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逆转(中)


  王韶看了看天空,在西北战争有一条特别要注意的,那就是风沙。廓州风沙影响不及西夏,但大风刮起来,也会从赤岭西侧刮来大批的风沙,此时战场上尘雾弥漫,可与风沙不同,这只是战马带起来的灰尘,即便宋军位于下风,并没有多大的危害。然而一旦突起大风,吹来大团的沙砾,宋军就会大败了。
  天气不是王韶能决定的,能决定也无法选择。
  还好,天高云淡,微风清扬,是一个好天气,王韶将视线继续投放在战场上。
  自郑朗第一次来到西北后,建立了一支骑兵,现在骑兵规模已经扩大。不仅有蕃人羌人,还有汉人的禁兵,禁兵占据六成以上。禁兵要轮休的,但返回京城后,京城郊外还有一些牧监,这些骑兵仍然训练。
  当然,真实的战斗力,蕃骑比京城的禁兵要强大,之所以保持禁兵占据六成以上数额,还是为了拱卫京畿力量,否则长久后,国家重心必然西倾。有可能会危胁到国家安全,有可能平安无事,但最少能堵住大臣的嘴巴。
  这么多年了,这支骑兵渐渐成长起来,能不能适应北方寒冷的大草原作战,不得而知,但在西北,绝对没有问题。
  不仅有十万汉人禁兵骑,蕃骑羌骑,还有步骑兵,实质是步兵,不过也训练了骑术,马下作战是他们强项,可逼急了,他们也能上马狂奔,或者弄一些花架子。
  现在双方都保留了一支预备队,宋军这一边保留了一万多兵士,他们多是弓弩兵、枪兵、刀兵与盾牌手,但都具备了另一个身份,步骑兵。
  其余的都是骑兵,已经投放到战场上。
  王韶眯缝着眼睛看着战场,不会看,战场上十分混乱,双方兵士纠缠在一起,或进或退。会看,这些兵士、旗帜就能在眼前构画出一条条移动的线。经过数次大会战,王韶眼界也在提高,眼睛在看着战场,脑海里却是一条条移动的线路,不久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战场形势对宋军开始有利了。
  王韶能看出战场的形势,苏南党征却是十分吃力。
  过了许久,直到中军吐蕃军队一步步退却,他才看出来对吐蕃人不利,于是投放了一支预备队支援中军。但这时吐蕃人士气开始削弱,这支预备队投放上去,还是没有顶住王君万的攻击,又开始缓慢地退却。
  其实这意味着吐蕃军队巨大的危机即将到来。曹刿论战,一鼓作气,二鼓衰,三鼓竭,吐蕃人有仗自己兵力占据优势,兴冲冲而来,但发现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士气就会低落,僵持到一定地步,就意味着崩溃,这与曹刿论战是同理。
  苏南党征看不出,更不知道曹刿论战的故事,看到一支预备队投放上去,还是不起作用,凶性发作,亲自带着一支预备队,扑了上去。
  在他带动下,只是一会儿功夫,中军就渐渐稳住,还隐隐有了反扑之势。李宪对王韶说道:“这个苏南党征还是不错的。”
  “一个莽夫罢了。”
  王韶说完也开始下令,将老将刘阒喊了过来,道:“刘将军,你带三千兵士,攻向敌人的右翼,务必迅速将敌人击败,再杀向中路。”
  “喏。”
  刘阒带了三千预备队杀了过去。
  这似乎是一个很无理的安排,吐蕃人依然用原始的帅旗指挥,想击败吐蕃军队,必须击败中军,砍翻帅旗,大捷就有了。然而王韶没有这么做,原因很简单,一是这里是廓州,董毡凝聚力不强,有一些部族死忠于董毡,但大多数部族首鼠两端,仅是迫于董毡的威望,不得不派出族中子弟前来参战。二是苏南党征虽是董毡养子阿里骨的亲弟弟,终是一个回鹘人种,阿里骨都有许多人不服,况且还不算是董毡养子的苏南党征。苏南党征虽勇猛过人,号召力不强。
  从战场上也能看出,许多部族各自为战,并没有抱成团。单体战斗不弱,可节节败退,正是这个原因。若是唃厮啰在世,王韶只能攻打中军,那将是一场惨战,现在却没有这个必要。当然,唃厮啰若在世,宋朝也没有必要与吐蕃人交恶。
  刘阒冲了过去。
  此时宋军百战百捷,士气正是最旺的时候,并且国家情况也十分良好,那怕朝廷遇到前所未有的旱灾,在严密的救援措施下,百姓并没有出现饿殍千里的惨剧,因此从前线到后方,大多数呈现出一种朝气蓬勃的良好局面。
  而且从上到下,开始知道宋军东路军开始反攻了,也没有必要再保密,此时士气无疑达到巅峰。
  刘阒斜斜插了进去,本来吐蕃右路军在姚麟攻击下,渐渐不支,刘阒这一插是致命的,苏南党征亲自带领手下进入中路战场,是鼓舞了士气,后方却无人指挥了,加上雾尘笼罩着战场,吐蕃左路看不清战场形势,宋军两军夹击,左路军激战一会,大溃而逃。刘姚二人追击下去,但这只是一个开始,追击是假的,借机两军攻向吐蕃后军。
  一部分吐蕃人看到后路渐渐被宋军切断,心神摇动。王韶站在坡顶上看到时机到来,果断地下令将所有军队投放到战场上。吐蕃人大败开始。苏南党征阻都阻挡不住,只好随着败军逃向廓州城。
  后面宋军不依不饶,继续追击。
  两军死死裹在一起,以致于苏南党征逃到廓州城,城门都没办法关上,他只能继续逃向北城门,宋军仍然在后面紧追不舍。到了第二天傍晚,追赶搜索这才结束。
  吐蕃近五万兵马,经过廓州一战后,牺牲了近七千人,余下两万多人成为战俘被抓获,仅有一万九千余人逃出生天。
  这是王韶进入河湟后最大的一场战役。经过这一战后,廓州境内几乎再无什么部族有反抗的力量。这一回王韶没有再磨蹭,大军随后拿下肤公城,接着穿过大小榆谷,向鬼章部发起猛攻。
  郑朗害怕王韶不重视鬼章,刻意讲了一个现象,那就是高丽现象。小者鬼章,大者高丽与西夏。比如说西夏,说它多强大,但认真分析,真的不强大。可它挺过了一道道难关,屡战屡败,在不停的失败中,领土却奇怪的扩张。高丽也是如此,唐朝不可谓不强大,但高丽却从虎口中夺食,那怕是在唐高宗唐军依然强大之时,却奇怪地在一次次失败中,从新罗之地也就是朝鲜半岛的南部扩张到平壤城下。
  但是不是很强?
  真的不能说他们不强,这种现象就象是野草,看似弱小,可无论野火怎么烧,春风一来就生出来了。鬼章亦是如此,想要他不为恶,只有一个办法,斩草除根!
  王韶前期进军,手段虽强,民族政策做得很好,在战场上杀戳,战后立即安抚。然而这一次不同,手段不但强硬,也十分地血腥。大军自肤公城南上后,就挂起了两面大旗,一面是犯我中国者,虽远必诛,一面是替景思立雪耻!
  两面大旗一树,其他各部族皆禁噤若寒蝉。
  鬼章击杀景思立之后,将景思立的人头当成皮球玩,并且一度拿给西域诸国使者面前,作为宣扬武功的道具,这件事连宋朝都知道了,况且这些邻近的部族。
  鬼章两次大败,同样失去了凝聚力。从廓州到积石军,有大小榆谷、九曲等水草丰美之地,不仅有溪族、果庄族与葩俄族,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各部。鬼章古邈川一战大败,廓州城苏南党征二败,无人敢折宋军锋锐,看到宋军打出两面旗帜后,一个个心中很清楚,鬼章的做法激怒了宋朝,于是全部做了壁上观。
  宋军到来,鬼章东路让溪族切断,除非逃向河西,到了河西只剩下戈壁滩了,逃无可逃,逼迫他不得不在河曲率领部下迎战宋军。这一战与廓州战役不同,宋军已占据了兵力优势,鬼章连战皆败,只好连战连逃,向溪歌城撤退。
  宋军一路不停的追击,来到溪歌城下,城中溪族余部看到宋军到来,突然反水,里外配合,宋军拿下溪歌城,鬼章一家上下全部击杀。至此,河湟河南地区除了河州南方、积石军东方与洮州西侧溪巴温、董氏、木波族等在内未拿下,其余地区全部收复。
  同时还有一个意义,唐朝虽一度出兵到了中亚河中,但对青海直接管理的地区,最巅峰时只达到九曲部分地区,一段时间积石军党项部族与赤岭以西的吐谷浑部族虽臣服于唐朝,唐朝却没有真正占领这一地区。宋军拿下溪歌城,却是真正的占领与经营,至少在这一地区,比唐朝疆域还大那么一点儿。对于弱宋,仅此一条,就会激励许多将士百姓的士气。
  但河湟还没有定下乾坤,占据的地方越多,王韶手中机动兵力就越少,吐蕃真正的主力部队并没有击溃,他们还在董毡手中,如果董毡会用兵,王韶局面不但没有好转,相反的凶险性更高。
  ……
  兰州,章楶接见了二十几个客人,六谷部的代表。
  六谷部不是指六个部族,而是指凉州境内古浪河、黄羊河、杂木河、金塔河、西营河与东大河六条河流形成的河谷绿洲地带,在这六个河谷上的诸多部族自唐朝凉州沦陷后,各部族自发组成的松散联盟,有汉人,有蕃人,蕃人包括羌人、铁勒人、回鹘人、吐谷浑、吐蕃人等等种族。
  虽然中原王朝对此没有办法管理,但六谷部一直保持着与中原王朝友好的关系,甚至很长时间请汉人来担任主帅。第一任首领孙超就是汉人,其次是李文谦、吴继兴、陈延晖、折逋嘉放、申师厚、折逋支、折逋阿喻丹、折逋喻龙波、潘罗支、厮铎督。其实前期宋朝因为六谷部向往汉人文明,有多次唾手可得的机会,不过因为契丹所逼,宋朝对南方不感兴趣,对西方也不感兴趣。最后六谷部沦陷成为西夏的领土。
  就是到现在,各部族对宋朝依然不是很恶。
  宋朝突然出兵兰州,梁乙埋十几万大军一起装进口袋,其中就包括许多六谷部子弟。
  本来在西夏打压之下,六谷部渐渐衰落了,如果这些子弟一起牺牲,六谷部更加势危。于是一些部族派出长者,前来兰州求情。
  章楶听他们将话说完,呷了一口茶,反问了一句:“诸位长老,如果我朝没有安排,让西夏将古渭城攻破,会引发什么后果?你们的子弟在中间又扮演什么角色?”
  这些老人一起语塞了。
  如果宋朝没有提前布置,十几万大军到来,可能三路都被攻破,王韶必成为海外之军,没有供给,没有援兵,会全军覆没,西夏人也会成功得到熙河二州,并且将势力向南发展,拉拢洮州诸羌。关健的是一旦古渭城失守,郑朗必死无疑!
  六谷部子弟未必会替西夏卖命,但在中间却扮演了一个帮凶角色。
  一个长者皱眉说道:“章知州,我们寄人篱下,也是被逼的。”
  章楶不紧不慢地又问了一句:“前几年葫芦川一役后,我朝为了彰显仁义,将夏国所有战俘全部释放回去,但最终换来的是什么结果?”
  最终换来的是梁氏更凶残的报复。
  这件事在宋朝引起广泛的争议,认为郑朗做法是错误的,毕竟西夏百姓并不多,七十几万户,壮丁不过一百余万人,三万多战俘对于西夏来说,可不是小数字,不仅影响到其军力,还影响到生产力。
  实际是郑朗迫于国内保守派压力才这么做的,我们大胜了,无偿将战俘送还,还同意重开互市,准备赐其岁赐。不可谓不仁义,但西夏还要侵犯,那就不是我的错,而是西夏好不起来了。
  为什么保守派要苟和,原因很简单,保守派势力强大,以朔党为中心,他们家族与产业多在北方,一旦开战,可能引发契丹入侵,他们家族与产业会受到伤害。这一点与明朝的倭寇很相似,倭寇没有那么强大,然而东南诸势力因为海禁,利益受到伤害,因此与倭寇勾连,扩大自己收益。至于真假倭寇杀死多少百姓,管他们屁事。
  释放战俘,乃是政治所逼,在军事上,肯定是错误的做法。
  章楶旧事重提,不是说其对错,而是释放一个信息,这一回西夏休想再有这个好事了。西夏有没有好事,与六谷部也许没有关系,关健是这次出征,为了节约成本,提高速度,一半以上的兵力来自龛谷、西使城,还有就是凉州地区,包括六谷部就有近万子弟参加,若不是有这么多子弟进了大笼子,这些长者也不可能前来求情。
  本来六谷部势力越来越弱,这一万子弟不能回来,六谷部彻底会江河日下。这些老者不是傻子,一听更急了,其中一名老者说道:“章知州,我们六谷部愿意配合朝廷出兵凉州。”
  章楶讥笑一声道:“就是朝廷出兵凉州,你以为你们委屈啊。”
  “不敢,我们凉州几百部族皆日夜盼望中国经营凉州,可中国大军迟迟不来,夏贼凶残哪。”其中一名老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
  章楶让他弄得有些傻眼。
  事实六谷部这些年日子不大好过,西夏人也不敢灭族,但为了统治,必然进行种种打压,无形中让六谷部势力一步步削弱,这才便于统治凉州,甘州地区亦是如此。就是宋朝答应将一万子弟平安放出,以前六谷部各个联盟也没有以前那样风光了。
  章楶迅速想通所有过节,微微一笑,道:“你应当听说过一个故事,我朝太祖曾用玉斧挥于地图上大渡河,说自此以西朝廷不再经营。也许你们六谷部各有各的特产,也算是在西北一个好地方,可在我朝眼中,并不稀罕。”
  然而这些长者眼中都出现了疑问。
  宋朝也不是说不经营大渡河以西,但确实不怎么重视,大渡河以西有许多地盘属于宋朝管辖的,可多是羁縻地区。
  这些老者的疑问是宋朝既然不想扩张,为什么要经营河湟。章楶迅速给了他们答案:“不错,朝廷这次是经营了河湟,乃是董毡与木征向西夏倒戈所逼也。但你们不要想错了,为了经营河湟,朝廷不但要牺牲无数将士,还准备拿出三四千万缗钱来建设河湟,以后还要陆续用各监契股一两百万缗的盈利,赏赐给各蕃候首领。你们说,朝廷得到河湟换来什么好处?”
  这几十个老者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宋朝得到河湟没有好处,得到凉州又有什么好处?
  至少以前宋朝的表现,确实如王韶所说,是一个极其内敛国度。
  但真是这样?
  二十几个老者不由看着王韶,王韶没有再说话了,只是玩味地转动着茶盏。
  一个老者问道:“王知州,中国该如何才能相信我们?”
  章楶答道:“自从西夏入侵以来,我朝许多将士遭到夏贼杀害,这些凶手当中必然有你们的子弟。凭什么你们说要放就放?难道大宋亏欠你们凉州各部?”
  “没有……”可是老者说完后,额头上涔出汗水。
  他明白章楶要的是什么了,宋朝可以放过他们子弟,必须让他们子弟配合宋军,对西夏人里外夹击,当作投名状!这个不要紧,可是以后怎么办?宋军放过他们子弟,西夏人会不会放他们的部族?
  “你们可以慢慢想,但某要说一句,你们的时间并不多。”章楶说完,当着他们的面,让侍卫拿来一张大地图,上面标注着东路军所有军队的行军路线,没有保密的必要了,就当着这些老者的面,章楶伏在地图上看。这些老者也确实好奇地看了它,但看完后,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第九百零一章 逆转(下)
  地图是整个东路军的地形图,但上面标注着各种黑线,这些老者单从黑线上是看不出什么的,可简单的还会看出来,这些黑线是宋军的反击路线。
  宋军必然反击,但让他们惊讶的是反击路线如此之多,多达四十多条,几乎每一条能行军的道路上,都绘制着黑色的线条,最让他们关注的有两条,一是汝遮谷,二是龛谷——马衔山——结河堡,结河堡下有一个粗黑的箭头,宋军已经兵临结河堡下!
  ……
  梁永能也得知兰州失守的消息,他紧张,但不焦急。
  因为他手中还有三万多兵马,还有结河堡、北关堡,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还没有接到梁乙埋的通知。
  宋军还没有动,他先是让梁格嵬率领一部人马进入结河堡,结河堡北上马衔山,西临河州,南下熙州,是一个交通要道,王韶修砌结河堡时,修得十分高大,现在反成了梁永能的仗持。
  这个想法似乎没有错,就是周世清与张玉二人率领左路军南下,再加上熙河城、临谷堡、康乐寨的兵力,宋朝兵力仍不占优势。再说他未得通知,也不敢撤兵。其实这都无所谓,关健是梁永能不甘心!
