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打鸡
作者:午后方晴|发布时间:2024-06-29 00:44:44|字数:57952
一曲了,大家继续沉浸于美妙的乐曲声中。
宜娘忽然问:“仅用瑟奏这首曲子,能不能奏好它?”
“会有难度,但技艺高超,也能弹好。”
“可如瑶琴?”
“不如,为什么非得用琴来比,如儒学,你无论怎么学,不会及我,但于音律上钻研,我又可能不及你。”
“奴那敢当?”
郑朗看了看宜娘,论长相,此女极是艳丽,肌肤赛似酥雪,眼眸明亮动人,身段儿也好,除了一对小蛮腰外,也是丰乳肥臀,否则崔娴也不会瞧上她。
一身洁白的夏裙,更显得风姿绰约。郑朗眼睛一扫而过,淡淡说:“我分心的事务太多,不能专心,一旦不能专心,技艺必定会落下,若是精通者钻研,琴棋书画字诗赋,必然会有许多人超过我。”
有些惆怅,昔日为字而痴,也是字长进最快的时刻,那时嫌字长进不快,画长进不快,琴长进不快。后来才知道那段时光的可贵,如今字画琴没有多少长进,连硬雕技艺反落下来。除非抄袭!以新意胜人。
继续说:“三百六十行,只要不偷不抢,行行皆出状元,乐器也是一理,为什么最适合瑶琴弹奏的曲子非要用瑟来演奏?如那曲十面埋伏,用琵琶最好,用筝也可以,千万不能用琴,尽管我拿长的乐器仅是瑶琴。琴声回转,瑟曲悠扬,各有各的美妙,只要有心,都能弹出干净的乐章,何苦钻牛角尖?”
梅花三弄还有古筝版,似乎听起来也不错,具体的郑朗已记不起来乐谱。他也怀疑,不说别的,古琴版梅花三弄,一开始三个重重的泛音弹出来后,立即让人感到明月东升,迅速升到山溪上空的韵味,即便是琴箫版省略了三次泛音,也用一次泛音起头,劈开月出之景。
这个头很重要,可以不想像成山溪,换成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何谓弄戏,正是这个泛音起了重要作用。古筝版会有这种效果?
两人对话就在于此,或者不在于此。
王安石看着迷糊的富弼,心里想到,富通判,老师深长啊,你可听明白了?
其实王安石曾对郑朗的中庸产生疑问,道理剖解开来,似乎不是很难,至少那本有些深奥的中庸,王安石能明白。也是废话,他是重要的参与者,再不明白,郑朗的中庸岂不成了天书?
但有一个不解之处,谁能做到?
说易行难,对此郑朗的回答是多大本事就调节多大的中庸,比如他自己,现在到了中书,不要说调节,说话未必有人听,资历浅而!皇帝连帝王所谓的平衡之道只能说勉强为之,也不能用调节这一词语。
帝王心术严格也是他的中庸一种。
但再过十年,他的威望与资历足够,再来担任杭州知府,不用眼下种种手段,也能调节得当。
可不仅是资历,也有学问。
当官的必须资历与吏治之才,这个吏治之才就是学问。
后世对赵祯的评价是什么都不会,只会做皇帝。其实从去年任用章得象起,赵祯的平衡之道日渐完美,正是他有颗仁爱之心,以及平衡之道,才创造了北宋难得的太平时光。
放大一点,商人也要中庸之道,利的厚薄,无利不生财,利厚必不长远,这是一个调节。商人想要生财,必须逐利而行,可信用同样重要,又要调节。等等。
这中间,资历、智慧、学问、人脉关系、背景、自己所长,皆是决定了所能调节的中庸大小重要因素。
或者换一个浅显的比喻,多大力气挑多少担子。
自己所著中庸,是教导人们调济之道,增加了力气,但不代表着看了后人人都能出将入相。
作用也不仅在于调节,儒学更不仅于调节。
这个富弼的能力能调节多少?
王安石正想着心思时,门房进来禀报道:“仁和主薄求见。”
“让他进来。”
将仁和的曹主薄带进来,他看了一眼屋内的众多女子,郑朗会意,走出来,问:“有什么事?”
“有事……”
“何事?”
