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大戏·成(上)


  郑朗对王原说道:“你持我手令,封锁城门。”
  “喏。”王原匆匆忙忙地奔出去。
  火药爆炸声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将火药从火药库里带出!
  郑朗也走出来,向爆炸声方向走去。
  此时渭州城有些拥挤,这是一座古城,唐朝时失守于吐蕃,唐朝本身走向末落,渐渐失去它的生机。丝绸之路还在,维持着它可怜的生命线。后来成为宋朝的地盘,着重内治的宋朝再度给了它勃勃生机。郑朗又于泾原路推行市易,使得渭州成为西北重要城市之一。涌来的百姓多,于是就着空隙处盖了一些房屋,慢慢整个城市空间渐渐被挤满。
  郑朗才来渭州的时候,有的地方还十分空荡,如今到处是鳞次栉比的房屋,以及许多店铺,应当有成就感的。可是郑朗不顾得看,迅速来到爆炸现场。
  还未到,看到浓烟冒了起来,又听到许多人在喊救火。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大步迈起,军旅生涯很磨练人的,所以后来富弼等人不是庞籍与韩琦的对手。
  在军中时间呆得长久,性格会变得粗鲁,动作幅度会在无意中变大。
  走到现场,一栋房屋着了火,几个衙役正带着百姓救火。两个青年男女耷拉着脑袋,脸上身上有许多焦黑色,一些皮肤似乎被火药炸破了,在涔出一滴滴鲜血,样子狼狈不堪。
  看到郑朗到来,百姓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怎么回事?”
  一个衙役说道:“我们也不知道。”
  郑朗又看着那两个青年男女,问:“是你们做的吗?”
  “是。”
  “将他们带走。”
  带到州衙,郑朗问:“你们从哪里拿来的火药?”
  青年男子答道:“郑相公,是我自己配制出来的。”
  “你自己配制出来的?是怎么回事?”郑朗十分惊讶。若不是自己出现,火药配方完善要到后久以后。
  青年男子将前后经过说了出来,他是渭州本地人氏,叫时恒,字有量,道号无末。
  “你快点说经过。”郑朗粗暴地说道。
  时恒无奈,只好迅速说经过。妇人是他的妻子,叫岳青橙,两人皆善于经商,但爱好不同。时恒自幼对道家兴味盎然,出了一阵子家,这就是他道号的由来。但又不甘于道家的清静,再次还俗做了一个居士。
  因为在道观里炼丹经历,对杂学产生兴趣。天文地理、算学统筹、医星相卜、土木机关、风水堪舆、格物变化、炼丹制药、石匠木工、烧砖烤瓷、打铁炼钢、认石辨矿等等,均有涉猎。
  “你快点说经过。”郑朗很汗,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呢。
  郑朗有些小瞧了,时恒对杂学是有些天赋的,原来在家中打算复原指南车、木牛流马、乘黄吉亮、偃师机人等上古奇物,进展一直不大。这时听到石门川大捷消息,又将兴趣转移到火药上。
  他有炼丹的基础,制造火药不难,但制造出来的是宋朝火药,威力不大。一直没有弄懂,听到三白渠在用火药开凿石床,于是与妻子一道来到三白渠观看。
  隐隐的觉得配方有问题,又做了一些研究,因为手中缺少材料,又返回渭州城。按照郑朗那种火药包,试着配制出十几种不同配方的火药。然后放在院中点燃,没有想到威力惊人,居然将他的炼丹炉子震翻,自己与妻子更是炸得惨不忍睹,多处受伤。炼丹的炉子将边上的柴禾引燃,又点燃了另一个火药包。
  “将配方说出。”
  “郑相公,小的一共配出十几种,先从焰硝最高的试燃,焰硝近七成,硫磺与木炭末一成半,少量竹茹。”
  郑朗惊得差一点仆倒。
  宋朝火药配方很先进了,有多种配方,最接近标准配方是焰硝四十两,硫磺与木炭末各十四两,外加竹茹、清油、黄蜡、干漆、砒黄、黄丹、淀粉、浓烟。
  中国自古以来有一个和字思想,无论哲学或者医学、政治、夫妻之道,皆讲一个阴阳调和。因此导致焰硝比例一直没有加大。再加上火药里其他乱七八糟的成份,以及不注意密封性,使它的威力没有显现。
  时恒说的配方也不标准,但十分接近黑火药的标准配方。
  “先将他们关进牢房。”郑朗说道。
  “郑相公,我们夫妻所犯何罪?”岳氏不服气地问。就算自己小两口子不好,大不了笞几下,让自己赔偿街坊邻居的损失,凭什么将自己二人关起来?
  郑朗没有与他们多说废话,让人将他们带下去,又派人查两人的底细。
  不难查,很快衙役将消息带回来。
  时家成员简单,原来是一个小商人,妻子岳氏还有一个小妹,叫岳青青。借着市易的东风,妻子很会做生意,立即跃成渭州城中的豪富之一。这也是郑朗开明政策所造成的。
  市易的目标就是为了敛财,但不仅为了敛败,对私人借着这股东风参与进去,郑朗并不反对。长久私有的商业肯定比国有商业有活力。所谓的市易,也只是一个权宜之计,不能当真。不但是时家,有许多人家借着这股东风,赚了一笔钱。
  岳氏在时家十分强势,但其妹妹精灵古怪,喜欢打猎骑马,经常与姐姐吵架。情报也只有这么多,并没有其他异象。
  郑朗却头痛了。
  时恒关是不能关,但放也不能放,一放火药配方有可能就泄露出去。或者强行将他押到京城,进入火药作,那也不是郑朗所能做出的事。
  而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不会仅有时恒一个人。
  标准火药的出现,可能会带来一个划时代的意义。然而在中国不适合,长久形成的士农工商观念,匠人地位低下,虽然宋朝好一点,有的大匠年薪能达到几千贯,会超过一些实职官不高的知州,但还是没有多少地位。于是国人不喜钻研。只要往外流传,对中国不是很有利,却能迅速使西方文明提前进入工业时代。
  若是这样,他可谓罪孽深重。
  “官人,你在想什么?”崔娴问道。
  “我在想那个时家的事,担心火药配方会泄露。”
  “他们没这胆量……”四儿说。
  “四儿,你不能小看元昊,他连官家身边辞退的宫人都敢收买,若是听闻,为什么不能派人收买时家?”
  “时家的是宋人。”
  “边陲之地,有多少人有家国观念?并且我可能在渭州呆的时间不会有多久。”
  “官人听到什么风声?”崔娴又奇怪地问。
  西北的战事还早着呢,包括府麟计若五路,只有府麟路与泾原路战功最为出色,这时朝廷没有理由将郑朗调回去。
  “陛下不是李元昊,战争进行很久,国家困弊,不但大臣们苟且偷安,陛下也不想再打下去。”
  “那也未必将官人调回。”
  “娴儿,我声名在外,泾原路开了市易,有了钱帛收入,开了屯田,虽不多,仅四五千顷,但也有了一些粮食,这一年来我对将士宽厚礼待,受将士欢迎,又得了军心。开了特例,掌管泾原路军政财三权,得到大义。你说,按照祖宗家法,一旦议和,大臣们会不会让我继续留在西北。”
  “回京城好啊。”杏儿又开心地说。
  “我正在为回京城苦恼。范仲淹此次在西北表现也算出色,还有江东圩田之功,声望无人能及。”
  “你说范仲淹?”
  “正是他。”
  “你不是对范仲淹一直推崇。”
  “是啊,我很敬佩范仲淹。”郑朗说道。政治与军事理念不同,也是受时代的拘束,不妨碍郑朗对范仲淹的欣赏与敬佩,即便庆历新政是一场闹剧,可又产生什么后果?若不是开了党争,对政务并没有什么影响,权当一个更无能的宰相上位执政。但为什么没有起到好作用,反而郑朗认为它是一场灾难,不是范仲淹,是其他人,继续说:“杏儿,范仲淹德操天下无人能及,可是他手下那群小弟呢?”
  “官人,那些大臣你怕什么?”环儿不服气地说。
  不要说范仲淹的那群小弟,就是范仲淹本人,虽成名日久,资历深,可论政绩,丈夫弱了?
  “环儿,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与范仲淹也能说是忘年交,有政见冲突,不会向对方发起人身攻击。但不是所有君子党都这么想……”
  “官人,你当初不该弹劾杨偕。”
  “那不同,他是误国,不是我,君子党们也有人批评他的作为。”
  “官人,妾懂了。”崔娴沉思,是有些难了,此次因功召回,必然升迁,最少会担任真正的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一旦所谓的君子党与小人党开战,丈夫位居中隅,难道袖手旁观?
  想了大半天,成无解之题,忽然一笑。
  “娴儿,你笑什么?”
  “官人,你也痴了,那也是以后,谁能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虽官家对你宠信,但你所做所为,也足以报答官家。官家仁厚,你要学会享受,而不是学习范仲淹……”
  郑朗听后也大笑。
  想了想,又笑,道:“我是痴了。”
  这些年来自己做了很多事,有时候明知道它会发生,自己束手无策。渐渐地因为思想负担,失去自我,向范仲淹所作所为发展,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什么时候天下才能称为乐呢?似乎就没有过。汉文景依然受制于匈奴,汉武不受制匈奴,百姓负担沉重。贞观虽好,时不长久,李世民两征高丽,又给百姓带来了负担。开玄虽好,立即变成天宝昏政。
  自己少年时很是散漫的,进入官场后,却有些糊涂了。心中批评范仲淹想当救世主是不对的,自己却勉强着自己做救世主。反而将自己弄得与范仲淹一样,变得很苦逼。
  心中豁然开朗,说道:“娴儿,出一个联子给我对吧。”
  “好。”崔娴看了看门,门外有一丛山石,还有一撮青竹,于是说道:“节节洁竹向明月,洁有节。”
  竹子好啊,一个劲的往上冒,想与明月附和高洁,但能力有限,长到最后,终会停止的。
  “娴儿,什么节啊?”杏儿让几个节字弄得有些头晕,不由问道。
  郑朗呵呵一乐,看了看门外,灵机一动,对道:“轻轻青柳傍渠水,轻更青。”
  “官人,当需如此。”
  “那就不去想吧,但眼下这个时家的怎么办?”
  “官人,真不行,你将他带到身边做一个帮手。此人会一些杂学,说不定能继承官人格物学的法门。”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可是出忽郑朗意料,时家夫妻听到郑朗亲自收留他们,不屑一顾,时恒不屑地说:“我在渭州逍遥自在,为什么要跟在你后面?”
  换别人听到,准得抽他的耳光。
  郑朗自己无奈,不能对他说你跟着我,会有很多好处的,不但能学到你想要学的杂学,说不定还能出人头地。
  可人各有志,也不能勉强,时恒问他,反将他问呆住,不知怎么回答。
  ……
  老种发动了。
  苏吃曩气喘吁吁骑马秘密从天都山跑回来,水都没有喝一口,从腰间解下一把刀,对种世衡说道:“种知州,刀得到了,就是它。”
  十分高兴,若成功,老种与郑朗、范仲淹三人会在皇帝面前亲自力保他升官。
  老种说道:“好。”
  带着这把刀,还有些祭器,银子,与一篇祭文来到边境上,亲自祭奠。
  祭文上说天都大王被白姥进献谗言害死,老种十分想念天都大王与自己那次见面的欢悦,没有想到数月不见,居然被一个妇女害死,于是特来拜祭。这个白姥也是一个关健人物,也是苏吃曩带回来的消息。她是野利遇乞的乳母,但与野利遇乞十分不和。
  野利遇乞巡视边境,曾经深入宋境。这也是无奈,人家骑兵多,多进入宋境公开巡逻,宋人只能象做贼一样,派一些斥候秘密潜入西夏境内查探。但也不能算是真正的宋境,都是两国中间有交涉的地域。
  一度停留数天,这个白姥趁机在李元昊面前进献谗言,说野利遇乞想要叛国,此次巡逻是与宋朝大臣秘密会面的。当时元昊也没有相信,派人安言安慰。
  情报有多重要,仅此一件事,就可以略见一斑!
  边境之中却有多少将臣真正重视情报?郑朗、种世衡尔。就他两个人,其他的皆不能算。
  单纯的是这件事,肯定不够。可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有谁不产生怀疑!
  老种在边境山沟里烧祭器,火光惊动西夏斥候,骑马扑了过来。老种看到西夏斥候小队过来,连忙逃走。西夏的斥候将地上的银子、宝刀还有未来得及烧的祭文一起捡到,交给元昊。
  元昊一看勃然大怒,说道:“将野利遇乞召来。”
  这次,元昊终于动了杀机。


第四百零一章 大戏·成(下)
  野利遇乞带来,元昊问道:“你出兵泾原频繁,可有收获?”
  “陛下,我是练军,不是出兵。”野利遇乞惶恐地说。野利旺荣被扣押起来,不得回治所,让他嗅到一份不安的气氛。
  练兵?李元昊心中愤怒地想到,俺们西夏人那一个不是马上的好战士,宋军骑马训练,是骑术不精,我们西夏人练什么兵。你与宋朝那个屡次放过你的小相公在搞什么?阴着脸又问:“南方宋人的小宰相送了一些礼物给你?”
  “陛下,那是他有意离间。”
  “我赐给你的宝刀呢?”
  “被人盗走。”
  “这是什么!”李元昊从柜里拿出赏赐给野利遇乞的宝刀。
  “是陛下……”
  “朕偷你的刀?想不想知道朕从何人手中得来?”
  “是谁?”
  “宋朝种世衡!”
  野利遇乞更感到危险到来,说道:“陛下,臣不知,这一定是种世衡的离间计。”
  “种世衡真是好本事,居然能将你的贴身宝刀盗走,那么他岂不可以将朕的项上人头也盗走?”
  “陛下,陛下……”
  “来人啦,将他拉下去绞死。”
  野利遇乞连喊冤枉,但谁听,被几人拖下去绞杀。
  看到野利遇乞的尸体,李元昊心中出现一起怀疑。命人将光信带来。
  光信在地牢里关了很长时间,被带入官寺,也不知道在哪儿,只看到自己被人带到一个宽敞的大厅,挂着斑竹帘子,厅中还有几个穿着绿衣的童子伺立,以为自己被带到西夏皇宫。
  帘后有人问:“王嵩,你来找野利谟宁令究竟何为?”
  “我来做什么,你们西夏人不是知道了吗?”
  元昊反复盘问,光信就是不说。
  于是拷打,还是不说,最后元昊怒极,说道:“将他拖下去斩了。”
  光信被拉了下去,放声大哭,喊道:“种将军,俺对不起你哪。将军你派嵩遗旺荣书,再三戒告我不得妄泄,谁知道今天不幸空死,误了将军的大事。”
  都要死了,还继续这样说,不会假的,李元刚刚产生一丝后悔之心又迅速湮灭。让人再次将光信拖回来,用酷刑拷打。
  打得很惨,最后光信“忍受不了”,喊道:“别打了,我招。”
  狱吏将光信从刑柱上放下,光信说:“在我里衣里还有一封信。”
  狱吏将光信剥成光猪,拆他的内衣,果然找到一封信,信上写得很简单,约野利兄弟在元昊侵犯宋朝时动手,前面数路宋军纠集,与西夏军队鏖战,野利兄弟暴起发难,里外配合,一举将元昊击毙。
  信到了元昊手中,看着信元昊直打冷战。
  吓得半死,想一想,若是他亲自率军攻打泾原路,本来那个宋朝小宰相十分难缠,野利兄弟再从背后捅上一刀,不但自己会被宋朝活捉或击毙,连西夏也会被灭亡。
  派人将野利旺荣抓来,将前后两封信递到他面前,说道:“你自己看。”
  “冤枉啊。”野利旺荣喊道。
  “杀。”李元昊低喝一声。时与势不同,此时西夏去年两战皆败,又传来契丹与宋朝议和的事,西夏更处在不利的局面里,元昊也更相信野利兄弟会谋叛西夏,投降宋朝,以图当那个西平王!
  一系列眼花缭乱的配合之后,居然真的让李元昊将野利兄弟杀死。
  事情远没有结束。
  还有,野利皇后,与元昊两个儿子。
  元昊一共有六个妻子,第一个便是那个悲催的卫慕氏,元昊的表妹,被野利氏进献谗言,绞杀母子。
  第二个妻子更有意思,索氏。因为得不到元昊宠爱,于是在宫中调琴鼓瑟,唱歌跳舞,自娱自乐打发时光。元昊于牦牛城战败,几乎全军覆没,传到西夏,西夏人皆以为元昊战死。索氏不但没有悲伤,反而修饰打扮,在宫中大开party,庆祝魔王被吐蕃人杀死。结果party刚刚结束,元昊气急败坏的回到西夏。索氏知道不妙,得,不用你动手,俺自己来,取了一根绸带,悬梁自杀。
  第三妻是罗氏,早卒。
  第四妻是咩迷氏,也不受元昊宠爱,生一子叫阿哩,居于夏州王亭镇。阿哩长大后意图聚众为乱,党羽鄂桑格告发,元昊沉阿哩于河,将咩迷氏赐死。这件事有很多谜团,颇似赵祯小时候与养母的那次对抗,寇准想扶立太子造反吗?肯定不是的。不过赵祯幸运,而元昊有数子,野利皇后手段多多,于是咩迷氏母子又再次不得好死。
  第五便是野利氏,长得很漂亮,身材颀长,貌美而多智,是野利遇乞的亲妹妹,元昊对她又宠爱又畏惧。因为野利氏喜戴起云冠,元昊就下令他人不得得冠。
  第六妻便是兴平公主,同样很悲催,连怎么死的,都没有人能准确说清楚。
  接下来元昊将迎来一个春天……一个美丽似梦的春天,是在梦中……梦醒之后,他冬天便来了。
  ……
  郑朗将张方平喊来。
  忽然感悟,使他心情变得愉快。能成就成,不能成尽了职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享受吧。中国上下五千年,有多少这样难得的仁和时光?
  不过还是要做的。
  如何做,做了一番思考后,决定先将张方平拉进来。
  国家必须要进行变革,但怎么变?庆历新政失败也不是一无是处,它让许多人产生反思,才有了王安石的变法。
  不但新党,旧党与温和派也要求变,以苏东坡代表的温和派大臣提出人治,不主张变法,一是选人,不能凭荫户用人,有的靠恩荫得官的儒生贵族,往往连小民也不如,世之贤者,何常之有,或出于贾竖贱人,甚至至于盗贼。翻译成另一句话,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又说均户口,将人口拥挤的地区百姓往荆襄唐邓许汝陈蔡这些空旷地区迁移。通过田契清查隐田与均平赋役。这不是改革?还是改革!
  旧党也不是不变,司马光说农民租税之外,宜无有所预,衙前当募人为之,以优重相补,不足则以坊郭二户为之。这也是一种免役法,比较温和的免役法。岂不是改革?
  然后被王安石变法所激怒,于是打倒又打倒,连自己提出的免役法也重新推翻了。
  王安石变法更为深远。不仅是后人熟识的市易、青苗等,改革范围很广泛。
  先是开源,第一是均输,沿伸到后来的市易,也是王安石变法中反对声音最大的一法。郑朗也反对,虽为国家敛得财,但严重干扰市场经济,更不切实际。任何时代,都是精英集团把握着国家,老百姓当家作主,相信吗?相信,就傻了!市易法会使许多精英集团利益受损,要么与官吏勾结起来,变相谋利,破坏新法,要么破家败产。于公不利,于私不利,能执行吗?
