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弥勒佛也穿越
作者:午后方晴|发布时间:2024-06-29 00:44:44|字数:38702
张亢看着这个巨大的气艇,也差一点笑喷了。不但他在笑,许多宋军也在笑。张亢笑完,定了定心神,说道:“警戒。”
贝州四个城门,北城门外兵力最多,南城门外兵力也不少,许多宋军正在从爆开的豁口处继续向城中蜂拥,西城区乱成一团,王则想从哪里逃都无法逃脱。只有从东城门逃走。
郑朗也怕意外发生,防止王则杀入西城区,鱼死网破,必导致更多的百姓死亡,所以只给张亢五千兵士,以虚兵相待,进一步诱惑王则从东城逃走。兵力不是很多,并且王则仍然带出不少手下,涌出了东城门。
随着这一声令下,所有弓弩手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王则看着这条壕沟,又看了看对面的宋军,逼得没有办法,不能再拖下去,后面两支宋军的喊杀声已经接近东城门,只好说道:“冲。”
一声令下,一些信徒向壕沟冲去。
但还有一些叛军忽然将手中的武器一扔,伏在地上,举手投降。
王则之所以能蛊惑人心,不仅对经义略略有些精通,还会一些装神弄鬼的小法门,这是后来学的。他在青年时加入禁军,肯定不会想谋反。后来做了小校,巴结的人多,乱说一气,慢慢有人相信,他心中才产生隐隐的野心。于是学了一些幻术、图谶方面的知识,普通老百姓不懂,也不是普通百姓,就连一些见识短的小吏都被他迷惑了,况且普通的军民。但这些幻术,在这个庞大的气艇下,什么都不是。
不相信了,与城中的百姓一样,都感到后怕。
与官兵相持六十多天,杀死了多少宋朝将士与官员?
若处置,按照杂剧里唱的,自己这些人会全部诛灭九族。
没有信仰,也就失去勇气,一个个就想起郑朗好处,他是一个仁慈的官员,当年都郝免张海,看能不能放过自己。
不是他们想法无耻,谁不怕死,除非死后真的去弥勒佛身前做大罗汉。也做对了……
这一伏,王则冲到壕沟前,差一点想杀回来,将这些人处斩。也不用等他撤回,万箭齐发。这些人都是真正的死党,不可饶恕,张亢怒声说道:“杀!杀!”
原来人很多,让时恒在气艇上反复喊话,大半叛军伏下投降,再经过这几波箭雨射杀,仅有几百人。
北边的叛军一看形式不妙,向北方的一个村庄逃去。
张亢说道:“追。”
比史上轻松,史上东城门也布着堵兵,但在王则的冲击下,閤门祗候张絪等多名将士为了阻截,被叛军杀死,但现在张亢手下无一人伤亡。
留下部分兵士将战俘看押,大步流星的追上去。王则在南方,还没有逃到村庄,被宋军追上来,几十个人活活将他按住,活捉了。一部分叛军逃进村庄,拒不投降,放火自焚。
张亢也不救,说道:“让他们烧,看好四周,勿得让人逃跑。”
这些信徒无可救药,死了更好。
王信与王凯、郝质率众也杀出了东城门。
战事还没有结束。
将四个城门重新关上,豁口用栅栏堵上,全城警戒,连夜搜捕。
只抓主要的叛军,比如一千多名官员,各个知州知府大将军的啥,杀死董元亨的郝用等叛军,杀死王奨的狱囚,参与抓杀节度判官李浩、清河令齐开、主簿王湙,以及参与将马遂分尸的叛军。特别是十几个将马遂分尸的叛军逐一抓捕后,几乎所有宋军将士上来拳打脚踢。既然当兵,就要做好牺牲的准备。但马遂死得太惨了。
至于普通的教徒,只要确认无大过者,全部放过。但防止他们再次起事,一律登记在册,脸上的义军破赵得胜,自己到天亮时必须想办法将它毁去。
郑朗没有赐任何药物,让教徒们自己想办法弄,是用刀子剜,还是用火炙,一律不问,虽打算放过,也要让他们痛一痛,不然脑袋不清醒,以后还能为他人蛊惑。但在奏折上写得很婉转,说是这些都是什么不懂的老百姓,因为王则胁迫,才不得不参加妖教的,问赵祯怎么办。
在城外写的,城中继续在抓捕,写好,将消息连夜用快马发向京城。离京城太近了,又是北方最重要的大门,王则叛乱,牵动天下所有人的心。先让朝中官员安心。
当初李璟在江南,创国制,模仿帝都,建造一批宫殿府寺。南唐被宋朝灭亡后,这些官室府寺依然保留下来,郑朗还刻意去江宁城观看过,不及开封皇宫规模,但在李璟李煜父子的陆续建造下,也颇为奢侈。
听闻贝州乱起,一些兵士想学习王则,据营谋反,但他们不是弥勒佛,没有信徒,在官军的围剿下,且战且退,退到南唐宫殿里。看到必亡,于是在南唐宫殿里放起一把火。江宁知府李宥为官不恶,可性懦弱,怕有变,将宫殿门关上,任其焚烧。一座豪华的南唐宫室,经此一把火后,焚烧一空,只留下一个叫玉烛殿的偏厅。
李宥一看事情大条,奏火事云,不意祸起萧墙,变生回禄。
这里的回禄不是回俸禄,而是指火神。想不到祸起萧墙,火神动怒,才降下一把火将南唐宫室全部烧完的。
赵祯对官员善待,让人无法想像。例如范仲淹差一点将赵祯完全驾空,然赵祯仅是想方设法消除范仲淹所带来的影响,对范仲淹本人却是很照顾的,西北苦寒,往南方调吧。死后更是屡屡褒奖。
但这一回真的生气了,你失职就失职,还说什么火神动怒。奶奶的,俺治下这些反民们全部成了神仙,王则是弥勒佛,江宁一小撮叛兵则成了回禄火神!
得,李宥,你老了,请致仕吧。
郑朗也感到可惜,若大的宫殿一把火烧完了,怎能不可惜。不过烧也烧掉了,可惜没有作用。但这件事说明一个动向,王则不平,许多人竞相想学他。
难道宋朝对禁兵不好?错也,这些人多是军校起事的,正是待他们太好,好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才出现这些妖蛾子。
因此将这个消息急速传到京城,让朝廷公告天下,以免再产生其他不好的事。
一夜搜捕,第二天郑朗命令张亢将王则押到城外,然后将城中百姓一起撵出城,但手段不是很粗暴,郑朗这样做是有用意的。
王则带来,两个兵士强行将他按了跪下,不过出现一个意外,张耆的儿子张得一在张亢监督下,也出了城。一开始张得一还是不错的,知道反抗,但被押入城中,怂了。
王则在州廨之西选一居让其住,日具饮食,软硬兼逼之下,张得一投降叛贼,每见王则,必呼大王,让王则东向而坐,先作揖行臣礼(宋朝臣礼,大礼是伏,而不是跪,略有区别,常礼是作揖,也就是屈腰拱手)。又教王则帝王仪礼。所以马遂想要击杀王则,目视张得一,张得一却不动,无法动!昨天宋军进城,张得一找到王信与张亢,他是张耆的儿子,张耆来头很大的,昔日宋真宗为太子时,张耆便是宋真宗的亲信,刘娥被宋太宗撵出太子府,宋真宗将刘娥秘密养于张耆府上,张耆待之甚恭,而且屡次出征,多有建功。在活下来的武将当中,他的资历能排进前三,不亚于王德用。
王信与张亢都不知道张得一能活下来,但活下来了,必有猫腻,可不敢过问,于是将其安顿。但随着城中抓捕,陆续的用刑,张得一的事迹败露。降贼就降贼,宋朝贪生怕死的官员也不是张得一一个。关健你教王则什么皇家的仪礼?
不敢抓,但几乎是软禁,郑朗传王则审问,一道将张得一带来。
见了面,张得一伏在地上说道:“郑相公,太后待你不薄,替下官求求情。”
郑朗知道,可是装糊涂,问:“张知州,怎么一回事?”
张亢走过来在郑朗耳边低语几句,简单将事情交待一遍。
郑朗大怒,冷冷道:“张得一,李绩出征,女婿都让他斩了,你知道为什么?非是不爱私也,公私乃有别。你一家深受先帝、当今陛下、太后之恩宠。国家有难,你不思报效国家,反而降贼,又为贼讲僭拟仪式。”
我受刘娥恩惠,也没有受你们张家恩惠,莫明其妙!
“是他们所逼。”
“逼你,你就能这样做?契丹比贼势更大,一逼,是否我朝要举国投降?将他关起来!”
两名侍卫走过去,将张得一抓住,怎么处理张得一,让朝廷安排,正事要紧。城中的百姓在官兵撵逼下,一个个畏缩的走出城门。如果不是郑朗过来,城中此次因为叛乱,最少五分之一以上的百姓陆续地被处决。郑朗没有这样做,可百姓心中没有底,一个个战战兢兢,面如土色,害怕不已。
侍卫将王则推上,当着四周的百姓,郑朗问道:“王则,你知道弥勒这一词是什么意思吗?”
王则不答。
郑朗盯着这个弥勒佛,四十岁不到,十分精悍,体型魁梧,还挺着大肚子,说他类似安禄山与弥勒佛过矣,肯定没有后两人的肚子大,但略略类似。生活过得好,长得肥胖一点,也是当然。
但看着他富态的体型,郑朗更加恼火,这个富态不是这两个月就养起来的,而是朝廷优待,不愁吃穿,又拿着高俸,才养出这个富态。还是不满足,要做佛祖,要谋反,贝州之乱,六十多天,死了多少人?百姓、兵士、官员,不亚于一场石门川战役的伤亡数字。
多年的官场生涯,郑朗渐渐喜怒不露形色,脸色还是很平静,继续说道:“这两字的梵语之意,乃是慈氏,仁慈也,你以弥勒佛自居,为了满足你的一己之欲,想做大王,让老百姓协助你谋反,几万军民因你而死,无数人家妻离子散,做法仁慈否?”
王则还是不回答。
昨天将他抓到后,刑讯逼供,不过这个人颇有些骨气,无论怎么打,就是不作声。打得不轻,但没有往脸上打,此时贝州城并没有完全稳定下来,怕城中百姓看到伤势,会出意外,今天早上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看不出来。
这一番狠揍起了效果,佛祖也怕痛的,怕激怒郑朗,不还口,但不敢泼口大骂,怕吃更多的苦头。
郑朗继续说道:“原始佛教圣典阿含经记载,弥勒生下来就受七佛受记,为释迦矣尼辅佐,在兜率内院说法,等待释迦牟尼世纪结束后,他就正式成为未来娑婆世界的教主。因此,现在他的地位是一生补处。故民间又称他为弥勒菩萨,是未来的佛祖,现在的菩萨。所以世间有弥勒六经,观弥勒上生经,弥勒下生经,弥勒来时经,观弥勒菩萨下生经,弥勒下生成佛经,弥勒大成佛经。但提到弥勒佛时,却成了三经,观弥勒上生经,观弥勒下生经,弥勒大成佛经。”
杭州要辨佛,郑朗对各家佛家进行了一些钻研,因此手到拈来,如数家珍。
王则隐隐知道此事,又不敢说话。他可没有自信比眼前这个猛人学问好,那么多大和尚都没有辨赢,即便郑朗给他辨论佛经的机会,自己也休想辨赢。
想法有些错误,佛家教义太多了,对弥勒六经郑朗真没有看过,只是站的角度更高,比其他人更了解它的前因后果。郑朗也犯不着与王则辨解弥勒六经。
关于弥勒诸多教义,以及西方极乐世界教主阿弥陀佛教义性质差不多,鼓吹给百姓一个美好的乐土净园,给百姓一个希望。因此中国最早流传的便是弥勒佛,而不是真正佛家创始人释迦牟尼。
但是里面诸多教义容易被一些人利用,打着弥勒佛的旗号,反抗封建统治。一开始统治者不察,武则天甚至以弥勒佛下凡自居,让百姓臣服她。到了开元后,正值奋发向上的李隆基为帝,有可能是扫除祖母的影响,也有可能察觉里面教义的不安,下诏禁止弥勒佛信仰。民间仍有之,白居易曾组织一个学会,叫一时上升会,希望所有人共同上升到弥勒境界。不过自李隆基禁弥勒佛后,在汉教徒中信徒急剧减少。然而李隆基没有看到另一教宗对封建统治的危害,净土宗!
净土宗分为弥勒净土与弥陀净土,前者奉弥勒佛,后者奉阿弥陀佛,白莲教等诸多反抗封建统治的民间组织,正是从净土二宗教义吸取了精华,鼓动百姓谋反。
对民间起义,郑朗看法很客观,分为可原与不可原两种。
秦末民间起义就是可原谅的,老百姓真的活不下去了。包括黄巢,起义后他十分残暴,起义之原因则是可以原谅的,之后的一路烧杀掳掠,大吃活人的做法却是不可原谅。还有张海,官逼民反,虽生在太平时代,也是没有办法活下去,也能稍稍原谅。但象王则这样的起义,从头到尾,一点也不能原谅。
看看,朝廷将其养成这种心宽体胖的样子,还要谋反,谋反的原因在哪里?
