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老大(一)


  郑朗说道:“陛下,长痛不如短痛,牵连不广,若如此退却,不仅免役法失败,两税也会瓦解,后果不亚于唐朝均田制与府兵的崩溃。”
  是指郭谘与孙琳两人丈田引起的风波。
  会出现很大麻烦,因此郑朗有意无意的将此事从中书接手,先是请吕夷简出山,领了吕夷简好大的人情,不管怎么说,吕夷简为了这件事,被君子再次围攻十几天。
  但吕夷简出面带来极大的好处,反对大臣变得很少。在庙堂先将第一步阻力减少。再下诏书,向天下通知,说得很详细,可没有勒令所有州县必须执行。不然又要捅马蜂窝。这是先打一声招呼,树立法令与标准。
  再下诏书,让郭孙二人前去寿州,并从京城带去大量小吏与士兵,给寿州豪强一个准备时间。
  郑朗再写信给寿州各个豪强,不是他动手写的,而是让家中门客代笔,但盖了郑朗的私人印章,将事情轻重说了,特别是契股。赚钱,参与的人便多,前后拢了四万多契股进去,有顶级大豪,也有家中略有些余钱,又没有门路的三四等户,天南地北,这也是郑朗希望看到的,参与的人多人广,就不会拧成一股绳,与官吏合伙贪污,或者欺压小的契股。寿州略偏,参与的人并不多,但有十几个契股。除这些人外,还有当地的顶尖大户,一共有三十多封信。
  郑朗作为宰相,亲信劝说,也能算是降尊纡贵。
  制裁的法令有了,缓冲的时间有了,面子也给了。郭孙二人这才不急不慢地到达寿州。
  一片风声鹤唳,有许多大户猜到形势不妙,纷纷实报隐田。不可能全部,十亩能报上八亩就算不错。事实在郭孙二人临行前,郑朗再三打过招呼,只要隐得不厉害,警告一声,不必深究。再一次减少纠纷与难度。
  现在想查比较容易的,郑朗的算盘,乘法口决,珠算口决,以及一些几何公式,自他在太平州后分田推广后,逐渐在流传,三司也先后采纳,还有郭谘的千步测量法,实地丈量误差不会超过百分之五。
  情况经郑朗再三修正,变得要好一点,可许多大户人家不肯低下高傲的脑袋,为什么要丈量我们寿州,要丈量全国一起丈量,拒不从命。这都是借口,主要还是税务,原先有两税,现在又有免役钱,二税一加,更不想报实田。但事实除最顶尖的大户谋得小吏外,免役法的执行,对于许多参与隐田的二三等户却是很有利的,彻底地将他们从力役中解决出来。原来不执行免役法,还吵着要执行,但执行了又要隐田,想要逃避免役钱。也算是正常的人性心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没有嫌手中财富多了的。
  接下来手段变得很强硬了,逐一测量,凡是大肆隐匿的田亩全部查没,然而此次查没不象史上,还是原来的户主,但必须交税,使得那次查田引起争议,却没有多大效果。查没的田也没有充作公田,公田泛滥成灾,最后也不知赏给那个权贵了,依然如郑朗以前的政策,交给贫困户与佃农。不仅交,还备下两份田契,一份在户主手中,一份备留县衙,以后想要买卖田地,不但需要改变户主地契,还要从县衙里改变那份地契的户主姓名,方可生效。
  也起预防作用,郭孙二人离开寿州,这些大户们即便能使所有贫困百姓与佃农低下脑袋交出分田,但能否迫使知县低下脑袋将田契逐一修改。这个知县不想做官不成?
  不是无懈可击,对此郑朗很理智,比如宋孝宗治理南宋,看到仓法糜烂,但民间一些商人与百姓自发结成社仓,以备荒年,颇有效果,于是大肆推广社仓。起初是不错的,可几十年后,社仓弊端又起,成为豪强与官吏合伙鱼肉百姓的一座新的大山。
  这是无解之题,只能象他在中庸里写的那样,与时俱进,不时地根据事物时政的发展,做出修正调整,不然再好的制度经时间演化后,也会产生许多新的弊端。
  还是没有测量,派人到处张贴告示,将诏书以及条令通知,再放松十天时间。并且在朝廷怀柔以及武装镇压下,各地义军逐步消灭,也给了郭孙二人一个和平有威信的外部环境。
  十天的先礼,随后便是兵了。
  其实很多胆小怕事的户主看到风声不对,或者有一些机灵的户主也看到不对,先后报出实田,未测量前便让寿州户册上增出五万顷的耕地。毕竟寿州是一个大州,面积很广,但还有更多的隐田不报。
  逐步测量,先后查出九万多顷隐田。实际不止,若大的寿州怎么可能只有九万来顷隐田呢。但事态开始扩大,当地许多豪强争闹,有的不客气,让郭谘直接扔进大牢,一顿笞杖后释放,有几个恶劣的直接流放。于是又闹到京城,其他的州府大户也担心事情发展下去,对自己不利,一起跟着闹。郑朗发下一份命令,让郭谘大着胆子继续查,但要记住四个字,先礼后兵,不能给对方把柄。
  既然赵祯提到此事,郑朗说道:“陛下,请再下一份诏书,说明朝廷今年只查寿州一州隐田,以做警告。其他州府的豪强便不会跟着闹事,将纠纷集中在寿州一州内处理。再说希望各个主客不要让朝廷为难,继续隐匿田亩,若是地方官吏行事不公,苛刻于民,可于州府甚至京城来上诉,但不可以再隐匿。事态不扩大,查田一案,自寿州开始,便从寿州结束。若各地主户继续大肆隐匿,使户部户册上田地数量减少,那么明年继续清查,一州两州三州,直到将全国所有州府清查完毕。”
  赵祯沉思一下,喜道:“妙。”
  不仅是分化,以免闹事的豪强多,而且也与前面所说的警示为主,清查为辅相谋合,更休现了先仁后义,先礼后兵的儒家之道。惆怅道:“郑卿,朕很希望你参与到新政当中来。”
  赵祯隐隐感到有郑朗参与,成功率会更大。
  但郑朗一直游离在外,还有君子党们一些做法,赵祯心中狐疑越来越重,并没有强求。虽希望,但出于保护郑朗的目标,默视了郑朗这种游离。郑朗又说道:“陛下,今年大寒,北方各地多降有大雪,又遭大旱之灾,许多百姓困苦,不仅是流民要备御寒物资,京城以及各地百姓,也要大备炭柴,以免百姓冻伤。”
  “这也是,朕马上从内库拨一百万,分散各地,着各州府官员多备柴炭,以免我民再次受寒冻之苦。郑卿,你也是那个约瑟夫,将爱放在内心。”
  “陛下,说仁爱,臣愧面对陛下,陛下才是仁爱,但臣是陛下的手臂,将陛下心中仁爱之意,借臣等之手之口释放出来,造福百姓,以保我大宋社稷。”
  赵祯龙颜大悦,说道:“留下来陪朕一道吃饭吧。”
  “谢过陛下。”
  赵祯很欢喜,偏偏郑朗又不是媚臣,做错了,同样会大胆说,在没有做错的前提下,他也不会为了打倒而打倒,说话中听。象这样的大臣,不但赵祯会喜欢,就是李世民那样的英主同样也会喜欢啊。
  欧阳修回来。
  张延寿让他弄得仙仙欲死,但还得要谈啊,贵主有什么想法。欧阳修一听跳起来,我主让使臣带着二十份和平之心前往,可你们那个元昊太不识好歹,居然将我使节关在夏州两个余月,现在没得谈。我朝夏秋遭遇大旱,可旱情危机化解过去,要战便战,不战只能依我朝前面说的九条。其他的都不可能,就连五七万石商榷青盐也没有了,更没有了二十万。
  张延寿大惊失色,说,你们那个使者说的话为什么不算话。
  那两个使者啊,现在流放到岭南,要么我派人将你护送到岭南,让你与他们慢慢说去。
  这样杂七杂八的,张延寿怎么能谈好事?
  头脑晕晕的,于是写一封信回去,然后闭门不出,不想见欧阳修,省得能最后被活活气死。
  赵祯很无语。
  郑朗说道:“欧阳修此次做得很好,强行将起步点扭转到十万上。否则我朝起步点则是二十万,外加五七万石青盐,想要搭成和议,必须得再增加。不能增加了,陛下,若真是二十万,外加五七万石青盐,便是五十万贯数,少征五十万税务,会使多少百姓从危机中渡过来,若国库里多五十万贯数,又能使多少灾民得以救活?”
  赵祯东张西望,郑朗又说道:“陛下,请放心,要不了多久,元昊接到信后,必会再次派使者前来。现在他们想和,我们也想和。我们退他们就会进。我们进他们就会退。这次元昊前来,十有八九,会将他心中想要的向陛下交待。不然这样谈下去对我朝十分不利,他那边没边没际,我这边却在一步步加价,加到最后,会成什么样的数字。最可怕的是我朝有许多大臣会这样想,今天给了二十万,再加五万无妨,那么二十五万吧。再不成,便成三十万。于是最后会成为一个骂名千古的耻辱条约。大臣们无所谓,正如曹操南下,东吴诸多文臣想和,他们投降还是官员,苦的是吴主孙权,成为阶下囚。道理相通,此时议和,官员照样享有富贵,可后人怎么看,不是认为大臣无能,是认为陛下无能软弱。”
  晏殊老眼睁开,气得要跳脚。
  这个大帽子戴上后,那个大臣还敢参与到议和当中来?
  并且郑朗多少有点在指桑骂槐。
  赵祯没有考虑晏殊的感受,反正只等几个月,这个议和磨蹭了一年时间,也不在乎这几个月。想了想同意,但不放心,又发出诏书,让陕西诸臣做好防御准备,以防元昊恼羞成怒,再度入侵边陲。
  接着狄青也到了京师,郑朗怕出意外,不顾避讳将狄青喊到自己家中,与他谈了很久。主要还是一个地形与气候问题,剿灭义军时谈了很多,然而郑朗这次又讲了一个新的问题,便是注意卫生。
  两军交战,旌旗招展,万马奔腾,气势惨烈,看上去很威武,其实作为一个后世人进入军营,远非后人所想像的那样,特别是卫生,将士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危胁,那有功夫注意卫生,有时候士兵身上都爬满跳蚤。
  这个在北方没有关系,到了南方,正是生疟疾与各种疾病的另一大源头。所以要狄青命令三军注意卫生,时常用盐水洗衣澡,而且衣服补子也要用盐水浸泡后再清洗,进行粗制的消毒,减产疾病可能性。主要就是头难,呆上几年后适应当地气候,便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这才让狄青率军南下。
  看着他的背影,郑朗长松一口气,随着狄青这一去,宋朝的和平时光便要到来了。
  这时,他忽然感到和平的可贵。
  新年不知不觉地到来,韩琦从陕西上奏,说国家经济紧张,水洛城修得没有意义,请罢水洛城。
  对这个水洛城,后来许多人都没有弄清楚,况且赵祯。韩琦数次参战,威震西夏,他说修没有意义,大约是没有多大意义,于是下诏停止修建。
  郑朗没有出手,他在心中实际哭笑不得,老大之争终于开始了。


第五百零一章 老大(二)
  千古是非水洛城,但评价有许多错误。
  首先便是刘沪,有的碍于范韩面子,直接略过不说,胆大的人也不过才说他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激进的人更说他是民族英雄。
  实际不对的,此时德顺军已设,刘沪上面有德顺军知军,史上是谁史书没有记载,多半是一个打酱油的,但此时是张岊,人家才是鼎鼎大名的英雄豪杰。尽管是武将,别忘记了,刘沪也是武将。再上面还有尹洙,等于绕过两级,向郑戬会报。
  这让尹洙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但他没有郑戬官职大,于是忍气吞声向韩琦会报。
  韩琦听后,想法更多。
  以前的耻辱,还有范仲淹替怯弱的张子奭辨解,无非是急于求和,军事理论的冲突,以及韩琦政绩。韩琦平灭郭邈山之乱,不算,在郑朗多次邀请下,韩琦已经立下许多更大的战功。主要还是振灾,以前他便有过一次振灾经验,朝廷准备大量振灾物资,他在陕西有条不紊地将灾民东移,又发河中同华等州府诸县仓,将余粮抢在朝廷物资到来之前,运向蒲华同三州,至于会不会违规。这是在宋朝,文官的天堂,什么称为违规?
  不要说有没有诏命,皇帝在眼前,未必有多少大臣放在眼里,照吐口水。
  正因为韩琦的种种做法,史称活饥民二百五十四万人,未必,但说明他的功劳。
  不仅是振灾,还有呢,范仲淹派出各个按察史,在下面掀风鼓浪,惹下许多是是非非,施昌言还惹来郑朗的痛击,然而韩琦呢?他在陕西不知不觉的察官吏能否,或升或降,连一个争议声都没有,便使陕西官场风气焕然一新。
  此时河东河北也开始裁军,然而有一些争议,唯独陕西一路,让他在四路精裁之后,再次裁减两万余兵士,居然一点争议都未发生。河东河北两路只裁,还没有并营,韩琦却在陕西将各营减并,连同蕃军在内,并成二百九十八营,十四万余军马。节约的钱帛不计其数。又视灾情而定,罢各州县轻重不等的赋役,以养民力。
  可谓政绩赫赫。
  范仲淹也有功劳,苏州治水,江东兴圩,然而江东兴圩毕竟是郑朗开的头,功劳说不清楚。
  无论战功,或者政绩,韩琦隐隐在范仲淹之上。
  这让韩琦产生更多的想法,为什么范仲淹是老大!!!
  接到尹洙禀报后,韩琦不高兴了,再怎么着尹洙是我忠实的小弟,大家皆是君子党,同舟共济,为什么为了一个小小武将贪功,就打压我的小弟。
  郑戬大约不会刻意打压尹洙,但他也肯定没有将尹洙放在心上。这是他的本性,不但尹洙,就是比尹洙更高级别的官员,他也未必放在眼中。况且他是杨亿的门生,又是前度枢密副使,资历声望并不亚于韩琦。昔日在开封府时就敢抓捕吕夷简的儿子,尹洙是谁?