  梁永能的想法成了这一战的转折点。
  这些年,宋朝与西夏发起多起战斗,有胜有负,但有一条定律,若是双方在兵力相等的情况下,西夏必败。就连六谷部的那些老者都看出来了,梁永能身在局中,却不知……
  兵贵神速。
  结河堡没有梁永能所想的那么保险,但若强攻,伤亡会十分惨重。周世清与张玉二人也许在史书上不是那么耀眼,但也能算是名将。
  史上王安石诸法中争议不大的有仓法、农田水利法等等,还有就是将兵法。
  与郑朗对军队改制差不多,针对宋军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弱点,京畿设三十七将,陕西五路设四十二将,东南六路设十三将,派尝经战阵大使臣专掌训练,早晚两教,日夜按习武艺,一将兵力人数不等,从三千到一万人。
  这个思路是来自范仲淹,范仲淹曾在延州将禁兵一万八千人分成六将,效果显著,但将兵法更进了一步,严令各将士兵不再随意调动,将随兵走,兵随将走,各将专军政,州县不得干预,由是大规模裁兵之后,宋军战斗力不减反升,出现多员猛将,甚至出现多次不满千人,击败敌数万的非常战绩,这是在赵祯时代不可想像的。
  郑朗改军制,又进了一步,首先是正名,不说将,而是团指挥使,这一条很重要,可以挂羊头卖狗肉,至少不能完全说郑朗是推翻了祖宗家法。而且兵力在一千到两千五百人之间,灵活机动,同时不会让士大夫感到忌惮。最起码一条,士大夫不能攻击这一军制会出现安禄山,两千五百人能做什么?那么将就能真正随着兵走,兵也能随着将走。
  兵将在一起,相互了解,如臂所指,将领才能打出战绩。
  数次大捷也看出了成果。
  其中就有张玉,在史上张玉称为河北三十良将第一,也就是京畿三十七将领中最优秀的将军。
  这两人做人低调,事实却不能小视的。
  并且现在章楶出兵七万人,后路军可以忽视,真正的精锐部队就在前面两路。相反梁永能也许兵力上不占劣势,可是他的兵多来自龛谷、凉州、会州、与天都山一带,非是西夏最强的军队,西夏最强悍的军队在横山,横山最强的军队在银夏,因为这里是西夏的老巢。其他地区的军队,可以去洗澡了,也不是人种弱,而是凝聚力不高之故。
  还有。
  周世清临出发前,让传令兵下去传话:“大军西上,右路连夺兰州、西关堡、京玉关,建功立业,可是我们呢?”
  同样是泾原路精锐兵士,谁也不想矮人一筹,士气就激励起来了。
  两万多士气高昂的宋兵迅速穿过马衔山,来到东川谷,抵达结河堡下。
  前面抵达,后面民夫在扎营寨,前方就对结河堡发起了进攻。
  结河堡堡城坚固高大不错,可是梁永能还疏忽了一点,那就是兵士的来源地。
  有许多兵士就是来自龛谷,而在堡外忙忙碌碌的押运民夫与扎营地的后勤民夫中几乎就是来自龛谷的百姓,堡上守城的龛谷兵士中父亲兄弟就有许多人在其中。
  关羽水淹曹军,中原震动,然而让吕蒙巧夺荆州城后,关羽都不得不兵败麦城,况且梁永能。
  守城的梁格嵬看到这些兵士不愿意作战,于是使用了粗暴的手段,让执法队在城头上杀人立威,勉强逼迫着这些兵士拿起武器反击。可是堡下宋军仍在顽强的进攻,士气低落之下,又有一些龛谷子弟放下武器。梁格嵬再杀,在他逼迫下,有些龛谷子弟终于在气愤之下,听从了原先潜入堡中斥候带来自家族中长者的传话,拿起武器窝里反了。
  坚固高大的结河堡于当天晚上二更时分,就被宋军拿了下来。梁格嵬带着残余部队仓惶逃向北关堡。
  宋军草草休息了一天,又扑向北关堡。
  梁永能试图鱼死网破,于洮水河畔反扑,部下三千铁鹞子尽出。
  所谓的铁鹞子也就是连环重骑,从兵士到战马全部重甲,往往几十个骑兵一道用钩索绞联,因为绞联在一起,即便杀死一匹马,上面兵士在其他马的移动下仍不坠,继续歼灭敌人。作战时用鱼鳞阵向敌人冲杀,也就是一种原始的狼群战术,分成若干个小队,或聚陇,或散杀,冲乱对方防御阵形,后方大军随着掩杀。
  史称在蒙古骑兵未出现之前,乃是世界上最凶悍的军种。
  郑朗对此说法十分不屑,铁鹞子杀伤力是很强大,但不是无敌的存在,例如张岊与王吉麟州一战,就大破了这种所谓的无敌铁鹞子,后来金人延伸出来更凶悍的铁浮图,照样被岳家军一次又一次大破。
  凶悍肯定有了,然而它有一个最明显的缺点,笨重!
  两军短兵交接,看到三千铁鹞子分成一百多个小队,用鱼鳞阵冲杀过来,周世清不急不忙,先让兵士用神臂弓与火炮射击,然后张玉亲率步兵杀了出来。
  这里出现几种冷兵器,砍马大刀、砍马大斧、钩镰枪,宋兵用它们不是杀人杀马,而是专门对付没有用盔甲包裹起来的马腿。
  铁鹞子是很强悍,一个小队多者几十人,少者十几人,那怕一匹马击毙,照样冲锋,可是倒下五匹六匹之后呢?
  一个又一个宋兵被马践踏而死,但付出几百名兵士牺牲之后,铁鹞子成了傻鹞子。
  随后宋兵伸出钩镰枪,专钩西夏人的脖子,交战不到一个时辰,三千铁鹞子有两千多铁鹞子被击毙了。
  周世清这才冷喝道:“冲。”
  铁鹞子一败,余下的后军再无心思应战,全部逃向北关堡。
  周世清让后军打扫战场,余众徐徐来到北关堡下。
  梁永勇吸取教训,将龛谷子弟扣押在堡中,用精锐兵士防御。然而不仅有这支宋军,还有,杨遂的军队!
  随着西夏两场大败传出,杨遂下令征召各族壮丁参战,处于劣势,这些部族未必会出动子弟配合宋军,就是出动了,各族并没有归心,杨遂也没有完颜阿骨打的整合能力,还是不能发挥出他们的战斗力。
  但打落水狗,谁不愿意,而且一场大捷也有很多收获的,后勤的物资、武器、盔甲、战马,对于这些部族也十分渴望。
  周世清在北关堡下扎营休息。
  一路急行而来,士兵都有些困乏,但就是在休息的三天过程中,杨遂整合了许多部族,以及自己的部下,使兵力达到近两万人马,浩浩荡荡杀出熙州。
  两军同时向北关堡发起进攻。
  第二天北关堡就失守了,梁永能部下只有少数人逃了出去,还不能称为逃出生天,逃向东方的兵士是休想回去,只有少数逃向西方的兵士,自黄河逃到了凉州境内。余部全部击毙或抓获,连梁永能与梁格嵬也被周世清抓了起来。周杨大军会合,又杀向了古渭城。
  这一战成了逆转点。
  但真正逆转的还是在古渭城。
  古渭城打得很苦,城中有许多宋军,然而因为古渭城的地形,为了防止西夏人南下或者东下,使后方糜烂,不仅要防御,城中兵士还要时不时的出击,将梁乙埋的主力军队死死拖在古渭城下。
  这一拖,就是三十多天,城中兵士伤亡越来越大,防御力量也越来越弱。梁乙埋又利用古渭城松软的土壤,广挖地道,再于城墙下架设木架,放火点燃,火头烧成灰烬后,城墙也崩塌了。郑朗不得不让兵士强行用栅栏堵上。
  栅栏的防御力量远不及城墙,梁乙埋看到一道道栅栏立起来,用撞车强行撞击栅栏。到后来,西夏军队多次成功冲入城内,若不是城中有郑朗坐镇,宋军顽强作战,古渭城早就失守。
  就在古渭城摇摇欲坠之时,传出了宋军挺进兰州的好消息。
  这一盘棋关健就在梁乙埋能不能及时撤退。
  若是及时撤退,肯定不能冲破宋军的防线,可后方就是西夏。
  两军交战,速度很重要。
  西夏人半耕半牧,无论征集军队,或者行军,速度都比宋人快。章楶为了使龛谷兰州防线严密,采用了押运粮草的办法,也就是击鼓传花,从中原到陕西前线,不可能所有押运的民夫自始至终押运粮草,有去的粮食吃,也会没有回来的粮草吃,损耗太大了,因此一节节地传递下去。一万人押运粮草到长安,来回消耗了部分粮草,那么从长安只有七千人押运粮草到宝鸡,宝鸡只有四千人到渭州。章楶也是如此,泾原路兵力进驻龛兰,京兆府兵力进驻泾原路。时间也就抢回来一大半。
  但还未必有西夏人快,尽管东线两国兵力相互牵制,可是西夏人还能及时从后方及时调出一支军队杀向龛谷。
  两面夹攻,西夏人归路心切,士气悲愤,龛谷经西夏人统治了十几年时间,一些部族归化,在内部配合呼应,龛谷防线就会十分危险。
  只能说正好西夏人在秋收,这一条对宋朝十分有利。
  这是东路军最大的困难。
  面对这个困难,章楶却进行了一次豪赌,不是守,而是将兵力主力分出来,向南出击。在西夏大军未到来的时候,将西夏人三路军队吃下,那么那怕西夏人来了十万二十万军队,宋朝也会成功地将龛谷防御住。当然,若不能成功,精锐兵士尽出,败得会更快,甚至将是一场惨败。
  宋朝成功夺下龛谷,梁乙埋却在犹豫不决,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无论宋军怎么包围,只要夺下古渭城,擒住郑朗,这一战就会取得辉煌的大捷。抱住这样的心理,梁乙埋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昼夜不息。
  古渭城中虽然将士士气涨了起来,却是越来越危险。面对着这份危机,郑朗也不顾危险,数次站在前线,身先士卒指挥,这才勉强保住古渭城不失。然而在西夏人猛烈攻击下,古渭城城墙几乎三分之下倒下,每天最少发生四五次巷战,城中的兵士急剧伤亡,只剩下七千余人。就在这时候,梁永能全军覆没,而在西使城却有一支部队入城,西夏所有粮草一起聚在西使城,供应梁乙埋与李清两军。
  这支部队就是来取粮草的,城中守城的兵士看到令牌,让这八百兵马入城。
第八百兵士徐徐进入西使城中,忽然数十骑抽出兵器,扑向了城门两侧与城上的西夏人,余下大部向城中的几个粮仓冲去。
  六谷部!
  几十个长者来求情,章楶给他们看了行军图,后面就传出宋军夺下结河堡的消息,几十个长者被逼着献出投名状。在他们配合下,章楶持着他们的书信,派斥候来到前线。
  梁乙埋派李母浪罗带着兵士去西使城取粮。
  这些兵士中就有部分是来自龛谷与六谷部子弟,途中斥候暗中与这些人取得联系,持着手信说服。
  另一名将高永能出手,悄悄化装成猎人,于夜在西夏人营地两侧会合,里外夹攻,将李母浪罗手下全部击杀,再持着手令,为防消息走露,立即不顾夜色,起程冲向西使城。
  变故陡生,西使城中兵士愕然,高永能已经扑到粮仓前,迅速将粮仓点燃。梁乙埋也做了布置,害怕宋军自汝遮谷出,夺下西使城,城中驻扎着许多军队。
  但变故来得太快了,猝不及防之下,让高永能成功地在所有粮仓上放起了大火。
  看到敌人越聚越多,高永能大喝一声:“撤。”
  带着手下与六谷部龛谷叛变的子弟,杀向了城门口。一路血战,八百兵士杀出西使城,只剩下三百余人,还有大半人带着伤。高永能没有停留,迅速杀向甘泉堡。
  一路东下,最后能逃回去的只有一百余兵士,连高永能自己也身负重伤。但这一战达到了目标,成功地将西夏人大部分粮草一起烧掉。粮草一烧,西夏人再无战斗的勇气。
  梁乙埋无奈之下,这才下令撤军,另一人更狡猾,前面龛谷失守,后面李清就将主力部队与亲信从甘谷城撤向通渭寨。但也迟了。
  围猎开始。


第九百零二章 孟明视
  秋露为霜,白雾茫茫。
  地平线上露出一团红光,地面上腾起了大团的雾气,又有亿兆的露珠化作星星般的晶莹剔透。
  渭水两岸的晨曦景色无比美好,远方的山峦隐藏在雾气里,仿佛是仙境。
  梁乙埋扭头看了一眼残破不堪的古渭城墙,眼中闪过不甘。
  梁永能不甘心,他更不甘心。但梁乙埋还没有意识到会失败,与葫芦川一役不同,古渭城北方属于西夏势力范围,而葫芦川是宋境,至少让宋朝经营了好几十年,在西使城西夏有一定的群众基础。葫芦川一役是绝对的坚壁清野,所以粮草一烧,再加上是寒冷的天气,三军夺气。而在西使城,就是宋人将西使城内粮草烧掉,各营军中还有部分粮草,郊外百姓也能提供部分后勤,最少能满足十几万大军熬过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时间足矣。
  就是到现在,梁乙埋还是不甘心,没有攻下古渭城,但他心中的想法是守住西使城,反攻龛谷兰州。
  他有这个想法也不怪,龛谷兰州一带驻扎了许多宋军,可他手中兵力更多,仍然有近十万兵士,不仅他手中的兵力,龛谷后方就是西夏境内,梁太后已经在征集军队,准备对龛谷两面夹攻。
  难的就是自己侄子那边的军队。
  因此他昨天派人前去熙州城北对梁永能下令。宋军并没有真正封死梁永能的军队,东谷一道封死了,西上一道有安乡关与巴金堡两关,也许能拿下来,可后面有一支宋朝追兵,那是找死的。但还有一条道路,渡过黄河,自凤林古关北边的山道再抵兰州西南的黄河河畔,二渡黄河,哪里有一条小道,现在宋朝还没有完全控制,就是控制了,梁永能手中还有数万兵力,可以强攻下来,再抵兰州京玉关南侧,三渡黄河,也就是京玉关守兵逃跑的那条路线,逃向凉州。
  这一行梁永能牺牲会十分惨重,但是无奈的事,隔着千山万壑,两军已经不能会合了。
  实际这一战明为无功而返,若不能成功反击,已算是失败。
  带着这种心情,梁乙埋下令道:“撤!”
  数万大军疲惫地撤向北方。
  看着西夏人徐徐撤退,古渭城头上响起一片欢呼声。
  窦舜卿说道:“郑公,终于熬过来了。”
  “是啊,然牺牲太过惨重。”郑朗叹息一声。
  原来计划不是这样的,郑朗临来西北时,曾说过蕃候计划,七月西夏大军未至之时,召开蕃候大会,那么就会收买许多蕃人羌人部族,也会有更多的军队加入。
  不过章楶提出了一个纯种。
  当时郑朗愣了一下,以为章楶是指汉人,犯了大汉族主义。
  接着章楶说了八个字,郑朗才会意,赤壁之战,淝水之战!