所以未说他们对抗朝廷是对是错,打击的就是这个教义。徐徐说道:“诸位乡亲,那么弥勒菩萨何时成佛呢?按照弥勒六部经的说法,这一世要以过八万四千岁交递增减,一岁为人间一百年,弥勒佛有十岁增加到八万四千岁,再由八万四千岁减到十岁,人间世才为一轮回。这一轮回时达一千六百七十九万八千年!这一世佛祖乃是释迦牟尼,他是什么时候出世的?乃是一千六百几十年前,我中国春秋时代才出世的。也就是这一轮回还有一千六百七十九万六千多年时光。”
不知道王则知不知道这个来历,也许知道,却认为佛祖比菩萨更威风,仍用弥勒佛蛊惑人心,而非是弥勒菩萨。因此让郑朗找到最大的漏洞。
说完,扭头看着张海,喝道:“弥勒菩萨还没有成佛呢,哪里来的弥勒佛转世的说法!以为百姓不懂,用妖经害之,多少人家因为你家破人亡!”
一脚狠狠踹在王则脸上。
除非弥勒佛也玩穿越,从一千多万年后穿过来!好象现在也没有这个说法。
只是简单的几句话,更多百姓产生后悔。
这几天面对气艇的表现,王则也不大象佛祖。郑朗将弥勒成佛时间一说,时间又不对,更不可能是佛祖。教义也不对,弥勒佛以慈为名,万万不是王则的种种做法。
自己上当了。
可上当后的结果,就是几乎所有百姓都有家人亲戚在这场劫难里丧生,并且登记于朝廷名册上,不知道朝廷有什么处分,一个个后悔的哭泣起来。有的人用砖头往王则身上扔。
又有几个乡老走过来,伏下说道:“郑相公,你是好相公,虽然贝州城百姓做法不对,可城中近十万百姓,再加上兵士,涌进城中的外城村民,十万有余,还望郑相公向皇上求情,给贝州百姓一条生路。”
北宋时与唐朝一样,河北平坦,人口乃是最密集的地区,几乎与最富裕的长江下游地区相当,仅是贝州在户册上的人口就有近五万户,太平州经过郑朗数年大治,开垦那么多圩田,兴建许多作坊,还有桑麻、蔗粮,这才笼了五万余户,至今未突破六万户。幸好王则夺下贝州城后,坐井观天,没再进一步行动,否则就是一个贝州,下辖数县城乡百姓一起谋反,可能会造成严重的糜烂。此时城中有一万余户百姓,真实人口是会有十万之数。
郑朗不置与否,说道:“某心中有数,但想朝廷饶恕你们,不但我说,也要看你们怎么做,能不能悔改。”
几个乡老退下,将郑朗的原话传递下去。
明镐说道:“行知,明某服矣。”
攻下了贝州城不算,这么多百姓一起参加了王则的弥勒教,不能全部杀,可是不杀,若是再反怎么办?今天说法,让老百姓自己醒悟,接下来的治理就会变得容易。
“不敢。”
明镐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郑朗背影。
他心中清楚,此次郑朗推去枢密使之职,又有平王则之功,回到京城,那个位置等于是预订了。
然而郑朗的种种做法,越来越有首相之风采。
郑朗继续下达命令,将一干首徒关进囚车,包括张得一在内,一共有八百余人,让张亢率领一万禁军,押向京城。与之同行的还有那个气艇。风是东南风,行驶的方向却是西南,在贝州城活动,仅是几里地范围,从贝州到京师却有六百多里地。郑朗一再对时恒吩咐,才让时恒带着二十几名兵士上了气艇,摇摇晃晃,笨拙无比的上路。
飞得不快,一路风大了,必须下锚停下来休息,六百余里地,居然用了十天时间才抵达,可看问题角度不同,想法也不同。郑朗看得惨不忍睹,可一路却引起了巨大轰动。所有百姓被这个气艇巨大的身影吓呆住了。
这个不管,郑朗还有事要做,他前来贝州,是以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判河北安抚经略使身份而来的。安抚使的任务办到了,经略使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仅是贝州一处,其他地区还有王则的教徒。
史上宋朝搜捕了很长时间,许多百姓被牵连进去,郑朗也在搜捕,不搜捕不行,不是他残忍,若是不搜捕,万一有其他地区的教徒首领再次叛乱,对国家不利。
相反,在郑朗的搜捕下,力度能控制得当,不会使无辜百姓株连进去。针对的仅是弥勒教的首领,普通教民登记在册,实际等于是放过了,教民有十几万人,难道朝廷将这十几万教民全部处决?休说赵祯,即便夏竦也不敢开这个口。
实际郑朗不想回京,马上又要发生一件事,那滩子水更浑,没有必要在京城往里趟……
第六百零一章 宫变(上)
七天,并没有用十天。
持继两个多月的贝州叛乱雪融一样,平灭了。
时间快,而且打得很轻松,消息传到京城,赵祯欣喜过望,没有奖励将士,要等郑朗的记功奏折到京城,才能奖励。但赵祯在高兴之下,于皇宫大宴群臣。
大臣陆续到齐,战胜叛军,没有人不高兴的。贝州乃是国家核心地区,再加上宗教的阴影,对国家危害太大了。
当诸臣落坐时,忽然诸臣眼睛一起盯着陈执中。
郑朗为首相是早晚的事,贝州建功,枢密使有夏竦与王贻永,不可能再塞一个郑朗进去。郑朗必去东府,也不可能为参知政事,出使契丹之功,平灭贝州之功,倒退回到前几年,担任参知政事可能吗?
剩下的只有一个位置。
陈执中无过不能黜退,那么还会成为去年之举,只不过将夏竦换成郑朗,另外因为高若讷与夏竦不和,重新让高若讷为御史中丞,这对夏竦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两个首相,谁人为首?
赵祯也注意到大家的举动,装作不知,举起杯说道:“诸卿,妖贼既平,卿等当痛饮此杯。”
宴散,迁为翰林学士的张方平锁厅时献上奏,直指宋朝另一弊端,冗官。
说得很具体,景祐时臣勾当三班院,在院使臣四千余人,今六千五百余员。学士院、两省以上官四十余人,今六十余人。臣任御史中丞,将本台班薄点算,景祐时京官不及两千人,今两千八百余人。臣判流内铨,职责在选人,不知数目,大约三员守一阙,略计万余人。十年之间,所增官数如此,若更五七年后,其将奈何!
史上赵祯狠下心来,淘汰一批弱小之兵,正是张方平数次进谏,才下的诏书。
但对张方平裁官之举,赵祯并没有同意。
论德操,张方平不算太好,但是一个很有本事与远见的大臣,所以才为郑朗看重。
又说入仕之门,贡院所放进士、明经外,近例率以举数编排别试,名恩泽人,每榜不下三百多人。两制两省每岁奏荫子弟,诸路转运司、提点刑狱、正郎及带职员外郎遇郊恩,子弟亦例得奏荫。武臣自诸司副使、军职大校以上,至於宫掖嫔御,内臣近职,每岁或遇郊恩,奏荫皆有常例。又文武官因职任或致仕、遗表及诸色特恩录用,又诸班殿侍、三司军大将、内外胥吏、牙校出职,如计会每岁入官之路,徼幸攀援,日生新例,不可胜数。陛下要乞令中书枢密院各具逐年诸色入仕名目,娶徼幸弊滥尤甚者,稍加裁损。三司、殿前司群牧司等处酬奖条例,亦乞重行详定。
范仲淹那种任用人才方法不妥当,可不能再恢复到以前的用人方式,甚至比以前更严重。但对于如何逐步淘汰冗官,张方平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学习郑朗,将问题指出来,具体做法却说得很含糊。
前朝如何用人的?虽将相大臣之家,无功无才无德,也有许多白衣不能入仕。今自少卿监以上,每岁荫一人,岂不过乎?但它绝对不是祖宗制度。太祖太宗两个祖宗,文武官不勘磨数年,不得升迁。
这个想法与郑朗想法十分相近。
有才能者,会立即破格升拨,没有才能平庸者,守一官不改十年。故当时人人自勉,非有劳功,知不得进。但自祥符后,益循宽大,以资得进,监入知县,知县入通判,通判入知州。官员皆是因资循进,于是官员不肯劳效,日渐平庸无能。
又,为政之要,有短政与长政之分,短政会立见成效,长政会长三五年时间,然朝廷人事调动平凡,导致自庙堂到朝野朝令夕改。朝廷失信于民,大善政往往因此又废之不能施。
后者显然受了郑朗的思想影响,才提出的建议。
张方平也没有打算让赵祯通过,他说的是另一件事。
特别是将帅之任,驾驭得术,宜久留于其职。祖宗任李汉超、郭进、贺惟忠、李谦溥、姚内斌、董遵诲、侯贇、杨延昭等,远或二十年,近犹八九年,假之事权,略其细故,不为闲言轻有移易,责其成效而已,又不与高官,常令其志有所未满,不怠於为善也。
这句话后人最懂的就是杨六郎,在河北三关守了十几年辰光,最后病死,没有调动。
但现在呢,武臣指边郡为边任,借以发身之地区,历边任者,无寸功,可是不数年便迁至刺史、防、团、廉察。调动频繁,地形山川未知,军员士伍示识,吏民土俗未谙。故王则传妖教于军中数年之久,居然无一人发现。
最后一段尤为重要。
宋朝制度是将不识兵,兵不知将,不是所谓的祖宗家法,而是文臣弄出来的产物。
但张方平还没有意识到,将责任一昧推到赵祯身上。
一个弥勒教,弄出十几万教民,近万兵士哗变,加入妖教,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这种将兵不知的制度,如何了得。这件事是发生在贝州,若是发生在京师,怎么办?
赵祯让张方平为翰林学士,就是想培养张方平的,他隐约感到两府官员才能欠缺,难当重任,也不能事事指望郑朗一个人,那成了什么?即便对郑朗十分信任,赵祯也不敢开这个先河。
实际他一直在培养,比如丁度,比如曾公亮。
可是张方平最后很悲催,让包青天弄下台了。
看到张方平奏折后,赵祯大喜,第二天天一亮,派内侍唤张方平入谨,语良久。
颇喜,几乎所有大臣在关注着郑朗回归后朝堂的变动,唯有张方平保持着清醒的脑袋。
然后曲赦河北,赐平贝州将士缗钱,战没者官府为之葬祭,兵士所践民田,除夏秋税,改贝州为恩州。再于恩州置旌忠寺追福战没军士,设水陆斋于京师普安院。
不但兵士,贝州城中也死了许多百姓。
这次叛乱给贝州带来严重的伤害。
闻马遂事迹后,赵祯叹息良久,一怒之下,做了一件对他来说颇为难得的残忍举动,将杀死马遂的兵士石庆交给其子剖心祭之。
接着处理相关失职的官员,降河北转运使、兵部郎中皇甫泌监青州税,提点刑狱,祠部员外郎田京监郓州税。前知恩州昭州刺史裴德舆降三级,为池州团练副使。前恩州钤辖皇城使李昭度追三官,为濠州团练副使。恩州都监内殿承制冯文吉除名,长流梅州,监押、右侍禁赵惟一杖脊,配沙门岛。泌京坐贼发其所部,德舆、昭度并以妖党结集,久而不察。文吉、惟一皆懦怯弃城,而文吉后颇勇敢,得以减死。
王则等贼首全部斩首。
又将张得一付御史台审问,因为其父乃是老耆,朝廷议其免死。高若讷说道:“张得一乃是守臣,暴民谋反,守臣失城不尽力战死御贼,已经当诛,况其投贼?”
赵祯无奈,将张得一处死。
事情没有停下来,经过陆续审问,不仅河北有王信的教徒,就连京畿东路与京畿西路也蔓延部分王信的教徒。官府继续在搜捕。
……
月亮弯弯的升上柳梢。
还是正月,实际是二月,和风开始送暖,在习习夜风里带来花的气息,月色朦胧,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赵念奴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梁怀吉轻声说道:“公主殿下,时辰不早,快休息吧。”
“嗯,我问你,那个气球大不大?”
“很大,奴婢听说用了两万张牛羊皮,但元宵节所放的金龙仅用牛皮与羊皮五百张,有其四十个大。”
账不能这样算的,表面积增加四十倍,体积远远不止增加四十倍。
但这是特例。
不是杀伤敌人,而是打击信徒的信仰。其实包括兽皮成本,人工,以及先后投放下去各种奇奇怪怪的武器,费用达到惊人的十几万贯,几乎是宋朝茶叶专营的一半收益。
这个内幕不是小太监梁怀吉所能得知,也不是赵念奴所能得知。
赵念奴鼓着掌,说道:“郑相公是一个有本事的大臣。”
“殿下,很有本事。”梁怀吉支支吾吾,隐隐有些不安。
赵念奴穿着娥黄的春衫,踱来踱去,又说道:“明天就能到达京城?”
“奴婢听外面的人是这样说的。”
赵念奴坐在石栏上,用手托着腮,又问道:“梁怀吉,你有没有喜欢过的人?”