  青苗。青苗起初用意是好的,既为国家敛得财,又解救百姓燃眉之急。可一旦想为国家敛财,再加上用人不当,于是产生无数纠纷与弊端。
  农田水利,政府用按户摊派,劝谕富民出资,官府低息贷款等方式筹集,招募饥民贫民,差调民夫,动用军队募集劳力,大修农田水利。这条法令不错的,但还有一点,那就是用人!看似有百利无一害的法令,到了下面后,依然产生许多纷争。
  矿业募役制与二信抽分制。原来宋朝矿业是课额制,新法变成政府得二分,民得八分,矿工有了更多的人身自由与合理报酬。这一条法令影响也颇为深远,一度使宋朝矿业十分繁荣发达。当然,还是人的问题,依然有纷争。
  免役法,更不用说了。
  方田均税法,好啊,均田产,均税赋,但想平均主义在这个封建年代实施?可能么?这一条法令执行下去,会有多少士大夫支持?
  实封役名状与坊场河渡钱。
  节流之策,减裁军队、裁抑冗官、节裁浮费。
  财政管理,仓法,另置财政管理机构。
  强兵而变的法,将兵法,专置军器监改善兵器制作,保甲法,保马法。
  科举教育法制的改革,科举改革,学习教育改革,法制变革。
  每一条又细分成若干措施,如裁军,简汰退军,诸路监司按察州兵招简不如法者按之,不任禁军者降厢军,不任厢军者免为民。缩短军役期,原来兵至六十有一,犹不许退,新法五十以上愿为民者听之。以工贷赈,降民入伍,饥民参加水利工程吧,用役换口粮财帛,厢兵不收留了。省并军营,整编易制,原来各指挥里编制皆不满,逐一裁去,例陕西从三十二七营裁成二百七十营,减产大量将校支出。加速军队更替,原来禁军允许子承父业,五十五岁者可让其身体符合条件的子弟代替,新法改成四十岁,加快新老强弱更替。妥善安排退伍士兵,修缮房屋,发放迁徙费,避免兵变兵怨。仅裁兵一项,就裁去四十余万禁厢军,一年节约一千多万贯支出。
  这才是王安石变法的真正面目。
  看上去很诱人,似乎每一条都针对宋朝的时弊。结果后来人都知道了。
  有人说王安石手段还不够强硬,给了旧党生存的空间,才导致旧党有反扑的机会。
  郑朗原来也相信,时至高官担任很久,知道这种想法有多错误。北宋几个皇帝不是暴君,有时候说话都没有大臣响亮,但不代表着不掌控最简单的帝王平衡之术,让王安石新党一枝独大,换那个皇帝会放心?宋朝制度本身注定是一个温和的制度,对外软弱,对百姓也比较宽厚。即便是宋高宗,对百姓也不是很恶。用商鞅那种变法方式,血淋淋的强行推广新法,可不可能?
  问题回到原点,还得用温和的手段,但必须更全面的替各方利益考虑,才能真正的将一些好的法令推广下去,进行改良或者改革,一步步地将宋朝弊端纠正过来。
  著书立说是其一,从舆论上找到支持。
  然而还需要人。
  不一定要结党,但需要一些得力的人配合,否则独木难支,什么法令也实施不了。
  于是找到张方平,他是温和派臣子之一,苏东坡正是受张方平影响,才成为温和派的领袖。
  除了张方平,还有富弼与蔡襄等人,私心少,郑朗才重视。但这两人现在劝说,估计多半不会听从,得等到庆历新政过后,让他们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再进行劝说。还不能太迟,否则富弼将会变得心灰意冷。至于其他人,郑朗很怀疑。反正庆历新政那滩子浑水,郑朗绝对不想碰的。
  王安石有些变法眼光很长远,其实有的法令,比如轻微的市易,朝廷出资购买粮食,平衡粮食价格,也陆续地做,不是以敛财去做的,而是应备荒年。不去敛财,弊端就不会多,大不了让一些官吏贪墨一些财钱。
  有的法令比较好,若一些节流之策,农田水利,矿业二八分制,仅因为用人不当,造成纷争,不能抹杀其积极意义。
  有的法令莫名所云,比如保马法,马分为耕马与战马,战马让老百姓饲养能养得好么?让老百姓养的马是耕马,却用来当作祖宗一样供养,除了增加马的数量外,有什么意义?
  有的不好下结论,比如保甲法,除了原来组织的一些民间力量外,这个保甲法让全民皆兵似乎很有好处,可在北宋灭亡时,又没有看到它产生过什么作用。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有的良莠不齐,比如优大于劣的免役法,劣大于优的青苗法。
  并且冲击太大,十几年间这么多新法一起上去,在一片温和的气氛里,形成什么样的冲击?
  因此,郑朗今天说了两件事,一便是青苗法,二是免役法。
  两人坐下来,郑朗说道:“安道兄,你我怕在西北时间呆得都不会长久了。”
  “为什么?”张方平迷茫地问道。
  “西北战役经过数年之久,国家财政不足,又有契丹之逼。如今西夏困窘,双方一拍即合……”
  张方平叹了一口气,盯着郑朗。恐怕发展到今天,郑朗最不高兴了。眼看陕西取得成果,却因为种种因素,不得不对西夏做退让,换自己也不会甘心。
  “安道兄,归根结底,是国家财政不足引起的。”郑朗呵呵一乐,这与他的学生王安石想法一样。王安石替国家敛财,多少惩了这次陕西用兵之戒。如果现在朝廷还有五千万贯财政积余,契丹又与西夏关系破裂,会不会向西夏重新开战?逼上七八年,不用战,西夏自己会解体。
  张方平摇头。
  不能说宋朝财政收入不多,那是瞎扯的,关健钱帛攒积不下来。
  但怎么做,张方平也感到茫然,他心中有些想法,是枝是叶,不能根治,不能根治就无法达到这一目标。
  “安道兄,我在江东与两浙有些心得,心中产生一个想法,想再开一监,名曰银行。”
  “银行?”
  郑朗做了解释。
  民间也有一些类似银行的商业形式,存钱贷款,兑换金银,贵重物品与固定资产的抵押借贷,异地取款。只是收费十分心黑,其中又以一部分被宋朝收留的犹太人经营最为出色。
  看到他们种种的敛财手段,郑朗有些汗颜,后人说天下人种,汉人是智商第二高的,第一高便是犹太人,恐怕与爱因斯坦无关系,正是看到他们的经商能力。
  也不健全,特别是高利贷,即便得利的士大夫与豪强本身,有的虽经营,多耻之。
  别要相信青苗法,既然敛财,下面官吏怎么可能将贷款发放到那些还不起的百姓手中?
  因此银行主要职责明确为敛财,便民只是辅。
  经营方式还是通过出卖契股形式,官府与私人联手经营。不能官府一手主办,又不知道变成什么,一旦全国实施,需要大量的官吏,加重了冗官。也不能让私人经营,会变得很黑心。
  官私合营,依然会有弊端,现在郑朗没有看到。
  即便看到,做到的仅是矫正,任何事物不可能没有负面作用,避免不了。
  豪强加入,会带来充足资金,换取一部豪强的支持,没有这些精英集团的支持,任何变法都会象空中楼阁,海市蜃楼,最终会失败。甚至在开始之初便为朝廷敛得一些钱帛。
  盈利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异地取款,宋朝一些钱坊有了这种经营形式,收费太高。若压在百取其二三上,会有许多商人因为流动资金的需要,进行兑换。钱帛的押送会产生浪费,但只要赚取其中百分之一的纯收入,也会很可观。关健它给了商人便利。看看古代小说,有多少小说写了商人带着财产露白,半路被害的内容。若有了此举,商人财产便不会露白,安全也有了保障。
  二是发放贷款。存款不收费用,也不会给利息。以固定资产,如田契、房产、贵重物品抵押,申请贷款。利息分成三种,救急之需,比如父母重病,需要医药费,有功将士与大臣的后裔,等等,年息最轻,为十取一。农民青苗不接时的贷款,农业是国家根本所在,十取一成五。至于无地无宅的百姓,那是无辄了。变相的鼓励百姓保留田地,不要苟且地将田地带入大户人家,逃避国家税务。再说想救,也救不了。一旦放开贷款,无论怎么经营,也会产生坏账呆账,甚至根本就没有贷到百姓手中,让官吏借用名额私吞。第三种便是商业性的融资,年息十取二。
  “行知,钱柜主、当铺主与高利贷会反对啊。”
  “所以官私合营,让他们加入,救急之需,收取一些利息,即便夫子在世,也会提倡。若是为了敛财,趁机让百姓荡家破产,安道兄,你认为做得对吗?”
  “若是这样说,倒不错。”
  “难啊,高利贷商人让百姓荡家破产,士大夫也只是说说闲话,那与朝廷无关,一旦朝廷主动进入。全国那么大,总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纠纷,士大夫认为官府与民争利,会有什么影响?”
  “不会,官府进入是救民于水火,就是有一些不好的事发生,总比高利贷商人鱼肉百姓后果好得多。”
  “安道兄,你再想一想……”
  不说闲话,不弹劾才怪。为了权利之争,黑白颠倒,是官场上常有之事!
  “它的性质主要是替政府敛财,其次是急人之需,便民,可如安道兄弟所说,虽鼓励豪强以契股进入,收益也会比他们原先那种敛财方式下降,心中有没有怨言?”
  “最难的还是货币。一旦成立,因为其便,其利,其贷利代廉,会有许多人利用此监,或存钱或贷款,或异地取款,需要多少铜币或相关的金银?”
  缺钱用啊,宋朝只好与唐朝一样,想方设法将铜币往京城集中。然而商业是流通的,迅速又涌向全国,甚至契丹、西夏、吐蕃与倭国高丽,南洋各国。
  纸币罢了,大不了象美国那样,多发行美元,关健是金属。所以在海外开矿,但在海外,与当地土著人必然有争斗,只能选择一些大型矿藏开发。虽矿藏大,但现在技术的不发达,想要使金银铜满足宋朝的货币需要,要等多少年?没有这个充足的货币,兑换就会成为一纸空文。因此在太平州郑朗就想过银行,可没有敢说出来。
  忽然一名斥候从外面带进来,低声说道:“郑相公,前方刺探,说西夏将野利旺荣与野利遇乞先后斩杀。”
  “什么?”张方平大惊失色。
  作为宋朝大臣,那一个不想将这两人弄死,为什么元昊自断手臂?
  “是真是假?”张方平又问道。这时,他心情喜悦之下,似乎能感受杜甫写的那首诗,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第四百零二章 吕夷简的用意(上)
  “是真的吗?”张方平再次说道。
  斥候很无语,说:“只听到谣传,是真是假,属下也未必很清楚。”
  “你下去吧。”郑朗道。
  扭过头对张方平说:“九成是真的。”
  “怎么可能?”
  “我将经过说给你听。”郑朗将他的反间计一一说出。这些行动越少有人知道越好,不是不相信张方平,万一失了嘴怎么办?
  然而郑朗想通以后,心态放宽,不再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对政治反而以一种更积极的态度参与。不管成与不成,心力而已!想要做事,一个人能力有限,必须找一些人配合。这些人要有才能,政治思想相近,还要有德操。千万不要是吕惠卿那样的人物,此人是很有才华,私心太重,功利心太重,手腕太强,弄得韩琦都没办法,对王安石说你来朝堂吧,俺要被吕惠卿玩死了。韩琦是多牛啊,都差点被吕惠卿玩残废。这些人绝对不能用,那不是用人,是搬起滚油锅往自己头上浇。
  但张方平孤立无援,难以出头,因此将张方平喊来,让他参与到许多事务中,替他在未来西北一年或者几个月里争取最大的政绩。
  听完,张方平愕然。
  “兵者,诡道也,不得不为之。”
  “好计策啊。”
  “不要看重它,若是朝廷不振作,这一番努力将会白白浪费。”郑朗还是有些高兴,比如下棋,鹿死谁手,不到一盘棋下完,未必可知。但想要下赢棋,必须自始至终,每一步棋子都要落好。庆历初这盘棋,契丹是最大的输家,西夏与宋朝难说好坏,宋朝稍占赢面,但不大。想要变得更好一点,必须有一个好的牌面。
  野利兄弟之死,不仅是西夏死了两个重臣,还引发一系列的事件,等于自己手中已经拿到第一张大牌。
  “安道兄,不但如此,很有可能李元昊会在秋收之后,再次向泾原路发兵。”
  “什么时间?”
  “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民间一些谣传,说我有意排挤葛怀敏,使他的才华不能得到发挥?”
  “西夏人散布的消息?”
  “是西夏人散布的,葛怀敏又授使一些人煽风点火,将谣传扩大。肯定不是葛怀敏起的头,他还没有这个胆子。”
  “唉。”
  “才不足,我不用之,安道兄可以写信询问范希文,问他对葛怀敏的评价。可他自己不知,每天愤愤不平,驱之庙堂之上会有人说我不容人,不驱留之是隐患。我只好如履薄冰,小心用之。”其实就是留下的一个缺,一个诱饵,郑朗用的好听说法解释。
  “张兄,请用茶。”崔娴替张方平沏了一壶茶。
  是上等建州茶饼泡的茶,在生活上郑朗与范仲淹同样截然不同,不奢侈,但也着重享受。
  也难说好坏,安抚边民上两者做得都很好,边境诸羌称范仲淹为龙图老子,郑朗年龄太小,没有到老子的时候,但羌人取名为半春相公。等于替泾原路送来半个春天。之所以是半个,是因为战事不休,死了许多子弟,不然就是“全春相公”。
  “好茶。”
  “我这里还有几张饼,若喜欢,安道兄可带两张回去。”
  “谢过。”两人家境差不多,都是大家出身,张方平也不在意,随口答道。
  “现在要等一场东风?”
  “东风?”
  “是等富弼这场东风吹来,夹山那边就可以发动了。具体的过几天,我会召集诸位,仔细协商。现在还来得及,秋收未上来之前,元昊是不敢发动对泾原路的战役。”
  “好。”
  “安道兄,我与你再说说免役法的事。”
  “请说。”张方平正襟危坐,自郑朗在太平州与杭州两州开免役法,有更多的知州知府上书请朝廷也试行之,在朝堂上引起争议。随着西北战役打响,这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再说执行免役法了。虽然有人看到杭州与太平二州实行免役法带来的便利,只好隐忍不发。
  郑朗又将免役法的种种弊端说出,不以为它就是好的,若执行不当,比银行带来的争议会更多。
  “各地情况不一样,南方人喜吃稻米,北方人喜吃面食,草原上人多吃肉类,能不能统一执行某一政策?”
  “行知说是江东?”
  “正是,若将全国分成五等,江东因为开圩成功,渐渐脱颖而出,太湖流域自唐朝以来,就富甲天下,还有扬州、京畿与益州,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富裕场所。”郑朗正要说主题,施从光从外面走进来,说道:“学士,那个时家娘子说了,跟学士可以,但她要学生送给她几幅大字。”
  张方平一哆嗦。
  郑朗如今的字风靡天下,可除了公函外,很少有字外露,公函或奏折要存档的,不可能拿出来流传。越少人们越觉得稀罕,刘六符用字来说郑朗,也是半真半假之言。有契丹喜欢书法的贵族,同样用重金向宋人索购郑朗的书法。
  要郑朗的大字,是那家的小娘子?
  施从光同样愁肠百结。
  不要说官威,在宋朝初期,几代人君重视内治,官员不敢作威作福,即便贪污勒索,也是巧立名目,变相的鱼肉百姓。象强抢民女,公开强夺民宅民田,恶霸敢做,官员不敢做。有,多被言臣弹劾。森严的言臣机制,使得官员也不敢在百姓面前摆什么架子。
  不怕官的百姓有之,自家小主人不摆架子,不怕的百姓更多。
  郑朗也不喜百姓畏惧自己,何必?
  但郑朗是主动收留他们夫妻,还授之格物学,弄不好就能飞黄腾达了。比如自己,与仝明经手市易,已经被朝廷注意,授官成为早迟的事。
  这两口子很好,居然象割肉一样。果然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郑朗也气得哭笑不得,提起笔写下四个大字:自知之明。
  对施从光说道:“你对他们转告,别以为他们赚了一些钱,我若政策稍稍变一变,会让他们转眼间所有财产化为乌有。还有那个杂学,什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纯粹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喏。”施从光带着字离开。
  “是谁啊?”
  “两个渭州商人。”郑朗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这个商人倒也机灵。”
  “机灵不机灵不好说,但火药配方不能泄露,否则游牧民族用来对付我们中原,反而更糟糕。”说到这里郑朗想到满朝入关的大炮,明朝大炮没有炸垮女真与鞑靼,反过来女真人一旦得到火炮技术,更是如虎添翼。这成了无解之题,除非能在几十年内,使宋朝迅速从黑火药时代迈入黄火药时代,出现真正连发式步枪,游牧民族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这可能么?以现在落后的悲催技术,休说几十年,三百年四百年也未必行啊。
  又说道:“看,若是机灵,我倒是真心会传授他们一些格物学理论,而不是他们那样的胡闹。看看能不能借他们之手,开花结果,变出更多利国利民的新物事。”
  郑朗怀疑,张方平也怀疑。
  “安道兄,我们还是说免役法,若将全国分成五等,这些州府皆是第一等富裕州府。其次是京畿附近,江东与两浙相次一些的州府。再次之的州府。然后到河北河东陕西边境地区。最末便是夔州路与岭南路、利州路的一些山区,至今还是落后的农奴制度,与女真差不多。若是让这些州府强行实施免役法,非得出乱子不可。让他们出劳力可以,谁愿意再出财帛代替役法,况且执行差役的会是这些大户与豪酋吗?河北河东与陕西边境州府差役繁重,不过侥幸朝廷多轻税之,减轻百姓压力。若是执行免役法,等于彻底改变,后果难测。这里需要的是强壮百姓,不但执行差役,还有弓箭手,替国家进一步拱卫边境安全。”
  “行知,此言颇有道理,这两者万万不可能实施免役法的。”
  “再说第三等州府,多是贫困地区,当然,可以用第一等第二等州府所产生的免役钱补贴之。可谁能做到公平补贴?就算朝廷不敛财,分配下去,争议也会有很多。”
  “行知是指一二等州府?”
  “我想试一试,正好朝廷因为战事,差役繁重,许多百姓心生厌倦。况且差役本身弊端多多,祖宗家法是好心,用此平衡贫富分化,可如今呢?一方面不想做差役的三等以上户在怨气冲天地做着差役,一方面许多百姓因为无田无业,朝廷不得不用厢军收编之,给他们活路。若是将免役法所得的财帛用来招募流民饥民代替他们执行差役,会产生什么样的积极效果?此时提出一二等州府实施免役,正是最佳时候。我想与你联手上书进谏此事。”
  “好。”张方平十分激动,马上要提起笔书写。让郑朗拦住,说道:“且慢,也要等,富弼不带回契丹人的准确消息,朝廷不会安心。你我此时进谏,会适得其反。”
  还是富弼。
  许多后人不明白,认为富弼此行是丧权辱国,可不知道对于此时的宋朝,有多人在殷切的盼望。
  郑朗还在观注另一件事,吕夷简,他会不会再次上演那出丑剧。
  ……
  吕夷简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先是将宋庠与郑戬弄到地方下放,今年又找了一个人的麻烦。
  任布。
  这个人的经历与性格与包拯很类似。
  说有多大才能,似乎也没有。但胜在清廉耿直。
  真宗时京城东南有地泉涌出,就是地下水,很正常的事,京城以为甘泉祥瑞,任布论之,明朝不能用神怪夸耀愚俗。由是忤宰相意,降监邓州税。在梓州见其盐井产盐低而课在,主者至破产,奏除之。升江淮发运使,有豪强多使山海珍异以贿权要,一切罢去。等等。
  真正拿得出手的大政绩没有,都是这些琐碎的事,为政很干净,没任何污点,渐渐以资历上位。
  平时为人沉默寡言,但不代表他老实可欺,性格比较倔,否则也不可能会是直臣。担任枢密副使后,任布看不惯吕夷简大权独揽的作派,多次与吕夷简唱对台戏。
  可这个人缺点少,几乎找不到任何把柄,吕夷简被任布多次顶得气愤难当,还只有干瞪眼的份。不过机会很快到来。任布为人没有大恶,清廉耿直,可有一个狂孽混蛋的儿子任逊。吕夷简听到后,就想到办法。先是升迁任逊的官,非常显赫,一直进入知谏院。这个知谏院是台臣,能进去的可是普通人?都是在宋朝能翻云覆雨的人物,怎么会轮到任逊进去。
  还真进去,也真翻了一片云,下了一场不光彩的黑雨。
  这娃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很有能耐,马上会做第二个韩琦与富弼了,又让吕夷简挑了挑,开始看父亲不顺眼,你是西府副相,为什么沉默不作声,失职!