  这个纯种与种族无关,而是指军队的纯种性。
  过去中国一统,汉唐不能算,那是秦隋土崩,各地割据势力还没有深入人心。北魏与刘宋之战也不能算,那是僵持。能算的只有五次收复战役,成功的例子是晋伐吴、隋伐南陈、宋征南唐,失败的例子就是赤壁与淝水战役。
  晋朝伐吴成功,也借用了巴蜀的力量,但是晋朝统治了许多年后,并且主力军队是来自晋朝北方,因此军队构成比较干净。隋朝也是如此,宋朝更不用说了,甚至都没有动用钱越的力量。
  反面的例子就是曹操与符坚。曹操赤壁一战,军队混杂,特别是水军多是来自刚刚征服的荆州兵力,一把火一烧,败得一塌涂地。符坚的军队更乱,因此朱序在后方一喊,秦军失败了,整个军队还没有交战,大败就出现。
  章楶不是评价前面五战的得失,而是指蕃候计划,蕃候计划一旦执行,第一个能迅速甄别各族对宋朝的忠诚程度,特别是大敌当前,能便于以后识别扶持对象。第二个作用就是能得到一批军队。
  但章楶认为是不妥的做法,就是得到一些军队,可不能上下齐心,军队混杂,有可能还会影响到整个宋军的战斗力。
  对此,郑朗不置与否,章楶说法未必是对的,与纯种无关,关健乃是整合能力,例如后来的太祖,连山东土匪都迅速的整编,由是军队迅速扩张到一百多万,由是得到天下。抛开对错不谈,这个整合能力绝对是超过了蒋祖。同样的例子还有完颜阿骨打,他起兵之初,仅有三千人,但就是这个三千人,短短时间内,歼灭辽国,扩张到中原。其实这不仅是完颜阿骨打的军事能力,同样是可怕的整合能力。这两个例子,都与章楶的纯种无关。
  然而郑朗确实也感到大敌当前,举行蕃候大会,会带来一些不确定性。因为改革,他被许多人怦击成激进冒险,这是不对的,实际郑朗骨子里十分地保守。
  若激进,这些年郑朗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
  由是蕃候大会推迟了。
  但这一推迟,导致许多战士伤亡。也不能说章楶不对,虽有大量战士伤亡,却能保障胜利,风险性下降,也向河湟展示了宋军的战斗力,有了震慑力。在这个大方针带动下,郑朗甚至将王韶计划改动,直接出兵溪歌城,而不是借溪巴温之手,联手击败鬼章。
  不过郑朗言传身教,保守派说仁,有的人是妇人之仁,有人是别有用心,郑朗不会妇人之仁,想要平定西北,必须付出大量牺牲,但大量的伤亡,特别是古渭城兵士伤亡了一半以上,还是让他很心痛。
  太阳鲜红地升上天空,梁乙埋恶梦才刚刚开始。
  从古渭城到西使城道路只有一百多里,周围是苍莽的群山崇岭,但不止是一条道路,还有许多崎岖的山道与外界沟通。
  这些山道不适合大军行进,但能让小股部队开拨。自撤退起,一支支宋军从这些山道冒了出来,不停地对西夏军队进行骚扰。一旦西夏军队反扑,又迅速撤向后面的山林里,崎岖的山道不适合大部队行进,反而成了这些袭击的小股宋军最好的天然保障。
  这种情形与当初的葫芦川战役很相似,虽没有那时危害性严重,却使得西夏军队步伐慢了下来,一百多里的道路,整整花了五天时间,梁乙埋才将大军带到西使城。
  伤亡虽不大,却进一步地削弱了西夏兵士的士气。并且这一拖,周张二人与杨遂的军队击败梁永能后,成功会合,赶到古渭城。都知道西夏人失败了,各族首领也从郑朗口中得到一些蕃候的消息,打落水狗,不仅熙州一带的部族愿意,古渭城与秦州的各族也愿意。在他们支援下,宋军壮大到了近七万人。
  郑朗亲自率领大军,徐徐来到西使城下。北面种谊又死死将汝遮谷道堵上。
  这张大网终于收紧,将西夏军队包在一片很小的范围内。
  从兵法上这种做法是很无理的,围三留一,宋军的做法容易让西夏人拼命,一旦军队成了哀军,逃命心切,就会爆发出巨大的战斗力。
  但郑朗就这么做了。
  因为西夏这支军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章楶说要保持纯种,西夏军队什么也不纯,这个弱点自始至终在放大。
  两军于西使城下对峙,郑朗派人喊话,投降不杀。西夏人是回家心切,可是也得要命回家,以前宋朝不杀降俘政策这时就出现效果了,在四面包围中,因为宋兵的喊话,士气又进一步削减。
  郑朗又让兵士指名道姓,让臧花麻投降,现在不投降,拿下西使城后,臧花麻下场必将与鬼章一家一样。
  当然,这一喊未必会起作用,但能让梁乙埋对臧花麻产生疑心。
  梁乙埋看到情形不妙,留下一部分兵力守护西使城,带着大部队杀向汝遮谷。但这时候许多宋军陆续从泾原路各州抵达到龛谷,章楶能抽出许多兵力防御汝遮谷一线。又提前在汝遮谷口构建了一道厚实的工事,连续攻击三天,梁乙埋都没有成功。直到这时,西夏才征集了五万大军赶赴天都山,到达龛谷最少还得好几天时间。
  西使城下,郑朗给臧花麻下了最后通牒,臧花麻看到梁乙埋连汝遮谷防线都不能做到突破,心灰意冷。而且高永能将城中粮草烧掉,为了补充供给,梁乙埋从百姓手中搜刮粮食,治下百姓苦不堪言。两边逼迫,臧花麻举城投降。
  但他也知道,此时降与彼降,待遇已是两样。
  郑朗带着大军入城,与臧花麻会面,也没有斥责,相反好言安慰。但是此一时非是彼一时,因为西夏人的搜刮,大量部族战士伤亡,城外许多部族向宋朝率先投降。郑朗有意地进行了扶持,以后西使城再也不是臧花麻的天下。臧花麻也知道,然而败军之将,还能提出什么条件?他唯唯诺诺的同时,嘴角露出苦瑟的笑容。
  接下来郑朗又很客气的提出一个请求,让臧花麻主动将他的属下军队编入宋军中,向北挺进,与梁乙埋进行大会战。
  最后郑朗问了一句:“臧花麻,你若感到为难,我不会强求。”
  臧花麻又苦瑟地说道:“郑公,我同意。”
  敢不同意?但献出西使城,又出兵攻击梁乙埋,以后不但手中势力削弱,而且只能与宋朝一抹黑走到底了。
  郑朗动作很快,迅速将臧花麻手中的军队编入军队里,立即向北开拨。
  梁乙埋得知西使城献降后,脸色巨变,并且这时候他也得到梁永能全军覆没的消息,不过他还没有想到会全军覆没。因为同时他也得到另一条消息,西夏五万大军不日赶赴到龛谷。
  能逃出生天,只是注定要大败。
  然而他又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军队的构成。现在梁乙埋手中的军队仍然很可观,特别是李清的部下,因为李清十分机灵,提前撤向通渭堡,又抢在梁乙埋之前撤向西使城,损失不大。
  可是这支军队里有许从龛谷子弟兵,凉州子弟兵。若是他能攻破汝遮谷口,那么这些兵士会派上用场。现在没有攻破,困在汝遮谷口,后面又有更多的宋军从西使城追过来,许多凉州与龛谷子弟兵悲观之下,心中一起动摇,想献投名状让宋人释放他们回去。
  九月中旬,郑朗带着军队抵达汝遮谷口,梁乙埋向宋军发起进攻,可他又做错了一件事,其实这时他手中的精锐部队仍在,特别是那些铁鹞子,伤亡不大。宋军长途跋涉而来,多少有些劳累,军队数量虽扩张了,构成同样很混乱。西夏军队本身十分混乱,大多数兵士不想作战,甚至想反水,但这些核心军队却是真正的哀兵。若用铁鹞子加上核心军队发起冲击,多少会给宋军带来伤亡。结果还会败,可会有一线生机。但梁乙埋没有,仍象以前那样,用汉人与龛谷凉州兵士作为炮灰,作为前锋向宋军攻击,想用这些炮灰消耗宋军。
  就在两军即将碰撞到一起时,一起西夏兵士突然反水,举起兵器反攻向夏营。宋军借势,举军跟上。随后种谊与燕达带着宋军自汝遮谷杀出,两面夹击之下,西夏人大败。
  李清早就意识到不妙,在前锋倒戈时,就带着手中亲信逃向茫茫的群山。这让李清再次侥幸逃出生天,然而只逃出来数百人。并且因为他这一逃,加速了西夏军队的崩溃。
  梁乙埋手中的王牌军队还没有派出,就窝囊的大败了,他本人也在一个山窝里被搜捕的宋军抓获。
  随着郑朗来到兰州城,西夏援军刚刚抵达,然而听闻梁乙埋全军覆没,一起呆在会州不敢动弹。郑朗命人将梁乙埋、梁永能与梁格嵬带上来,还有一些西夏贵族。
  郑朗没有理其他人,仅是盯着梁乙埋,说道:“梁大相,你又败了。”
  梁乙埋脸色乌黑,不言语。
  郑朗又说道:“某还给你一次做孟明视的机会,来人,将这些人释放回去。”
  孟明视就是秦国百里奚的儿子,晋文公重耳死后,秦穆公想做霸主,派孟明视讨伐晋国,于崤山被晋国军队大败,本人也被晋国抓获。幸好晋襄公的母亲乃是秦穆公的女儿,向晋襄公求情,将孟明视释放回去。秦穆公不以孟明视为耻,再次重用,二战晋国,再次大败而归。秦穆公继续重用,第三次伐晋,这次终于将晋国人打得溃不成军,闻风丧胆。周襄公听闻这一战,派人赏给秦穆公十二只铜鼓,承认秦穆公为西方霸主。
  对郑朗无条件释放梁家三人回去,宋军许多将领十分不解,也不大情愿,再听到孟明视这三个字,更是狐疑地看着郑朗。然而章楶在边上却会心地微笑。


第九百零三章 融合
  说放就放,几乎所有若干的小贵族全部甄别出来,一起集中到兰州城,全部释放回去,只有一个人,叛变到西夏,替西夏人敛财,出谋划策的陈铎,因为想捞军功,随梁永能一道来到熙州城下,被活捉后乱刃分尸。对汉奸,郑朗处决起来从来不手软的。
  出了兰州城,梁乙埋扭过头,大声对城头上喝道:“郑家子,此仇我必报。”
  “这小子。”燕达想冲出城,将他捉回来。
  郑朗阻止了,燕达自郑朗释放梁乙埋时就十分不解,忍不住问:“郑公,为什么要释放他?”
  “燕将军,他是孟明视,还是伯嚭?”
  就凭此条,足以释放梁家数人了。释放梁家数人与这些贵族,还有其他用意,李秉常渐长,后党与皇党矛盾突出,史上宋朝伐夏时机是对的,只是指挥主帅没有选好,粮草又没有准备好,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当地的地形,由是让梁氏掘开黄河大堤,宋军大败。这种势郑朗也需要,因此刻意说孟明视,是给梁氏一个台阶下的。
  不然的话,梁氏就会凶多吉少。梁氏一倒台,保皇派上位,为了推翻梁氏,必会与宋朝暂时苟和。是暂时,郑朗从来未想过西夏那一个人上台后,能与宋朝保持真正的和平。可一个暂时的苟和,就给了国内保守派反对的理由,上下不齐心,如何能保障伐夏的胜利!
  于是梁乙埋大败后,反而嚣张地回去。
  继续放。
  这一回放的是百姓,西夏占领兰州有很长时间了,兰州城内外有许多党项人部族,以及党项贵族。包括龛谷,都有一些党项部族。郑朗将他们集中起来商议,愿意留下来的,平等对待,契丹能包容幽云的汉人,宋朝也能包容兰州地区的党项人,但务必对宋朝忠诚。不愿意留下来的,无论党项人,或者吐蕃人、羌人,都让他们回去,包括其族人财产原封不动,全部让他们带走。走的郑朗欢迎,留下的却必须有严格的条件,若是以后反叛,郑朗不介意诛族。
  是诛族,就象对鬼章一家一样,而不是诛杀个人。
  这是对兰州地区进行净化。
  得到兰州有很多好处,可是以后兰州就顶在最前线了。郑朗不想以后西夏人将他这一套学来,使兰州里外夹攻,又再度丢失。
  有人留下,有人离开。离开的人包括部分蕃人,以前西夏得到兰州与龛谷时,他们为虎作倡,现在宋朝收复,仇恨他们的部族很多,再呆在这里,已经失去生存的空间。
  郑朗很客气地将他们送走了。
  然后再放,古渭城反攻战开始后,许多凉兰部族反水,也有未反水的部族战士,郑朗未打压这些部族,但对反水的部族进行了额外奖励,实际是一种变相的暗中扶持。
  梁乙埋带来十五万大军,还有妹勒保喜的军队,兰州的驻军,总兵力达到近十九万人。真正惨战的地区是在古渭城,后来数场战役多是一面倒的战役,特别是汝遮谷口一战,几乎是一场催枯拉朽般的战役,九成以上的兵力全部伏首就擒,导致战俘多达十几万人之众。但其中六成五是来到龛谷兰州凉州与西使城地区的兵士。
  西使城与兰州地区的战俘肯定是全部释放了,甄别的就是凉州地区的一万多名战俘。
  对配合反攻各部战士,全部释放,不但释放,还从战利品中瓜分出一部分,战马武器物资,让这些人带回去,至于以后西夏人怎么看待这些部族,郑朗不管的。不过相信梁氏也很为难,若进行镇压,凉州不稳,可能就让宋朝再度轻易得到凉州。若不镇压,更多的部族会暗中与宋朝眉来眼去。这是为凉州埋下了一个炸药包。
  还有一些部族,平时与宋朝不恶,也释放回去,包括西夏其他地区的友好部族,战俘全部无条件地释放。对于伤残者,郑朗还主动替他们医治,生命有了保障后,才逐一给了干粮送回去。但对于凉州一抹黑与西夏人走到底的部族,这些战俘一律关押起来。
  这一放,又是两万多人。
  最后一放,就是西夏伤残的兵士,但他们没有享受那么好的待遇,随着梁乙埋逃到会州城,章楶带着大军押着这些伤兵,来到会州城下,耀武扬威一番,这才将这些伤兵丢在会州城外,返回龛谷。但在返回去时,带了一些投奔宋朝的部族,送到兰龛安置。
  至于西夏人会不会替这些伤兵医治,郑朗不管的。这又给梁氏出了一个小小的难题,若不管,各族必有怨言。若管,不仅医治费用,重伤与残疾者,还要有一批安置费用,会使西夏可怜巴巴的经济雪上加霜。
  同时种谊挨了一百杖后,再度出兵凉州。
  种谊夺下兰州城,章楶替种谊挡了下来,但郑朗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得到兰州有利有弊,利大于弊。种谊与郭成这种勇武精神值得学习,但他们是郭成是种谊,有一定的判断能力,其他将领并没有几人能有他们的军事修养高度。如果一个个各自为战,必会引起种种不好的现象。并且郑朗对军纪最为看重,比王韶与章楶看得更重。
  军纪有多重要,看看太祖的解放军,戚家军,岳家军,或者用李广与程不识对比,司马迁拼命地为李广父子喊冤,导致王昌龄写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实际李广有多少战功?再比如李绩为了正军纪,专门杀女婿。
  郑朗还没有硬起心肠学习戚继光斩子,李绩杀婿,然而也不想以后宋军各将领出现错误的判断,因此将种谊抓起来,狠狠打了一百军杖。连郑苹出来求情,郑朗都没有听。
  看着种谊打得皮开肉裂,诸将一个直咧嘴,冷汗涔涔。
  然后种谊兵出凉州,戴罪立功。
  这是一次佯攻,是章楶的主意,宋朝得到兰州,必会引起西夏人的反扑。但作为一名士大夫,章楶也知道今年财政情况很不好。可越在这时候,越不能保守,以浅攻代防守,影响西夏人的判断,逼迫梁氏接受西夏苟和派的意见。
  郑朗听了章楶话后,笑了一笑。
  因为保守派对章楶的抹杀,很长时间许多人皆没有注意到这一名将。直到郑朗临穿越前,许多人才从浩翰的史册里将章楶的战绩一点一滴的翻出来,少数人终于将岳飞、孟珙、李继隆、吴阶、曹玮、杜子昕、潘美、曹彬、章楶、狄青列为宋朝十大名将,当然这个排名也有错误,曹彬不行的,那时的南唐,稍有一些军事能力的,皆可以将南唐拿下,曹彬的功绩不在于拿下南唐,而在于不杀百姓。作为军事家,曹彬远不及韩世忠、王韶等人。又有人将章楶列为韦睿后第二儒将,这又有些高估了,作为儒将,章楶还达不到裴行俭的高度。