“奴婢只是一个太监,不可能喜欢人……”梁怀吉苦着脸答道。但又错了,即便那个东西阉割了,感情还是有的,所以后宫之中,经常发生一些太监与宫女离奇的故事。
这个不要紧,梁怀吉又说道:“殿下,有的人不能喜欢……”
赵念奴想反驳,却无从驳起,脸色终于灰暗下去。人渐渐的长大,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懵懂的儿童,有的,她还是明白的。
月亮悄无声息向天空划去,昏蒙的月光象是给天地撒上了一层光晕。
忽然远处传来呼喊声:“有刺客。”
最离奇的刺杀案开始。
第六百零二章 宫变(下)
几个小太监端上来几盆果子。
仅是赵祯在,他们不敢。但有曹皇后,有张氏。特别是这个张氏,最得皇上喜爱,蓝元震尖着嗓子说道:“小的们,拿最好的果子上来。”
声音有点大,赵祯难得的没有阻止,仅是笑了笑。
月亮到了半空当中。
隐隐地从宫墙外面传来百姓的喧哗,这时候老百姓还没有入睡,正是东京夜市最火热的时刻。
赵祯心中也是高兴,入春以来,风调雨顺,王则被轻松的剿灭,国家蒸蒸日上,美人当前,岂能不高兴!
从外面就传来喊杀声。
“发生了什么事?”赵祯辨认一下声音的来源方向,乃是福宁殿,问完后,又说道:“带朕去看一看。”
曹皇后脸色变得苍白,一把将他抱住:“陛下,不可。”
一场贝州之乱,再闻宫中的喊杀,曹皇后心中有些害怕。
张氏也劝解道:“陛下,请听皇后之言。”
若大的贝州城,说翻天就翻天了,为什么就不能在京城再来次弥勒佛革命?
赵祯犹豫不决。
内宫大太监何承用跑了过来。
赵祯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禀陛下,勿用担心,乃是宫人教训不听话的宫女。”何承用答道。事实不是这样,二更刚过,崇政殿亲从官颜秀、郭逵(另一个郭逵)、王胜与孙利四人谋变,杀死一名军校,劫到兵器,闯入延和殿,向寝宫方向奔来。至福宁殿,一个宫女看到他们气势汹汹而来,感觉不对,想要大喊,被颜秀用刀将胳膊肘儿斩杀。
赵祯听到的呼喊声,便是这名宫女发出的。
曹皇后斥道:“贼在殿下杀人,陛下想出,岂敢妄言!”
不能胡说八道,若是让皇上真的以为是宫人教训宫女,以皇上的仁慈心,必去观看,正好是绵羊往老虎嘴里送。
何承用不敢说了。
他也是好心,作乱的贼子并不多,仅是四个人,怕皇上受到惊吓。也有可能有部分的私心,四个刺客居然大摇大摆闯到福宁殿,离寝殿只有一步之遥,他们是内宫的大太监,都有失职之罪。所以想糊弄过去,一会儿侍卫过来,将四人乱刃分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
张氏说:“快将殿门关上。”
内宫有许多宫殿组成的,每一个宫殿用拱门相通,然后用院墙隔起。宋朝还好一点,唐朝诸皇宫中就是那些院墙也象城墙一样高大。
何承用连忙吩咐人去关殿门。
曹皇后说道:“且慢。”
她是出自曹家的女子,祖先武将的血液与勇气在她身上没有消失。对张氏说道:“你先将陛下扶进内殿。”
张氏不敢违,扶着赵祯向里殿走去。
曹皇后这才吩咐何承用。说:“你传都知王守忠率兵入卫。”
“喏。”
“贼人数少,一旦兵致,受困会成饿兽反扑之势,本宫恐江宁一案再发,贼子起火焚宫,备水灭火。”
“喏。”何承用等太监想下去传命。
“且慢。”曹皇后再次喝道:“你们不用慌忙去,今天内宫有变,我朝前所未有之事也,恐贼兵难分,本宫将你们头发剪下来,贼平加赏,当以汝等头发为证。”
说着拿来一把剪刀,剪去一人头发,才放走一人。
宫女一声喊,惊醒宫中的太监,关门的关门,反抗的反抗,颜秀四人受阻,不得入寝宫,果然点燃蜡烛焚烧珠帘,想在内宫象前几年那样,再放一把大火,借着火乱冲出去。
前面火起,后面水至。因为曹皇后剪发为证,侍卫还未至,诸内侍争尽死力,想击拿四人。
颜秀四人看到不妙,仓促逃跑。
正好迎面遇到当值的王守忠带着侍卫过来,颜秀三人当场被宿卫兵卒诛杀。王胜逃到宫城北楼,躲藏在一个旮旯里,一天后才找到,捕即分尸,导致不知是何人授使他们的。
肯定有幕后主使者,不然凭借这四个人,有什么胆量敢行刺赵祯。
因为王胜还没有抓到,内宫开始戒严。
苗贵妃与赵念奴母女十分担心,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寝宫。赵念奴仰起脸问:“父皇,有人想行刺你?”
“你不知道,不要乱说。”可是赵祯十分喜欢这个懂事的长女,将她的手拉着,说道:“你还小,不懂,回去早点休息。”
“父皇,我不小了。”
赵祯乐了,说:“是不小了,长大了。”
皇宫局势迅速控制住,他心情放松,与女儿开着玩笑。
看到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苗贵妃才松了一口气。
但宫中这么大动静,早就将宫外惊动。
所有大臣瞠目结舌,这个世道怎么啦?明明是太平盛世,怎么到处都有人在谋反,都反到皇宫里来啦。
第二天群臣早朝,议论纷纷,然后看着枢密使夏竦,这件事西府也有疏忽失职之处。你能说王则之反,与枢密使有关,大内四个侍卫谋反,更与枢密院脱不了干系。
但没有几个大臣有夏竦那么无耻与赤裸裸。
毕竟这是一个养气、要脸面的虚伪时代,没有人敢公开背着一个小人的包袱。
夏竦就当没有看到诸臣的眼神,进谏道:“陛下,臣以为应请御史与宦官共查禁中此事,且不可滋蔓,使反侧者不安,产生更大的祸患。”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参知政事丁度闻此言,差一点气疯了,平时他不想争,也不愿意争,毕竟无论政绩或者资历,皆不如这几个大神,但这次他不顾夏竦的种种手段,忍不住气愤地说道:“宿卫有变,事关社积大事,此而可忍,孰不可忍!臣以为必须付外台穷治其党。”
不顾早朝,从早上与夏竦争执到中午,最后赵祯居然同意夏竦之议。
丁度差一点气糊涂,若不是赵祯是皇上,都能扑过去揪赵祯的衣服领子,站在殿下,丁度大声说道:“陛下,四名乱贼想要行刺陛下啊。”
“已诛,勿得牵连他人,这些天难道杀的人不够多吗?”说完要散朝,不但不追究幕后者,也不追究夏竦与丁度的朝争之失。
这是什么理由?
所有大臣一起傻眼,颜秀四人犯下的是何等大罪,弑君之罪,换那一个朝代,也会诛灭九族。不要其他人,这可要刺杀你,难道也要苟且偷安?
一干正直官员不解的看着赵祯,又看着夏竦,皇上糊涂了,正是这个小人蛊惑的。
暂且不管,还有一事要处执,鱼周询、何郯等人先后进言,殿廷备宿卫,本为人主预备非常。今卫却自生变故,所为更是凶悖,意不可测。后来应以获余党为要切,可盖因是本管臣僚,害怕捕获之后,勘鞫深切,所以纵容手下将四贼殴鲜红,以图灭口,想轻失职之罪。情状如此,理无可恕。太祖朝,酒坊火发,本处兵士仅是因为疏忽职守之过,太祖并处极法。今乘舆咫尺之遥,贼乱窃发,凶恶之状,无大于此。而居职者不能察举,当宿者不能立即擒获,未正典法,何以塞公议?
赵祯被几位御史逼得无奈,转过头说:“传诏降勾当皇城司杨景宗徐州观察使,知济州。放内副都知邓保吉为颍州钤辖,入内副都知杨怀敏(三人有失守之责)为贺州刺史,北作坊使(有失库之责)刘永年为蔡州都监,洛苑使赵从约领陵州团使使为濮州都监,供备库使王从善为曹州都监。”
相关的五个大太监,全部外迁,只有杨怀敏领职如故,乃是夏竦刚才替其力辨也。
说完,拂袖说道:“散朝。”
何郯等人大眼瞪小眼,这都是神马回事?
但他们不敢象寇准那样,直接拽赵祯的衣服,一个个愤愤不平的回去,纷纷上书,而且说了一件事,杨怀敏与邓保吉俱是勾当皇城司,贼发之夜,杨怀敏当内宿,得罪合重一等。今保吉例授外任,怀敏独留京师,刑罚重轻,颇为倒置,中外闻见,尤为不平。
书奏写好,气艇至京。
巨大的身影引起无数人惊叹,可是宫中发生这么一档子事,所有官员百姓都没有看气艇的心情。
赵祯也没有心情,看到言臣一封接着一封的奏折,令中书召郯等,谕以独宽怀敏的种种原因。不提还好,一提何郯等更不服气,继续争辨。
赵祯就当没有看到他们的奏折一般,于都堂将几个宰相召集,说宫庭之变,张氏有护驾之功。
说完,看着几个宰相,夏竦会意,反正不管自己做什么,自己也是小人,于是说以功,当求尊异之礼。
什么叫尊异之礼?陈执中硬是没有想明白。
张方平听说后,对陈执中说道:“汉冯婕妤身当猛兽,不闻有所尊异,且皇后在,古无是礼,若行之,天下谤议,必大唾骂公,终身不可雪也。”
陈执中醒悟,固争,夏竦之谏未得实行。
可所有大臣一起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肯定不是糊涂了,有的大臣心中明亮,皇上这些年越来越难糊涂,相反,一年比一年睿智聪明,只是身在局外,误以为赵祯不作为罢了。四名作乱的侍卫未得口供就被处死,或如何郯所言,是诸侍卫怕牵连到自己,索性将四人杀死,事件化小。但这四个侍卫那来的胆子,仅是四人,就敢行刺皇上?四名侍卫肯定没有这么大胆子,幕后还有一个有野心的人授使,四名侍卫这才胆大包天,想行刺赵祯的。就算赵祯麻木不仁,有这样的敌人隐在暗处,换谁也会如坐针毡,为什么就这样放过去?
第六百零三章 首相(一)
春天渐深。
碧草连着天涯,望不到际头。
几只燕子在天空上飞来飞去,柳树青青,希望的时季到来。
一辆马车在几名侍卫保护下来到贝州城,此时应当叫恩州城。
皇宫的案子波涛汹涌,贝州城倒是渐渐恢复平静。抓了一些人,但更多的人让郑朗释放,没有再追究。先是组织人手将贝州城墙重新修砌,兵士逐一解散,开始组织百姓春耕生产。
这次叛乱对贝州破坏十分严重的。
不仅有王则的反叛,贾昌朝与高继隆胡乱赏赐,鼓励兵士杀人,也给百姓带来严重的伤害。
但郑朗知道自己在贝州时间并不长久,亦如张方平所说,治理地方有两种治法,一种是短平快,迅速给一些利好的政策,使地方平安无事。一种是长远的吏治,包括水利、工商等等,想要见到成效必须有三到五年辰光。郑朗选择了前一种。
百姓兴趣不高,迷茫、沮丧、悔恨、悲观,并且自己的名字登记在册,心中也很担心。这也是很正常的,想要让他们兴高采烈,那根本不大可能。对老百姓心中的负面情绪,郑朗也无可奈何,只能希望他们痛定思痛,下一回不要再被王则这样的人利用。
总体,贝州百姓渐渐恢复安宁。
毕竟郑朗在地方有了长达九年多时间的治理经验,而非是初到太平州的初哥。
然而这次郑朗有些不大喜欢。
崔娴与环儿亲自来到贝州,害怕意外,郑朗远远的派兵士前去迎接,将崔娴迎到贝州城。
见面郑朗说道:“娴儿,此时不能来贝州城。”
“官人,我来,能使官人更安宁民心。”
崔娴来是一种高姿态,是对贝州余下的王则信徒一种信任,但现在的郑朗不是才来宋朝的郑朗,我以君子之腹待人,人必以君子之腹待我。错,相反,有的人越以君子腹待之,越认为你软弱可欺,国亦如此,例如宋朝。或者例如宋朝以后的历代王朝,中国养了多少白眼狼。
国亦如此,人亦如此。
崔娴前来贝州城,是夫妻二人共同对贝州城百姓的相信,也有利于安宁人心。但有的信徒至今依然执迷不悟,只是郑朗高拿轻放,不想杀人,于是放过。自己诸侍卫环绕,不会有事,可在一些信徒仍不死心的情况下,对崔娴却是不利。难不成崔娴与环儿出行,也要派大批侍卫保护?
崔娴拉着他的手,说:“妾只想陪陪你。”
一切皆不在言中。
来到家中,实际就是原来的州衙,因为不奢侈,让王则放弃,将“皇宫”改设在一个大户人家。因此,在战火里得以保存。州衙边上就是大牢,王则命人将牢房大门打开,放出所有犯人。这些犯人都成为叛军主要战士,或死或者让郑朗押向京城被处斩。只有少数人被赵祯刺字充军。
这个充军与普通禁军有着很大的区别,做着最辛苦的事,受人监督,还有,待遇低下。算是一种变向的劳改教育。
人太多了,赵祯不忍将所有叛党全部处死。
一种很仁义的做法,但除这些人外,还有一些不当死的,或者存在疑虑的,或者其他州府押来的妖教重要首领,罪行没有确立的,陆续又抓了一批,塞入牢房。
但原州衙后面还有一片宅第,郑朗便将它选择为住所。高继隆一看,无奈,只好学习郑朗,简朴的也住在这个宅第里。他庞大的家世,对于王信王凯来说,望之生畏,对于郑朗来说,却什么也不是。
再猛还能猛过八大王?