  还有军事理论上的冲突。
  范仲淹军事思想保守,修城乃是范仲淹的终极战术,宁肯将汗水洒在修建寨堡上,也不愿将血水流在野外与西夏人打群架上。但韩琦军事思想激进,修寨堡是不错,可修一个得守一个。
  那来的那么多兵士防守?要么分散防守,若分散防守,兵力微薄,那不是守城,是送给西夏人的美食。若集中,就不能防守太多的堡寨。唯一办法便是战,御敌于国外之门,利用宋朝庞大的军队与经济,将西夏人活活磨死。好水川之败后,韩琦依然没有放弃这种想法,虽败,但在任福反击下,西夏死的人同样不少。
  后来因为范仲淹伟大的人格,多是认同褒扬范仲淹做法,其实不对的,修寨堡十分被动,战才是主要目标。但韩琦轻视武人,使他在军事上建树不多,发言权没有范仲淹的大。
  郑朗的做法颇让人费解,是战,但战于国外之内,很少出击,战后还是以修堡寨为主。但这个堡寨是层层推进式的,比如现在泾原路,兵力集中在一二线,三四线兵力渐少,再杂以大量骑兵,以便使各个堡寨保持充足的兵力防御。同时又弄出一个古怪的联防制度,在堡寨防御下再杂以蚕式防守。
  可实际郑朗做法依然与韩琦很相似,以消灭敌人有生兵源为目标,防御是第二位,兼攻兼防,攻摆在首位。
  这三个人做法,影响了许多人,有人认为以防为主,攻为辅,有人以攻为主,防为辅。附从郑朗主要是几个善长谋略的武将,文臣很难看到郑朗军事理论的全貌,于是在韩与范之间做选择。
  尹洙偏向于韩琦,郑戬偏向于范仲淹。因此修水洛城,通达秦渭与秦德大道,震慑吐蕃,是好事,大力支持。尹洙却认为泾原路其实兵力也不多,本来精兵猛将,再多次轮换后,除当地蕃兵外,实际战斗力在削减。对吐蕃与生羌必须以拉拢为主,不能惹起事端,而使大家一致对付西夏人。且修建后必须分兵水洛城,使前线兵力摊薄。
  一笔烂账,郑朗都算不清楚。
  种种想法与误解结合在一起,韩琦便写了这份奏折。
  赵祯下诏书,着下面停止兴修水洛城。
  得到诏书,尹洙对刘沪说道:“刘沪,不准再修了。”
  刘沪你就别休呗,然而刘沪不甘心,他向郑戬将事情会报,郑戬一听牛劲上来,打狗还得看主人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是我亲自上书主修建的工程,为什么你韩琦要好好的来插一脚。
  先是派佐郎董士廉助役,对刘沪暗示,你尽管修,后面有我罩着,至于诏书,见鬼去吧。看看韩郑范三人在西北违背了多少诏书,还不照样做了三副相?两人主持新政,一人深得皇帝宠信。没事,尽管修。又对尹洙警告,这个水洛城俺接手了,你小子别要罗嗦。
  官大一级压死人,此时郑戬在范仲淹的推荐下,为永兴军都部署,兼知永兴军复兼四路都部署,也就是修不修城是他的权利管辖范围。然后复上书说刘沪已经兴役,水洛城快修建完工,这时停工来不及。
  如果韩琦是范仲淹,肚量大,也会安然无事,但他怎么可能拥有范仲淹的肚量,气得快要发疯,加上这时候君子党十分得势,继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尽管有滕宗谅之案,但他与范仲淹原先一样,认为这是皇帝小心眼发作,公报私仇,并没有引起警觉。输掉了水洛城,这个老大也别想了。想做老大,必须赢掉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苦思冥想之下,想出一个办法,没有说其他,而是给赵祯提了一个醒。现在不打仗了,战时的一些措施还继续保留吗?比如永兴军部署兼知永兴军兼知四路都部署,这可是战争时都没有设立的官职。为什么还要保留?快撤吧,不然整成一个超级大的唐朝节度使。
  为什么范仲淹提出这项职务,包括变法失败后,他一心想去河北,是有用意的。虽说宋朝军权无限的分而治之,但因为战争,设置了一些都部署兼经略安抚招讨使的特例职位,已经使军政财权利集中。说句不中听的,实际就等于是唐朝的节度使,只不过统领的是文臣,是汉人,不是胡人,不是武将,弊端在下降,而益处更多。
  设立后,显出许多好处,并且还是郑朗提出来的,等于一个得力大臣会支持。于是范仲淹想保留这些职位,一是应防万一,模不准未来会不会发生战争,保留这些职位,若是继续战争,能迅速使缘边地区进入战争状态备战。二是虽说军权分治,因为数州府军政财权合一,谁掌控都是一个实权派,会严重影响朝堂。更能使权利集中在改革派,是改革派,革新派,他不会认为是君子党派,使改革得以顺利实施。
  韩琦弄了这个小动作,使郑戬权利削减,等于是削弱君党的实力。范仲淹被韩琦弄得很苦逼,想管,可是另一件事又让他分了心。
  京城很安宁,在郑朗悄无声息组织下,再也不象史上那样,许多百姓又冻又饿,逼得赵祯下旨让三司置办榷场,出售平价米谷与柴炭济民。这等于是在替范仲淹解压,使他专心于改革。
  然而燕度在陕西揪着滕宗谅不放手,又上书说朝廷派中使前来查贪墨事宜,滕宗谅居然将账薄焚之一炬,乃是开国以来未有之事。臣又查问诸吏,然滕宗谅又多次派人阻止威胁臣等查问,请朝廷准许我将他押进大牢刑问。
  查到现在,许多账目已经查清楚,仅有数千贯经费来历不明,大约是招待那些文人墨客了。数千贯,对于宋朝来说,还是贪墨吗?况且也不是装进自己口袋,顶多只能说是用的不是地方。于是改口,揪着滕宗谅烧账册一事。
  郑戬此事做得不经大脑,居然让人一挑拨,将滕宗谅揭发。滕宗谅此事也不经大脑,郑朗与范仲淹、韩琦嚣张乃是有嚣张的本钱,你滕宗谅是何许人哉?
  即便韩范郑三人,也未必敢当着中使的面,将账册焚烧。再嚣张,也不能嚣张到这地步。
  范仲淹一看昏了,不进大牢还好,一进牢狱用刑,是文臣,不是武将,有几人能忍得了刑讯拷打,当年狄仁杰关进大牢后,迫于刑具,乖乖供认子虚乌有的罪状,幸得机灵,托其子带书于武则天,才免遭一劫。而且也有祖宗法,不杀士大夫,刑也不上士大夫,这样做是不好的。
  不管韩琦,先将他放在一边,将滕宗谅问题了结,再次上书替滕宗谅辨解。言语说得很悲切,赵祯看到火候差不多了,也怕燕度在下面做出过份的事,开一个不好的先例,于是降滕宗谅为祠部员外郎知虢州,余职如故。
  这样的处罚让许多人心中不满。
  费了多大的周折,居然还是知虢州,虢州不是上州,但在京畿附近,随时可以升迁,等于没有处罚嘛。
  御史中丞王拱辰终于再度出手,上书道,赏罚者,所以朝廷号令天下也。此柄一失,善恶不足以惩劝,今滕宗谅在边,盗用公使钱,不俟具狱,止削一官,皆以为朝廷处罚太轻,未合至公。张亢与狄青等人本列武臣,不知朝廷大意,不能督促太过,臣不复言。
  说给郑朗听的,俺们搞的是范仲淹,张亢与狄青都是你力保的人,俺们不会搞他,但你也不进来掺合。为了怕郑朗掺杂,居然颠倒黑白,说张亢是武臣。不要弄错了,人家同样也是进士出身,非是贾昌朝,乃是同进士。
  无所谓,现在朝堂上发生了太多太多的颠倒黑白。
  又说,然宗谅不然,事既发,乃将所支文历,悉数焚去,原心揣情,慢忽朝廷,非亢青等人之比。臣所以不避而固争,是担心来者相效,而陛下之法遂废矣。臣明天更不敢入朝,请陛下责降臣一个小郡,以戒臣妄言。
  这说得恶心人么?
  你是御史中丞,言臣的头号大佬,不要说滕宗谅是中级官员,就是当朝宰相,你也有权利照常炮轰。仅是一篇委婉得不能再委婉的奏折,便要责降到一个小州当知州。为何?难道范仲淹真是吃人的老虎?


第五百零二章 老大(三)
  王拱辰“说话算话”,上完此奏,向御史台告假,真的呆在家中,坐待朝廷发旨贬官。
  范仲淹气得无语,王拱辰,你太无耻了,不能无耻到这地步。但他还不能说,难不成派人强行将王拱辰从家中拖出来,拳打脚踢一顿,强迫他去御史台上班?
  老大上书如此悲情,做小弟的不出来么?
  李京接着上奏,滕宗谅在庆州所为不法,而朝廷止降一官,移知虢州,近闻兴元府西县又奏,宗谅差兵百八十七人,以驴车四十两,载茶百余笼出引,逐处不得收税,宗谅职在近侍,而乱法太甚,仍虑昨来推劾状中,犹未及贩茶一事,宜夺天章阁待制,以惩墨之人,等等。
  这个问题有些大了,郑朗刻意说过之类的事,滕宗谅犯下私用军卒之罪,用军权与职权经商谋利之罪,也是新政所怦击的一些不良官吏做法范畴。为什么到现在才抛出来,恐怕燕度早就查出,但不说,得一步步来,当作底牌,将滕宗谅一步步拍死弄臭。这才是滕宗谅从庆州贬知凤翔府,再贬知虢州的原因,还要贬……
  并且这些人很机灵,滕宗谅从原州后转到庆州,于是多抓住滕宗谅在庆州的不法事作文章,原州除挪用公用钱外,几乎不问。不然最后能将郑朗逼进君子党的行列,得不偿失。
  做得很聪明,郑朗不想招惹人,但招惹了郑朗,想郑朗垂手待毙,那也是不可能的。他怕麻烦,于是避免麻烦,减少麻烦,可麻烦临上门,不会逃避。
  不招惹自己,郑朗继续看好戏。最可悲的是滕宗谅这个人很傲气,在泾原路时郑朗与他不是很感冒,他也没有多尊重郑朗,因为郑朗岁数太小,来往不多。相反,他作为郑朗下属,与临近的范仲淹来往密切,包括招抚灭藏三部,各种配合,除了几次大规模战役,那是三路联手发动的,听从指挥。平时生生地将原州差一点变成环庆路的管辖范围。
  郑朗看出来,未说。
  范仲淹节气高洁,根本就没有注意。
  所以燕度等人恶搞滕宗谅,只要不牵扯郑朗,郑朗默不吭声。傻不成?
  御史台开始与范仲淹对掐,你是好心,想国家变好,但你终是参知政事,搞得朝堂象你范氏堂一样。别忘记了,你上面还有皇帝,还有东西两府首相,还有数位参知政事!
  王拱辰在家中休息,养精蓄锐,御史台御史们不是这样想,认为老大受委屈了,越休息,御史台言臣掐得越狠。赵祯一看火候终于到了。这才是他想要的。
  不然下去,朝堂真成为君子们的天下。
  后人认为赵祯不好,没有给范仲淹机会。赵祯是不好,急于求成,然而君子党们错误更多。一开始赵祯是给范仲淹无限支持的,包括权利。现在朝堂上几个大佬,按资历,按能力,按年龄,按政绩,不论从那一处排,也排不到范仲淹。除了按德操排,那么如同郑朗所言,林和靖岂不是最佳首相?让林和靖当首相?
  晕了,在朝堂上养一群白鹤,在中书省种无数梅花,政务太俗,各地奏章烧掉吧,以免污我清白。大宋不要多,五年就会亡国。
  然而君子党的党同伐己,让那一个人君不心寒?后来党争开始,可带来什么后果?赵祯会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这也是郑朗最佩服的地方,在赵祯手中党争很危险的,可因为他的种种手腕,悄无声息控制了它的危害。除执政之初,后来根本就没有看到朋党的印记。
  特地来到御史台,派人将王拱辰从家中请来,对他说道:“言事官第自振职,不能以朝廷未行为而自己沮丧,动辄请解官去以博取直名,自今天起当言事者,宜力陈无避。”
  说得也不错,言臣论事很正常,但听不听在朝廷,在朕,不能不听动不动就罢官。后面还有一句呢,言事力陈无避。你尽管说,不用怕。让王拱辰说,能说出什么来?
  王拱辰大喜,伏拜谢恩。
  他要的得到了。
  赵祯下旨,再贬滕宗谅知岳州,原岳州知州杨畋迁殿中丞提点本路刑狱,配合狄青剿匪。
  赵祯在御史台说的话不是隐秘事,传入范仲淹耳朵里,范仲淹后悔莫及,对郑朗悄声说道:“行知,悔不该不听你言。”
  郑朗提醒过,不能这样玩,赵祉之所以打压滕宗谅,仅是想释放一个信号,不问何人,皆在陟黜范围,不仅君子党的敌人,也包括君子党的人。顺带着敲打君子党的肆无忌惮。
  可是范仲淹一门心思抱定着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硬是半步不让,力保好友官位不失,名节不污,反而使滕宗谅下场更惨。
  “希文兄,孤阴不长,孤阳不生,阳到了极点便是亢龙有悔。这是夫子编著易经第一卦乾卦重要一句话,希文兄可思否过?再说何谓对错黑白?当年晁错力削诸藩,天下汹汹,景帝无奈斩杀,可事后证明削藩对否?希文兄,你再睁眼看看这世界,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真正的黑与白少之又少之。况且又何谓黑,何谓白,昔日你家大郎与二郎在我身边,为了教导他们,我仅用红绿蓝三色就能调成黑色,也能调成白色。世间万物组成复杂,人间百态更是复杂无比。若连这个都没有弄清楚,如何使国家走上正确的道路?”