  但在神哲二宗时代,章王二人的军事能力确实风骚无双,不论在北宋国内,或者在西夏与契丹,那怕延伸到交趾、回鹘,也找不出一个与之媲美的军事家。
  章楶成名战是平夏城之战、奇袭天都山。在这之前,乃是赫赫有名有浅攻战术,司马光上台后,推倒新党的一切,数寨交还给西夏,甚至一度将熙河也还给西夏人,还是有人提醒,司马大人,你弄错了,熙河是吐蕃人的,不是西夏的,司马光这才中止。不然西夏都能轻松的得到熙河洮岷。
  在这种局面下,章楶风尘朴朴地来到西北,迫于国内政局,他不敢反击,于是发明了浅攻战术,各路将领倚据前线各个堡砦,各自向西夏发起骚扰性的进攻,但不能深入,以防止中伏回不来。其实这种战术就是范仲淹庆历战争后奏折上所写的战略延伸版本。然而西夏人也不是吃素的,双方交战互有胜负。因此章楶又对浅攻战术进行了加强,于前线派驻各个哨所监视,又广布斥候打探敌人情报,保障每一次浅攻不会中敌人的埋伏,而敌人的每一次反击又能及时准备。
  章楶的一些做法,郑朗早在几十年前就一一采用。这也是多次大捷的保障。
  正是这种浅攻战术,使得宋朝在那十几年保守气氛中,前线未失。随后哲宗亲政,各个将士又得到了实战训练,素质一个个跟上来了,最终取得了辉煌的平夏城大捷。
  史上浅攻战术乃是政局所逼。这时浅攻战术,乃是财政所逼。
  这次兵出凉州是浅攻也是佯攻,不是真进攻,大军耀武扬威地渡过黄河,连克数堡关,来到凉州城下,逼迫西夏调动数万大军守卫凉州城,种谊这才带着一些投奔宋朝的六谷部,返回兰州。
  种谊兵出凉州,兰州却在解散军队,各族的联军一一解散,但宋朝的官兵没有解散,种谊兵出凉州,燕达等将兵分数路,进入湟州,一路兵进胜铎谷,与郭成军队会合,向西攻打猫牛城。一路与王韶军队会合,向北攻打青唐城南方的溪兰宗堡。一路沿着河州向南,与溪巴温的军队会合,攻打董族。
  在如此困窘的局面下,宋朝仍凶残的几乎将西夏十五万军队全歼,并且大肆动兵,直接影响到西夏人的秋收,短时间内西夏是无法反击了,甚至都不能做到自保,眼睁睁地看着宋军在会州与凉州肆无忌惮的横行。
  董毡不得不派出使者求降,提出了几个条件,向宋朝投降,听从宋朝指挥,但要保留在青唐城地区的地位与统治权。
  郑朗没有答应。
  直到宋军拿下猫牛城与溪兰宗堡,将吐蕃人压缩在湟水一线,董毡这才派出第二波使者,答应了郑朗的要求,宋朝可以接受董毡的投降,也将历精城、青唐城与宗哥城,以及南到溪兰宗堡,北到猫牛城这片地区划为董毡的势力范围。但这个势力范围是与宋朝共同管理的,董毡必须接受宋朝的驻军,并且划出部分地区作为宋军的屯田。宋朝仍让董毡做为湟州吐蕃的大首领,但只是名义上的大首领,除了青唐城地区,其他地区经济政治军事董毡不能插足。对于赤岭以西的吐蕃人,以及草头鞑靼、黄头回鹘,宋朝仍让他们承认董毡为宗主,只是宗主,宗主国必须是宋朝,若有重大决定,董毡务必配合朝廷进行说服规劝。董毡平时拥有一定的军事权利,但在关健时候,必须配合朝廷征兵,或者民事上等重大决定时,也必须对朝廷进行支持,朝廷允可董毡后代拥有世袭权。
  四个条件,比较严格。
  实际郑朗并不是很满意,原先准备将董毡一部全部击败后,才同意董毡议和,那样董毡连谈条件的资格也没有了。
  但郑朗有郑朗的困难。
  第一个冬天即将来临,此时十月中旬,天气渐渐寒冷下来,继续打下去,董毡还会是必败,但必会付出重大伤亡。
  第二个是财政的压力。这一战自六月打响,持继了四个月,花费巨大。甚至赵顼不得不从内藏库拿出七百万钱帛,慈善会又动援了各个大户,捐助了五百万缗钱支持前钱作战,这才勉强熬过财政这一关。但因为用费大,对储粮带来沉重的影响,采购储粮减少,让粮价渐渐上涨。自秋后起,旱情渐渐缓解,又因为兴修了许多水堰,利用耕种,不过郑朗心中清楚,这一波旱情要持续到明年,只是明年的旱情不象前段时间那么严重罢了。朝廷没有粮也必须有钱,有了钱就可以从南方征调大批粮食过来,这个道理与明朝灭亡性质是一样的。若是明朝国库有钱帛,就可以征调大批粮食支持陕西百姓,有了粮食,那怕是半死不活,也不会有很多百姓随李自成与张献忠造反起义。没有李张二人起义,清朝入关就不会得逞。现在一样,一旦储粮空了,国库也空了,明年就会出现大乱子。
  三是国内的压力。
  也不仅是保守派,还有改革派,特别是王雱提出了免行法。
  简单的解释,免行法就是根据各行商铺盈利多寡,每月向市易务,不过现在不是市易务,而是各地官府交纳免行钱,不再轮流以实物或者人力供应官府科配、和买、和籴或者其他一些杂税。
  这一条变法颇类似明朝的一条鞭法,甚至郑朗很怀疑张居正一条鞭是不是从免行法借鉴的灵感。
  可能它是一条先进的变法,但若是这样,郑朗都不会为它担心。
  就象隋朝的大运河,隋朝灭亡,唐人得利,唐朝许多法令,导致百姓怨气冲天,却被宋朝借鉴。或者王莽的变法,在后世看来,十之八九皆是先进的变法,但王莽则因为它灭亡了。
  其实非是上面一句话所解释的那么简单,首先是团行。宋朝各项用度有钱帛有物资,物资一部分来自各州县交纳的实物税,一部分则是用科配和买形式获得。
  士大夫耻之言商,因此和买时则是分摊给各个团行负责,团行付出义务同时,也得到一些权利,比如对各地区商业进行垄断,进出货物有权利强行分配,甚至强迫小摊小贩入行。
  这个分摊过程很不公平的,有势力的大商人享有很大的垄断权利,中小商人享有权利少,却不得不交纳更多的科配、和买。中间过程里,朝廷是付出了相等的货款,至少给了一个本钱,然而在各层官府与团行剥削下,到了基层商人手中,得到的货款不足三成。也就是说谁承担的和买数量越多,亏本越大。
  郑朗进行了一些改革,但与征过往行商税一样,是意思意思,减轻部分中小商人的负担,甚至明确四等以下户,无论商人工匠与农民,朝廷不得摊派任何和买科配。但没有触及其根本。
  免行法则不同。
  第一个强行以商铺规模盈利多少分摊,触动了各士大夫与大户豪强的利益,特别是京城地区,每年要购买许多货物,其中一半就是科配与和买所得而来,这中间的水不知道有多浑。
  一旦实施免行法,无疑站在所有豪强的对立面。
  若是第一个弊端,郑朗也许还能弥补,还有一个弊端,那就是纯粹是为了敛财。无论多少科配和买,朝廷并没有任何剥企图,只是中间让豪强与官吏层层苛剥,导致了它成为中小商人的负担之一。最正确的做法就象郑朗那样,一步步地矫正,减轻中小商人的负担,尽管它是和稀泥式。
  然而免行法的执行后,朝廷所需要的各种物资怎么办?难道朝廷派官员亲自购买?因此科配与和买会继续存在。实际免行法的幕后说开了,就是打着利民爱民的旗号,为国家在敛财。正是有这个企图,使得它远远不及一条鞭法成为史上的善政之一。也因为如此,在史上推出免行法后,执行不力,反而惹得更大的民怨。
  也许是王雱想做出一番大事,也许他是看到因为救援旱灾与西北战争带来的花费,想减轻国家的负担,顺便清理一下和买科配的弊病,终于又推出郑朗最担心的免行法。
  王安石略有些狐疑,吕惠卿却大力支持,正好郑朗到了兰州,王安石用快马将这条新法写在信上,询问郑朗。
  这让郑朗闻到一丝阴谋的味道,对吕惠卿,郑朗一直不放心。王安石史上下台有多种原因,吕惠卿在中间功不可没,就象范仲淹一样,韩琦争老大,也是造成庆历新政失败原因之一。
  郑朗立即将其中原故逐一写在信上,带给王安石。
  其二就是韩琦,宋朝在交战,契丹在压迫,郑朗暗中给了耶律乙辛、张孝杰很多好处,缓解了部分契丹压力。这件事只有郑朗与赵顼,几名斥候知道,其他人皆不清楚。
  但耶律乙辛看到宋朝一面在打仗,一面饱受旱灾之苦,也知道时机,派出使者,咄咄逼人。于是韩琦上书,要求朝廷及时停下来战争,以民为主。不然契丹、西夏联手出兵,吐蕃人借机再次叛乱,宋朝就危险了。
  看似很有道理,但实质是宋朝难道就这样保守下去?
  因为财政压力,旱情在延续,韩琦说法颇有市场,其实这些人不知道这会给西北带来多大的阻力?前方在开战,后方却在拖后腿。
  许多人不服气韩琦说法,郑朗对此一直未表态。文彦博与韩琦到晚年脱变很严重了,西北是大捷,在史上韩琦做法更过份,王安石下去了,可是新政仍在继续。契丹借宋朝危机,出使勒索,韩琦不但不出主意,反而上书,废王安石七法。第一是高丽进贡,这是辽国后院,宋朝不当手伸得那么长。第二是攻占河湟,夺西夏五十二砦,会使契丹人担心,今天吐蕃,明天西夏,后天是不是契丹?第三河北植柳,宋朝在河北边境植了绿色长城,辽国人全部是骑兵,最受不了这个,应当全部砍去,让辽国铁骑在河北横行无阻,以表示宋朝没有敌意。第四是保甲法,全民皆兵,契丹没有安全感,也耽搁了农耕生产。第五是筑河北诸城池,契丹人反感。第六是军器械生产各种先进武器,神臂弓、新式战车,让契丹人看到宋朝一直备战,不满意。第七是全国设将兵法,武将权涨。
  这七条不但使契丹怨怼,国内也是农怒于畎,商叹于道路,长吏不安共职,因此全部罢废,甚至退还熙河。
  就是这种扯蛋的说法,居然许多人鼓掌喝彩,幸好不久后韩琦去世。
  因为是郑朗,因为是大捷,还有郑朗做法的改变,结果的不同,韩琦没有提出废七条,但还是横跨时空,提出数国联手的说法。契丹人有这个远见么?就是有人有这个远见,和平带来的好处,岁贡带来的享受,互市通商带来的利益,宋朝卑躬屈膝的态度,谁能说服契丹其他贵族出兵?
  不过皆不是穿越者,也没有几人能有长远的战略眼光,因此改革派与保守派一些做法,都让郑朗感到很担忧。主要改革成果未稳定下来,一旦收复西夏,欠负偿还清楚,财政转好,老的官员逐一去世或者退休,而在这种温和改革气氛下成长起来的官员逐步上位,改革成果才能称为稳定。不但这些官员,其实就连小苏与范纯仁等官员,在郑朗薰陶下,也与史上不同,多人可以重任。
  但眼下也让郑朗感到担忧,毕竟他不在朝堂上。
  因此提前结束战争,我不打了,你们怎么争!
  最后一条就是董毡父子本身,董毡有号召力,可他命不长久,阿里骨虽是反宋派,然而他是一个回鹘人,没有号召力,只要将董毡势力压缩在青唐城一个狭小的范围,阿里骨即便谋反,危害也不大。若是宋朝成功将西夏灭亡,阿里骨估计也只能做乖孙子。
  对董毡受降,没有象木征那样,押到京城,对赵顼朝拜,但董毡父子必须来兰州参加蕃候大会。
  原来准备在古渭城举行的,因为意外地得到兰州,于是在兰州举行。
  这是一次大融合的集会。


第九百零四章 春天
  这一年的冬天天气很正常,到明年就不行了,河北京东京西三路片雪不落,朝廷派官吏到处求雪,然而陕西大雪满门,路有僵尸。
  在蕃候大会未举行之前,郑朗骑马带着侍卫穿过京玉关,来到湟州,抵达历精城,与董毡进行了一番会谈,一面斥责董毡,一面安抚。斥责为辅,安抚为主。这时候已有部分宋军抵达青唐城地区,派驻各地,董毡心中必然不满。因此郑朗再次承诺保留董毡一些权利,承认董毡是河湟甚至赤岭以西所有蕃人,以及原先臣属董毡各族精神的共主地位。也讲了蕃候计划,原先是一百零八名董候,因为收复龛谷西使城与兰州,现在增加到一百四十四名蕃候,董毡是最大的蕃候。
  这个蕃候某种意义上与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一样,剥夺了河湟各首领权利,但给了富贵保障,不过比杯酒释杯权要宽松,不象石守信他们手中权利全部剥夺了,依然保留一部分权利。
  也就是董毡将会享有手中资源与带来的富贵同时,还比其他首领有更多的自主权利,同时也享受蕃候计划带来的种种好处。
  就是如此,也不能减轻董毡心中的怨气,只能说缓和。
  但宋朝以后却抓住了大义所在,即便董毡会怎么的,也不会有多少部族跟随,从而让董毡失去产生野心的条件。
  接着骑马去了廓州、溪歌城,宋军与溪巴温两路夹击,董族也随着投降,郑朗同意了让溪巴温返回溪歌城,但溪歌城仍与溪族与宋朝共治。接着转道木波族,下洮州、岷州,返回熙州,西上河州,重新回到兰州。一路接见各族使者,不过因为时间有限,这一行十分匆匆。
  郑朗在西北时间也不多,过了元旦节,必须回去,这也是对自我的一种保护。
  呆在西北,总掌整个陕西军政财大权,又数番大捷,容易被政敌攻击。但返回朝堂担任宰相,反而不易说闲话。
  冬月底,各族族首陆续抵达了兰州城。
  蕃候会说什么,已经透露了一些,但大多数人并不知全部。
  这时候郑朗才完全公布。
  一共是一百四十四名蕃候,河洮熙岷因为地区广大,拥有七十二名,湟州大河南北拥有三十六名,其中董毡地位超然,兰龛地区拥有三十六名,略有些多,不过兰州在最前线,更是要安抚,所以放了一放。
  首先就是权利,各族拥有一定的自治权利,但大权由朝廷掌控,各族必须听从各州县宋朝官员调动。
  不过这个调动颇为民主化,为了防止一些官员发生不好的现象,每次大的军政财决定,必须将各州的蕃候征集起来,朝廷拥有一半否决权,各族代表也拥有一半否决权,若是朝廷决定所有蕃候不同意,那么以当地蕃候意见为主,就此否决。当然,这种可性微乎其微。不可能所有蕃候都会反对朝廷的,但若是官员做法天怒人怨,就有可能会全部否决,也必将惊动朝廷注意,影响这个官员的仕途。不过因为朝廷占据一半否决权,官员也不会过于媚蕃,让各蕃族狂妄自大。
  各蕃候也能代表各族提出一些要求,若是朝廷官员不同意,只要各州的所有蕃候同意这名蕃候的要求,那么就会强行通过。这种可能性也极小,即使朝廷不同意了,每州都有十几名二十几名蕃候,不可能所有蕃候与宋朝为敌。
  其实这两条权利给予各蕃候,主要是减少他们的反感,对一些不好的官员进行监督,以便这一地区久安。
  其次就是税务,这是必须的。既然纳入朝廷管理之中,要驻兵,要派官员,甚至灾年朝廷还要提供支持,必须要征税。但是税务很轻,以人头计税,每一丁征一百文钱,或者相等的货物,钱物任由各族选择,以免出现折支等额外附加税的剥削现象。这点税务是远不够朝廷开支,因此还有一条,商税归朝廷所得,不过各城池商铺归各族管理,甚至朝廷出资进行扶持。
  商税虽剥夺了一些部族的收入,然而接下来打通各条道路,出台许多扶持政策,会使河湟工商业更加繁荣,减少了部分收入,但从另外多个方面增加了更多的收入。就是征得商税,也未必够朝廷以后管理的费用。还有,例如屯田,减少兵费的负担,朝廷也会设一些作监增加其收入。从当地征一些乡兵,减轻军费,尽量使管理费用持平。
  这个没有必要隐瞒,郑朗将其中得失一一解释,并且当场回答了一些人的询问。
  有些人眼睛珠子转了起来,郑朗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第三条就是针对各族壮丁的。
  各族可以隐瞒各族丁数,其实丁税征得很轻,一户平均起来不足两丁,征的税不足两百钱,而宋朝国内每户两税几乎达到两贯到三贯钱,整整相差了十几倍!
