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光暗


  不难。
  集权制度有集权制度的优点,民主制度有民主制度的缺点,最大缺点无论它的监督制度如何优越,却避免不了象宋朝一样,政策很难有连续性,办事拖拉。
  集权制度缺点同样很多,其中有一个关健一条,绝对权利带来绝对的腐败。
  这是根源所在。
  若愤恨,自己与自己过意不去了。若是普通的小市民,也只能干瞪眼了。
  但明白根源所在,对于郑朗就不再是一个难题。
  郑朗先说道:“诸位,给大家介绍一下。”
  将五个大儒向众人介绍。
  一起站起来还礼,五个先生虽没有进入仕途,或者进入仕途名声地位也不显,但因为这段时间撰写经义,在宋朝已经算是五个名闻遐迩的人物。介绍完了,郑郎让五个先生落座。说道:“我深受先帝之恩,无以回报,因此以济宁观名义办了一个作坊,实际乃是为几个公主殿下办的。”
  这件事也不是见不得光的,乃忠臣之举也,大家皆额首。
  郑朗又道:“但有想到利润太厚了,长公主殿下心中戚戚不安,与我商议了一下,又将其进行第二次分配。四位公主殿下与其后人,平均其中五成股契。至于其余五成股契托于书院托管,书院再委派数位德高望重的先生,进行监督与查账。一是因为一些物事需要钱帛研发,这些研发就在书院里进行,便于管理,二就是为了这个慈善会。”
  已有人知道一些,一起再次额首,至于几位先生的德操,不用怀疑的,例如邵雍数诏不进入仕途,淡泊如此。再如周敦颐,什么也不看,看他的爱莲说就知道了。
  “这五成股契利润如何分配呢,第一个是其中的一成,一部分有特殊的用场,到了时间,我会将它公布天下,还有一部分是用来抚恤各个保卫家园保卫大宋牺牲在沙场上贫困的烈士家属。这个过程我会通知一些州府的官员列出名单,然后派人考察,再进行分配。然后是接下来的四成股契分红,它们会全部注入慈善会,做慈善事业。”
  郑朗先解释了作坊股契分配情况,利益分配情况,然后才说到慈善会的运作模式。
  第一步就是明了它的机制与性质,它只是起一个中转作用,不能有任何投资项目,一旦有了,到时候什么也说不清楚了。也就是一个托手,这边进,那边就得迅速将它出掉,每年分四次进行审议,每次不得超过三个月。提前审议考察,然后迅速将慈善款项或者物资发到救济人手中。至于会不会有余额留下,天下那么多穷人,能捐多少款子会产生余额?就是手中一年能有一亿缗钱,想做好事,也未必够。这一点很重要,它就是一个慈善机构,而非是什么再投资机构。
  第二个就是集权产物的弊端,也许效率会更高一点,可是缺少透明化,产生极度腐败。放在一个若大的国家有点难办,但放在慈善会上,并不是很难办。
  先将它透明化,透明化后就没有了贪污空间。然后再完善它的监督机制,减少贪污可能。
  因此有了第二个步骤。
  其运行时,必须要人手分配物资,还有审议,这需要钱帛的,因此从善款里抽出半成当作成本。对此大家同样额首,能理解,钱帛物资到了慈善会还是不够的,必须将它们送到救济者手中。不可能没有成本,半成成本也在情理当中。其次明确责任,提高效率,就这半成钱帛,节约下来就是工作成员自己的,浪费了就等于是失职,否则没有一个上浮空间,会形成严重的浪费。有多浪费,普通老百姓不知道,但能入座的每一个人皆很清楚。
  善款对人对口,慈善会会请一些善长经营,有公德心的人进行总调度,至于地方上的审议与分配,财物的保管则于每县选一二名声好的富户代替之。进一步压缩成本,同时这些皆是善户,又是做好事,交给他们于地方主持也能放心。至于监督,是下面的安排。然后减去半成善款,就近向最近的百姓对口发放。第一个近就会压缩中转成本,第二个受惠人近,施惠者或多或少能得到感恩机会,若是一个在沧州,一个在桂州,中转成本大不算,施惠者也根本得不到感恩机会。
  对人对口,就是每一笔善款都要分清楚去向,张家施出来一千缗钱,扣除五十缗钱,九百五十缗钱救济,救济了王李赵刘四户,救济时要对王李赵刘四户说明施济者的贯籍姓名,然后对施济者说明他的善款去向。还不够,每次救济后,将一县受恩的人与施恩的人姓名钱帛一起标明,写在纸上,张贴于城门外,或者县衙外面墙壁上。
  这就是透明化与监督化。
  让施恩的人进行监督,不放心可以派人去问,反正不会离得太远,再让所有老百姓配合监督。既能让资金流动公开透明,又不缺乏严密的监督机制。在后世更好了,列一张表格,定期地登在网络上,运行成本更低!
  当然,个个都想从中捞到好处,那是不可能执行的。就象官员收入公开化,能行得通么?
  还有许多好处,榜一出,施恩的人在乡里也有了脸面,俺是不错的,做了好人好事,会激励更多的富户参与。若侥幸施恩对象当中有一两个范仲淹或者欧阳修那样的人物,更是得到无比的回报。有来历,子路受牛,子贡拒金。子贡德操是高尚的,关健有几个人思想境界能达到子贡那一步。家有十万缗,捐出一百缗无所谓,权当吃一顿饭吃掉了,若是捐出来一万缗钱,他能不能做到做好事不留姓名?不一定要指望受济者回报什么,或者供一个香主牌位,至少能在乡里得到一些夸奖吧。
  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会诱导人们做好人好事,不讲良心的不多,施恩人不远,差一口气一家子就要卖儿卖女了,多一口气一家子难关就会熬过去,得知恩人的姓名住址,相信会有一半人上门报答。一些人捐无数香火钱给菩萨,死后不知,但在生前菩萨不会为这点小钱下来感恩的,可这是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感恩,多少也会有成就感。既然能捐善款,也会有一些良心,得到这份成就感,他们就会产生满足。渐渐社会风气会扭转过来。
  其实真的很简单。
  虽实现时不会象郑朗说得那么容易,但也绝对不会出现郭美美。
  是苍蝇,但蛋无缝或者缝小得微乎其微,苍蝇能呆得进去么?苍蝇不好,可这个蛋更不好,是臭蛋,坏蛋!真相就这么简单。
  “妙啊。”一个个叹道。其实能来的人,多少做过一些善事,但皆是个人行为,做得很盲目。若有一个群体依靠,就不会出现这些事了,并且张榜于县城,也辈有脸面。宋朝人又喜欢结社结团,各种各样的社团,若有了这个组织,大家就可以一年有好几次盛大的聚会,并且皆是做了善事后的聚会,在乡里更有荣光。
  郑朗却退下了。
  他仅起一个组织作用,随后就回避了。毕竟过份卖名,也是封建统治的忌恨事。不但他自己避开,赵念奴母子与三位小妹妹也主动避开。能为死者扬名,生者却要避忌的。会长是邵雍,就是洛阳人,离大家很近,副会长临时设了三人,是让这些人自己选举德高望众的富户担任。
  看到郑朗离去,大家略有些失望,邵雍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郑公温润,不喜闲名冠身,请原谅一下。”
  说得很含蓄,但皆不是傻子,一听会意,没有人再提。
  邵雍让一个学子捧来一本厚厚的账薄,说道:“这是一年多来作坊的盈利情况。”
  准确从生产到现在,十六个月半,发展速度都出忽了郑朗意料之外。实际与百姓的盲目感恩也有关,有的百姓念叼着赵祯的好处,又看到赵祯后宫被赵曙一一放逐,同情的人更多,不管用得上用不上,皆买了一些产品回去,希望赵祯后人能有一个幸福的生活。因此这份收益很可观。研发费用巨大,收益更大,将所有成本去除,近五百天共获利四十六万多缗钱。
  并且这一势头在猛烈上升当中。
  渐渐作坊各种产品向全国各地普及,向海外普及,包括吐蕃、回鹘、契丹与党项,以及高丽、倭国,甚至市舶司也有南海与大食的商人过来洽谈购买,带到遥远的西方。
  不仅是它本身,还带动一批副加产值,例如香水,来源有酒精,还有各种香料,但主要还是各种花香,因它的出现,使本来京畿地区的种花业更发达。还有采矿业等等。
  甚至还有对倭国的破坏。
  来到宋朝后,对倭国仇恨感没有前世那么重了,但也不会产生好感觉。打是没有办法打的,因此换了一种方式,大肆交易,用精美的物品换倭国的金银,以及木材。不用多,象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倭国不用两百年,水土全部恶化。暂时倭国还没有想到,大肆交易,使倭国出现一种虚假的繁荣。大家其乐融融,很好很好。多一样物事,便增加了这种水土破坏速度。
  若北宋不灭,能顺利立国两百年下去,那么倭国再无一份生机了。不用任何战争手段,就会让它们成为古楼兰国。
  “恭贺殿下。”诸人齐声欢呼。
  虽然受了委屈,不过有了这么大的利润,总算稍做弥补。实际张冯二贵人与赵念奴面对这份收益,也感到震惊万分。张冯二人手略微有点大,赵念奴生活一直很俭朴,俺要这么多钱干嘛,反正慈善会打着帝王心名号,为父皇扬名,不如将它们也捐了。让郑朗及时地制止。不可捐。理论上李贵姓李,可多少沾了那么一点儿腥气。拿出四成分红,是自己制订的规矩,不会太忌讳,若是将自己分红拿出来,那不是替赵祯扬名,而是替几个公主与李贵扬名,反而不美的。
  如果花不掉,托张冯二贵人进宫,拿出部分钱帛置办礼物,送给曹太后、高滔滔,以及宫中的诸太监,还有一些受委屈的原来赵祯嫔妃们,以及宗室子弟。减少他们的眼红,让他们代说一些好话,至于赵曙,则成了郑朗被遗忘的角落。
  不过这种艰难小心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十几个月!
  赵顼即位成功,他比较讲良心,李贵又没了避嫌的需要,这个钱赵念奴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了。
  四成就是四成。
  四成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但不是大头,众人拾柴火焰才能高,既然能邀请过来,不但平时做过一些善事,家产也不会差,没有五万缗家产的,都不好意思坐在这里。当场就捐了五十多万缗钱帛。事实从六月开始,到除夕来临前,一共接受四方捐款达到近三百万缗,实施的范围从现在的南到邓州,北到孟州,西到陕西,东到应天府,扩大到了北到并州真定府,东到密州,西到京兆府,南到鄂州江宁杭越,使近十万户人家受益。
  它的作用也不仅仅是赈济救灾扶贫了。
  不过它最后会成长一个什么样子,郑朗看到势头发展很快,也感到好奇期盼。
  第一笔善款就达到了七十多万缗,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比国家一年的茶叶收入都高了。很快就传到京师。
  作坊的收益也让人惊吓了一回。但想一想,也在接受范围之类,一年三十几万缗收益,分到手的只有十几万缗,也不过相当于养了四个宰相,或者一个八大王。
  几十年后四个公主枝散叶茂,变成几十个子子孙孙,能分到手的更少。至于做善事,郑朗从政时就一直对此十分关注。还有替先帝养名,那是先帝的死忠大臣,能理解。况且成立后郑朗立即退到幕后了。
  但他们没有看到那份财务报表,一年三十几万收益?到明年就能翻上两番。
  就是看到了,他们此时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想。
  六月下旬,赵曙下诏让两制官员议崇奉濮安懿王典礼。两制官员不是傻子,一听就知道赵曙司马昭之心,王珪不敢写。天章阁待制司马光道:“你们不敢写,我来写。”
  刷刷写完,然后看到诸翰林学士,说了一句话:“国家财政日渐匮乏啊。”
  国家财政与这个有什么关系?
  仅一会儿大家恍然大悟,王珪于是在司马光的草稿上进行修誊,递给中书。说了一大堆理由,然后写道,濮安懿王虽于陛下有天性之亲,顾复之恩,然陛下所以负扆端冕,富有四海,子子孙孙万世相承者,皆先帝之德也。臣等窃谓今日所以崇奉濮安懿王典礼,宜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高官大国,极其尊崇。谯国、襄国太夫人、仙游县君,亦改封大国太夫人。考之古今,实为宜称。
  赵允让对皇上有生养之恩,可真正给恩的还是先帝,赵允让可以给予高官大国追封,秦王郑王楚王无所谓,官那怕用数个一品官叠加。但有一个底线,无论怎么封高官大国,是臣子,不能与皇沾边。
  赵曙之心,路人皆知。
  这封诏书到了中书,中书自然反对了,说了一句话,王珪等议未见详定濮王当称何亲,名与不名。也就是此诏中没明确濮王与皇帝的关系,给的名份不是真正的名份。
  王珪性子有些懦弱,做了一步退让,若此,濮王于仁宗为兄,于皇帝宜称皇伯而不名,如楚王赵元佐,泾王赵元俨。
  这时,大家皆心知肚明,不过这一层窗户谁都不好捅破,两制不想过份得罪皇上,韩琦与欧阳修还想保留最后一张脸皮子。但两制不退让,于是中书放风,皇伯不行的,必须是皇伯考。这个皇考可要命了,那是指死去的皇帝。
  两位大佬还没有出面,吕公著率先阻止,进谏道:“真宗以太祖为皇伯考,非可加于濮王也。”
  赵匡胤是如何死的,上层社会早在流传,赵匡义干的这件事有点儿不光彩,而且赵匡胤也不同,生生留下一个花团簇簇的江山给了赵匡义父子,可自己几个儿子皆不得好死。
  赵祯没有虐待赵允让,但赵允让又为儿子,又为宋朝做了什么?
  讲话得讲一个理儿,吕公著之言引起一片附和声。
  看到不妙,韩琦让欧阳修直接出面,说了一段话。按礼仪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及案令文与五服年月敕并云;为人后者为其所后父母斩衰三年,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齐衰期,即出继之子于所继、所生父母皆称父母。又汉宣帝、光武皆称其父为皇考。今王珪等议称皇伯,于典礼未见明据,请下尚书省,集三省、御史台议奏。
  放出后,一是两府权相,二是皇上,有人不要脸想富贵,于是附和。
  但更多的大臣义愤填膺。
  欧阳修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不仅是皇伯考,而且是皇考,是让宋朝凭空多出一个皇帝。
  仁宗才死不满两年,三年丧期还未满呢。尸骨未寒之际,就有人跳出来篡夺他的名份,是可忍孰不可忍。并且韩琦与欧阳修你们俩个,一个是首相,一个是中书三号大佬,实际的实权派二号大佬,这是谁给你们的,不是皇上,乃是先帝,你们怎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后人看来,这些大臣们坚持十分不正常,何必呢。
  但不能以后来的眼光来看现在大臣们的心态,这关系到一个封建立国的根本问题,礼法。即便郑朗说礼就是制度,其中礼法还是礼的重要核心。有了这个礼法名份,皇帝群臣才能明正言顺的各就各位,百姓不会反对,权臣们不敢轻易谋反篡位,封建国家才能安定。以前赵曙破坏了宋朝许多制度,如封还词头,如宰相的必须勘磨制,还没有算是核心所在。
  现在赵曙破坏的已是封建立国的核心,于孝道不合,与君位不合。宋朝封死不封活,可这个皇帝能随便封着玩吗?不要皇帝,就是一个郡王,看看狄青封为郡王,郑朗是什么意见,不能封,是害了狄家的后人!
  至于赵曙的凉情寡恩就不用说了。
  曹太后听到后也气得吐血,这孩子在自己手中也算带了近二十年时间,为什么就看不出来他是一个白眼狼呢。懒得与赵曙罗嗦,直接手书责问韩琦不当议皇考。
  韩琦根本就没有将这个天字第一号寡妇当成一回事,回奏说王珪议皇伯为无稽之谈,至于是不是皇考,还是让大家一起商量吧。又回奏了赵曙。反对声音太强烈了,曹太后也不能完全忽视的,因此赵曙下诏,大家莫吵,让判太常寺的翰林学士范镇决定赵允让的名份。
  群臣更加悲愤,不说太常寺算那一门子官员,敢不敢拒抗中书的命令,就说范镇这个人,谁人不知道他是坚定的保皇派,为了赵曙正名份,连上十一道书奏,头发都急白了。整个宋朝两人白头,郑朗难过白头,范镇为保赵曙白头。他来决议还有什么好事?
  但大家一起想错了。
  范镇乃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当初认为立皇储是对的,于是固执的上书,非是保皇派,而是固执地认为自己为了国家的将来。这件事他也固执地认为韩琦破坏了国家礼法。于是率礼官上书。汉宣帝于昭帝为孙,光武于平帝为祖,则其父容可以称皇考,然议者犹获非之,谓其以小宗而合大宗之统也。
  说得很含蓄,情况一样吗?汉武帝将太子刘据弄死,其家没落,刘据的孙子流落到民间。汉武帝死,汉昭帝继位早死,霍光立武帝孙刘贺为帝,荒淫无道,让霍光废去,这才找到汉宣帝为帝。汉宣帝让其父为皇考是没错,但赵祯是不是刘贺?至于汉光武更不用说了,一个西汉一个东汉,能与赵祯向赵曙这段时间平稳过渡相比吗?中书拿出这两件事根本不能当成故事(法例)。
  就没有直接说出来了,欧阳修你也是一个有才学的人,想要通过此案,请举出更准确的例证,这个例证俺不能接受,没说服力。
  能找出来,向十六国这些不成王统的分裂小国,或者胡人国度去找去,但那能做故事?
  又说,今陛下既认为仁宗是皇考,那么无论立濮安懿王称帝、称皇、若皇考,立寝庙,论昭穆,都是错误的做法。换一句话说,也就是除非皇上,你不要脸了,索性将脸皮子一撕倒底,不承认仁宗是你的养父。
  赵曙敢么?就是敢撕脸皮子,一旦不认仁宗为养父,他这个皇帝还能不能得天下人的承认?甚至有可能前面一做,后面就有一些宗室子弟野心生起,将他推翻下去。
  当然,后面的话不敢直接说出来的。然后又列举仪礼,以及汉儒论议,与魏明帝诏书五篇,做论据,特别是魏明帝曹叡在诸葛亮第一次伐魏第二年曾下过一诏,说:礼,王后无嗣,择建支子以继大宗,则当纂正统而奉公义,何得复顾私亲哉!汉宣继昭帝后,加悼考以皇号;哀帝以外藩援立,而董宏等称引亡秦,惑误时朝,既尊恭皇,立庙京都,又宠藩妾,使比长信,叙昭穆于前殿,并四位于东宫,僭差无度,人神弗佑,而非罪师丹忠正之谏,用致丁、傅焚如之祸。自是之后,相踵行之。昔鲁文逆祀,罪由夏父;宋国非度,讥在华元。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为戒。后嗣万一有由诸侯入奉大统,则当明为人后之义;敢为佞邪导谀时君,妄建非正之号以干正统,谓考为皇,称妣为后,则股肱大臣,诛之无赦。其书之金策,藏之宗庙,着于令典。
  不但象赵允让这种情况不能立为皇考,就是汉宣帝立生父为皇考都是错误的。
  这才是礼,这才是真正的故事。
  最要命的是这份论证确凿的书奏,不是私下递向中书的,而是范镇公开率领诸礼官在朝会上奏。


第八百零一章 反击
  赵曙还是象以前那样,一言不发。颇有些象传说中的雍正,沉默寡言,莫测高深。当然肯定不是,抛开民族的成见,雍正乃是清朝一个罕见的英主,没有雍正,就没有乾隆盛世。不能说赵曙是昏君,但离雍正还差了不知十万八千里。
  可是韩琦与欧阳修一张脸气得青一块紫一块。
  太打脸了。
  赵曙道:“散吧。”
  不置与否,其实还没有人注意,这一散散得正是时候。否则台谏大臣一起醒悟过来,马上朝堂会闹翻了天。
  一个个眼睛茫然地盯着范镇,根本就没有想到,直到出殿时,贾黯等人才捶胸顿足,知道自己失去最好的良机。
  也不是如此,范镇这次进谏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唤醒许多人的良知。之前,为了拍赵曙与韩琦的马屁,附和大臣还有不少的。但自从范镇进谏后,附和的人只有五六人而己,这五六人还包括韩琦、欧阳修与赵曙本人。如果在赵祯朝,仅五六个人,余下的要么沉默要么反对,不要说濮仪,就是黄河的河工,也休想通过。
  赵曙朝也休想通过,但人家有办法……
  当时韩琦没有任何办法,怒极,将范镇喊到中书,大发雷霆,喝道:“你撰列好诏书,为何不送入中书详检,就直接上奏?”
  这次打脸打得太狠。
  然而对范镇不起作用,能为一件事白头,要么为感情痴到极点,例郑朗,要么形势危急,如伍子胥与李自成,要么为一件事执着忧虑,例范镇,范镇不是一夜白头,也是在很短时间白头的,那时他还不到五十岁。从科学角度分析,成立可能性不大,但有,极少极少。
  都是特殊情况,大痴之人身上才能发生的事。
  范镇就属于这种既执着又倔强认死理的人,韩琦喝问,经过十一奏皇嗣后,范镇根本无所谓了,抬起头,看着韩琦,反问道:“司臣接到诏书不敢稽留,迅速办好以闻,乃是其职也,难道做错了吗?”