  郑朗说完便不在说,也难以说服范仲淹,说,是浪费口舌。
  其实滕宗谅事件带给君子党的危机并不大,若不是范仲淹固执,在中书省让一步,去年事情早就水落石出。之所以越闹越大,范仲淹功不可没。但真正的危机到来。先是韩琦,后是欧阳修。
  欧阳修不知轻重,看到韩琦奏折后,认为很有道理,唐朝乱为何故,还不是因为开了节度使这个坏例。如今郑戬不亚于唐朝节度使,甚至掌控的地域财政兵士远远超过唐朝大多数节度使,于是上书争辨。
  也可以说,但欧阳修此时戾气深重,动不动就要给人戴大帽子,戴成了习惯,不分东南西北,什么人都要戴。这次也给郑戬戴上。上奏说道,见用兵以来,累次更改,或四路置部署,或分而各领一方,乍合乍离,各有利害,惟有夏竦往年所任,郑戬今天之权,失策最多。到此为止岂不是好了?没有,继续说下去,臣闻古之善用将者,先问能将几何?今天不问戬能将几何,直以关中数十州之广,蕃汉数十万之兵,沿边二三千里之事,尽以委之,此其失一也。
  乱七八糟,那有统帅领军,皇帝要问,你能带多少人马?此例出自韩信与刘邦的对答,但刘邦也没有在临阵前问过那一将能帅多少兵马的。这是嘲笑郑戬无能。
  抛开这一例证有置疑外,郑戬确实没有上过战场的经验,战争来临,若让郑戬指挥陕西,失肯定大于得。第一个大帽子戴上,第二个大帽子又来,诸路各自有将,大事不让其专制,必禀朝廷,此朝廷惯例。若边将有大事,先禀于戬,又禀于朝廷,朝廷议定下戬,戬始下于沿边。不说郑戬会不会学安禄山,仅此一举,浪费多少时间,增加多少手续?
  或者不让大事由戬专,然小事又不必经戬,那么部署一职,要来何用?或者只过问小事,四路去永兴军数百里,远者一千多里,使戬一一处分,若来不及,或者耳目不及,为害会不会小?
  或大小政务不由戬,那么使带其权,数十州之广,数十万之兵,二三千里边事,设一虚名,为无权大将做什么?假如戬可用,推心用之,若是不可用,岂可由关中之大,专一虚名,不以诚待人?
  或者让其统四路,又准许四路无大小,可不禀而行,则四路自专,听命各将不听命其帅,上下皆相仿效自专,如何了得?
  部署是大将,反而不得节制四路,而逐路是都帅偏将,却专制一方。则委任之意,大小乖张,军法难行,名体还能不能顺。
  如果知道郑戬不能大用,又不敢罢其职,则是大臣顾人情,避己怨,如此作事,何以弭人言?
  层层排比,论证有力,好文章!
  范仲淹差点气得吐血。
  没有办法了,让欧阳修这一闹,范仲淹再也不敢力保郑戬,况且他们还有亲戚关系。这时候他最恨的不是欧阳修,而是蔡襄,正是他那个不让接见宾客,导致大家不能聚在一起商议,统一意见。以至现在各说各的,乱成一团。
  两奏一上,赵祯开心万分。
  君子党一枝独大,谁做人君放心?并且君子党根本就没有将他这个做皇帝的放在眼中,赵祯能不担心么?这可是你们君子党重要人物的提议,不是朕说的。顺水推舟,将郑戬的四路部署之职收回来。
  郑朗回家后乐得不行。
  这事儿……
  若是这些人顾全大局,在正儿八经地替国家做事,郑朗不会抱有这种好笑心态的,关健他们所做的根本不是后来砖家所说的,大多数在恶搞。范仲淹心地最干净,可在他眼中要么就是黑,要么就是白,抱有这种心态,怎能做好事情?幸好未让他修易经,否则易经最终让他会删成两卦,乾,白卦,坤,黑卦,其他六十二卦呢?没有了。
  郑戬权利一收,尹洙机会到来了,郑戬权利收回,他成了泾原路真正大佬,加上皇帝御笔诏书,再度派人通知刘沪与董士廉,你们给老子将工程停下来。
  若是刘沪与董士廉识相一点还好,停下也就没有事。然而二人心中抱定一个想法,郑戬出面保的工程,身后有郑戬罩着,有郑戬在,范仲淹必然会出面。谁是大佬,范仲淹才是真正的大哥大,依然不听。
  史上尹洙是让狄青去抓的人,但这次狄青去了南方,尹洙一怒之下,派人对张岊说,你怎么管你的下属?张岊无奈,他是武将,地位低下,且又是尹洙的属下,再看他自己,资历很浅,若不是郑朗提携,根本不可能担任知军之职。水洛城是是非非,他也摸不清,但刘沪邀功,张岊看得很清楚的,只是迫于地位,几个佬在他眼中那是神仙,神仙打架,与他一个凡夫俗子有何关系?虽不悦,一直不吭声。
  听到尹洙命令后,率领手下前去水洛城将刘沪与董士廉抓捕,送到渭州。尹洙问罪,反正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两人不屈。尹洙更来火,一怒之下,用了违抗圣命,违反军令之罪名,将二人关中大牢,秋后问斩!
  按理这些罪名成立,是武将,可享受不到刑不上士兵的优惠政策,一是军法罪当斩,二是违反圣旨也当斩。但真是如此……
  消息传到京城,范仲淹瞠目结舌。
  事实君子党这种种做法,已使新政滑向深渊,欧阳修奏后,赵祯御迎阳门,召辅臣观画,其画皆是前代帝王美恶之迹。用以自律,也用以激励大臣。他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就看各臣心中怎么想了。但随后做了一件事,命郑朗讲论语,天章阁侍讲曾公亮讲毛诗,王洙读祖宗圣政录,翰林侍读学士丁度读范汉书(后汉书),自元昊反后,国事繁多,罢进讲。这是第一次恢复进讲。
  皇帝要增加学问,所以让大臣开讲……这是君子党的想法。
  其实这才是一个真正隐蔽而又危险的信号,赵祯已经为下一步内阁在暗中挑选人选!重新组织内阁,范仲淹韩琦他们哪里安放?


第五百零三章 老大(四)
  郑朗看着身边三人。
  真的没有人注意,但断了好几年的进讲再次恢复,某种意义上那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多重要,不相信问各位妹妹们,在她们心中关于某一方面的记忆,什么人最重要?情人,丈夫,或者替她们破瓜的人。
  若正常发展,丁度很快就进入两府,随着便是曾公亮,王洙有些悲催,他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进奏院赛神会请一些伎子表演,他忽然老树发春,看中某一妹妹,坐在她身边与她拉家常,被御史盯上参了一本,后来风头过去,侄子王尧臣又进入两府,因为避嫌,于是一生未登相位,可也获得赵祯的信任。
  而且包括自己在内,这几人皆不算太过保守之人,然都有一个特点,行事比较稳重,性格淳厚,没有一个躁进的人……
  将心中一些胡乱想法抛开,做了谦让,开讲与职位无关,即便自己学问能开讲,人家岁数都比自己大了两倍,得要谦让。
  赵祯瞥了一眼,心中更满意。
  温润,识大体,知退让,便是赵祯此时对郑朗的评价。
  对新政赵祯有赵祯的想法,国家出现许多问题,他心中也怀疑吕夷简步子迈得小,并不是象君子们所说的认为吕夷简是奸邪,有功劳的,但没有做得更好。
  治国如同郑朗昔日对学生教导的一句话,如同走路,郑州到京城,可以渡黄河从孟州去京城,可以从南边从蔡州到京城,最好的办法走直线,可谁能找到这个直线呢?
  弯路是避免不了的。他做好走弯路的打算,于是换了一种方式,吕夷简漫步,范仲淹快跑,咱这次选择快跑吧。新政遇到很多困难,但这近半年来,自己一直支持,包括默视他们党同伐异。
  可是欧阳修尹洙等人,让他产生怀疑了。不管走那一条路,或者怎么样去走路,得带着国家前进。这世间最大的宝器是什么?国家!这又使他想到郑朗的话,雕琢手艺不精,俺雕竹筒子,雕坏掉不值钱,但敢不敢随便在美玉上动刀子,美玉如何与国家这个宝器相比?然而这些人呢,将这个宝器当成一团泥巴,你塑程知节,俺不满意,将它重新揉成烂泥,俺再塑李世民,接着第三个人出场,又塑李靖。戾气、轻浮、躁进!
  赵祯心中产生收手的念头了。
  想到这里,又看着郑朗。
  新政以来,一直未让郑朗出什么面,这是保护,此时郑朗出面,政见不合,会被这群人撕了吃。
  还有其他两个原因,连郑朗也不知道。
  一个便是那个中庸调和的难度。有多难,量田就能看出来。做了那么多准备,让自己下诏书,自己下了诏书。但没有停止,接着又让自己下第三份诏书,干嘛呢,赦过,给这些大户一次改过自新机会,原来诏令查没的田一起交给贫困户与佃农,现在收回这个命令,重新退还一半耕地给这些豪强。但不是全部退还,一全部退还,失去警告作用。
  再让郭孙二人停下,重新给这些豪强们十天时间,上报实田。这才继续清查剩下来的隐田。外部孤立起来,内部又重新退还一半耕地,吵闹声终于小下来。许多大户将剩下来的隐田如数上报,这个如数也值得怀疑,比原来肯定好得多。第二次清查,实际也仅查出五千余顷隐田。效果显著,寿州乃是淮南路面积最大的州,相当于庐州、濠州、和州与无为军四州军面积总和,但在户部里仅有三万几千顷耕地。这次清查,耕田暴涨到近十五万顷。
  相差这么大,欧阳修怎能不跳,然而让郑朗死死压住,乘势下诏用此事做警戒,让各州府将耕地备册县衙,若再次大幅度减少,继续清查各州县。今年就算了,毕竟诏书说过,警告为主,惩戒为辅。君无戏言,君王说话要算话的,诏令才有威力,欧阳修无辄了。
  中间用多少次仁义、恩威、宽猛、礼兵平衡之道?
  效果有的,马蜂窝捅了,捅者虽被盯了几个小包,问题却不严重。赵祯也承认郑朗很有本事,可关健谁能玩得转这种高深的中庸调节平衡之术?
  第二个便是与时俱进,郑朗在书中便含蓄地说了出来,十年前执行的政策,但十年后国家肯定不是那个样子,就象水利一样,修好了开始使用,可中间要时隔几年维修一次,否则水利便会报废,不但执行政策时要不断的调剂,也要对以前的政策进行调剂。
  似乎说得很有理,但赵祯敏锐的想到,按照这种理论,是不是也要对祖宗家法进行调整。这让他或多或少有点担心。
  猜得很准!
  但郑朗不会说出来的。
  不过与君子们比较一下,赵祯能看到郑朗很多长处,对国家的慎重与小心,这才象将国家当作最大宝器的宰执,有智慧,眼光长远,分寸拿捏天下无双,当然,不然人家怎么可能写那种中庸呢,性格温和,有容人之量,散淡,权利欲望不强,也就是将国政交与此子之手,不必牵肠挂肚产生王莽之流的篡国权臣,有大局观。
  再过几年吧,想到这里,说道:“诸卿进讲,曾卿,你也不必谦让了,就由你来,替朕讲毛诗。”
  逐一进讲。
  轮到郑朗时,赵祯问了一个问题:“郑卿,你说道家是出世,儒家是入世,然论语为什么将为政放在第二位,学而放在第一位?”
  “陛下,政治乃是国家根本,没有良久的政治环境,国家败乱,民不聊生,连学习的环境也没有了。可想有良好的政治,必须通过不断的学习才能摸索出来。因此学而位列第一。不仅篇章,里面许多段落亦是如此。最明显的例证便是夫子所修的易经,天阳诞生之初是阳是阴,于是乾坤,阳阴交会,于是有屯,万物酝酿,于是有蒙,生灵开拓,于是有需,灵智未开,开拓便有困惑,于是有讼,疑难想通,再次征伐,于是有师,师之牺牲,于是有小畜,也正如我朝现在,暂且退一退,其义吉也。”
  这个理论不谓不新奇,王丁曾三人都听呆了。
  “易经乃是夫子所修,反复推敲,乃圣人排位也,合乎天理。论语虽是夫子说过的话,多经弟子排列,后来又遭秦朝焚书之乱,位序多乱。不过重要位置不会错的。如学而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第一便是学而时习之,学习之道需要经常的温习,推敲反省,才能理解更多的真味。”
  “是啊,后面也提到吾曰三省吾身,温故而知新。”
  “这是学习的最重要法门,不是死记硬背,我朝士大夫中过目不忘之人很多很多,可有几人能称得上真正的大儒,无它,忽视夫子这一句话的用意,不仅是温习,而是熟悉理解,不然夫子之言放在哪里,只能被后人反复的曲解,甚至能被后人曲解成墨家大义。再到第二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想要自己的理想得以实现,不能做隐士,司马迁将伯夷放在列传第一位,他思想乃是黄老思想,真正儒家不屑的,想要为政,便要君子相互和应,使正道得以伸张。但君子有朋无比,有朋无党,故此接下来便是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不知道,不理解,不赞成,也不能生气,更不能使用武力或者文章,或者舆论强行逼迫他人附同自己,只能用道德让不同意的人感化。不仅感化别人,同时吸纳别人的长处,故夫子说,三人同行,必有我师,不停地学习别人的长处,完善自我,这才是君子之道。所以夫子学生将这一句话放在第一位,以免后人会出现失误。”
  (这样写会不会吓跑更多的读者,看到唐砖,又想到过去写才子的时光,俺这是在自讨苦吃啊)
  这样分析也能明白为什么为政第一句是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道德才是治国之本,刑法等仅是拱卫它的碎星星,也如郑朗所说,夫子不反对使用刑法,但仅是节,仁才是核心,才是根本所在。可反过来又能解释,除了道德这颗北辰星外,还有其他诸多的星星,不能一慨而论,只能让夜空留下一颗北辰星,其他星星也有它们存在的意义。北辰星为主,其他诸多星星为辅,既是天下的复杂性,也是天下主次所在。
  “好啊。”赵祯喃喃道。
  但灾难没有结束,这年春天旱灾从北方转移到江准。
  江淮水系发达,特别是新开耕的大量圩田,管你旱不旱,将斗门一拉,河水滚滚而来,粮食照样种植。不过还是有许多山区与丘陵存在的。郑朗不能说,说了很怪异,看透天机还了得,赵祯也容不下这样的妖人。
  然而他有办法。
  现在是参知政事,手中有着很大的实权,打着预防灾害借口,将正月平安监的几百万贯分红全部截留,各司等着要钱呢,要钱也不行,万一有灾害发生,这个责任你们谁能兜得起?