  丁数不仅决定着征税多少,也决定了承担兵役劳役多少,必然有人瞒丁逃税。
  但不要紧,蕃候的座席排名是根据各丁人数排名,以各蕃候拥人丁数享有其应等的权利,以及其诸监股契。也就是拥有的丁数越多,权利越大,得到的财富也会越多。朝廷以后投资补助的多少,也根据各蕃候手中的丁数做决定。
  可以瞒丁,甚至郑朗都不打算派人核算,自己决定。
  听到这一条,几乎所有首领一起苦笑。
  第四条就是蕃候的产生,此次河湟战役中一些立功的首领,朝廷公布扶持,这也没有疑问。余下的划出各州名额,让各族自己推选。为什么产生蕃候,主要是安抚,使得河湟诸族迅速归心,否则官员前来直接插手,会引起一些人的反感。蕃候产生后,各个蕃候与官员共同治理,矛盾也就减轻了,那么接下来种种措施,会使河湟真正纳入宋朝体系。
  这种模式以后也会用在西夏、幽云。
  蕃候拥有权利,还享受朝廷带来的财富,官职,其他首领则没有,但想要得到更多,必须手中拥有的丁数多,各蕃候为了妥协支持,必将一部分利益瓜分给各族,各族就不会眼红。
  这个交给各族自己决定,无论公不公平,是各族内部的事,朝廷不会插手,更不会惹来一些麻烦与争议。
  许多人再次苦笑。
  然后是兵与役,这个依据秦州的政策,不优待,也不苛剥。对于一些内部的矛盾,以前吐蕃各族一是盟誓调解解决,二是武力争斗,这是不容许的,蕃候大会后期就是立文法,不能依照宋朝的政策,而是各族自己出台商议文法,有了矛盾,各州官员与各蕃候共同参照这个新文法处理,不得各自私下里用武力争斗,否则各族共同出兵伐之。
  文法交给各族自己立,依照文法处理,没有武力争斗,对各族百姓也减少了伤害。这一条几乎所有人一起赞同。特别是原先一些反对宋朝的部族,听到这条后,抢先喝好。
  不过多少剥夺了各族的权利,因此接下来还有补助。
  今年是不行了,等到旱灾结束,朝廷分为三年,拿出三千万缗钱以上的钱帛,对河湟与兰州扶助,这些钱不是用来分发的,而是用来兴修道路,广开道路,兴修水利,河湟种植主要是利用发达的水系,于河谷之间种植放牧,缺少发达的水利,以后朝廷会开挖一些河渠,将一些低洼的沼泽引水当成水库,进一步繁荣河湟的灌溉系统,造福百姓。同时植树造林,这一条颇得吐蕃各族的心,现在包括河湟也出现一些水土恶化现象了。还有兴办学堂,兴造城池,不仅用来做军事用途,还用来做为商业交易地点。
  这些钱各族首领瓜分不到,但会造福各族百姓。
  正好此次扣押了近四万名西夏战俘,不会放,也不会杀,用他们做劳力,节约成本。
  接下来就是各族首领的利益,朝廷会从各个赢利的诸监中拿出一部分股契,保持每年盈利一百万缗钱以上,分配给各个蕃候,甚至连本金都是朝廷提供,但股契不得转让,而是作为一个整体,每五十年根据各族的表现功劳与丁数多寡进行重新分配。这非是一个小数字,朝廷每年给契丹的岁贡也不足一百万缗钱。各族首领虽多,瓜分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数字。不仅如此,朝廷以后还会适度地拿出一部分股契分配给各族首领,这个本金必须各族自己负责了,也拥有转让权利。就是这一条,也让各个首领垂涎三尺,例如银行监,每一股所需本金八万缗,但在钞行市值达到二十万缗,一转手就是十二万缗,不过不是到了万不得己之时,也不会有人转手,钞行有价,可有价多无市。
  同时,各个蕃候拥有朝廷的候爵,有功的蕃候会得到朝廷的职官,享有朝廷的官员薪俸。但有一个底线,不得违反上述种种规订,更不得谋反,否则强行取消其资格。还有就是五十年后,若少于五千丁者自动取消资格,这是防止一些蕃候倒行逆施,苛压各族百姓。乃是造福吐蕃百姓之举,朝廷未从中受益。
  听到最后一条,多数人兴奋起来。
  也就是宋朝得到河湟,付出巨大牺牲,反而会倒贴,现在倒贴,未来继续倒贴。
  只有少数人眼中闪过无奈的表情,宋朝是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不过自此以后,各族与宋朝真正栓在一辆战车上,而且宋朝会轻易地得到河湟管理的主动权,各族自此永远沉沦下去。
  有想法的会这样想,但对于大多数部族,他们力量不大,对此十分赞成。
  实际当初郑朗提出这个蕃候计划,朝中几个宰执也不是很乐意,毕竟朝廷还有大量欠负,这个蕃候计划增加了朝廷经济压力。更不用说以后收复西夏会需要多少钱帛。
  郑朗只说了两条,第一条是小视了商税,宋朝因为河西走廊中断,与西方沟通变成海上丝绸之路。河湟安定下来,无论河西走廊能不能得到,陆地丝绸之路必将打开,如果再整休道路,使得交通困难下降,各族安宁,土匪沙盗减少,这个丝绸之路就会带来许多利益。而且吐蕃本土所产的皮毛,牲畜也是宋朝需要的。
  其次是战马与骑兵。得到河湟如果不能安宁,朝廷必须驻扎大量兵士,还会有战争,反成了宋朝的累赘,得不偿失。但朝廷付出一些,那么就会轻易的使河湟安宁,得到大量战马与骑兵,不能小视吐蕃蕃骑,主要是各族松散,一旦让他们组织起来,在高寒之地上,其战斗力除了生女真,无一族能及。至少在收复西夏时,会得到大量生猛的蕃兵,其实等于是暗中减少了军费开支。吐蕃安宁,凉州六谷部更会归心,包括甘州回鹘,以前与吐蕃人一直不算很恶,朝廷又可以轻易的在未来拿下甘凉二州,直接切断西夏的左臂。热武器至少要二百年发展,才能代替冷兵器,这在二百年期间,朝廷想要强大,必须有一支强大的精骑,想要有骑兵,必须有马,想要有马,必须有一块放牧之所,缘边几路牧场资源也太少了,若置在中原开拓牧监,又养不好马。所以河湟会十分地重要。
  并且河湟还有一个有利的地方,那就是赤岭以西,不大适宜居住,人口数减少,青藏高原上吐蕃各族分裂,没有一个强大的势力在后方支持他们叛变。只要政策使河湟安宁了,河湟也就真正成为宋朝的领土,甚至赤岭以西各族也会向宋朝诚服。但对赤岭以西,郑朗不大感兴趣,太遥远,管理成本太高。开疆拓土固然威风,可郑朗更着重实际的。
  朝廷最后才同意郑朗的蕃候计划。
  郑朗说完了所有蕃候计划,又回答了诸人疑问,这才揭开兰州城中心广场上的一块石碑,石碑上是赵顼御笔亲书的八个大字:尊重、互助、友爱、共赢!
  应当说宋朝这次是有心了,看到这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所有首领一起拜伏下去,山呼万岁。
  郑朗这才与各首领商议文法。
  文法立后,各族首领散去,协商蕃候名单,也发生了多次争执,直到年底,才推出这份名单。郑朗这才将河湟交到范纯仁之手,返回京城,在他之前,章楶先调到京城,担任御史中丞,还是保护,让章楶披上真正的士大夫身份,至于王韶,继续在庆州、渭州游荡,震慑西夏人。
  ……
  元丰二年腊月。
  开封城是一个暖冬,不过这些年天气十分反常,有的地方暖冬,有的地方严寒,其实在这段时间过后,宋朝就会迎来一个小型小冰河时代,直接的变化就是影响北方的收成,间接的变化导致女真与元蒙崛起。
  但寒冬未到来时,宋朝越来越繁荣。
  如郑朗所约,朝廷投资了三千七百万缗于河湟兰州,做了基础建设。甚至因为赤岭以西各族向宋朝诚服,于青海湖南北兴修了两条大道,一条自海北到草头鞑靼到沙州,一条顺着海南到大非川到黄头回鹘东南到沙州,道路两边植了一条宽达一百米到两百米的护沙林。官方又兴办了一些作监,一是为了盈利,二也是为了起一个启发作用,无论女真人或者吐蕃人、元蒙人,他们作战时十分凶悍,一是天气,二就是贫困,只要生活有了保障,即便是生女真,也多不愿意起兵谋反。同时又大力推广了许多新品种牧草,使河湟百姓有了稳定的生活收入,也使河湟游牧民族减少,利于管理。期间,西夏人也用了一些反间计,皆没有得逞。包括一些反叛的部族,在各族配合下,也迅速歼灭了。
  不仅如此,朝廷又拨款一千五百万缗钱,从倭国大肆购买许多树苗。对此,有部分人不理解,但大多数大臣还是同意了,因为陕西的治理,河水的浑浊与含沙量出现细微的下降。这些树苗买回来,主要是在北京种植,保护北方的水土,而北方才是宋朝的根本所在。
  然而皆忽视了一点,宋朝大肆从倭国购买木材与树苗,虽让倭国经济短时繁荣,可未来会怎么样。
  郑朗刻意对此关心了一下,具体的不知道,但反馈回来的消息说倭国许多地区山洪暴发现象在增加,一些沿海的山陵成为荒山。郑朗听后会心一笑,这才是真正抹杀!只要这一政策继续执行下去,只要五十年,倭国诸岛有可能一半地区全部成为不毛之地。
  还有银行临的扩股,这是经济繁荣的需要,也是对吐蕃的承诺。共投了二成契股,包括一些羁縻的州,也尝试着成立银行,包括河湟诸州,还有一些规模大一点的诸县,也设立了银行。
  西夏梁氏反反覆覆,与后来的倭国一样,找好处了派使来议和,得到好处了马上翻脸不认人。梁氏的反反复复,终于激怒了更多的士大夫。当然,梁氏也不甘心,她要兰州,要龛谷,要绥州,要西使城,宋朝能答应么?一会来哭求,一会派兵入侵,然而每次入侵多是败多胜少,无功而返。两国关系如郑朗所愿,一直在恶化中。
  为了防止西北恶战,朝廷从去年到今年,先后拨款三千万缗钱,在西北准备了大量粮草与物资。名义是备战,但实际的只有少数人知道了。同时又偿还了一亿两千万缗的债务。
  但还有欠负,拖了这么多年,利息也十分可观,共有计达八千多万缗的债务没有偿还。郑朗自从熙宁元年执政,中间因为七娘去世,回家守孝一年,前后执行十一年,还没有偿还清楚。不过这时候也没有多人用此事来怦击,朝廷这十二年当中不但得到河湟兰州,举国上下百姓生活确实也变好了。在军事上如郑朗所说,至少不再为战马发愁。
  甚至两税越征越轻,朝廷统计出来的耕地面积达到七亿多亩,是庆历时的两倍多,两税从最高峰的五千多万,自灾后下降,变成了四千万。农民负担逐步在下降。
  正是这些政绩,让反对者无可挑剔。郑朗的政策也得到更多士大夫的认同。
  元旦即将来临,郑朗在中书,忽然接到手事的一份情报,自广州发来的消息,去美洲大陆的船队,回来了一支,抵达广州。


第九百零六章 资敌
  中书诸位官员会意地一笑。
  为了这五支船队,曾经引起一系列的政局动荡。自西北回来第一年,郑朗平安无事,这一战胜得无比辉煌,但用了很多钱帛。不但将王韶在秦凤路准备的私货用之一空,战前物资粮草武器,战后奖励抚恤,以及安置,朝廷前后拨款达到三千多万缗,赵顼从内藏库又拨出一千多万缗,再加上救灾,赵顼内藏库准备了数年私货也用之一空。
  这个不要紧,赵匡胤设内藏库用意一是分制皇权后,为皇室留下那么一点儿财政,以免为权臣架空,但主要还是用作救灾或者军事用途,其中军事用途占了大头。收复河湟与兰州,不动用内藏库什么时候动用?难道象赵祯那样用内藏库的钱奖励士大夫吗?
  在赵顼朝是不可能了,赵祯吝,赵顼也吝,不过赵顼的钱是用来恢复汉家荣光,放在军事上,吝的范围将士大夫的待遇包括在内。不然士大夫们也不会痛恨赵顼,给他放一个神的谥号。何谓神,神经病!
  同时慈善会前后捐款达到八百多万缗,投放到前线。
  再加上其他隐形的支出,费用高达七千万缗,几乎与澶渊之战相提并论,但澶渊之战虽持续时间短,却造成多大的破坏,动用了多少军队?这证明了用兵成本在增加,当然,国家承平已久,物价上涨是重要的因素。能理解,可是它却带来了严重的财政危机。
  若是五谷丰登之年不害怕,关健这一年旱灾在延续,没有熙年七年严重,可是京东等地区旱灾没有结束,一直持续到秋后,不仅北方,甚至南方的吴越地区居然也遭到旱灾危胁。
  郑朗想到一件事,宋史上的记载,赵抃,连忙将赵抃调到东南主持救灾事宜。到了第二年,吴越大旱结束,瘟疫开始流行。幸好有赵抃打理,才未出大事,就是如此,还死了许多百姓。
  以至赵抃因功调回京城,再度为相时,郑朗亲自迎到城门口,向他施了一个重礼。在这种背景下,谁接手中书,谁都会头痛。于是没有人敢找郑朗麻烦。
  熙宁九年,国家渐渐恢复了太平辰光,开始有人找事了。
  七年初,派了五支船队,一万兵士,以及其他的人手,计达一万多人,去了大洋的彼岸。
  但在这之前,朝廷拨下许多款项,给了这些兵士水手的家属,即便这两年朝廷财政最困难的时候,还陆续的拨出一些钱帛,进行安抚。其实说白了,这就是买命钱。然而两年多一点音讯都没有,有些家属开始闹事。
  因此刘挚与梁焘、吴岩叟联名上书弹劾郑朗,隐晦的说郑朗草率,仅凭一个不知来历海客的话,就动用了两百多万缗钱帛,让一万多人生死不明。特别是刘挚,他举了一个例子,宋朝不象明朝那样,让郑和下西洋,但实际宋朝的海上贸易同样到达了东非一些国家。不同的是一个是官方组织,一个民间自发的贸易。
  若如同郑朗所说的那样,两边的距离相差不大,以前宋朝商人去东非一来一去是一年半时间,实际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一半时间用在停在各个港口,等候季风上了。这个等候不是白等候的,在等候的过程中也在交易。自从朝廷鼓励船坞研发先进的船只技术,郑朗还拿出部分资料供他们参考,若抢时间,正好又抢到了季风,快者一年就能实现一个来回。这个刘挚不会说的,只说快一年就可以回来了。但过了两年多,音讯皆无,估计这些人全部凶多吉少。
  多数官员对刘挚的话,没有多大反对声音的。
  郑朗所得到的消息来源确实是来历不明,顶多说郑朗也是好心,想得到更多的农作物种子,使国家更富更强大。第二个若有一点儿错误,就会危险了。比如距离,人多船大,船上虽准备了大量食物淡水,以及其他物资,若是距离比郑朗所说的短,那最好不过。若是比郑朗所说的长,又如郑朗所说的沿途并没有多少岛屿补充供给。食物淡水吃完了,在大洋上来去不得,只能等死,更不要说海上的飓风狂浪危胁。
  郑朗心中却有数,没有那么快。
  技术不行,自己所画的路线未必准确,海上台风又多,虽有罗盘,终不是卫星导航图,一阵大风一吹,就不知偏离航线多远。这时若没有岛屿参考,罗盘会起什么作用?
  就是一路向西抵达彼岸,又知道在哪里,地图上一目了然,可站在实地,看到的是山是河,是林是平原,茫然环顾,看一看,就能判断身在何方?更不要说上岸找寻各种作物。
  这个过程会十分漫长,也要靠运气。
  事实就是现在这支船队回来,也失去了方向,借助季风,速度快,后来一名水手发现不妙,急切地转向,使船队向北,抵达爪哇国,居然绕过了大洋洲。人与船回来了,但不能带回海图。
  但当时,郑朗没有辨解,提交了辞呈,请求朝廷将他外放到益州。
  全国那么多地方,郑朗几乎都踏遍了,就是没有去四川。
  看到辞呈,赵顼惨然,郑朗经常给他上课,至少赵顼比史上的更成熟。这个外放请求,非是要踏遍全国各地,而是避嫌。就是一万多人下落不明,与郑朗功绩相比,又算什么?况且当初就说好的,此行凶多吉少,成功了万幸,但也要做好不成功全军覆没的准备。
  这是郑朗担任首相多年,功劳大,怕功高震主的举动。
  于是赵顼将郑朗喊到内宫,说道:“郑公,你多心了,朕非是心胸狭窄之辈。”
  郑朗道:“陛下,臣非是担心陛下,陛下是圣主,可群臣未必全是贤臣。臣请求外放,非是担心陛下有什么想法,而是对臣自己的保护。若国政出现差错,臣下去一两年后,陛下可以再将臣调回京城。”
  赵顼不准,可是郑朗态度坚决,赵顼只好以郑朗轻率为名,将郑朗贬为参知政事。
  然后郑朗又找到王安石,说了一句:“你我二人执掌朝政多少年了?”