  养了这个混蛋儿子,任布怎么办?只好继续不作声。
  耶!在家里说你不听,俺们是言官了,可以弹劾你。
  任布气疯了,自古以来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子不言父母过,那有儿子没事拿老子开刷的。于是将些弹奏扣押。任逊不知,怎么我弹劾后没有效果。吕夷简站出来,对他说,是你老子压下去,在家是父子,在朝堂是天子的大臣,怎么能压言臣的弹劾呢?再拨了拨,小子火冒三丈,比老子任布更火大,再次上书。
  事情惊动赵祯,任布谢罪:“陛下,臣子少有心疾,脑袋有些不正常,其言悖缪,故不敢宣布。”
  说得有道理啊,宋朝以孝治天下,虽是同朝大臣,但终是儿子,这开了先例,如何宣扬孝道?可不管,有人出来说话,侍御史鱼周借机劾布。任逊做得对不对,你这个老子也有教子无方的责任。
  任布只好罢去。
  任逊还指望吕夷简提拨他呢,老子将你老子弄下台了,还留你何用?吕夷简给任逊扣了一条泯灭人伦的大罪,彻底扑死。
  但有人还对吕夷简抱有幻想,富弼。
  吕夷简弄走宋庠与郑戬,富弼对这两人也没有多大好印象,认为他们才能平庸,是打酱油的,认为是一次正常的人事调动,没有戒意,相反,更看重吕夷简对范仲淹的支持。
  大约这个奸邪变好了。西夏首领乞砂等人来降,富弼进言道:“二人之降,其家已被元昊族灭,当厚赏以劝来者。”
  赵祯将其言送到中书,而东府诸宰相皆不知道此事。
  也是冗政的一种表现。
  富弼反思,西北正在大战,这样不行啊,于是进言道:“边事关系到国家安危,不当专委枢密使,周宰相魏仁浦兼枢密使,国初,范质、王溥皆以宰相兼知枢密院事,今兵兴,宜使宰相兼领。”
  事急从权,连陕西四路的那个管句一路部署司事兼知州并兼本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沿边招讨使的怪胎都弄出来,为什么两府不能特事特办?
  赵祯认为有理,于是说道:“军国之务,当悉归中书,枢密非古官。”
  打算废掉枢密院,使二府大权归一。
  赵祯热血冲动,可其他的大臣没有,闻听此言,纷纷上书。
  其实真要这么做,也就好了。
  什么叫简政,宋朝这样的重重叠叠架空,什么时候才能精兵简政?
  上游梳理成功,下游梳理起来便快。可惜。
  赵祯也“醒悟”过来,没有废罢枢密院,但下了一道诏书,命夷简判院事,而得象兼使,殊加同平章事,使如故。既宣制,天气出现异象,黄雾四塞,风霾终日,估计也就是夏天暴风雨到来时的景象。
  然而这时代……
  更多大臣喧哗,皇帝不能这样玩啊,参知政事王举正带头进谏,二府体均,判名太重,不可不避。这要弄清楚的,判与知一样,宰相才可以用判,是差职,但实权便是差职。
  吕夷简也让这老天弄得怕怕的,他不想谋反啊,只想多抓点实权,难道老天也看不下去?自己避嫌,请求退一步。于是改兼。
  富弼这样做,是于私于公,私是希望你吕夷简能看到我们君子党的肚量,公是为了国家。
  那么吕夷简是怎么回报的?
  富弼风尘朴朴的回来,得快啊。说来奇怪,包括汉族在内,周边所有国家全算上,那怕西夏那个血誓,以及吐蕃的折箭誓与羌人的活人誓在内,真正论遵守诺誓,还是契丹做得好。只要他们在誓书上签下大名,最少几十年内不会反悔。
  举国动援起来,所有大臣参预协商。最后准备两道国书,三道誓书。想要议婚,什么都没有,包括金帛,还有郑朗的出使。赵祯下了狠话,为什么朕的女儿牺牲不得。只要契丹人敢答应,朕就敢嫁女,弄得苗贵妃在后宫多天哭泣不止。
  郑朗那个守护骑士都不管用。
  臣子要做自己女儿的守护骑士,为什么朕不能做得力大臣的保护神!
  第二是辽人能命令西夏不再入侵宋朝,复纳款,岁增金帛二十万,不能只能给十万。
  富弼进奏,于誓书内增三事,两国交界之处湖塘不得扩充,两国均不得无故增加边境驻兵,不得收留对方的逃亡人员。让契丹人吵怕了,其实这三条立下来,对宋朝也有好处。你们契丹人不相信,看看,我们宋朝都将它写在誓书里面。
  没问题,一切同意,富弼,若你不放心,国书、条款与誓书,都让你自己草拟。这样你放心了吧,吕夷简说的。
  富弼放心了,以他的才华写起来很快的,迅速写好,交给政事堂。吕夷简看了看,说道:“富弼,你先走,你的草稿我马上由专职大臣写成正式函书,再派快马追上你,不耽搁时间。”
  富弼一想也是,咱是文臣,不是武将,骑马速度不快,上马再跑。
  若他再坚持一下,不会有事,就在京城里看着,吕夷简恐怕也不会动歪主意。他一跑离京城,吕夷简的劣根性再次发作。
  富弼一口气跑到武强,开封的快马追上,递给他一个大包袱,两份国书,三份誓书,另外还要备副本,十几份机密文件。富弼接到包袱后,开始动身,行到乐寿,可心中渐渐产生怀疑,他在惦念着一件事,我所增加的三件事,皆是辽人前约,万一书词异同,没有写到国书里,对方一定会生疑,那么此行我必败矣。
  越想越不安,这是对吕夷简的不放心。让他猜中了。在乐寿驿站里,他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悄悄将录副本火漆封启开观看。正本他不敢动,动那会跳起黄河也洗不清。
  看了,但他的一颗心坠入冰河之中。宋朝提出的三种选择方案在,在这上面吕夷简绝对不敢动手脚,但他所说的三条,一条也没有写进去!


第四百零三章 吕夷简的心思(下)
  郑朗抱着琴边奏边唱:“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月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顺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是柳永的新词。
  这个悲催的鬼,郑朗捧了一捧,范仲淹对他的才情也十分欣赏,可死改不了留恋花丛的性子,最后郑朗敬而远之,范仲淹敬而远之。怕了你,成么?
  后人感慨柳三变的命运不好,纯是他自找的。这时代只要是人才,就会脱颖而出,若是以柳永的才情,改一改,进不了两府,也会有许多人提携。害了妻子,也害了自己。
  于是飘啊飘,但却留下大量的优秀词作。特别是写秋天的词作,出了许多精品。
  内陆在传唱,边疆也在传唱。
  其实这时代正统士大夫对柳永词作评价不高,包括雨霖淋,认为过于俗气,意境低下。郑朗那几首曲子也被告文人认为俗气,可因为意境,无人反对,相反,倒赢来许多喝彩声。
  但其中有几首词作,后人不知,在这时代却为文人认可,包括这首八声甘洲,苏东坡都认为其间佳句不减唐人高处。
  这让郑朗哭笑不得,柳三变让这时代认可的还有一首雅词,竹马子·登孤垒荒凉,可这两首雅词对后世影响皆不大。倒是那些俗词为后人反复称颂。
  “官人,你也作首长令吧。”江杏儿期盼地说。
  怎么着,都是一届进士,丈夫还是状元呢,为什么那个柳永比丈夫名气还大。明明在花会上输了的。
  郑朗直皱眉头。
  词真的不好作,特别是雅词。
  首先是韵,不是普通话的韵,甚至对汉唐韵,宋人也考研,准不准不知道,但有一本厚厚的《切韵》,全书以韵目为纲,分一百九十三韵。除了这本,还有周研声韵,韵集,四声韵林,群玉典韵等书籍。祥符年间,陈彭年与丘雍奉旨在前代韵书上又编修一本《广韵》,分成二百零六韵,三千八八百多个小韵,二万六千多个单字。赵祯朝时,小宋与郑戬多次上书批评宋真宗年间这本广韵多用旧文,无训释,疑混声,重叠字,举人误用。赵祯于宝元二年又让丁度等人修了一本更庞大的《集韵》,收录五万三千多个单字。实际重叠更多,后人整理出来,真正收录的字只有三万两千多个字,其他的全部重叠。
  举子根本记不住,郑朗同样也记不住,于是科举时准许举子将这本韵书带入考场翻看。
  不要说汉语拼音,现在发音用后世的汉语拼音法根本押不准音节,只能用现在的切字法注音。也不是后世的发音,后世是普通活多半来自北方游牧民族语言与中原语言结合的产物,发音生硬,只是胜在音节简单,易于推广。古代的雅音后世已经消失,只能从客家话与闽南话中能看到一些影子,甚至从棒子与倭国的语言里也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因此后人所朗诵的诗词歌赋,也无法读出那种雅味。
  郑朗对此不感兴趣,不感兴趣对音韵成就也不会高,这个不高,作词就会很困难。作骈文与诗可以的,作词不但合乎韵律,还要合乎乐律,意境高雅,想作为好词,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
  “那有这份精力?”郑朗摇头拒绝。
  抄袭不想,宋朝也不缺少优秀的词作,需要他抄来,拉动宋词的繁荣。他的职责也不是创作优秀词作,而是吏治,就不是吏治,重新编写儒家经义,也比琢磨词作更有积极意义。
  抬起头,看着低眉垂眼的时恒,问道:“你找我有何贵干?”
  “小的想问几个问题。”
  “那只是小孩子读的学问,你自称精通天文地理、算学统筹、医星相卜、土木机关、风水堪舆、格物变化、炼丹制药、石匠木工、烧砖烤瓷、打铁炼钢、认石辨矿,怎么连这个也看不懂?”郑朗淡淡说道。
  时家夫妻进入郑家,郑朗花了好几个时辰,写了一些初中的力学物理知识,抛给他阅读。
  是小孩子看的书,但在这时代……
  时恒看傻了眼,不懂啊,只好请教。
  忽然听到隔壁争吵声,不用分辨,郑朗也知道是时恒妻子与小姨子在吵,很怀疑时恒与他小姨子有一腿,不悦地说:“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大豆腐,去管一管。”
  “是。”时恒愁眉苦脸离开,这人对杂学是有些领悟能力的,但是一个典型的妻管严。
  看着他去劝架,杏儿一个劲的乐。
  不是劝架去的,而是去跳火坑。
  “三个活宝。”郑朗也是好笑。但他也在观察,看这个时恒能给他带来多少惊喜,理论知识固然重要,要将理论知识发挥到实用上来,也要有很强天赋的。这一点自己同样欠缺,否则带着自己的物理化学知识,又有今天的地位,想要做什么事,会有多少财力人力支持啊,那么会变出许多物事。可自己不长,只能作罢,或者偶尔弄出一两件简单的东西。
  放下琴,准备出去。
  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城外那些屯田庄稼眼看就要成熟,要去看一看。
  办了十所学堂,教导当地羌人蕃人与汉人子弟入学,不仅是教育,还关健到同化,同样重要,也要看一看。
  朝廷邸报就到了。
  说了富弼的事,与缘边四路没有关系,仅是一次例行通报。
  当真如此?
  郑朗看了邸报,知道此次议和肯定有了。知道这一结果的还有吕夷简,所以他才敢那样做,什么三条啊,钱帛才是契丹人想要的。有了钱帛,议和就会继续谈下去。
  郑朗将邸报放下,喊来侍卫,写了一封信,快马加鞭,将它送给折继闵,通知陆陵与王勇,开始发动。不是很难,先让陆陵深入到夹山收货,辽兴宗作为皇帝,还算不错的,在他死后,给儿子留下大量的财富。但因为辽兴宗着重享乐,上行下效,契丹官场渐渐变得黑暗。包括契丹西南这两个都监。
  这是执行这一计划的前提,然后直接找到屈烈等人,进行交易,刻意言语傲慢,屈烈等部长时间受到契丹与白达旦的欺凌,那是无奈,势力弱小。但不会受宋朝汉人的侮辱,便会发生冲突,将事态稍稍扩大。
  陆陵等人必然会吃亏,再去找罗汉奴投诉,请罗汉奴替他们找公道。罗汉奴不会将宋人放在眼中,但也不会将夹山党项人放在眼中,可是他已收下陆陵许多礼物。至少表面上会替陆陵说一些公道话,找一个平衡。
  下面便是王勇的任务,蛊惑同行的党项人煽动屈烈。你怎么的也是契丹人,宋朝人狂妄自大,作为契丹的官员,居然替宋朝人说话。难道你们是契丹的猪啰吗?屈烈大人,投降我们党项吧,至少不会遭受这样人侮辱。
  在做这件事时,要王勇尽量煽动其他人蛊惑,自己隐身幕后,毕竟他的身份见不得光。再到陆陵,可以为了表示感谢,送重金于罗汉奴,拉拢感情。一旦两国重新议和成功,罗汉奴必受无疑。趁机挑唆,最终将屈烈逼得走投无路,只能逃离夹山,率部向元昊归诚。矛盾便有了。
  是第一步的计划,第二步计划便是挑动剩下来的党项部族叛乱。
  夹山地域广大,党项人与吐谷浑人不是集中在一起,散落成零碎的一个个小块,如呆儿族与屈烈部就不在一起。得做好,不仅关系到宋朝,还关系到郑朗本人。
  契丹不被西夏打得丢盔卸甲,自己出使契丹,也不要回来了。
  ……
  此时富弼在乐寿怒火冲天。忽然他冷静下来,无论吕夷简做了什么手脚,此时他没有资格进入京城。于是想到一个人,他的一位好友,蔡挺。
  郑朗下江南时,蔡挺正好在太平州,借着郑朗的东风,获得一些政绩,官也比史上的大。因为守孝,返回乐寿。富弼将他找到,是好友出了大事,蔡挺二话没有说,不顾丧期,直奔京城,面见赵祯。
  赵祯对此事不知,茫然的让蔡挺可破例着衫服对便殿(蔡挺父丧,不能着正式朝服),将富弼奏折看了一遍,下了诏书,着富弼将那三个条约以口授的方式讲给契丹人听。
  蔡挺带着诏书又匆匆返回乐寿,富弼一听就急了,口授?谁信啊!自己在契丹说皇帝讲了什么什么的,赵祯没有说,他也说了。那是为了谈判的需要。不立于书面,不要说契丹那个皇帝,恐怕连刘六符也不相信。
  不管了,怒发冲冠,将礼物交给副使张茂实看管,骑马直奔京城。合门使将他拦住,按照例制,富弼不是宰相,想见皇帝得提前预约,最少得通知皇帝。
  通知皇帝?
  富弼想到那个口授,心寒,皇帝是好人,但这个好皇帝照样能让吕夷简迷惑。口喷火焰,合门使一会儿被烧得焦头烂额,乖乖的放行。
  见到赵祯,将事情来龙去脉、利害关系一一说出,然后道:“执政想害死臣,臣死没有关系,但国家大事怎么办?”
  赵祯将吕夷简、晏殊等大佬召进皇宫,问吕夷简是怎么一回事,吕夷简从容答道:“此误尔,当改正。”
  这一刻,几乎颠覆了富弼整个世界观,这个世界太陌生,这个人能无耻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于是火焰再次喷射起来,这几个月来受的契丹窝囊气,以及这几天心中的怒火全部向吕夷简发泄。
  晏殊站出来。
  无奈之,任谁在皇帝面前争吵,皆是失了廷仪,宰相也不行,王曾就是用这招火拼吕夷简的,咱一道玩蛋吧。这样吵下去,富弼会被贬官,自己这几个宰相同样也会因失廷仪而罢相,说道:“吕夷简不可能刻意如此,真乃失误尔。”
  矛盾激化。
  当初富弼落第,范仲淹赏识,引荐于晏殊,晏殊嫁女给富弼。双方的差距,必然造成女方强势。中间夫妻之间发生了多少事,富弼自认为是谦谦君子,不会张扬,外人无法得知。但可以通过他在契丹接到那封家书,便能窥测一斑。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说道:“晏殊是奸邪,与吕夷简结党营私,欺骗陛下。”
  这里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议论国事,特别是面君之时,不可以称字号,但对长辈也要适当的加一个官职,比如晏殊相公,执政等等,况且晏殊是富弼的丈人。
  富弼直接呼其名,可见他心中的怒火。
  不能说西府不知,因为他的进谏,东西二府大佬权利重合,东府能知道西府的事,西府能知道东府的事,以便从大局着手,处理国政。吕夷简此时带着西府的官职,晏殊也带着东府官职。
  作为丈人,有没有提醒过?
  这是出使契丹,万一惹怒契丹人,将自己咔嚓了,宋朝敢找契丹人的麻烦?
  一下子替晏殊扣了一顶大帽子。
  晏殊脸气成猪肝色,还不能发作。结党营私,谁不怕啊!
  赵祯和了稀泥,两边都不责罚,而是立传王拱辰,重新写了国书与誓书。当夜富弼留宿在学士院,天明便迅速离开京城。
  不是赵祯软弱,此时西北战事并没有结束,难道将吕夷简与晏殊两相罢去?
  知道有错误,但不能处理,这就是变通。
  或追究富弼从乐寿私自返回京城,于皇宫中大吵大闹,失去廷仪罪名?此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指望富弼办事呢。只能不问。
  这件事本来就此平息,但隔了几天,又引发新的争议。
  郑朗写了一封信给吕夷简,是以奏折形式书写的,直接到了东府。
  信上说吕相公,你此举用意无非以为已立国书誓书,复加契丹岁币,虽未加富弼三条,契丹会羞恼,但不会翻目。那么就可以借机趁富弼在北境没有进展之时,将富弼调回,重换一臣子议盟,将富弼功绩抹杀。
  换原来郑朗也许不会说的,考虑的事情太多。
  长时间压抑,让他不喜,与妻子交谈,终于醒悟。无所谓,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自己努力了,能不能成功,靠老天爷做决定。
  之所以将这件事翻出来,是它引起很多后果,不是赵祯想和稀泥就能和得住的。
  直接将吕夷简心思揪出来,继续说道,吕相公,国家是多事之秋,你身兼两府重职,应当以身作则,为群臣树立一个榜样。可你树立了什么榜样?虽有吏治之功,却无德化之功。
  今朝你身兼两府,大权独揽,明朝他人得势,也象吕相公你学习,难道你又想开景祐党争之举?
  并且你如今管理东府,又身兼西府之要职,做为官员,你也到了巅峰,可不顾国家安危,继续打压你看不顺眼的人,先是宋庠、郑戬、叶清臣、任布,富弼不顾辛苦危险,深入北境,契丹人贪得无厌,步步惊心,为什么你做为国家首相,继续玩弄权术,不顾国家?
  是信函,也是奏折。
  而且郑朗地位超然,他从不树党,范仲淹做错了批评,吕夷简做错了批评,一个地道的中立派,说话有权威。
  德操不及范仲淹,也没有什么污点,一心为国家做了许多贡献,甚至不惜自身危险,深入战场的第一线,几年后又要远赴契丹,他不自称为君子,可天下有几人敢说郑朗不是君子?
  最要命的几年后郑朗出使契丹,能不能回来?这时候谁愿意碰郑朗啊,那纯粹是自找没趣。
  直接将吕夷简的用心毫不客气的揭露,说了后果,今天你得势,玩弄权术,但不要忘记,君子党已经茁壮成长起来,韩琦与范仲淹成了西北两颗亮眼的星星。一旦他们回到朝堂,再来弄你与你的小弟,然后你与你的小弟再弄君子党。这个国家成了什么?