  没有一人敢吭声了。
  于是就地在江南购买粮食,去年江淮是大丰收,特别是圩区,这些粮食一部分由国家用税或者用钱帛购买的方式,运向北方。还有大部分进入各个商人家中粮仓里,收获时买粮,青黄不接时卖粮,还有酒啊等什么,正常的谋利手段。
  有粮食在,但在这些大商人手中囤积居奇,一旦灾害到来,粮价会涨成什么样子?于是就会出现欧阳修史上奏折里所写的,臣伏见近出内库金帛,赐陕西以救饥民。风闻江、淮以南,今春大旱,至有井泉枯竭、牛畜瘴死、鸡犬不存之处,九农失业,民庶嗷嗷……去年王伦蹂践之後,人户不安生业,伦贼才灭,疮痍未复,而继以飞蝗,自秋至春,三时亢旱……
  江淮这次旱情没有欧阳修写的严重,但不做预防,会出现许多不好的事。
  就着这些钱抢在旱情不严重情况下,继续购买粮食,放在各州县的粮仓里,待春水涨发,运向北方。俺不是为了预防江淮的,而是预防北方的,以免让人产生妖异感。郑朗甚至害怕粮食不足,下了禁酒令,减少一部分酒监的产酒数量。于是粮价巨涨,酒价也飞快的猛涨,朝廷收入同样在减少。
  闹了闹,二月始尽,三月快到来,江淮旱情严重,中书省与三司官员商议,就着江淮各州县仓粮,再次于江准实施以工代赈的方式。虽然一度引起许多争议,这次旱灾危害程度却无限的下降。
  这次微调,使国家得以更健康的发展。
  做得隐秘,没有人注意,郑朗也怕人注意。朝廷仅派出内侍去江淮祈雨。
  国家情况在一步步好转,某些人精力更旺盛。
  一个水洛城,继续在吵,越吵越凶,君子党们有的人替韩琦说话,有的人替范仲淹说话,还有的人莫明其妙,比如欧阳修,赵祯只好派盐铁副使鱼周询、宫苑使周惟德以及都转运使程勘前去询问水利城利害关系。
  三个中使来到渭州,此时刘沪与董士廉被关在大牢,鱼周询说:“尹知州,先将他们放出来吧。”
  不然怎么过问呢?
  人放了出来,刘沪是武将,尹洙没有客气,就这小子生起的事端,戴上四十斤重的大枷锁,打得差一点连爹妈都认不出来了,整不成人形。董士廉是文臣,要好一点,也挨了刑法,看到钦差,气得两眼泪水汪汪,将衣服掀起来,对鱼周询说道:“鱼副使,你看,朝廷刑不上士大夫,俺是文臣,但你看我被拷打的伤疤,是谁给尹洙这么大胆子的?”
  鱼周询那敢插手韩范之争,和稀泥。
  和得董士廉不服气,于是写了一封奏折,将水洛城经过说了一遍,但不仅说水洛城,还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好水川。好水川失败后韩琦一直将责任推到任福身上,但陛下你不知道吧,这里面水很深。实际在开战之前,韩琦与尹洙就来考察过好水川,这里是韩琦选定好的主战场。
  任福为国捐躯,惨死沙场,韩琦不痛惜,反而在他身上泼脏水。
  这个一旦翻案……
  还有第二呢。


第五百零四章 老大(五)
  尹洙于败后做过两篇文章,一曰《闵忠》一曰《辨诬》,主要讲的是什么,好水川一役中的英雄耿傅作为文官,没有军事责任也死在战场上,他与韩琦相近,思想也相近,认为死得不值,这才写了这两篇文章,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思想观点是否正确不提,两篇文章写得还是蛮好的。
  董士廉便用这个借口来攻击尹洙,说闵字只有皇帝才可以写,你一个小小的尹洙有什么资格用这个闵字?朝廷也没有追责好水川之败,没有心病,你辨什么?
  起了一些作用,但不大,因为到了赵祯哪里压住不报。
  看得十分清楚,董士廉这小子大约被打过,心里面不服气,于是报复。
  韩琦与尹洙巡视好水川岂不是很正常?作为统帅,巡视下辖各地,难道就一定非在这里做为主战场?若是作为主战场,当时泾原路又不是没有兵力,且任福坚持一天一夜,为何没有其他军队前去支援?
  至于文章,更不会当真,文人骚客,发发牢骚更正常,难道因为杜甫写了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就要将他抓进大牢?
  但也没有责怪,尹洙做得是过份一点,不但将士大夫关进大牢,还用了刑具,再说刘沪虽是武将,同样也出身名门,他哥哥刘涣曾冒死上书请求章献太后还政于自己。赵祯对此事记忆犹新。
  于是沉默不言。
  他一沉默,下面的人更乱。
  不但有老大之争,还有刑法一案,当年郭氏案,刘涣与是孔道辅与范仲淹手下的得力大将,爱屋及乌,范仲淹对刘沪一直很赏识,再有士大夫入狱受刑一事,终于掀起喧哗。
  范仲淹连上数奏,近闻岊枷禁沪等奏来,以为边将不和,用兵大患,且张岊刘沪皆是可惜之人,事体须要两全,利害最难处置,臣闻水洛城自曹玮以来,心知其利,患于难得,未暇经营……然后密谕沪曰,汝违大将指挥,自合有罪,朝廷以汝于水洛展效,望汝成功,故谕岊赦汝,责汝卒事自赎……如此,则水洛城可成,蕃户之恩信不失,边将立事者不懈,大将之威不挫。
  水洛城修筑是对的,刘沪违命略有小错,对错大家各打五十板子,谁让他是老大呢,并且将尹洙的责任遮隐,推于张岊身上。历史上更好推,推于狄青,与狄青、张岊有何干系,即便他们说了一些话,作为武将,能有什么影响?
  但他还没有弄明白这次事件的性质,若是仅针对郑戬与尹洙的争执,他与韩琦双方出面调解,事情也就能平息。
  关健谁适合来做君子党的这个大哥大!
  事情越闹越大,再上一奏,这次言语比上次要激烈一点,刘董二人受四路都部署节制,往修水洛城,非是二人擅自行动,四路罢后,本路部署抽回军马,即合罢修,不合坚执拒抗。臣以为非有他意,不忍城寨中途而废,故以死拒抗,一面兴修,意望成功,亦求免罪。况刘沪乃沿边有名将佐,最有战功,国家当爱惜,不可轻弃。张岊因怒辄行军法,则边上将佐,必皆衔冤,国家负此有劳之臣,人人解体,谁肯竭力任边事?董士廉是京官,即非将佐,亦将一例枷锁。乃张岊是粗人,不知朝廷事理,万一被戳,家中骨肉必诉于阙下。应让中使乘驿往彼,委鱼周询、周惟德取沪罪闻,送邠州拘管,听候朝旨,一则惜得二人,不至因公被戳,二则惜得张岊、尹洙,免被二家骨肉喊冤。
  依然在替尹洙留下一点面子,已经含蓄的将他名字点出来。
  说得很紧急,不能让刘董呆在渭州,弄不好能让尹洙给做掉了。
  欧阳修反应过来,自己原来那一炮轰错了对象,急转弯,上奏道,臣听说鱼周询近有奏来,水洛蕃族见张岊枷取刘沪,因致惊骚,足验刘沪能恩信服彼一方。朝廷必知水洛为利不能废之,更非沪守之不可。可沪与张岊、尹洙已立同异,难使共事。臣以为必不得己,宁移尹洙,不可移沪。利害有三,文武常以类分,武官常疑朝廷偏厚文臣,若二方相争,那怕是武人理曲,武人亦不肯服。今沪与洙争,沪实有功其理不曲,若曲罪刘沪,则边武臣尽皆怨怒(武将天堂来了?)。二害自有西事以来,朝廷擢用边将极多,能立二功效者绝少,惟范仲淹筑大顺城,种世衡筑青涧城,沪筑水洛城。其中沪最为艰辛,是功不在二人之下。(刘沪何德何能,功劳能赶上范仲淹与种世衡)今曲加轻沮,今后武臣不肯为朝廷作事。三害沪若不在水洛城,蕃族筑他人不能绥抚,别致生事,则今后边防永不能招蕃部。(只要瞎毡不公开反,这些蕃部当真敢跳上天?)
  余靖又说虽说必须遵从军法,但刘沪修城堡自有利害,与临阵逗留不可同论,朝廷应当切责其罪,再推恩恕之,使其城守,责以后效。也就是批评一顿,城照筑,沪照守。
  郑戬不客气,直接说尹洙,使张岊捉刘沪与董士廉,枷项送狱,称洙累令停修水洛城,不受节制。这是因为臣昨移永兴军,下令兴修,已移文报洙。但洙闻城既已筑就,又闻朝廷派中使定夺,更难以利害自陈,便图陷沪等。一旦用兵,擒胁下狱,必恐汉蕃人民惊溃,互相仇杀,别生边患,惟深察之。
  他这个老二蛮称职的,一手将责任拦下来。那么刘沪与董士廉就没有犯上的罪过,尹洙,小子,咱们来火拼吧。
  韩琦又上书,说未能伐元昊,只是因为守御之计,遇贼清野待之,不战而自困。当真修城能修到灵州城下?又如所谓的想通秦州,到秦州《广禾》穰寨一百八十里,沿途皆是生羌户,若想要真正经营,必须筑二十大寨,十小堡才可互援,所费最少以百万缗计算,又要开伐栅林,以修敌栅、战楼、廨舍、军营及防城器用。即便完工,又需正兵三四千人,储蓄大量粮草,才能屯守,其费如此,只求一日以通秦原之援?兼去仪州黄石路才较近两驿。且刘沪已降水洛城生户,李中和又屈伏陇城川蕃部,各补职为属户,若进援兵,动不下五六千人,诸小蕃岂敢要阻?原来无水洛之援,官员也可往来,何必枉劳军民,徒生冤嗟?
  郑戬坚持的便是打通德顺军到秦州的意义,韩琦尖锐就指出来,不用水洛城,原来照通不误,纪质率军前去笼竿城,也未见那个生羌阻拦,相反,有许多生羌在西夏侵犯时,还主动出子弟兵英勇作战。一修,生羌必然产生不安的想法,那么必得一路修下去,说二大寨,十小堡夸张,但一路生羌不服,最少还得需要四五个寨堡,才能拱卫平安。修这个水洛城还有何意义?
  史上狄青被拖下水,这次张岊也卷了进去,人是他抓的,而是作为他的部下,击杀羌人,修城,根本就没有通知他,心中有气,说了几句气愤话。于是让尹洙录下来,当作张岊的奏折呈上。
  尹洙也自辨。
  知秦州的文彦博同样认为水洛城修得没有意义,这是刘沪好大喜功之为,反而浪费财帛,徒增羌人心中不服,以后有可能未见功,反见其害。
  孙甫在京城一看形势似乎不大妙啊,俺来做个和事佬吧,于是上奏,他说得很委婉,韩琦与郑戬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这个不管他们。郑戬既罢四路,岊以韩琦等所奏,便抽还水洛城援兵,沪自以为见功,强行将兵留下来毕其役。若坐以违主帅之令,而沪以一方利害,初违朝廷之命,领千余兵在数万生蕃中战斗杀获,使其服属,其勇可嘉。今以主帅之言而罪之,不求劳臣不嘉功,其招来的蕃部得不惊惧乎?但张岊为统帅,下令下属不从,朝廷释之,心中肯定怏怏不乐。况今之将臣,如岊之勇者不可多得。这个不好处理,朝廷还是想一条两全之策,平息争议。
  关健此时双方已经杀红了眼睛,谁听你的?