“香侬坊今天来了一个小郎君,说要见秦凤娘。”
“他是什么人?”
“他自称是即将新上任转运使江钧家的小郎君,偏巧郑知府你将秦凤娘子喊进了府,老鸨们只好让他等候。”
“做得好。”郑朗道。
诸多女子当中,未必是秦凤娘最漂亮,反正在郑朗眼中,这群行首们皆是千娇百媚,相差不大,个个姿色皆能与江杏儿,甚至与妻子崔娴相仿佛,不但长相,若不谈品德,全部有才有艺,如宜娘,长得好看,有一些学问,庄子倒背如流,凭借这一点不简单了,更不要说她在乐律上的天份。
然而因为种种机缘,名气有大有小,当初排演白蛇传时,没有按长相排,若是按长相排,演白蛇的须更柔弱的苏玉最合适。按什么排呢,是按名气。名气最大的演主角,最小的跑龙套。
所以秦凤娘演了白蛇,这一演名气更大。
许多人未来杭州之前,就会听到秦凤娘的名头。
但她终是妓子,不是电影明星,以一个若大的转运使家的衙内,求见不会是难事。就是电影明星,这个份量也够了。
郑朗又问:“那么出了什么事?”
“他等了一会儿,老鸨小心侍候,可他邪火上来,不耐烦,用滚茶水倒在侍候的小婢脸上,将小婢的脸烫起了泡,老鸨心中不服,到县衙报案,被韩县令派人抓起来,正在杖责。”
“打了多少杖。”
“杖八十。”
“为何要找我?”
“那个,那个……”
郑朗不言,走进去,看着这十几位俏女子,说道:“诸位小娘子,本官来到杭州快一年了。可本官听到一种奇怪的说法,说本官从来不到青楼逗留,仅有的一次也是为抓捕李用德,去了宜娘处。”
“是啊。”这些俏妓一起幽怨地看着郑朗。
她们也爱俏,郑朗不俏,可是年青,有才学,一方大员,试问天下间有几人象他这个岁数就做到一个大府的知府?而且前程似锦,光亮照人。这样的郎君不爱,爱谁去?
未来之前,说他风流倜傥,于是一起翘首以待。但来后,却让她们万分的失望,即便在他府上排练,也未看到他与自己这些人说过几句话。
“看来本官也是犯了众怒,今天本官难得有空,拥你们出行,租一艘画舫排练那两本戏如何?”
“好啊。”再次齐声娇滴滴地说道。
崔娴挠了挠香鬓,狐疑不解地看着丈夫。
郑朗没有管她,不是要自己收秦凤娘与安八娘为小妾吗,于是拥着两位美妓,大笑出去。
富弼愣愣地站在后面,郑朗扭头对他说道:“富兄,难道你害怕家中娘子?”
“郑知府……”
“来吧,不然杭州百姓都谈论咱们二人不解风情。”
富弼无奈追上去,低声问:“郑知府,何故如此?”
“你不是要看戏吗,等会儿会有场好戏。”
“什么戏?”
“来了便知。”
曹主薄跟在后面,又问:“那边……?”
“那边啊,你听一听这个江衙内怎么说,再到西湖边找我禀报。”
“喏。”
富弼道:“什么事啊?”
郑朗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富弼苦笑,这个江衙内看来是一个二世祖,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
转运使是州府的上司,负责计度本路财赋、漕运钱谷,按察州县,荐贤举能,点检狱讼,疏理系囚,养兵捕盗,维持治安,救灾赈恤,考试举人,几乎包军民财刑各个方面职权。但记好了,他是辅助权,比如财赋钱谷,是计度,不是直接的调度,狱讼是点检,不是直接审查。
朝廷真正的一级地方单位是州府,直接处理一州一府的军政,作为转运使仅持有监督权。
并且如今的杭州,有许多官员背景雄厚,转运使,能管什么?管郑朗,恐怕连韩绛也未必能管得到!
大约是好戏,于是一道来到西湖边,老百姓看到知府居然挟着那么多美妓出行,一个个感到很惊奇,这一行吸引了许多百姓围观。
郑朗问富弼:“富兄,难道这样才算是正常人?”