  不说宰相职位,而说朝政,这些年师徒二人从未担任一号首相,但无论是曾公亮或者富弼、王珪,他们虽担任了一号首相,真正的政务却是由郑王二人处理的。
  王安石有些迷糊。
  郑朗又说了一句:“介甫,你我二人执掌朝政多年,嫉妒的人越来越多,反对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最后不仅对人,也会对事,不利于国家革新。”
  王安石也听闻了一些传言,郑朗说得这么清楚了,还能不明白吗?郑朗要去益州,正是朝堂上还有王安石,可是皇上要力保郑朗,那么王安石只能下去。正好王安石的儿子王雱去世,王安石有些心灰意冷。于是请求外放,调到江宁担任知府。
  这不是不用王安石,下下上上,郑朗在京城,王安石就下去,郑朗离开京城,也可以将王安石提上来,下下上上才是宋朝的祖宗家法,但减轻了怨言,保障改革继续执行。
  然而经郑朗推荐,由司马光担任首相。
  非是郑朗看好司马光,相反的这些年郑朗对司马光越来越担心。
  一部资治通鉴是一部文字优美的史书,但实际是一部权谋史。如果一个官员能用心将资治通鉴看上十几遍,得到其中真味,那么恭喜你了,在仕途上会越走越远,也会越来越腹黑。
  这些年司马光权谋术大有长进,在改革过程中,作为郑朗学生,未提出多少反对的声音,可一直缄默不语。这已经让郑朗感到满意了。现在让他做首相,作为郑朗学生,改革派不会有争议,可暗中司马光与刘挚等保守派来往也很密切,司马光上位,保守派也不会反对。
  其实司马光在吏治上,远不如王安石。郑朗做法是担心司马光心中留恋权位,自己在相位上,司马光不会怎么的,但自己在相位时间不会很长,伐夏开始自己会再度去西北,西北定下来的时候就是自己致仕之时,那时候不退,难保自己后代不遭到霍光张居正后代那样的下场。
  自己一致仕,司马光作为不如王安石,可他实际深得保守改革两派的心,会不会再度将他的权谋术用在王安石身上,来谋得首相之位?一旦司马光心中有这个想法,自己的努力会前功尽弃。
  于是提前将司马光推上位。
  庞籍说了一句,做好首相,不作为或者用朝廷钱帛官爵收买人心,会得到士大夫欢心,但国政败坏。若作为,就会造成许多士大夫的痛恨。这就是宋朝首相为难的地方。
  富弼文彦博名声好了,国政却在败坏。
  司马光现在做为首相,也会面临这三条选择,一是不作为,如果不作为,他就与王珪一样,渐渐为赵顼轻视。这个后果会很可怕的,赵曙思想进化了一千年,一味要为亲生老子正名,可绕不过一道坎,没有赵祯,何来他的皇位?说宗室子弟,宗室子弟不要太多,什么时候能沦到一个乞丐母亲的儿子登基为帝?
  这一点赵顼做得就比较好,对赵祯后人善待,但也不能反对父亲,没有赵曙,也不会轮到他为君。因此无论王安石下马案与郑侠案背后发生了什么,赵顼都不好处理。也因此,对韩琦、文彦博、曾公亮与王珪都一直善待着,反对这四大功臣,赵曙就不能正名。仅凭扶立之功与资历,这些人就能呆在首相位置上。司马光却拥有什么?
  或者收买人心,有两种做法,第一种做法是用官爵与钱帛收买人心,但大环境是赵顼一改赵祯做法,对官员俸禄与赏赐控制得很严格。对此郑朗不是很赞成的,因为这样,一些士大夫会痛恨,只要不使它泛滥即可。其次是对官员数量的控制也很严,这一条郑朗与赵顼思想一致,自改革之初就在裁减官吏数量。司马光还是行不通。
  要么就是将改革推翻,这时候司马光敢这么做,也许会得到保守派欢心,可会激怒所有温和派与激进派。甚至背上一个叛师的骂名。以司马光城府,肯定不会选择前三者道路。
  因此只能有下面一条道路,作为,一旦作为,就会得罪许多人。或者半作为半和稀泥,这多半是司马光的选择,然而郑朗还在中书,司马光想和稀泥同样很困难。
  已站在权利巅峰,又是道路崎岖,掣肘多多,司马光对权利的渴望心思就不会有史上的那么重,那么不管怎么演变,也不会发生史上的故事。司马光不带头,元佑就不会成党,宋朝也就不会进入一个岔路口,迷失了方向。
  赵顼不知道内幕,他略有些犹豫,至少在理财上,他未看到司马光有多少能力。郑朗说了一句:“因为祖宗言南人狡黠不可重用,就连范仲淹也追根溯源,说自己是北人,其实在这上面,祖宗说得有些草率了。近来矫正这一错弊,重用了许多南人,北人不满。因此臣推荐司马光为首相,也是为了这个平衡。”
  赵顼这才答应下来。
  司马光为首相后,果然提拨了一些北方人。无论南方人或北方人,在郑朗心中位置是相等的,有能力就用,没能力或者心怀叵测的人,无论南北,郑朗都不喜之。
  这也不要紧,只要司马光不破坏大局,无伤大雅。
  然而这让一些大臣产生错觉,王安石与郑朗贬职,虽提拨了司马光,司马光不是忠实的改革支持者,多是皇上安抚郑朗内心不满的做法,于是他们认为国家财政转好,郑朗的作用渐渐减小,功劳又大,皇上要打压郑朗了。因此这些人继续痛打落水狗。
  刘挚与王岩叟连续上书,弹劾郑朗,想找麻烦很容易的,在朝会上数举郑朗十几条罪状。
  郑朗听他们将奏折读完,喝道:“呱噪!对外软弱,对内凶残,有何资格身为士大夫!”
  这句话从郑朗嘴中冒出来,大有意味。这些年,郑朗态度很温和,甚至有重大的举错,将所有重臣召于都堂商议劝说,也鼓励只要不闭眼瞎说,对他政务处理上的错误进行批评,提出意见。因为这个做法,赢得了许多士大夫的心,也缓冲了改革所带来的矛盾。
  现在冒出这句重语,明着是很生气,实际是指刘王二人连做士大夫的资格也没有了。
  大多数人也认为刘王二人做法是太过份,即便一万人下落不明,当初郑朗也说了利害关系,现在一部分家属闹事,一个首相贬到江宁,一个首相贬为辅相,而且还是两个有功的首相重贬,也足够了,刘王二人做法过于凶残。
  事实是郑朗已经准备痛打刘王。
  他脑海里还有一本厚厚的宋史,宋史上将刘王夸得天花乱坠,但事实呢?根本就不是。王安石专权、固执、怮、狂妄自大,虽说是为了迅速使改革落实,但他这些做无疑激怒了许多人,甚至将他的新学当成科举题目,这分明将自己摆在亚圣的地位上,这成了党争的导火索。司马光推倒再推倒,不问对错,更是一种自私的做法。
  但这二人仅对事,不对人。即便李定打压苏东坡,王安石与苏东坡还有书信往来。
  然而正是刘挚、王岩叟、梁焘与司马光学生刘安世推出元丰榜,从对事转移到对人上。政治诬蔑陷害就是从他们手上开始的,包括蔡确之死。
  刘王二人还不知道危机来临,听了郑朗在朝会上口出粗语,十分愕然,梁焘立即弹劾郑朗失去朝仪,应当重重处理。赵顼一言不发,宣布退朝。随后诏书下达,刘王梁三人全部贬放,接着再贬。
  但动荡没有结束。
  第二年郑朗七娘病逝,回家丁忧,刘梁王三人平时与司马光关系默契,与王珪、吴充关系也不算太恶,在司马光运作下,居然三人悄无声息再度出现在朝堂上。
  章惇不服气,递了一个折子。
  赵顼大怒,再度将三人贬下去,成了三个普通的监各州监司,王珪变成枢密使,从东府首相变成西府首相,等于是重贬了。司马光贬判西京洛阳。韩绛变成东府首相,仅有吴充职位未动。
  司马光懂的,这是皇上对老师的弥补,但在去洛阳的路上刻意去郑家拜访,说了一句:“郑公,以前你也用政敌对朝堂进行掣肘,以防后人开权臣,刘挚、梁焘与王岩叟皆是耿直敢言之臣,朝廷打压过重。”
  心中不服气啊。
  郑朗轻叹一声,道:“君实,以前是如此,那时候我才五十出头,能有很长的时间对政局进行掌控平衡。现在我六十岁了,精力不大如初,而且没几年,我就要离开朝堂再去西北。他们三人深得北方大臣的心,若是象吕公著等人那样正直光明倒也罢了,却不是,他们非是敢言,而是敢于对人身攻击与诬陷。我害怕以后离开朝堂,三人上位,影响国家的未来。我知道你与他们关系不错,这个我不反对,千万不能将私情带到公务上。以前我教过你们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其中公私分明是重中之重。君实,望三思。”
  崔娴在边上微笑一句:“君实,若论私交,谁能与官人与你的私交深。”
  她说的私交非是私交,而是指恩情,包括司马光仕途平步青云,从枢密副使到枢密使到平章事,皆是郑朗大力推荐的,更不用说是师徒之情。实际拉三人上位,司马光有一些私心的,这个崔娴不大好说出口。
  司马光叹了一口气,离开郑家庄,去洛阳赴任,开始埋头修资治通鉴。
  接着张方平从三司使调为参知政事,赵抃从参知政事调为枢密使,王安石赴京担任三司使,因为银行要准备扩股,国家也需要一个善长理财的大臣。随后赵抃与王安石发生冲突,又因年老多病,请求致仕,朝廷以张方平为枢密使,吕公弼为参知政事。
  就是这五支船队,居然涉及到那么多的大佬变动。
  郑朗丁忧一年,朝廷夺情,调回京城,郑朗拒绝了首相之位,仍然担任参知政事。
  然而这五支船队始终成为郑朗政治上的污点。
  郑朗说春天来了,大家皆以为郑朗是为抹出这个污点而高兴。实际不是,熙宁大旱,随后多年天气很不正常,这是小冰河来临前的结果。但这个小冰河没有明末严重,只要这些杂粮种子出现,就会将未来天气带来的恶劣结果弥补起来。
  郑朗一直说二百年的平安。
  二百年很难很难的,二百年至少在六到十位君主更替,不可能保证所有君主都是明君,但在宋朝伪民主体系下,那怕就是宋真宗的中庸之主,宋朝都不会败坏,其实就是宋徽宗的那样人物,若没有外敌入侵,宋朝也不会灭亡。只要二百年宋朝不灭亡,科学就能进化到十九世纪初的水平,各种热武器会陆续出现,就是出现成吉思汗这样的人物,都不能危害中国,世界格局也因此而改变。
  但很难很难的,若是出现了一个比赵佶更恶劣的人君呢?还有,就是未来小冰河与女真人的崛起,这是宋朝能不能存在的第一道难关。
  一个杂粮,就能将这道难关渡过去。
  而且它带来的意义,只要朝廷采取正当的措施普及推广,更是难以想像。
  郑朗继续看着奏折,这支船队虽回来,损失却很惨重,上了岸后与美洲的土著人发生了多起冲突,这是无奈之,因为郑朗要求的作物太多,必须大范围地寻打,言语不通,必然有冲突。往返时又损失了一些船只,只回来了九百余人,部分作物种子幼苗或死或失。但是土豆、红薯、玉米、橡胶树、金鸡纳树、细绒棉这六样必不可少的植物带了回来。
  同时还有一些水果蔬菜花卉,包括辣椒、花生、地瓜、菜豆、腰果等等。
  其中橡胶树想要得利,时间很慢,只带回四千余株幼苗,路上还损失了大半,载培下去还要有些树苗会死,再加上成长期与普及期,最少要两百年后才能普及推广得利,但这个不急,想要得橡胶的利,技术上也要过一百年后。最无奈的就是金鸡纳树,这个没多久就要用上,肯定等不上普及推广的时候了。
  让郑朗感到意外的是还带回一样事物,烟草,这些兵士去了彼岸,看到土著人抽烟草,一个个做了尝试,一半人上了烟瘾,于是将这种作物也带了回来。
  烟草让郑朗感到为难与头痛了。
  挟着这篇奏折,于都堂议会。
  东府是韩绛、吴充、郑朗、吕公弼、吕大防,西府是王珪、张方平、章惇、曾公亮的儿子曾孝宽,还有王安石。
  郑朗将奏折递给赵顼,赵顼看完递向西府几个大佬,东府大佬全部知道了,没有必要再看。郑朗道:“陛下,宜下诏让快马将这些作物带到京城。”
  赵顼点头。
  郑朗对这件事十分重视,朝廷也花了许多钱帛下去,引起许多风波,赵顼同样重视之。郑朗又说道:“同时,派使借贺契丹元旦时,也通报此事,若我朝培育成功,后年或大后年带去部分种子,资助契丹载培。”
  过了很久,这些作物才带回来,只要心中没有鬼,都很高兴。然而郑朗这一句,却让所有人一起听呆了。


第九百零七章 抽薪
  郑朗解释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
  确实是想了很久,出使契丹时,郑朗就想过此事的轻重,但不能说。
  “北方严寒,制约了北方人口增涨,但这几种杂粮能适宜契丹大多数地区种植,不仅能做为粮食,也能做为饲料。它们的出现,会使契丹解决粮食难题。不过就是我们不给,几年后,契丹能否从其他渠道得到这些种籽?”
  几人一些拧起眉头。
  这非是棉花占城稻,契丹望洋兴叹,它们耐寒耐旱,就是为北方准备的,几年后必将普及北方各地,宋朝能从契丹引进西瓜,契丹难道不知道从宋朝引进这些杂粮?
  郑朗又道:“于其他们自己引进,不如我们主动做人情。其次,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唐明皇因武则天与韦氏所逼,起于忧患之间,于是才有了开元盛世,开元盛世后文治武功达到巅峰,于是死于安乐,有了李林甫专权、安史之乱。”
  “是啊,子孙要切记。”赵顼说道。此时宋朝不能说是巅峰,也许内治与经济上,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巅峰,军事不行,掣肘于西夏,屈居于契丹,远不能与开元巅峰时相比。
  “陛下,那是,但契丹呢。契丹乃是举世大国,至少眼下我朝与西夏看上去不能对契丹构成任何威胁,由是契丹皇帝游嬉于狩猎,崇尚于佛释之间,内又有奸臣当道,几乎与天宝末年十分地相似。表面看上去就是北方严寒,掣肘着契丹人口增加,这成了契丹无解的难题。实际不是。契丹人强悍一是寒冷的天气,造就了百姓凶悍。但寒冷天气不是唯一,例如南方一些深山里的蛮人,同样凶悍无比。所以还有其他原因,贫困、愚昧、闭塞。比如我朝,东南百姓相对而言,要柔弱,因为他们有良好的地理环境,精力放在创造财富上了。所以契丹人强悍,还有贫困与愚味的原因,同时大多数人过着游牧生活,马上出生马上成长,骑术精湛。一旦推广这些杂粮种子,会有更多的百姓定居下来,衣食无忧,在战场上就不会拼命。还会凶悍,可远不及现在。虽然人口增加,甚至不愁粮食,可失去了凶悍与野性,契丹与我朝比拼什么?人口数量,或是财富,或是兵器优良?”
  换一个角度思考,就会得到两样的结果。
  大家一起深思起来。
  郑朗继续道:“再者,西夏数败,梁氏失心,西夏国主李秉常从掳获的汉人嘴中听到许多我朝的事迹,仰幕中原文明,与梁氏产生了争执。但我们不能相信李秉常会有好心,比如其父李谅祚,也仰幕中原文明,他只不过借助中原先进的文明,创造更多的财富,以及一种安宁的统治秩序,而非对我朝忠诚友好。李秉常亦是如此,同时多了一层目标,梁氏推翻汉礼,李秉常恢复汉礼,乃是借助这个冲突,从母亲与梁家手中将权利抢回来。陛下,臣以为不久就是收复西夏的时候了。”
  “不妥啊,天下欠负还没有偿还呢。”吕大防说道。
  就是用兵,也要等将欠负偿还了,况且对西夏用兵,得准备多少钱帛?