  你是韩琦是首相,也得讲一个理儿。
  韩琦还想发怒,忽然变得聪明起来,不能辨,越辨越说不清。
  经过范镇论证,一些大臣们不敢附和了。
  中间有一个区别之处,说大臣的气节,无论北宋或者南宋,气节算是最好的。两宋灭亡之即,是有人投降,可更多的人顽强不屈,涌现出许多民族英雄。这也固然与宋朝养士有关。反观明朝,清朝入关,哗,一二三全部投降了,连一个皇帝都不如。并且两宋灭亡,皆是绝对的昏君当道,至少远不及崇祯。
  但这种节气,现在让韩琦与欧阳修头痛万分。
  接着司马光、吕诲与贾黯等台谏大臣纷纷上书。
  中间只有一个人看得很清楚,富弼。
  没用,再上书,人家也不会听,于是加快了辞职步伐,乘早退,一旦皇考落实下来,自己都会遗臭万年。居然准了,对于韩琦来说,退最好,郑朗在郑州修书,慢慢修吧,儒学好修的吗?曾公亮和稀泥的。只有富弼一个大佬,富弼一走,群龙无首,想闹也闹不起来,闹可以,也可以从容收拾。富弼与张昇前后离去,枢密使不能空出来,韩琦与曾公亮欲迁欧阳修为枢密使,欧阳修说道:“今天子谅阴,母后垂帘,而二三大臣自相位置,何以示天下。”
  两人服其言,停止此议。
  甚至让曾公亮迷惑了好几年,最后还是郑朗无意中与曾公亮谈及此事,将秘密揭开。当时濮仪之争,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先前还有人附和,最后附和的人越来越少,仅变成五六人而已。宋朝几万名官员,京官就有几千人,仅五六人赞成此事,可想闹到何种地步。这时候欧阳修敢不敢担任枢密使?
  赵曙并不傻,他心中也害怕,害怕郑朗从郑州返回京城,此时郑朗四娘去世一年有余,他回京不担任官职,只是去待漏院走动一回,谁能阻止?那么什么事都能发生。
  因此将文彦博从永兴军召回叙职。
  大家皆认为赵曙是二百五,实际他不但不是二百五,而是很聪明,看看韩琦替他背了多少小黑包?
  没有立即授任,而是先交谈,说道:“朕在此位,卿之力也。”
  然看着文彦博的反应。
  文彦博对道:“陛下登储纂极,乃先帝圣意,皇太后协赞之功,臣何敢当。”
  赵曙道:“备闻始议,卿于朕有功也。”
  文彦博只是逊避不敢当。赵曙盯着他的脸色,也看不出文彦博内心活动,犹豫不决,让文彦博回去。实际文彦博很聪明,濮仪之争这滩水太浑了,他一直没有怎么趟入。文彦博离开,赵曙将韩琦喊来询问,韩琦认为好,至少在对付郑朗上,两人是站在一条线上的,郑朗丁忧期渐渐满,早迟要召回朝堂的,难道一直让他呆在郑州著书立说?不要说自己,皇上也不敢哪。或者指望郑朗再死一个娘娘,可余下来的娘娘算怎么一回事?五娘苦人家出身,六娘七娘乃是一个妓子,不要说守丧一年,有一个百日之期,郑朗就做得很不错了。
  韩琦立即再三说文彦博的好处,赵曙同意。
  文彦博还未到陕西地界,中使重新将他追回,再次督促他迅速返回京城担任枢密使。原来的首相,变成了西府首相,但也比呆在地方上强啊。文彦博未拒绝,回到京城,接替富弼为枢密使。
  又用吕公弼为枢密副使,韩绛为三司使。
  韩绛下去,出任益州,开始张咏为了帮助贫困百姓,给券于贫民,令其春籴米、秋籴盐。这是善政。但时间推移,善政就不再是善政了。宋孝宗的义仓最为显著,未发生。张咏这一法政却是活生生的例子。
  因为时久,这种券得到大家公认,某些方面与债券或者货币相当,皆转入富室之手。韩绛做了改革,削除旧籍,召贫民别给券,令其三年为限,视贫富辄易之,豪强虽反对,然而不得逞。蜀与蕃夷交界,边人伐木于境上,这是无奈之举,就算不制墨,也要做房屋,中原地区还能指望高丽与倭国来的大红松,但能不能运到四川去?因此多有纷争,韩绛下令禁伐木,又以兵守蚕崖关,绝蕃部往来,只在威茂二州交易。不能说全部是好,有倒退的一面。纷争却渐渐少了起来。
  又禁止内侍使蜀给酒场吏主贸卖,使倍取以资费,到三司后,又请以川峡四路田谷输常平仓,以道里差次给直,以平物价。
  赵曙叹道:“众方姑息,独卿能不徇时也。”
  其实赵曙很清楚,不是不想做,他心中头一件事乃是父母的名份。因此各方牵就,一旦父母名份定落下来,他还是想做一些实事的。地方上发生的事,他心里面也知道。这是他的想法,真正的真相他还不知道。因为姑息养奸,最后河北的两税仅能收上来三四成。
  韩琦这段时间执政的历史,边防上颇有作为,财政上却是一个黑洞炼成史,多方位炼成那个大黑洞。
  韩绛也不知道,初次来到三司,看了看,隐约觉得不妙,又茫然地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事实蔡襄没有做好,吕公弼也没有做好,韩绛想了大半天,想到一条,以前两位三司使在三司时,宫中所用财费,悉其用一纸文书取之。韩绛上书,杜止此事发生,若取,请有例者悉付有司决议。但老天在塌了,一块鹅卵石能堵上吗?
  郑朗暗暗出手。
  对于濮仪之争,他看得稍微有点儿淡。终是死了的赵允让,若是活着的赵允让,赵曙让他做太上皇,郑朗估计早就从郑州赶到京城参与。但话换回来说,真到了这种糟糕地步,赵曙休想做上皇上,拼着仕途不要,郑朗在前几年也将他拉下来。
  他最关心的乃是赵祯所有女儿与嫔妃一个个被撵出皇宫悲惨的下场。
  有了作坊,不愁供养,郑朗兴趣终是淡了。
  可以说最能理解赵曙心情的只有郑朗一个人。
  但事情一步步在发生,以他对赵祯的感情,心中还有很大的怒火。
  未直接出手,但比直接出手还厉害。那就是修书。
  放在后世,有人认为修儒学不重要,错矣,明朝就是用理学治国的,之所以有理学,说起来很悲催,朱元璋是雄才大略,对儒学肯定不是那么精通,然后攀亲戚,将朱熹的理学当成国学。影响有多重,后来批儒批孔,其实也没有弄清楚,他们批的是真正孔子儒学?
  想要自己这个比较进步的儒学能普及,有两个前提,第一个自己活着的时候就要普及,第二个改革成功,忌恨的人不多,那么水涨船高,新儒学便会得到大家认可。后面很重要的,若不成功,下场会象王安石新学一样,居然排在宋元学案倒数第三位。两面派苏东坡更惨,倒数第二位。倒数第一位乃是李纯甫,不管名气如何,只要说出他的国家就知道了,金国人!
  在明朝时,就是这么看的,苏王二人仅比金国的李纯甫略高那么一点,其他的皆不及。
  而前面的有许多人,都很少在史书上能查到,更不要说度娘了。但必须先普及,后再用政治成果巩固。普及乃是前提。
  因此安心修书。
  孟荀说将仁义礼学好,就通达儒学了。略有些夸张。
  除了仁义礼之外,儒学还牵涉到了其他,例如礼记将中庸放在礼记里面,若按照郑朗的中庸去解释,放得就有些粗暴。中也不是指中庸,更接近于郑朗所说的三分与中庸的结合体。
  但仁义礼肯定是儒家的核心。
  有一个比喻,仁义是乾坤,世间不会真正存在绝对的乾或坤,有阴有阳,相互存在的,于是产生其余六十二卦,如何使这六十卦与三百多爻变得对自己有利对家庭有利对国家有利,这便是礼,中。仁义是根本所在,礼与中庸、三分才是真实的存在。
  还有,圣智,忠恕,孝慈,等等,至于恩威等又可以将它放在忠恕里说,郑朗将礼直接订为制度,并且不仅是国家的制度,是整个宇宙万物的制度,从个人到家庭到国家,到天下的制度。因此,圣智孝慈,必须全部放进礼里来说。
  先行写的文章乃是礼的大纲。
  接下来就要写圣智孝慈等等,按照原先的想法,准备先行阐述圣智,肯定也不是人们所想的那种圣与智,忠与恕。这是从高处往下疏理。然而让郑朗改了一改,先说孝慈。
  假假地掩饰,夫子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从个人做起,个人都做不好了,何谈齐家治国平天下?然后再到家庭,饿得都快要死了,还有没有心思想着帮助国家?小我是内因,大我是外恩。自私自利是内因,利他是外因。内因壮大,才能谈外因,但内因过于壮大,反又伤害到外因。郑朗说的法度的度,又说三分,夫子再三说的中,就是指这个度。因此齐家是不错的,但要正当手段去齐家,不能伤害到他人与国家。这才是夫子希望的齐家之道。
  一转,就转到家上。
  家的构成就是孝慈友悌。
  说圣智,仁义等等,也许老百姓皆知道一点,仅一点,并且多是错误的。但孝慈在中国一直贯彻得很好,比较接近夫子所说的真正孝慈。
  但郑朗做了进一步的诠注。
  孝慈对立互生的关系,不用解释,大家皆很清楚。可世间没有任何绝对的阳阴,也没有绝对的孝慈。孝和慈本身也存在着一个中。
  比如慈,不能过份溺爱,也不能过于粗暴武断,棒子未必能打出真正的孝子,往往打出的是仇恨,不能说不打,仅是一个用来教育的震慑方式,如同刑法一样,最好不用为妙。
  再到孝,亦是如此,孝不是代表着愚孝。对父母要孝要包容,包容父母的意见,尊重他们的看法,是谓孝,但不是一味的顺从。例如父亲不讲道理怎么办?轻微的不讲道理,去顺从他们,毕竟他们是父母,自己是子女,没有父母就没有自己出生长大。可严重不讲道理怎么办?只好劝说。这个没争议,可父母亲若为非作歹怎么办?
  先劝说,真不行,将他们抱住,或者采取一些聪明的做法及时阻止,比如父亲要杀人,肯定不能让他们杀人的,或者去跳楼,难道顺从他们让他们跳楼?不但抱住,真不行,喊一些长辈亲戚过来阻止。或者用其他方法,将父母亲阻止。
  有一个前提,不到十恶不赦的时候,千万不能将父母亲关小黑屋子。这便是孝的中。
  是父母子女的关系,兄弟妯娌之间亦是如此。就是君臣同样也如此,君是父,臣是子,君对臣也要慈爱,不能将他们当成仆人使唤,臣子才能忠心皇上。但皇上在犯错怎么办?不能忤逆的将君王推翻,无论是什么理由,那怕逼到霍光那份上,都做得有些过了。
  郑朗在这里说得有些违心,霍光后期做得不好,但前期哪里做错了?
  怎么办呢,想让大多数人认可,必须牵就大多数人的想法。
  这时做臣子的要进劝。
  劝不听,就要想办法用巧妙的方法进一步进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将国家败坏,使百姓民不聊生。
  这就是君臣之道的中。
  其实儒学修到这份上,郑朗已经接近范仲淹所期待的,化繁为简,儒学很庞大,郑朗就打算用几个十万字修礼,但可以使它变得更简单,更浅显易懂。
  整个儒学让他化成九个字,仁为本,义为节,中调之。
  就是一篇篇更细致的阐述,郑朗也使它变得十分浅显易懂,这样才能真正普及。至少儒学修到这一步,郑朗做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不但浅显易懂,并且将它条理化。这时已有人对儒学大规模动手了,不是求索书院五先生,而是宋初三先生,胡瑗、孙复与石介,但这三人虽修注儒学,并没有将它有条理的规类,学习的人往往看不到儒家的整体脉络,依然是瞎子摸象式的学习。邵雍等五先生渐渐将它条理化,仍然不清不楚,甚至越解释越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邵雍的儒学太极化,也讲阴阳与调和,但说得比金刚经还玄之又玄。让后来的人如何学习?
  而且郑朗这次修儒学,对夫子的儒学变化并不大,因为再次感悟,重视了道德在治国做人中的重要性,对仁为本与德化大讲特讲,不但不象以前那样偏激与怪异新奇,已很接近夫子的真正儒学核心思想。变动的仅是加重了对中与节的注解。
  这一变,儒家思想更全面,也更进步。
  但人们也能更容易地接收。
  因此,郑朗每一文出,皆让报纸轰动性的发行,一卖就是十几万份。看的人可不是十几万人,更多更多。
  还是在修儒学,并没有过问朝堂上的濮仪之争。
  但这个孝慈出来了,赵曙的做法,无疑是犯了严重错误,难道做儿子的眼睁睁看着父母去跳楼房或者去自杀吗?
  诸位大臣,你们怎么做,难道还不清楚吗?
  不仅如此!


第八百零二章 老天都不怕
  醉翁之意不在酒,郑朗说得还不明白吗?
  不管皇考重要不重要,赵曙此举是在破坏一系列维护封建统治的礼法。
  看到郑朗文章后,更多大臣加入进谏行列,有的用十三经里的章句进劝,有的拿历史来进劝。暂时濮仪是没办法进行下去,然而赵曙不继续也不表示反悔。
  夫子说刚、毅、木、讷,近仁。
  似乎赵曙都有了。
  大臣怎么劝都不管用,难道不刚吗?
  自皇嗣时就在闹,四拒十八辞,即位后屡屡发疯不哭,侮辱曹太后,到现在的濮仪,一步步逼迫,难道不毅吗?
  不顾其他人任何想法,难道不木吗?
  动辄生病或者不言不语,难道不讷吗?
  实际郑朗恨就恨在这一点。为亲生父亲争一点名声倒也罢了,为什么要做其他疯狂的事,无论对曹太后的不孝,或者对赵祯的忤逆,或者尸骨未寒之即就将赵祯的嫔妃子女一起撵出皇宫,难道这也能原谅吗?
  若连这个也要辨解说赵曙做得对,那就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了。
  正是这一连串的举动,让郑朗含蓄隐晦地借修儒学为名,讲了孝慈,对赵曙出手,导致大臣疯狂地反对与进谏,并且老天也来了报应。
  八月,忽然老天降下一场特大的暴雨,一下就是好些天。与黄河无关,郑朗治河,花了惊人的钱帛,但确实起了很大作用,这两年不但黄河没有决堤现象,甚至汴河、济水到淮河,都很少发生决堤灾害。
  水势是通了,能保住堤岸,但这时候又没有大型水泵,一旦暴雨连绵,内涝是免不了的。
  这场古怪的大雨下得无比的大。
  大到京城成了一座水上城市,大街小巷变成长江黄河,许多房屋轰然倒塌,淹死了许多百姓与牲畜。整个京城在水上漂着,皇城也不例外。赵曙一看不好,不管外面如何,不能让皇宫里到处充满了积水,不讲民情吧,这大半人深的积水,马上宫殿都能倒下,砸死了宫人不算,又得要花多少钱重新修葺?
  便将大臣喊到崇政殿。
  只来了十几个人,全部在忙着搬家呢。并且赵曙这样闹,大臣们也没了多少心思。
  赵曙就问道:“诸卿,怎么办?”
  文彦博皱了皱眉头。
  见微知著。
  赵祯朝时也发生过一次严重的内涝,没有这次来得急迫,内涝的水势也不及这次高,但来得更绵长。然而那次赵祯每诏大臣议事,谁个没有来?人心散了。
  但什么也没有说,他才是真正的不插入也不反对。
  这时候就看到大家对水利的精通知程度,本来是有一次机会的,若是程师孟未下放,便不会出现下面的悲剧。程师孟下放了,看似欧阳修精通水利,外面人也是这么评价的。实际不是,郑朗最后让欧阳修将河工收尾,主要是怕韩琦与欧阳修会不顾大局,坏河工的大事。郑朗做了保姆式的服务,所有的计划罗列十分详细,甚至具体到每一条小渠。再加上程师孟与周沆等良吏的主管,欧阳修收尾时出现浪费与耽搁了时间,才没有出意外。但正是保姆式的服务,导致欧阳修失去了一次戡磨机会。即便主持过河工,对水利,欧阳修其实谈不上多精通。
  怎么办?
  大家一起不发言。
  赵曙说了一句常识性的话,先将西华门打开,将宫中的水放出去。
  汴梁城有四条大河,最北边乃是五丈河,出了东京城与金水河汴水汇合,下游直到水泊梁山。接下来便是金水河,原来金水河不通东京城,直接注入五丈河与汴水,但后人将它引入京城,直达大内西北,引入大内,用来洗涤或者灌溉大内的花草树木。里城的南部便是汴水,正中是鼎鼎大名的州桥。再向南就是里城的南门朱雀门,然后是御街,朱雀门与太学之间是呈倒U型的蔡水。
  这种地形决定了两个因素,水运发达,水运发达便意味着商业发达。容易受到水灾与内涝。
  汴梁未做为京城之前,在隋唐朝就是发达的商业城市,为了避免灾害,州衙设在汴梁城的高处。也不会高多少,整人京城地势平坦,只能说稍高一点。
  后梁、后晋、后汉、后周虽立都,未大修过,仅是将州衙草草修了一下,就算是皇宫。直到宋朝治都,才逐渐完善。还是以州衙为中心而建的,因此宋朝皇城虽绝对地立在中轴线上,却向稍稍向北去了一点。
  大内十几道皇门,唯独西华门最低,只要打开西华门,理论上是基本将大内的积水一起能排出去。
  因为皆不懂,十几名大臣无一人反对。
  天大地大,皇城最大。
  一声令下,西华门放水。
  这一放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水往低处走,一起冲向西华门。这本是计划当中的,可水却不是在计划当中。
  首先就是面积,宋朝皇城没有紫禁城大,可也不小,包括后宫,还有诸司,紫禁城周长七里,宋朝皇城周长也有五里,面积也接近千亩。若是千亩面积的积水问题也不要紧。关健还有其他,一些人工小湖,还不要紧。还有一条致命的水源,金水河。
  通向大内金水河是单独引过来的,属于支流,陡门不在皇城,也不可能在皇城,那多不雅哪。它在西北方向,若是金水河暴涨,陡门在哪里关上,现在也关上了。关健东南城内这一段并没有陡门节流。
  西华门打开,宫内积水向西华门冲去,包括城内金水河这一段水也随之冲了过去。地形原因,中间高四周低,金水河水想泄走,必须沿着东边再绕到南边,冲入西华门。
  有地方去了,哗啦啦地流着欢快,水势激荡,巨浪排空,一路而扫,连带着将大内东边的侍卫营房一起冲垮,淹死了一大批侍卫与马匹……自宋立国以来,皇宫里居然掩死了大批侍卫与战马,有没有过?
  皇宫水排出去,可到处是一片断壁残垣,以及人的死尸,马的死尸,君臣更是目瞪口呆。
  救灾吧。
  不但要救城内百姓,还要救皇宫,委托盐铁副使杨佐与入内押班张茂则维修西北班屋,权度支副使李肃之与景福殿使石全斌维修东边班屋。又让八名大臣与大使臣度工督役,殿前副都指挥使郝质、步军副都指挥使宋守约提举修造营屋,不仅是督皇宫的工,也度城内的工,城内同样也倒了许多房屋。虞部郎中来令孙等八臣赐死诸军民钱,葬祭其无主者。
  淹死的禁兵与百姓仅是有名有姓的就达到一千五百八十八人,无名无姓的更多。
  百姓不要紧,关健是在皇宫里居然淹死了好几百名禁兵。
  主要还是不懂水利,若懂,先从高处数门放水,等宫内积水稍小一点,再打开西华门,水势不会那么激,也就不会发生这种悲催的事。
  但就是发生了,赵曙也不懂。
  翻看史书,还是宋朝第一遭,加上他自己心中也清楚,干的这些事儿确实不怎么地道。
  害怕了,下了罪己诏,乃者庚寅大雨,室庐垫伤,被溺者众,大田之稼,害於有秋。灾变之来,曾不虚发,岂朕之不敏于德,而不明于政欤?将天下刑狱滞冤,赋繇繁苦,民有愁叹无聊之声,以奸顺气欤?不然,何天戒之甚着也?中外臣僚并许上封事,言时政阙失及当世利害,可以佐元元者,悉心以陈,无有所讳。执政大臣皆朕之股肱,其协德交修,以辅不逮。
  两制官员先是草诏,说是执政大臣其惕思天变。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正是你与几个宰相沆瀣一气带来的。
  赵曙一看,不能写,一写说不定连自己都保不住几位宰相,于是说:“淫雨为灾,专以戒朕不德。”
  王珪软了,改成了执政大臣皆朕之股肱,其协德交修,以辅不逮。
  韩琦逃过一劫。
  一场大雨,“证明”了许多事。
  吕大防进言,为什么会有这场大水,八条原因,主恩不立,臣权太盛,邪议干政,私恩害公,西北连谋,盗贼恣行,众臣失职,刑罚失平。不仅是濮仪之争,国家已经乱了,王法不公,有边患,百姓也不安份了,主要原因就是皇上你没有做好,还有那几个权相又奸又邪还违例地掌控着过多的大权。
  司马光说得更有针对性,三条,对太后不恭(你是蠢子),对两府弄权不查,不听台谏善言。
  贾黯更说白了,二三执政建两统贰父之说,故七庙神灵震怒,天降雨水,流杀人民。看到赵曙不听,正好生病,于是引疾求去,这一病病重,临终前还遗奏数百言,让赵曙早以赵允让为濮王,而非是什么皇考,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吕诲说,《五行志》曰:简宗庙,废祭祀,水不润下。乃者濮安懿王一事,始议或将与仁庙比崇,终罢追封,不及燕王之例,礼失中而孝不足,是亦几乎慢也。为什么有这场水害,就是濮仪过了,上天在惩罚。
  赵曙忽信忽疑,不敢吭声。
  水灾过后,暂时太平无事,赵曙未再暗中授意韩琦提及皇考一案,但也未定落赵允让止授一王追赠。
  韩绛倒是中规中矩进了一谏,不仅是水灾,国家财政渐渐不良。西方用兵,再加上这场水灾,财政渐渐更加吃紧,皇上,你还是将某人召回来吧。
  慈善会刚成立不到两个来月,就来了这场水灾,表现十分完美,前后筹得款项达到两百万缗有余,及时地用在灾民身上,几万户百姓受益,也及时缓解了一部分朝廷财政压力。
  但还是不够的,两百万缗钱放在灾民身上,确实使许多灾民解脱出来,但放在一个国家身上,算那一门子。
  在大灾害面前,赵曙居然听了韩绛的话。
  可此时司马光却默默不言,偶尔也与郑朗书信来往,郑朗写得不清不楚,但说了一句话,黄河不发生数次决堤,朝廷就不会有勇气进行那么大的河工。没有侬智高,朝廷就不会让自己南下。司马光明白了,不烂到一定时候,让上下都感到巨大压力,郑朗是不会出山的。
  诏书下达,郑朗根本不会出来的,以丁忧拒绝。
  过了一个来月,水害过去,赵曙渐渐再度遗忘。
  九月下旬,同知谏院蔡抗因过崇赵允让,指陈切至,涕下被面,赵曙亦感泣。蔡抗认为赵曙大约改悔,又以京师大水,推原大臣过错,殿前说对,于是诏书改为知制诰判国子监,罢了谏职。
  十月,以司马光与吕公著为侍读,非是给赵顼侍读,而是给赵曙侍读。司马光接诏后,先是愕然,一会儿恍然大悟,立即上书道:“臣在谏职已有五年,前未有如此之久者,惟求知竭报国,因此与人立敌甚众,四海之内触处即能相逢,常恐他日让子孙无容足之处。然不敢无故求出,不意想到朝廷更加奖擢,仍居旧任,既荷宠禄,则卒无得出之期,祸败罪诛,必不可免。愿赐哀矜,收还新命,许臣待制河中府,或者襄虢晋绦一州(此五州府正好有缺)。”
  诏不许,但免去了司马光谏职。
  范纯仁大惊失色,私下里找到司马光说道:“君实兄,此乃大道垂危之时,你为何离开谏院?”