  韩琦又上书,写了不能修建水洛城的十二条理由。
  王曙的儿子王益柔也上书,认为一旦羌贼也反,水洛一城不足以拒贼,说得有些道理的,史上德顺军许多羌人再叛,水洛城并没有起多大作用。刘沪仅是一个裨将,居然敢违抗将军尹洙以天子之命,呼之不至,即便杀死也不为过。
  余靖做了一个札子,说古者矫制及违节者,也可以戴其功赎其罪。这就牵涉到一个问题,宋朝的将从中御制从中央转移到地方。
  宋真宗在澶渊之战时,傻呼呼摆了一个大阵,结果让契丹人从容攻到澶州城下。到了赵祯手中,甚至到后来,将决策权往地方下放,下放给各路主帅。
  这本来是好的,但这些主帅多是文臣,效果还是差不多,未见多少有功。
  在这个下放过程中,为了便宜行事,朝廷默认一些将领矫诏行为,包括张亢违命,强行修寨,朝廷亦不过问。也就是出现这种情况,可以追究,也可以这追究。
  这次争执中,范仲淹一直在试图做着调解。甚至尹洙死后,亲自替他写了墓志铭。
  但下面的人不是他。
  刘沪是武将,打了也白打了,但董士廉是文臣,你能搞我,我也能搞你,加上尹洙本人也不省事,事发后,不顾郑戬的江湖地位,直接呼其戬辈、奸人,又多次违反郑戬的命令,不与其协调,多方“努力”,再次用公用钱为裂口,对尹洙进行诽谤迫害。
  原来尹洙在渭州时就用了许多钱。但现在又多了一个渭州保卫战,想一想,为了激励百姓参战,保卫渭州,动用了多少财帛。并且渭州城中郑朗为战后安抚与修城,还准备了足够多的钱帛,这一查,将大罗神仙调来也查不清楚。
  这让蔡襄看不下去,双方之争他一直没有参与进去,直到尹洙遭到陷害,忧郁而死,他才上了一奏,为尹洙翻案。那时君子党早在这次自相残杀中,两败俱伤。
  这些奏折仅是一些有江湖地位大佬写的折子。
  下面参与的小鱼小虾更多,不计其数。
  赵祯坐在朝殿,他也有些昏头,每次早朝,就会接到十几份双方的奏折,或攻击,或自辨,或调解,甚至不惜攻击对方的人格,不顾大家皆是所谓神马的“君子”,也开始说对方是奸人,是小人。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以为这群人只会折磨自己,折磨吕夷简,敢情折磨起自己人,也不手软。
  他是没有穿越,否则此时心中一定会想到一个词,兴奋剂,认为这群君子多是吃兴奋剂长大的。
  然后用眼睛盯着郑朗,其实无论是刘沪,或者张岊或者尹洙,都是原来郑朗在泾原路的属下,张岊更是郑朗一手办保升迁知军的,又与瞎毡搭成和议,赐其金箭,多次动援蕃子、羌子参战,他是最有发言权。
  可是自始至终,一句未说。
  然后又扫向范仲淹、欧阳修、余靖等人,难道这么大活人,你们一个也没有注意吗?


第五百零五章 大唐国
  将奏折放下,赵祯说道:“散朝,诸位相公留下,都堂议事。”
  多灾多难并没有结束,南方又有事,这些起事的罪盔祸首类似张元。
  一个宜州蛮子,叫欧希范,也有些本事,居然考中进士。进士有多难考,可以看那些多次落榜的学子,这些学子当中不乏多有才华的人。以进士身与叔叔欧正辞效劳于宋朝官军,从讨安化州叛蛮。认为自己很有功劳,然而看到宋朝没有重用他,心中不服,前去鼓院,击登闻喜,以求朝廷重用他这个举世无双的大才。
  登闻鼓主要还是为防止地方上冤案所设的,一些贫困百姓受冤无处伸诉,来到京城试图天家替其讨还公道,但对各个衙门又不熟悉,于是在禁门外设登闻鼓,鼓响谏官出,将案件转接到检院与鼓院。两院还接受文武百官及士民百姓的奏章、表疏,凡是言朝廷得失,公私利害,军期机密,陈乞恩赏,理雪冤滥及奇异术,皆以通达。
  朝廷听闻,有功劳啊,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再次转到宜州,让知州冯伸己处理。冯伸己是冯拯的儿子,也算是一个良吏。接到通知后于是将他喊来询问,你立下什么功劳,如实禀来。
  区希范开始胡说八道,认为俺是京城派来的,胡说没有关系。可不要弄错了,人家老冯出身也是一个豪门,岂是你一个小小蛮子所能欺骗的。听到一半,冯伸己便知道他多半是妄言,派人下去核查。结果全部在胡说,根本没有那些功劳。这定下来触犯律条了,冯伸己将其交给全州,由全州官吏监管其人。主要有功名在身,不大好处理,否则将他杀了也就没有今年的事。
  不久后区希范从全州潜逃回乡,心中更加不服,又久在军中,看到宋朝南方军队怯弱,与其叔叔蛊惑白崖山酋蒙趕与荔波洞蛮谋乱,组织武装暴动,计划夺取广西一方,建立大唐国。经过筹划后,设坛筑台,杀牛祭天,举行仪式,建制称尊,拥戴蒙趕为大唐国皇帝,区正辞为奉天开基建国桂王,区希范为神武定国令公桂州牧,廖陈为游奕将军,蒙樗为雷行将军,区世庸为飞天神圣将军,大小官员一共三十几人,向北叩拜,以表示受天命讨伐宋朝。
  起事的地方在贵州,很偏,宋朝官员依然不知道。今年正月中旬,区希范率五百余将士,打着旗帜,一举攻破没有防备的环州城,劫取州印,焚其州库,在环州城组建武成军,继续向西北进发,连破带溪镇宁州,普义寨,队伍迅速壮大一千五百人。
  赵祯接到南方消息时,区希范已经攻破宜州城。这让赵祯感到老天都要塌下来,怎么麻烦一直不断?自春天起,水洛城他与郑朗一个态度,他是皇帝怎么着,一旦插手进去,弄不好同样两面不讨好,一身臊,但江淮旱情在加重,狄青去了桂阳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又传出宜州出现蛮叛,似乎规模不亚于桂阳蛮。这是怎么啦?朕扪心自问,这个皇帝做得并不差,于是苦思,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
  来到都堂,郑朗说了一句:“陛下,比如大家族,有很多子弟,不是每一个子弟都听话的,偶尔出一两不肖子弟,合乎情理,陛下勿用担心。之所以南方不断出事情,朝廷处理手段不好。惯子不肖,肥田出瘪稻。南方必须要经营,彻底治理的计划要逐渐摆上案头了。不过西北皆有强敌,不能马上将重心转移到南方。”
  这个颇有些麻烦。
  郑朗想过,首先便是军队,南方不是减少军队,想要控制,必须增加军队,现在南方两浙路与福建路不算,即便有事,问题也不要紧。荆湖路因为有梅山蛮等所逼,不得不将禁军增加到六十营左右,而整个岭南只有九营指挥,西川四路,包括成都府路、梓州路、利州路在内仅有八营指挥。至于夔州路,连知州都做人家酋长的乖孙子,还敢设置军队?
  这肯定不行的。
  想要真正控制起来,最少增加三万军队,分成六处,每处五千人,以便能集中兵力,这是最起码的,否则根本不可能将这么广泛的区域得以真正控制。而且不能让朝廷派禁兵前来,地形与气候皆不适应,一来一去太过辛苦,北方人到了这里,战斗力也会严重下降。
  若从当地征募强悍的百姓,又会惹下许多争议。
  首先这一点就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还有开化同化,授其先进的耕作技术,这倒不是很困难,难的仅是下面官吏,他们会不会执行。再想办法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惯,与汉人同步,这个不能急,一急准得出乱子。再者必须充塞大量汉人,否则无论怎么汉化开化,最后还会产生侬智高那样的枭雄。但象夔州路那些地方,对于汉人来说,是人间的地狱,谁敢去?又不能将这些蛮首杀光,还是难题。
  不开发还好,一开发这些困难全部会涌上来。
  于是继续苟且。前世嘲笑宋朝的苟且,这回轮到自己上位主持宋朝国政,也不得不多处采用苟且的办法,消积处理。
  又说道:“陛下可下诏让杜杞(有的史册上是杜(木已)前去剿灭,若狄青剿匪结束,可以察其情况,将狄青调越五岭,与杜杞配合,酌情剿匪安抚。”
  杜杞是杜镐次子,他是一个杀星,痛恨这些生蛮不知好歹,于是诱其酒盟,将蒙汗药下到酒中,使其昏沉,近千人皆杀之。区希范捉到后,剁成肉酱,将其酱传到西南诸酋首,让你们看看,这就是敢谋反的下场,西南迅速平定。这些酋长大老爷们全部吓坏了。虽残忍一点,但效果很好。不过蒙汗酒会终是失了信,杜杞也是无奈,他手中没有多少士兵,南方多是无能官员贬放之地,官场远比内地腐败,只能用这个方法平匪。所以郑朗进谏,让狄青平定桂阳蛮之后,再翻越南岭,配合杜杞镇压。杀,也要杀得光明磊落。
  如换其他官员,再讲什么仁爱,只能越讲越糟糕。
  赵祯也无奈,说道:“就依郑卿。”
  反正宋朝现在都是大窟窿,只能哪里破了补哪里,想换新衣服啊,没门。
  两府大佬各回各的办公地点。
  在路上范仲淹说道:“行知,你素来与稚圭关系默切,师鲁又担任过你的属下,你写信劝一劝吧,这样闹下去,未免不好。”
  再怎么着,你也是君子,现在大家都吵翻了天,你居然一言不发。
  郑朗反问一句:“希文兄,稚圭岂不是你的好友,师鲁同样不是你的好友。相反,师鲁虽曾担任过我的属下,但我与他关系十分平淡,远不及你。你都劝不好,让我怎么劝?”
  想劝,简单,你将带头大哥的位置交出来,一了百了。
  但这次韩琦没有争过来,不是政绩的原因,在这些君子心中,所谓道义,远胜过政绩,韩琦德操不及范仲淹,未战便输了。可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道义?
  范仲淹还没有想明白,说:“可我陷了进去,你在局中,更有说服力。”
  “希文兄,前日我看到永叔的奏折,说水洛城与青涧城、大顺城乃是西北三大最重要的寨砦,我问你,我朝心腹大患是德顺军境内的生蕃,还是元昊与契丹?”
  “是后者,这些生羌也要管制,不然在后方糜烂,后果不亚于元昊入侵。”
  “希文兄,我知道你想的什么,曹玮是没有经营到水洛城,然那时我朝与吐蕃敌意为重,西夏还没有象今天危害。但如今,西夏乃是吐蕃与我朝的共同敌人,形势产生变化,瞎毡与其父分离,也归顺我朝。即便有一些不臣之意,敌意不重。此一时,彼一时,怎能拿来与曹玮时相比?再说青涧城,范雍在延州时我朝兵力空虚,金明寨失守,青涧城作用很明显,随着诸寨堡陆续修建完毕,青涧城重要性是否在下降?倒是你修的大顺城位置很重要。可水洛城是什么地方?说实话,论对泾原路熟悉程度,以对军事的了解,希文,你与稚圭、师鲁可及我否?”
  范仲淹不能作声。
  “你们说水洛城很重要,我思前想后,就没有看出它哪里重要了。修可以,不修也行。若说重要,你的大顺城,以及细腰城,还有庆环诸寨,镇戎寨以北诸寨,那一寨不比水洛城重要?仅是一个小小的水洛城,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吗?怎么它就变成西北三大重寨,还位于其首?”
  “永叔未去西北,不了解它的情况。”
  “不了解情况,就敢下断言?难道治理国家,不是凭实际调查,而是凭想像去治理?希文兄,这是治国,陛下信任你们,将大权全部放给你们,连吕夷简在相位时,都不及你们拥有现在的权利。这是何等的信任。但国家,一举一动,牵连着多少人的幸福。彦国看到你朱批不合格的官员,动辄废罢,心有不忍,说你这一笔批下去便有一家人为之哭泣,你说一家人哭总比一路人哭好。这是何等的情怀?然治国能当作写诗,头发白了,便说白发三千长,黄河从远处而来,便说黄河不是发源青海,而是黄河之水天上来。一户人家没有吃饱饭,便说天下不得了,百姓全部贫困无食,马上要大乱……”
  “永叔是言臣,言语夸张一些,问题也不要紧。”
  “言臣弹劾也要实事求是,不能凭空捏造,就算能,可是仅仅一个无关紧要的水洛城闹成这种样子,那么更庞大的国家呢?希文兄,相比于国家,一个小小的水洛城算什么,这些年来四路筑了多少寨堡。你不觉得带着这群人治理国家,改革旧弊,奋发图强很不现实吗?再说张岊,你也知道的,作战很勇敢,但他出身寒微,来自府州的一个普通汉户,武将地位低下,因为你们争来争去,却成了你们的挡箭牌,替尹洙遮过的工具,岂不是很好笑吗?”
  “虽提到张岊,并没说他不好……”
  “你们是没有说张岊不好,但他夹在你们中间,推过来,挡过去,心中会怎么想?从十几年前,因为郭皇后的事,你们仇恨吕夷简,一直到去年吕夷简卧床不起,你们还继续攻击。对错我不想评价,但说到在宰相的作为上,君虽德操天下无双,却不及吕夷简的十分之一。希文兄,你再好好想一想,我说得对否?希文,我再问你一句,一个水洛城你都摆不平,这个国家那么多弊端,你用什么手段将它们一一治理?”


第五百零六章 浑沌(上)
  “行知,你这种说法很危险,治理国家,道德为本,且看吕夷简为相以来,边境受阻,国内弊端横生……”范仲淹说道。
  郑朗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反问一句:“夫子之德,是指那几德?希文兄,连你我都劝说不了,况且这些人比你更倔强,你别为难我。”
  说着拨腿就走。
  怎么想起来再三的劝这位小夫子,纯自找没趣。况且自己还有许多事未做呢。
  来到中书省办公。
  春天受范仲淹之请求,中书省进行一次粗犷分工,也就是参知政事的分工。正常情况下,参知政事是两位,有时候也仅一位,有时候还能有三人四人,比如现在就有三人,范仲淹、贾昌朝与郑朗。
  贾昌朝掌管着礼仪教育等方面的工作,郑朗掌管着经济民事方面的事,范仲淹掌管着人事调动,以及改革,也是权利最大的副相,实际此时范仲淹的权利隐隐在章得象与晏殊之上。
  西府乃是晏殊,不过晏殊身兼两府,于是枢密院事务多交给了杜衍,但实际说话最响亮的人不是杜衍,而是一会儿在京城,一会儿在陕西的韩琦。
  郑朗与贾昌朝的权位不大好说,看上去贾昌朝实权更高,可都是虚的,郑朗的权最小,然而处处都能落到实处。
  调回京城的张方平递了一个奏折,隐隐地替郑朗叫屈。
  他可不相信什么韩琦,什么范仲淹,倒是郑朗让他很信服,新政不是说不准按资排辈嘛,那么现在朝堂那一个人功劳最大,吏治能力强,学问好,为什么郑朗反落在后面。
  奏上不报。
  赵祯根本就没有说什么,他相信郑朗也不会在意,况且朝堂上风雨交加,站在前面做什么?
