止的求索。
  数千年的时光、凝聚在了那个混乱变革的时代,再浓缩成一场音乐会的短暂时间。只要用心倾听,高煦便能受到深深的震撼。
  在虚无的空气中,他看到了一个古老的文明,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如何认识到自己来自何方、将去何处。其中有过沉沦、激进的段落,最终走向了自信与从容。
  数百年后的今天,工业文明初期的那些理想、大部分真的实现了。但眼前的世界,仍不是理想的国度,它还在缓慢地蜕变着。
  音乐大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一些人神情激动、甚至在含泪鼓掌,更多人被裹挟着,加入了其中。
  直到音乐会结束,高煦带着妙锦走出了大厅,他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息。现场的气氛,确实不一样,不仅在于乐团的演奏很精彩,实际上还有听众们的共鸣影响。
  高煦坐在公爵牌轿车的驾驶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来:“一切都很完美。”
  夜色已深,此地离春江区住宅有点远。
  高煦想起了上午韦忠明的建议,说是明天可以去海边看海军编队。他与妙锦谈论起这事,妙锦也很乐意陪着他前往。她好像也和高煦一样,在一块儿无论做什么事、都很有兴致。
  于是俩人不打算回家了,高煦先在网上找到一家靠海边的酒店,便径直驱车往东南方向行驶。
  到了酒店,高煦查了一下相关的信息。明天从杭州湾过来的海军编队,一共有两个航空母舰群,即郑和号、要塞号所在的第十二、十三海军总队。
  它们之前部署在中美洲执行任务,最近才返航本土,航线通过大江入海口,然后前往北方军港检修。这两艘航母服役的时间太长了,时不时就需要修缮。海军编队到了本土区域,行踪是公开的,大约在故意向世人展示。
  高煦了解到,海军编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并没有多少观赏性,各舰之间间隔很远,肉眼看不到几艘,还有潜艇在水下根本见不到。庞大的舰队、只有组成密集的检阅队形,才具有视觉冲击力。明天它们从沿海通过时,正是检阅编队。
  网上还能查到舰队航行的大致时间。高煦和妙锦明天得早起,否则容易错过。不过这样也好,顺带可以去海边看一次日出。
  第二天还没天亮,高煦就和妙锦一起开车出发。
  海边有一条公路,车子在沿海公路上行驶一段路,就能看见一个岔路口,岔路通向东海海面、前面是一处观海台。这样的观海台不止一处,高煦和妙锦只需要选一处就行了。
  人工修筑的观海台广场上,已经停了许多车辆。天刚蒙蒙亮,正在海边游逛的那些人,估计都是来看军舰的。除此之外,这里只有海水,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景点。
  高煦把车子停好,从挡风玻璃向天边观望了一下,转头道:“军舰还没来,日出也还得等等。外边海风大,你在车上坐会儿,等一下我叫你。”
  妙锦轻轻拉了一下深色的外套:“没事。”
  他们打开车门下了车,妙锦从对面绕行过来,靠在轿车旁边,与高煦站在一起。俩人一起瞧着前面宽阔的海面。海边一般都有风,好在今早的风不大,恰好能吹起妙锦的长发。
  站了一会儿,妙锦忽然转头道:“高煦,你是不是要去那个山洞?”
  高煦毫不犹豫地答道:“是,你和我一起去。以前没留意、那里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回咱们仔细察探一下。”
  妙锦沉默稍许,问道:“我们真的还能再次新生?”
  高煦怔了一会儿,没法确定地回答这个问题,他沉吟一阵,说道:“不太清楚。”
  他想了想又提醒道,“万一没能找到其他人,咱们俩今后归宿的位置、就不能有丝毫错位,要准确地放在之前的地方。这样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妙锦又问:“是不是可能找不到她们了?”
  高煦心情复杂地点头道:“有可能,等我再制作一部古装剧试试。如果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人,那么未知的变量就更大了。”
  他默默地思索:自己不能决定结果,但能决定行动。他应该尽力去寻找,因为过程本身的意味、就是高煦还想念着那些人。
  妙锦柔声安慰道:“没关系的,你不要太执着。就算我们只剩当下,也不算是什么遗憾。因为大家迟早都会死亡。”
  高煦不置可否,伸手握住了她柔软的纤手:“你是对的,大概只有现在拥有的东西、才最真实。”
  妙锦抬头看着他的侧脸:“那你为什么会如此执着?”
  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开口道:“我很好奇,想再看看、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俩人暂且停止了交谈。
  高煦的思绪还在刚才的话题中,他想到了人们狩猎采集,然后进入了农业时代、有了王朝兴亡,接着总算是赶上了海航开拓、工业化文明。但世界又缓慢下来了,至今已经有过两次全面经济危机。
  今后,应该还会有新的文明革命,从根本上改变社会的运行逻辑,如同人们从田垄间走向工厂、从乡村走向城市。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总之高煦不想从这个世界消失掉,他想看见。自己无须再有什么作用,只要有知觉就行了,他痛恨那未知的恐惧、痛恨时间的永恒。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回望东边,朝阳渐起,海天之间仿佛骤然变得明亮。
  高煦和妙锦一起眺望天际,观赏着日出美景。
  “哗、哗……”层层叠浪,毫不停息,海浪不断向岸边涌来,深色的海浪中、正翻起一朵又一朵白色的浪花。遥远的天边,云朵隐约呈现出抽象的形状和颜色,人们可以把它们想成任何意象。
  高煦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开阔了一些。他最初出生在内陆地区,后来却尤其迷恋大海。他喜欢海,它是向外的,让人联想到更辽阔的世界、更精彩的人生。
  遥远的海天之间,一声汽笛声从风中吹来。妙锦的声音美妙而带着惊喜:“船来了!”
  果然有成排的影子、在海浪之中隐约可见,它们忽然就出现了。风中似乎还有奏乐声,高煦侧耳倾听,听出了万里金陵的曲子。乐曲在海浪中听不真切,它从远远的军舰上响起,却仿佛是穿越了四百多年的时间,让人感概、让人有点恍惚。
  高煦知道,庞大的大明海军编队、会渐渐变得清晰,那首古老的乐曲也将更加清楚,只要站这里再等等。
  极目眺望,天边笼罩在霞光之中。无尽的海浪深处,有着未知,也有着期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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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紧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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