  司马光叹了一口气,说道:“非是我不想谏,也不是不想维护国家体制,礼法,尧夫,你想一想,连老天都不怕,还能说得好吗?”
  范纯仁先是张口结舌,后是一愁莫展。
  司马光又道:“有没有写信给郑公?”
  “没怎么写。”
  “你们这一家……”司马光说不下去,主动要求退下,是存了私心。能劝好赵曙,他还是想劝的。然而这么大天灾面前,才过一个月,赵曙又在打小主意,自己还能劝好么?上书说祸败罪诛那是夸大其词,但若继续呆下去,成为某些人眼中钉肉中刺,必然不会有好下场。面对范氏一面,司马光自感惭愧,改了口气说道:“写一写信问问郑公吧。他会给你答案的。”
  这是六师弟,不然司马光根本懒得解释。
  各有各的想法,曾公亮也感到象韩琦这样折腾下去不大好,于是进奏,先朝枢密使兼侍中,在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之上,今文彦博至,乞班序如故事。
  想用文彦博来分韩琦的权。
  从之,文彦博也位于韩琦班前,不过文彦博十分聪明,站班于前,可一声不吭,韩琦对也罢错也罢,与俺们没关系。俺们不参与,但也别指望俺与韩琦做对。
  年关将近,宋朝与辽国两国要派贺使贺对方的元旦节。宋朝此次派的贺使比较多,一共三人,一个知谏院傅尧俞,另两人乃是侍御史赵鼎与赵瞻。诏书一下,三人不得不准备出发,吕诲急了,上奏说道,台谏者人主的耳目,中外事皆得风闻,盖补益聪明以防壅蔽。臣马天圣景佑间,三院御史常有二十员,其后益衰减,乃是执政者不欲主上闻中外之阙失,然而也不下十几人。
  这里说的仅是御史台,还不包括谏院。
  御史台机构不仅包括言臣,还有检法,主薄,推直,管勾,令史,知班等官吏,后者没有言事权,仅是御史台的副从官员。真正有言事权的是一名御史中丞,一名侍御史,两名殿中侍御史,六名监察御史,这十名言臣是最基本的也是必不可少的。除了这十名言臣外,还有临时的言臣,称为里行,御史里行使、殿中里行使、监察里行使,多者十几人,少者仅几人。
  吕诲说的二十几人,就包括十几名里行。自从张贵妃死后,赵祯有点倦政,大病后更加倦政,比如庆历时太监绝对不敢对政事指手划脚的,张贵妃死后,太监就能了。
  若不是考虑到郑朗带来的影响,后期数相当中,庞籍做得最好,很快因为做事就必须得罪人这条定律下去,后期文彦博与富弼,再到韩琦,一个比一个差。真比较起来,并不及贾昌朝与刘沆或陈执中。宋朝积贫积弱正是从文彦博二次为相,开始逐渐积留,韩琦与赵曙将它推向巅峰。
  郑朗强行推荐庞籍,使情况稍稍好转,改变的也仅是经济,言臣并没有改变,诸相不想听言臣的罗嗦,越来越少。当然,也不能将责任一起推向富弼韩琦,主要还是皇上不作为,包括赵祯晚年的不想作为。
  但无论怎么说,不提谏院,就是御史台也要保留十名言臣,这是底线。
  然而呢,现在御史台言臣仅有五人,就这个五人,还让两人出差。谏院那边也不对,原来除了知谏院外,还有其他言官。天禧时有左右谏议大夫,左右司谏,左右正言六名谏官。不久缺而不置,天娥手中再设,知院六人,以谏议大夫,司谏与正言充任,其他官员充任的称为知谏院,也就是说员额最少得有六人以上。
  现在呢,变成两个人,就这两个人,司马光迁领他职,剩下一个活宝傅尧俞居然还让他出差契丹。人数不对,再说奏章,原来封章虽说不能十上十报,最少能报五六,现在封章十上,报罢八九。自古言路壅塞,未有如今之甚,臣私自为圣朝羞之!
  书上,报了。
  不是要言臣吗,给你一个言臣,邵必权知谏院。
  吕诲傻眼。
  不能说邵必是坏人,但他是那一边的人,看看履历就清楚了。赵祯崩后,选为颍王府翊善。这也不能证明什么,例如韩维。关健是后面,于群主殿中对,赵曙访世事,邵必对之,赵曙夸奖道,学士真国器也。于是让他与欧阳修同修起居注。他与欧阳修乃莫逆之交,这样的大臣到了谏院,还不清楚吗?
  一个不够,再来一个,以给事中天章阁侍制彭思永权御史中书,不能证明他与韩琦、欧阳修有什么关系。但以前在濮仪案上此人一直沉默不言,天知道他与二人有没有什么不诡的关系?
  邵必没有误会,对彭思永还真有些误会了。当时吕诲、吕大防以及范纯仁三个言臣心中的悲愤无法道出。元旦节到了,三人忍无可忍,范纯仁呆呆地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又想到了司马光那句话,连老天都不怕,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他多少沾着范仲淹的性子,老天都不怕,但俺们要尽到言臣的职责。
  在赵曙临去世一年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降临人间。


第八百零三章 道心
  连续性的几年暖冬,这一年冬天比较冷。
  时常大雪漫天,黄河更是结了解厚厚冰冻,连马儿都能顺利在上面跑。
  但在老百姓眼中很正常,冬天的京畿不结冰,那成了什么?忽然间全部想到郑朗那段话,因为纯净去了人间,所以老天悲伤,不下雪不结冰。狄青去了,范仲淹去了,先皇也去了。朝堂上乃是一片污浊,能不下雪吗?
  郑家庄却是很热闹,此时不能称为一个村庄,而是一个热闹无比的集镇。外来人口太多了,帝王心的作坊每天在扩大,仅是作坊就有一千两百多人。书院师生乃家眷,达到五六百人。大肆研发,请来的相关工匠又有四百多人。还有,原来郑家作坊的工人,一些相关副带产业的工人,从蔡水码头上来回搬运的运夫车夫搬卸工,慈善会一百多名账房,这么多人要吃要喝,带来的第三产业,甚至出现一个妓院与赌博场,无奈的事,这就有了五千多人。连同家眷,渐渐逼近一万人,一千多户人家。从郑家庄开始,一直蔓延到郑家那座土山,接着向蔡水蔓延。就象一龙黑色的长龙,蜿蜒在白茫茫的大地上。
  并且它还在扩大当中,元宵节后,作坊还准备召三百名工人过来。
  发展到这地步,已经有一些小的州城,都不及这里的人口众多。
  大雪还在漫天的飞,郑家上下一起走出来,元旦节要到了,赵念奴要带着李贵与几个小妹妹回去拜访宗室的长辈,曹太后,这是一个礼仪,必须得走一走。
  元宵节过后,还会回来。
  “郑公,我们走了。”李贵很老实地说。
  还不算长大,但这几年就呆在郑朗身边,冥冥中有血缘之亲,对郑朗自然而然产生一种慕孺之情。
  “回去后要听娘娘的话。”郑朗说着,看着赵念奴,道:“你也要一路小心。”
  赵念奴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都不大想回京。”
  “那不行的,你母亲还在深宫里,但凡回去,说话要小心,现在不是几年前了。”
  “我知晓了。”赵念奴默默无言,她这个“哥哥”做法同样让她感到很失望。
  几人上了马车,在侍卫保护下,渐渐远去。
  五娘还在看着漫天的大雪,崔娴劝道:“五娘,这种结果算是最好哪。”
  知道的人不怪罪,一怪罪赵念奴不可能来郑家庄,知道的人不公开,一公开,大臣强烈反对之下,赵念奴也无法能来到郑家庄。虽然有别离,至少大多数时间一家团聚在一起。婆媳俩碎碎地说着话,郑朗却伸了一个懒腰,新年到了,倒计时开始!
  当真无欲无为?
  不过这也是圣人之道,夫子说的,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郑朗走进书房,他所过之处,保留着一些前世的习惯,喜欢收藏一些字画,小玩意,以及一些珍贵的古籍。不过大多数古籍又重新搬到书院,加上方便自己教李贵与三个小公主,将书房拓大了。
  四个孩子一走,书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养子在埋头读书。
  崔娴想让他们科考试试看,郑朗拦住了。天资太弱,最少得学个十年,才能勉强试一试。
  但两个孩子十分懂事,人也忠厚,颇类似崔娴的三个哥哥,郑朗也很满意。就是考不中,以自己身份,荫补两个官员不是很难的。想做官不仅学问要好,也会做人会做官。
  郑朗加了几块木炭,放在火盆上。
  来到书桌前开始著书。
  开始写忠恕。
  这个忠不是人们所想的那个忠心耿耿,忠于国家或者主人的忠,恕同样不是宽恕的恕。
  有点儿饶口。
  但到了宋朝渐渐演变成忠心与宽恕,这一演变,在儒家中地位也不高了,更没有郑朗所说的对立互生。
  郑朗写的忠恕乃是上古儒家的忠恕,很重要的忠恕,而且可能牵涉到各家各派的道心。
  先说一。
  以前少年时与冯元说过这个一,但那时郑朗也没有想清楚。后来思想成熟,终于将三定为儒家最重要的数字。虚的正反两面,比如仁义慈孝忠恕,等等。真正的仁义慈孝忠恕根本没有,或者说根本没有人能做到。做到的仅是接近于仁义忠恕,是两者之间的中的产物。这就是三。
  但写忠恕时,必须还要写到一。
  来自论语,子曰,参乎,吾道以一以贯之。曾子说唯。孔子出门,门人问何谓道也?
  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肯定不是忠恕而己,但十分重要的忠恕,这里忠与恕曾子将它定为一。
  因为这二字以前没有,到春秋时才出现,比论语要早,周语说,考中度衷,忠也。施其所恶,弃其忠也。以己心度人心,这就是忠。非是忠臣的忠!己所不欲,却施于人,叫不忠。
  左传里说恕而行之,德之则也,礼之经也。周桓王用自己所不能有的十二城邑与郑,是谓不恕。这里的恕与忠是一个意思。
  因此曾子说忠恕乃是一。
  肯定不是,包括孔夫子在内,都没有认真的用三来区别宇宙万物定理,但许多方面意识到这个三,或说中,或者说仁义相辅,这个相辅就是中,就是三。
  只是郑朗未出现之前,从未有人认真的想过这个三,或者想过,不会想得这么详细。但就是郑朗未出现,后人也很少有人这么想过。有一个人,半仆街的写手。
  因此儒家自我将它进一步演化完善。
  夫子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孟子说君子自反也,我必不忠。
  夫子又说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孟又也说仁之方就是强恕而行。还有更多的例子,将夫子与孟子荀子的书籍翻一翻,能翻出好几十条说忠与恕的。
  区别也就出来,所谓的忠是内在的,恕是外施的,忠要求的是内尽于心,问心无愧,恕道则是我爱人人,人人爱我,要想人人爱我,我必先爱人人。
  或者再分一分,有德于人,而无求于人,也就是百姓常说的做好事不留姓名。当然是好事,接近圣人的境界,可几个人能做到。第二是有德于人,求用于人。还有一种,无德于人,而求用于人。这会是所有人痛恨的,但现实生活当中却不少。孔孟还有一种情况未说,便是人有德于我,我非但不报答,反而去害这个德我之人。
  一与四对立,二与三对立。
  但一与二同样在对立,又互相生依。
  这便是忠与恕。
  可这个忠与恕也没有绝对的,德到何处,用到何处?
  因此这个忠许多人认为它不可能存在,实际存在,只是存在时掺杂了许多恕在里面。而恕又掺杂着一些忠。毕竟相比于知恩回报,先赐恩后求报又要高明一点。
  因为没有人系统地去想,最初的忠退化,变成忠诚的忠。
  这样想是错误的想法,夫子说的君臣父子,臣是子是仆,不能说老子不好或者贫穷,儿子就不养老子,大臣也是如此。这有一个主从关系,因此真正的忠臣不指望君王赐予什么,也会老实替君王做事,进谏劝正,治理救民,安邦强国。这才叫忠臣,或者换成范仲淹那句名言,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范仲淹说错了,古仁人之心不是这个心,古仁人的心范围更广,但这正是忠臣的心。
  还不能称为忠,仅是忠的一面,忠臣的忠,还有忠于己心,忠于朋友,忠于立人行事,不求任何回报去做善事德事,才是真正的忠。
  不过夫子与孟子明显感到这种忠肯定不能推广,因此多推广恕道,或者介于忠恕之间的那种德操,以己所欲,譬之人,知其所欲,亦犹是也,然后推其所欲,以及于人。
  但忠不是顺从,是立正立德,用于忠臣不是让大臣诌媚皇上,那是谓不忠,乃佞臣。真正的忠臣,不为自己官爵着想,皇上做得不好,就得进劝,不要怕皇上恼怒。要让皇上做一个好君王,治好国家。那怕被皇上砍掉脑袋都不怕,这才是真正的忠臣。
  那么一个大问题来了,按照郑朗这种说法,韩琦与欧阳修那种行为算什么?
  这才说道心。
  夫子时常说道,但这也是道,那也是道,并没有说清楚。那么何谓道呢,真的说不清楚,因为宇宙万物太过复杂,谁能将它说清楚呢。蚁有蚁的道,走兽有走兽的道,人有人的道。
  但道殊归一,大道只有一条,越是圣人,离这个道就越近。例如儒家这个忠与恕,再看吕氏春秋,将欲毁之,必重累之,将欲踣之,必高举之。道理差不多,杂家吕不韦出自商人,功利心很重,因此不说德仁,而说毁之累之,踣之举之。落下乘了。
  还有老子的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衰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与儒家的己欲立而立人差不多。周书也说过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法家的韩非子看到这句话,见猎心喜,也将它拿来引用。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别,老子出世,因此说得有些消积,孔子要入世,说得积极,还有几个原因,鲁国小,尊崇周室,鲁国才会平安。因此夫子不喜战争,于是隐隐感到有仁有义,多说仁而少说义。礼多说礼仪与尊卑,而少说战争。其次夫子直接从周王室吸取营养,学的乃是王礼,而且无论周王室或鲁国强行使天下诸候臣服了,于是多用说教。
  这造成夫子的一些不全面性。
  但夫子隐约也知道仅说教没有用的,写了一些义,一些威,还有中,只是不多罢了。
  还有佛教的因果报应。
  以及最初的金刚经。
  金刚经很少谈因果报应,多说节制自己欲望修心修道,这个节制,是为了修道心的,还是儒家的恕。还有一件更更赤裸裸地表明释迦牟尼的这种道,多少财宝都不稀罕,只要颂读传扬这本佛经,就积下大功德了,颂读传扬佛经用义就是广大佛门的,有所求还是恕。虽然后来释迦牟尼感到这种自相矛盾,用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语遮掩,但干嘛说了十几遍?
  那么何谓道心,实际儒家的仁为本,义为节,中调之,礼为法,便已经接近这种道心。当然,还不能算是真正的道心。故夫子说了大半天,越绕大家越糊涂。老子索性来了一句,玄之又玄。释迦牟尼也索性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变成了自相矛盾的空。
  他们要做圣人,郑朗不想做圣人。
  所以说只要将这个中把握好了,就能接近所谓的道心。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也就是这个中。而不是仁爱的神马,别的不看,看到宋朝就知道一味仁爱惹来什么下场?对契丹仁爱了,是没有开战,但为什么还要在河北河东驻扎二十多万禁军?为什么庆历时又让契丹狠狠地勒索了一顿?
  再看西夏,不但给其赏赐,给其赐币,帮助他们平灭没藏讹庞的叛乱,这两年李谅祚是如何回报的?
  还有交趾,同样如此。
  仁爱了,铁杆朋友在哪里?
  因此这种墨家式的仁爱不是道,真正的道乃是这种中。以仁为主,以义为节。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不是郑朗说的,而是礼记里的话。
  打了一个耳光,忍受一番,对其劝解。第二个耳光打来,再劝说一番,加以警告。第三个耳光打来,还能忍受么?操丫的上吧。
  这才是真正的有仁有义,有爱有节,也才是真正的道。这一点唐朝前期做得就比宋朝好,以仁为主,对番邦从不排斥,但不服的,牛人猛将精兵就操兵器过去了。因此万邦来朝,一度让高加索山区的白人种,以及堪察加半岛上的夷人都不远万里来朝。看看现在呢,若不是因为平安监,连倭国都不派使来宋朝朝贺。来了,几个野和尚,或者来借种的倭女。
  太软弱了,非是道,而是如孟子所说的畜牲。写到这里,郑朗想到前世。不知如何发展的。看似在施以道,那不是施道,是在自取灭亡。爱心施下去了,为什么盟友在叛变,中间国变成仇敌,四面敌起?太软弱了,皆认为可以欺负。
  其实真正的道不是这样的,比如将那个小菲胖揍一顿,或者其他的小国家狠扁一通,对其他国家再拉拢,有恩有威,道便有了。若不然继续下去,小菲越来越猖獗,倭国与老美以及阿三认为小菲都能骑在头上,胆子越来越大会。最后不是软弱换来和平,而是换来大战特战,甚至都能被瓜分掉。
  写好,再进行润色,然后将它直接刊登于报纸上。
  文章前面一出来,后面就引起更大的反响与争议。
  郑朗并没有对道释表示排斥,但无论是道家或者佛教子弟一起反对,什么,竟然说释迦牟尼与老子没有得到真正的道心,于是用言语糊弄世人?
  这个不要紧。
  有许多士大夫不喜道释占地侵田,直接喊出灭佛灭释。
  郑朗多少点出它们的一些积极作用,比这些喊打喊杀的士大夫要好得多。
  但在儒家中反对声音不大,比起早先那些激进新奇的说法,郑朗此时儒学九成与夫子的思想接近,再看三先生与书院的五先生,他们将夫子的思想篡改得更多,也未有多少人反对。
  相反,许多人认为是美谈,不管承认不承认,郑朗少年悟道一事很有名气的,直到今天,才悟出了这个道心。对与不对不要紧,但绝对是一件佳话。可也有争议,郑朗写了忠恕,用许多文字来写这个忠,还有忠臣。
  与朝堂一对照,有几个大臣是忠臣?
  当然,儒学修到这份上,郑朗毫无疑问,已经走进儒家一个大家行列。
  高滔滔也在看这份报纸,洋洋洒洒的,近两万言文字,整整占了京畿晚报的一个头版。
  看后高滔滔叹息一声,郑朗认为真正的忠臣很难做到的,但大家至少要做一个恕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是纵观许多士大夫,口称圣人大义,然而连恕臣都做不到。
  忠臣还是有的,例如范仲淹,郑朗也能算一个,但丈夫这个脾气,能用郑朗吗?高滔滔有些失神。并且她还知道一些事,国家财政紧缺,只好向富人借钱,这两年年年在借,这是前些年从未有过的事。不管韩琦是忠臣还是奸臣,至少在经营上,差了郑朗好几筹。又不知如何劝起。
  想到这里,她对太监说道:“将长公主喊来。”
  “喏。”太监退下,来到济宁观,将赵念奴喊进内宫。说了一会儿话,俩人关系不恶,即便因为赵曙产生一些隔阂,但还是说得来。
  过了一会,高滔滔问道:“奴奴,你可知郑公修儒学要修到什么时候?”