  但事实仅论事务,不论革新,郑朗却是最多的。
  将各地奏报一一打开察看。
  这一段时间主管经济与民事,有些不好当,国家太穷困,就连科配,他一直都没有提议放开。不能放,一放国家财政马上就会出现巨大的压力。
  主要还是钱与粮食拖了后腿。
  看了一会儿奏折,郑朗不由凝视着东方。
  想要解决粮食问题,一是开地,这个只能往南方开,二是配育优良种子,仅是长江那个小洲是不行的,必须还得寻找更多的地方,慢慢改良种子,无奈,想杂交技术,在这时代多难哪。但现在稳定是第一位,只能将它排在以后的日程。第三会非常非常的重要,玉米、土豆、红薯,以及另一样不关粮食的植物,橡胶。现在全部用木材做的车轮子,损坏率太高,增加了运输成本。若是有橡胶,用它来做车轮子,长途运送成本会下降四分之一。休想小看这四分之一,若大的宋朝,一年往北方运送多少物资?
  但不能急,只能慢慢看船舶技术,平安监发展的规模。
  派人送了一篇折子,递到三司,新仓法开始草创,让王尧臣着手放粮给百姓做种子,救济的粮食可以收少许利息,但粮食种子绝对不能收任何利息,要保证每一个返回家乡的流民有粮种种植。
  因为职责所在,有时候多与三司重叠,这段时间与王尧臣打的交道很多。
  重叠的不是他一处,有许多处,也是避免不了的,管,几个部门监管,资源更丰富,不管,几个部门照样能推卸责任。
  其实郑朗这种务实、低调、温和的作风,已经在影响着一些人……
  处理一会事务,并且用嘲笑的语气批阅一些从下面递到京城的奏章,确实,有的官员真的很无能。什么样的低级错误都能犯,一一指出。这便是前世做宅男的好处,处理事务十分耐心。
  然后写了一封信给张岊,他不是狄青,有不少人拉,能夹在里面杂七杂八地说,本来西北府州就是一个爹不痛娘不爱的孩子,他又被调到泾原路,此时泾原路成了一个大火炉,在里面煎烤,张岊心中一定不是滋味。
  安慰几句,忽然想到狄青,不知道狄青在南方如何了。
  ……
  狄青领兵去了南方。
  担心受文臣节制,在郑朗提议下,给了狄青荆湖南路招讨安抚使之职,这样,狄青的权利便凌驾于杨畋之上,也能调度当地的物资与兵源,以及其他力量,以便雷霆一击。
  狄青去的时候,桂阳局势正在糜烂。
  郭辅之奉诏剿匪,但他懂什么?看着苍茫的九嶷山,几乎傻眼了,带兵去剿,被打得丢盔弃甲,贼势益壮,发展到近两千余人。郭辅之一愁莫展,并且桂阳之所以称为监,而不是州与军,是因为此地有许多银矿,平安监一年带回大量金银,可每年要给契丹二十万两银子,银子多重要哪。正好狄青与杨畋不约而同的到来,得,将剿匪一事交给你们吧。
  狄青还没有经过水洛城事件,以及韩琦的羞侮,此时对文臣抱有好感,以为全部象郑朗一样,看着杨畋、郭辅之与陈执方,说道:“郭提点,杨提点,陈知州,各位有何高见?”
  俺是武将,你们是文臣,也要说说你们想法。
  杨畋说道:“狄将军,贼势并不大,你所率的皆是北方精兵,不如立即讨伐,不然春瘴一起,山势高大苍茫,又不知拖到何时才能解决。耽搁得越久,将士不是牺牲于剿匪之中,反而因为地气湿热牺牲于疫病之下。”
  陈执方说道:“乐道,不大好剿啊,山势太大,过了九嶷山之后,又有桂阳山,每座山脉连绵近千里,几乎纠结在一起。”
  听了大半天,狄青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想了想,还是自己想办法。
  于是请了当地一些熟蛮过来,从中挑选十几个精明强干的青年人,给其厚赏,让其做斥候入山打探。
  几天后消息带来,原因很简单,正是因为迁移导致。
  也不是陈执方虐待他们,在山外给他们大片土地安顿,做了细致的善后工作。可山里的蛮子没有开化,讲道理讲不通,再加上杀死一部分作乱的山民盐贩子,人心不安,这才导致山里诸多生蛮杀官谋反。
  若他们在山里谋反,逍遥为王,也听之任之,关健他们时不时出山为寇,或掳掠,或杀人,桂阳监、道州、彬州南部,韶州、连州北部全部糜烂。看到他们势大,诸多生蛮纷纷加入,不仅有生蛮,还有一些悍勇的熟蛮也进入其中,正好做了他们眼线,官员大部一来,逃进山中,用大山深林做盾牌,击杀官兵。若不追,又从其他地方出山,避开官军主力,继续掳掠。
  接到消息,狄青在军营将手下将领一起召集,没有指望这些文官了,几天相处下来,狄青知道他们肚子里装了多少水。然后扫视一眼,此次郑朗让他带来景思立、郭逵、赵珣,甚至门客王直王原兄弟一起带来,意味颇为浓厚,老种很精明,立即将他三个儿子种诂、种诊与种谔一起塞入军中,狄青,你看着办,那怕让他们做一名小兵也不要紧。
  无他,因为种世衡已经看出来,郑朗早迟必会经营南方。若经营南方,梅山蛮以及夔州等,必须经过苦战,才能扭转眼下的局面。所以才让狄青带来大量青年将领,这是为以后着想的。
  狄青说道:“贼势颇大,但人多,又是来自各处,还有部分熟蛮,就不会齐心。”
  郑朗的阴阳理论他不懂,可是有许多道理是相通的,有利的一面便有不利的一面。又说道:“因此我想令其分化,派人进山与他们谈判,顺便查看具体地形,这需要一到两位得力的将领入山,以便剿匪时,做我的向导。”
  郭逵站了起来说道:“狄将军,让属下去吧。”
  狄青想了想点头,说:“就由你去,还有,种诂,你与郭逵一道入山。”
  商议已定,立即凑齐一些精美瓷器,金银,以及几车上等丝绢,这是一次充满想像力的军事计划。但是郭辅之面露犹豫之色,说道:“狄将军,若是让郭将军前去,会有危险。”
  郭逵是此次宋军的副将,地位十分重要,若让这些生蛮们杀了,大军未伐,先折一将,未免不美。
  狄青没有理睬他,但也没有大意,先派当地的熟蛮入山,通知唐和,你们谋反肯定不是办法,宋朝有一百多万军队,压也将你们活活压死,不要说打了。我派大将郭逵与你们议和,是诚心议和,还带大量礼物送给你们,你们意下如何?
  唐和若是从西北来,必然不会同意,或者将郭逵直接杀死。新近连连大胜,听宋朝官员送礼物贿赂自己,立即答应。以前宋朝官员多是这样做的。郭逵这样入山。
  被生蛮们带到孤浆峒,也就是敌人的老巢之一,地势险恶,易守难攻。郭逵见到唐和,心平气和地说:“唐首领,鉴于陈知州带来的不便,我先说一声道歉。”
  唐和袒着肚子轻蔑的大笑。
  郭逵也不气,继续说道:“唐首领,朝廷也听闻了你们的事。于是让狄将军前来通知你们,收回陈知州的命令,让你们继续留在山里,但不得谋反作乱,朝廷还会封你们中间一些首领官职,这是朝廷带给你们的礼物。”
  说着让士兵打开车子。
  唐和让手下将车子推进去,狂笑道:“若我不听你们狗官命令呢?”
  通译将唐和的话翻译一遍,郭逵面露为难,带着畏缩,说道:“那不是我能作主的。”
  结果唐和轻视地将他撵出来。
  但他已经让郭逵看到一些重要的地形,并且之所以叛乱,原因就是迁移,现在不迁移了,他的手下心中多少产生一些想法。接下来狄青表现很怯弱,不断地派人与他们谈判,每次谈判都送去大量丰厚的礼物。时间悄无声息临近三月,也就是宋朝文官嘴中说的瘴气益重的时季,唐和更加松懈不设备……


第五百零七章 浑沌(中)
  天越暖,京城外桃花开得如火如荼。
  天气暖和了,早朝也不用这么辛苦,待漏院早撤出炭火,几个太监无精打采的拿着拂尘,分站两侧,文武官员先后到来,在悄悄思语,不要以为他们多说政事,照样议论八卦,并且八卦成份远远超过政事的成份。
  欧阳修忽然盯着郑朗,说道:“行知,君负天下大名,万民期盼,为何来到朝堂,居然一言不发?”
  以前蔡襄也问过,被郑朗一顿训斥后,不语了。不久郑朗推出裁兵法、仓法,但之后,除了找自己麻烦外,几乎又是一声不吭。欧阳修急啊,君子党三个领袖,韩琦与范仲淹隐隐在火拼,郑朗袖手旁观,这还了得。
  “永叔,你问一问希文兄,我多累啊,本职的事都没有做好,那来的时间,发什么言?”郑朗摊手。
  范仲淹点点头。
  到了三月,麻烦不断,江淮旱灾,南兵谋乱,但财政在不知不觉的变好,国库开始有了微薄的积余。如果不做东府宰相,不知道的,做了宰相,才知道何其不易。
  若象这样继续发展下去,秋后国家财政变能缓过气来。这中间郑朗功不可没。
  至于一言不发,他倒是懂的,道不同不相为谋,郑朗想法与他们不一样,所以才不吭声。可范仲淹是道德君子,自然不会将原因说出来,让欧阳修盯郑朗。
  实际不然,欧阳修也怵郑朗,一个水洛城弄得两败俱伤,忍不住才责问的,希望郑朗站出来担当。
  早朝有事,与郑朗无关,要么新政,要么水洛城,耳朵都听肿了。回到中书省,翻阅奏折,忽然看到一条消息,将它拿出来,冲章得象、范仲淹与贾昌朝说道:“章相公,希文兄,子明兄,你们过来看一看。”
  贾昌朝让他一个兄字弄得两眼汪汪,俺都能做你老爹了,怎么成了你兄弟,无奈啊,范仲淹比他大六七岁,还做兄,他只能做兄了。三人走过来,不算太大的事。
  奏折上的事真的不大。
  朝廷听从郑朗意见,开始于海外设了一些供给点,发挥了作用,等于在沿途提供二十几个小港口,三四年过去,最少有二十几艘船因为这些小港口逃过劫难,总体来说,现在宋朝船舶技术在飞跃发展,但还有许多缺陷,这才是郑朗用时间换取空间的由来。出海的船多了,技术进步就会很快。现在还不足以让船平安抵达大洋的彼岸。
  而且有了这些小港口,种植蔬菜水果,养鸡养猪,提供后勤保障,减少船舶不必要的空间。为了这些供给点的设立,发生多次交战,死了一些将士。但国家缺钱啊,于是没有人吭声。好在现在原地的土著人落后,又不强大,也不需要深入在密林里,让他们臣服,所以在付出部分牺牲后,供给点渐渐成立。
  成立后,有利有弊,许多人不适应当地的气候,虽带了大量药材,还是有人陆续病死。不过也有益处,这些供给点不需要交纳任何赋税,又是海客必须品,价格卖得高,海客也无可奈何,只好低头等宰,甚至为此还闹到京城。一只鸡在京城也不过卖七八十文钱,但在这些地方能卖出三四百文钱。朝廷和了稀泥。
  但这些供给点设立之初,皆是精挑细选的,首先它必须位于航道上,有优良的港湾,吃水深,能避风,其次是地形,必须平原地带,没有大规模土著人出没,附近有充足的淡水源。
  于是发生眼下的事情。
  摆明了,朝廷没有指望供给点谋利,远离故土多不容易,况且哪些地方十分炎热,不但没有指望它们谋利,相反,包括建造指航灯塔的钱都是朝廷出的,甚至提供农具、生活用品、不远万里带去数头耕牛,让他们免去一切后顾之忧。
  当然,没有年薪,谋利靠自己双手,于是大肆开耕,这些地方肯定比较容易耕种了,天气热,特别是粮食,居然做到一年三季,本来是自给自足的,顺便养些牲禽,但越搁越多,有的人便让海客带来酒曲,酿酒贩卖。甚至有的机灵,与当地土著人进行交易,不亦而足。反而只要勤快与聪明的,这三四年下来,都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但粮食种得多,终是积余下来。有的海客听说中原缺粮,粮价上涨,看看自己船空了,讨价还价,带了一批返回杭州。进入杭州湾,便有人指出来,朝廷在密州设了一个新港,北方米价上涨到一斗一百多文钱,你们带得不少,不如去密州,哪里离京城近,你们所带来的海外之物还能卖更高的价。于是扬帆出发,借着东南风,来到密州。密州官员有些傻眼,密州市舶司刚刚草建,也列了各个货物的税务清单。但这个大米怎么征税啊?征得多,人家获利轻,会抗议的,征得少,又不符合规矩。感到为难,于是几千石大米,居然上报到三司。三司将这份邸报又交给中书省,王尧臣不懂,只好问郑朗。
  三人莫明其妙,几千石粮食管什么用,值得你喜欢成这样?