宋朝天大地大,不是皇帝老子第三大,更不是权贵,而是士大夫集团!
对高继隆,郑朗也没有说什么,作为一州知州,此人仅是中资,作为武将,不及其兄高继宣远矣。不过后宫中还有一门亲事,想想那个高滔滔,没有必要开罪这个权贵。
两人相处得还算是亲密。
郑朗没有带家属,高继隆也没有带家属过来。不敢带过来。
听说崔娴到来,高继隆客气的迎出来,寒喧几句。
走进屋中,环儿带着下人收拾行李,崔娴很客气的给高继隆沏茶。高继隆有些受宠若惊。这正是崔娴精明的地方。
以郑朗如今的地位,崔娴没有必要对高继隆如此尊敬。可是赵祯久无子,崔娴忍不住会联想翩翩。
说了一会话,高继隆知趣地离开。
小别胜新婚,郑朗又不狎妓,懂的。
崔娴问道:“官人,什么时候回京城?”
不是真问什么时候能回京城,还有其他的意思。
“娴儿,我有些不想了。”郑朗答道。
也不是不想回京城。
来贝州,主要还是防止文彦博抬轿子。明镐无所谓,也因为郑朗,没有进入两府,被赵祯授予知大名府之职。明镐年高,不久将死,对两府影响不大。郑朗怕的是贾昌朝。
不做事不怕,一做事便怕。
君子党那么强大,贾昌朝仅是施几个小推手,便灰飞烟灭,不全是贾昌朝的错,但贾昌朝在里面扮演了一个无可替代的作用。
然而朝堂还是很乱,即便是两府,继续拥挤当中。
有可能赵祯还没有做好准备。
那个位置如高屋建瓴一般到来,郑朗却在犹豫不决。
环儿收拾床铺,跑过来,抱怨道:“官人,你的气艇刚到京城,皇宫里就出了四个反贼。”
恨得不行,多长脸啊,却让四个反贼搅了气氛。
崔娴却好奇地看着郑朗。
这件行刺案太过离奇,中间有许多种种崔娴没有想明白,特别是皇上的态度。
郑朗没有作声。
因为答案说出来更诡奇,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未说。
崔娴嘲笑道:“那个夏竦果然堕落了。”
郑朗低声说道:“他很聪明啊,但聪明反被聪明误。”
崔娴听得糊涂,但一会儿她终于想到可能的真相,脸上发白,颤着声音说:“皇帝不是那样……”
“是曹皇后那边出现意外……此事重大,不可乱说。”
崔娴点头,可脸上还是出现惧怕的神情。一阵薰暖的微风吹来,但崔娴感到风很冷,身体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原因是这件刺杀案的真相。
行刺赵祯者,乃就是赵祯本人!
赵祯宠爱张氏,但因为张家的地位,以及大臣正统的观念,想让张氏上位,不可能。
于是才有了这件行刺案,才有了行刺案发生后赵祯的麻木不仁,才有了四个侍卫就想大闹皇宫的胆量,才有了连四名侍卫家人都不处罚的软弱之举。因为授使者正是赵祯本人!
他这样做的用意,就是给张氏一个立功正名的机会。
赵祯不会因为让张氏上位,就会将四名侍卫杀人灭口。
也许还有其他的安排。
可他低估曹皇后的冷静,以及指挥能力。于是事情走向发生意外,最后不得不杀人灭口。
但几乎所有人不会往赵祯身上想,因此这件刺杀案才变得扑朔迷离。
夏竦也未必有这么聪明,他可能与后来的文彦博、庞籍,前面的吕夷简一样,想知道赵祯的动向,以及后宫中有人替他们说好话,与后宫一些人有所联系,得到一些蛛丝马迹的消息。再以他过人的智慧,隐隐察觉到行刺案的真相。
此案不能查下去!
一查下去,查到赵祯身上,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暴?
可这次他做错了。
赵祯既然这样做了,他又是皇上,怎能会让大臣找到事情真相与证据?他在努力替赵祯说话,但终是赵祯一生中做得不大光明的事,尽管开始他绝对不会想将四名侍卫杀死。
郑朗带着金手指,才看到真相。夏竦却通过某些手段,得到事情真相。郑朗不会象夏竦那样做,甚至在有意回避这件事,但夏竦不但知道事情真相,还卷了进去。
自此以后,赵祯才真正疏远夏竦。
同样还是赵祯,换作别的皇帝,很有可能会杀人灭口了。
可赵祯选作的时机让郑朗有些疑惑。
明明气艇就要回到京城,为什么在前一天发作?完全能退后一天,或者往前挪几天,难道赵祯也会产生功高震主的想法?自己表示忠心,反而是弄巧成拙?
“官人,大娘子,你们在说什么?”环儿听不明白。
“四儿,在说官人应不应当回京城。”
“为什么不回京城?”环儿不明白,京城都传疯了,说官人一回京城便会做首相。
几个娘娘都准备了大量祭物,准备官人拜为首相时,回郑州祭典郑家的祖先。
“你是想官人仅做几月宰相,还是做几年相公不变动?”
作为宋朝宰相,不可能在相位上一呆便是几十年,即便是吕夷简,也经过多次下放。
但作为一个权相,在中枢时间会比在地方时间长。
有的相公有可能前面拜相,后面就贬出朝堂。不仅仅是前几年夏竦那一次。
“大娘子,有何区别?”
“时机。”
“皇宫里的刺杀案难道是曹皇后主使的?”环儿又问。
听得不清不楚,误会了。
“环儿,这件事你不得过问。”郑朗厉声喝道。
太过赅人听闻,郑朗不敢多说,只是又对崔娴说了一句:“娴儿,有可能两府还要进行新的洗牌。”
不远处一户人家在做饭,缕缕的炊烟升上天空,就象一团浓雾渐渐地化开。何谓真相,世间有没有所谓的真相,也许真相永远便在浓雾里。
第六百零四章 首相(二)
贺兰山越来越近,小酒栈到了。
蒋会翻身下马。
酒栈有些偏远,生意不大好,里面仅坐着几个去贺兰山打猎的猎户,桌子上摆放着一碟切片羊肉,边上有一坛浊酒。几个猎户在侃着大山,说着狩猎的话题。
又聊到宁令哥上。
有人说宁令哥是冤枉的,有人说没藏讹庞是做对的,宁令哥弑君弑父逃跑,刻意造谣,诬蔑国相与太后、皇帝。
几个猎户的争执也是整个西夏一个缩影。
没藏讹庞占着优势,他控制着国家机器,能操纵舆论。对谅祚的身份,大多数人也抱以相信。元昊多聪明哪,难道是不是自己儿子也弄不清楚?若是怀疑,还会让没藏讹庞担任国相?
王嵩做得不错,但做得还没有达到完美,不然整个西夏会产生更严重的分裂。郑朗也没有指望王嵩能做得十全十美,大方向把握住了即可。
已经取得效果。
支持没藏兄妹的人占着多数,但不是全部。有部分人本来就对没藏讹庞产生反感,不管是真是假,刻意推波助澜,还有一部分人真相信了王嵩散布出去的谣传。主要是看,若是没藏讹庞以后做得很好,人们会淡忘此事,若是做得不好,便会产生巨大的风暴。
几个猎户说话声音很低,没藏讹庞查得紧,不敢高声议论。蒋会仍然听到部分议论,没有过问,一路上听得太多了。直接进入后院,几个猎户也不怀疑,这家小酒栈太寒酸了,西夏境内也有许多汉人,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宁令哥就在他们脚底下。
卫贴惊喜地迎上来,说道:“这么快?”
想不到。
按照郑朗的指示,得将宁令哥送到契丹。但首要前提是宁令哥自己得同意。
没有急,每天供应宁令哥饮食,然后将外界的消息源源不断送来。还是有一些部落可以相信的,可是卫贴能让宁令哥进入这些部族?不说没有,宁令哥也不会相信。只说难以分辨真假,让宁令哥想。
经过没藏讹庞的陷害,宁令哥终是一个少年人,他怎能知道那一部族相信?本以为消息放出去后,举国贵族会起兵响应他,可得到的消息越来越让他沮丧,每天激动地大哭。
这时,卫贴才姗姗来迟地说了一句:“殿下,属下还有一个方法。”
宁令哥问什么方法。
“投奔契丹?”
“不可以。”宁令哥大叫道。
自己父亲于河曲将十几万契丹兵士弄没了,投奔契丹是找死。当然,更不能投奔宋朝,当年将山遇惟亮献出,也能将自己出卖。
卫贴这才说道:“臣本为汉民。”
“我知道,但不行。”
“殿下,你不要激动,请听属下说几件春秋时的故事给你听。”
春秋时各国太子为了皇位之争,发生多起借用外国军队争夺皇位的事迹。卫贴说了其中几例,又说道:“殿下的担心,属下知道。然大王当年桀骜不驯,才使契丹恼羞成怒。若是殿下对契丹做出一些妥协之举,契丹同样需要我们大夏掣肘宋朝,他们也想雪河曲之辱,得到殿下,必兴兵讨伐逆贼没藏。殿下有契丹做后盾,国家支持殿下的贵族部族会更多,殿下便能登上皇位。”
宁令哥犹豫不决。
“殿下,属下还听闻没藏开始准备对没移皇后动手。殿下不决,没移皇后有可能就会不测。殿下有了坚强的后盾,没藏相反不敢加害皇后。我们大夏乃是鲜卑人种,胡人血脉,不必遵照汉家规矩,一旦殿下登上皇位,按照一些胡人的习惯,儿子可以继承父亲的妻子,将没移皇后迎娶过来。”
可怜的小皇子,因为爱恋没移氏,先是被没藏利用,现在又为吴贴利用。
提到没移氏,宁令哥眼前又浮现出没移氏笑如魇花的娇媚样子。
他迟疑地说道:“契丹人真的会帮助我?”
“一定会的。”吴贴说道。出兵倒会是真的,帮助就不大好说了,借机吞并西夏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帮助的可能性。不会讲的,继续哄骗宁令哥:“殿下若不放心,属下会去契丹,殿下只要写一封信让属下带上,再观契丹人的态度,若是他们有诚意,我们就去,若没有诚意,我们继续坐观时机。反正没藏讹庞做梦也不会想到殿下在这里。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夜长梦多,听说没藏出赏金千两,羊五千头,暗中索购殿下,属下营救殿下,不得不喊了十几名族中勇士过来参与,可是人心难测,时间呆得久,看到殿下登基可能性减弱,我怕……”
这便是郑朗授使的计谋。
小王子好忽悠,关健要使契丹人相信,契丹人不那么好忽悠的。
滴水不漏的理由。
宁令哥关了好几天,越发灰心丧气,终于妥协,写了一封信,按照卫贴编造的理由,写在信上,再向辽兴宗表达了自己忠诚,请求辽兴宗帮助。得到宁令哥的信,卫贴让蒋会前往契丹。
一路盘查森严,但对商贸没藏没有禁止。
河曲一战,西夏损失也很惨重,加上元昊贪恋没移氏的美色,奢侈无度,西夏境内百姓生活很苦,没藏不得不设法改善百姓的生活。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他的地位。
西夏能够有今天,要感谢先前各朝代的汉人。为了治理这里,秦朝修建了秦家渠,一直沿用至今,可灌田九百余顷,对于西夏来说,九万多亩耕地算是不小的面积。汉代又修建了光禄渠,后来湮灭,在唐朝时又将它重新疏浚。在汉代还在灵州南方修建了汉延渠,又有唐徕渠,唐朝将它扩大,乃是西夏境内最大的干渠。北魏时修建了艾山渠,灌田达到一千顷。隋唐朝修建了七级渠,郭子仪在此大败吐蕃军队,但也在此,三十几年后,北宋五路伐夏,西夏决七级渠,导致宋军大败。
唐穆宗时又修建了特进渠,灌田六百顷,以汉延渠附近唐朝又陆续的修建御史渠、胡渠、百家渠等八渠,可灌田五百余顷,另外又有尚书等渠,这些渠的修建,使西夏农业比较发达,支持着西夏对宋朝以及吐蕃的战争。
至于元昊自己修建的昊王渠,因为没有相关的水利专家,选址较高,最终没有凿成。这一点郑朗却不知道,受后来一些专家的影响,认为昊王渠作用巨大,实际它什么都不是。
不过迟早郑朗会知道判断错误,以前对西夏的情报工作太少了,只能凭借脑海里一些资料分析问题。随着大规模的斥候潜入西夏,这些情报会源源不断真实的反馈回来。
对以前汉人王朝修建的大量水利工程,西夏继承下来,做得最好的是李德明,一一疏浚,使之得到实用化。相反,元昊只是会挥霍,这些前朝水利在他手中并没有扩大化。
没藏将李谅祚扶上帝位后,连续下了一些命令,重新利用有限的国力,整修一些水利,扩大开垦规模。做为国相,没藏讹庞做得并不弱。虽是导致李元昊父子自相残杀,又想加害李谅祚,可为西夏在过渡时间的平稳多少做出一些贡献。
除了农业方面,还有商贸。
西夏物产贫瘠,不得不需要契丹与宋朝的物资支持。
故此盘查森严,但没有断绝与宋朝、契丹的商业往来,甚至鼓励扩大商贸。
杨守素受了郑朗蛊惑,提议暗中打通乌山道(杭爱山),与达旦九部、北阻卜部进行商贸,将他们的出产再运到宋朝销售,赚取其中巨大的利润差价。
没藏同意。
在这种情况下,蒋会顺利的到达金肃州。
不能再往前去,求见南面林牙耶律高家奴。
这是一个善长军事的契丹大臣。
不一定是褒义词,仅是善长军事,对外交稍欠缺之,也缺少远大的眼光。恰恰是郑朗所需要的。
因为精通军事,高家奴更知道宁令哥的重要性,也会以为宁令哥是一个奇货。
西夏发生这么一件大事,就在西夏东侧,耶律高家奴必然得知这个消息。果然不出郑朗所料,耶律高家奴看到信后,差一点都沉不住气,说道:“你对贵国太子殿下说,请他放心,我们契丹一定会替他出兵伐贼。”
“耶律将军,但我们殿下需要辽国陛下亲自恩准。”蒋会按照郑朗吩咐,沉住气提出自己的要求。
“行。”
耶律高家奴小心地将蒋会安顿好,写了一封信,刻意讲解宁令哥的重要性,用最快的马将信送到中京。辽兴宗很苦逼,先是郑朗逃走,然后是母亲,若不是母亲刻意与自己唱反调,派人到宋境扬言,泄露真相,两国不会在边境扫除斥候,那么宋朝的某个人能更快将消息传到幽州,郑朗也就无法逃跑。可是他的母亲,杀又杀不得。只好继续用手段挽回母亲的心,没有去辽东进行春捺钵,正月在鸳鸯泺(今河北省张北县西北境)狩猎,以使更方便的陪伴于母亲左右。接着西夏来使报丧,并且向辽兴宗进献良鹘,以讨辽兴宗欢心。接着又在撒剌泺率群臣朝贺萧耨斤。
离金肃州比在辽东近,因此得到消息更快。
两封信同时抵达,看到信后,所有君臣一起大喜。
虽有河曲之败,但在契丹人心中,军事力量还是契丹第一,不然那个宋朝小宰相不可能一直对契丹如此忌惮,然后到宋朝,再到西夏。宋朝是啃不动西夏的,但契丹行,上次是失误而己。
且契丹自立国后,从来也没有遭到过如此的大败,威信尽失,即便再保守的大臣,也不甘心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再说他们保守,仅是对宋朝保守,能得到大量的好处,西夏能给予什么好处?能,一个听话的西夏能给予好处,可现在能让西夏人乖乖听话么?