  “皇后,我也不大清楚,只听到他与书院几个先生交谈时谈到修礼,打算明年夏天结束,有的留下来以后再修,然后秋天与几位先生一道修儒家史。”
  “为什么要留一部分到以后修。”
  “礼讲的是制度,有国家制度,做人行事制度,郑公他还没想好。”赵念奴犹豫的答道。
  高滔滔眼睛亮了起来。
  明白郑朗心意了,终是放不下的,赵念奴说得不清不楚,可是高滔滔听得很欢喜。这才是忠臣嘛。但又再度愁上心头,如何说服丈夫呢?赵念奴也没有想到其他,就是高滔滔待她不错,也感到有些生份。对曹太后,她也不大喜欢,若没有曹太后,就不会有这个不孝的哥哥上位。之所以时常进宫看一看,乃是生母苗贵妃还呆在皇宫里。因为遭到排挤,闷闷不乐,若不是赵念奴时常回京到宫中看望,连话都懒得说了,否则赵念奴连这个皇宫都不想进来。
  回去后,就准备返回郑州。
  大戏上演。
  先是范镇草诏韩琦的迁官制书,用了一个比喻,说韩琦是周公,有没有讥讽的意思,不得而知。
  吕诲于是弹劾,不当将韩琦喻为周公。
  这个问题来了,韩琦做了周公,难道让赵曙做周成王?于是韩琦写表求辞退相位。不当真,若想退,学富弼,一表不成二表,再不成,二十表,保证退下去了。
  这个退表乃是一个高姿态。
  范镇批语,周公不之鲁,欲天下之一乎周。周公不去鲁国就国,是协助周成王治理周国,使天下继续臣服周朝。意思你韩琦不当退,退出去仅是一个郡守,不当,还要留在中书,继续为国家效力。
  从字面上说起来是这个意思。
  当时韩琦与欧阳修还认为范镇是“好人”,也就疏忽过去。直到范镇反对拥立赵允让为皇考后,欧阳修与韩琦才醒悟过来,范镇与他们不是一路子的人。
  韩琦为了让赵曙达成心愿,将台谏大臣削减,或者派往契丹出使,一些大臣不满,正好郑朗那篇长文出来,许多士大夫议论韩琦是周公与霍光。范镇没有写霍光,不然早就下去了,写霍光太明了。
  这一议论,使韩琦与欧阳修又想到范镇的那条批注。
  非是年底的批注,过去了近一年时间!
  居然将此事翻将出来,欧阳修在赵曙面前说道:“范镇以周公待韩琦,是以孺子待陛下也。”
  欧阳修记仇了,赵曙更记仇,派人将存档找来,一看大怒,将范镇外放到陈州。不管怎么说,欧阳修做得太过份,你自己以文坛宗师自居,平时口颂圣人大义,这种小人的事怎么做出的?
  范讽前面发配,后面引起群臣喧哗。喧哗的结果,又使得韩琦与欧阳修做下一件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情出来。


第八百零四章 倒计时(一)
  范镇下去,暂时没有人知道真相。
  言臣们没有说话,倒是知道真相的韩维最先开口,此时韩维乃是知制诰,知制诰与翰林学士皆是两制官员,平时与范镇交好。
  范镇下放,韩维奏事于便殿,说道:“人君好恶,当明见赏刑,以示天下,使人知所避就,则风俗可移。”
  以前多个大臣对赵祯也谈到这个问题,赏得有功赏,罚得有过罚,为什么赏,为什么罚,诏书写得明白清楚,大家一看,原来是做了这件事赏的,大家一起学习。或者做了这件事罚的,大家以后一起注意,避免再犯错误。
  若按郑朗意见,此举不可取。
  因为情况在变动之中,例张咏治蜀可以说是无几个能比,但那条赈贫措施,给券春夏赐米钱,最后反而了弊病,韩绛下去才将它改正。
  但有一个时间效应。
  就象老子说,宇宙本来是无,再到一点,然后膨胀,最后塌陷,还是还于一,还于无。符合宇宙形成观。说得对,可是这个过程不知几亿几兆年才能实现。
  人类文明史才几千年,想几亿几兆年后的事干嘛?
  因此韩维提议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一切公开,就不怕人主与首宰以好恶用人。积极意义远远大于消积意义。
  或者换成郑朗另一句话,以事对事,不以人立事。
  又说,圣贤思虑,不能全无过差,假如陛下误有处分,改之则足以彰纳善从谏之美。不怕犯错,就怕犯错不改正。君子知错能改,是美事。
  又说,范镇诚有罪,自可明正典刑,若其所失止在文字,当函容以全近臣体貌。陛下前黜钱公辅,中外以为太重,今又出镇,而众莫知其所谓,臣恐怖自此各怀疑惧,莫敢为陛下尽忠者矣。
  宋朝祖宗家法,不以言事而为罪,即便将剑阁烧掉,也不过乃是一个老儒发狂也。范镇做了什么,写了两次周公,这算什么罪名?如果仅是写了两次周公就定罪的话,以后指不准会有指鹿为马的事发生。
  书上,不报。
  范镇下,得有人来顶缺。
  国家大黑窟窿有多大,能达到一年支出达到近两亿四千万缗。要知道庆历战争时最高峰一年国家支出还不足一亿九千万缗。这个黑窟窿巨大的让人无法想像。
  后人有人说赵顼与王安石不好,不错,做得太急了,可换谁谁不急?
  这是在宋朝,若是在明朝,一年两亿多缗钱的支出,往明朝可怜巴巴的财政上一压,就是神仙嘉靖恐怕也得会急得上吊自杀。
  这个黑窟窿是多方位炼成的。
  比如执政不作为,造成大肆的浪费,比如偏巧去年水灾,马上今年又有旱灾,比如是赏赐过度,比如说是连续几年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继位,大丧大赐,比如西北正在开战。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冗官。
  庞籍在世时就开始弥漫了,让庞籍控制下来,并没有增加,但也没有解决。庞籍病后辞职,虽偶尔进中书帮助,终是离开朝堂的。冗官现象在蔓延。据史书记载,京官多了一倍多,州郡县的地方官吏则多了三倍有余。
  本来两千多万缗就将官员打发,虽然多出来的官员多不是差官,仅是职官,也要发工资的。再加上赏赐泛滥,现在有可能得要五千万缗或者六千万缗钱才能解决。
  还有呢,官多阙少,也就是官员多,可真正的差职很少,怎么办?于是一个个奔竞。也就是走后门。奔竞之下,腐败丛生,官场黑暗。朱熹就客观地说了一句,韩富初来时,要拆洗做过,做不得,出去,及再来,亦只随时了。才开始是好的,但后来全部不行了,实际不行的,不但有富弼与韩琦,还有欧阳修与文彦博。
  这几位君子富弼美在德操不失,执政相仿佛,也不好。这几人执政能力到了后来,不要说不及吕夷简庞籍,就连贾昌朝刘洙陈执中之流都远不及之。
  郑朗知道这个黑窟窿所在,但认为自己与赵祯合力,打下了一个好底子,情况应当没有史上恶劣。
  他有些低估。
  因为他隐约地号召,反对声音比史上更大,掣肘了韩琦,使韩琦与欧阳修更不敢作为。真到了无为而治,国家也就糟糕了。真实情况远比他想的还要恶劣。
  官员冗到如此地步,也不能使两制空缺,还有一点,两制官员当中赵曙感到王珪能为诏,余者多不称职。其实两制官员中有许多官员,例如司马光与吕公著,可他们虽有能力,皆对赵曙的濮仪案反感,因此赵曙认为不称职。两相结合,赵曙想再选一个性格温和,不算太激进的大臣,一人进入他的法眼,张方平。
  就问欧阳修。
  又问对了人,与郑朗无关,若那样,那么朝堂上一半官员都不能用。
  这是欧阳修与张方平的私人恩怨,坑了张方平数次,又来坑,说道:“陛下,张方平也有文学之才,但挟邪之直。”
  此时,若仅论文学,天下无一人能及欧阳修,大苏都不行,还未成长起来。但这个官员与文学有什么关系?他以文学见长,馆阁出身,于是动辄馆阁或者文学。
  不要紧,然而张方平怎能算上挟邪?
  那么你与韩琦算什么,要不要诛灭九族?
  赵祯默不语,让欧阳修退下,然后将张方平的履历拿来观看,有一点大家皆疏忽了,沾到赵祯以及赵祯的家人与他生亲,他马上就发神经病,若不沾此事,赵曙并不傻的。
  看后渐渐产生怀疑,又将曾公亮与赵概喊来询问。
  曾公亮与赵概实话实说,不闻其挟邪,无迹也。不错啊,就是当年的私宅案,也是张方平马虎了。至于为了一点小钱,做得这么猖獗吗?然后又说昔日郑朗在先帝面前言,方平对经济极其善长,乃是能吏也。
  赵曙又是无言。
  不但曾公亮劝,妻子也在他耳边吹风,但皇考的事没有定落下去,赵曙是不可能用郑朗的。然在心中也不得不承认郑朗是名臣,看人也颇有眼光。
  欧阳修没有得逞,反成了画蛇之举。
  内幕知道的人不多,但渐渐也传出一些。
  原先只恨皇上不好,对韩琦仍有一些大臣认为乃是庆历名臣,对欧阳修持好感的人更多,毕竟是天下文坛宗师。几次谗言,隐隐更多的人认出欧阳修的真面目。
  神马的,你比吕夷简夏竦还更可恶啊。
  ……
  春回大地,但去年大寒冬,鞭炮声放过不停,春寒还是很陡峭。
  不远处田野与房舍阴暗角落里,隐隐的看到一些积雪,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白光。
  周渊再一次悄悄来到郑州。
  看着远处那长长的乌龙,说道:“马上快成一个座小城了。”
  郑朗笑了一笑,不是小城,再过几年,会成为一座新的城市,还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
  作坊一再扩大,不久会成为宋朝最大的私人作坊,还有钢铁!这个最终是要交给国家的,不过有蔡水之便,还有诸多工匠,最先的试点必然在不远处的蔡水河畔。那么有可能会吸纳一万以上户百姓。
  再加上其他副带的产业与第三产业,不用十年时间,人口必然超过十万人。
  与京城不能相比,与参差十万人家的鄂州杭州不能相比,但若顺利地发展成为十万人口的城市,在宋朝至少能排行在中等城市行列。
  笑笑不答。
  其实想发财很容易的,这时候大肆在周边地区圈田,几年后财产就能翻上好几倍。但郑朗并没有进行任何干涉,也算是矫枉过正。前世的一个房改,或多或少让他有些成了惊弓之鸟。
  周渊这才汇报正事。
  来有好几个用意,第一个就是瞎毡的儿子进驻洮州。
  郑朗凝思了一下,说道:“你记住,能打探情报,但不要干涉他们。”
  怕周渊不清楚,索性郑朗将话挑明,说道:“想要进攻西夏,必须多方面发起进攻,毕竟相对于我朝,西夏军队不及我朝数量,财政更不及我朝。兰州就是最重要的地区,若将兰会二州全部拿下来,会使西夏失去整个河西走廊。”
  郑朗有惩熙宁西伐之失,脑海的军事计划也变动了。
  未来不先攻打西夏,而是要切断西夏与河西走廊的联系。
  此时腾格里沙漠里还有通道,然将会州夺下后,从腾格里沙漠里走,显然不切实际的。这一切,等于切下了西夏两条大腿。
  又道:“洮州各部可能对木征不服,最后发生冲突,木征非是过江龙,仅是一条过江虫,洮州诸蕃却是坐山虎,一旦冲突起来,木征必驱回河州,立足不稳,我朝朝堂又缺少长远眼光的大臣,必倒向西夏。”
  “我明白了,郑公是刻意让他倒向西夏,为以后出兵打下基础?”
  “是啊,不然没有大义出师。而且唃厮啰一死,吐蕃也不再惧哉。我朝不进伐河湟,早晚也必被西夏拿下。若是让西夏得手,后果凶矣。不过一旦木征倒戈之时,你派手下潜入其境扬言,散布一些吐蕃与党项的历史仇恨,使其一些部族对木征产生不满。”
  “喏,郑公,还有一件事,卫阳他们来信,对郑朗表示感谢。”
  “不用谢,你对他们说,这才是一个开始,作坊的规模还会壮大,最后一年收益一百万缗两百万缗也有可能的。”郑朗说道。去年前年一年大半年的分红,让六人每家分去七千多缗钱。中间还拿出近三成收益用于开发研究,否则会更多。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然如今卫阳等五人在西夏也算是位高权重。假如一年仅分红四千缗钱,未必能保证他们全部心动。若是一年能分去一万缗两万缗钱,以西夏薄弱的基础,就足以保障五人的忠心了。
  “这怎么好要……”周渊弱弱的搓手。
  “你们十几年前挑出来,潜往西夏,长者才二十九岁,幼者仅二十六岁,这一幌就是十几年过去。至今仍没有曝光身份与功绩。还要等下去,没藏讹庞叛乱之时,我朝正在河工,无法派兵过去,想再寻找良机,快要十年,慢要十五年。那时你们六人皆六十出头,句践卧薪尝胆仅三年,你们这一潜伏就是三十多年,些许报答,理所当然,勿用见让。但你代我传一句话,他们如今位高权重,不用再象以前那样拼命了。况且以他们以前乃是没藏的家臣,也要低调行事。我又听闻他们身上皆有一些隐伤,请他们普请良医,将隐伤一一治疗。让他们好好活着,活到我朝大肆向西夏出兵之时,为国家建功立业,留名千古。自己也能光宗耀祖,安享荣华富贵。你也是,一旦到那时候,也能退了。”
  夫子与孟子重恕,扬恕,因为忠太难了。因此夫子说子贡拒金不对的,那就是忠,虽更崇高,不宜弘扬,子路受牛却是对的,那就是恕,境界上差了一点,却能弘扬起来。
  这一理论也让郑朗继承。
  不说什么虚的,爱国主义,民族主义,这时代很难有。
  有人说侬智高是民族英雄,晕了,这时代有民族主义吗?
  得拿一些现实的东西出来,让他们看到想到,才能保障他们的忠心。
  对这个周渊不能明白的,听了有些感动,然后又说道:“郑公,你什么时候回朝堂?”
  去年问过,今年复问。
  因为从朝堂政局上看,形势越来越不乐观。几人心中皆没有底,郑朗不起用,他们就难以重用。
  郑朗说道:“不用担心。这时候乃是一夜最黑暗的时刻,四更时分,但到了四更时分,天也就快亮了。不用多长时间,一年半足矣。”
  “喏。”为什么一年半时间足矣,周渊不敢问,但知道郑朗肯定有所安排。心满意足地离开郑州。
  无人知道此事。
  朝堂上最黑暗时刻到来。
  范纯仁与吕大防合奏:“豺狼当路,击逐宜先,奸邪在朝,弹劾敢后?伏见参知政事欧阳修首开邪议,妄引经据,以枉道悦人主,以近利负先帝,欲累濮王以不正之号,将陷陛下于过举之讥。朝论骇闻,天下失望。政典之所不赦,人神之所共弃。……臣等及修,岂可俱进?言不足用,愿从窜责,上不辜陛下之任使,下不废朝廷之职业,臣等之志足矣。”
  韩琦与欧阳修乃是豹狼当路。
  所做的事,人神共弃。
  臣等不愿与此种人一道呆在朝堂之上,若继续用欧阳修,请将我们黜出朝堂吧。有欧阳修,就没有俺们范吕,要我们范吕,就不能用欧阳修。
  特别是范纯仁。
  范氏一门,天下无双。平时在范家吃一点肉糜都让人惊讶了,你们一家人这么朴素,怎么舍得吃一丝肉星的?
  其中最佳者乃是范纯仁。本来资质就好,又随郑朗学习多年,中途偶通信往来,郑朗对其不断指拨。一路所来,升迁虽不快,可所过之处,皆有政绩,其人又刚直不阿,隐然有当年范仲淹之风采。
  名气虽不及欧阳修,可也不逊色多少。
  书上,而且用如此激烈的语气上书的,对于范纯仁来说,是罕有之事,一时风云失色。
  然不报。
  再奏:“自古人君之御天下,未尝不以人心为本,得之则中才可免危乱,失之则贤智不能保其治安。故曰民犹水也,可以载舟,可以覆舟。人心之得失,可不慎哉?岂有备位大臣,与国同体,希合上意,内营己私,移过於人君,失望於天下?为臣之恶,孰重于此!……今不正濮王之礼,则无以慰众心,不罪首恶之臣,则无以清朝政。”
  赵允让名位要定下来了,不能再拖。
  定的是濮王,而不是皇考。为什么不定,主要就是两个宰执希合上意,内营于私。与皇上你无关,虽有这个想法,若是宰执贤,一劝你还是能听的,但这两小子乃是恶人,刻意希你的心意,换取荣华富贵,故意让你背上这个黑锅。也就是赵曙无错,之所以犯错,乃是韩琦与欧阳修蛊惑的。
  书上还是不报。
  二人再次联手三奏:“修备位政府,不能以古先哲王致治之术,开广上意,发号施令,动合人心,使亿兆之民,鼓舞神化。希意邀宠,倡为邪说,违礼乱法,不顾大义,将陷陛下于有过之地,而修方扬扬得志,自以为忠。及乎近臣集议,礼官讨论,迁延经时,大议不决。而又牵合前代衰替之世所行缪迹,以饰奸言,拒塞正论,挟邪罔上,心实不忠。为臣如此,岂可以参国论哉?琦庇恶遂非,沮抑公议。公亮及概,依违其间,曾不辨正,亦非大臣辅弼之体。伏望圣慈奋然独断,将臣等前後章疏,付外施行,庶分邪正,以服天下。”
  直接说了欧阳修这几年来的品行,学问好啊,用些文饰扬扬得志,掩饰其奸言。实际乃是一个大奸臣。韩琦包庇欧阳修,沮抑公议,同样不是好东西。曾公亮与赵概虽没有什么恶行,身为辅臣,不敢辨正,亦非辅弼大臣之体。
  中书整个烂掉了。
  按照他们的说法,不但中书几名大佬全部要黜出去,韩琦要关进大牢,欧阳修更是要砍头示众。
  皆是一群浑蛋。
  范纯仁与吕大防对准了欧阳修,吕诲直接对准韩琦。欧阳修仅是一头狈,失去了韩琦这匹狼什么也不是。韩琦才是祸害之首。上书道,“观韩琦之才,未如霍光,李德裕,丁谓,曹利用,而骄恣之色过之。”
  范镇仅是引了一次周公,就立即下放。周公,你作梦吧。不但不是周公,而是更坏的四个人,这四人要么废过皇上,要么欺侮过太后,迫害同僚,人神共愤的主。
  你才华是不如他们,但你骄恣不法,比他们更过份。
  肯定有一点,假如不看文章与他们被后人俺盖起来才有的名气,赵曙朝的韩琦与欧阳修称为奸臣过了,但不会比丁谓好上多少。
  风雨欲来风满楼。
  就在大家协手同力准备替朝廷铲除“两大奸臣”之时,中书突然降下手书:“吾闻群臣议请皇帝封崇濮安懿王,至今未见施行。吾再阅前史,乃知自有故事。濮安懿王、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仍尊濮安懿王为濮安懿皇,谯国、襄国、仙游并称后。”
  大臣闻听,恍若晴天霹雳,一个个目瞪口呆。难道曹太后脑袋也坏塌不成?


第八百零五章 倒计时(二)
  大臣们一个个都不相信。
  其实发展到现在,韩琦与欧阳修已经是众叛亲离,史上也能看出,以他们的声望,在赵顼朝贬下去后,居然没有一个大臣提议让他们进入两府。再看郑朗,皆知道赵曙忌惮郑朗,然到现在为止,最少有五十个大臣上书或者面奏,让赵曙起用郑朗。手书案后,估计上书的大臣更多。
  人多力量大,也不怕韩琦与欧阳修,纷纷质疑。
  曹太后一度为赵曙所做的种种,差一点动了废立心思,即便让韩琦所逼,没有垂帘亲政,至今玉玺仍未交给赵曙。能下这道命令,将一个外人上升到与自己丈夫同等的位置上吗?
  不但让赵允让成了皇上,而且赵允让的夫人们王氏、韩氏以及赵曙那个乞丐亲生母亲全部升级为妈妈,一起称后!
  难道曹太后与赵祯一样,这个元旦过下来,也患了失心疯?