  对吕夷简的能力与功绩,郑朗从来没有否认过,做为宰相,吏治之能赵祯朝时,无一人能及之。可这个德操实在成问题。本来还想大宋替他办报纸的,可没几月,大宋没有将报纸筹备好,就被吕夷简弄下台去,让郑朗很蒙。
  信至,朝堂又吵得哇哇一团。
  于是郑朗连续接待两拨人。第一拨人是赵祯给了旨书,事情已经过去,让郑朗不要再提。
  揭开又怎么的?
  西北战事没有结束,国家揭不开锅盖,百姓负担沉重,这时候离不开吕夷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将眼前难关熬过吧。
  第二拨人是吕夷简派来的谦客。
  没敢用书信方式,直接让家中的门客来西北,对郑朗传话:“郑行知,王师三年,国家困窘,弊端积病一一暴露,一旦和平,便需大治,庙堂政见不和,能治否?”
  问得郑朗忽信忽疑。
  不能不相信吕夷简的本领,赵祯主政之初,吕夷简上书八条,正朝纲、塞邪径、禁货贿、辨佞壬、绝女谒,疏近习、罢力役、节冗费。可以说庆历新政,范仲淹的所谓改革正是在吕夷简这个八条基础上改进的。
  可是没有多久便被郭氏弄得下放,随后历尽千辛万苦,回到朝堂,想要执政,必须弄倒郭皇后。范仲淹与孔道辅弹劾,大戏一幕幕到来,令吕夷简目不暇接,无法进行变革。
  若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宋朝与西夏议和后,吕夷简会做什么,谁也无法料到。以他的能力,真要将身心投入到变革当中,会比范仲淹做得好。但这是假设。
  想要对国家弊端进行整治,朝堂上必须有一个统一的声音。
  富弼虽不错,但前期与石介一样,喜欢胡说八道,看看他说了赵祯什么?连皇帝都敢乱说,况且吕夷简。事实庆历新政时,富弼依然没有醒悟,新政失败,也拜托他们这些个君子的种种作为。
  但真是如此?


第四百零四章 大炮
  这一刻郑朗被迷惑了。
  吕夷简门客继续说道:“某问你,为何你在泾原不用葛怀敏?”
  将自心比人心,你不用葛怀敏,让我如何用富弼?
  某是门客借着吕夷简语气说的。但反过来将郑朗提醒,郑朗说道:“我不用葛怀敏是葛怀敏的才力,非是与他有仇有恨。吕相公打压富弼,难道富弼没有才情,出使契丹做得不好?再问吕相公,他为了以后治理国政,没有多少争执,将富弼弄垮,能不能将范仲淹弄垮,韩琦弄垮。吕相公真打算这么做,我会立即加入君子党行列,以黜废吕相公为己任。”
  朝堂上就你一个声音,看似很美好,可你想做什么?
  这不是唐朝,不是汉朝,是宋朝。连皇帝都不能做到庙堂只有一个声音,况且一个大臣,那么吕夷简真的想图谋不诡。
  随后又上一书,弹劾赵祯。
  吕夷简与晏殊皆做错了,奖罚分明,乃是立国之道。虽说国事艰难,需要大家群策群力,暂时不贬吕夷简,至少也要给吕夷简一些批评。帝者,为人父母也,大臣便是人君最亲近的臣子。父亲分罚公平,下面的子女就不会怨恨。若处罚不公,下面子女必然心生怨怼,长久以往,必然各逞其能,以将对方踩于地底为目标。在不断争斗过,大臣卷入的越来越多,没有党号,也会成党势。陛下,你想要做什么?
  至少口头上说一下,吕夷简,你不能这样做。
  其他所谓的君子党闻听后心中还好受一些,可是不言不语,让他们怎么样想,陛下,你处执不公,有意袒护吕夷简。但你不是昏君啊,为什么会这样,吕夷简迷惑了陛下。
  产生这样的想法,好了,争斗开始。
  不能和稀泥,越和越糟糕。
  弹劾赵祯,其实有意再次将矛头针对吕夷简与晏殊。
  总之,吕夷简这次做得很丑。
  第一炮开过后,又开第二炮。
  经过斥候再三证实,野利旺荣与野利遇乞确实被元昊杀死,七月还死了一个野利,叫野利仁荣,是仁荣,不是旺荣。是野利皇后的远房族人,与野利遇乞关系不大。
  此人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西夏建国前后创制的典章制度,多由此人谋划。包括创立西夏文字,他的进谏,一王之兴,必有一代之制……昔商鞅峻法而国霸,赵武胡服而兵强。国家表里山河,蕃汉杂处,好勇喜猎,日以兵马为务,非有礼乐诗书之气也。惟顺其性而教之功利,因其俗而严其刑赏,则民乐战征,习尚刚劲,可以制中国,驭戎夷,岂斤斤言礼义可敌哉。成为李元昊立国的基本方略。
  他在李元昊身边的地位相当于刘邦之张良,刘备之诸葛亮。其人死,让李元昊如丧考妣,三临其丧,号淘大哭,何夺我股肱之速也。
  这人死,比野利兄弟之死,更让郑朗看重。
  对于刘备来说,是张飞关羽重要,还是诸葛亮重要?
  对刘邦来说,是张良萧何重要,还是韩信重要。韩信打仗是了不起,可无论他多么能打,也只能让萧何与张良玩弄于股掌之上。况且野利兄弟离韩信,也不知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是一亿八千万里那么远。
  野利仁荣之死,将会使元昊出现一系列政策失误。
  可惜宋朝前几年灾害不断,几乎是动用一个空荡荡的国库开战,否则稍有积余,郑朗绝对不会给任何人退缩的机会。契丹一与西夏交战,后面宋朝就出兵。
  趁你病,要你命。何必要等到以后。
  利好啊,可惜自己手中无子可用,郑朗怎能不仰天长叹?
  是报喜奏折,顺便给老种请请功,这中间还有一些人,例如苏吃曩、光信。赵祯接到奏折,想了想,光信是谁啊?最后想到这个和尚,咧着嘴,乐了大半天。
  但下面大炮轰起来。
  说了反间计的一部分事,北方的那边不敢禀报,然后说到高衙内。
  娄烟找到他,俺要出家,让郑朗莫明其妙,并且说了一些让郑朗更莫明其妙的话。
  世上没有不露风的墙,斥候终于打听到高衙内投奔西夏的事。
  郑朗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娄烟说那番话,大约是好心,自己只是一个文臣,若是高衙内拼命蛊惑元昊,将矛头对准自己,自己将会凶多吉少,所以才劝自己不要来西北。
  娄烟也跟他去了西夏,不知为了什么,翻目成仇,居然让娄烟逃出西夏,跑到延州做了尼姑。
  过程郑朗不想去思考,娄烟与他真的没有关系,高衙内也是一个跳梁小丑,郑朗早就不把他放在心上。想做张元吴昊,那也得有才干的。凭借高衙内的本领,能跳出什么?
  他借机说的是另一件事。
  朝廷对张元吴昊家属的安排。看到张元与吴昊被西夏重用,诸臣商议后赐两人在宋境内家属大量钱米,授张元弟弟与侄子官职,希望他们家属能把他们再招回来。后来看到这一招不起作用,反而使朝廷蒙受更大的羞侮,又将他们家属关了起来。李元昊免除张元与吴昊后顾之忧,派人冒充宋朝官员将其家属释放,秘密带到西夏境内。这才派人敲锣打鼓,热情迎接。这时宋朝才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笨拙如此。
  郑朗将此事翻出,再次讥讽朝廷。
  善待张元家人,用的是什么理由?想张元回头?难道朝廷缺少张元这样的人才,军事人才,张亢、张岊、王凯、狄青、王信、折继闵,边境良臣,范仲淹与庞籍、韩琦做得差吗?
  不是没有人才,是体制造成人才无法发挥出才能。
  不想改变自己体制上的漏洞,却想着这种低下的手段。
  或者惩汉武帝杀李陵一家的过错,李陵是怎么被俘的,面对几十倍的敌人,转战几千里,力屈这才被执,依然没有投降匈奴,后来闻听家人被害,还是终身没有替匈奴向汉朝用兵。所以才是千古之冤。张元是怎么到西夏的,又替西夏做了什么事?
  或者学习三国分用诸葛一家,诸葛兄弟,力保三个国家,各为其主。也是量才施用,有功重赏,有过重罚,甚至斩首。请问张元家人又有什么功劳值得朝廷赏赐。难首振托他家替国家养了一个汉奸?
  后来看到没有作用,立即关押,反复无常,这是国家,泱泱大国,还要不要脸面?还要不要威严与信用?
  见到朝廷如此儿戏,又有许多人陆续的心甘情愿去做汉奸。再看西夏,山遇一家投奔宋朝,立即射杀,乞砂来降,仅来了一个光人,其家全部被元昊斩杀。由此西夏困窘,但没有多少人前来投奔朝廷。
  各位大佬,看你们争来斗去,手腕端的厉害,连国书都敢动手脚,为什么一遇到外国就怂了?
  从开始便错误了,你家养了一个汉奸,流放岭南吧,即便仁爱,也要派官府查问一下,警告其他人。对汉奸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矛头还是直指吕夷简。
  第二波轰击没有停下,第三波轰击又到来。七月,西夏两万人入侵青塞堡,代张亢为麟府新军马事的王凯出战鞋邪谷,转战四十里,又将西夏军队海扁一顿,打得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将所抄的马牛全部得回。
  这又是府麟路一场新的大捷。
  邸报却不见其战况。
  于是郑朗发难,为什么对府麟路轻视如此,虽说因为特殊需要,府州羁縻而己。但它始终是宋朝的地盘,折家对朝廷忠心耿耿,罕有人能及。这些年守卫宋朝西北最重要的一扇门户,同契丹人作战,同西夏人交战,折家子弟与府州百姓死亡无数,无比惨烈。然而朝廷是怎么对待府州与折家的?
  到这个地步,以为折家想呆在府州,错也,他们十分渴望象杨家那样,那怕在宋朝中原地区担任一个小官,一家人太平无事,何乐而不为?朝廷不同意,非得让折家守在府州,利用折家军的勇敢,替宋朝看守大门口。
  既然知道府州的重要,折家的重要,为什么用两种眼光看人?
  况且领军出战的是王凯将军,王全斌的曾孙!
  朝廷对折家如此苛削,请问,又如何用其他的蕃人与羌人为朝廷效力。
  各位大佬们,你们在想什么!!!
  国家要多少钱帛多少将士的生命,来替你们错误的决定买单。
  有人说折家盘居于府州,倚仗宋朝力量力保,实际想要逍遥独立。这是错误的说法,那一片地盘孤悬于宋境之外,上有契丹,下有西夏,谈何逍遥?比如丰州王家,那么庞大的党项部族,毁灭仅要数天时间。所以折家数次要内附,可惜朝廷一直不听从。于是折家很苦逼。关健名义上半独立,实际受宋朝官员节制。遇到一个好的官员,比如张亢王凯,还算幸运,如果遇到一个不好的官员,比如康德舆,更加苦逼。
  然而怎么办呢?
  朝廷对折家不算太好,甚至牵连着对驻扎在府麟路的将士,都不怎么公正。
  之所以连轰三炮,确实这几条朝廷政策出现失误。还有其他的用意,吕夷简做法不能与杨偕相比,但打了触边球,无论是谁,用国家的命运做赌注,郑朗都不喜。并且刻意贬低这些大佬的政绩,别以为你们做得很好了,实际做错的地方不要太多。
  翻看去年郑朗石门川大捷时,夸耀两府政绩的那篇奏折,两相对比,可以看到郑朗对吕夷简用国书做文章,陷害富弼的愤怒。
  三炮轰去,将吕夷简轰得头晕脑胀。
  崔娴也没有进劝,她能感到丈夫心态的转变,人比以前更开朗,渐渐象他少年时候,而不是象去年才来泾原路,每天辗转反侧,愁眉不展。重要的是心态,再说丈夫权位太高了,对此崔娴十分满足。
  怎么办呢,年龄拘束,再升怎么升?做二十五岁的大宋首相?
  不切实际的,并且丈夫功绩越大,越招人忌妒,不如放上几炮,一是为了国家,二是使自己变得不那么太圆满。一个圆满的大臣,又握有军权,才会真正招人眼红。
  三炮轰完,郑朗将葛怀敏夫妇,还有他的儿子葛宗晟喊来赴宴。
  严格来说,葛怀敏还是郑朗的长辈,若从崔家与王德用家的关系来叙,郑朗还是葛怀敏的孙辈。
  绕了几个大弯子,也没有人将这层关系当作一回事,可崔娴不得不施一晚辈礼,将其一家四口迎进府中。
  摆上酒菜,郑朗说道:“葛将军,泾原路忽然兴起一些不好的谣传。”
  “是什么?”葛怀敏不露声色地说。
  “说我欺上压下,刻意打压葛将军,不顾亲戚关系,也不使葛将军建功立业。”
  “是谁说的,一定严加处理。”
  郑朗冷笑一声,谣传之初多半是西夏人搞的鬼,但后来葛怀敏出力不小。谣传再厉害也传不到京城去。吕夷简用葛怀敏说事,这说明葛怀敏在京城也趁机说了一些不好的话。
  不露声色,忍了很久,就为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
  “葛将军不用了,不过既然出来谣传,也不能算是空穴来风,以前我是有些慢怠葛将军。可中间有一些情况,今天借宴顺便解释,孙子说兵者,军国大事也。不象是吏治,做错了可以重新修正。一旦战败,将士就会出现严重伤亡。伤残者难有完人,牺牲者再难复活。我不得不慎重考虑。”
  “郑相公做得好。”
  “你我皆出自名门。”郑朗这句话倒不是假指,不要将宋朝的门阀看得太重,宋朝的门阀几乎全部消失。宋朝的制度也能看出一些,鼓励贫困百姓上位,第一条便是科举。范仲淹、欧阳修、苏东坡等等。无他故,减少基层百姓怨言。不要说国家搞特殊,是你们自己不努力做人上人。大家一起努力读书吧,或者到边疆杀敌人吧。那么你们就会成为金字塔顶层的一员。
  但崔郑两家还能算是望姓,加上郑朗父亲也是士族,出身不算寒酸。出人头地了,摆起家谱就算是望门,不出人头地,什么也不是。
  葛怀敏的老子葛霸乃是宋朝名将,葛家出身也不算低。
  王氏微笑。
  还有王家呢,但她心中也在狐疑,这个郑家小子喊自己一家来赴宴,究竟想做什么?
  郑朗继续说道:“虽两家有亲戚关系,葛将军出身不薄。但军国大事,我不得不慎重。葛将军罕有军旅作战生涯,相对而言,我对狄青他们熟悉,杨文广更是我一手带到西北来的。张岊他们在府州浴血奋战,更是证明自己的价值。种世衡妙计无遗,此次元昊斩杀野利兄弟,正是出自他的反间计策。葛将军,你说我用谁?你地位尊贵,让你指挥胜固然皆大欢喜,败谁来负责?难道只能让你做一名将领,那也与你地位不附。”
  突然将话音一转,说道:“不过,也算是我疏忽。既然民间有怨言,也说明我以前犯了一些错误。现在我给葛将军一个机会。秋收即将到来,西夏刻意不讨好的出兵府麟,是想转移我们的眼光,其实还是泾原路。我想九月到来,西夏必然会对我们泾原路用兵。如今我给你两万五千名将士,让你亲自率领。你认为驻扎在何处,才能侧应前线?”
  想要立功,想要领军是吧,你自认为名将,先通过我这次考核才能算数。


第四百零五章 在风中(一)
  九月到来,秋风渐紧。
  庆历二年是一个寒冷的季节,才是九月,满山遍野渐渐苍黄。
  水色清凉,大雁南飞。
  站在潇潇河边,崔娴紧了紧衣领。小巧娇媚精致的脸蛋,在傍晚的余辉下,闪烁着美丽的风情。
  当年有些刁蛮,还有些小心眼的少女,正式成长为一个美丽的少妇。随着郑朗位高权重,她的智慧也多次派上用场,人便有了一丝气质气场神马东东。在杭州时,富弼来郑家赴宴,曾说过一句:“弟媳不愧出自名门之后,能看到唐朝崔家名门闺秀的影子。”
  指的是河北崔家。
  河北崔家在宋朝不算什么,但在唐朝很了不得,五姓七家,崔家独占两家,清河崔、博陵崔,那是可以鄙视唐朝皇室的大户人家。甚至唐朝想为太子迎娶崔家的女子为妃,都能遭到崔家拒绝。
  富弼说这话自有苦衷,郑朗没有揭破。相比于崔娴,他那个小娘子实在是糟糕。
  此时迎着夕阳,崔娴身着一身黑色绒氅,衣领上还镶着几朵金色的牡丹花纹,又秀媚又高贵。
  可是她眼神里有些不舍,看着郑朗,轻声说道:“你去了北方,可要小心,多穿一些衣服。”
  去年郑朗从石门川返回,手上长了许多冻疮,让一家几口心痛死了。
  郑朗再去镇戎军,崔娴与杏儿、四儿、环儿一人各织了一副手套,怕他再冻着了手。
  郑朗拢了拢崔娴的衣领,含笑说道:“娴儿,我还没离开呢。即便离开,此战也不会花很长时间,有可能天未落雪,我便能回来。”
  “你还要建寨。”
  “那也要回来,天气一冷,泥土冻结,就是建寨,也要停下。”然后看着远方,喃喃道:“娴儿,有可能这是庆历年间我朝与西夏最后一场战役了。”
  “嗯。”崔娴嘤咛一声,与郑朗同时看着远方。
  远方百姓在收割庄稼,多是高梁,也有少量豆子。高梁在内陆不值钱,值钱的是稻米。但不管什么粮食,运到西北来,运费与损耗都是差不多的,往往一石粮食运到前线,运输成本数贯,若是再按茶引盐引计算,更不可估量。咸平年间梁鼎进奏说,陕西沿边所折中粮食,率皆高抬价例,倍给公钱,如镇戎军一斗计虚实钱七百一十四,而茶一斤止易一斗五升五合五勺,颗盐十八斤十两止易一斗,粟米一斗计虚实钱四百九十七……
  是指盐引换粮的粮价,实际价格偏低一些,但相差不大。
  也就是在中原地区,十几文一斗的高梁到了镇戎军成本会达到四百文钱。
  自西北用兵以来,驻扎多少将士?除去本地的蕃兵外,还有二十多万,不仅他们,还有部分随行的家属,为之服务的军妓、商人、贩卒、力夫,后者数字无法统计,但不会比前者少,除了吃的,酿酒所需的粮食,战马需要的一些杂粮,陕西本地本身就缺少粮食。一个粮食缺口,就给国家带来多大的支出?
  所以郑朗、范仲淹与夏竦力倡三白渠,朝廷明知道财政吃紧,还将平安监契股售得的款子全部拨了过来。
  这些粮食就是钱哪。
  郑朗又看了看北方。
  崔娴知道郑朗是在想泾原路在收割,那么西夏也开始秋收了。一旦秋收结束,战事便会来临。没有点破,拉着郑朗的手说道:“妾记得小时候,当时听到你许多故事,妾常叹命薄。”
  “难道现在后悔了吗?”