元昊这个枭雄一死,是一个大好时机,再得到宁令哥,几乎是如虎添翼。
立回一封信,几乎是用国书形式书写的,带到金肃州。
本来想派使者过来亲自看望宁令哥,但被蒋会拒绝,只是让他们准备在大漠北边派军队准备接应,带着辽兴宗这封信匆匆忙忙返回。
一来一去,仅花了一个半月时间,所以卫贴惊讶其速度。
蒋会不知道辽兴宗不在辽东,而在契丹的中京,同样茫然不解。
当然,快最好。
即便在这里,也非是久留之所。
带着信,卫贴从厨房里潜入地下室,将信递给宁令哥。
宁令哥借着油灯,将信看完,抬起头说道:“没移皇后如何?”
“不大好,没藏认为是她父亲将殿下藏起来的,动了疑心,监管颇严。”
“你们能不能替我带一封信给她。”
卫贴狂晕,你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
第六百零五章 首相(三)
为了敷衍,卫贴只好答应。
西夏人查得太紧了,即便在这个地下室,卫贴都不大放心,并且没藏出了很高的价钱,一千两黄金,五千头羊,还有官爵,让卫贴对自己同伴都产生怀疑,害怕他们贪图这个赏金,能将宁令哥出卖。
不能拖得久,若是拖得久,赏金再重一点,同伴背叛的可能性会增大。
宁令哥写了一封深情款款的书信,有了卫贴托词掩饰,宁令哥想得到美人的芳心,故此不承认那天晚上闯入后宫行刺的是他,而说是没藏陷害的结果。某些方面,他也想拉拢没移族。
卫贴开始对宁令哥进行伪装术,先是给他用强力胶沾上胡子,用一些材料在脸上化装,使其看上去,就象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但还是害怕,又让他佝偻着腰,装成驼子。
杨守素的献策,从长远来看,符合郑朗想法,自此以后,西夏与契丹会因此更加交恶,眼下却给卫贴带来麻烦。本来没藏将主要目标放在国内上,认为是某一个大贵族察觉到他的图谋,提前挖坑让自己往下跳的。而出了贺兰山便是大漠,此时大漠不象后世,是真正的大漠,此时贺兰山外大漠里有许多沙泉以及湖泊,也生活着一些部落,只是生存环境很恶劣,导致他们很凶悍,对这些部落西夏仅是节縻而己。
为了打通乌山道,没藏陆续设置一些驿站,名义上不是用国家名义,也没有用驿站这一正式称号,性质却差不多,这些驿站虽简易,驻守的兵士也不多,可毕竟有兵士驻守。
一旦认了出来,自己人手更少,难以将这个太子送到契丹去。
进行周密的伪装,最后还是觉得不妥,让宁令哥躺下来,自尸体一案,几乎整个西夏人都知道宁令哥长着浓密的胸毛。
卫贴将宁令哥所有胸毛全部拨除。
用了一天时间,痛得宁令哥差一点晕过去。
春天到了深处,贺兰山外还是有些寒冷,不过西夏人抗寒体质强,让宁令哥穿着一件破旧的兽皮短袄,敝开胸怀,刻意让别人看到他没有任何胸毛的胸部。
这才借助夜色的掩护,带着一些货物钱帛,伪装成一支很不显眼的小商队,出了贺兰山,穿向大漠。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将宁令哥送出大漠,契丹很重视,派了北枢密院使耶律敌烈,亲自骑快马来到大漠迎接。
宁令哥要带卫贴同去契丹。
卫贴用家人名义婉转谢却。
宁令哥有些失望,但不能抱怨,人家受的是大哥的恩惠,而非是自己的恩惠,做到这种程度,什么恩也报回去了。
耶律敌烈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但他看过汉人写的《春秋》,心中在嘀咕,这个西夏的前太子终不是晋国重耳,否则这些人就会随他一道出逃。但这样也好,这个小太子孤身一人来到契丹,更容易为自己国家控制。
宁令哥不知道双方心思,以为卫贴忠义,可怜的宁令哥,又一次看错了好人。与卫贴依依洒泪惜别。
没有宁令哥这个包袱,卫贴全身感到轻松,飞快的返回到陕西,将事情经过直接对王嵩禀报,再问宁令哥这封信能不能交给没移氏。
王嵩不知道没移父女想要举族投奔宋朝,想了一会儿,说:“行,但你们得小心。”
卫贴又潜回西夏。
私盐通道的打开,宋朝方便派间谍进入西夏,西夏也将更多间谍潜入到陕西,是私盐通道,也是间谍来往的通道。但西夏间谍是摆在台面上的,如今连契丹都知道西夏人对间谍的重视程度,可没藏却不知道宋朝也渐渐重视间谍,加上特务营一开始便采取高度保密措施,知道真相的人仅是十几位大佬,让王嵩这些人处在有利的暗处。
来回很轻松。
王嵩却犯了难。
特务营是郑朗组建的,直接由皇上负责,但不可能真的让皇上负责,实际还是由枢密院负责。
原来郑朗为枢密使,没有问题。
但现在就有了问题。
夏竦。
换其他任何一人都还好些,无论陈执中,或者是宋庠,不敢在大事上怠慢。但是夏竦什么都不大好说。
这样想不对的,夏竦为了权利之争,敢使出一些小手段,但沾到国家大事,又是名义上赵祯直接负责的一营,他也不敢使出多少手段。主要是王嵩半懂不懂,才产生的疑虑。
想来想去,前期的主要任务他已完成,决定亲自返回京城。
不能找夏竦,也不能找王贻永,是一个不管事的主,得找庞籍,虽然庞籍将他遗忘,但多少替庞籍做过事,能认识。其实又是错了,夏竦此时深入皇宫刺杀案,被言臣盯上,做事小心谨慎,找夏竦反而更好。但找庞籍,未必好说。
卫贴更不如王嵩,听从指挥,返回西夏。
没移氏仍然居住在离宫,实际已将她排斥在权利之外。
不但她,包括她的父亲在内,以及其他一些贵族,一起被没藏兄妹放进离宫,等于圈养起来。因为宁令哥下落不明,看守很严密。
卫贴试了几次,无法将宁令哥的信件带入。
但不久事情出现转机。
这次郑朗扇动了足够大的翅膀。
宁令哥逃入契丹,给三国带来何等的影响,已是无法想像。
接到宁令哥到达契丹的消息,契丹立即派出斥候潜入西夏散布消息,与卫贴一样,得美化宁令哥,这才师出有名。
西夏乱了套。
也对离宫一干贵族放松了警戒。
没藏不是傻子,契丹作为当世第一强国,兵败河曲,岂能甘心?元昊一死,就是一个大好的契机,况且得到宁令哥。不久,战争便会到来,这时候没有必要得罪太多的权贵与各部族。而是象当初李元昊一样,上下团结一心,准备反抗契丹的入侵。
一面扬言,契丹那个宁令哥是假的,以安国内百姓之心。但没藏心中清楚,十有八九是真的宁令哥,所以包括对没移皆山,改变态度,伸出一些橄榄枝。
可惜伸得太迟,一部分贵族在没藏高压下,心中都产生惧怕情绪。
但因此,让卫贴找到一个机会,乘没移氏出行贺兰山游玩的时候,冒充猎户,乘四周无人注意之时,迅速将信交给没移氏,低声说了一句:“殿下让属下交给皇后的。”
小姑娘才十七八岁,出外游玩很正常,可是岁数同样小,虽然美艳不可方物,让卫贴不敢仰视,但心机不会太深,所以说完,卫贴迅速潜入山东林当中,离开。
没移氏先是一愣,什么殿下?
将信打开,仅扫了一眼,面容惧变,正好宫娥从后面跟上来,看到她的脸色,担心地问:“皇后,怎么啦?”
如今的没移氏很是尴尬,没藏氏成了太后,却没有给她加封封号,下人们称呼仍是以前的皇后称呼。
“没,没什么。”没移氏艰难地说。
她没有了游玩兴趣,匆匆忙忙回去,秘密同父亲商议,又将宁令哥的信给没移皆山看。
没移皆山没有直接说话,而是问了一句:“那天刺杀大王是不是宁令哥?”
“是。”没移氏答道。她与宁令哥见过数次面,特别是那天晚上宁令哥看她的眼神,别的能冒充,再深一点她也不懂,可是那眼神中的深情与迷恋,就象一团火一样,她还是能感觉到的。若是没藏派来的仿制品,眼中绝对没有这么复杂的感情。
“太古怪了。”没移皆山喃喃道。
没藏讹庞此事做得很高明,事前没移皆山半点都不会想到这个后果。但知道没藏讹庞利用宁令哥对自己女儿的爱恋,施用了离间计,导致父子仇杀。这个能想明白,但他想不明白的,是什么人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将宁令哥救走,肯定不是契丹人,他们不是神仙。还有一点想不明白,这两个来月内,西夏几乎翻江倒海的搜查,宁令哥在没有逃向契丹前,躲在何处?
没移氏问:“爹爹,我们怎么办?”