富弼捏着鼻子不能说话。
但郑朗自己感觉也不错的,两个妹妹让崔娴赏识,就是胸大臀大,软香在怀,两个柔软的丰乳隔着单薄夏衣,在两肋厮磨,郑朗不由地摇头:“色授魂与啊。”
秦凤娘与安八娘撇了撇嘴,心中想到,既知色授魂与,为什么从来不与我们亲近?
原因她们一辈子也不会想明白,想明白了,就会拥有江杏儿那种干净,也不用去想了。
租了一艘画舫,郑朗又说道:“刚才本官匆忙,没有细想,一旦让你们散开,各自楼坊散于城内各角,聚集起来不方便,你们就在这画舫上排练吧,看一看西湖美景,排练起来也会有心情。”
然后盯着不远处那道长堤。
植上很多花树,虽叶子少,但长出了一些树叶,还有一些花正在盛开,给长堤带来一份生机。
坐下,郑朗又说道:“秦凤娘,你们是排练,还是想坐于本官怀中?”
如何选择?
捉挟的一句,也证明他的头脑很清醒,但下面一句话让富弼再次啼笑皆非,道:“这样吧,你们谁个没有戏本,就环坐于本官两侧,让本官一个个接近芳颜。”
没有当真,曹主薄又跑来了。
郑朗道:“不用急。”
曹主薄那能不急,这个转运使在他眼中就是天大的官员了,还没有到任,儿子就在自己境内被顶头上司狠打一顿,韩绛未必会有事,可自己这些人怎么办?
气喘吁吁地说:“江衙内不服,又骂了几句,让韩知县又打了二十杖。”
“嗯,让他将人押到我这里。”
“喏。”曹主薄慌里慌张的下去。
继续在画舫上排练。
一会儿一位青年人被扶了进来,郑朗没有理他,冲秦凤娘招了招手,秦凤娘走过去,郑朗很自然的将秦凤娘搂住,大手搭在秦凤娘的胸脯上,这才向这个青年问道:“你是江衙内?”
“我正是!”江衙内气急败坏地说。
“你父亲是江钧?”
“正是,主管两浙的转运使。”
“好大的官,但他有没有交接?”
“三四天就来了。”
“本官问你有没有交接!”郑朗突然暴喝道。
“你……”
“你什么你?即便交接了,你就能胡作非为?”
“我……”
“告诉你,杭州我是知府,在我管辖的境内,你给我老实一点。你不是要找秦凤娘吗?就是她。”郑朗没有用手指,而是用手按,秦凤娘娇羞地钻进他怀中。
“你也是胡作非为。”江衙内眼中喷出火,气愤地说。
富弼摇头,这个二世祖,无药可医了,此时的郑朗只是岁数小了些,其他的,那样差了?休说这个新来的江钧,张夏有了治水的功绩,也不得不给郑朗五分面子。
“本官是不是胡作非为,几个月后便知分晓。”但郑朗再次暴喝起来:“你当真本官是你这个没有家教的东西,会胡作非为,你父亲是官员,可你是布衣之身,却在本官面前咆哮,该当何罪,来人,将他拖出去,杖责一百。”
看来仁和、县的衙役打得轻了,于是又喝道:“给我重重打。”
朝廷这次派来的两个转运使,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但是眼下的杭州事务繁多,那个十面埋伏,白蛇传,都到了关健的时候,十面埋伏就等船队从倭奴国回航收官了,在这时候郑朗就怕两个转运使搅和。即使调和,也不会有时间让他去慢慢调和了。
索性先下手为强!
正好发生了这件事,先杀鸡,再杀猴!