  “国家人口越来越多,缺少粮食啊,你们看。”郑朗将那幅航海图拿出来,又说道:“海外有多大地方?若是海外多有耕地,若是遇到灾年,又会增加一个粮食来源。”
  “仅是顺带,若全部装粮,多半不值,那些商人也不会答应。”
  “主要船小,质量又差,航海的船多了,船舶会越来越大,丰年不值,荒年一斗米一百多文,甚三四百文,那么就值了。”郑朗不顾他们有什么想法,在此奏后亲笔批上,携带之粮税务全免,商贾嘉之。
  往后还有多次的大灾大难,然而想粮食增产,又非是一朝之功,说不定海外也许提供另外一条出路。
  下值,家中来了几个客人,韩琦从陕西回来,朝廷和了稀泥,两边都不责怪,将刘沪与董士廉释放,既然水洛城修得快要竣工,让刘沪继续主持修建。
  没有说尹洙,但尹洙与韩琦无疑是输了一筹,韩琦将陕西的事务办好,风尘朴朴的回到京城。第一个便找郑朗,至于那条诏书,让执政大臣勿得接见宾客,韩琦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但带来几个人,看到郑朗收养的两个孩子,惊喜地扑过去喊道:“大双,小双。”
  郑濡郑晏也扑过去,显然能认识。
  郑朗狐疑地看着韩琦,韩琦微笑,说:“行知,听闻你家门客在拿着这两个孩子的画像寻人,我关注了一下,最后在蒲城找到他们的舅姑家的亲人。”
  简单地说了一遍,孩子的父亲不是姓郑,而是姓蔡,山区的贫困家庭,其父于严冬进入深山打猎,摔下山坡跌成残废,其家就靠其母操劳,平时里亲戚救济一点,过着半温半饱的生活。去年大旱,在韩琦安排下,大批灾民编列,有序进入河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粮食运到关中成本太高,相反到河南就食,无论是以工代赈,或救济,成本会大大的降低。
  孩子的一家大约就分在永安做工,离郑州不远,不然也不会跑到郑家。但灾民数量巨大,不可能让所有亲人呆在一起的,在安排时,蔡家与其舅姑家等亲戚打散,相互找不到了。其舅家与姑家自顾不暇,反正指望朝廷给一条活路,也没有注意。今年春天,旱灾缓解,陆续回家准备春耕生产,结果蔡家四口人没有回来。正好韩琦也在派人寻找,听说此事,将画像拿过来询问。
  一眼就认出来,两个孩子几乎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几个亲戚救济得最多,那一个不认识。几个人抱着孩子哭得象什么,大娘又用拐棍揍了郑朗几下。
  韩琦说道:“大娘,你别气,我也有错,不能怪行知一个人。”
  心里面很无语,容易么?去年灾区百姓好几百万人,若不是我,若不是你儿子,还不知得多少百姓饿死冻死。
  蔡家的几个亲戚也劝大娘。
  但大娘这样很好的,至少这几个百姓心中已经感叹,原来宰相家的家教这么严啊。“好严”!
  大娘又问:“这孩子……”
  四儿与环儿紧张地看着这几个人。
  大舅说:“老娘娘,承蒙相公收养,这是蔡家修来的福份,就麻烦郑相公了。”
  虽是村夫,可也不傻,孩子抱回去,谁养啊,自家的孩子都养得半死不活,放在郑家,会有什么前程。再下面的话就不大好听了,大妹子聪明哪,怎么想起来抱着两个孩子奔到郑家的。这一下子小鸡变成金凤凰,这条命丢得值!
  四儿环儿与几个娘娘全部松了一口气,真要,还真的还给人家,都养了好几个月,有了感情,怎么舍得。
  郑朗说:“你们坐,请用茶。”
  几个人用小半个屁股坐着,诚惶诚恐,韩琦对老百姓也不讲架子,算是平易近人,一路跟韩琦进入京城,受了一些薰陶,才开始见到韩琦,几个人连话都讲不周全。
  说了一会儿闲话,大娘请他们用餐,那敢,这个饭吃得会烫嘴的,于是大娘又从家里拿出一些钱帛,让他们返回去。算是让孩子弄清楚身世了,但问题不在这里,而是为什么韩琦亲自将人带回来,不是让郑朗门客带回。
  蔡家几个亲戚不敢在郑家吃饭,韩琦无所谓,大咧咧地坐着。
  大娘说:“谢过韩相公。”
  “大娘,顺手之劳,何足挂齿?”然后看着郑朗,说道:“行知,朝廷为小小的水洛城争得熙熙攘攘,但行知,你说说看,水洛城有多重要?”
  崔娴瞟了郑朗一眼,暗下摇头,果然来了。


第五百零八章 浑沌(下)
  水洛城也不是象韩琦与尹洙所说的那样,一修,天便塌了,修建后,水洛城确实有地利之便,若利用好,可以加强笼竿城的力量,为通达秦州瓦亭川道提供一处重要的供给点,若是经营吐蕃,提供一处战略要塞。
  但作用不大。
  该叛的还是要叛,若与西夏人作战,怎么也不会战到水洛城地区。实际西北诸羌蕃叛乱还是与官员有直接关系,若官员有能力,能称为父母老子,若官员没有能力,叛乱始终不休。这个能力不是官员作威作福,那必然会叛,有的官员能软弱,让羌蕃轻视,产生矛盾,同样也会叛。好的官员能文能武,能软能硬,教化羌蕃,发自内心,但羌蕃不听话,马上就能摸起家伙,率领手下镇压,杀人如麻,刀子锋快锋快的,遇到这样的主,给蕃子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叛。
  水洛城根本起不了作用。
  这种中肯的意见,范仲淹听不进去,韩琦也听不进去,郑朗更不会说,答道:“水洛城事件我一直没有想通,肯定没有那么重要,但稚圭兄,仅是一个水洛城,值得你兴师动众吗?”
  皮球踢回给韩琦。
  肯定值得的,老大之争,然而韩琦怎么能回答出口?
  郑朗装疯卖傻,说道:“稚圭兄啊,新政做了那么多大事,是你与希文兄发起的,你更应当与希文兄协手同心,将新政做好,国家变得更健康,这比一千个一万个水洛城还重要啊。”
  崔娴心中好笑,丈夫经常嘲笑人家腹黑,结果现在变得越来越腹黑,这种无耻的推卸话居然说得正大光明,丝毫不羞涩。但……喜欢!
  不然怎能在官场上立足呢。
  忽然想起悲催的父亲,两个在下面做小知县的兄长,不行啊,他们离丈夫差得太远,不仅是学问,腹黑也差得太远。这还是为了争一个小行首,连小JJ都被差点踩废掉的荒唐少年么?这时,崔娴觉得自己一生真的很幸运,幸好那时候父亲坚持己见,没有退婚,否则上哪里找这样的丈夫?想到这里,紧紧将郑朗手攥着。
  韩琦弄得没办法,草草吃了一顿饭,又跑到富弼家中,他是不怕的。
  似乎效果不大好,但富弼让他一折腾,大约以后在枢密院又反复折腾,不敢公开出面支持范仲淹。可是富弼终于产生一些迷茫,一天早朝过后,对郑朗说:“行知……”
  “彦国兄,要说什么?”
  “我心中有些不安。”
  “我理解,大约几个月后,这样吧,八月中秋佳节,我约你到去樊楼,还有君谟兄,伯庸兄,乐正兄,我们一道庆祝中秋,那时候我可以向你,以及诸位敞开心扉,说出这段时间来的一切原因。”
  “为何要到中秋?”
  “你们一个个都是属驴子的,不撞南山不回头啊。”
  富弼,晕倒。
  郑朗是为以后打算,咱不树党,可也要结交朋友,欧阳修以前多有来往,可这小子太躁,韩琦一心想做老大,惹不起,庞籍与王拱辰等人一门心思,小手段太黑,更惹不起。想选人,还得从君子党中选人,但选择一些心地光明,性格相对温和的人,比如富弼,蔡襄,王尧臣,另外还有曾公亮,因为时常给赵祉讲学,俩人思想很相近,关系也变得渐渐融洽,再加上张方平,一套班子就搭起来。再过一段时间,几个学生成长起来,司马光与王安石多猛啦,两抵两百!那么承前启后,自己就可以做一些实事了。
  不急,年龄的因素,但不能让这几人消沉下去。
  赵祯要选人,他也要选人。
  否则以后就是在朝党上也玩不转。
  韩琦回来,范仲淹又做了一件事,于待漏院与大家商议,复古劝学,兴修学校。
  说白了,就是于各州各县兴办乡学,那怕是偏远的州县也要兴办学校,让士子到土著蛮夷子弟一起能有一个读书的条件。打着复古的旗号,这是不对的,春秋时诸子百家大收弟子,毕竟是少数,条件制约。到汉唐后,各大士族敝帚自珍,将经书藏在家中,连皇上都不一定给,这些经书存在,就能教出更多弟子,家族就能出更多人才,能掌控更多资源。所以贫困弟子很难有出人头地机会。
  直到宋朝才放开。
  这也是宋朝软弱可恨一面的反面,平民化,极其可爱的一面。
  说重视民生,能找出宋朝一大堆毛病,但这是封建时代,内治做到象宋朝这样,确实不容易。
  或者从更高的角度分析,便是汉唐使用道家的愚民思想,使百姓无为,而便以治理。到了宋朝,才真正放开对百姓的防范,使之教育普及,大批贫寒子弟进入官场,太多太多了,欧阳修、范仲淹、张齐贤、晏殊、夏竦,等等,这些人原来都是一无所有家庭走出来的。
  在范仲淹提议之前,各州已有许多州学县学,还有民间自发办起的义学,郑朗与张方平科举时,还大张旗鼓组织过一些义学。直到现在,郑家还养着那两个义学,花费不多,已经产生十几名举子。因为久不科举,没有进士产生。
  这些都是自觉性的组织,威力小,直到范仲淹提议后,州学才大兴,陆续出现四大书院。总的来说,这是文化界的盛事。范仲淹说完后,看着韩琦。
  我是老大,你是老二,你要发言吧。
  韩琦未吭声。
  范仲淹不理解,但郑朗理解,这是范仲淹提议的,韩琦附和,他又要变成小弟……
  那怕是中肯的意见,韩琦也不会答应。
  但这时候王拱辰说道:“希文兄,你这条进谏好,我同意。”
  他是御史台的大佬,他同意,手下小弟也立即附议,殿中侍御史梅挚,监察御史刘湜随声附合。这三人皆以文学见长,在文坛颇有声名。
  欧阳修用古怪的眼神盯着王拱辰,自从率领知谏院与御史台对掐已来,这一对联亲成了宋朝官场上有名的仇敌。民间却有很多笑话,王拱辰娶了薛奎第三个女儿,后来死了,正好薛奎第五个女儿待字闺中。
  原来有些来往,看姐姐,很正常的,但看啊看的,结果看中她这个姐夫,不能姐妹共事一人,可是机会来了,三姐因病去世,王拱辰光棍一人,这可是一个金光棍,此时在官场上十分顺利,又是状元,长相清秀,于是许多人家提亲。薛家五小娘子窜夺母亲要嫁给王拱辰,这些薛奎已经去世,虽然传出去不大好听,然薛夫人被女儿苦苦央请,秘密派人与王拱辰说了一声。
  王拱辰对这个小姨子印象不错,反正传出去是薛家不中听,与自己没有关系,结果小姨子又成了他的新夫人。另一边欧阳修娶了薛奎第四个女儿。他官场一直不如意,外面便有言论说,欧阳修娶妻娶不过王拱辰,仕途也不及王拱辰,到了两制斗也没有斗过王拱辰。
  不对的,欧阳修也是二婚,原来夫人是胥偃的女儿,也是生病死了,成了光棍,这才娶了薛家四娘子。
  欧阳修想不明白,王拱辰自从反水后,一直对新政心怀不鬼,这次怎么换风头了。
  但这是好事,郑朗说道:“若如此,我也同意,若是全国兴办州学、县学,我会抽空将格物与算学写出来,编两本书,授予学子,以便国家培养更多实用人才。”
  “不妥,行知,你那个格物学不能放,以免为外国刺探而去。”张方平紧张地说。多厉害的格物学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算到外国的矿藏,能推断出明年的部分天气,这若让西夏与契丹人刺探过去,还了得?
  “安道兄,不用担心,这两门学问博大精深,若写,要写很多本书,我现在那来的时间?留作以后,出使契丹,恐怕没有一年两年休想平安脱身,在那时候我抽空,写一些儒学的心得,重修中庸,再写仁义,顺便写一些更深奥的书,现在顶多写一些基础知识,即便外国得知,也不要紧。”
  “在契丹更不能写。”
  “如果我让契丹得到它们,那我还能平安脱身回来么?放心吧,要得到,我会让儒学的书给他们得到。他们是游牧民族,若真放下马鞭,学习儒家,契丹会没落更快。这个你不用担心了,还是说一说希文的复古劝学,兴办学校。”
  早朝开始,范仲淹率领宋祁、王洙、欧阳修、孙甫,王拱辰率领刘湜、梅挚,郑朗率领曾公亮与张方平,一共十一人进谏,教不本于学校,士不察乡里,则不能核名实,有司束以声病,学者专于记诵,则不足尽人材。谨参考众说,择其便于今者,莫若使士皆土著而教之于学校,然后州县察其履行,学者自皆修饬矣。故为设立学舍,保明举送之法。夫上之所好,下之所趋也。今先策论,则文词者留心於治乱矣;简程式,则闳博者得以驰骋矣;问大义,则执经者不专於记诵矣。其诗赋之未能自肆者杂用今体,经术之未能亟通者尚如旧科,则中常之人,皆可勉及矣。此所谓尽人之材者也。故为先策论过落,简诗赋考式,问诸科大义之法,此数者其大要也。其州郡弥封誊录,进士、诸科贴经之类,皆苛细而无益,一切罢之。法行则申之以赏罚。如此,养士有本,取才不遗,为治之本也。
  这个意义后世许多专家疏忽。
  不管培养的是什么人才,但其意义非同小可,直接使统治者愚民政策变成开民智化的先进政策。事实正是这次看似不显眼的进谏,使宋朝逐渐形成封建时代文化、艺术与科技的巅峰时代。
  明代傻了,学八股文,能学成什么?若是郑朗将格物与算术编著出来,往里面一塞,意义更是非同小可。
  没有一个人真正明白它的含义,只是多数人觉得很好,与宋朝政治理论相同,也就是理论上尽可能的实行贫富均等,给贫困百姓更多上进的机会,使贫困百姓减少怨言,爆发大起义的可能性也会随之降低。
  但赵祯也用怀疑的眼神盯着王拱辰。
  下面这些大臣的动向他十分清楚,也需要,当真不知道燕度在下面做了什么,为什么默视?朝中需要一支力量与君子党抗衡,不然最后全部推范仲淹做老大,自己这个皇帝往哪里搁?