“宁令哥不是做大事的人。他是太子,家国并举,不顾国只顾美色,即便登基,在契丹与宋朝夹缝下,也不能保住这个国家。若是平民百姓,爱慕你却是一件好事。你不能……”
“爹爹,女儿不喜欢宁令哥,也不喜欢大王。”
“还是去宋朝吧。”没移皆山说道。刚才是他误会了,以为女儿被宁令哥打动,也想随宁令哥投奔契丹。若他真这样做了,郑朗双手欢迎。毕竟收留没移氏,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然而没移皆山很冷静,自己父女二人投奔契丹容易,但族中有亲人,有兄弟姐妹,有别的儿女,还有亲戚,他们怎么办?况且还有庞大的族人,自己是族长,不顾不管。
只能逃向宋朝,若是逃向契丹,从葫芦河进入金肃州,辗转一千多里,再进入契丹境内,绝对是做不到的。
没移皆山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女儿。
若是自己女儿不是西夏皇后,无论嫁给那一个人,以她的姿色,还可以在宋朝找一个权贵结下亲事。可有了一个皇后的身份,谁敢再娶自己女儿。投奔宋朝,有那个聪明的小相公庇护,并且他答应了,就不会失信,一族之人安全可以保障,有可能自己不缺荣华富贵。但自己女儿想要获得幸福,不大可能了。
想到这一结果,没移皆山面对自己的女儿,迟迟地说不出话。
第六百零六章 首相(四)
没移皆山这一年是坐了一趟过山车。
当初将女儿嫁给宁令哥,他心情无比喜悦,可不久后一件接着一件事情发生。决定投奔宋朝时,他心中还是产生无比的凄凉。
没有立即投奔宋朝,又派使者潜入宋境,找到张岊。
与王嵩一样,张岊想到枢密使是夏竦,忍不住胡思乱想。他在水洛城事件中代替狄青的角色,事后结果,尹洙、刘沪等人很悲催,他作为一个武将,还是没有任何身世的武将,在漩涡中一直平安无事。懂的。
可水洛城事件多少在他心中留下一道阴影,若是郑朗在枢密院,问题不大,那怕郑朗在东府,也能维护,关健郑朗呆在贝州,不知道因为什么,王则很早就被剿灭了,郑朗却没有回京,不收留没移族,问题不要紧,一收留,那个美丽的小皇后就是一个天大麻烦。
思去想来,夏竦不可靠,首相陈执中同样不可靠,本来没有关系,但因为首相这个位子,天知道会发生多大的事。于是想到宋庠,将没移皆山的信递到京城,并且让手下想办法将信亲自递到宋庠手中。
不仅是收留,如何安置没移皆山,以及他的族人,得给没移皆山一个交待。
王嵩此时已经到了京师。
他是不可能等庞籍下值后,将庞籍拦住,直接将情报交给庞籍,不合规矩,一做必被言臣弹劾。但是有办法,东西两府官员有轮休制度,不是每一天所有大佬都当值的。花了一些小钱,打听西府大佬的轮休情况,到夏竦轮休时,才将这封情报递给西府,成功到了庞籍手中。
结果出忽他的想像。
当天下值,庞籍亲自接见了他。
很客气地让他坐下,说道:“王嵩,许久未见了。”
王嵩受宠若惊,说:“不敢当。”
语良久,庞籍温言软语,让王嵩心折。临别时,王嵩差一点拜伏于地。
看着王嵩为自己折服,庞籍微微一笑。
他的心思,岂是王嵩能猜得透!
事实朝廷因为皇宫行刺案,继续在震荡当中。
夏竦拍赵祯马屁,要和稀泥。赵祯虽准,但不喜。可是其他大臣看不穿真相,不服气啊。皇帝又怎的,天大地大,还有啥大,不是皇帝,而且道理最大。只要讲出道理,是皇帝也必须做出让步。
言臣吵得一塌糊涂。
不但反对赵祯的做法,一个劲的踩夏竦,夏竦苦逼,最后推荐宋禧审查此案。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选。
在踩张亢时,他公然与郑朗作对,出了一臂之力。这样的人去查行刺案……
宋禧来查,内侍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经常拿他开涮,真相没有查出来,在皇后里转了转,看到内宫有许多参天大树,皇上,不好,这些树最容易招烛火,请禁中将临近屋檐的巨木一起伐去。
赵祯看了看,觉得有道理,准奏。
皇宫开始天天砍大树。
然后又看了看,内宫不仅是宫殿,还有一些花苑的什么,有许多植被,一到夜晚,茂盛的树木容易招来盗贼,靠人力巡逻是一个办法,但万一有疏忽呢?所以最好得养一些罗江犬,也就是京巴犬,在宋朝时该犬被称为罗红犬与罗江犬,以四川的犬种为最佳。
赵祯一听囧了,是什么样的盗贼,敢闯入皇宫来偷东西,又不能说王胜能逃跑,不是正常的逃跑,平常根本就不可能让他逃跑。没有作声。
终成了一件笑谈。
宋朝京城养罗江犬的人不少,多与后世一样,当作宠物狗养的,就是巡警之用,也不可能用这种小狗做警犬。宋大人,你是查行刺案,还是操蛋的?开封判官曹颖叔终于看不下去,弹劾宋禧为查案制使,有辱皇命,请制裁。于是从侍御史降为同知谏院。
但经过宋禧这次玩闹式的查案,要求查清此案的声音弱了下去。
何郯无可奈何的上了一书,这些天内宫之中内臣轮流严值,又大肆伐木拆屋,修砌宫墙,虽是一个增备的方法,但不是根本。想要以后不能发生这样的事,必须用大法绳其慢怠失守,举大刑以讨其奸。
说得颇有些道理,赵祯虽仁,权操之术也非是后人所能想像的,但终偏于软,所以官员在他手中堕落更快,大户肆无忌惮,各种弊端在增加。可这件案子怎么用大刑?
难道赵祯将自己处死?
但赵祯有赵祯的手段,诏翰林学士、三司使、知开封府与御史中丞说道:“因为朕做得不好,左右朋邪,中外险诈,州郡暴虐,法令非便民者,乃朝廷做得不好的地方,请大臣上书己见。”
大家想想怎样将国家变得更好吧。
一是求良策,二是转移视线。
可还是没有平息诸言官的愤怒,西夏使至,派曹颖叔与邓保信为吊慰使,赐绢一千匹,布五百匹,米面各百石,酒百瓶,后葬时,又再赐绢一千五百匹。
但赵祯又问了一句:“西夏元昊丧,新君年幼,来历可疑,诸卿有何想法?”
一个转移目标不行,再来一个。
承认西夏国君的正统性,就要册封谅祚为夏国主,不承认西夏国君的正统性,就要准备战争。西夏因为宁令哥,闹得纷纷扬扬,实际知道内幕的人并不多,契丹听说,宋朝也听说,当然听到的只是假像。
许多大臣认为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就着西夏动荡不安的时候,册封西夏诸将、权贵以节度使之名,使各统所部,使西夏产生分裂,以绝后患。也就是没有国主了,而是大大小小的节度使。
若不听从,大兵垂境,或压迫,或开战。
这样,必有许多权贵因为与没藏不和,支持宋朝的册封节度使政策,即便会有人反对,但不是整个西夏权贵部族反对,有可能就此一举将西夏这个危胁一劳永逸的化解。
可也有人反对,程琳上书说高兴人之丧事,非能示之外国之举,不如因而抚之。
孙沔上书说伐丧非中国礼制。
后一种说法也颇有市场,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郑朗又一次一言不发。
两次成功转移目标,终于没有大臣再要求赵祯清查行刺案的真相。
估计过了这么久,想查也查不出来了,但有一事让言官十分愤怒。本来是好查的,疑点诸多,为什么这四个侍卫居然一个活口没有留下?这中间必有古怪,正是夏竦这个小人的进谏,导致皇上和了稀泥,做老好人,耽搁了最佳时机。
为什么皇上对夏竦一直很优待,是因为夏竦授过皇上的学业,是身边的亲信。想扳倒夏竦太困难了,从去年开始就在倒夏,夏竦却一直平安无事呆在相位上。
何郯转变策略,得纠正皇上这一坏习惯,于是盯着另一个授过赵祯学业的大臣,丁度。
国家最重要的大臣便是二府之臣,皆有副贰,以相参维,用之有功劳能力,固当进任,但试之不果,能否让他继续作为备员继续身为国家副相?但臣却看到丁度呆在参知政事上一直不作为,必须退之以礼。
丁度做为参知政事,没有犯下大的过错,也没有多少功劳,他终不是夏竦,看到弹劾书奏后主动请退。赵祯不准,数请,罢度为紫宸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
但何郯的最终目标不是丁度,而是夏竦。
看到丁度罢退,何郯等方臣信心大增,可这时又出了一桩事。因为张氏,张尧佐为兵部侍郎权知开封府。兵部侍郎问题不要紧,仅是一个实职官,也就是拿薪水的官,有职无权,类似的还有后来张尧佐节度使之职,同样是有职无权。后面的差官让言臣恼怒了,张昪等人言张尧佐进用太快,非是天下之公。
说了好几次,不报。
言臣一看不对,这样七岔八岔的正主却忘记了,还是对付正主。刚准备再次转移到夏竦身上,庆州又发生一件事。庆州知州乃是杜杞,前平广西蛮,杀降,遭到言臣弹劾。杜杞很老实地说了一句,杀降,是臣指使的,与他人无关,但诸将臣立下的功劳至今未赏,臣不敢先受命。
很“诚实”,承认错误就是好孩子,言臣放过。
杜杞来到庆州,以前元昊虽称和,可在边境小动作做个不停,边吏避生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不知道。包括各部请求内附,一再拒绝,也不上报朝廷。杜杞来到庆州,西夏族酋孟香率其部族一千多人内附。这时,郑朗正好去了贝州,夏竦责杞如约当还。杜杞还奏说孟香得罪夏人,还必死,复有山遇惟亮之事重新上演,不能还,还,有可能为夏人所轻,又生边患。议未决,似乎杜杞说得有道理,且只是一个小小的孟香,若是连孟香都不敢收留,如何能收留没移氏父女?
但看到宋朝的软弱,没藏派兵入境求孟香,孟香心中没有底,吓得躲藏起来,省怕宋朝将他交出来。西夏遂杀边户,掠了一部分牛羊,恫吓杜杞。这一举一度让宋朝君臣万分惊恐,以致传言西夏人围攻庆阳城。然杜杞始终不将孟香交给西夏。
知道没移父女会带着更庞大的没移族人来投的大臣并不多,又为这件事产生争议。
赵祯一直不作声,对杜杞做法始终不表态,不说做对,也不说做错,看到赵祯态度如此,渐渐大臣又不作声了。懂的,皇上这种态度,是对杜杞的默许。
不知道岔了多少次,不能再拖,终于言臣开始向夏竦开火。
这次庞籍没有再为夏竦提供任何支持,他比任何人都精明,清醒地看到大臣向夏竦开火时,皇上并没有替夏竦说话,大势所趋,夏竦这一次是谁也保不住了。
两府丁度罢相,高若讷退回到御史台,再有夏竦之退,将会产生巨大的空缺。他没有奢望首相,但目标却盯着另一个位置,枢密使!
又一次新的洗牌即将开始,谁笑到最后,也将揭晓。
想得到枢密使职位,夏竦只能作为一个牺牲品。看着王嵩离开,庞籍心里说道:夏公,委屈了。
不通知夏竦,直接写了奏折,递到内宫。
看着庞籍这篇奏折,赵祯啼笑皆非,对蓝元震说了一句:“人心浮动啊。”
第六百零七章 首相(五)
赵祯有些不悦,包括庞籍在内,看到权利带来的种种好处,却不知权利所要负担的责任。
“陛下,申公曾以动操有术而闻名于天下。”蓝元震小声地说。
动操有术未必是贬义词,半贬半褒,吕夷简留恋权利,为君子党所齿寒,最终引起党争之先河,可吕夷简的功绩变通,又是无几人能及之。然而赵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蓝元震。
蓝元震心中发虚,眼神却很平静,讲大道理,他讲不过文臣,但论伪装,文臣又多不及他,平静地说道:“郑朗曾多次力荐此人。”
提到郑朗,赵祯不能作声,继续盯着庞籍所写的奏折。
郑朗施间此计,神奇般地将宁令哥从西夏弄到契丹去,会给宋朝带来种种好处。这个势有了,但好处还没有到来,如果利用这个势,将好处落到实处,还需种种安排与布置继续与之配合。
比如庞籍此时的进谏。
契丹得到宁令哥,必然与西夏再次开战。
想要他们两败俱伤,而不是契丹乘机将西夏灭亡,宋朝要抛开眼下的战和争议,派使策封谅祚为国主,给予大义之名。让西夏有实力与契丹抗衡,这样才能斗得旗鼓相当。否则,一旦契丹人准备对西夏开战,必派使压迫宋朝,不得策封谅祚国主,甚至胁迫宋朝助兵,宋朝可以不答应,但到时候未免有些不美。
一个很有理智的进谏。
这就是庞籍的高明之处,原来王嵩成了一堆拉圾,一脚踢开。如今看到他的重要性,再次伸出橄榄枝,不但可以拉拢一个重要的人才,刚才言谈之中,特务营除了一些秘密名单外,几乎让庞籍掏出所有的真相。使他在第一时间,便能准确猜测出郑朗下一步的计划安排,故此写奏连夜送入内宫。
至于要经过翰林院这道手续,见鬼去吧。
何谓规矩?
不懂!
赵祯拧眉沉思,忽然说道:“去传庞籍谨见。”
“陛下,天已黑了。”
“传。”
庞籍家庭贫寒,虽为宰相,没有其他收入,因此住所有些偏远,过了很久,庞籍才带到皇宫。
施礼后坐下,赵祯问道:“近日朝堂纷争不休,多有言臣论宰执有误,庞卿有可意?”
庞籍愕然,怎么不谈西夏太子,而问到宰相?颇出乎他的意料,但还是答道:“陛下,非是宰执有失,去年东府不平,乃是三相各不相率所致。今年夏竦来到西府,言臣依然不容夏竦,故云宰执有误。”
说对一半,言臣之所以不容夏竦,乃是他在皇宫行刺案上的和稀泥,再次激怒何郯等清流言官所致,但赵祯也不怪,夏竦对庞籍有恩,知恩图报只要不太过份,是美德。
“那你之意,两府官员不应变动?”