  郑朗笑了一笑,两府九位大佬,吴充、王珪与吕公弼是中立派,韩绛、张方平与章惇是支持派,吕大防是反对派,但吕大防不会象刘挚那样,野心勃勃,动辄人身污陷,因此在郑朗刻意保留下,吕大防一直呆在东府。这也是郑朗用人的特色,与派别无关,那怕是所谓的君子石介,郑朗同样反感。那怕是改革派,吕惠卿,郑朗也不喜,因此在司马光运作下,吕惠卿贬放出去后,郑朗返回中书也没有将吕惠卿调回。
  可以有权谋之术,可以思想政见不同,也可以反对争执,但要有一定的德操,这是做臣子的底线。
  与史书无关,更与史上后来的士大夫刻意美化无关。
  郑朗道:“微仲,一人拥有十万家产,会不会在意手中的五千低息借款?若没有大的用兵费用与灾害,朝廷每年可以积余七千余万。再说诸监,仅是诸监成本朝廷就用了近五亿缗钱,若在钞行变卖,价值在十七亿缗巨数。仅是八千余万欠负,朝廷已不用为虑了。再说这两年,朝廷花了三千万缗钱,在西北储备了大批物资粮草,内藏库已满,三司还有两千余万储备,武器先进,兵强马壮,与庆历仓促用兵相比,是天壤之别。况且明年后年,朝廷还会产生大量盈余,用于伐夏的军费,虽紧张,但差距不会太大。可是时机若过了,就不会再来。当然,能否用兵,也要看情况甄别的。不过用兵西夏,这次乃是灭国战争,最要紧的就是契丹的态度。故我认为此时献出种籽,一是暂时交好契丹,二是让契丹以为我们会害怕他们,为伐夏赢得有利的条件。”
  还有原因郑朗未说出来,包括熙宁旱灾,仅是小冰河来临前的征兆,暂时还没有多大危害,不过时间不长了,再过二十年,小冰河就会正式来临,大观四年,福州大寒,荔枝多冻死,遍山皆白(厚霜),弥望成枯林。严重到这种地步。政和元年,太湖河水尽冰,桔树全部冻死,百姓流泪伐而为薪。政和三年,黄淮海多数地区连降大雪,平地八尺,飞鸟多冻死。靖康元年,金人入侵,遭遇大寒,开封守城兵士噤战不能执兵,有僵扑者。冷到这种地步,又没有一个棉花御寒,连兵器都拿不起来,甚至直接冻死在城头上,如何抵达生在寒冷地带生猛的女真战士?
  女真崛起,何尝不是小冰河带来的危害,不得不南下与契丹人一逐雌雄,契丹人败了,挡在前面的厚墙倒塌,宋朝也就悲催了。就是没有童贯的勾引,十之八九,北宋还会遭到女真入侵,顶多这个时间会推迟数年。
  有了这些杂粮,那么女真人未必会冒这个险,举族为兵。
  但这个危机,郑朗是不能说的。
  其实仅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能说服大家。更不要说这三条理由。
  然而赵顼眼中略有些失神。
  赵顼看到郑朗劳累,亲自安慰,郑朗说了一句,国家弊病太多,不累不行,等到国家弊端一一解决,西夏事了,臣就会致仕,好好休息。
  经过这么多年的改革,冗兵冗官冗政现象逐步得到解决,剩下的事只有西夏。西夏一了,郑朗就会淡出政局。
  这些年郑朗就象一根砥柱一样,撑起了宋朝的天空,还没有来临,仅是想到郑朗真正淡出政局,赵顼已经失神。
  赵顼的心思,大家不知道,吕大防又说道:“大军一起,生灵又遭涂炭。”
  “西夏不灭,西北不宁,陕西边境百姓每年都在饱受着涂炭之苦,而西夏不灭,我朝也就永远为契丹掣肘。不得不为,而且一人也死了,不能再拖下去。”
  “谁?”
  “西夏事了,你就知道。”郑朗微微叹息。五名顶级斥候,化名为李黄主的卫阳今年秋天因病去逝。临死前卫阳十分不甘,如今只剩下四名斥候。若再拖下去,冯高、吕毅、赵善金、魏治方四人全部去世,这个大好的棋子就会失去作用。不过现在这个消息仍不能公布。
  郑朗迅速转移了话题,又说道:“并且也到了抽薪的时候。”
  “何?”
  “微仲,还记得叛逃到西夏的陈铎吧?”
  “知道,他不是击杀了吗?”
  “没有,陈铎乃是我派出去的密探,我朝出兵湟州,西夏必救,可西夏会困于财政,因此我让陈铎叛逃到西夏,出谋划策,让西夏成立银行,解决财政困难。事实非是,以前我一直说银行印刷多少交子,就必须准备多少金银铜,许多人反对。幸好,一直采用了这个策略。若不顾金属的储备,大肆印刷交子,就会出现严重危机。比如说是西夏,现在一共印刷了五千多万缗的交子。但实际储备金属等值只有四百来万。”
  一开始没有那么多的,不过宋朝一直未动手,这些年西夏不停的入侵骚扰宋朝,财政越来越紧张,既然有这个利器在手,于是越印越多。造成一个结果,交子价格下跌,一缗交子仅相当于七百余文现钱。但还没有形成危害。
  危害在郑朗的这一决定里。
  郑朗又道:“这些年特务营一些密探化装为商人,用货物持有了许多西夏交子,近达四百万。现在可以下令,让他们用西夏交子兑换金银铜钱。”
  几个大佬只有张方平与王安石执掌三司,这些开支从他们手中经过的,才知道真相。其他人听了,全部目瞪口呆,若真如此,将会抽出来近三百万现钱。也就是说西夏所谓银行里的交子,会成为空中楼阁,迅速倒塌。当然,西夏国内还有许多金银铜,可这些金子银子分散在各个贵族手中,他们能拿出来“救市”,至于铜,西夏各个佛寺里有许多铜像,难道也要将诸佛像一起打倒,拿出来“救市”。
  真抽出来了,西夏将会面临一场天大的灾难。
  想到这个后果,几人一起倒吸冷气。
  赵顼看到他们表情,不由呵呵一乐。灭掉吐蕃,仅是一个功绩,不是赵顼的梦想,让他来换,宁肯灭掉西夏,也不愿意灭掉吐蕃。一个西夏,一个幽云十六州,乃是赵顼最大的梦想。
  郑朗又说道:“诸位,此事务必保密,谁泄露出去,谁就要承担后果。”
  几人全部点头。
  身在这个地位上,难说多干净,包括郑朗也不能说是心思干净,不过这几人至少还能顾着大局,而非是象刘挚这些“耿直敢言”的大臣。
  郑朗又说道:“这是西夏,就是我朝也不行,虽西夏与契丹没有这么大的经济总量,危害银行,但国内却有许多巨商大贾,他们手中财富不可估量。又身为贾商,逐利而行,只要银行没有足够的储备金属,他们为了谋利,可以借助手中的财富与杠杆原理,撬动交子的价格,交子失去了信誉,银行收益也就结束了。因此一直以来,我要求严格去执行着这一政策。”
  说了也未必会全部懂,更不知道经济上的杠杆撬动原理,但银行的利润在国家收益中越来越重,谁也不希望它出事。
  吴充问道:“那个陈铎呢?”
  “当然未死。”郑朗又是一笑道,乱刃分尸,谁能认出来是真陈铎还是假陈铎。然后郑朗看着西方说道:“四十多年,才磨一剑,好长的时间。”
  赵顼又再次失神。
  庆历之战,赵祯大肆调动军队,不仅是防御,若是防御根本不需要派驻那么多兵力,那时就想对付西夏。可迫于经济,以及当时的军事力量,无论张亢麟州大捷或者是郑朗泾原路大捷,最后都不了了之。虽和平了,但在这四十年间,那怕宋朝给了无数岁赐,用掉钱帛计达一千多万缗,还不包括互市对西夏的帮助,西夏仍多次入侵,大小入侵次数计达三百多次。
  直到现在,宋朝才真正露出獠牙。
  以这么大的国家,对付西夏,四十年的时间确实太过于漫长。
  都会散,郑朗从枢密院带回去一份情报,回到家中,来到书房,书房里正坐着一个英俊的青年,神情忧郁的抱着一本书在看。郑朗和声说道:“殿下……”


第九百零八章 殿下
  “郑公。”青年站了起来。
  “殿下,给你看一条消息。”郑朗将情报递给了青年。情报上只有一条简单的消息,耶律乙辛向耶律洪基推荐张孝杰,说张孝杰乃是一个忠臣,耶律洪基相信了,对群臣说张孝杰是朕的狄仁杰,于是赐张孝杰耶律姓,改名为耶律仁杰。
  青年看完,直接将这份情报扔在地上,脸气得青紫。
  他就是一个许多人认为死了的人,耶律浚。
  郑朗用琉璃珠密封了书信,系于佛珠内,让折可适化装为西夏的大和尚拜见萧观音。信上说耶律乙辛与张孝杰可能想要加害萧观音母子,还说了一条解救办法。不是救萧观音,没有伶官赵惟一,耶律乙辛也能用其他方法加害萧观音,她是皇后,救不了。但能救耶律浚。
  萧观音忽信忽疑,最后认真的想了想,相信了一半,听从郑朗意见,不万一万,就怕万一,而且郑朗对契丹表现十分友好,耶律洪基登基后,经常送一些礼物给郑朗,郑朗同时也回拜礼物,还有,她与郑朗或多或少有些暧昧的牵连关系。不能说她就爱上了郑朗,丈夫是皇上,自己是皇后,郑朗是宋人,仅是臣子,为什么爱上一个郑朗?但肯定印象不恶。
  于是派两名亲信,萧观音左右多有耶律乙辛的人,不过萧观音并不傻,郑朗点醒了,萧家在契丹也有一定的地位,找两名死士还是不难的。这两名死士四寻暗下寻找,找到一名与耶律浚长相很相似的人,施以恩惠,在萧观音秘密操作下,耶律浚与这个牧羊人来到一个身份互换。这就是郑朗的主意,说对了,萧观音至少能保住儿子。说错了,耶律浚在民间呆上一两年,知道民间的疾苦,长大后说不定能成为汉宣帝那样的中兴之主。
  萧观音誉为契丹第一才女,连唐太宗的徐妃都知道,更不用说是汉宣帝。但执行起来还是很困难的,不是耶律浚那边,耶律浚十八岁了,长大懂事,又有两名死士保护,还有萧家在背后,问题不大。主要就是在这个牧羊人身上,先是控制了其家人,用家人威胁,然后许诺许多好处,只要熬过这两年,回去后,封官拜爵,赐大量钱帛。然而还有许多问题,耶律浚资质从小就不错,才两周就能说话,好学知书,耶律洪基曾说过一句话,此子聪慧,殆天授欤!因此六岁就封为梁王。七岁从猎,连发三中,耶律洪基又对左右说:“朕祖宗以来,骑射绝人,棕震天下。是儿虽幼,不坠其风。”后遇十鹿,射获其九,耶律洪基为之喜而设宴。八岁就立为皇太子。也就是一个能文能武的角色。并且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太子,身上的富贵气不是那名牧羊人能比拟的。
  还有就是现代人结婚早,耶律浚后宫还有一些妃子与儿子,这也不大好处理。冒充儿子可以,但不可能让假太子亵渎儿媳妇们。于是萧观音以耶律浚苦读为名,将牧羊人隔绝起来。但萧观音还是不大放心,又将哥哥喊来,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叫萧慈氏奴,在与西夏人战争中流矢牺牲,还有一个二哥叫萧兀古匿,一度贵为契丹北府宰相,后来拿下来了,但还有一定的实权。
  郑朗只知道历史的走向,因为对契丹情报的不完善,还不能知道真正原因。但萧兀古匿知道。
  契丹两大贵姓,一个是皇姓耶律,一个是后姓萧。但姓耶律的未必就是皇家人,姓萧的未必就是后家人。这个传统与突厥人相似,皇姓是阿史那,后姓是阿史德。
  但不是所有阿史那都是皇族。耶律姓不但包括皇族,还包括契丹原属八部悉万丹部、何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絮部、黎部、吐六于部。后来又赐姓一些有功的契丹人与汉人。萧氏原指拨里、乙室已、述律三部,契丹所选后多出于这三部,但除了这个古老的契丹审密集团外,还包括许多有回鹘血统的契丹人与奚族人也姓萧。也就是皇室必姓耶律,后姓必姓萧,可姓耶律的不是一家人,姓萧的也不是一家人。
  包括萧耨斤这一脉,萧耨斤亲兄弟萧惠、萧孝穆,萧孝先,萧孝忠,萧孝友位高权重,不但有这五兄弟,还有几十名位高权重的堂兄弟。萧惠五兄弟全部去世了,但皆有后人,执掌着契丹军政大权。
  萧兀古匿他们对契丹忠心耿耿,然而还有耶律乙辛这个奸贼呢,若是他在妹夫面前挑拨离间,妹夫难免不对萧家产生疑心。当时萧兀古匿阴着脸未说话,回去后,思付着如何对付耶律乙辛。
  他还没有动手,十香词冤案发作。两种说法,一是萧观音看到耶律洪基渐渐对她疏远,于是作了十香词,伶官赵惟一想主母幸福,殚精虑智,为十香词谱曲,两人一执玉笛,一抱琵琶,丝竹相合,听者怦然心动,由是让耶律乙辛借机陷害萧观音。还有一种说法,十香词过于香艳,这是在民风比较开放的契丹,若是在宋朝,那就是下流了。这不是萧观音书写的,比如萧观音所写的回心院词,也写了一些闺房之乐,但那写得多委婉,那象十香词,几乎可以与金瓶梅里的香艳诗词可经媲美。
  真相是耶律乙证伪作,又暗中勾搭了赵惟一的妻子清子,使清子成了他的情妇,这才嘱咐清子,由清子托善弹琵琶的宫人单登,由单登将十香词献给萧观音,说是宋朝皇后所作,萧观音若是能将它抄下来并谱曲,便可为二绝,也好为后世传为一段佳话。萧观音虽用词香艳,但正好合了萧观音的心态,因此觉得它雅丽有致,不但让赵惟一谱曲,还亲自弹唱,末端又写了一首诗: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赵顼的妻子向氏躺着也中枪,萧观音却悲催了。
  真相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十香词冤案背后还不知发生了多少故事。不过郑朗也认为九成不会是萧观音所作,最简单的可以用回心院词与末端那首婉丽俏约的小诗对比。
  这两个作品才是真正的萧观音作品。萧观音被害,萧兀古匿将这个假太子接到自家中,但还在观望。这更让耶律乙辛感到不安,正好到了第三年春天,契丹烈士萧忽古刺杀耶律乙辛不成,萧十三对耶律乙辛说:“臣民心属太子,公非阀阅,一日太子若立,我辈措身何地!”于是耶律乙辛让手下亲信在耶律洪基面前拼命地进献谗言,耶律洪基下令将儿子抓起来囚之。赐死萧兀古匿。
  萧兀古匿不敢抗旨,看着锦盒里的白绫,对太监说道:“能否让我安排一下家中的后事。”
  太监不敢反对,虽囚皇太子,可是皇上只有皇太子一个儿子,不但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只有一个孙子,孙子就是耶律浚的孩子。指不准那一天萧家又会东山再起了。
  萧兀古匿到了后堂,先让亲信立即将侄子悄悄转移到宋朝,还有萧观音留下的一些书信印章,这是为将来证明耶律浚身份准备的。然后又下了一道命令,这才拿起白绫自缢。
  契丹官兵押着假太子准备幽于别室,但在半路上忽然遭到几十名刺客,将假太子杀死。随后刺客不知去向。实际这些刺客有萧兀古匿的亲信,也有宋朝潜伏到契丹的斥候。萧兀古匿不得不这样做,不然这个假太子不久就会露出马脚。但这捅破天了,就是耶律乙辛想加害耶律浚,也得用一些不让人怀疑的手段,例如史上害死了耶律浚,上京留守萧挞得绐却谎报耶律浚是病死。现在公开刺杀,嫌疑的对象只有耶律乙辛一个人。耶律乙辛感到古怪,人不是他刺杀的,一面忍受着耶律洪基的怒火,一面调查。终于查出来若干疑点,并且也查出萧兀古匿手下二十多名亲信莫明其妙的失踪。
  死的不是太子,真正的太子不知去向。
  得出这个结论后,契丹整个乱了,耶律洪基秘密将萧兀古匿一家老小全部抓起来刑讯逼供,但最后疑点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真相。
  甚至审到最后,居然得到折可适秘密会见萧观音的消息,但不知道是折可适,只知道是一名西夏的大和尚。以前契丹又收留了西夏的太子宁令哥,因此耶律洪基一度怀疑是西夏人参与此事,救走了真太子。
  但与西夏有何关系?