  崔娴翻起美眸,没有答话,那意思是说,你懂的。又道:“后来听说你那首诗,特别是后面那一段,一水至此尚艰难,遑论兴亡替更事。锦锈光里亦努力,莫使前事当后师。妾真的很不相信,以为是人代笔所写。”
  那首阳春三叠是合着三叠阳关古琴曲写的,诗的节奏与乐律十分相符。但灵魂所在却是这四句,这首长诗才变得有意义,得到当时来郑州看热闹的范仲淹、富弼欣赏。
  “也没有什么。”郑朗淡淡道。
  马上会有人喝出另一句,那一句话才真正名垂千古。
  “妾还是想你做管仲,非是诸葛。”
  管仲好啊,一边替齐桓公做了霸主,自己呢,也大享荣华富贵,快活一生,还名垂了千古。诸葛亮却很苦逼,伐魏没有成功,反而将自己累得活活吐血而死。
  “管仲啊,我也喜欢。”郑朗笑。契丹使者夸他是宋朝的大号管仲,郑朗汗颜,自己那敢与管仲相比哪,可心中还是有些小得意的。虽说利用历史知识,时常开着小金手指,也是一份本领是么。
  飒飒秋风拂起,风声越来越大,先如蚕吃桑叶,沙沙作响,酥酥麻麻,渐渐海涛泛滥,变成狂吼大作。
  一阵秋风一阵凉,秋天真正到来了。
  “我们回吧。”郑朗说道,牵着崔娴的手,来到隔壁小山坡上,侍卫正带着郑苹与郑航骑马,杏儿与环儿四儿坐在半黄的草皮上看。
  回到渭州城,天色已黑。
  刚要回家准备休息,衙役迎来说道:“西夏派出使者,前来渭州求见相公。”
  “带我去。”郑朗顿了顿道:“还是让他来州衙见某,另外再传渭州城中大小官员,来州衙议事。”
  转身来到州衙。
  一会儿使者被带来,名气很大,叫杨守素,元昊有六大谋臣,不是张元吴昊,这两小子太过恶劣,真实能力远没有后人认为的那么强大,而是嵬名守全、张陟、张绛、杨廓、徐敏宗、张文显。同样还有一个汉人也得到元昊的重用,叫钟鼎臣,文笔好,写给宋朝那封文笔大气的国表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这些人有的是来自西夏本国汉人,但大多数皆是宋朝不得志的文人,象张元一样,主动前去西夏投奔元昊,严格说,都是正宗的汉奸。杨守素便是其中一个。此人十年科举不中,一怒之下跑到西夏兴州,与尚是太子的元昊一番交谈之后,颇得元昊赏识,两人情谊十分深厚。
  也说明科举用人的失误。
  总之,杨守素肯定是一个人才,不但有谋略,还能说会道。仅是因为科举这道门坎阻挡,使他在宋朝无法发挥才干。
  对杨守素,郑朗没有那么痛恨,此时国家观念很模糊,忠的不是国家,而是帝君,所以意义无法升华。张元吴昊不同,他们是进谏元昊反攻宋朝的罪盔祸首。
  郑朗还是忍不住讥讽道:“杨守素,认贼做父滋味如何?”
  “行知,朝廷能容王继忠,为什么不能容属下?”
  “你能与王继忠相比?”郑朗嘴角抽搐。记得前世看金大侠的天龙八部,里面记载萧峰时契丹打草谷,真实从澶渊之盟后,边境虽有争执,但契丹人早就断了打草谷这一丑陋现象。其中王继忠作用无可拟代。每当朝廷使者致,王继忠痛哭哀嚎,要求宋朝向契丹人求情,将他带回去。宋真宗考虑到王继忠在契丹的桥梁作用,下诏不准,这才善待其子。正是类似种种王继忠的事迹,使北宋前期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郑相公,属下愿意做第二个王继忠。”
  杨守素自称属下,似乎……千万不能当真,当真就傻了。
  “你能不能做王继忠,我会观之后效。但休想花言巧语打动我,对你们西夏人,我根本不相信。说吧,你前来为何事?”
  “属下是代表西夏前来与郑相公议和。”
  几乎所有渭州大小官员鼻子抽动,太无耻了,又将对付范仲淹的花招使出来。一次两次,还有完没完?
  “议和啊……”郑朗玩味地敲着桌面,不置与否。
  “郑相公去年释放我国太子,就存了议和之心,为什么我来议和,郑相公不信?”
  “我说不信了吗?”
  “……”
  “杨守素,说一个故事给你听,有一人得到三百两银子,无处可藏,将它埋到地上,但还怕人发现,于是写了一块牌子立在地面,上面写到,此地无银三百两。”
  渭州一干官吏大笑。
  然而郑朗没有揭破,沉思一会儿说道:“不是我不信,你们西夏人恐怕是世界上最不讲信诺的人,让我如何相信?不过也难怪,人无信而不立,你们西夏人只是一群不知好歹的饿狼,那有资格称为人类呢?怎能叫一群饿狼遵守信诺。”
  “如果那样,只好开战。”
  “战就战,契丹与我朝重新议和,不知道你们西夏人用什么来与我朝开战?用你们的骑兵吗?还指望着三川口十几万军队围攻一千几百名宋军,好水川十几万军队围攻七千名宋军的事发生?先是我朝不备,才让你们西夏人得逞。便宜只能捡一次两次,还想捡三次四次?”
  去年冬天两战胜利,宋朝便拥有了谈判的资格。
  但郑朗心中苦笑,不是自己开了金手指,甚至数年前开圩开海外之矿,使朝廷钱粮比史上更为充足,又利用历史知识,两胜石门川,元昊还真得逞了,便宜捡起来没完没了。
  “若那样,玉石俱焚,是郑相公愿意看到的?我不相信,即便朝廷有能力将西夏灭国,大不了国主潜回夏州,卷土重来,贵国恐怕民不聊生。一旦国家衰弱,契丹人看到有机可趁,会不会遵守盟约?”
  颇能说的。
  郑朗莞尔一笑,道:“似乎如此,但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你也是读书人,应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当真你们那个元昊国家灭亡,潜回夏州还能卷土重来?项羽何必自刎于乌江河畔?”
  乌江颇是让郑朗感到遗憾,鸡公山与乌江便是在太平州的江对面,因为朝廷官员不得越界的制度,郑朗没有前去瞻仰。
  “未必。”
  “杨守素,你不相信,我欢迎你们西夏人开战,来吧,放胆向我泾原路发起进攻。”
  杨守素有些焦急,这样下去,无法进行谈判,于是说道:“郑相公,不瞒你说,我朝野利仁荣新薨,野利旺荣与野利遇乞想要叛反,被国主斩杀。百姓也民不聊生,国主十分后悔,这次和谈是真心的。你所著的一些书籍我也看过,郑相公素有慈悲之心,为什么不能让两国和好如初?”
  慢慢的讲道理,讲完道理,郑朗还不同意,将消息带回去,三军激愤,那么士气便有了。和谈是假的,争是的出兵大义。
  若郑朗真相信,更好,一旦相信,必然不设备,泾原路总共才六万几千兵马,西夏举国来犯,泾原路又不设备,必然大破之。
  郑朗沉思,似乎被说动,缄默良久说道:“你们西夏在我境内密布刺探,你们会知道我朝皇帝下过诏书,不准任何边臣私自接见你们的臣子,或者与你们西夏进行议和……”
  “凡事可破例之。”杨守素说道,心中冷笑,你们缘边四个大臣,那一个将朝廷的诏书当作一回事,各玩各的,连你们宋朝的皇帝都快要拿你们四人无辄了。
  缘边四人,一个比一个牛气,让杨守素看得也眼红,这样的宋朝臣子,谁不想当啊。
  “难办,少年时我说过法度,有法有度,法不可破,度可松动。你们西夏人素不讲信用,我朝君臣全部万分失望,陛下的这份诏书也代表着庙堂所有人意愿,这是法,我怎么敢违反呢?”
  一路郑朗早想好对策,可为了达到效果,还要吊吊杨守素的胃口。
  不但吊杨守素的胃口,还要吊元昊的胃口。
  葛怀敏便是其中一个关健因素。问葛怀敏,元昊有可能会在秋收之后攻打泾原路,我给你两万五千兵,让你侧应,你认为将此支军队放在哪里。不是在镇戎寨,看似镇戎寨很好,上可以掩护高平寨,东北可以侧应天圣寨,东可以与东山寨呼应,西边拱卫三川寨、定川砦,还可以切断西夏军队后路。可是地形约束。放在城中,是寨,面积小,又要容纳一部分百姓,容纳不了这么多军队。放在城外,镇戎寨城外地势平坦,那是纯送元昊点心。
  但有一个好地方。
  史上定川砦惨败之前,整个泾原路麻木不仁,还是在环庆路的范仲淹斥候先听到消息,通知王沿。另外庆州通判尹源,也就是尹洙的哥哥写了一封急信,送给葛怀敏,上面说道,贼举国而来,其利不在城堡,而兵法有不得而救者,且吾军畏法,见敌必赴,而不计利害,此其所以数败也。宜驻兵瓦亭,见利而后动。
  畏法是优点,见堡砦失险而不救,往往罢官罢将,重者斩杀,由是宋朝将士不计后果,孤军奋战,以至全军覆没,无一人而降。刘平回归,王信不客气地写了一封信,三川口数千将士随太尉死战,尸骨无存,太尉有何颜面独活。你怎么不死呢!刘平在京城接到信后,大哭一场,然后生病,卧床三个多月。
  但也如尹源所说,是优点也是缺点,过于死板,不能灵活机动,让元昊每次仗持宋朝用兵这一特点,往往得逞。
  这个瓦亭便是瓦亭寨,前面有瓦亭河水,不愁水源,后面是陇山,可攻可守。若真是用大军侧应,乃是第一要地。葛怀敏不听,王沿又派人通知葛怀敏,告诫他不可深入,第背城安营扎寨,以伏兵伏击,可以建功。第背城在瓦亭寨北方,镇戎寨南方,离前线更近,地形不如瓦亭寨有利,但至少夹在镇戎寨与笼竿城的中间,可以互相有一个侧应,虽是一个保守胆小的策略,但不会象后来那样,全军覆没。
  尹源是什么人,有几个后人知道。王沿有什么军事才干?
  然而这个名将连这两个对军事一知半解的文人都不如。郑朗依然让他选择,结果郑朗气得差一点吐血,还是定川砦。不错,那个地方是最前线,容易建功立业,可是想过水源没有,想过地势没有?西夏军队当真是豆腐渣?
  葛怀敏还说了一大堆理由。
  郑朗没有听见,大半天说道:“现在没有开战,你先领军驻扎在第背城。”
  放在定川砦,那是找死的,也不能放在瓦亭寨,会失去诱敌作用。
  刻意与杨守素瞎扯半天,会让杨守素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实际也想和平。想要他产生这个错觉,必须磨一会儿嘴皮子,否则元昊多疑的心理,反而不相信。
  “国主愿意与朝廷立下血誓。”
  “得,契丹人即便是盖上一个章印,也能将盟誓遵守几十年,你们西夏,血誓,什么誓,我也不会相信。”
  “唉郑相公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回去禀报国君。”
  升级了,国主变成国君。
  想跑,那有那么容易,我可不是其他不懂军事的文人,你们西夏人当作猴子耍。郑朗说道:“且慢。”
  “郑相公,有什么要说的?”
  “元昊想要和平,对两国皆是有利之举。但你这次来,你们西夏是真想和,还是假和?”
  “指天为誓。”
  “记下来。”郑朗对文案说道。让他将今天对话全部记录下来。
  文案在记录,郑朗让衙役沏上茶水,说道:“请用茶。”
  “谢。”
  “杨守素,你是那一年参加科举试的。”
  “郑相公,说来羞愧,我连考七届解试,无一次录中。”
  确实,科举制度比以前魏晋九品中正制度更有进步意义,特别是宋朝的科举,已经给了更多贫困子弟机会,将李白杜甫放在宋朝,绝对不象他们在唐朝那样悲催,前三甲未必之,但可以轻松的获得一个进士。还是埋没了许多人才,郑朗略略失神,说道:“杨守素,可愿意回到宋朝为官,若愿意,我会向陛下推荐,至少会是一个上等知州,让君发挥才干。李元昊虽待你不薄,终是敌国。而你是宋朝的水,宋朝的土将你养大成人的,若没有宋朝的制度,没有宋朝的内治,能不能有你存在?”
  “有时候想啊,可是忠于二主,非是人臣之荣也。”
  仅一句话,郑朗心中发冷。
  既然你要做汉奸,那也不用客气了,脸上平静,温和地说道:“人各有志,我不会强求。说两国议和吧,你们西夏有诚意,我也喜欢。不过我不敢私自做主。这样,你派手下将今天的会谈通知元昊,我再派侍卫保护你上京城,让你与我们陛下进行面谈。”


第四百零六章 在风中(二)
  杨守素傻眼了,一旦进了京城,上升到国与国的层面,还能不能向宋朝继续用兵?不同意,那么证明自己前来议和,纯是忽悠宋朝的,反而给了眼前这个青年警戒。
  怎么办?
  他定了定心神,说:“郑相公,我奉国主命令,来与郑相公议和,没有奉国主命令,与宋朝陛下议和。要么,我派人写一封信国主,让他下令,允许我进京一行。”
  老小子主意打得蛮好的,在渭州拖一拖,时间争取了,大义也得到了,说不定还能利用他做文章,说好意来议和,却被郑朗扣押,激起士气。他自己呆在渭州城中却快活起来,顺便看一看,能官方刺探出什么情报。到开战前,元昊说不许,将他接回,一箭N个雕。
  “元昊是真想议和,还是假想议和?”
  “真想。”
  “真假何须多此一举,与我谈起什么作用。杨守素,不用拒绝,去京城吧,两国亿万百姓就指望着你这一行呢。”
  “面见圣上,我还要备国书。”
  “勿须,我朝与契丹盟誓,富弼也没有带国书去契丹,搭成和议后富弼这才返回京城,带国书与誓书复去契丹,正式盟约。你去了京城,与陛下面谈,大约谈好,再带国书不迟。秋天已到,两国边境互相警戒,布置无数将士,对你国是一个负担,对我朝也是一个负担。早日搭成协议,趁寒冬未到之时,竞相撤兵,对你我两国皆是有利。”
  杨守素还想说话,郑朗将他拉起来,说道:“来,来,你远道而来,我来招待你。”
  将他拖到一个酒楼,上酒上菜上歌舞伎,每次杨守素想说正事,立即被郑朗用话题岔开。
  宴请完毕,将他强行送到驿站安置。
  回到家中,郑朗放声大笑。
  崔娴问他笑什么,郑朗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怎么西夏人又来了这一套?”
  “有些不一样,这次他们没有指望能谈成功,谈不成功,可以用这个做借口,攻伐泾原路。”
  “狼子野心,若是赵德明在世就好了。”江杏儿说。
  “杏儿,也未必。赵德明也没有安什么好心,他在位时,改革官制,大兴宫室,只是在我朝使者至时,才撤宫殿题榜,我朝使者一走,立更赭服,鸣鞭炮,擂鞘鼓,吹打还宫,殊无畏惧。若没有赵德明影响,元昊不会产生后来的想法。但赵德明比李元昊眼光更长远,若他继续在位,不会与我朝开战,而是会借吐蕃分裂之时,继续吞并,河湟境内多吐蕃人,两族有世仇,不易吞并,可是兰会二州以及河鄯局部地区,会被赵德明借机吞并。到时候西夏国力会变得更加强大。若是经营恰当,再借用我朝一些文臣的消积防御,苟且偷安,积累大量钱帛粮食,一旦发难,后果更难以收拾。不要以为西夏士兵没有战斗力,实际很强大的。只是元昊横征暴敛,各部战士心中不服,不肯死战,才让去年两路同时获胜。若是赵德明,万万不会这么做。所以赵德明后祸更重。”
  “当年朝廷应当帮助吐蕃。”
  “当年只有张齐贤张相公一人说过,不能让西夏得到河西走廊,否则未来必成为宋朝祸害。可无人听。也不能怪朝中大臣没有眼光,谁都不能预料到今天。但吐蕃如何危害唐朝的,已经载于史册。于是许多人反而希望他们打得越凶越好,两虎相争,一伤一死。其实说到底,还要自己强大。自己不强大,借助别人的力量怎么可能……”
  “有官人在,不怕。”
  郑朗呵呵乐了:“四儿,不能乱说,不要说我,就是陛下,也没那么大本领。”
  第二天再见杨守素,大约一夜没有睡好,杨守素眼睛上戴着一个大黑眼圈,郑朗就当没有看到,笑咪咪地说:“杨守素,你一心想做王继忠,此行搭成和议,你就会是第二个王继忠。”
  杨守素差一点扑倒。
  我还王继忠呢,有可能前面到京城,后面两国重新开战,宋朝君臣发怒,将我的人头落地。
  但不去不行啊,看这架势,自己再推三阻四,这个小宰相能派人将自己捆到东京汴梁。
  苦逼的上路。
  一上马,就开始狂奔。
  郑朗若有所思,小子还是不安好心,快点去京城,走一下过场,然后从延州返回西夏。若是动作快,元昊未发兵之前,时间上还来得及。
  不然不会这样狂跑。
  想到这里,写了一封密奏,将杨守素此行的用意说出来。然后说了一句,陛下可观群臣智愚。
  有没有这个智慧,此次是一次大好的观察机会。若是有军事天赋的话,也能看穿杨守素的用意,若是没有,多半相信杨守素的话。那么陛下就可以根据这点用人。
  有忌讳,未说,仅说了这八字。
  又说了务必将此人留下,等战事打响后进行责问。但又说了不可扣押与斩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宋朝自己不能坏了规矩,若那样的话,自己出使契丹,有宋朝前例,自己休想返回。
  杀不杀问题不大,杀,西夏少了杨守素,也不会灭国。不杀,西夏也不会立即强大。但关健到郑朗的身家性命。
  所以用了密奏。
  有意恶心李元昊与杨守素的,但也怕啊,怕朝中有的人趁机做手脚,特别是吕夷简,那些小手段使出来,在旁边观看,也让人觉得冷汗溲溲。
  战争的脚步一天天临近。
  与去年不同,去年是捡便宜的,面对的不是西夏主力军队,人数也占据优势。
  今年恰恰相反,面对的将会是西夏主力军队,人数占着劣势,西夏主将还是李元昊本人。不能将他军事才华夸大,但也不能过于看低,李元昊自少年时,多次领兵作战,指挥能力虽不能达到神级水平,也比普通人高明得多。
  郑朗先去张方平哪里察看。
  在哪里制造了一些东西,其中有的会用在战场上,会起一些效果,但主要是教导李元昊利用南河套沙漠的风沙,得让他有意想到这一条,才能击败契丹人。不然泾原路一战后,李元昊六神无主,要么彻底投降契丹,以求庇护,要么给契丹灭国。一旦契丹得到银川与河西走廊,宋朝真的悲催了。
  然后是砖块与车子。
  制造了一些车辆,这些车辆不会浪费,平时多有用途。
  砖块是准备修寨砦的,此战过后,天气会迅速冷下来,必须提前将建筑材料备好,先将各个寨砦大模样修出来,明天春天来临之时,进行修补,即便和,宋朝也占着主动优势。
  “行知,开始了?”
  “安道兄,大约开始了。”
  “这一战打得好,会打出一个长久和平。”
  “不会,但十几年要和要战,主动权将会掌握在我们大宋手中。还是先写信吧。”
  当真以一路之军对付一国之军?
  傻了不成。
  先写信给韩琦与范仲淹,怕他们走露消息,韩琦激进,范仲淹保守,与郑朗的理念不同,所以临到开战前才开始写信通知。
  与上次一样。
  但现在三人关系也在蜜月阶段。
  至少在兴修水利上,范仲淹与郑朗是抱着一团心,两人合作很美满。石门川两战,花花轿子大家抬,不但抬了范仲淹,还抬了范纯祐,朝廷已经授范纯祐官职了,范仲淹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心中有数。这人德操天下无双,至少不会在背后掣肘。
  能出多少兵力那是另外一回事。
  韩琦上次合作很高兴,不但抢了许多功劳,无耻的抢了战利品的大头,他自己与郑朗一样呆在石门寨,也替他洗刷了好水川之役的耻辱,甚至郑朗配合他胡闹,放了好多白鸽子,飞啊飞,飞得韩琦开心万分。而且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好战分子,史上宋朝与西夏开始正式协商议和,他还在继续叽叽歪歪的,弄得赵祯头痛神伤。
  最后才写信给庞籍,在西北做得也不错,可他比范仲淹还要保守消积。不但府麟路他没有发兵相助,郑朗石门川之战打响,也没有出兵趁早胜扩大战果。直到大局已定,这才派兵捡了几粒芝麻,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后悔得牙酸。
  咱还给你一次机会,一直会派斥候保持相互联络,你利不利用,与俺无关。
  当然,还是假设,也在信中对他们进行提醒,防止李元昊虚虚实实,改打其他二路。
  信写好,送走。
  张方平问道:“行知,会不会有攻打其他两路的可能?”