这是不可能的,首先郑朗就不能搁在贝州,王则早就平灭,郑朗搁了数月时间,本就是不对了,但庞籍隐隐听出来了,皇上有可能不日即将召郑朗回来。再次细想一下,答道:“陛下,若想国家安静,首相仍以陈相公担任,再次郑朗辅之,陛下若改革图新,必须以郑朗为首相……”
咬了咬牙又说道:“再以陈相公同平章事之职权枢密院使。”
说得肉痛了,这一来,自己的枢密院就会成为白日做梦,休想。
“为何?”
“若继续以陈相公为首相,郑朗得不到支持,只能进行一些小的增补,而不敢大动,陈相公为相多年,资历深,加上郑朗辅助增补,国家必然会十分安静。若是想改革图新,有陈相公留在东府,对郑朗会有很大的掣肘,日久难免生怨,对郑朗种种政策必会产生恶性的结果,故臣以为必须将陈相公调入西府为首相,挪出权利空间。”
答案十分中肯。
赵祯语气柔和下来,又问:“夏卿如何之?”
“夏相公对臣有恩,但私恩不能带到国务当中,夏相公也有吏治之能,然言臣清流皆不能相容,即便有吏治之能,西府首相之职不能居之矣。”
应对颇为得体。
但是庞籍背后冷汗涔涔。
自己进奏的仅是针对宁令哥一事,与现在的人事变动无半点关系,皇上前者一句未说,只说后者,让他嗅到一份不安。
赵祯是在敲打。
自郑朗推荐庞籍后,赵祯一直在暗中观察庞籍,相比于郑范韩三大缘边大臣,在陕西庞籍是最不出色的一个。但进入朝堂后,不戒不燥,处理事务也算是得体,让赵祯对他的印象不算太恶。
但只要是人,终是有私心的,庞籍与丁度、夏竦、宋庠、郑朗、贾昌朝等人不同,授过赵祯知识,私交深厚,庞籍与赵祯半无半点私交。相对而言,功绩又小了一些。所以赵祯只是观察,还没有打算重用。
今天庞籍绕过夏竦进奏,让赵祯很不满。刻意敲打,你不要急吼吼的,即便朕以后大用你,也不是现在,现在安心的给朕老老实实地呆在枢密副使的位置上,脚踏实地的做事!
庞籍理会赵祯这一层意思,并且去老实的执行,前途就会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若是绕不过去,这次给赵祯留下一份很不好的印象,前程到了枢密副使,也就到顶了。
似乎应对还能让赵祯满意,语气缓和下来,说道:“庞卿,朕与郑卿两次谈论国家宰执问题,郑卿两次回答,论首相之选,卿当为第一,其次文卿。”
“臣愧不敢当。”庞籍更加不安地说,但心中莫明其妙,为什么郑朗两次推荐自己?
看出庞籍不解,赵祯又说道:“举贤不避亲仇,乃古之仁者之风也。”
“喏。”
“退吧。”
庞籍走了出来,月亮半上柳梢,时值四月,往年已经临近五月了,开封城外有的麦田小麦都开始收获,天气也热了。虽是晚上略略清凉,但街上所有行人皆只穿了一件单衣,然而一阵凉爽的夜风吹来,庞籍却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心中默默想到,天威难测啊。
还是做贼心虚的,若不是为了权利,做了一个小动作,就不会有畏惧的想法。
随着赵祯与庞籍对答,夏竦进入倒计时。
外界不知,何郯与诸御史继续倒夏大业,不能再让皇上岔开话题,何郯索性上了一篇长达一千多字的奏折,专论夏辣。
治国安邦,无他道,核名实、别邪正任之。所以自古圣哲治世,以进君子去小人为戒。不能因为好恶而偏袒(讥讽赵祯之语),不能邪正杂猱而进(对郑朗不满,特别是郑朗的仁义一书,也不满郑朗当年替夏竦说公道话),否则国家兴衰退未可期,民之否泰未可保。以尧之圣,也有臣毁信废忠,以舜之明,也有臣谗说殄行,然虽始失而任,终悟而黜,此二圣所以圣明也。
夏竦性邪,欲侈,其学非博,其行伪坚,有纤人阴柔,无大臣耿直之望,事君不顾其节,遇下不由其诚。肆己之欺诬,谓可以蔽明;任己之侧媚,谓可以矫正。犯纪律之所戒而不耻,冒名教之所弃而无疑。聚敛货殖,以逞贪恣,不可格以廉耻之行;比周权幸,以图进取,不可语以中正之方。夫以此厚禄,极竦之量,可谓盈矣;以此宠位,称竦之材,可谓过矣。而犹其求无厌,其进不止,动有觊望,务为奇邪,人之无良,一至於此。
赵祯看到这里无语。
居然将夏竦说得如此恶劣,简直比李林甫还要糟糕。又不得不耐住头皮往下看。
卫兵之乱,突入宫掖,可谓寒心。凡在职守,失于防察,宜处大戮(按律相关的官员处死并不过)。但夏竦与杨怀敏交通,曲为掩藏,私相为恩,不顾主上安危,不顾民下非议,未尝公议其罪,致官司不均一,贼党不能穷究。居股肱腹心之任,所举如此,不忠莫大焉……
不仅是何郯一人,其他言臣纷纷附和弹劾。
想不通啊,都行刺到内宫里,居然也能和稀泥!
偏偏皇上还默认夏竦的和稀泥,这些言臣都快发疯了。
偏巧,正好赵祯召翰林学士坐便殿垂问政务,正好京城上空万里无云,却响起数声炸雷,成语便是晴天霹雳。赵祯与几个翰林学士看着贼老天,面面相觑。
正好张方平从外面赶到,赵祯被炸得还有些发蒙,他真让老天折腾怕了,对张方平说道:“夏竦奸邪,以致天变如此,即出草制出之。”
张方平问驳辞。
废相总要一些理由才能罢废,不能稀里糊涂就废掉。
赵祯怒稍解,说道:“以均劳逸命之。”
即便废相,不能给夏竦戴上一顶奸邪的大帽子,那么会万世不得翻身。
罢枢密使,判应天府。
然而夏竦继续使用人不要脸,树不要皮的无敌办法,乞请殿学士职名留京师。
何郯等人气得想将夏竦暴揍一顿,怒极,上奏说夏辣不顾知廉耻。况竦奸邪险诈,久闻天下。陛下出圣断,罢免枢要,中外臣子,莫不相庆。固不能让其留在朝廷,仍指挥其催促赴任。
但象当年对待范仲淹那样,派着侍卫与太监押着夏竦上路。
赵祯准奏。
看似这次是言臣的胜利,实际非然,乃是夏竦卷得太深,让赵祯不喜,这才顺从言臣的弹劾。这时候的赵祯,已非是昔日的赵祯,岂能因为几个言臣,就能随便罢免数位宰相?
边境终于传来消息。
契丹陆续开始向西北增兵,西夏境内谣传纷纷。
但宋朝京城终于安静了。
夏竦终于弄出朝堂,何郯等人见好就收,安静了。
赵祯也松了一口气,将视线转移到西北方向。他也在想,郑朗解释了原因,如何如何,所以没藏必须对元昊下手,但赵祯不是笨蛋,也会仔细默想,能在事情未发生前大半年,就算到西夏变故的走向,要何等的智慧。
郑朗胡思乱想,为什么宫廷案正好在气艇返回前发作,赵祯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不好的想法,仅是一个巧合。吕夷简那样的心机,那样的自私,都敢用,为什么郑朗不敢用?
不怕大臣有本事,就怕没本事。
听到边境传来种种利好的消息,赵祯心情更轻松,对张方平说道:“替朕草诏,诏郑朗回京。”
第六百零八章 首相(六)
张方平心里说,早就到召回的时候。
郑朗前去河北,安抚的任务是次之,主要任务还是平贼。王则已经平了数月之久,郑朗依然留在恩州,朝廷一声不吭,奇怪来哉。
郑朗在恩州没有那么焦急。
自己杀的人没有史上的多,但高继隆能力有限,正好拖一拖,拖到夏收到来,今年不是太平年,可夏收之前全国还算是太平的。真实的吏治之能,自己未必胜过吕夷简,可自己就是不开金手指,胜在有心,比吏治之能,宋朝有官员胜过自己,然不会很多。正好借着这个时间段,他在做一件事,重写仁义。
儒家并不是仅只有中庸、仁义、三分,还有圣智、礼乐等等,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儒家学术系统工程。但圣智、礼乐,特别是礼与乐更麻烦,重中之重便是礼。
这是一项浩大无比的工程,其实也不能说它是夫子的儒学,但恢复到春秋时真正的儒学,结合后人的思想观,与自汉以来的董仲舒儒学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此事并无人知。
张方平也不知,问道:“授何职?”
不能就这样莫明其妙的召回来,算什么?
赵祯却皱起了眉,不是不给郑朗首相,去年就给了,但郑朗未必授之。再想到朝堂上为了几个相公位子产生的混乱,一些大臣使的小手段,哑然失笑。想了一会,说道:“草诏给事中参知政事宋庠加检校太傅,行工部侍郎充枢密使,左谏议大夫为参知政事,富弼行礼部侍郎枢密副使。”
张方平愕然。
富弼此次也有功劳。
当初王则叛变,在明镐攻击下,王则虽然将贝州保住,但摇摇欲坠,这才产生后悔,不仅派人通知深州信徒庞旦起事,除了深州,还有其他地方,齐州禁兵马达与张青也是他的信徒,另外还有一个游民张握。王则让他们起兵叛变屠城以应,策应贝州。
张握的女婿杨俊听到这件事,这是谋反,不顾张握是他的岳父了。想了想,不能告诉齐州知州,无能,怕误事,于是逃到青州,通报富弼。他的运气好,碰到的人不是贾昌朝,富弼听闻后高度重视。
将杨俊留下,好生招待。但有一个问题,齐州不是富弼管辖范围,正好内侍张从训奉命来青州公干,富弼乃让张从训为使,付事于从训,使驰到齐州,谕守臣发兵取之,无得脱者,将一场危机悄然化解。
不过这件事做得不大对,终是违制之举,上书自己弹劾自己擅派中使之罪。赵祯嘉之,乃以资政殿学士给事知青州富弼为礼部侍郎,等于再结一衔。富弼辞不受。
而且富弼与郑朗关系一直很好。
在杭州富弼也做过郑朗的下属,樊楼宴,富弼乃是五位大臣之一,尽管张方平与富弼很不感冒,但也知道富弼出任西府副相,对郑朗有利。
可是,可是……
陈执中为东府首相,大宋为西府首相,郑朗回来怎么安排?
略略一迟疑,不敢犹豫太长的时间,会让赵祯以为他有私心的。
也用不如此,是人都有私心,其实此时赵祯智慧十分成熟,对大臣之间这种正常的关系,能理解,并不会责怪。
张方平说道:“喏。”
诏书下,洗牌开始。
来了一个大变脸,东府变成陈执中、庞籍、文彦博,西府成了宋庠、王贻永与富弼。
当然,得看富弼受不受,若是富弼坚决不受,赵祯也无可奈何。
但许多人产生与张方平一样的疑问,郑朗何去何从?
……
大片大片的小麦开始收割。
河北不是北方最好的地方,要看。整个河北西高东低,倾斜严重,特别是在北方,宋辽军事对峙,设置一些国营牧监,修建了大量塘泊,比海平面低,部分海水倒灌,形成许多盐卤地,利于放牧,也有着丰富的森林资源,但不利于种植。不过河北路东南方向却是全国农业最发达的地区。特别是桑麻与纺织业。河北的绢被称为精绢,正反两面皆是光滑一致,其他地方所产的绢很难做到这一点,不说南方的粗绢,即便是山东精美的丝绢,也比河北之绢每匹相差两到三百文。与技术因素无关,而是土质,这里的土质造桑叶营养成份不同,桑叶又造就蚕丝质量不同,蚕丝的不同又造就了绢的质量不同。
贝州也是其中最好的地区之一。
所以郑朗说这些老百姓是吃饱了饭撑着,除了大灾之年,何必要反?
主要死的人太多,心灵的创伤难以抚平。
但经过治理,贝州,也就是现在的恩州城渐渐走上正常轨道。
来到城外,看着农民在收割麦子,郑朗亲切地问着一个农民:“翁翁,今年收成如何?”
“相公,还好吧,侥幸风调雨顺,会有两石。”
“两石啊……”郑朗低声道:“若是收成不好呢?”
“收成不好就好说了,有时候颗粒无收,有时候仅能收一石麦子。”
“那纳税怎么办?”
按照宋朝制度,一亩地取十收一制,也就是一斗到两斗粮税,实际不止的,两税始重,有的地区一亩地的税务能征到三斗多,外加两百文夏税钱,两百文若是买麦子,都能买到六斗多,买米,也能买到三四斗。还有呢,各种各样附加税。
“靠天收啊。”
“相公,可不是,若是灾荒到来,我们生活便无了着落。”
郑朗无言以对,在封建时代,论农民最好的时光,不是在唐汉,不是在明清,而是在北宋,北宋最好的辰光是在赵祯朝。
凄苦如此。
叹息一声,其实还有办法解决的,降低两税,取消各种附加税,百姓就能松一口气。但面对宋朝这种沉重的支出,比例占到百分三十多的两税,谁敢取消?