  契丹派使隐晦的逼问,又派斥候潜入西夏打听,除了一度两国关系恶化外,还是不了了之,成了一桩无头案。
  实际此时耶律浚已经来到宋朝,并且到了郑朗家中。
  郑朗对外称耶律浚乃是故人之子,故人去世,念其恩,将其收养在家中。郑朗身上也有一个秘密,但外面人不知道,只知道郑朗无子,现在又收养了一个养子罢了。
  耶律浚有何作用,收复幽云!
  耶律洪基寿命很长的,还有二十多年的寿命。虽然明年可能会击杀耶律乙辛,但没有击杀另一个萧观音的仇人,张孝杰,可耶律浚的母亲冤死了,舅舅一家惨死了,这个仇重如山,深似海。
  再说幽云,郑朗前世对诸葛亮与岳飞很仰慕,看到电视剧出来,只看了一集,马上就看不下去,瞎扯八拉。无论是收复西夏,休要指望使银夏地区的横山诸羌归心。或者未来收复幽云,也休想指望幽州百姓归心。契丹对幽州汉人不薄,最少对幽州各大家族不薄,一旦攻打幽州,汉人仍然成为反抗宋朝进入的主力军队。
  这时就可以推出耶律浚了,并且可以让耶律浚担任幽州郡王。到时,幽州军民准会傻眼。
  或者退一步,强横地打出替契丹皇太子清君侧的旗号,扶持耶律浚回国,未必当真,但有了这个旗号,收复幽云难度也会下降,最后可以装作无奈,军队停驻于燕山,再封授耶律浚为郡王。
  不论那一个结果,耶律浚一人就能当十万兵。
  这件事更隐秘,比西夏那五名顶级斥候还隐秘,知道整件事真相的以及其作用的,只有郑朗、赵顼与高滔滔三人。
  耶律浚知道前面的,不知道后面的,但也隐隐知道宋朝救了他,不是白救,以后会当成棋子,可他无法选择。甚至宋朝让他自由活动,他都不敢暴露身份。现在看上去,宋朝很软弱,很害怕契丹,只要暴露了,父亲向宋朝要人,宋朝准得放人,一回去必死无疑。
  呆在郑家,他却没有一天开心的。
  郑朗将情报捡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侥幸贵国皇后至今无子。”
  耶律洪基有女儿,没儿子,还有一个孙子,可这个孙子却是耶律浚的孩子,长大后对自己这个做爷爷的会怎么想?因此耶律洪基与赵祯一样,拼命地造人,先是将驸马都尉的妹妹萧坦思扶进皇宫,立为皇后。几年后仍无子,明年处死耶律乙辛,看到耶律乙辛儿子耶律绥妻子,也就是萧坦思的妹妹萧斡特懒美貌动人,又请进了皇宫,立为新皇后。但一直也无子。
  这一条对耶律浚来说,尤为重要。
  只要耶律洪基有了儿子,耶律浚的儿子耶律延禧必死无疑。
  但对宋朝来说,手中有了耶律浚,倒不是好消息。因为耶律延禧一死,耶律浚必死心塌地与宋朝走到底了。现在无子,将来契丹继承人仍然是耶律延禧的。
  耶律浚松了一口气,问道:“郑公,为何父皇听信那两个奸臣的谗言?”
  至今想不通,十香词案那么多疑点,父亲也不是傻子,比如他写的那首诗,昨日得卿黄菊赋,碎剪金英填作句。袖中犹觉有余香,冷落西风吹不去。就是耶律浚饱读诗书,也未必能写得出来。
  郑朗说道:“殿下,不仅是耶律乙辛与张孝杰的谗言,还有,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萧家的力量?”
  “舅舅他对父皇很忠心……”
  “你舅舅对贵国是忠心,但这个忠心能看得见么?若是张孝杰与耶律乙辛再挑唆,你父皇会怎么想?”这一条郑朗也是过了许久才想通的。郑朗话音一转,又说道:“殿下,我当时判断出有可能耶律乙辛会对你们母子不利,父子反目,夫妻相残,终是人伦惨剧,况且你父母虽为贵国人主皇后,昔年与我也有一些交情,因此插手此事。但贵国终是最强大的国家,我们大宋无能为力,甚至都不敢公开你的身份。你将来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
  “你回契丹希望很缈茫了,就是能回去,为了保证你的平安,我朝也不知道会牺牲多少将士,才能使贵国拨乱反正。就算我朝上下愿意付出这个牺牲,这个可能性不足亿分之一,毕竟贵国太强大。付出这个牺牲,也未必达到这个目标。因此你多可能回不去,甚至不能公开你的身份。”
  “郑公,我很想念妻儿……”耶律浚眼中流出泪水,说道。
  “唉……”郑朗复叹了一口气,道:“陛下与皇太后对你身世也很慈怜,可终因为贵国强大,不敢表态。不过陛下有一个想法,不能给你正名,但想给你一世富贵。”
  耶律浚抬起了头。
  他不笨,但终是一个小青年,哪里知道郑朗的企图,郑朗的话,至少相信了一大半。
  “陛下想授你一桩亲事,若是你愿意等,可以再过两三年,迎娶淑寿公主。若不能等,陛下于诸郡主中选一才貌双全,身份尊贵者,嫁给你为妻。”
  赵顼十女,长女自幼机警过人,可是前年生病死了,才十二岁,赵顼与向氏悲哀不止。次女也早去,因此只有一个人选,第三女淑寿公主,不过今年才十三岁,显然不能成亲的,想成亲,必须等两三年后。史上高滔滔说赵顼念韩琦功德,将淑寿下嫁给了韩琦的儿子韩嘉彦。当然,这也是瞎扯,高滔滔与司马光联手,将赵顼与王安石所做的事推翻而推翻,怎么可能惦念着赵顼的想法?实际这是高滔滔变着法子替韩琦正名,替丈夫正名,替旧党正名。
  耶律浚沉默良久,最后问:“那么我以何身份迎娶公主殿下?”
  “以我养子的身份。”
  耶律浚不解地看着郑朗。
  深的道理他想不出来,但简单的还是明白,宋朝制度与契丹制度是两样的,韩琦小儿子能迎娶公主,乃是韩琦过世。现在郑朗仍活着,并且身为宋朝宰相,怎么可能让养子娶公主?
  “殿下,你来到我朝也有两年多时光,又一直呆在我身边,多少知道我朝的制度。我在相位上呆了很久,再呆下去,必被群臣攻击。你想要迎取郡主,忌讳不大。迎娶公主殿下,我就会有忌讳。但那是两三年后,过了两三年,就是你不迎取公主殿下,我也要辞去相位。”郑朗道。
  他准备下去对付西夏是不能说的。
  但相比于李贵,耶律浚迎娶公主又算什么?
  不过提到这件事,郑朗又有些苦笑又有些惆怅。昔日,耶律洪基差一点娶到赵念奴,自己也差一点娶到萧观音。这整上一笔糊涂账。
  但他又想到昔日那个俏丽聪明的小女孩,如今香消玉殒,心中多少有些惋惜。
  耶律浚低头想了一会,又问:“郑公,以前父皇想娶楚国大长公主(赵念奴),郑公没有同意,为什么今天又要我娶贵国公主殿下?”


第九百零九章 拜将
  “殿下,你虽流落到我朝,连身份也不能公开,终是贵国的皇太子,就是郡主与你匹配,也屈了你的身份。”
  “郑公,我还有何脸面提什么皇太子。”
  “皇太子就是皇太子,不管何时何地。再者,你多半回不去了,公主殿下以后若是与你成亲,呆在国内,不是远嫁到你们契丹。当然,我也想你能回去,虽然希望缈茫。就是有这个希望,当初贵国想迎娶大长公主殿下,是强迫性质,大长公主又年幼,远嫁贵国,必受屈辱。你却不同,不能回去,公主殿下一直在京城,就是能回去,必是我朝鼎力相助,我朝对你有恩惠,又随我多年,难道不善待公主殿下?”
  简单一点,同样是嫁女,可性质截然不同。
  郑朗又道:“殿下,从私人感情上来说,我也不想你受委屈,昔日我出使贵国,你母亲经常向我讨教书法,那时你母亲还小,就已经聪明伶俐过人,听闻你母亲过世的消息,我心中哀痛万分。现在每每想起,人鬼两茫,心中仍痛悲不止。”
  “郑公……”耶律浚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唉……除夕将至,你随我一道去郊外北山,祭奠你母亲吧。”
  “好。”耶律浚用手帕擦干眼泪,随郑朗走出书房。
  其实对耶律浚的身份,崔娴很早产生了怀疑,看到二人古怪的走出来,耶律浚眼睛还是红红的,也没有过问。两人乘着马车,来到京城外北山之上,耶律浚一边烧纸钱,一边又再次大哭。
  天色将暮,两人才返回城中。刚到家,就走出来两个太监,对郑朗说道:“陛下诏郑公入宫谨见。”
  “遵旨。”郑朗随着两个小黄门,到了内宫。
  内宫摆着酒席,正中坐着高滔滔,如今郑朗与高滔滔渐渐年老,郑朗身为道德君子,天下士大夫的楷模,高滔滔没有避嫌,直接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看到郑朗,高滔滔说道:“郑卿,等了你很久。”
  “启禀太后,老臣带着那个孩子去北山祭奠其母。”
  “那个孩子也可怜。”
  “是啊,太后,夫子说父母慈祥,子女孝顺,兄长友好,弟弟恭敬,此乃治家之要术,小者为家,大者为国。特别是晋朝南北朝父子相残,兄弟仇杀,以至国家迅速败亡。然而我朝几代祖宗包括陛下,对父母孝敬,对兄弟友爱,由是数君皆能平安登极,权力顺利交接。契丹国主杀妻害子,以后契丹会更加江河日下了。”
  “郑公所言极是,顼儿,你要铭记在心。”
  “儿臣遵从母后之命。”
  郑朗又道:“不过那孩子就是平安,也未必是好人主。”
  “哦。”
  “此子喜欢文章书法,读书是好事,可以从书中学到学问,治家辅国,但不能读死书,读书是为了从书本中吸取学问,用到实际当中来。因此国公赵普只读了半本论语,却是我大宋的良相。然观现在许多士大夫,饱读诗书经义,却不能做好大臣的本份。这是其一。第二不能沉迷于读死书,更不能沉迷于一些小道中不拨,作为士子,精通琴棋书画,也许是美事,但做为朝中重臣,未必就是美事了。人的精力有限的,分散于其他方面,必耽搁于政务。作为人主,更不能沉迷于这些小道里不拨。故几位祖宗,无论诗词文章,或者琴棋书画皆不能称善,但却是好人君。特别是仁宗陛下,什么都不会,但只会做官家。故成为千古贤主。”
  高滔滔与赵顼听后长长的叹息。
  郑朗少年时也沉迷于琴棋书画之中,甚至为了学习书法、画艺与琴艺,闹出无数的雅事。但执政后,这些爱好全部一一耽下,如今他在书法上的造诣反不及其学生苏东坡,也不及昔日的朋友蔡襄。画艺更不用说了,连琴都为了仁宗封了起来不再弹。
  但他们还不知道郑朗的用意,大后年赵佶这个浑蛋就要出世了。这个未必,宋孝宗书法也不错,但不失一个好人主。李世书同样爱好丹青,却是千古一帝。
  不过赵佶这厮危害可是极度凶残的。因此郑朗粗暴地下了这个结论。
  郑朗又说道:“方才老臣与他谈过,他愿意迎娶淑寿公主。”
  “这孩子,是回不去了,淑寿下嫁给他,以他的身份淑寿倒也不委屈。”
  “老臣也以为是,而且以后若是利用他,我朝多少也失了一份道义,当成补偿吧。”
  “嗯,郑卿,吃过饭没有?”
  “还没有。”
  “正好,一道用餐。”
  “谢过陛下与太后。”郑朗也不拘束,态度端庄自若地用餐。高滔滔看了心中很欢喜,在心里想,这是天助大宋,这才降下这名臣子。食不语,吃饭三人未说话。
  吃过饭,高滔滔这才谈正事,问道:“郑卿,你打算用兵西夏?”
  “九成未来西夏会有变,有变就用兵,无变则不用兵,有变若不用兵,以后再无这个机会了。”
  “若明后年用兵,哀家担心钱帛啊。”这是高滔滔将郑朗喊到内宫的主要目标,若是再迟几年,欠负偿还,国家充盈,倒也不是很反对,现在过于仓促了。有数条对比,宋朝征李继迁,用费几达一亿多,不得不用茶盐引从民间换取粮草物资进行支援,否则国家吃不消。短短的澶渊之战,用费七千多万缗。庆历之战,花费几达近两亿。收复河湟,前期只用兵数万,后期才用兵十几万,短短时光用费达到近七千万缗。一旦收复西夏,战争规模将会是这数战的数倍费用。靠现在储蓄与未来两年盈余肯定是不够的。那么必须再次借债,或者苛敛百姓,现在国泰民安,若不是为西夏与契丹所逼,几乎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只要借债或者苛敛,这个盛世的局面必将破坏,这又不是高滔滔所想要看到的结果。
  “启禀太后,老臣也知道不够,就是够了,还要西夏国危时,契丹有聪明人进谏,让辽主出兵相助,战斗扩大,费用更高。未来两年又不知道会不会有灾害,或者其他的变故。不过老臣还有一个办法。”
  “说来听听。”
  “太后,这十来年,国家财政情况虽好,可支出庞大,又在偿还欠负,那怕是熙宁七年财政那么紧张的情况下,都熬了过来。因此国家信誉在民间良好,可有一件事,朝廷未做。银行盈利主要是放贷。向私人放贷,一直担负着一些风险,事实银行里陆续出现一些死账呆账。但若是国家借款呢?虽利息高,但最终一半利润还是归还给朝廷,扣除了这一半利息,实际利息并不重。有了银行支援,还用担心钱帛么?”
  “郑公,这是一个好主意,刚才为什么不说?”赵顼道。
  “陛下,老臣怕争议啊,这个想法最好不到一定时候,陛下都不要公开。”
  高滔滔不由乐了起来。
  但高滔滔提到这件事,郑朗顺便将他另一个想法也说出:“太后,陛下,臣还有一个想法,请太后与陛下参考。收复河湟多是攻防战,伏击战,那是计谋的表现,与兵士战斗力无关。真正的野战有两战,一是汝遮谷口一战,也不能算,那只是一场崩溃战,还是不能看出兵士的战斗力。真正野战只有廓州城外一战。”
  “嗯。”
  “廓州城外一战虽大捷,然王韶对臣说过一件事,我军大捷胜就胜在苏南党征指挥能力不足。不过王韶指挥战斗时,发现了一件事,虽然我军军纪严明,诸将勇敢,可是各队兵士调动运转时,略有些涩,还不够圆转。这是对付诸放心散掉了的吐蕃军队,当然,对付西夏军队还是占据上风。但对付契丹军队,恐怕不足。”
  “有这回事?”赵顼惊讶地问。在他心中认为此时宋军足够强大,若不是为了不打草惊蛇,都能与契丹人战上一战了。
  “陛下,在军事上,要相信王韶的判断。因此老臣有一个想法,拜将。”
  “拜将?”
  “嗯,王介甫与老臣谈过,认为设团都使,规模还是小了。但老臣并不赞成介甫的建议,若再扩大,各团指使拥有部分军政财权,会引发不好的苗头,士大夫们也会反对。并且规模大,必然让各勇将领任,可这些大将多有官职在身,时常调动,一团随将调动问题不大,若上万人随将调动,也必然不便。但这是和平时代,若是战争时代,倒是可以参考介甫的意见,将规模扩大,让将知兵,兵知将,那么各大将在战斗时,因为熟悉手下,调动自如,就不会发生王韶所说的运转生涩的局面。等到战争结束时,即可解散,继续采用以前的措施,保障各大将领对核心的一团兵士了解。”
  “如何拜将法?”
  “设上将十人,每人暂时领手两万人马,就能保证这一支军队能独立运转。中将十人,每人暂时领手一万人马,那么就能保证能独立为前后行军队。下将二十人,每人领手五千人马,就能保证作为副手军队,与中上将配合。”
  “这么多人……?”高滔滔惊讶地问道。
  显然这个拜将是为了伐夏准备的,这一算就是四十万人马了,还有呢,不可能全部用禁兵,必然用到陕西各地蕃兵乡兵,有可能又有十几万人马。还不算,这么多兵马下去后,最少押运粮草准备三四十万民夫。这一来,国家需要花费多少钱帛?
  并且高滔滔还产生一个疑虑。
  经过了陆续的裁兵,现在国家只有六十万左右的禁兵,一下子动用了四十万禁军,河北河东怎么办?京畿怎么办?若是契丹借宋朝北方与内腹兵力空虚时,大军扬长直入,宋朝就是得到西夏,也会被契丹灭亡了。


午后方晴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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