  韩琦将曹太后手书传下,字是出自欧阳修的字,是欧阳修写的书奏,但有曹太后的章印与画押。
  不承认都不行了。
  群臣瞠目结舌。赵曙也看到大家的愤怒,“自觉”地让了一步,下诏道:“朕面奉皇太后慈旨,巳降手书如前。朕以方承大统,惧德不胜,称亲之礼,谨遵慈训,追崇之典,岂易克当。且欲以茔为园,即园立庙,俾王子孙主奉祠事,皇太后谅兹诚恳,即赐允从。”
  父亲是要认的,三个妈妈也是要认的,皆是皇亲,至于那三个太后,确实过于耸动天下,太后是好心,但俺不敢接受,仅接受一个濮安懿皇。要么改赵允让墓为园立庙,再让赵允让的子孙赵公朴改封濮国公,主奉濮皇祀事。
  让了好大一步。
  群臣悲愤万分,并且不同,中书如此,心中稍有正气的士大夫们一个个全部失望。因此郑朗每一文出,导致一个结果,报纸销量大增,没有郑朗文章与有郑朗文章销量最低相差八万多份,最多时相差了十三万多份。其中士大夫与宗室子弟就贡献了最少近万份销量的贡献。
  郑朗未谈濮仪,只说礼,以及礼相关的慈孝忠恕。
  承认忠很难能做到,但有人做到了,文有范希文,武有狄汉臣。这就是士大夫的一个标准。作为士大夫,享有祖宗带来的种种待遇,百姓的供奉,得忠于国家民族,得忠于君王。这个忠非是顺从,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因此郑朗儒学成了大部分士大夫的指路灯。
  听着太监在宣读诏书,还不能称为诏书,两制还未重新誊抄,只能说是草制。大家一个个怒火中烧,可因为有曹太后的画押章印,一个个无可奈何地离开。
  有人在骂曹太后,有人要寻找真相。还有人责问,中书给出官方的答复。正月二十一,也就是赵念奴刚回到郑州的时候,韩琦在主持祭祀活动。赵曙则在宫将其他中书官员喊来议事,大约事未决,又将韩琦召回来。这时候欧阳修写了两份诏书,是欧阳修写的,那个字赖不掉的,一份交给赵曙,一份交给了曹太后。
  没有想到曹太后深明大义,不想国家因为此事再争吵下去,于是盖上章印,画上押。准许了欧阳修的奏章。
  能不能相信?
  司马光表示了质疑:“陛下既为仁宗後,于礼不得复顾私亲……臣又闻政府之谋,欲托以皇太后手书,及不称考而称亲,虽复巧饰百端,要之为负先帝之恩,亏陛下之义,违圣人之礼,失四海之心。政府之臣,祗能自欺,安得欺皇天上帝与天下之人乎?臣愿陛下急罢此议,勿使流闻达於四方,则天下幸甚!臣今虽不为谏官,然向日已曾奏闻,身备近臣,遇国家有大得失,不敢不言也。”
  忍无可忍了,即便不是言臣,司马光也无法再沉默下去。
  吕公著也说道:“今但建立园庙,以王子承祀,是於濮安懿王无绝父之义,於仁宗无两考之嫌,可谓兼得之矣。其亲字既称谓难立,且义理不安,伏乞寝罢。”
  不报,诏百官议追崇典礼。
  更多大臣上书反对,这时候韩琦与欧阳修是不敢跳出来的,于是喊出一个小人物,与郑朗少年时谈儒学,同样来自郑州的那个进士孙固,此时乃是诸王府侍讲,他说了一句话:“礼可变,天性不可变,王宜称亲。”
  不敢说郑朗修礼修得不好,实际因为赵曙的种种,郑朗这种儒学,已经得到更多正义人士的认可。
  并且郑朗此次修儒保留原来的实用性,更力求使它变得简单,只要对儒家经义略精通那么一点儿,就可以看明白,便于颂传。但依然看重了实用性修来就是用来运作的,做人行事齐家治国。
  在礼中隐晦地就说了赵曙与韩琦的做法不对。
  因此孙固玩了一个花样,礼法上赵韩做错了,可这乃是天性,它凌驾在礼之上!
  吕大防一听就急了,好在御史台就有报纸。
  劳逸结合嘛,有时候公务之余,大家喝茶聊天,还有新近增加了一项乐趣,看报纸,太学办的日报乃是官方报纸,有权威,也傲慢,两种晚报为了争夺市场,只好通过提前刊登来抢销量,因此五天一版。等于十天能看到五份报纸。除了国家大事,还有诗词歌赋文章经义,以及八卦,小说,小广告。
  御史台也看。
  郑朗重新儒学后,一起登在京畿晚报上,吕大防从中挑出几份。一个是郑朗著仁义的文章,一个是郑朗著礼纲要的文章。
  刻意探讨了人性,也就是孙固所说的人的天性。郑朗虽然说得更简单,但更有条理,更浩大,从天道讲万物的演变,其中还借鉴一些进化论的观点,若细找,甚至能找到苏格拉底与康德等西方哲学家的身影。但不知道康德以后会不会能写出他著名的三大批判了。
  然后重点说到人性,有利他的一面,有利己的一面。利己的一面乃是本性,也就是孙固说的这个天性。它使人本心想住最好的房屋,享用最美好的食物,穿最华丽的衣服,找最佳的伴侣,拥有最多的权利与财富。
  但是不可能的,人乃是合群生物,权利最多的是帝王,一起去做皇帝,那会发生什么?最漂亮的女人就那么几个,个个都想争,那又成了什么?
  因此对应的有利他。
  用儒家的说法,用中束之,拘于礼,现在礼成了制度,但这个制度不仅是指政治与刑法,还有德化,这才是夫子所说最终“大同”的根本所在。也就是孙固所谓的天性,必须在礼之下。
  那怕是皇帝,都不能欲所欲为。
  而且这也是宋朝的祖宗家法!
  原来若是孙固抛出这个观点,大家猝不及防之下,是不知道如何去辨。
  现在有了郑朗理论的依据,能挤入到这个地位上,那个不是聪明人,批韩不行,批你一个孙固还不行吗?
  疯狂地对孙固展开了批判。
  难得的有一个小弟,要保护的,欧阳修便说了一句:“大道缈远,夫子未言清楚,老子释迦言之浑沌,谁人敢说自己得到这个道心?”
  用郑朗的矛攻郑朗的盾。
  郑朗说的话,孔夫子与老释皆没有讲清楚这个大道所在,郑朗有什么资格比孔夫子老释更高明。
  纯是在狡辨。
  郑朗虽说得到道,只是适合于自己以及大多数人简化版的道,非是指真正的道。实际郑朗也再三说了,适合于宇宙万物的道,想要全面了解它太难了。老释做不到的事,自己同样做不到。
  因此欧阳修一曲改,遭到诸多士大夫的反对。
  韩琦大喜,好,就这么的,大家视线转移,一起在说道了,说得好,以孙固意强行下诏。
  大家才想到正事。
  皆不相信乃是曹太后的手书。
  “皇太后自撤帘之後,深居九重,未尝预闻外政,岂当复降诏令,有所建置?”
  “此权臣欲为非常之事,则必假母后之诏令以行其志,往往出於逼胁,而天下卒不知事由权臣。”
  ……
  又直接怦击韩琦与欧阳修。
  “岂须更烦房闱之命,参紊国章,一开其端,弊原极大。异日为权臣矫托之地,甚非人主自安之计。”
  “乞正大议,以雪君父之谤,欲清左右之奸。愚衷愤懑,陷于僭越,乃至缴还纶告,擅离官次,情虽爱君,罪实违法。”
  ……
  特别是范纯仁,号召力强大无比,韩琦恼羞成怒,说了一句:“我与希文,恩如兄弟,视纯仁如子侄,乃忍如此相攻乎?”
  俺好歹还是你的长辈,难道你一点不尊敬吗?
  范纯仁听闻后回了一句:“若先父尚在人间,看到韩公与欧阳公种种,一定追悔莫及。”
  你老小子,有什么资格做我父亲的好兄弟?
  事情便出来了。
  当然曹太后不可能做出这件傻事。赵曙与韩琦联手后,将宫闱紧封,使得曹太后与外界不得联系。可曹太后几十年身为后宫之首,也有她的势力,虽她的势力遭到赵曙反复清洗,但传一件消息进来或者出去,还是不难的。
  于是真相经过一些转折,到了吕诲手中。
  一件十分可耻的真相。
  这是一桩早就预谋好的阴谋诡计,先是将台谏大臣削减,然后再派三名台谏大臣出使契丹。
  不然言臣带头闹事,他们又有闹事的权利,此议还不得通过。
  这才到了今年春天。正月二十那天,赵曙将曹太后喊出来,于天章阁款待群臣,曹太后也没有想到其他。正是春节边上,节日多,国家也没有大的事故,经常款待大臣。于是就来了。
  大家坐下来吃酒,赵曙与韩琦以及欧阳修有意为之,轮翻灌曹太后的酒,被赵曙收买的大太监苏利涉与高居简推波助兴,儿子与两个宰相,以及两个大太监说着好话,曹太后心情也就缓解下来。不能整天与儿子闹别扭啊。
  不知不觉地就上了当。
  老太太喝醉了,赵曙与韩琦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诏书,请她画押盖章。老太太醉眼朦胧之际,看也未看,就直接画了押又盖了章。
  这是吕诲奏折上的说法。
  私下里太监传话不是这样的,而是曹太后被五人轮流灌多了酒,卧倒在卧榻上,赵曙与韩琦将老太太的手捉住,强行画押!还有一个问题,能画押,但不能盖章,还有玉玺呢,老太太出来喝一个小酒,是不可能将玉玺带在身上的。也好办,早就预谋好的,并且从去年冬天就在策划。不知是韩琦出手,还是赵曙出手,反正肯定有一个人出手,将老太太身边某一个太监收买下来,老太太来到天章阁,这名太监将玉玺随着偷出来。
  那边赵曙与韩琦捉住老太太的手画押,这边太监将玉玺拿出盖章。然后又将它送回去。
  究竟是谁做的,老太太至今未查出来。
  三人不说,估计又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老太太永远不知道这个太监是谁了。
  吕诲相信,可后面的吕诲也不敢写了。
  然而就是吕诲所写的,抛了出来,可想朝臣乱到什么地步。
  天下汹汹。
  韩琦强行让吕公著写诏书,吕公著不写,气不过,以病故辞职回家。
  你不要脸,俺还想要一个脸。就是这种人,怎么当初就有资格对自己父亲指手画脚,再三弹劾的。俺父亲德操也不大好,可这种不要脸的事还是做不出来的。
  面对这种舆论,赵曙害怕了,一面强行下诏濮仪之争到此结束,就这么决定了。一面派人安抚吕大防、范纯仁与吕诲三个言臣。三人没有理他,向朝廷交还了御史敕告。这个官俺不想做了。
  全部要辞职回家不做官。
  一旦这个风气开起来,马上整个朝堂有可能会瓦解。
  赵曙见势不妙,派中使追他们回来。
  三人同时说道,回来可以,邪议必须废除,还有,与修理不两立,修若不黜,臣等终无就职之理。赵曙只好再降劄子派中使劝解他们回来供职。吕诲三人依然将劄子缴还,坚辞台职。
  这可不妙啊,不但会带一个很不好的头,国家也不能没有言臣。
  逼迫之下,赵曙只好将韩琦喊来,问:“韩卿,怎么办?”
  韩琦很机灵的,心里道,皇上,你很不老实啊,心愿达成了,干嘛呢,想推磨杀驴,让我替你顶罪啊。因此直接说:“陛下,臣等忠邪,你是知道的。”
  还是老实点吧,这个歪主意不要打。
  说得过于强横,欧阳修连忙抢了过来,不能再闹翻了,那很不好的。然后做了一件更不要脸的事,说道:“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若以臣等为有罪,即当留御史。若以臣等为无罪,则取圣旨。”
  很简单,要么留下我与韩琦,要么留下御史。两者随你选。
  赵曙不敢说话了,韩琦与欧阳修参与的太多太多,也知道太多太多的真相,敢不敢将他们下放出去?
  也许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会意了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玩意儿。
  别以为皇帝欲所欲为,就是皇上,很多事还是无法办到的。
  盯着欧阳修,这句话看似说得有理,实际乃是一把软刀子,然而赵曙无可奈何。这一点颇类似秦桧,因为秦桧参与得太多,赵构最后看到秦桧横行霸道,就是不敢将秦桧黜放。
  到了这时候,韩琦与欧阳修终于将赵曙全部吃定。还好,宋朝的祖宗家法,一步步将大臣权利分化,以及赵曙马上就要死了,不然韩琦与欧阳修最后演变成什么怪胎,都无法预料。
  但反过来说,在这件事上,三人皆不是玩意。
  大半天后赵曙说道:“不宜责之太重。”
  面对欧阳修与韩琦的威胁,赵曙选择了退让。
  回去后欧阳修立写草制,吕诲贬知蕲州,还算好的,吕大防去了休宁县仅做了一个小县令,范纯仁乃是范仲淹最杰出的儿子,一度范仲淹对欧阳修有提携之恩,然而欧阳修也没有顾念着这份恩情,将范纯仁下放到安州做了一个小通判。
  再说这些地方,按理说朝廷升升贬贬很正常,可这几人皆算是有声望的人,最少也要贬知京畿附近的州府吧,真不行,那怕河北也行哪。
  草诏到了两制那边,韩维说道,罢黜御史,事关政体,又不经朝廷商议,居然全部罢黜,纪纲之失,无甚于此。并且吕诲等人国之忠臣,贬斥正人,自此陛下耳目益壅蔽矣。
  罢的手续不对,并且也不当罢。
  欧阳修一看不妙,不行,此事不能拖得久,一旦拖久,几人就罢不成了。时至今天,欧阳修终于“明白”权利真谛,连赵曙也吃定了,况且三个小小的言臣。于是将草诏收回来,就是草诏又怎的,直接送向三人手中(看到现在大家明白了吧,诏书未必非要出自皇上,但在宋朝必须经两制润色审议后,才能算是诏书。欧阳修这种做法若是换在清朝,诛灭九族过了,但足以能诛灭三族)。
  三人皆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这份草诏是没有效果的,但留还是不留?


第八百零六章 倒计时(三)
  三人让欧阳修吃定了,还是自爱羽毛吧,不声不响,收拾行李下去。司马光与韩维等大臣替三名方臣争,不报。
  更好玩的事在后面。
  二月到来,春天便来得快,野外桃花未开,但看到大团的绿意,芳草菲菲,若隐若现,一直绵连到天际尽头。其实一年四季当中,最容易引起人伤感的,非是在冬天,也非是在秋天,却是春光灿烂之时。
  看着永昭陵上的缕缕浅草,赵念奴伤感地问:“郑公,他们真是传言中的那样?”
  他们是指赵曙、韩琦与欧阳修。
  自吕诲很含蓄地将宫闱中曹太后那道手书真相抛开,坊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传言。反正自此以后,赵曙若再出行,肯定不会有什么老百姓夹道欢迎。甚至这种仇视自发地遗传到赵顼身上。
  赵顼出行时,都没有遭到什么老百姓的欢呼声。
  赵念奴在郑州也听到一些风声。
  一直憋在心中,直到与郑朗二人来到永昭陵吊祭赵祯时,赵念奴才问出来。
  “大半是真的。”
  “父皇待他们不薄。”
  “老来怕贪,老贪老贪,贪财贪色还有贪权,皆迷失在权利的漩涡里了。”郑朗淡淡说道。这一刻他有些惆怅,不知道当初自己选择对还是不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事到临来,心中终有些后悔。
  “若没有郑公,父皇他真不值。”
  “奴奴,不要失望,先帝临终前不是当着我们的面说了吗,人在情在,人走情走。他早就料到了。”
  不过赵祯若九泉之下有知,也不是很失望的,郑朗对赵念奴不提也罢,必须的,但是对几个小公主,那是没话说的。不但给她们未来留下大大的一笔财产,亲手教导,不亚于对自己女儿一般疼爱。
  郑朗心中还是很后悔,又说道:“你先带着侍卫们回去,我去京城。”
  “去京城?”
  “虽然理解,我还是看不下去,要说一说。”
  “你要小心。”
  “无妨。”郑朗说。这三个人皆在耍滑头,天下汹汹,赵曙想用韩琦与欧阳修做一回替死鬼,挡箭牌,以安大臣的心,当然不久后还是要将他们调回来的。可是让韩琦与欧阳修一阳一阴逼迫,赵曙做了退步。
  这时赵曙不会对韩琦与欧阳修存在多少好感。
  但反过来说,以赵曙刻薄寡恩的个性,又能对谁会感恩?
  离开永昭陵,两人顺着官道返回,临到郑州时,这才分开,郑朗带着几名侍卫骑马奔向京城。
  闻听郑朗忽然来到京城,无数官员奔向郑家看望郑朗。
  一个个叫苦诉冤。
  郑朗只是温和地安慰,相反,那一天韩琦门前却是罗雀。欧阳修闻听后担心地来到韩府,说道:“韩公,郑朗此次返京,多半不妙啊。”
  “他愚痴了,何惧哉。”韩琦傲傲地说。
  “韩公,不可轻敌。”
  “永叔,无妨,告诉你一件事,郑朗五娘元旦时因春寒重病,我派了人打听,他的五娘病得久,已经病入膏荒,不可医治。”
  “这似乎不妙啊,还有六娘七娘,行知又严守古礼,如何了得。”
  说完后,两人哈哈一乐。
  第二天朝会,郑朗去了待漏院。朝会开始,如今郑朗无职官在身,不得入,他也未入,而是上曾公亮代为禀报,赵曙同意,郑朗就进殿奏事,赵曙不同意,郑朗就返回郑州。
  曾公亮额首。
  不过曾公亮心中狐疑,以赵曙的性子,会不会同意。诸位官员心中却另有期盼,不但希望赵曙同意,更希望郑朗就此入朝。但一些想法更长远的大臣认为即便入朝,郑朗也无法有作为。
  各有各的心思,实际都想错了,此时郑朗若是有心入朝,赵曙必是欢迎的,并且还会重用。但郑朗是不可能做赵曙的臣子。在这悲催的时代,除了谋反,否则只能做臣子,做一只大鸟。可就是做臣子,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赵曙有什么值得让自己而去栖的?
  韩琦皱眉。
  他对郑朗一直很忌惮,因此广布耳目,居然连郑朗五娘的病情都暗中打探到了。知道郑朗此次进京不过说几句牢骚话罢了,但还是很关注。
  曾公亮禀报。
  赵曙看了看韩琦,出忽他的意料,韩琦默不作声,居然默视了。于是说道:“宣郑朗进殿。”
  郑朗便服进殿。
  看到郑朗,大家又想到一件事,郑朗已经整整六年多未参加朝会。自治河下去后,就一直没有参加朝会。性格淡泊如此,再想想朝会那极少数几个人,心中一个个唏嘘不止。
  郑朗大踏步来到赵曙面前,施礼后说道:“陛下,臣自丁忧以来,一直没有进京替陛下分忧,还望陛下谢罪。”
  赵曙道:“免。”
  但第一句让赵曙颇为畅快,郑朗言外之音也确认了他的皇位合法性。
  郑朗也是无奈,不然后面就无法谈下去,郑朗又抬起头说道:“臣一直在郑州,听闻陛下一些举措,隐隐有前面几位祖宗的遗风,淳厚爱民,让臣感到十分欣慰。”
  “朕身体不大好,一直有病在身,更是没有做好,郑卿之言,让朕颇感有愧。”
  大家一起感到狐疑,郑朗此次进京来难道是为了拍马屁的?
  郑朗又道:“陛下,这更难得了。不过人不能自满,一自满便会停足不前。更无完人,知错必改,方不君子之美。陛下因为两三宵小蛊惑,虽爱民,也犯下一些错误。例如陛下多次坏了祖宗家法。但也没有关系,我朝真正的祖宗家法仅是三条,第一善待柴家子孙,第二不杀士大夫,第三永不加赋于民。”
  这个得说清楚的,以后再次从政,必然进行改革,对所谓的祖宗家法同样会动手。
  有了赵曙韩琦的先行破坏,反而给郑朗动手改变的借口。
  又道:“陛下虽破坏了一些祖宗家法,但不会让社稷立即崩溃。然而濮仪之争不同,陛下破坏的是礼法。曾闻孙固言人性大于社法。孙固知道何谓人性?若认为人性高于一切,当真如此,人人不安本位,如何了得?人人都想荣华富贵,位于宰辅,可宰辅就这么几个位置,又如何了得?”
  下面的话未说了,人人都想做皇帝,人性大于一切,做皇帝也是对的了,那么人人都要做皇帝,你怎么办?
  赵曙哑然。
  “故圣人言礼,陛下,礼法一旦崩坏,纲常随之而崩坏,乱臣贼子如同杂草丛生,君将不君,国将不国。礼法,乃是国家根本所在,陛下怎能听从几媚臣之蛊惑,居然带头使它崩坏呢?”
  不是你的错,是韩琦与欧阳修的错。
  报复赵曙那是不可能了,于是替韩琦与欧阳修扣上一顶大帽子,又道:“若陛下不改悔,一,史书必以此事铭载,说陛下乃是不孝之辈。二,名份不正,陛下之所以有君位,乃是先帝之子也,于是先帝授之君位。今以濮王为父为皇,先帝就不可能再为陛下之父也,陛下既不是先帝之子,又何来君权?”
  赵曙脸色苍白。
  欧阳修站出来说道:“错矣,行知,先帝诏书陛下为君,与父子无关。”
  “小人,勿得言!”郑朗喝道。
  郑朗最反感的就是骂人小人奸邪的什么,此次却不客气地骂欧阳修小人。欧阳修气愤难当,是不是小人未必,但欧阳修心胸比较狭隘的,无论包拯或者包拯的门生,以及张方平,等等,许多与他略有过节的人,都遭到欧阳修的小黑手。
  晚年后他在亳州,以退为进,写了一份辞表,说:“怨嫉谤谗,喧腾众口,风波陷阱,仅脱馀生。忧患既多,形神俱瘁,齿发凋落,疾病侵陵。故自数年以来,窃有退休之志。”省得“坐尸厚禄,益所难安”。
  没有让他得逞,本来赵顼对他略有些同情,看到辞表后反而再度产生反感,你说怨嫉谤谗,喧腾众口。难道范纯仁这些忠厚之人都是谗言害你吗?赵顼可没有赵祯的好心胸。将他又弄到青州继续辗转了。
  刚要辨,忽然停下。
  若辨说不定正好适了郑朗心愿,如今郑朗没有官职在身,难道将他押入牢城充军?