  “也许有,可能性极小。麟府一战元昊没有讨好,但他能自遮其丑,不说兵败,而说撤退,况且又夺下丰州城,正好野利遇乞被他绞杀,将撤兵的责任能往野利遇乞身上推。可是泾原路去年一战,西夏不论怎么推,是失败了,连太子还是我们主动释放回去的。这个耻辱不雪,他的威信就会下降。性格也是必然,他性格桀骜不驯,越败越战,与回鹘如此,与吐蕃如此,到了我们宋朝也会是如此。因此必然会是我们泾原路。况且我还给了他那么多漏洞,他能不钻吗?”说完,在张方平耳朵边低语几声。
  张方平乐了,笑完后一本正经地说道:“要小心。”
  “我知道,也做了安排。”
  两人商议一会儿,郑朗又返回渭州,派人召瞎毡过来。
  去年让他出兵,瞎毡心中定会不服。经过阿干城一役,此时他的心情与去年截然不同。
  此战会让瞎毡出三千人马。
  不多,也没有指望这三千人马会发挥什么作用,但意义深远,会因为出兵,被迫与宋朝捆绑得更紧密。
  就在这时,他接到一个好消息。
  陆陵那边反间计先收到一步效果。听了郑朗命令,陆陵跑去找屈烈的麻烦,能在夹山生存,那一个部族是好惹的,被海扁一顿,哭爹叫妈的跑回来。找到罗汉奴诉苦。
  罗汉奴表示为难,陆陵故作气极,又给了上等绸绢,几件贵重的钧瓷,还有一丝金银首饰,几幅宋朝名家的字画。看到礼物,罗汉奴笑眯了眼睛,派人上门责问,让屈烈亲自给陆陵谢罪。
  屈烈差点气疯了。
  老子受你们契丹人的气,受白达旦人的气,还要受一个宋朝小商人的气!再加上经王勇蛊惑,一群党项人挑挑拨拨的,于是决定反叛契丹。用密信递给元昊。
  元昊看到信后,居然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只是让屈烈迁移时一定要小心,尽量不要让事态扩大。你悄悄的来就是,弄得轰动我很为难的。
  屈烈接信大喜,与所亲近五部在密谋叛投党项。
  郑朗得知消息同样大喜。
  这段历史记载得不怎么清楚,有人说先是屈烈率五部叛投元昊,其他党项部族先后暴乱起义,罗汉奴镇压失败,乞兵李元昊。李元昊反而助其暴乱,于是契丹激怒。
  又有人说屈烈叛投西夏,契丹阻拦,屈烈诸部反抗,罗汉奴战败,求助于元昊。元昊出兵相助,迅速将叛乱镇压,可是分赃不均,产生许多矛盾,元昊一怒之下,收留呆儿族八百户,罗汉奴索性反诬元昊助贼,导致他在西南战败。契丹那个小皇帝不知天高地厚,信以为真,于是出兵西夏。
  那一条是真的,郑朗不知道,但这个历史记载给了郑朗灵感,提前将它引发,而且获得成功。
  只要元昊一收留屈烈,已经产生矛盾。
  想保密成么?这全是自己一手策划的,自己会替元昊保密?
  细想一下原因,大约元昊这一回真的生气了。本来想邀请契丹联手出兵宋朝,没有想到契丹半路退缩,自己独占了好处,元昊心中不平,再加上他的狂傲性格,不顾后果收留。马上对泾原路用兵,去年石门川一战西夏损失惨重。而夹山这几部在夹缝里生存,平时多有争斗,族人剽悍善战,也为他垂涎。至少比他的炮灰军战斗力强大。双方原因结合,提前收留了屈烈。
  还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更好的。
  四儿说道:“官人,你与范学士写的那字没有浪费。”
  契丹小皇帝喜欢字画,带着契丹贵族们也喜欢宋朝的字画,宋朝有许多大家,绘画的大家几乎没什么地步,但写字的大家多是重臣,如范仲淹、欧阳修、杜衍、晏殊、郑朗、文彦博、蔡襄等,即便是苏氏兄弟也有一官半职,没有人指望靠卖字谋生。
  所以市面上这些人的字价颇高,却罕见有售。
  特别是郑朗与范仲淹的字,试问范仲淹会卖字么?人家是一片雪,尘垢不生,卖字?有没有搞错。
  郑朗家境会不会卖字,避嫌都来不及,卖字!
  而且郑朗被一些契丹人视作未来五年后契丹中兴大臣,字价在契丹更高。
  宋人,你们不要高兴太早了,五年后你们这个小宰相便是俺契丹的宰相。市面上还有郑朗的字,皆是拓印而来的,拓印的效果肯定不及真本。契丹也有,是那次偷的,许多字稿。契丹小皇帝高兴之余,看到那一个大臣得自己喜欢,便送一幅郑朗的练字书法给他。
  郑朗上哪儿弄那种逼真拓本,亲自书写几篇书法,又请范仲淹主笔写了两幅字,此时郑朗书法更上一层楼,范仲淹书法也到大成之时。两幅书法放在一堆字画里,十分显眼。
  罗汉奴名字怪怪的,但也颇爱汉家文化,对书法略知一二,看到后大喜,连连说道:“拓募逼真如此,当瑰宝也。”
  陆陵怎么好说,这哪里是拓募的,本来就是真的,当然逼真。
  罗汉奴自己舍不得珍藏的,这要送给更高的贵族,用来上位。
  得到这些礼物,才加倍出力羞侮屈烈,也是造成这结果的原因之一。
  “你不懂,论字之道,将来蔡襄必在我之上。”郑朗说道。略有些傲气,以他今天在书法的成就,除了蔡襄外,其他人,至少能平起平坐。之所以贵,一是他的书法流传得少,物以稀为贵。二是他地位越来越显赫,也拉动了价格。
  至于五年后契丹的宰相,郑朗感兴趣么?
  南北大王郑朗也不会去做。
  那是将来,现在不去想。又说道:“也了我一桩心事。”
  “恭喜官人。”崔娴笑道。
  郑朗所做的一切,崔娴一直在观注,有时候还悄悄替丈夫出一两个小计策。未来和成必然,但郑朗需要的是一种势,即便和,也要将主动权掌控在手中。
  北方参与的人不多,陆陵带着一大群商人经商,真正当作间谍的只有陆陵一个人,其他人都是附从,打酱油的,或者替陆陵遮掩身份的,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然后就是王勇二人。
  但成功后,三人功劳不亚于甚至超过光信大和尚。
  “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不准,女儿都大啦。”
  “女儿大归大,我们是夫妻,要亲嘴。”与几个妻妾调笑一番,得到这个好消息,郑朗兴致勃勃,居然抱起琴,弹奏数曲。
  崔娴虽是一本正经,可这几天里对郑朗百依百顺,又要上战场了,心中又是担心又是牵挂。但她终不是富弼家的小娘子,知道大体。这是大事情,不是撒女儿娇气的时候。
  瞎毡到来。
  带来了几块和阗美玉,与三匹青海璁。
  玉石许多地方都在产,但中国主流依然认为和阗玉是最好的,在清朝之前,翡翠皆不及之,上等的和阗白玉价格比红宝石、绿宝石与祖母绿价格更贵。
  丝绸之路断掉以后,和阗玉价格在宋朝变得更高,即便从大洋洲带回来的欧泊吸引许多人新奇,也不及其五分之一。
  不知道瞎毡从哪里弄来的几块美玉,郑朗掂在手中看了看,是半成品,打磨过,但没有雕琢,光滑润泽,没有半点瑕疵,柔和的白色十分喜人,绝对是最上等的和阗美玉。然后抬眼又看了看三匹马。
  第一流的马在遥远的大食与欧洲,宋朝闭敛,不象唐朝,肯定得不到。在宋朝周边地区最好的马还是吐蕃马,吐蕃马最好的不在兰州,而是在青海湖周边地区。
  唃厮啰送给瞎毡的,不是送给瞎毡,是给瞎毡转手送给郑朗作为礼物。没有明说,悲催的父亲,悲催的唃厮啰。
  三匹马高大健壮,马毛光亮,似乎是上了一层油。
  一个个扬起高傲的脑袋,俯视着郑朗。
  不用骑,单看品相,也知道是一流的骏马。
  “谢过。”
  “郑相公,那敢受谢。”瞎毡谦虚地说。
  对郑朗很感谢,一次誓盟大会,赐了金箭,又让宋王朝授封他为兰会防御使,使他声名鹊声。若不是顾忌着西夏,此时他都有信心将整个兰州与会州诸羌诸蕃收于囊中。
  声望比以前高,力量也比以前强大,还是夹缝里一只苦逼的小鸟。
  委屈求全的生存,看到郑朗在烧砖砌高平寨,派人对郑朗说道:“授我烧砖技术吧。”
  烧砖技术要授什么?这是央请支援财力的。
  郑朗没有支援财力,开了金手指,给他指出一个小煤矿,自己烧去。于是陆续的烧出许多青砖,继续对数寨加固。但与杨守素前来请和一样,别当真。
  加固寨墙,不但是防备西夏,同时也防备他父亲,还是宋朝。他心中依然打算着两面倒,那一方强大便投降那一方。
  所以郑朗说得很委婉,先是说道:“瞎毡,请来你谈一些事。先谈市易,有可能我今年冬天闭掉西夏境内通道,请你配合我。”
  这是当初说好的。
  瞎毡脸上露出愁容。
  这条通道好啊,西夏境内货物不得出,而所需的货物又得不到,一匹在宋朝价值只有几百文钱的粗绢到了西夏能售两贯钱。自从兰州通道打开,许多商品滚滚而来,滚滚而去,泾原路得到好处,自己也得到好处。一旦关闭,损失会减少七成以上。
  “人要知足。”
  “是。”瞎毡悚然一惊。
  这就是战绩的好处,石门川两胜,瞎毡心中同样戚戚。
  “就是关闭,不会长久,得到甜头,再将商道关闭,贼境内的六谷余部会怎么想?甘州回鹘是怎么想?天下之局,分分合合,战战和和,战争仅是一种政治手段。最终还是要回到谈判桌上来解决。商道早迟还会打开。可是经过一关一放,贼境内百姓怎么想?无论朝廷与贼搭成什么协议,即便不相互收留对方百姓,你境内仅是羁縻而己。会不会有许多百姓借机涌入你管辖区域内?”
  懂的,有了百姓就有了战士,有了强大的武装力量。
  瞎毡脸色骤变,眉开眼笑,说道:“小的该死,居然误解郑相公的好心。”
  “你不是小的,如今你我职位相差不大,不能再以小的自居。”
  “是。”
  “顺便说一件事,虽然你我做了种种努力,朝廷依然会有大臣疑虑。为了不使他们找借口弹劾,你从你部落里调三千精骑加入我泾原路秋练,也好让朝中大臣看到你的丹心,少了借口。”
  不是打西夏,瞎毡哪里会拒绝,立即答应。
  “为了减少你的麻烦,还请你将风声保密。”郑朗这句话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至少瞎毡现在是解读成为我好,不能让西夏人知道,找我的借口出兵再度攻打龛谷。
  实际是郑朗不想惊动元昊。
  瞎毡再次折服地问:“什么时间需要?”
  “越快越好,天气就要冷了。”
  “好。”瞎毡感动的一吃过饭便骑马跑回去。
  崔娴捂嘴偷乐,这个蕃子好忽悠。
  也不是如此,去年郑朗就是这样玩的,替他着想,你两面倒吧,我不怪你。所以瞎毡才相信。
  所发生的一切让郑朗比较满意。
  但有人很悲催。
  杨守素最苦逼,跑啊跑,跑得屁股都磨了一个个血泡。
  但这一次不仅杨守素苦逼,许多大臣,包括赵祯都感到悲催。
  一天天秋风紧,杨守素终于跑到开封。赵祯亲自接见,然后将诸位大佬喊来,很正规的接待了杨守素。但赵祯呢,桌子下面用手捏着郑朗的书信,然后用眼睛盯着诸位大臣,看谁能看穿李元昊的用心。
  赵祯伤心了。
  杨守素硬着头皮参见赵祯:“见过陛下。”
  “你以前是我朝学子?”
  “是。”杨守素脸胀得痛红。他还没有厚颜无耻到张元那地步,背弃祖国,卖国求荣终是不好的事。
  “为什么两国约和,找我朝缘边大臣?”
  很没有道理,两个国家打了三年,死了多少人,想和平,那一个缘边大臣能作主?
  赵祯不是追究这个,因为得到郑朗的信,心中有数,知道此次杨守素到泾原路议和,依然与忽悠范仲淹那次一样,是迷惑边关将士的。
  他刻意地说出来,是顺便点醒一下诸位大佬。
  朕给了给你们提示,那么更能看穿杨守素的用意。
  但这个问题本身问得也很巧妙。赵祯问完,看杨守素的表情,看诸位大佬的表情。


第四百零七章 在风中(三)
  唐朝的长安繁华盛世,大气开放,又从骨子里透着傲气,盛气凌人,象翩翩贵公子,在尊贵中又不得不让人仰望。
  宋朝的开封也贵,不是尊贵,是富贵,看不到长安城那种傲气,连皇宫都让平民房屋包围起来,不再孤零零的呆在长安城北傲视着全城,或如一个心地善良的土财土,满身锦袍,春风宜人,虽富,但充满了平民典范。
  包括诸司名字,内诸司算是正常,学士院、皇城司、四方馆、客省、东西上濩门、通进司、内弓剑枪甲军器等库、翰林司、内侍省等。但到了外诸司便将这种平民气息暴露无遗,法酒库、内酒坊、牛羊司、乳酪院、仪鸾司、车略院、供奉库、杂物库、杂卖务、东西作坊、上下界绫锦院、文绣院等等。为了锻炼士兵,诸仓在州南,士兵需将南仓担入北营,不许雇人搬担,亲自肩来,但纳粟秆草到来,生意兴隆,牛车塞满道路,车尾相衔,平时诸营又各有将士做营生。皇宫唱榜的东华门外,更是商业巨市,禁中买卖在此,因此饮食、时新花果、鱼是鳖蟹、鹑兔脯腊、金玉珍玩衣着,天下之奇,无一不能在此看到。其物又品分十分,客酒要分一二十味,若是岁时果瓜,蔬茹茄瓠新上市,不以斤取,而是以对值,往往一对可值三五十千,诸豪分争以贵价得之。
  在其他地方也随处可见,酒楼客栈,随处看到缨冠紫服与白衫风帽坐在一起,把酒言欢。
  以郑朗最盛,偶尔上朝公干外,几乎看不到他着官服,皆是白衫风帽或者寻常的葛巾,平民化到了极点。然士大夫不以为耻之。
  这种平民化,也鼓励着百姓喜欢攀谈政治。
  目睹杨守素进入宫城,许多百姓开始议论。
  十分有意思,有的百姓反对议和,操蛋的西夏人,就应当打,狠狠的打,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持有这种观点的百姓不在少处。愤青不是后世才有,宋朝窝囊的外政,也产生许多愤青,百姓有之,文人有之,诗词里也能看到。
  还有少数人想和。
  打到现在,宋朝在君臣努力下,影响不大,不可能一点影响也没有,一部分群体利益开始受到伤害。其中包括部分商人,以及部分百姓。他们不堪重压,想和平了。
  大街上象往日那样人头攒动,可许多人的心思飞向皇宫之中,在臆测着皇宫里谈了什么。
  出了御街,便是州桥,又叫天汉桥,桥有些矮,唯西河可以渡平船。沿桥两岸皆石壁,上面雕刻着海马水兽飞云纹状,立青石为柱,做石梁石笋,又于桥西立浅船二只,头置巨干铁枪数条,岸上牵有铁索,遇夜绞于水面之上,防遗火舟船。州桥以南,便是京城有名的夜市,当街卖有水饭、爊肉、干脯,王楼前又獾儿、野狐、肉脯、鸡,梅家与鹿家小吃鹅鸭鸡免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鸡碎,每个十五文。一路铺到朱雀门,各色小吃,让人目不暇接。一到入夜之后,京城有许多百姓涌来,从头吃到尾,谓之杂嚼,一直吃到三更。
  白天也有生意,一些酒楼客来客往,自日升到三更绑子响起,始终不息。临河边一个酒楼上,坐着一对青年男女。凭窗看着外面,看外面是看不出来的,东京城依然象往常一样繁荣。
  可这对青年男女知道这种繁荣下掩盖着疲惫之象。
  女子抬起头,问道:“严郎,你说会不会议和成功?”
  小胖子放下筷子,说道:“娘子,我也不知道。”
  “你的先生没有写信给你?”
  “写了,但说我们皆长大了,以后要学会独立思考。”
  “难道他要放弃你们?”
  “不能乱说啊。”严荣急得不知说什么好。没有郑朗,那有他今天。老师好比是一只母鹰,将自己这几只小鹰带大,要让自己独立飞了。握着筷子沉思,一会又说道:“娘子,我不知道,但人是从先生哪里带到京城的,我估计有古怪。”
  “你说又是假和?”
  “我想会的,若是真和,他们会派出使者直接来京城。”
  “还要战啊?”
  “战不久也。”严荣低下头开始吃东西。
  “为什么战不久也?”
  严荣不答,继续吃东西。
  “说话啊。”
  “冗。”
  陈小娘子有些头晕,问:“冗什么?”
  “唐朝从江南将一斗物资运到长安,所需也不过三十文左右。如今自三门峡往西,自古以来所开渠道多已壅塞,但费用不过两倍,再往泾原路,再需两倍,四倍足矣。仍今运费是唐朝的十倍!六倍到了哪里?”
  “哪里?”
  “太宗用兵西北,时乃国用不足,于是支取盐酒茶,发引加仆,鼓励商人将物资运向西北。时乃特例之举,为什么后来一直没有中断?”
  “为何?”
  “豪强得利也,不想它中断之。于是费用之损三四倍足矣,变成十倍。昔日我在太平州曾问过先生,于西北用钱帛购粮,盐引茶引酒仆归朝廷所得,不但西北能得到好粮,朝廷用度也会节省。先生说,是如此,一旦执行,豪强受损,天下哗然,谁敢执行也?西北用兵三年,费用多支出近亿贯之数,朝廷不堪重压,和必然也。”
  解决方案是不是很简单,很多弊端都是如此,皆能用很简单的方法解决,为什么不去做。是简单的背后,藏着很复杂的背景。因此绕来绕去的,只好开田开三白渠,从当地将粮食问题解决。
  陈小娘子默然不能语。
  然后抬起头看着北面皇宫方向。
  ……
  杨守素从容答道:“禀陛下,两国交战,民不聊生,我主已有悔意,但怕朝廷拒绝,空遭羞侮。想到缘边四臣,唯有郑朗功劳最高,又是西府副相,故让臣来到渭州,试探郑朗口风,打开缺口,抚平创伤。”
  “你是汉家好男儿……为何事贼……”赵祯叹息道。从容化解,应答十分得体,这也是一种本事,赵祯起了爱才之心。
  杨守素怎能回答?
  赵祯这种温和,也是一种人格魅力,但开出的弓,没有回头的箭!此时,杨守素心中略略有些惆怅。
  “元昊是真和或是故伎重演?”吕夷简问道。
  “不真和,我怎敢赴京?”