老农也盯着郑朗,略有些好奇。
宋朝官员没有想像的那么好,但作为亲民,历朝历代的官员皆不及宋朝。
即便是一个农民,也能与宰相拉家常。
老农看出郑朗眼中悲天悯人的情绪,嚅嚅道:“郑相公是一个好官。”
“翁翁,我一年薪俸补贴,能接近三万贯,象你们这样的家庭,最少四五千户才养活我一人,敢不做一个好官吗?”
老农听得有些发呆,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
郑朗又走向下一家。
微热的夏风吹来,忽然这个老农民想哭。
转了转,向城中返回。
蓝元震的圣旨到达。
郑朗还是很客气的招待。
对太监郑朗不是很排斥,有时候看到这些太监,郑朗时常想到崇祯皇帝,杀了魏忠贤,将各地监司太监召回,压缩东西两厂权利,所有文官集团欢呼雀跃。
但做错了!
甚至这个为后来无数人讴歌的政绩,成了明朝灭亡最重要的因素。
比小冰河,比没有重视推广杂粮占的比例更大。
无他,明朝之所以在中后期出现太监专权,不是皇帝昏庸,而是形势需要,文人集团肆无忌惮,不仅压缩着皇帝的权利,他们也利用手中的权利侵吞着国家的利益。有了太监,可以形成掣肘,使皇帝能够操纵国家大政。有了太监为各监司,他们不可能从普通百姓身上敛财,必拿大户下手,替国家将财富从豪强文人集团手中抢回到国库当中。
崇祯杀了魏忠贤,将权利无限下放给评议人集团,明君了,错。几年下来,国库渐空,再加上积弊严重,数次辽东大战,国库不但空了,而是负债运转。
陕西大旱起来,国库空空如也,不能及时救灾。注意,这里有一个及时救灾,不及时真能饿死人,老百姓能不反吗?若不是如此,国库里那怕有一半赈灾的粮食钱帛,给陕西百姓半温半饱的生活,会不会出现李自成张献忠这些王八羔子。
这个道理,是他许久后才领悟的。
不但对蓝元震,对其他太监,只要不过份作恶,他皆不是很排斥。
先接旨。
郑朗说了一声:“谢主隆恩。”
并没有询问赵祯最后的安排,环儿沏茶,两人聊天,也没有聊回京后安排的事。
蓝元震站了起来,说道:“郑相公,动身吧。”
“好。”郑朗吩咐崔娴与环儿收拾行李。
也不需交接,恩州城本来就有知州高继隆,实际后期郑朗也不需行使安抚使之职权。不但恩州,整个河北渐渐恢复正常。开始出发,出忽郑朗预料,听到他离开恩州城返京,涌来许多百姓送行。
在他想法中,死了太多的人,能不恨自己就算不错了,根本就不指望老百姓会产生感激。
冲大家不停地拱手,出了城门,又与高继隆以及恩州相关的官员辞别,上了马车。初夏的天气不算太热,倒是城外大片大片成熟的麦子,以及青色的桑林,将大地染成一块漂亮的油画。在马车上,崔娴小声地问:“官人,你打算怎么做?”
崔娴根本就不考虑首相,而是现在就接手首相,对丈夫有没有利?
郑朗说道:“难。”
这时接手首相时机成熟,而且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正好夏收丰收,粮价下跌,马上就要筹备粮食。但这就会产生新的问题,王安石变法,也不能说一无是处,正好大旱到来,让王安石怎么办?郑侠画了一幅画,王安石悲催了。自己为首相,黄河出现有史以来的大决堤,对自己会产生什么影响?
不要说与自己没有关系,在这时代,十有八九就能牵扯到自己头上!
还没想清楚呢。
第六百零九章 首相(七)
其实两府虽然简单,人才却比去年更胜一筹,在君子党当中,庞籍、文彦博都算是有吏治之能的。当然,不能算德操,故郑朗樊楼宴中,只有富弼、蔡襄、王尧臣,外提了一个王素,这几个人不但有能力,私心不重,可以选择为战友,不会在后面放冷枪。
两府诸位大佬当中,陈执中也不算太差,大宋稍稍欠缺,打酱油的王贻永,但人家就是摆烂,可以放在一边。若是调度得当,富弼再调回来,这个两府也是一种接近理想状态的两府人员配置。
但谁能说清楚呢?
郑朗一直进入京城,都没有想清楚。
先到东府交接。
宋庠淡淡说了一句:“恭贺。”
至于是恭贺他有可能的首相,还是恭贺贝州大捷,不太清楚。
回到家中。
家中有客人,樊月儿的父亲。
郑朗客气地说道:“见过翁翁。”
“不敢。”樊父欠身说道。对这门亲事樊家很满意,尽管是小妾,可就是小妾,郑朗也相敬如宾,不算太委屈了女儿。但因为有了这门亲事,几乎没有一个人敢觊觎樊家的产业。
“请坐。”
两人坐下,樊父来说一件事。
关于种籽的事,培育好几年,到了开始收获的时候。刻意选择一些地段进行正常的密种,最高的亩产达到两石六斗。
“好啊。”郑朗说道。
在恩州,刻意问过许多农民的收成,亩产两石就是高产田了。实际不可能的。整个北方亩产两石不足,这是指两季总收成,也不是一季只有一石,还有部分耕地轮耕,宋辽边境寒冷地区只有一季,加上灾年,正常年份,一季麦子收成只能保持在一石三四斗。
这个同样有上升空间的。
后世的种籽与化肥等等,不想了,但可以与民国相比较,彭老总的一分地九十斤麦子同样不想,然而在那种落后条件下,麦子产量已经上升到三石多,高产田能达到六石,造成这产量的变化,一是精耕细作,二是种子的进化。
对育种,郑朗看得很重。
樊父问道:“这些种籽怎么办?”
“按照当初规订,同农民交换,以一换三吧。”郑朗说道。
这些大户人家仅是向朝廷示好,无所谓,不过若是无偿交出来,不会有人学习跟风。对此樊父也不在意,换三换二换四有什么区别?难道在意这一点收益不成?
说了一会话,起身告辞。
月儿才高兴地站起来,与杏儿四儿簇拥到郑朗身边,眼中冒着小星星,虽然在皇后发生了诡奇的刺杀案,但朝廷仍然让气艇停留在京城上空一天时间,这才将气艇落下来,重新拆卸,将兽皮归于内藏库。
这件事引起轰动,导致太学学习格物学的学生增加到一百余人,整个京城的百姓也在谈论此事。
郑朗低声说道:“大床,大床。”
几女一哄而散,跑到远处咯咯地笑。
崔娴掐郑朗的腰,说道:“孩子都大了,你还这么邪恶。”
正在笑闹间,又来了一个客人。
种谔。
张岊怕误事,正好种谔因功迁平夏城录事,于是张岊让他来京城办理此事。本来想将奏折想办法递给宋庠,朝堂上忽然来了一个大换脸,大宋调到西府,种谔不知道怎么办,又听到朝廷召郑朗回来,便在京城等郑朗。
郑朗未任职,不能打开张岊写的奏折,但大约的种谔说了一遍。
听完郑朗沉思。
没移氏同样有些烫手,处理不好便是一个祸根,但处理得当,未来会有很大的用途。不但其父熟知西夏许多内幕,到宋朝正式对西夏征战时,这对父女号召力不亚于山遇惟亮。
说道:“你再等几天吧。”
“喏。”
“种家五郎,你的马呢?”郑苹忽然说道。
“那匹马?”
“还是相公送给属下的那匹灰斑骝。”
“你要不要那匹赤兔马。”
“就这匹,我很喜欢。”种谔惊谎地说道。与这位大小姐仅是一面之缘,其古怪精灵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不敢招惹。
郑苹抿着嘴说道:“那匹赤兔马还在我家马厮里,娘娘不让我骑,留着浪费,若你喜欢,我将它送给你。”
“还是不用了。”种谔讷讷地答道。
看着这对小人在对答,郑朗若有所思。女儿才十一岁,但这时代结婚比较早,妻子屡屡提及女儿的亲事,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或者有出息的学子。可是自己却不喜。
这时代士大夫虽宠,可是多喜风流,典型的例子便是苏东坡,有才华,但不是一个好丈夫与好父亲。相反,一些武将倒是中规中矩,前途虽差,却不是使女儿委屈。
念头一闪而过,但种谔害怕郑苹,连忙起身告辞。大小姐,俺闪!
前面离开,又有一个客人登门求见。这个人让郑朗意想不到,张尧佐。
郑朗皱了皱眉头,颇是不喜。还是让他进来。
没有必要与这样的人结恶,这才是郑朗的态度。
未说几句话,小黄门便到了郑家,传郑朗入宫。
来到迩英阁,赵祯正坐在椅子上等他。
施礼后,赵祯递来陕西发来的消息以及王嵩的奏折递到郑朗手中。
郑朗迅速看完,大喜说道:“陛下,可记得西夏是如何得到甘州的?本来西夏屡屡出击甘州不利,然契丹为了平衡之道,做了失策之举,出击甘州,使甘州回鹘大伤,这才让西夏成渔翁之利,拿下整个甘州。”
“朕记得,你再看这篇奏折。”赵祯又将庞籍的奏折递到郑朗手中。
计策也是好计策,郑朗不是很同意。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宋夏战争结束后,郑朗刻意留下几个缺,一是边境未明确划分,有人提议,但被郑朗否决,朝廷早迟收复西夏,一旦明确划分,以后会失去大义之名。这仅是一个借口。第二个便是没有禁止两国百姓反叛往来。于是导致一些看似不好的情况,比如西夏侵耕,特别是屈野河附近地区,侵耕严重。掳掠,西夏不敢出动军队,但边境地方一些强悍部族做小规模的掳掠,宋朝官兵仅是将他们驱逐出去,未作处理。还有私盐现象也十分严重。总体看上去宋朝虽是胜方,仍是偏软偏弱。
不过与史上不同,这是郑朗刻意做出的假像,为将来征伐西夏寻找借口。
这仅是一方面。
第二个就是没移族的投奔,两相结合,会让西夏产生错觉,认为宋朝软弱可欺,将战火提前烧起。在契丹与西夏动手之前,宋朝没有必要趟进这一滩子浑水。徐徐将原因一说,郑朗又说道:“想要退,未必先去退,可以进为退。”
“何进?”
“先从陕西做出一些想要进攻的姿态,如今西夏国内混乱,契丹敌意浓烈,一旦我朝改为强硬姿态,西夏反而会产生顾忌,那么可以消除没移族来投奔所带的不好影响,再册封其幼主,效果也许更好一点。”
赵祯踱了几步,忽然说道:“郑朗,接旨。”
郑朗只好伏下接旨。
“诏集贤殿大学士前枢密使郑朗除同平章事吏部侍郎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
同样为集贤殿大学士同平章事,但郑朗兼代着枢密使之职,凌驾于陈执中之上,已是名副其实的首相。
但郑朗有些愕然,敢情刚才赵祯询问西北事宜,是给自己下了一个套子,让自己无法拒绝这一授命。
伏在地上,望着赵祯。
赵祯摇头:“失礼了。”
郑朗无论接与不接,得谢旨,但赵祯嘴角露出恶作剧式的微笑。一直想让郑朗为首相,可是郑朗始终不同意,因此想出这个计策,关系到宋朝西北的未来,管不管?不管连庞籍都没有好策略,西北大好形式必会贻误。管,接旨担任首相吧。
郑朗很无语地说道:“谢主隆恩。”
“免吧。”
“然臣还有一事相求。”
“说。”
“西北虽然我朝不会参战,但对我朝西北边境形式产生无可替代的影响,臣恳请陛下授王尧臣为枢密副使,王素为陕西转运使。”
王尧臣丁忧未满,但丁忧也快满了,让他复出,夺情即可。
赵祯看着郑朗。
郑朗又说道:“臣为国家故也。对西北军旅善长的,莫过于韩琦与范仲淹,韩琦前去延州,然朝堂中诸臣对西北不是很熟悉,庞籍虽可,然过于保守,富弼虽曾为枢密副使,对西北仍很陌生,唯有王尧臣最合适不过。”
其实论军事方面的能力,即便不是西北,富弼也不及王尧臣。但郑朗一点私心没有是不可能的,朝堂上有庞籍,有文彦博,还有富弼,并且是失去浮躁之气后的富弼,朝堂上人才济济。但是庞籍与文彦博心思缜密,郑朗对他们一直存在一些忌惮。将王尧臣也召进两府,那么至少在牌面上自己一直能处于有利的一面,就可以做一些实事了。
赵祯又是微笑。
笑后问:“为什么不召蔡襄。”
“陈执中在东府,不能召。”郑朗中规中矩地答道。
“嗯,去吧。”
“喏。”郑朗走出皇宫。
天空瓦蓝一片,有一份欣喜,也有一份担心。
想做事,必须做首相,只有担任首相,手中才能聚拢最多的权利,实施一些良性改革。
也没有那么简单,论功绩,自己远在两府其他大臣之上,论资历,如今自己也不差到哪里去。不过做为首相,年龄终是小了。只要自己犯一点儿错,必会引来群起而攻。宋朝的朝争不象明朝那么黑暗,但也不能忽视。
终于担任首相了,可自己有没有能力将这艘破破烂烂的超级大船带向幸福的彼岸?
但更多的是期待,看着天空,第一次郑朗觉得天是那么的辽阔,微热的夏风吹来,就象一曲无声的美妙乐符,使得一颗心飞了起来,飞向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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