  自己在朝会上一辨,却给其他大臣口舌,以失去廷仪为名,弹劾自己。
  赵曙闭着眼睛不说话。
  郑朗又说道:“陛下也是害子孙也,若连礼法都不顾,以后君将不君,臣将不臣。龙脉已传自陛下一脉,难道陛下不为子孙计也?”
  “卿言是极也。”赵曙“悚然一惊”,道。
  天知道他是不是认为对的。郑朗也不相信,继续说道:“再说韩琦与欧阳修。昔年,天下将范希文,韩琦,还有我名列三大君子。我有愧矣,岂敢称为君子。其次是富弼、欧阳修、文彦博,再其次有蔡襄、余靖、王尧臣、吴育、尹洙,数人上位,天下期盼。结果因为希文操之过急,适得其反。然用心却是极好的,执政没有如愿以偿,可是德操天下美名远扬。但是今天呢。看看陛下主政以来,你们二人做了什么?刻薄寡恩,先帝待你们如此,你们不忠不孝,先帝陵土未干之即,便做出种种大逆不道的事。以臣子之身,轻视太后,将太后视为孺子,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也不是替曹太后打抱不平的。
  这个老太太人不是很坏,可有些糊涂,今天种种,无疑皆是老太太布的因。若不是因为这个老太太,郑朗这才犹豫再三,否则赵曙又不会上位了。举于曹太后,是替韩琦与欧阳修叠加罪名。
  与赵曙说话时,还是十分和气,表达了忠心,也赞扬其优点,然后说理。但对韩琦与欧阳修不同了,越说越激烈,二人做法已经远远超过他所能忍受的底线,又道:“蛊惑主上,主上本来也是一个仁君,然因为你们,使主上做出许多不孝的事,让天下人耻之笑话,连郑州乡里所有百姓都以为耻谈。败坏国家礼法,君不君,臣不臣。欺慢同僚,打压异己。以至上天示警,去年水害,今年似乎又有旱干之警。”
  这要赌的,若今年真如郑朗所说的,有旱情,韩琦与欧阳修悲催了。若没有,权当郑朗未说。但会没有吗?
  “作为执政,不以国事为重,专以钻营。我与庞籍执政时,一度使国家盈余除银行外,还达到三千多万,然现在国家财政如何?”这是韩琦与欧阳修最致命最明显的把柄,郑朗却一略而过,提了,迅速掠过去,又道:“希文对你们昔日皆有恩,你们昔日也曾为言臣,多说了一些更激进的话,然因范纯仁对濮仪反对,怀恨在心,将范纯仁贬成一个通判之职。”
  欧阳修色变,在古代知恩图报也很重要的。
  “又不顾国家制度,用草制做为诏书,行命天下。我不知道希文九泉之下有知,看到你们这种种,会不会为自己当初将你们视为好友,而感到后悔惭愧!”
  “吕诲说你们未如霍光,李德裕,丁谓,曹利用,而骄恣之色过之。错了,此四人那有你们这般不忠不孝,胆大妄为。”说完后看着赵曙说道:“若此二人霸占中书,无论陛如何淳厚,国家将会崩坏矣,请陛下三思。”
  铲草要除根,这次,郑朗乃是第一次真正出手,后面还有,他准备让韩琦与欧阳修永世不得翻身了。
  事实也不能说二人不好,至少在赵曙朝有一功,使国家平稳过渡。没有他们,曹太后必重扶一个皇帝上台,扶持得好,国家会更好,扶持得不好,国家走向未定,有可能会乱成一团。
  在西北处理上,韩琦可没有金手指,处理得十分明当。
  但因为郑朗对赵祯的感情,已经想不到这一点。
  赵曙沉默不答。
  郑朗也不急,现在不是真正打压韩琦与欧阳修的时候。
  半天后,赵曙说道:“郑卿,你丁忧期快满了,朕想让你回到中书。”
  “陛下,恐怕不行,臣的五娘又再度病重,若不是国家到了危急时刻,臣也不会来到京城。若五娘平安,丁忧一满,陛下有诏,臣为宋朝的臣子,敢不奉命?”
  说得多好啊,许多大臣再次看着郑朗一头白发,感慨万千。这才是真正的忠臣。
  不久就传到后宫,高滔滔听后,同样是感慨万千。
  郑朗弹劾后回到郑州了。
  经他的带头,再次将濮仪案翻了出来,或者要求赵曙将韩琦与欧阳修黜罢。看到赵曙沉默不言,更多的大臣纷纷要求退出朝堂。
  纷纷扬扬间,傅尧俞与赵鼎赵瞻从契丹返回。
  听闻后,三人上书,陛下,我们也一道与吕诲言濮王事,如今三人因言事而罪外放,请将我们也定罪外放吧。傅尧俞说得更清楚:“臣初建言在诲前,今诲等逐而臣独进,不敢就职。”
  赵曙也不想将三个言臣贬出朝堂的,然而因为韩琦与欧阳修所逼,不得不为。只好苦劝。正好赵瞻为接伴契丹使,对延和殿,赵瞻说道:“陛下为仁宗子,而濮王称皇考,非典礼,更开子孙后患。”
  赵曙头痛,这个说法最先出自郑朗,如今许多大臣皆用父子身份与他的名位,还有他的子孙说话,又无法辨,心中郁闷,说道:“卿尝见朕欲以皇考事濮王乎?”
  赵瞻说道:“此大臣之义,陛下未尝自言也。”
  郑朗虽进谏,也在指拨,你们将帽子往赵曙头上扣不管用,得往韩琦与欧阳修头上扣,给赵曙台阶下,说不定皇考议就作废了。赵瞻也很精明的,立即递出一个又长又安全的台阶过来。
  赵曙叹气道:“此中书过议耳。”
  与我无关,为濮仪的事,在三人身上,人性丑陋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陛下喻旨。”赵瞻立即说道。一句话大好机会错过,想使濮仪之争胜利,不是赵瞻这样玩的,不能急,先将韩琦与欧阳修倒出朝堂,没有他们二人帮助,最后逼一逼,赵曙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向大臣们投降。
  “朕意已决,决无庸宣谕。”
  赵曙不同意,三名言臣求去抗议,赵曙想留,可韩琦与欧阳修抓住了他的把柄,不得不向韩琦与欧阳修屈服。结果又让韩琦将傅尧俞弄到科州,赵鼎通判淄州,赵瞻通判汾州。
  六名言臣全部弄出去,司马光奏道:“臣与傅尧俞等七人同为台谏官,共论典礼,凡尧俞等所坐,臣大约皆曾犯之。今尧俞等六人尽已外补,独臣一人尚留阙下,使天下之人皆谓臣始则倡率众人,共为正论,终则顾惜禄位,苟免刑章。臣虽至愚,粗惜名节,受此指目,何以为人?非徒如是而已,又使讥谤上流,谓国家行法有所偏颇。臣是用昼则忘餐,夕则忘寝,入则媿朝廷之士,出则臱道路之人,藐然一身,措之无地。伏望圣慈曲垂矜察,依臣前奏,早赐降黜。”
  四奏不报。
  不但司马光的辞表不报,其他大臣赵曙也不报。
  不能报,若这样发展下去,朝堂上会空了大半。当然,有大臣,有的是大臣填补,但赵曙也不笨,朝臣是何等重要,随随便便调来一个地方臣子就能胜任?
  闹到最后,连曾公亮都不好意思了,说我呆在宰辅有失,请将臣也外放吧。
  彭思永被逼无奈,他身为御史中丞,再不发言,大家一起讥诮他了,上疏请正典礼,赵曙感切,但又说我倒是想施行,可是政府(指中书)持之甚力,无果。韩琦与欧阳修听到后气愤难当。
  这一切,都是郑朗带来的。
  又因为国家财政困难,于是将主意打到严荣身上。下了诏书,将严荣调到邓州,换了银行监使。
  其实早在郑朗预料之内,只不过没有想到他们主意打得这么晚。在这里,郑朗挖了一个好大的坑等于二人跳下去。


第八百零七章 倒计时(四)
  严荣接到诏书,没有拒绝,但提出一个请求,父亲生病了,在京城可以照料着,一旦下了邓州后,远离家乡,请朝廷准许请两个月假期,服侍父亲。这是客气的说法,若不行,我宁肯拒职,也不去邓州了。
  二选一,A还是B。
  韩琦一听,不会那么巧吧,担心郑朗使诡计,派人查了一查,还真生了病。
  授意肯定是郑朗授意的,很早留给严荣一个锦囊,说了许多东西。朝廷财政允许韩琦将它败坏,民间的经济基础不能败坏,还有这个银行。这有一个比喻,就象楼市,都知道有泡沫,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官员要吃要喝要玩要乐,既得利益要赚钱,统治者只好苟和,或者做一些微调。可这些微调又不敢于碰这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甚至还拿出百姓的纳税钱,维护着他们。于是越调越高。具体一点,这边在调,那边地价越卖越高,政策越来越松,银行不肯打压等等。泡沫越来越大,最后国家,百姓,与地方官员,以及既得利益者,统统下海。
  那早知道如此,为什么不趁早将泡沫挤出来?
  关健这个结果没有到来,皆存着侥幸心理,民间有俗语,叫不到黄河不死心。
  然而郑朗知道。
  他又没有办法,到了万不得己的时候,他想出另一个办法,不是替国家缩小泡沫,而是将这个泡沫索性吹大,大的速度越快,越容易爆炸。
  还是民间的那句话,叫不破不立。或者叫做长痛不如短痛,因为泡沫炸得越早,伤害越小。否则真到了全国上下全部牵连进去的时候,一旦炸开,国家什么也没有了。
  但有一个前提,国家最主要的经济基础,也就是民间经济不能让朝廷伤害。破的目的是为了立,而不是为了破本身,立需要基础,这个民间经济就是立的基础。
  因此有了这个锦囊。
  郑朗也不知道严荣的父亲会生病,锦囊上所写的仅是让严荣尽量拖上一两个月,严荣父亲生病那仅是一次巧合。
  他这几个学生皆很争气,无论范家二郎,或者吕公著、司马光、严荣与王安石,或者小苏,作风都很好,生活俭朴,为人忠厚,吏治之才皆不差。相对而言,倒是大苏差了一些,稍稍有些花,可受郑朗影响,也比史上好得多。
  就是大苏,对父亲也十分孝顺。
  韩琦确认严荣父亲生病,无奈之下只好同意。反正打的是银行主意,让严荣下来,目标达到,再追究下去,做得太明显。并且到今天为止,朝堂在郑朗进谏下,依然在闹,不得安宁。再加上政务,韩琦苦逼得,也没有多少心思。
  严荣下,上的人乃是孙思恭,为宛丘令时,转运使以水灾时孙思恭却在征舂夫,两相争执,孙思恭弃官回家。因精通易经与算术,吴奎推荐,加秘阁校理。赵祯晚年将赵曙当成备胎,将孙思恭调到赵曙藩邸处做为说书。赵曙即位,擢为天章阁待制。素来与欧阳修关系十分良好。
  银行监就在三司附近,韩琦与欧阳修将孙思恭喊来,秘议一番。也没有说其他,仅是说了西北用兵,国家多灾多害,皇上继位登基又大肆赏赐,用了一些钱帛。然外面人不懂,多责怪于中书,因此让孙思恭将银行的分红挪用出来,先行解决眼下的财政危机。至于欠款,等濮仪争事了后,再慢慢偿还。
  孙思恭在赵祯朝未得重用,对赵祯也没有多少感情。严荣守的是赵祯诏令,在欠款未偿还清前,勿得挪用。那是赵祯的诏书,非是赵曙的诏书。况且严荣为了赵祯的永昭陵已挪用一回。
  这也是欧阳修的说法,孙思恭却不知真实情况,是韩琦逼迫曾公亮,曾公亮只好央请郑朗说服严荣,中间韩琦利用郑朗对赵祯的感情,替国库节约一批支出。
  但让欧阳修一说,郑朗师徒做得很不好的,先帝的永昭陵就可以挪用,现在皇上要钱用,为什么就不能挪用,难道这个钱帛不是国家的,而是你们师徒二人的?
  进银行监后,查了一下账目。
  严荣把关把得好,近三年下来,除了永昭陵的费用外,依然还了六千三百多万缗欠款,也就是河工的欠款若没有意外,今年年底纵然还不清,也不会剩下多少。
  为什么非要今年一定要还清?况且也剩得不多,孙思恭将银行的钱帛一笔笔拿出来,递向中书,向中书紧张的财政输送血液。
  韩琦松了一口气,达到目的,不去再管。
  而是选命言臣,此时仅剩下彭思永与邵必两个言臣,按照编制,台谏正式的言臣必须达到十六人。这也太不象话了。而且就这两个言臣,彭思永还一直在哼哼唧唧。于是增补。不过这一回增补的人选,韩琦与欧阳修慎之又慎之,一定要心腹进去,否则没完没了。
  以孙昌龄为殿中侍御史,郭劝的儿子郭源明为监察御史里行,黄照为侍御史,蒋堂的儿子蒋之奇为监察御史里行,孔道辅的儿子孔宗翰为监察御史。再次大哗,这是国家言臣机构,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专门用来与宰相做对的,但现在任命的这几人皆是韩琦与欧阳修亲信。这个台谏还用来做什么?
  总之,韩琦与欧阳修此次破坏了N个宋朝制度。
  特别是蒋之奇,一直是欧阳修的门生,然去年与范镇儿子范百禄以及其他几名官员参加制科试,范百禄等人中第,蒋之奇不中,盛言赞扬欧阳修崇濮王为是也,大拍马屁,求媚以进,此人乃是欧阳修门下第一走狗。
  看到此人进入御史台,诸位大臣吵得更凶。
  然而这个蒋之奇到了御史台,彭思永天天给他洗脑,以后他会很好玩。
  但着急的不是大臣,而是赵曙。
  有点儿不妙,马上韩琦与欧阳修将宋朝化为二人转了,于是议西府。文彦博来到西府后几乎消失,这让赵曙感到很不满。因此想替西府再添一名宰相。
  他想到一个人,张方平。
  此人有文武才,有经济才,无论在三司或者治蜀,或者在西北皆建功立业。有文学之才,有吏治之才,有军事之长。
  然后议一出,欧阳修立即反对。
  赵曙不乐意。
  他能力不如赵祯,但简单道理会懂的,不能让朝堂真正成为一言堂。论君臣典范,无疑是赵祯与郑朗为相之时,就是那时候,自己那个养父依然保留着一些郑朗的政敌,默视台谏与宰执的作对。为什么我仅任命一个西府二号首相就不行呢?
  韩琦也有韩琦的想法,本来国家已经乱了,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种种,若不是你做的那些事,何至于此。再让张方平进入西府与自己对抗,郑朗在外围呼应,大臣们群起而攻,什么事也不要做了。
  君臣皆不能互相理解。
  最让韩琦与欧阳修生气的是,明明赵曙屡屡授意,让自己帮助他替赵允让正名皇考,可在外面,却屡屡扬言,朕没说哦,这乃是中书做的。
  关健的一击到了。
  银行一年这么多的利润,郑朗料定韩琦与欧阳修在经济困难的时候,打它的主意。
  怕出意外,于锦囊里授意严荣做了一些安排。
  针对的还是财政。
  具体财政的败坏,也不能说是韩琦一人的错,实际郑朗南下后,财政就渐渐在败坏。郑朗悄无声息地改良了一些弊端,南方大开发带来的逼加值,将这一趋势掩盖下去。
  经郑朗推荐,庞籍再度为相,又做了一些改良。成就宋朝经济第二良好的时光。庞籍下去后,富弼为相,已经在败坏,再到韩琦为首相,再度败坏。但河工耗资巨大,至少达到前无古人的投入,又是宋朝的最中心地带,这次带来的附加值更大,再度将这个败象掩盖下去。
  河工结束了,相关作坊运输一起也就结束。韩琦的粗心大意,也非是算是粗心大意,能看穿这个经济真面目的,至今在宋朝并没有几个人。因此用得有些大手大脚,结果导致财政迅速出现困难。才没多久,司马光就上书,各州府向富户借钱度过财政难关。
  这才是真正财政趋势的真相。
  中间一度是庞籍进入中书,否则财政更糟糕。
  发展到这种局面,就是站在公平的立场,韩琦失误是最大的。而且能想出来这个真相的人少之又少,皆认为是韩琦执政的失误。
  银行有官吏,也有私人选出来的职员,偶尔聊天时,严荣便发出感慨,国家财政败坏,到处在借钱,这一年倒底亏空了多少?若是过十年八年下来,又会如何?
  以前各朝各代皆有困难的时候,但纵观整个宋朝,财政也没有象现在这么奇怪。不能说败坏,至少韩琦与欧阳修并没有想伤害到百姓的主体利益,但收支失衡,乃是宋朝从未有过之事。
  发展下去,无论韩琦与欧阳修不想伤害百姓,实际必然会伤害。这个与严荣没有关系,要等未来郑朗来收拾。当时放出这句话时,百姓还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
  然而能挤入银行监中枢的私人职员,个个都是精英人士,国家前后财政反差这么大,怎能没有察觉。韩琦未统计过,也不敢统计,倒是人口增加,为了表政绩,统计了户数变化与增涨。
  现在朝廷亏空多少,无一人能知道,但看各地官员的举措,不会少。又不知道皇上命不久矣,现在赵曙才三十几岁,怎么着也能活上一个十年二十年,那么韩琦就能做十年八年的首相。
  严荣也未说什么,但给了许多人猜测与遐想空间,象这样继续发展下去,最后怎么办?一个个就想到银行,与平安监不同,平安监股契已满,银行才是三十成股契。莫要说郑朗认的制度,连祖宗家法都敢强行矫正,先帝的名份都敢改变,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随后就是平安监。
  这些年货币一直紧缺,得到的金属多用来铸币。但铸币需要成本的,甚至往往货币不及本身金属价值,这才导致许多人将铜币融化,重新铸为器。为了让财政缓解,平安监停止了铸币。可就是这样,最终平安监并没有产生更高的利润,到了去年,利润在下降。无他,塞了更多的官吏进去,薪酬进一步提高,效率下降,等等因素。即便是公私合营的单位,也影响利润,导致去年没有铸币,实际收益反而下降了部分。事实平安监规模在扩大,又没有铸币,为何收益下降?
  一个个议论,严荣稍稍做了讲解,似乎没有恶意,他是银行使,又是郑朗学生,谈一谈国家的弊端,有什么不对的?
  然而让银行各个股契们也担心了。
  严荣接到诏书后,还要交接的,交接那两天偶尔又与同僚们聊天,忧心仲仲,执政不力,国家经济败坏,必然会打银行的主意。有可能第一步将银行分红不顾先帝诏书,不用于还债,而挪用到中书,填补国家的黑窟窿。但就是挪用,这个分红放在股契手中,是巨大的数字,但放在国家当中,又算什么?最终必然侵夺各个股东的利益。想要侵夺,花样很多的,比如稀释股契,本来朝廷十五成,私人十五成,现在诏书一下,朝廷变成三十成,五十成,私人的不动,就象当初平安监那样,朝廷一直是持着五十万股契,那么私人的分红也就随之下降。或者直接找借口查没。或者强行挪用,既然能向私人借那么多钱帛,为什么不能强行将私人分红用借的名义挪用到中书?
  借也要还的。
  但借得太多,一年五千万缗,十年五亿缗,朝廷用什么来偿还?主要宋朝自立国以来,没有近几年亏空之重,甚至超过了庆历战争年间。那时不是亏空,并没有多少亏空,只是重苛了百姓。
  整个北宋也未有过类似的严重亏空现象,倒是明朝后来将韩欧阳二人的做法借鉴过来。
  这便给了严荣维护银行最好的契机。
  担心地说了几句,严荣也就走了。
  也不能算是杞人忧天。
  以前数次中书向银行讨要分红,皆被严荣拒绝,这却是不可抹杀的事实。
  孙思恭在替银行的钱币搬家,后面股东们担心更重。有的职员提出抗议,现在未到分红之日,为何挪用?孙思恭精通算术,但不代表着精通经济,甚至对银行的运转模式根本就不懂。银行用什么来赚钱,资本越大,钱赚得才越多。因为不懂,答得很强横,说这是朝廷的利润,为什么不能挪用?甚至因为严荣担任多年银行使,认为这些私人代表是来找茬的,态度更加不友好。
  双方迅速发生冲突。
  但这些代表背后的人物,非是各州各县借钱的普通富户,他们皆是各地的豪强大户,甚至还有许多权贵宗室外戚,例如象李家,高家以及曹家,还有没移家族等等。
  朝堂的事他们不管,也不想管,可是切管到自身利益,能不急吗?史上王安石与赵顼多强横哪,韩琦与欧阳修的组合在他们面前也是毛毛雨,最终发生了什么?失败!
  况且韩琦与欧阳修现在四面楚歌之时。
  又不象王安石,王安石改革虽操之过急,也取得许多成效,韩琦的成效在哪里?有,皇考!