  “若和,请他写服罪折呈上京城。”章得象说道。
  “和乃两国之民好也,若是服罪,大夏民不服,主会为难矣。”
  “元昊要怎么才能和?”晏殊问道。
  “陛下,诸位相公,臣只是奉国主之令,前来渭州与郑相公面谈,也没有想到郑相公将臣送到京城,于兴州未曾谈过具体条款,陛下想要化干戈为玉帛,臣会立即返回兴州,对国主通知,让国主拟定条款,再来京与诸位相公议谈。”
  咱还是快点跑路吧。
  京城是好,但不是俺呆的地方。
  “诸卿,你们看如何?”赵祯向诸位宰相问道。
  几个宰相想了一会,晏殊说道:“这样也好,只要元昊上书认罪,可以议和。”
  其他几位宰相随之附和。
  赵祯看着几位大佬,左手在桌案下面握着郑朗的密奏,这时,突然觉得很荒唐。
  呆了呆,说道:“杨守素,你远道而来,车马劳累,既然来到京城,我与诸卿也要商量一个草呈,让你带回兴州,朕派人带你去驿馆休息吧。”
  想回去,那有那么简单。
  派人半拉半强的将杨守素送到驿馆。
  又看着晏殊问道:“晏相公,万一他是故伎重演,未和,实为诱我缘边将士疏忽防战,突然袭击怎么办?”
  “陛下,下诏缘边大臣重视警戒,若战备战,若和是夏贼主动派使来我朝议和,谈判对我朝有利。”
  又得到几位宰相附和。
  这就是宋朝的一贯政策,驼鸟政策。敌人来了,将头往沙子里一钻,打吧,俺不痛,真痛了,伸出嘴巴啄上一口做反击。敌人不打了,到不远处休息准备再战,驼鸟又立起身体,精神焕发,耀武扬威。
  好在契丹越来越末落,西夏瘦小无力,宋朝略略有些体重,外交上伤痛累累,还不会有生命危险。一旦没有体重,敌人更凶残,覆灭也随之到来。
  赵祯没有想得那么长远,只觉得这一幕十分好笑,听着几位大佬侃侃而谈,一颗心却飞到案底那篇奏折上,上面有八个字,陛下可观群臣智愚。心中默念,行知,朕看到愚了,但朕没有看到智。
  无力地挥挥手,说道:“你们也下去吧。”
  很是受伤。
  ……
  真正受伤的不是赵祯,而是另外一人。
  不过此时他正意气风发,根本不觉。
  富弼与张茂实八月来到契丹清泉淀。此时契丹继续在夏捺钵,在黑山东北,没有转到秋捺钵的伏虎林。离京城路程也比伏虎林远了近两百里路。
  富弼与张茂实坐下来休息。两人皆十分苦逼,从黑山到京城好几千里路,短短三个月时间内,来回跑了一趟半,还不算一大半时间耽搁了。富弼更苦,外加一个乐寿到京城来回。
  累得不行,刚准备休息,契丹馆伴耶律仁先与刘六符到来,问所以然。
  富弼答道:“你们契丹一定非是姻亲,可以姻盟,什么也没有。或者钱帛盟,能让西夏附款,岁增二十万,不行,则增十万。我带来了两份国书,三份誓书。”
  这下子该满意了吧,你们契丹要什么有什么。供你们自己选择。
  但要人没钱,要钱没人。
  气得不行,豁出去了,根本没有给两个馆伴使好脸色。在他想法中,和亲提都不该提,该死的吕夷简!
  两个馆伴使自知无趣,迅速离开。
  第二天辽兴宗接待,规格很高,有他的皇太弟耶律重元,未来萧峰的结拜好兄弟契丹太子梁王耶律洪基,契丹重臣萧孝思、萧孝穆、马保忠等人,分立两旁。
  辽兴宗徐徐说道:“姻事或使南朝骨肉分离,说不定公主与梁王未必相悦,怎么办呢?”
  似乎说得蛮好听的,当真就这么容易搭成和议?契丹小皇帝将话音一转,说道:“不如增加岁币,可是无故增加岁币,终是不美,朕需要一个名份,须于誓中增加一个献字。”
  不是我们契丹违反澶渊之盟,这二十万是你们宋朝献给我们契丹的。
  富弼气得浑身打着颤儿,压着心中的怒气,说道:“献乃上奉上之辞,不可以施于敌国。况且南朝为兄,岂有兄长献于弟邪?”
  辽国小皇帝说道:“南朝以厚币遗我,是害怕我们契丹,钱都给了,一个小小的献字算什么?”
  富弼眼露凶光,愤怒地说:“我朝皇帝重惜生灵,因此至币帛化干戈,不是害怕北朝,陛下忽发此言,是想弃绝旧好,如果这样,我朝还会害怕什么!”
  都退让到这份上,你们还要恶搞,那就开战吧!
  大家一起死!
  辽兴宗被富弼的大眼睛吓着,不由退后一步,还真有些害怕,这个汉人不怕死,自己读过汉书,指不准他学唐雎,来一个匹夫之怒,自己就会成为可笑的秦王。
  正是富弼这种精神,反而更加稳固了契丹与宋朝的和盟。
  宋朝有贪生怕死的大臣,但同样有很多大臣不怕死,况且有那么多的百姓、士兵,以及财富。火拼起来,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辽兴宗心中转了一个念头,说道:“献字不可,改纳如何?”
  “不行!”富弼继续翻着大眼睛。
  吕夷简心思是用错了,若是派出他的人过来,此次谈判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子。能在契丹的余威下,将这些谈判谈好,整个宋朝,也找不出几个人。
  辽兴宗无奈,说:“誓书何在?取二十万来。”
  “契丹能让西夏款附否?”
  “小小西夏,指使耳!”俺们契丹可不是你们宋朝,打了三四年,就象吃奶一样,半天没有挤出奶水,还将嘴皮子磨破了。让西夏听命,顶多派一使者,小小的元昊便会低下脑袋,前来契丹认罪。
  居然所着这样的心思……
  富弼拿出国书与誓书。
  这时,辽兴宗多次表现出可爱的一面,将国书与誓书紧紧抱住,动作十分好笑,目标得到,能增更好,不能增这个国书上的条款也不错,不能还给宋朝使者。抱紧了,心安,又说:“必与寡人加一纳字,卿固执,恐乃败主事。我若拥兵南下,岂不是南朝之祸乎?”
  “陛下能不能保证贵国南下必胜?”
  辽兴宗再次可爱,诚实的答道:“不能。”
  此时富弼让这个小皇帝的狡猾与老实气得啼笑皆非,不知是哭还是要笑,说道:“胜未必,又怎知你们不败?”
  “南朝既以厚币赠我,何必非要计较一个纳字,况纳字,你们汉人自古有之。”
  “自古惟有唐高祖借兵于突厥,以臣事之,当时所称是纳是献,亦不可知,其后颉利被太宗所擒。这样的循环报应,就是你们契丹所想要的吗?”说到这里,富弼咆哮起来。
  辽兴宗见富弼词色俱厉,知道志不可夺,说:“我自派使者与南朝议之。”
  你小子不怕死,但你们宋朝有的是怕死的大臣,俺不与你玩,与你们宋朝其他的大臣玩。
  “若我朝许陛下,请陛下将今天臣与陛下的交谈记录下来,以便请罪。”
  辽兴宗一片沉默,过了一会说道:“卿忠孝为国事,岂可罪乎。”
  谈到这里,无法再谈下去,富弼退出帐外。虽是八月,北国寒早,秋风已起,天上黄云被风吹得翻滚奔腾,富弼指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大声说道:“此山可以翻越,但你们所想的献纳二字,就比登天还难,绝无可能。我头可断,此事我绝不会答应。”
  声如贯雷,压住呜咽的风声,帐内契丹君臣听后,一片安静……


第四百零八章 在风中(四)
  陈小娘子对严荣说道:“我们一道去相国寺进香,让佛祖保佑你早日通过馆阁试。”
  严荣近朱者朱,近墨者墨,在郑朗身边时久,不大相信佛祖,但妻子喜欢,不得不从。两人一道来到相国寺。
  相国寺还留有郑朗的书法拓本,但过了好几年,终不是碑刻,临摹的人多,渐渐磨平,许多字迹不大清晰。两人一路上香,忽然传来一声:“贵妃前来进香,各位速速回避。”
  苗贵妃带着女儿来相国寺进香。
  富弼还没有带回消息,苗贵妃在宫中依然度日如年。
  怕啊,害怕契丹人真看重了她的女儿。
  百姓匆匆忙忙回避。
  严荣与陈家小娘子没有退出多远,站在不远处,看着苗贵妃带着侍卫与太监走进相国寺。
  苗贵妃岁数并不大,才二十刚出头,长相十分美丽动人。
  但宫中又增加一个更美丽的妙人,张氏。
  郑朗私自将这时代名媛排了一个榜单,未来元昊与他儿子的那个,然后契丹小太子的那个,以及宫中的张氏,算是这时代最美丽的三个美人。未必最美丽,但名气最大。
  苗贵妃也不错,女儿还小,已能看出是一个活脱脱的小美人胎子,跟着母亲后面,调皮地不时蹦跳。
  看到的百姓有些惭愧,官家为了保护大宋,居然也将唯一的亲生女儿当成筹码与契丹人谈判,一想到这里,就无法对朝廷抱怨。
  苗贵妃进完香后,眼睛瞟了瞟,严荣胖胖的身体站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手招了招,严荣走过来,苗贵妃问道:“你是郑行知的学生?”
  “参见贵妃,参见公主,臣属正是。”
  “你的先生会保护公主吗?”
  “请贵妃安心……”严荣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先生是谁啊?”小公主抑起头,奶声奶气地说。
  “就是你那个守护骑士。”苗贵妃强展笑脸,说道。
  “什么叫守护?”
  “他会守护你的幸福。”
  严荣有些汗颜,假如契丹人非要小公主,老师难道与满朝文武拼命?不敢回答。
  苗贵妃看着他的脸色,心中失望之极,匆匆返回宫中。
  不久传到赵祯耳朵里,赵祯生气地将苗氏传进来,责问道:“你去相国寺进香罢了,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说什么守护?”
  “官家,还有你这样做皇帝的?”苗贵妃愁苦地说。
  王德用被文臣弹劾,心中害怕,从民间选了两个美妹送到皇宫。
  来自民间,平民化很严重的赵祯看到很喜欢。被王旦儿子王素得知后,劝谏赵祯不要亲近女色。赵祯知道他想说什么,便道:“王德用确有美女进献于我,就在宫中,朕很中意,你就让我留下吧。”
  让大臣弄怕了,省怕又将他的后宫闹得鸡犬不宁。果然王素不依不饶,说:“臣今天进谏,正恐陛下为女色所惑。”
  赵祯露出难色,还是说道:“王德用送来的女子,每人送三百贯钱,让她们速离宫中。”
  一边说一边泪水涟涟,心中委实舍不得。
  王素受他父亲影响,性格温和,看到赵祯如此,心软下来,道:“陛下认为臣奏是对的,不必匆忙办理,女子既然进宫,还是过段时间再打发她们为妥。”
  赵祯说:“朕虽为帝王,但与平民一样,日久生情,恐留得久,因为情深便不忍将她们送走。”
  韩琦进谏,减少宫女和侍从,赵祯将奏折带回寝宫,因为头庠,没脱下皇袍便摘下帽冠,唤太监进来替他梳头,是亲信太监,随口问了一句,陛下收到什么奏折。赵祯说了。这个太监说,大臣家里尚有歌伎舞女,一旦升官,继续增置,陛下侍从并不多,他们却建议削减,岂不是很过份。
  说得似乎不错的,韩琦养家妓最多的时候,曾养过近百名家妓。
  赵祯便答道,谏官建议,朕当然要采纳。
  这个太监便说,陛下若采纳,请以奴婢为第一人。
  不是蛊惑赵祯,确实是在为赵祯打抱不平,你是皇上啊,委屈到熬夜不敢喝汤,平时穿粗麻便袍,这帮大臣还想怎么样。然而悲催了,赵祯唤主管太监进来,按名册检查,将二十九名宫人与梳头太监削减出宫。曹皇后问,梳头太监是陛下多年的亲信,不是多余的人,为何也将他削减。赵祯说道,他劝我拒绝谏官的忠言,我怎能将这种人留在身边。
  正是因为种种这样的事,苗贵妃为女儿担忧,却不敢大吵大闹。
  赵祯摸了摸她的秀发说道:“苗贵妃,你是朕的妃子,公主是朕的女儿,但朕不仅是女儿的父亲,也是大宋天下的父亲。你让朕怎么做呢?”
  命题太大,苗贵妃才二十出头,懂什么,不敢辨,只能低声哭泣。
  但赵祯也难过,没有再责怪苗氏,让她回去。
  ……
  富弼不应委屈,先是委屈,未来便能看到这个委屈是多么的值得。
  苗贵妃也不应担心。契丹人对她女儿未必多感兴趣,郑朗之所以说守护骑士,不是纯粹反对和亲,更是为了福康公主的未来。不是怕群臣反对,他很想做一做这个小魔女的教父。
  让赵祯能得到一份欣慰与快乐……
  秋风便紧了。
  泾原路接二连三的接到好消息。
  先是范仲淹同意,军事上与郑朗思想不合,但范仲淹不是投降派,又是在宋境出战,因此立即同意。但他的兵力暂时没有动,那是留下来有其他用途的。
  韩琦更不用说了。
  至于朝廷的规矩,见鬼去吧。
  按照郑朗的吩咐,秘密带来五千骑兵,提前加入泾渭路军队,他手中还有兵力可用,但用在其他用途上。
  韩琦本人再次来到渭州。
  马上又要大战,怎能少了我呢?
  郑朗看到韩琦急匆匆匆到来,嘴角抽搐,道:“稚圭兄,战后战利品你尽可多得,眼下计划安排妥当……”
  你要战功可以,要战利品我也能让一让,但别插手。我怕你。
  “说什么呢,行知,难道我不知轻重。”
  “喝茶,喝茶。”郑朗差一点呛着。
  “什么时候?”
  “斥候来报,说是天都山开始纠集军队。”
  “以前我轻视了斥候。”
  “我为斥候,花费了九万多贯钱帛,有的钱帛用得不明不白,若不是胜利,言臣必然弹劾,稚圭兄,你当时也有难处啊。”郑朗说道。
  害怕韩琦强行插手,说好话吧。不是你的错。其实心中无比的鄙视,岂止是轻视斥候,当时狄青就在你帐下,这样的勇将,你居然不重用,这不是失误?
  不是贬低任福,任福很勇敢,壮烈牺牲,那一句吾为大将,兵败,以死报国尔!更是激励了许多将士。可指挥才能与狄青相比,差得太多。若是狄青领兵,会不会中伏?
  任福袭击白豹城得到证明,狄青更得到证明,来西北大小一百余战,无一失利。在保安军那场大捷,也远胜于白豹城之战。
  韩琦不知道郑朗在想什么,觉得郑朗很给面子,呵呵一乐,问:“战在何处?”
  “定川寨!”
  原来是砦,让郑朗稍稍扩建,如今成为寨。
  “为何?”
  “定川寨前河水多硝,不得饮用。后面有水,易堵。但因为地势原因,必须在此筑寨。这成了前线诸寨唯一有漏洞的地方。”
  韩琦产生兴趣,将地图拿来翻看,说道:“元昊未必上当。”
  “看吧,真不行,再做安排。”郑朗不能说,我还布置一子,让葛怀敏率军呆在第背城,做诱敌之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韩琦他是知道的,以后用这个做把柄,自己会很悲催。
  而且隐隐的感到未来,自己与韩琦、庞籍等人必有交涉。
  江杏儿又沏了一杯茶。脸上神情不大好看,这个韩琦又过来抢功劳。
  韩琦不自觉,武将都没有当作一回事,一个小妾岂能放在他眼中,呷了一口茶说道:“杏儿,你沏茶功夫又有了长进。”
  杏儿不答。
  韩琦没有在意,问:“什么时候去定川砦。”
  “暂时去镇戎寨,不过此行需要秘密行事,以便元昊轻敌。”
  “我知道,所以我便装前来。”
  至于朝中会不会有人弹劾,韩琦才不管呢。
  “我还在等,等瞎毡三千骑兵过来。”
  “瞎毡的兵?”
  “元昊来犯,必然会纠集十万左右的军队。我们泾原路虽有六万几千兵马,各寨砦与城镇须派兵驻守,兵力势必要分去一部分,严重不足。故请求稚圭兄与希文兄相助,希文兄兵力又暂不能发出,于是找到瞎毡,不仅拱卫自己实力,此人终是吐蕃人,与元昊还有过一段时间来往。他心中一直犹豫不决,所以我用了一个借口,将他三千士兵调来,让他联手与西夏交战,彻底断绝他的种种想法。”
  “希文兄军队为何不能至泾原路?”韩琦不解地问。但提到希文二字,韩琦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瞬间逝去,仍为郑朗看到。郑朗叹了一口气,好水川之败,韩琦是对范仲淹恨上了。
  “你再看地图。”
  韩琦趴在地图上看。
  “稚圭兄,敌人过来,必然是全部骑兵,纵然有步兵,也是辎重之兵,呆在后方,胜可以长驱直入,败可以从容退走。我们泾原路虽训练一部分骑兵,以及你的部下,瞎毡的部下,骑兵数量不及对方。除了军纪严明外,骑术与马上的射术也未必有对方高明。城寨之战才是我宋之长,不得不防。那么你再看地图。”
  “我明白了,你这是想将大功给希文哪。”
  “给你给我给希文兄皆是一样,大家都是宋朝臣子,为国家,何须分得那么清楚。若是你在环庆路,有地利之便,我也会将机会让给你。”
  韩琦站起来走了两步,很是不服气。
  “喝茶。”
  韩琦重新坐下,滋溜一口,将一杯茶一口气喝完。
  郑朗又好气又好笑,这个韩琦呆在西北时久,越来越象大兵化,行动十分粗鄙。平和地说道:“稚圭兄,我朝与西夏之争,才是一个开始。国家因为仓促迎战,国库空虚,有可能会和。但以后会平息吗?机会有很多。”
  “为什么要和,我们休生养息,夏寇同样也会休生养息。这是阵痛,百姓虽有压力,熬过去,西夏灭亡,那么我朝会一劳永逸。”
  这又是一种说法。
  郑朗也曾想过。不是现在,得等契丹与西夏交手过后,如果实施得当,会不会有机会就势将西夏平灭?然而想一想朝中大臣的嘴脸,这个想法立即打消息。
  不知道富弼会不会象史上那样说出一句:“此尚可逾,若欲纳献二字,则如天不可得而升也,使臣头可断,此议绝不敢诺。”
  看似刚烈,其实内心十分悲凉。因为富弼知道一旦契丹人越过自己,面对的是怎么样的一群人。吕夷简与晏殊会坚持吗?但这时富弼没有多深想,不仅是吕夷简与晏殊,范仲淹会坚持吗?庞籍会坚持吗?
  这不仅是吕夷简的错误,而是宋朝祖宗家法的错误。
  看看,一个西北战役下来,产生了多少仇与恨……全部认为自己是窦娥了。这些仇恨会不会发作起来?
  想想就晕。
  自己坚决不参与。
  那一个做错了,喊传说中的包青天,而不是现实版包拯过来断此案,也断不清楚青红皂白。
  含糊地说道:“未来之事先不管,将眼下这一战打好,一步步的来吧。”
  倒也是,此次十有八九元昊会亲自前来,十万精兵,远不是去年两战所能相比。
  韩琦又冷静下来,与郑朗商议。有的郑朗说了,有的郑朗没敢说。
  瞎毡不知道自己被郑朗算计,真的派出三千精兵。无一不是他部族中的勇士,只是疏于纪律,成为美中不足。
  郑朗迅速将他们编制,到了离开之时。斥候也返回渭州禀报,越来越多的西夏军队纠集到天都山。崔娴在家中与郑朗依依惜别,江杏儿拿着一个平安符说道:“这是妾从崆峒山求来的。”
  环儿眨着大眼睛,说:“官人不信佛。”
  “环儿,不得乱说,官人信的是真佛,不是假佛。”四儿认真地说。
  “你们说什么呀,这是我从道观里求来的平安符。”
  崔娴看着她们争执,心中好笑,丈夫不但不信佛,也不信道。只是不反对佛道二教,所做所为,也是一些纠正,并不是灭佛或者灭道,于是引起外人种种误会,皆是错误的。没有想到家人也发生误会。然而看着郑朗说道:“官人,你要小心。”
  “稚圭与我同行,怕什么?”