  赵祯糊涂了,看一看,韩琦作为君子党的老二,默不作声,作为反对派的王拱辰,却率领手下支持范仲淹,这个局势真浑沌啊。难道经过水洛城事件事,王拱辰想与范仲淹联手,对付韩琦?
  这群大臣心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不能想的,一想这个皇帝做得很悲催。
  至于郑朗,他倒没有担心,赞成的赞成,反对的反对,对事不对人,没有派别之争。沉默半响,说道:“准。”
  君子党与“小人党”再次联手,这道诏书没有任何异议,执行下去,下诏各州县皆立州学县学,这是全国性的。本道使者选属部官为教授,三年而代。若是吏员不足,从乡里选宿学与有道业者代之,若三年没有争议,上诉嘉奖。士子学习一段时间,再根据十一人提议,进行科举,为朝廷备才。
  作为提议者,范仲淹并没有想到它长远的意义,仅是为他所提庆历新政中的精贡举,做为一个补充条款。这条时间已经落实太多太多的条款法令,于是不露山不露水的推广下去。
  然而郑朗心中却十分高兴,甚至将这项法令当作庆历新政最有意义的法令。
  跟着一条好消息到来。
  狄青在南方磨蹭一个多月,终于动手。
  时常派人求和,每次求和都带着大量礼物,偿到甜头,每次使者来,唐和派人敲锣打鼓迎接。最后连陈执方、郭辅之与杨畋都看不下去,这也太软弱了。三人找狄青交流意见,询问原委,狄青原来还尊重他们,最后相互会谈,将他们看透,傲气发作,问了一句:“诸君懂什么军旅之事?”
  你们都不懂,别来烦我。
  这几人都是正统的士大夫,哪里受得下一个小小武将的气,上疏朝廷。东府上报赵祯,赵祯问郑朗,郑朗说道:“狄青之言难道错了吗,他们是不懂军旅之事。此乃诱敌麻痹大意之计,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何必干涉,请陛下下诏,让三人勿必配合狄青,成败之举,恐不久矣。”
  赵祯也不懂啊,并且对狄青蛮有好感的,长得帅,不仅妹子爱,皇上也爱。于是下诏,让三人配合狄青行动,胜败之后,再来进言,现在以敌为重。毕竟唐和、盘知谅以及黄捉鬼的大弟子邓和尚,大头项李花脚等贼众越加膨胀,渐渐逼近三千人数,大者如唐和等人,有众二千余人,小者数百人数十人十几伙,局势越来越恶劣。
  诏书还没有抵达桂阳,战事已经拉开。
  狄青示弱,一个劲的求和,不但求和,为了表示尊重,还让手下诸多将领前去亲自议和。不但唐和盘知谅一伙,还派将领与邓和尚、李花脚等头项联系,一次次苦劝。
  一部分人起到分化作用,可这些贼首看到朝廷软弱,越发猖獗,有的人同意求和,但提出种种无理条件,要做知州,要做大将军,各种异想天开的要求,让人瞠目结舌。狄青再次苦劝。最后连唐和也参与进来,议和可以,让俺做桂阳国主。
  桃花瘴来了,更加肆无忌惮。
  实际这一次次议和过程中,诸将已经将各贼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不但人数,还有各个崎岖的道路,以及各个山洞的分布,都掌握在心中,这不是斥候打探出来的,而是郭逵、赵珣这些将领亲自察看过的。
  并且一部分叛党认为朝廷有诚意,想一想还是和平求一个安吧,悄悄地与狄青联系。要求不过份,狄青也放下姿态,与他们认真谈判。这些人是真同意他们投降,分化政策起到作用了。
  特别是唐和的部下江大麻子倒戈,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在他帮助下,狄青悄无声息地派出一部分兵士,装作当地山民,潜入到孤浆峒的后山,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孤浆峒。
  唐和据山而守,郭逵突然从后山杀出来,江大麻子率领部下手下反戈,里应外合,不是,是多方面的合,后山郭逵冲出,前山狄青进攻,里面内乱,什么地形,天险也失去作用。
  雷霆一击,除了部分降众外,其余反叛生蛮尽杀。
  狄青再次将大军分成五部,扑向大大小小的反叛军队,仅在四日间,许多头项还没有反应过来,军队如排山倒海一般压来,悉数被平。
  这一战胜得极其光彩。
  郑朗也不感到意外,侬智高多厉害哪,仅是昆仑关一战,侬智高便失败了。这些人算什么?
  大胜固然高兴,可狄青与陈执方、郭辅之发生一些争执后,心中不平,又听到他们居然打小报告,你们能打小报告,俺也能打小报告,于是找了一个麻烦。


第五百零九章 前兆
  狄青第一奏弹劾陈执方,陈执方设计捉黄捉鬼,手下将领邵饰初允黄捉鬼等不死,黄捉鬼率众出山,但陈执方与邵饰将黄捉鬼脚筋挑断,活活动折磨而死,于是失于恩信,其徒四散惊逃,再行捕杀,为时已晚,其徒邓和尚,其党唐和纷纷逃至深山。陈执方又不顾党羽未平,再次强行迁民,导致生蛮叛乱,以至南方数州糜烂。
  再对准陈执方与郭辅之,其一说为群盗故,让民不得于山二十里耕种,这不是小山,多是连绵的大山,数州只能于各个河谷与盆地里耕种,一圈二十里,多少百姓不得耕?除极少数富裕大户还有生机,中等户下被迫进入城中,些许物资不够度月余生活,进城死,出城亦无生计,于是只能降贼。其二又用钱绢购斩蛮贼首级,但官员无能,军人贪其厚赏,道路逢民便杀,冒充贼众求赏。百姓不得不头插标识,以免官军所害,但头插标识又为贼人杀之。虽然贼人可恨,看到百姓的房屋便烧,资产钱粮尽抢劫一空,然百姓不得不降贼,这才导致六七州府近十县全部糜烂。
  又说南方官吏多无能之辈,要么贪墨不法,要么软弱无能,上行下效,官军见贼怯弱不敢战,但对百姓却是凶残万分,长期下去,臣恐南方全部败坏,不仅是桂阳,包括荆湖南路、岭南全部失守。
  其实没有狄青迅速将叛乱剿灭,余靖也会上奏类似的奏折。
  但余靖上奏没有关系,狄青不能上奏。
  头痛的是郑朗不在西府,而在东府,不然郑朗压住不报,再写一封信通知一声,也就没有关系。关健现在西府是韩琦,至于狄青产生什么影响,他不管的,看到奏折,特别是官军杀民,引起他的重视,立即上报朝廷。
  赵祯大怒,立派刚返回朝廷的王昭明前去南方调查。
  郑朗揉揉脑袋,有些头痛。
  他身处高位,不再是以前瞎写穿越剧的小写手,考虑的事情更全面。
  南方不好的情况是有,狄青所言一点也不过份,想一想,有能力有操守的大臣,以赵祯的爱才,几乎全部拢了过来。那怕是富弼、滕宗谅与石介,都曾对他胡说八道过,但皆先后给了机会。
  去南方的会剩下什么货色?要么不法的大臣,要么犯下大错的大臣,甚至这中间有许多是贪污严重的臣子。陈执方在南方算是很好啦。
  至于陈执方处置黄捉鬼事件,是有一些失误。但他不懂军事,怎么办呢?
  问题是其二,退地二十里与杀平民事件。一旦揭开,朝廷必定会处理,一处理,狄青无疑是开罪许多士大夫。
  想到这里,举起牙笏说道:“陛下,还有各位臣工,请听我说一句,狄青仅是一个武人,说话不知轻重,南方有误,他说了实话,虽以武人批评士大夫过之,但国家用人之秋,特别是西北二贼始终不安好心,狄青这样的良将之才国家并无几个,各位不要团结起来,对他攻击,以免误国。”
  先将朝堂一些不安的声音压住。
  但这次狄青会让许多士大夫怀恨在心了。
  这小子,郑朗越想越头痛,下值回家后,又写了一封长信给狄青,直接点明其中轻重关系。要么你从现在起,苦读经义,我在朝堂给你开个后门,让你中一个进士的啥,即便你被冠上武将之职,但有功名在身,多少算是半个士大夫,文人便不会恶之。否则以后你见到士大夫,少惹为妙,有什么不公平的,写信给我,我替你作主,你不能出面。
  不仅是昆仑关呢,郑朗对西夏耿耿于怀,还想他多活几年,以便以后有更大的作用。朝廷不缺少欧阳修,但严重缺少狄青。
  赵祯悟,说道:“准。”
  不但这个悟了,连王拱辰出手相助范仲淹他也慢慢想明白,无他,兴办乡学没有多少利益争执,相反,因为鼓励士子进学,有许多贫困子弟因此受益,以后他们进入仕林会怀恩的,会怀范仲淹的恩,也会怀王拱辰的恩。
  不能想啊,一想到这些,他头痛万分。
  有时候都想跑到天章阁前大哭一场,驾驭这群大臣容易么?
  郑朗心意他明白,若不保,狄青很有可能会因为这篇奏折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要保得现在保,不然事情闹大,文臣一起哄闹起来,是要所有的文臣,还是要狄青,当年范仲淹与孔道辅大拍宫门事件,至今记忆犹新,况且朝堂上戾气冲天,已经快无法驾控了。
  君臣默契地将这件事压制下去。
  可是水洛城还在继续演出。赵祯气得没有办法,在迩英阁听曾公亮、杨安国、王洙与郑朗开讲时出了御书十三轴,一共说了三十五件事,一遵祖训,二曰奉真考业,三曰祖宗艰难,不敢有坠,四曰真宗爱民,孝思感噎,五曰守信义,六曰不巧诈,七曰好硕学,八曰精六艺,九曰谨言语,十曰待耆老,十一曰进静退,十二曰求忠正,十三曰惧贵极,十四曰保勇将,十五曰尚儒籍,十六曰议释老,十七曰重良臣,十八曰广视听,十九曰功无迹,二十曰戒喜怒,二十一曰明巧媚,二十二曰分希旨,二十三曰从民欲,二十四曰戒满盈,二十五曰伤暴露兵,二十六曰哀鳏寡民,二十七曰访屠钓臣,二十八曰讲远图术,二十九曰辨朋比,三十曰斥谄佞,三十一曰察小忠,三十二曰监迎合,三十三曰罪己为民,三十四曰损躬抚军,三十五曰一善可求,小瑕不废。
  丁度与曾公亮、杨安国、王洙等拜赐,请求注释其义,赵祯许之。
  郑朗却迟疑了很久。
  赵祯也微笑地盯着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十分高兴。
  不比不知道,一比就能清楚看到五人能力,自己用心只有郑朗看出来,微笑道:“郑卿,你有什么话要说?”
  “不可一慨而论。”
  “朕知道,但必须矫正,再过几个月时间吧。”
  “以防矫枉过正。”
  “朕也知道,但郑卿,放在心中。”
  “喏。”
  赵祯又对丁度等人说道:“你们先退下。”
  四人退下,赵祯这才说道:“郑卿,朕也想国家更强大,但朕看的是国家强大,不是国家混乱。”
  “是,陛下。”
  “你终是小了。”
  “是。”郑朗不由笑了起来。
  赵祯也笑,与郑朗谈话很愉快,又说道:“吕夷简也对朕说过你,说得很多,还说你现在并没有成熟,朕常在宫中思考,觉得吕卿之言确实有道理。你虽著中庸,朕也通过清查田亩看到你的中庸之能,但许多地方火候并没有掌握好。”
  “陛下所言确实,有时候臣不能控制情绪,有时候又过于保守,轻重掌握不当。”郑朗老实地回答。是事实,可是作为臣子也不能完美无缺,人君会猜测的。
  “再等几年吧,朕给范仲淹一次机会,也给你一次机会,若做得不好,朕只能退回原处。到时候你流落地方飘泊,休怪朕之无情。”赵祯开着玩笑说道。
  郑朗心中一禀,赵祯虽是在开玩笑,但已经注定范仲淹的命运。
  想一想赵祯做法并不是无情,想要铲除君子朋党,只能将范仲淹弄到地方,并且越远越好,君子们才没有指望。否则范仲淹一回到朝堂,又起势了。国家终是要用人的,不能将所有支持范仲淹的大臣一起贬出朝堂,那得贬多少人哪?
  赵祯又说道:“但朕对你很抱有信心。”
  “臣不敢当之,然臣怕麻烦。”
  赵祯又笑,可是苦笑,若是几年前听到这三个字不会明白,经过这大半年的折腾,他才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笑完后问道:“为什么?”
  “一错是陛下太急,不然要好一点。二错是范仲淹进入朝堂核心时间太短,所图大,所行又急又躁,虽看到国家弊端,想迅速解决。三错在吕范之争产生严重的朋比。”
  “朕是太急了,欲速则不达,常听你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时至今天,朕才知道这几字份量有多重。”赵祯惆怅地说道,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朕还有信心,还有希望,你那几法让朕似乎看到另一条出路。今天就到此,你去吧。”
  “喏。”郑朗退了出来,看了看蓝蓝的天空,心中不知是欢喜,也不知是与赵祯一样,充满了惆怅。
  曾公亮迎上来,问道:“行知,陛下这几十条究竟说的什么?”
  听到赵祯出此三十五事,条条都是善政,心中欣慰,于是称赞,这才与丁度要求修注,标榜天下,让天下臣民向皇上学习。
  然而郑朗与赵祯却在打哑谜,让曾公亮与丁度疑惑了,肯定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没想明白,如何修注?
  郑朗还沉浸于赵祯的成长,以及对自己信任里,听到曾公亮的问话,迷茫地答道:“乐正兄,公雅兄,你们怎么样想的就怎么样修吧。”


午后方晴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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