  郑朗说天下乃是精英的天下,此次修书改了,还是不敢轻视天下的精英。
  韩琦退让一步,同意赵曙以邵亢为知谏院,吴申、吕景等人为御史,赵曙也答应让邵必进入两制,一系列的平衡交易过来,然而韩琦还是不答应让张方平为枢密使,说西府久不用武臣,当稍复故事。赵曙一听也对,郑朗写的儒学他也在看,也要深思。
  据传说,自己那个养父就是经常看郑朗的儒学,这才成为一代明君。
  郑氏儒学中就说过一些文武大臣的用法,国家还是以士大夫为主,武将为辅,士大夫是治,武将是保家卫国,是平天下,虽武将是次是辅,但也不能过于忽视。
  狄青就是一例,前面去世,后来西夏就数次侵犯陕西。
  一个名将就当抵万里长城。
  想了想,就说道:“那么以李端愿为枢密使吧。”
  李端愿乃是李遵勖的儿子,还是不错的,赵曙在即政之初,刻意装病喊退,李端愿进谏道:“陛下当躬揽权纲,以系人心,不宜退托,失天下望。”
  算是李曙的心腹大臣。
  张方平不行,要用武将,李端愿算是可以吧。
  韩琦无法回拒,但心中不乐意,想了半天后答道:“臣以为另外一人最好。”
  “谁?”
  “郭逵。”
  “郭逵?”赵曙知道,郑朗的心腹爱将,不知道韩琦为什么发神经病,居然推荐了郭逵,想也没有想说道:“不错,是一个很佳的人选。”
  韩琦微笑,真的不错。一个郭逵安了皇上的心,也塞了天下大臣的嘴巴,看看我用为不避亲仇的,实际郭逵到了西府能起什么作用?狄青都玩成傻子,小小的郭逵还不得乖乖做一个傀儡?
  韩琦举贤不避亲仇,让郭逵进入西府,同时一面又让亲信邵必草词,言郭逵武力之士,不可置庙堂。韩琦于是“劝解”邵必,两相退让,创造了一个新名词,同签书枢密院事。
  郭逵也不知道,作为武将,升迁很难的,傻呼呼地跳了进去。前面一跳,那个古怪的头衔戴上,士大夫们开始上书了,说曹彬父子、马知节、王德用、狄青,动劳为天下所称则可,逵黠佞小人,岂堪大用?
  狄青可以,为什么当初那样对狄青?
  士大夫劣根性再次发作。
  韩琦再三袒护,各个士大夫上奏皆不报。当然,他也实现了自己目标,这种情况下,郭逵还敢学富弼?找死不成。
  而且士大夫为了郭逵分心,也让他缓解了压力。
  但他不知道最大的危机来临了。
  银行在搬钱,韩琦却在不知不觉得得罪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乃是郑朗头痛万分的,将王安石与赵顼击败的,唐朝中举四大名相姚宋二张不敢碰的,宋朝最成功的改革家宋孝宗最后也妥协的。
  这股力量乃是真正的天下!
  郑朗一直不认为自己是君子,即将修圣智,不排斥用阴谋诡计,但这个阴谋诡计若是为了国家之故,那便是智。若是为了个人荣华富贵,那便是邪!有了这个前提,他设计设得理所当然。
  提前数年就挖了一个坑等着韩琦往下跳。
  没想到韩琦跳得这么晚,但这时候跳效果更佳。
  好大好深的坑!


第八百零八章 鳄鱼的眼泪(上)
  先是骚动,接着悄无声息地在下面,更多人取得一致的看法。开始了。
  最先表现在报纸上,几大报纸整版整版的内容就在议论两府种种。甚至将这些官员所有老底子都兜了出来。
  讲韩琦的过去,好水川之败,后来有功,但天下间聪明人不要太多,现在想丑化韩琦,不说是郑朗让功了,而是说韩琦去抢功。真正功劳是郑朗与狄青的,正是抢来了的这份功劳,使韩琦有了上位本钱。可韩琦是怎么对待郑朗与狄青的。
  再到先帝赵祯,当然更不用说了。
  这太,太恶毒啦!
  若按照这些士子的说法,韩琦不是忠臣,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李林甫与他相比也要退避三舍。
  再到曾公亮。
  谁让曾公亮是二号首相呢,躺着也中枪,他算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也有错!你曾是樊楼七贤之一,天下仰望,先帝的老师之一,先帝待你不薄,为什么身为同平章事,却眼睁睁地看着发生了那么多丑事,不敢做为,如何对得起先帝,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你的薪酬,这个天下!
  再到欧阳修,那问题更多了,说他盗世欺名,还有那件乱伦案,等等。彻底地将欧阳修丑化成一个跳梁小丑。
  文彦博不用说也有错了,六河塔案中的表现,以及在秦州时的一次失败,还有其他种种。
  甚至连郭逵也中了枪,你所以有此种种功绩,是谁给你的,为什么这时候进入西府,乃是背叛,乃是奸邪!
  韩琦一怒之下想封杀报纸。
  没有一人理睬他,当初报纸成立之时,有一个前提,不得有任何鼓励百姓谋反,分裂国家的内容,在这个前提上,可以拥有言论自由权利,以便统治者从民间取得一些参考。
  俺们没有谋反,你有什么资格封杀我们?
  太学官报是太学主持的,以前因为古散文改革与欧阳修发生尖锐的冲突,一个是太学体,一个是古散文体,仇深似海,还能指望太学维护韩琦与欧阳修?
  京畿报纸是几十位豪户主持的,它本身现在已经是一个盈利机构。还有舆论的权威性,不仅是樊家,若只是樊家倒也容易封杀,关健还有几十家远远比樊家力量更强大,更有底蕴的京城大户参与进去,谁怕谁啊。
  接着来,宗室外戚不用说了,皆有股契在银行里,各大豪强们没有资格进入庙堂,然而他们皆有代理人。一个茶政之利,都让一代名儒孙奭亲自在赵祯面前劝说,况且利润更巨大的银行。
  这时候韩琦是招了众人怨的。
  连赵曙都不大高兴,不过赵曙与韩琦的矛盾,只有一个人看了出来,郑朗。郑朗前世看史书时,仅知道三人合在一起,互相推动着,才弄出来濮仪之争。
  直到这时,通过朝堂传来一些言语,以及人事调动安排,终于看出韩琦与赵曙隐隐产生的分裂。
  赵曙还要保住韩琦,但肯定不想朝堂成为韩琦的一言堂。
  于是有了垂拱殿一番对话。
  赵曙将韩琦召进来,问道:“为何外面舆论汹汹?”
  韩琦答道:“此乃郑朗诡计也。”
  赵曙不相信,对郑朗他也不大高兴,对郑朗的人品还是相信的。
  此事轰动天下,连宫中的宦官,以及妻子都跑来喊冤,郑朗有什么本领能使天下人为他的棋子。他也派人做过调查,当时中书草诏,两制审议批准,没有想到其他,宋朝官员调动频繁,看后议论一番,拟诏通过。诏书下到银行监,快到中午时分,严荣接诏后立即提出请假要求。此时郑朗在郑州,难道不到一个时辰之内,师徒二人能相互联系不成?随后严荣花了近两天时间完成交接,这是必须的,银行监账目庞大无比,职责所在。但木已成舟,与什么阴谋诡计无关了。
  赵曙不想争辨,沉默一会说道:“此事得迅速让它平息下去。”
  看看这几月来朝堂成了什么,整成了一个菜市场,每天都在为濮仪案,宰执奸邪案争执,让他筋疲力尽。现在又出了一个银行案,如何了得。
  “喏。”
  “韩卿,朕问你,国家财务究竟如何?”
  “陛下,李谅祚多次侵犯陕西,又防契丹乘机南下,因此于河北布战兵三十万,陕西布战兵与义勇四十五万,还有京畿与其他各路军队,仅此一项,费用浩大。故财务十分吃紧。故当时郑朗议是河工还是西夏,臣以为当以灭西夏为急,河工可以暂缓。如今果不其然。然大臣们一起认为河工乃是国家核心,内治也是祖宗法意,将河工放在前面。不然,何来今天之事。国家财政是吃紧了。想解决这个危机,有两策,一学庆历之时,兴兵于陕西,那样用费必然更多,民不聊生,盗贼四起。”
  “此议就不要提了。”
  “喏,还有一法,就如臣之所举,西北缓举,暂先渡过这一难关,量李谅祚谋反必不久也。一旦西北安定,国家财政便不会吃紧。此时陛下不能先乱,一乱天下则乱。”
  不是俺的错,要错乃是李谅祚的错。
  “别说了,下诏书,河北战兵三十万,陕西战兵四十五万并义勇,令本路都总管常加训练,毋得占役。”
  “许多边臣奏请朝廷增兵。”
  “这么多军队,兵力还少吗?如今国家究竟有多少军队!”赵曙不悦地说。有的情况他不知道,有的情况他是知道的,郑朗主政时,时称为举宋最好的辰光,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花了五六年时光,自在西府时就主持裁兵,这才出现皇祐三年的大治。结果才两三年时光,国家再度冗兵,仅是两地兵力就达到七十五万,不用说南方的军队,其他地区的军队,再加上京城更多的禁军,冗兵又严重了。
  知道冗兵不好,可赵曙不知道如何解决,头痛万分,又道:“你下去吧。”
  “喏。”
  韩琦退下,高滔滔从屏风里走出来,说道:“官家,此人志大才疏,权利欲望又极重,而且极其傲慢,方才与官家对答,语气多是桀骜不驯,不可不防。”
  赵曙默默不答。
  妻子的意思是下诏强行对郑朗夺情,可是朝堂濮仪之争,仍然轰轰烈烈,郑朗回到朝堂,自己生父就无法正名了。
  高滔滔又说道:“陛下,以国家为重。”
  赵曙说了一句:“郑朗五娘奄奄一息,不用此子,奈何?”
  高滔滔也无法言语,其实很简单,只要丈夫退一步,马上整个国家海阔天空。这一点与自己姑父相比,丈夫差得太远了。当初姑父为使朝堂安定,两位妃子拉出皇宫,郭氏死得不明不白,也不吭一声。丈夫为了一个死去好几年的生父争那些虚妄名声值得吗?
  韩琦出了垂拱殿下诏,让严荣重新归位。
  赵曙不认为是郑朗的诡计,韩琦却隐隐地看到郑朗在里面扮演的角色。
  不就是想保住银行吗,我让你得逞。
  他没有想到严荣拒旨,严荣没有同意,我出身一个商户人家,也没有老师的心胸广大,就是岳父也让你们弄得灰头灰脸,现在出了麻烦,让俺替你们收拾烂摊子,休想。
  韩琦气得抚胸。
  又让孙思恭对银行各个股东进行安抚,做出承诺,不会动私人任何利益,若还是反对的话,马上连朝廷的分红也不挪用了。但如今韩琦名声败坏,无人相信。
  先帝是如何对你的,你又是如何回报的?曹太后如何对你的,你又是如何回报的?非但不能相信你所说的承诺,而且你的胆贼大,连玉玺也敢偷,天下第一号寡妇也敢灌醉,强行按住她的手画押,还有什么事不敢做出来的?就是听到你明天谋反弑父弑君,我们也不感到奇怪。
  韩琦气得要喷血。
  而且他的局势十分微妙,若避嫌还是很容易的,辞职就是,但他能不能保证自己一下,不会有人对自己来一个秋后算账?因此连辞职都不敢。
  但他越呆在中书安如泰山,其他人心中越是气愤。
  至此,国家正式败坏,不仅是财政败坏,政务也完全败坏,当然,政务败坏,也带着财务进一步地败坏。
  一个很伤很痛的黑暗黎明时刻。
  南风下,大麦黄。
  一大陀密密麻麻的房屋自郑家庄起,一直向蔡河蔓延。两里多长的长龙终于填满。然后开始肿大。
  开始热起来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百姓也一个个从自家中走了出来,带着笑意。十分骄傲的,听说作坊产品不但蔓延到全国各地,还有西夏回鹘吐蕃契丹高丽倭国,南洋诸国,天竺,大食,甚至听说正运向那个几万里以外的什么欧罗巴。许多国家古里古怪的名字都让他们记不住。
  接着涌来无数商人,先是一家客栈,接着第二家第三家客栈冒了出来。
  仅是作坊本身就增加到了一千六百多工人,若不是伪冒牌的流水线生产,提高工作效率,最少三千人才能满足生产需要。这是垄断,很可怕的。
  不要说别的,就说牙刷,若是垄断,仅是宋朝一人一年用两把牙刷,也会产生巨大的利润,况且这是全世界的独门产品。但赵曙还有几个月活着,防止这个小心眼的人产生不好想法,郑朗将五成的盈利所得放在研发上,结果导致相关研发的工匠增加到一千多人。
  然后百姓再次膨胀,夏天到来,以郑家庄到书院这一段为中心,达到两千多户,一万五千多百姓。郑州的官员一个个有些傻眼,因为此时郑家庄的人口密度都超过了下属几个县城,再发展下去,都能超过州城,现在郑家庄算什么?镇,市?或仅是一个村庄?弄不清楚。
  但没有一个人感到神奇,因为那个人已经展示了无数神奇,这并不算什么。
  神一样的男人,其实有私心的。
  例如各种研发在巨资注入下,在他指导下,进展很快,有的能投入实用了,可就没有将它交给朝廷。
  在韩琦事件上,郑朗也是有私心与片面观的。
  认真说起来,财政败坏原因有很多种,第一个赵曙的一些做法,使韩琦与欧阳修分去大量精力,无法更好的处理政务,第二个他们为了富贵,对赵曙苟和迎合,让大臣不满,导致政令失去威信,政令不畅,那会害死人的。第三个他们本身对经济的不精通。此乃是外部原因,内部原因还是制度,韩琦与欧阳修虽破坏了许多制度,可这种制度又导致了财政进一步败坏。
  郑朗因为不满,与许多人一样,心中想法认为就是韩琦与欧阳修破坏的。不是不知道,就是固执地去想。
  银行引发的一系列风波,更加催动了财政彻底败坏。
  这是郑朗暗中的推手!
  早就布置好了,郑朗听说了一些,但不管不问,开始写圣智。
  将它们归于礼的一部分,但这部分比较难写。
  特别是圣,若写清楚了,会很麻烦的。
  还是从圣才出现的象形字写起。最早的圣没有壬(打不出来,大家自己去想),一耳一口,入于耳出于口。因此说圣者,声也,言闻声知情,故曰圣。又说闻其末而达其末者,圣也。
  也就是会听,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但会听还不行,必须用嘴巴来宣扬,使大家能了解事物的真相,这叫圣。说明一个人智慧达到一定高度,道德也达到一定高度,就是圣人了。
  若此,天下圣人何其之多,那么为何没几个圣人呢?
  因为儒家,夫子说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也。这里的圣乃是比爱人安人更高的博施济众,就连尧舜那样的完人做起来都觉很困难。既然如此,那个又敢称圣呢。
  显然孟子荀子觉得孔夫子的话不对。
  如同郑朗修儒学,得树立让人们能实现的目标,夫子说子路受牛亦是如此,大家实现不了,宣传它有何作用?
  这个圣树立起来,大家一起做不了,不如不树。那么怎么办呢,给它降格,将神格去掉,使它更人文化。因此孟子说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归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及焉。夫归之不肖,可以能行焉,乃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
  直接将圣降为第二等。
  荀子没有同意,依然将圣放在一个很高地位,但选择了其踏实部分,避免了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说圣人备道全美者也,是悬天下之权称也。又说所谓大圣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辨乎万物之情性者也。又说,圣也者,尽伦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矣。
  这个圣说得很清楚,所谓的圣就是渊博通达,所以能够为王者制法立制度。
  再看夫子修过后的春秋,臧武仲如晋,雨,过御叔,御叔在其邑,将饮酒,曰,焉用圣人,我将饮酒,而己雨行,何以圣为。臧武仲在鲁国有圣人之称呼,偏巧出使晋国遇到了大雨,访御叔又碰到御叔将要喝酒,不是访客之时,有此两条失误,不是圣人。
  国语又说古者民神不杂,民之清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宜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神明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
  只有一个人智圣明聪达到一定地步,才有做觋巫的资格,圣人竟然不如一个觋与巫!
  郑朗修圣智,与孟荀宗旨一样,对圣人降格,只要资质好,德操又做得好,持着一颗忠心爱心,就能做圣人。
  但说得比较隐晦,宋朝虽言论自由,然而只有皇帝与上古的少数大贤才能称为圣人,直接抛出来,必会引起一些争议。
  写到这里,暂时撇开圣,而写智,最早的智乃是知,樊迟问夫子,何为仁,答道爱人。何为知(此是智,非是知),答道知人。这里的智要点就是知人。
  又说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护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这里的智又成了中庸的服务工具。
  于是智再发展,到孟子手中,加了一个日字,日,太阳,光明也。聪明知人还不行,但要明德,大学之道,在于明德,因此出了后来的智,而是非知,以做区别。
  因此又说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智的本质就是坚守仁义。
  反复的辨,这个智也越让人糊涂。
  墨子说,知,材也,知也者,所以知也,不必知,若目。知,接也,知也者,以其知过物而能貌之,若见。这里的知就是智,是用眼睛看的,以便与圣的用耳朵听来区别。
  其实最早的圣与智几乎与忠恕一样,归纳八个字,渊博聪明,广施德化。就象老师给小学生写了一个评语,品学兼优,就是圣或者智了。
  但现在的圣智肯定不是远古圣智。
  两者也不可能相同。有什么区别?大戴礼记上说了一句,智,圣之始也。圣,智之华也。智是圣的种籽,圣是智的果实。
  还是不清楚,帛书上又给了注解,未尝闻君子道,谓之不聪,尝见贤人,谓之不智,闻君子道而不知其君子道,谓之不圣,见贤人而不知其他所德也,谓之不智。隐隐将圣与君子联系起来,智与贤人联系起来。
  但还是不清楚,于是又出来另一段话,闻君子道,聪也,闻而知之,圣也,圣人知天道……见贤人,明也,见而知之,智也。这里的圣就是知道天道,智就是知道人道。
  天道远于人道的,那怕人类灭绝,天还照样运转,但它有它的道心。若是能掌握天地运行之奥秘,顺应天时,就可以实现理论上的“无为而治”。这就是圣人。
  再说具本一点,治理州县时的因地制宜,就是循天道治人事的一种。再比如格物学,也就是科学,是天道学问的一种。当然,它太广大了,郑朗只是从万里雪域上捞取了一片小雪花。
  智者则不然,仅拘于人道,因此是有为而作,可以不惑(不被迷惑),可以论知所贵,事知所利。
  因此有时往往也会犯糊涂,流于偏邪、偏妖、偏诡。
  例如夫子,孟母三迁可以原谅,小孩子心性未成熟,耳濡目染,必须三迁,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但大人呢,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智)。这是夫子说的话。
  夫子的儒学是什么,仁为本,爱人育人德化,若是邻居不好,害怕近墨者墨,产生这么大的偏见,如何育人化人德人?就连讲究空与出世的佛家,还知道以身入地狱,清空地狱方能成佛。若一个圣人连里仁的居所也要选一选,又称为何圣人智人?
  但夫子说错了吗?未错,有选择的情况何必与一个恶人做邻居?那么错在哪里?乃是一开始将圣与智定位太高,因此让后世诸儒学大家产生无数种说法,这个圣越来越神,智越来越妖。各个说法又引起无数的分岐与争议。
  郑朗将圣与智做了总结,相同的一点就是渊博聪明,广施德化。
  区别在何处?不要说天道了,谁能彻底明白宇宙所有的运行之道?休说夫子,神话中的释迦牟尼也办不到。不说这个虚的,所谓的圣就是聪明与德操到了极处,智是掌握了一些聪明的学问,也具备了一些道德。
  这里的圣乃是一个终极目标,就象郑朗所说忠那样,虽然高远,但经努力,还有少数人能实现,例如范仲淹的忠,例如夫子的圣。不能实现的就不必拿出来宣扬。
  其实夫子也感到这一点,孟子与荀子说得更清楚一些。传扬的大道,是让大家能做到的,做不到的宣传它做什么?
  或者象墨家那种爱人,或者象佛家那种以身饲虎,脑袋坏塌不成?
  圣人乃是大家必须努力奋斗的目标所在,终极所在,可是智人却有更多人能够实现的。那怕天资不好,也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使得自己知识渊博,学问过人,对自我约束,使自己德操升华。
  圣人要求难度太大,但士大夫们必须做一个智人。未进入仕途之前,学习各种知识,充塞自己的智慧,学习圣人如何做人行事。进入仕途后还要学习,学习如何做一个好官员,上辅君王,下治百姓。但有一个最关健的前提,必须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
  当然,这里有许多话外之音的。
  这个德操在中间很重要,是内核所在,若没有相应的德操配合,就会“小知间间”,最终掌握了大智慧大德操,天人合一,就变成了大智闲闲。
  至于后来被误解的大智若愚,大智似奸,皆是错误的说法,反不及民间所说的小聪明来得准确。这个小聪明就是指没有德操配合,只会用智数耍一些小手段,最终吃大亏。这个小聪明就是小知间间。
  但儒家学问后民误解之多,不仅仅是这个方面。
  然后是圣人。
  荀子说,圣人者,以己度者也,这个度可以当成度化,也可以当成治人掌度。孟子说得更清楚一点,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智慧之于贤者也,圣之于天道也。
  这两种说法皆很片面,往往用他们自己的话,就可以将这段话拆穿。
  但没有关系,正是因为这两段话,什么样的人才能有权利“度”天下人,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为掌握了天道?只有一人,皇帝!