  “不同的,他不会象官人那样对家人……”
  “不要让他听到。”郑朗指了指在院外等他出发的韩琦说道。
  “妾身知道,他是小心眼……”说完崔娴捂嘴偷乐。所以丈夫与范仲淹打交道,直来直往,与韩琦打交道,总是弯弯绕绕,小心翼翼。就不知道西北战事结束后他又要祸害那一个。
  祸害谁,范仲淹!
  那个能想到?
  正准备出发,忽然一骑冲到郑家,士兵从马上翻身下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相公,杨九斤带八百女真骑赶向西北。”
  “在何处?”郑朗高兴地问。
  韩琦也来了精神,郑朗手下这群女真人十分好用,每次都用他们冲锋陷阵。只可惜去年数战下来,折损一半人马。再经过阿干城一役,剩下的不足四百人,发挥不了威力。如今来了八百人,比去年人数更多,将会是一支劲旅。
  “来得快,估计还有三四天便能来到渭州。”
  “好。”郑朗索性留在渭州没有走,等他们前来。他在等,元昊也在等。等夹山五部到来,这五部将会为他提供两千余名精兵。
  时光过得很快,一眨眼三天过去,杨九斤率八百骑迅速到达。
  郑朗提前将赵保赵忠赵胜他们喊来,生女真有几十万众,但散落在各处,虽得到郑朗书信,也不好笼络,并且又接一些生女真家属,花了许多时间与钱帛。好在王昭明还在倭国,不断地升官,于是感谢郑朗,大力配合。就是如此,也不过笼来了七八百人,与原来的相互调配,挤出八百战士,以及从北方弄来的家属,一道乘船返回宋朝,直接在密州登陆的。否则还赶不上这一战。
  这造成一个弊病,因为匆忙,没有多少时间在一起训练作战,缺少配合。郑朗只能将赵保赵忠这近四百名女真将士重新聚集,再重新打散,进行编制。
  扫了一眼,一千余人兴致很高。
  一路上听到许多风声,还亲眼看到宋朝用重金买回来的家属。原来沦落到奴隶战俘的身份,会有什么样待遇,他们都清楚的。没有想到迎来这样的命运,一个个喜出望外。
  至于已经牺牲的那些战士,谁去问?也不是自己的兄弟亲戚,管他。
  原来的将士听到自己家人送到京城,并且是宋朝皇帝下令善待,一个个高兴的欢呼。
  郑朗笑了笑。是不可能,否则将整个东北生女真人淘空,他也愿意啊。那才是宋朝未来的大患。也知道这想法不切实际,没有女真人,还有蒙古人呢。一个比一个凶悍,宋朝制度不改,早晚会被这群饿狼生吞活咽。
  那是未来,不去想,下令整编。
  只一千余人,整编起来很快。但也不能小看了这一千余人,狄青于昆仑关前只用了五百蕃骑。这些女真人战斗力比那五百蕃骑更猛。然后交给郭逵率领。经过数战,郭逵迅速成长起来。换其他人统领这一部,郑朗真不大放心。不过整合时间短,甚至有许多女真人不会说简单的汉语,也让郑朗心中略略有些担心。
  站在队伍面前说道:“你们也知道,想要荣华富贵,必须用战功来换。所面对的敌人并不强大,不是你们在东北所发生的那些战事。而且你们手中拥有我大宋最好的武器,最好的盔甲,可以保护你们安全。”
  说完了,让女真自己的十将、都头翻译,等他们译完后再说道:“而且告诉你们一件事,有可能这是未来数年间最后一战,想要在以后获取更多的荣华富贵机会,只有这一次。”
  赵保急了,问:“郑相公,为什么不打?”
  “这一战打完,西夏人会投降,还怎么打?”郑朗淡淡说,也不能详细解释,向他们解释不清楚。
  叽叽叽喳喳的,一顿乱叫,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知道这一激,这些女真人不管先来的,还是后到的,士气全部激上来。
  不但这句话要对女真人说,也会对所有参战宋朝将士说,将他们士气激起,才能有更多的胜利机会。
  “稚圭兄,我们走吧。”
  郑朗说完,一拨马,带队向北方冲去。
  秋风更紧,将他的发丝吹得飞扬乱舞,秋天到了更深处,西北满是肃杀之气,群山静寥,黄叶翻飞……


第四百零九章 钟山风雨起苍黄
  韩琦在路上喋喋不休。就算朝廷想要议和,行知,你也不能说啊,本来那群大臣贪生怕死,你是坚定的主战派,这一说,更助长了他们的势焰,还打什么打,不如早点和平,省得牺牲将士,浪费国家财帛。
  郑朗心里面嘀咕,我也不想,但国家是你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赵祯说的都不算!
  可对韩琦这一点,郑朗颇为欣赏,史上西夏进攻镇戎军时,韩琦最后得到的消息,王沿没有派人通知他,主动派大将纪质率数千士兵前来支援。无奈与其他三路相比,秦凤路兵力太少。纪质率部来到瓦亭塞,听到葛怀敏战死,于瓦亭寨扎营迎敌,击退西夏军队。因为兵力少,不得不撤回。韩琦又派总管许怀德率十二营人步军驻扎在凤翔为以策应。只是他手中的兵力少,这一战成为真正打酱油的。
  与韩琦相比,范仲淹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人,比泾原路王沿还要早。但反应有些迟钝,直到定川砦大败,元昊兵指长安,范仲淹才派李丕谅与张建候往原州策应,自己率六千人马由邠泾支援。范仲淹不会藏有私心,这是他军事思想造成他的犹豫不决。随后庞籍派王信与狄青前来救援,多有斩获。正是几路配合,使元昊不敢长驱直入,在陕西内陆转了几转后,返回西夏。
  非要问为什么雨后补渠,在西夏军队与泾原路兵马悍战之时,这几路军马在干什么?那就是钻牛角尖。
  郑朗看重的是韩琦这种精神。
  若全部成为苟且偷安派的大臣,宋朝整个失去进取之心,郑朗一人怎么努力?
  这种态度还反应到现在,范仲淹虽答应了,观望气氛很浓厚。韩琦接到信后,立马赶来,主动将大部军队筹备,积极应战。虽杏儿说他抢功,这也是一种态度。庞籍至今还没有回话。估计在打算盘呢。去年失去机会,然而今年不同,又有契丹人之逼,怎么办?新的问题又上了心头,庞太师可能越想越是苦逼。
  对庞太师的军事思想,郑朗更不会抱有希望。
  反正通知了,你乐意捡便宜抓紧捡,不捡也不能怨我未说。
  韩琦刮躁得不行,郑朗问:“高屋建瓴出自何处?”
  “史记,高祖本纪,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这怎么能难倒韩琦呢?但立即说道:“行知,错也。高屋建瓴固然美妙,也有逆水行舟,通达彼岸。越是逆水行舟,大家越是团结,船夫驭船,纤夫背纤,船只才能溯流而上。行知都退缩了,难道我朝永远苟和?先是屈辱于契丹,现在居然屈辱于一个小小的西夏?”
  这又是一个观点。
  但也不能说完全正确,西北战役过后五年,包青天出山,时任陕西转运使,还曾上书,缘西鄙用事以来,关中生聚凋残之甚,物货踊贵。影响那么长时间。
  要感谢郑朗,因为郑朗的举动,无论粮或者钱帛,比史上要好一点。但三年多战役打下来,国家财政吃紧,百姓负担沉重,还是改观不了多少。
  这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估计与韩琦说也说不通,郑朗只好说道:“稚圭兄,也不是我不想打,在北方我做了安排。”
  这件事到现在才向韩琦吐露真相。
  “契丹会如此鼠目寸光?”韩琦不大相信。
  “拭目以待。”
  “我还是不相信。”韩琦不信邪地说。派几个间细就能让敌国天翻地覆,若如此,要将士浴血奋战做什么?
  “稚圭兄,我打一个比喻,此战过后,若是陛下支持主战,你我皆支持继续对西夏进行战争,将西夏彻底拖垮,会不会成功?”
  “陛下同意,必定成功。”
  “群臣真的会听陛下意旨?”
  “行知,你这句话真奇怪,作为臣子,不听圣上之言,听谁的话?”
  “为什么陛下的后宫妃子都被拖出后宫?”
  “是陛下纳谏如流。”
  这样下去,郑朗怎么能说服韩琦。幸好也不是说服什么,郑朗很自觉,这个潇洒哥大约生自己气呢,于是拼命的较真。别连我也记恨上,心里嘀咕一句,急忙转移话题,说道:“稚圭兄,你就当契丹皇帝昏庸无能,举国皆是佞臣,容易上当受骗,更全部是鼠目寸光之辈。”
  “不是,那个小皇帝的事我也听闻过一些,为政还可,不然此次时机不会把握得那么好。”
  “……”郑朗受伤了,索性闭嘴不谈。
  “那个小曲不美。”他不想说话,韩琦嘴却闲不住。
  “什么曲子?”
  “兴平公主的曲子。”
  “稚圭兄,我没有那闲情雅致去做曲。在杭州谱了几曲,针对佛门一些不肖子弟,时间来得及,所以能精雕细琢。到了京城,匆匆忙忙写成一曲,让瓦舍传唱,故意气契丹两个使者。那支曲子有五千多字,我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作完,当然粗俗。”
  宋朝的文学成就十分高,特别是在词的造诣上,许多词境优美到了极点。不说词,仅看词牌的名字,点绛唇、苏幕遮、雨淋铃、鹤冲天、玉楼春、满庭芳、西江月、眼儿媚、黄金缕、念奴娇、一萼红等,已是十分养眼。
  郑朗刻意用兴平公主讥讽契丹的那支曲子立意虽好,用词确实粗躁。
  又有什么关系呢?曲子是假的,用反间计才是真的。再说,那些传唱出去的优秀作品,那一个不是反复推敲出来的,王安石为一个绿字推敲多久,才成了春风又绿江南岸。两个时辰内能写出什么好曲子,还指望网络小说会出现红楼梦?扯么。
  “以行知的才学……”
  “稚圭兄,我当时那有时间?”郑朗说着一拍马迅驰起来。
  马踏过茫茫黄川,群山苍黄,草色茫茫,天上黄云乱窜,也有一些其他的颜色,蓝色的天空,绿得发蓝的清澈小河。韩琦难受啊,拨马追上来问:“行知,契丹人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我也不知道,事情得一步步来,先是与他们将盟约谈好。朝廷开了三个条件,要公主,其他什么也没有,契丹肯定不会同意。要么增二十万调解西夏。要么不调解,加十万。契丹会做何选择?一旦调解,元昊更会怀恨在心,中间稍稍再挑唆一下,契丹那个小皇帝必然领兵兴师问罪。元昊会不会是低头认输的主?”
  “不会。”韩琦摇了摇头,两征吐蕃,让他差一点将十万人头弄没了。这还是在举国不久,时政困难的时候,但他也没有放弃对吐蕃人的攻伐。想要此人认输,除非率兵将银川平原与河套全部拿下,让他无藏身之所,才不会兴兵闹事。
  “稚圭,会不会战?”
  “多久?”
  “不知道,大约两三年,大约一两年,不战我怎敢去契丹?难道想在契丹做大臣不成?”
  一提及此事,韩琦哑口无言。不管怎么说,郑朗这种勇气让他感到钦佩。
  郑朗也不想与他继续钻牛角尖,转过头问杨九斤:“你这几年过得可好?”
  “学士,属下过得还好,就是饮食不习惯,那边多食海鱼。”
  “是我疏忽。”郑朗道。真的没有想到,前世吃过倭国料理,看上去花红柳绿,十分好看,但里面多是生菜生鱼片,差一点吃吐了。从此不碰这种所谓的美食。此时不知道倭国饮食如此,但临近海滨,就不是料理,也多食海鱼,估计那边食物依然还会是半生半熟,对于一个在开封长大的成年人,这种饮食习惯肯定不会喜欢。
  “东北如何?”
  “天气很冷,百姓稀少,生活贫困,习性凶悍。”杨九斤显然看不出来未来女真人的威胁。又低声道:“学士,属下担心的是矿上。”
  “矿上?”
  “有倭人渐渐知道真相,不时询问,他们绝不象中原人所说的善良之辈,实际比西夏人还要贪婪。”
  “杨九斤,你这句话深得我心。”郑朗一笑说道。不过终非长久之计,这两矿皆是罕见大矿,而且很浅,容易开采,弃之可惜。骑在马背上,想了想,说道:“待会儿我到第背城,会做一些布置。”
  提到这个矿,韩琦不懂,自觉的闭上嘴巴。
  第一站便是第背城。
  郑朗经常巡逻诸境,特别是北方诸寨砦,久不巡,多疑的元昊反而会狐疑。因此这一行会正大光明的从第背城再去笼竿城,到羊牧隆城、三川寨、定川寨,再去镇戎寨,前往东山寨、彭阳城。一边巡视一边配合调动,再装作慢不经心,做出要返回渭州的样子,诱元昊上当。
  与元昊交手,只能比谁更狡猾。再用宋军的血性力拼他手下那群散兵游勇。
  第背城这支宋军安排得很合理。
  经过郑朗的减裁,整个泾原路在牌面上的兵力只有六万两千人,骑兵数量跟了上来。但正如郑朗所说,在野外通过骑兵作战,正常情况,未必会占据优势。除了军纪外,骑术与马上格斗之术、马上箭术,西夏人可能会占据上风。所以将这两万五千士兵散落在前线各个寨砦。一是训练,一是守城,还有北面广大区域百姓撤离到南方,剩下大量空旷地带,可以用来当作牧场,节约马料支出。
  后方必须要派出许多兵力防守,从泾州到渭州还有许多城池、镇市与寨砦,重要关卡。能抽出来的兵力也只有这两万五千名步卒。偏偏这两万五千名步卒是郑朗迫于无奈,交给葛怀敏统领的,就会给人无限想像空间。
  诱兵之计,用得好会成功,用得不好,未进入埋伏圈便会让元昊奸灭,到时候定川砦一战必败无疑。这是一把双刃剑,郑朗将赵珣与王吉调来,给了他们暗中授令,以备不测。
  除了他们二人,军中还有一些将才,例如曹英、赵正、刘贺,包括得赵祯亲自接见的蕃将向进等人,不是那种特别厉害的将才,可也有一战之力,原先在石门川两战过先后立下战功。
  然而到葛怀敏手中,为了树立威信,刻意将他们冷处理。
  郑朗也知道此事,装作不知。
  葛怀敏将他们接到大帐,用眼睛狐疑地盯着韩琦,低声问:“难道要开始了?”
  韩琦莫明其妙,这么大的事,作为前线最重要的指挥,葛怀敏怎能不知?
  但葛怀敏怎么可能会重视斥候呢,若重视,都不会让郑朗轻视到这地步,用堂堂泾原路二号长官去做一个诱饵。具体情况郑朗没有说,只是淡淡说道:“前方斥候来报,说是天都山纠集无数士兵,敌寇聚于天都山,不可能绕道去攻打环庆路,只能会是我们泾原。”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郑朗十分怀疑。
  转了转,又与赵珣说了几句,随后离开。飞快地查看了其他各个堡砦。防止元昊大军南下,仅在第背城往西往北这一狭窄区域,宋朝先后就设了张家堡、三川寨、刘璠堡、怀远寨、定川寨,还有干沟堡、干河堡、赵福堡、养马城、莲花堡、定西堡等中型寨砦。凡事有利就有弊,这些堡寨阻挡了元昊进攻步伐,但严重分去了兵力。
  从张家堡折向笼竿城。
  其实看似一路走马观花,一道道命令已经下达。
  见到张岊,韩琦多看了几眼。一是战绩显赫,九百对一万,六千对三万,三千对三万,手下率领的士兵也各自良莠不齐,最差的那次与王吉、王凯率领的押粮队,几乎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五千多护粮士兵,然而次次大捷。若换此人指挥,好水川一役会成什么样子?
  没有可比性,真陷入那种糟糕的地步,纵然是张岊也冲不开十万大军的厚度。但无论是张岊,还是狄青、张亢或者是王信等人指挥,也不会使全军陷入好水川那种局面之中。除非他们作为副将,不是主帅,不得不听主将之命。
  张岊狰狞的长相,也让韩琦多看了一眼。
  郑朗对张岊喜爱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甚至专门从京城请来高明的大夫,替张岊诊断身体残留的积伤。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是陕西有十个张岊存在,元昊会很悲催。甚至不用韩琦劝说,郑朗也会在契丹与西夏一战后,鼓动朝廷向西夏人动手。
  这是不可能的。
  坐下来仔细商议。
  第二天正准备离开,从京城赶来一人,说是苗继宗家中的门客,要求面见郑朗。
  郑朗微微皱起眉头。
  苗继宗便是苗贵妃的父亲,其妻乃是赵祯的奶妈子,由是苗家开始发迹。不一定是坏事,麟州城那个苗继宣便是苗继宗的兄弟(注)。这时派人找自己有什么事?
  猜了出来,但心中不喜。
  传他进来,一个中年壮士,递了信,居然是苗贵写来的,与丈夫说不出所以然,动辄天下大义,不敢辨,于是写了一封信私自求父亲转交给郑朗。信上字迹秀媚,语气哀怜。
  可郑朗将信看完,立即用火折子将信烧掉,对来人说道:“你且回,对贵妃转告,公主勿念,朝廷既增二十万岁贡,契丹必不会求公主。他们以上国自居之,也有着自己的尊严。汉家公主虽好,未必放在他们心上。还有,我是外臣,贵妃是后宫,相互交往,不合制度。”
  赵祯的郭皇皇莫明其妙死了,杨尚二美妹拉出去了,陈小美娘子不得拜后,赵祯的后宫也乱了套。最少让她们明白一个道理,这些大臣是不能招惹的,有的妃子精明,于是相中某一大臣,相互来往,互为钩连。不是那种关系,就是咱们联手里外通气吧,你替我说好话,我替你说好话。一些大臣真动了心。
  但赵祯朝太阳多啊,于是文彦博、庞籍等人想捡便宜,反而中枪。
  没有必要招惹这个骚气。
  来者还在迟疑。
  郑朗重重点头,说道:“请相信我。贵妃想要在后宫立足,越是此时越不能慌乱。去吧。”
  再点醒一句。
  已经尽到最大的心意。
  来者犹豫一会儿,离开。
  郑朗也离开,折向羊牧隆城,前往镇戎寨。
  到了镇戎寨,王吉派人送来一封密信,说第背城军中多有谣传。有人说葛怀敏是一个滥竽充数的人,有人说葛怀敏利用亲戚关系威胁郑朗,要求给他领兵机会,有人说先前谣传正是葛怀敏派人放出的。说得有鼻子有眼,葛怀敏大怒,连续处罚数名军士,然谣传越来越凶,扑灭不止,军心动摇。
  郑朗对韩琦说道:“稚圭兄,看到没有,元昊刺探居然将消息散布到我们军中。”
  “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不会。”但郑朗对此事也极为重视,又写了信带给赵珣与王吉。
  然后前去东山寨,折向彭阳城,就接到消息,元昊兵出天都山。十万大军漫出没烟峡,直扑葫芦川。战争开始。
  这将是一场血战,也是一场智慧之战。在开战前,双方都撒下无数张大网,最后谁是渔夫,谁成了网中的鱼,即将揭晓。
  PS:对苗继宣与苗继宗的关系史书怀疑之,又,神宗时勇将苗授出自山西,而苗继宣从麟州离开后,一直在山西任职,是不是父子关系?缺少史料考证。书中将会当成史实。


午后方晴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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