  郑朗也没有打算否定过这种说法。
  也不敢说,皇上不是圣人,反而是那些聪明有本事德操好的人才算是圣人。找死不成。
  皇帝有做圣人的权利,天下人也必须承认这种权利。可权利与责任是对等的,得到这种权利,就要付出责任。但圣人的要求如此之难,不是每一个人君都可以达到的。达不到没有关系,但要向这个目标努力,不断地学问,提高自己的德操,学问到了一定地步,处理事情手段高妙到了一定地步,隐隐接近了天道,德操又到了一定地步,那么就可以象儒家所说的那样,从凡人变成智人,从智人变成大智,最终变成圣人,尧舜禹汤!
  荀子说君主无为,百官有为,所谓君人者,劳于索人,而休于使之。这个无为不是真正的不作为,如何让百官有办,需要高超智慧的,这就是作为,但看上去似乎是无为。
  有一个生动的例子,先帝仁宗似乎很接近了这种君主无为,百官有为的圣人境界。但当真先帝是无为的?
  还不是最高超的境界,若君王智慧与德操到达一定地步,不但百官有为,万民感化,那么就可以实现儒家理想中的“大同”世界。
  想要圣人的地位与责任配合,不仅是内部的自己要求学习,还有外部的约束。
  这里,郑朗刻意提到两人,赵匡胤兄弟,对帝权的自我约束,就是用臣子去约束帝王一些不好的做法,让帝王进行自我反思,向圣人进军,宋朝会出现无数仁君贤皇,国家长久安定下去,百姓也不会受合久必分时的战乱之苦。社稷稳定,人们安居乐业。
  实际还是有私心的,赵祯朝时郑朗就不会说出这句话。
  不是郑朗大逆不道,而是宋太宗与宋太祖两个“祖宗”所说的话,所做的事,赵曙敢不敢反驳!
  或者用另一段话来说,君仁臣忠父慈子孝!
  圣智完善若斯!这是文章刊登后,几乎所有士子的想法。
  儒学里还有许多东西,但写到这里,儒学中主要的理论几乎全部完善了。做了小小篡改,至于西汉以来迂阔穷酸的儒学,郑朗根本就没有管,那不是圣人所言,与我有何干系?
  就是与夫子儒学相比,也更实际,略略有些激进。
  但九成以上乃是出自夫子的脉络,并且修到这份上,几乎将儒学中一些重大的漏洞,与自相矛盾之处一起堵上,而且脉络清晰,再也不象以前东一榔头西一棒。
  可有一点,许多人未注意,郑朗说过重要的一句话,学以致用,既然修礼修得如此细致,礼就是制度,为什么未谈当前的制度?
  就是如此,几十篇文章让人整理出来,前后观阅,也引起整个宋朝的轰动。甚至耶律洪基不惜派间谍专门潜入宋境,购买到报纸后带给他观看。
  至此,郑朗不可能走向神坛,但离圣坛很近很近。
  圣智出来,赵曙与韩琦很悲催。
  皇上又怎么的,圣人也要约束,还是宋朝两个祖宗的话,能不听吗?于是纷纷进谏。至于韩琦,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踩,多少人在喷口水。
  高滔滔一看这样下去不行的,正好郑朗五娘病去。天热了,本身病重,无论郑朗请来多少良医,或者精心服侍,五娘也没有熬过五月,病去了。高滔滔让赵曙给了一个浩命封赏,但让传旨中使邓保吉暗中问了一句:“郑公,难道你是想刻意为难官家?”


第八百零九章 鳄鱼的眼泪(中)
  郑朗一笑,道:“邓内侍,难道你未看过我写的忠恕?”
  邓保吉与任守忠等太监皆是赵曙的心腹,但与郑朗没有关系,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赵曙本人在这里,也不得不给郑朗三分面子。可郑朗性格总体以温和为主,说话一直很客气。这一点,也得到宫中太监们的认同。
  甘内侍不能回答。
  当然看过,这次郑朗修儒学,轰动天下,不但几乎全部士子在看,皇上也在看,听说辽国与西夏的小皇帝同样在看。呆在宫里生存不容易的,也要有学问,大太监们也时常读书,至于郑朗此次重修的仁义与中庸,还是礼仪孝慈忠恕圣智,甘内侍不但看过,还看了好几遍。
  郑朗还是一笑。
  此一时彼一时,事过境迁,此时高滔滔就是将真相抛开,没有证据,未必有多少人相信,相反的,反而会被人们以为赵曙夫妻联手陷害自己。
  但没有必要与高滔滔鱼死网破。
  郑朗又说道:“你跟我来。”
  将邓保吉带出灵棚外,来到书院的南方,这里也有无数个作坊,还有几个高大的建筑物,以及用发明出来的水泥与冶炼出来的钢筋,做成的几座高大的混凝土高炉。
  郑朗说道:“这些作坊没有任何产品,只是为了研发。前后投入几十万缗钱,无数人工,以及我与书院诸学格物学弟的心血。无他,正是为了国家。以前张方平为三司使时,问我可有类似平安监的敛财办法,我说没有。后来迫于国家财政困难,想出银行。然后庞籍又问我可有类似银行的敛财事物,我说没有。有的,只是想出来好难好难。”
  “是啊,这怎么能随便就有了呢。”邓保吉说道。
  简单的一点,国家若不大手大脚,一年一亿来缗钱就足够花了,此位郑相公在中书时,曾经将国家用费控制在一年仅一亿一千万缗钱不足,若是有四五个类似银行的作监,国家是否不用征税,就满足了国家开支?不征税啊,尧舜禹汤大约都办不到吧。但是不可能的,一个平安监一个银行,已经是一个奇迹。
  可郑朗下面的话让他有些惊讶,郑朗说道:“若此次几十个项目研究成功,不仅会为百姓带来庞大的财富,它同样会成为第二个平安监,虽不及银行监,但一年可能会为国家带来一千多万缗的收益。”
  “当真?”
  “甘内侍,别人也许说妄言,我却不喜的。”
  “是,是,郑公向来一诺千金,我要回去转报陛下。”
  “不急,你想一想,一个火炮研究了多少年?还没有成功呢,成功了我自会交给国家。但我想说的话就是,这些研究的费用从何而来?它们就是我从几位公主殿下作坊产业里拨出来的,如今已经抽掉五成收益,用于国家研发,余下的五成收益,还有一半用来做慈善事业。几位殿下得到的仅有其中的两成多。为何?这是不是为了陛下,为了陛下的江山。你说我忠于先帝,有没有忠于陛下?若只忠于先帝,何必准备将它们交给朝廷,难道不能将它们划为几位公主殿下的产业?难道我划了,朝廷不准许吗?”
  甘内侍又不能回答。
  “这是其一,皇后见疑,不过是因为我的那份圣智吧?”郑朗踏着长满青草的小垄埂,带着甘内侍往灵棚返回,一边说道。
  至此,儒学基本构画出来,没有构画的仅是其具体的实用。
  圣智因为有所讳,说得有些含糊。
  大致的思想,大家还是能看到,主要讲的是君臣,做臣子的一看德操,二看才华,做官的才华。以前郑朗对有一件事感到困惑,嘉庆将和坤杀了,抄出来惊人的赃款,但随后国家经济渐渐崩溃。那如何对和坤定位?肯定不是好人,但此人几乎只手支撑了乾隆晚年昏政时国家紧张的财政。
  时久,郑朗才想到一个真相,若没有这些和坤们,乾隆朝会不会走向衰落?嘉庆接手的会不会是一个糜烂的国家?
  因此和坤是有敛财之功,可是带来的弊端更大。
  思考后终于给官员定位,智者之臣,恕臣,对德操都有一定的要求。
  再就是君,以前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才是最大,要么用虚无飘缈的天道拘束,但遇到赵曙这样的主,老天都不怕,又怎么办?因此将赵匡胤兄弟的祖宗家法发扬光大,提出对君王的权利也要进行一些约束。
  君王还是圣人,可内要学习要培德,外也要受大臣的一些约束与掣肘,强行让皇上脱变成明主。
  这种言论放在其他朝代多半行不通,但在宋朝行,士子们也会欢迎。
  这是大家能看出来的,实际远不如此,将圣与智进行降格,使圣人们走下神坛。做得好,大家也能做圣人,他们只是一些学问与德操到了拨尖的奇人异士,后人就敢于超越,思想界也会随之百花齐放。
  还有,圣智走下神坛,间接地催毁了阶级天生贵践的特权思想,老百姓便会越来越不“安份”。其实这个不安份就是思想的觉醒。原来治国,是愚民政策,宋朝要好一点,取消了部曲制度,对待平民也渐渐重视,但还有一些愚民思想。百姓愚了,也就好管理了。当真如此?认为百姓愚笨,官员就敢欲所欲为,到了一定地步,就象鲧治水一样,必然整个国家崩塌。
  整个百姓思想的觉醒,就不会甘心官员胡作非为,逼于强大的民意,统治者最少做一个样子,对不法官员进行制裁。社会危机也随之下降。当然,若连强大的民意都视若未见,这个国家也意味着快要结束了。
  而且整个百姓与民族思想的觉醒,会带来无数种变数,这些变数,连郑朗都无法想像。
  那么中国历朝历代也不会进入一个死循环,国家成立,知道前代败坏,开始大治,矛盾积累,试图中兴,不成功后妥协,最终灭亡,再来,所以郑朗用了八字来形容中国的历史,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还能有什么?
  但这两条,郑朗更不敢清晰地写出来。
  更不说,继续道:“濮仪之争,陛下听信五六臣子的谗言。我在朝会上说陛下名份得之先帝,若否认先帝,名份则不正。仅是其一。天无二日,地无二君,尽管是皇考,也不能出现两个皇考。朝廷与皇权是礼法维护的,礼法破坏,后代佼仿,遗患无穷。我说了一些道理,非是为我,更非是为了先帝。先帝有后,仅是四位公主,她们的后代也因为枝开旁落,越来越末落。国家想长久存在,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于先帝后裔有何干系?邓内侍,你说我进谏,是为了先帝好,还是为了陛下好?”
  邓保吉凝眉深思,最后道:“郑公言之有理也。”
  没有立即回去,而是让侍卫写了一篇札子带到内宫。
  高滔滔看后轻啐一口,鬼才相信,但不得不承认郑朗对这个国家没有坏心,又让侍卫带来一个问题:“陛下终是君,亦如你所写。如今陛下不肯在濮仪上做退让,为何你不能想出两全其美之策,替陛下化解之?”
  中庸说的啥,主要就是讲调节。又于礼里对中大书特书,那么你忠于皇上,替皇帝来个中吧。
  郑朗又是一笑,看来以后有意思了。
  他答道:“我少年时就说法度,法是不能更改的,调节的仅是度。濮仪之事,不仅关系到君臣的名位,还是孝道与礼法,这是不可能调节的,但皇后忧国爱民,臣倒是可以进一言。严荣为银行监时,兢兢业业,然中书数次试图将手伸入银行监。又篡改先帝诏旨,于是引起各个股契们的不安,才发生产如今的变故。朝廷虽下旨,让严荣复职,可诏书终是出自韩琦之手,严荣还是感到不安。为何陛下不亲写一份授书,那么严荣不遵守,那就是流于奸邪了。”
  不要怪严荣,也不能怪我,严荣忠的是皇上,非是韩琦,我更没有插手。
  高滔滔笑叱一声。
  知道郑朗不可能将丈夫位置放在姑父之上的,却也不怪。慢慢来吧,得先将国家眼下危机化解过去。
  于是赵曙亲笔书旨。
  严荣这才不情不愿地返回银行监,一片狼籍了,短短不到两个月的辰光,竟然让孙思恭搬走了一千六百多万缗钱。严荣是老实人,气得在银行监里骂娘。
  更大的争议出来。
  天热了,另一个危机悄然浮出水面,干旱!
  开始时,大家皆没有注意。
  但旱情越来越普遍,于是大家想到一个问题,郑朗说的那句话。
  大臣们再次躁动起来,纷纷进谏弹劾。
  韩琦与欧阳修两个感到很苦逼,还有完没完?危机整象海上的波涛,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生起。其实此时两人心中皆有些后悔,不是自己想做一个坏官,扪心自问,自己从政以来,就没有往腰包里装一个子儿。
  主要就是皇上的种种大逆不道的事,让自己下海了。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世上也没有后悔药这玩意儿卖。欧阳修博学多才,曾经还看过郑朗撰写的格物学,面对大臣们的弹劾声,欧阳修用郑朗的格物学来反击。
  天道无情,与人道有何干系?然后解释雨雪干旱的原因。居然让他蒙对了一半。郑朗对格物学有研究,因此知道今年干旱,刻意用此打击中书。
  他看,其他人也在看,比如曾公亮。
  史上三月份以后,濮仪之争慢慢平息下来,曾公亮继续做老好人,然因为郑朗有意无意的推动,此时不但没有平息,一直在激化。曾公亮也厌倦了这长达数年的争执,心灰意冷之下,站出来进行辨驳。
  欧阳修说得有道理,可郑朗在写格物学时,怕人认为是妖异,也怕麻烦,用了一些儒家里面似是而非的文字章句做了注释,更没有否认神明的存在。无奈之举,记的仅是一些学习过的内容,比如原子弹的理论,早就学过了,可能做出来吗?就是能做出来,以宋朝落后的工业基础,能做出来吗?得慢慢推动,即便过了几百年后,大家也不过认为自己是达芬奇那样的人物,不会多做其他的想法。
  有一个天道,有一个神明,对至高无上的皇帝,也是一个拘束,否则天不怕地不怕,指不准以后会出多少隋炀帝。
  欧阳修研究了,曾公亮研究得很细,就是他名列宰相,还关心着军械监,甚至提出一些有益的帮助。
  至于郑朗能不能预测未来的天气,其实这倒是很好理解的,这时候传说中天文官若精通到一定地步,就能预测天气。曾公亮为此还问过,郑朗答得含糊,毕竟他做好几次天气预报员,不说不懂,也不说懂,仅说与天文官一样,能推测,但不敢说自己推测一定是准确的,否则那不是学问,而是妖怪。记得当时曾公亮为此曾大笑。
  然不管懂不懂,国家发展到今天,两府宰执肯定有失,包括自己在内。
  两相展开争辨,然后曾公亮说,我失了朝仪,在中书又做得不好,陛下,请将我外放吧。欧阳修一看不妙,自动闭上嘴巴。这个小子开始反水,咱不与他火拼。
  他没有辨赢,问题就来了。并且这次不一样,随着银行监案发作,更多的人意识到国家财政出现严重麻烦。严荣回到银行监,那一千多万缗钱再也搬不回来了,许多权贵心中戚戚。
  这二人执掌中书,文彦博默不吭声,隐隐有沆瀣一气地趋势,皇上才三十几岁,国家财政败坏到一定地步,他们还要打银行的主意,甚至还有平安监,以及安眠监,蔗糖监,这就是让私人持一半股份的作用。规模又是如此的庞大,无数豪强权贵与国家紧紧捆绑在一起。国家荣,他们荣,国家辱他们也就辱。一个个地自发来维护着国家的利益。
  肯定不能这样下去。
  想解决问题,并不难,将几个宰相换掉,推出一个人,什么问题也就没有了。
  于是纷纷上书,或者利用各种渠道进言。皇上,你是怎么想的,就是郑朗忠于先帝,这是美德啊,为什么你不用他?
  私下里议论就难听了,说赵曙乃是昏君,大逆不道,不但不报答赵祯的养育之恩,并且恩将仇报,不但对赵祯的妃子与子女报复打压,甚至波及到赵祯曾经用过的一些忠臣。
  欧阳修只好找到蒋之奇,让他带着言臣进谏,怦击眼前不好的局面。
  不但不妙,而且很不妙,下,自己与韩琦是不敢下去,不下,下面官员一起对自己与韩琦质疑,中书政令有的官员执行,有的官员根本不当一回事,各干各的。
  若派人斥责,能回答一句,我再怎么做,比你们好,大不了看我不顺眼,换一个官员过来,或者换一个亲信过来的,反正宋朝不是姓赵了,一半姓韩,一半姓欧阳。
  不能所有官员都一起罢贬吧。
  事实有许多官员要求辞官,以卖清名。
  越象这样发展,国政越乱,财政危机也更大。
  蒋之奇嚅嚅的大半天,最后说道:“好吧。”
  大臣们天天给彭思永洗脑,彭思永天天给他洗脑,本来他对欧阳修很尊敬,现在渐渐自发地疏远了。只是欧阳修不知道罢了。
  欧阳修来找到他,他只好上书,可写得不轻不淡,不起任何作用。
  赵曙内忧外惧,终于生病,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大臣们一个个还不理解,天知道你是真生病还是假生病?又是巧事了,正好国家危急,你又生病了。议论声传到宫中,赵曙气得直哼哼。高滔滔看得有些着急。
  丈夫是装过病,可大多数是真生病,在兴庆宫时就经常生病,只不过自己将消息掩盖下去。她在床前喂药,一边说道:“官家,如今之计,不请郑朗赴京,国家危机不能化解。”
  赵曙睁开眼睛。
  高滔滔又说道:“官家,你向来天资过人,难道真不知轻重吗?”
  “滔滔,你不懂,此子未必会为我所用,虽说他丁忧期满百日,又是五娘去世,可以夺情,但必不赴京,不信,我与你打一个赌。”赵曙脑袋瓜子很清醒的。
  没有说郑朗不好,这个大臣能为自己叔叔一夜白头,自己做的一些事,他能理解吗?
  “不试试,怎么知晓?”
  “你若试,依你。”
  于是宫中下了一道圣旨,夺情,以郑朗为太傅吏部尚书鲁国公昭文馆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速来京城赴职。但怕万一,除了中使邓保吉外,又派司马光做为中使,若郑朗不同意,替朝廷劝解。
  两个中使来到郑家庄。
  宣过圣旨,果然郑朗不同意,自己也曾被夺过情,那已经早过了一年时间。就是夺情,也要一年后才能夺情,自己修儒学,以礼明天下,才满百日,便为了富贵官职,去京城赴职,那成了什么?
  这是托词,就是不愿意。
  邓保吉这才宣高滔滔的密旨,还是问,问了两个问题:“你说忠于国家,忠于官家,此时国家危急之秋,为何不来京?便是濮仪之争,陛下也是孝敬双亲,生养之恩,皆要回报。便是你自己,为何还为二娘三娘四娘五娘请丧丁忧?”
  讲人心,比自心,这也是你忠恕里写的话。
  大家好讲讲道理吧,况且你快接近圣人,更应当讲道理。
  郑朗没有说话,而是将他们二人带到郑家祖坟上,指着一堆新坟说道:“你们看,这是大娘的坟墓,她在何处,这是二娘三娘四娘五娘的坟墓,又在何处?”
  皆与郑朗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葬在一起,可是大娘在主坟上,倚着郑朗父亲墓地,其他几个娘娘却在后面,一字排开,包括四娘在内,上面清楚写着妾氏二字。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什么都不用说了,墓地做了最好的回答,迅速回来,郑朗看了看天空,八月了,此时成了最黑暗的时刻,黎明却在悄无声息降临人间,不过没有几人知道而已。
  又对邓保吉说道:“虽我不能立即赴京就职,既然国家出了问题,我也不能不管,我乃是大宋的大臣,职责所在,又是先帝所托,不可能不管。你回去后,对陛下答复,第一便是政令不畅,造成这原因,乃是中书奸邪,群臣不服,韩琦又不才,没有吕夷简的手腕化解,形成更严重的危机。但有一条办法化解。其次陛下多病,不得不倚赖两府,然两府宰执要么弄权舞私,要么不作为,如今之计,须戒令两府作为,重开言路,言路畅,两府必不敢不作为或者舞私。佛祖说,一念成佛,一念成仁,实际无论韩琦与欧阳修也算是名臣,可是陛下包庇纵容,才使两人走向今天的道路。然陛下能让他们成魔,也能让他们成佛,全在于陛下一念之间。故宇文士及用于隋朝乃媚臣,用于唐太宗乃忠臣也。第三条我也仔细地出去观察过,国家主体乃是百姓,百姓虽因朝政败坏,略有所伤,现在就补牢,未失之晚,再这样下去,有可能会越来越糟糕了。我不知道国家会有多少亏空,不过三年而已,不会亏空一亿缗钱。无妨,若是我丁忧满后,三年必替朝廷将债务清还。但眼下债务越来越多,朝廷又遮遮掩掩,不欲公开,甚至各地官员借机中饱私囊。许多富户担心债务庞大,朝廷不会偿还。可以下明诏,将朝廷与各地官府的欠债托于三司,明令归还时限,那么民心即安,政局就会平稳过渡。不用担心的,难道还能亏空一个河工么?”
  中的也!
  但任何人也不相信的。邓保吉笑了一笑,问:“第一个如何化解?”
  “也不难,陛下追悼生父生恩,臣能理解。但主次必须有序,依臣之见,既然濮王墓园已修,不必更改了。赠号为皇考,委实让人匪夷所思。群臣不是反对陛下,这是大家想为大宋好,社稷安,若真到了群臣不进谏,坐视陛下听信谗言,做出种种不好的事时,我宋朝危矣。事已至此,皇后曾托你让臣想一个中的办法,臣也思量良久。皇考是不行的,这是礼法不容之事,但能做一些变动。不若追赠一个齐天圣亲王如何?”
  说完,心中哭笑不得,一个死了的赵允让,不亚于齐天大圣孙悟空,将整个宋朝搅动得天翻地覆。


午后方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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