富弼不知道他想什么,皱了皱眉头,可相处时久,也知道郑朗做事很冷静的,不是胡闹的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因此没有阻拦。
两个衙役如狼似虎扑上来,找来一根竹子,将江衙内按在地上狠抽起来。
外面江衙内抽得狼嚎,郑朗却坐在画舫里对诸位女子说道:“本官唱一首曲子给你们听。”
场景很古怪,诸位美妓不知如何作答。
郑朗没有抚琴,用手指拍着桌面唱道:“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厣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则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做重重叠叠的泪。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久已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
正是出自《西厢记》,元剧四大喜剧,四大悲剧,各有各的艺术成就,但仅在文字造诣上,无一本能及西厢记,比如这一段中的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句。
只唱了这三段,还是有忌讳的,毕竟他是大臣,有的段子不能出自他的口。
“这说的是什么?”秦凤娘在他怀中问道。
“说的什么呀?两人别离,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想更多的人长久,有时候仅靠怀柔是不行的。”郑朗叹了一口气。不久,又要杀人了,会杀很多的人……
一百杖,是竹子杖,但抽下去,江衙内也被抽得奄奄一息。
可这一次郑朗始终一反常态,抽完后,还嫌他躺在这里碍着排练,让衙役将他拖得远远的。
郑朗这才施施然地回去。
这件事没有放在郑朗的心上,却仔细的看着崔娴的脸色。
“你看我做什么?”
“是啊,不能看,要闻的。”
“妾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然不会劝你纳妾。”可下一句又露出她的小心态,郑朗没有闻,她却闻了闻,道:“好俗的脂粉,换了衣服。”
江杏儿与环儿皆捂嘴偷乐。
……
来便来。
第三天江钧与张从革联手到来。
但在杭州他们遭到了冷遇,没有一个人前去迎接。
江钧忍下这口怒气,不是要交接吗?与张夏迅速交接,直接带着随从来到杭州公堂。但没有进门口,直接让随从禀报。
我是转运使,到了你公堂门口,看你出来不出来迎接。
听到随从的责问,郑朗放下手中的公文,淡淡道:“转运使啊,你们让他进来吧。”
第三百零一章 拼爹
江钧听到随从的禀报,差一点吐血。
但宋朝的制度如此,政权重重叠叠,如盐场与盐仓,杭州能管到一部分,不能全管。如转运使,能插手一路诸州府事务,可不能全管。郑朗无奈,他们同样无奈。
站了一会,四月末的夏风徐徐吹来,吹来一片槐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也落在他们身上,江钧再仔细一想,心就象掉进冰窟里。一阵夏风将他们吹清醒了,杭州的水混,没有那么好趟的。
不要说数位大佬家的儿子、女婿与门生,就是郑朗,与皇帝的交情,也是世人皆知。
气愤地一挥袖,回去了。
想到了利害关系,可他们还不知悔改,毕竟郑朗只有二十二岁,放在战场上正是当年,但在官场上,只能算一个小屁孩子。又是他们下属,遭此侮辱,依然不甘心。
州衙里富弼不知道他们二人心中的想法,有些于心不忍,对郑朗说道:“郑知府,我们这样做是不是过了?”
“我不想这样做。”郑朗摇了摇头道:“但不得不这样做。”
冗政的结果,能让他与江钧对抗,也让他做许多事一愁莫展,否则盐酒茶矾香种种弊端,至少杭州府内能让他解决一大半。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是盐政引起的麻烦!
江钧不是没有对策,晚上找到富弼,不平地说:“富通判,你也在朝堂为官,犬子做错了,打也打了,至今睡在床上也不能起床,还想如何?”
关健富弼也不知道郑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苦笑。
张从革也不服气地说:“富通判,到底为了什么?一个小婢,还是妓院的小婢,大家同朝为官,何苦如此?”
“张副使,我也不知道郑知府是什么想法。但你这么说就错了,小婢也是人。”富弼说此话时,神情有些不自然。小婢是人,可这时代说小婢是“人”,多少有些新鲜。
宋朝稍稍好一些,若在唐朝,打小婢是官打,谁也没有办法过问。她们地位比宋朝的各部官员权利更难说清楚,只要不出人命,也不太好判决。
“算她是‘人’,江衙内也打了,为什么凌侮我与江转运使?”
“两位转运使,此事依我看,大家各自退让一步就算了,象江转运使所说,大家同朝为官,何必闹到这种地步。再说,要不了多久,从海外会有大量金银运回国内,西北不断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国事危难,大家齐心协力,给陛下解忧吧。”
可以直接听,也可以这样听,不要争了,再争也没有用,朝廷此时需要郑朗,你纵然是转运使,有弹劾监督权,也弄不走郑朗。两虎相争起来,你兼职稍大一些,可实职你们差不多,政绩不如,终是你们落了下风。
富弼是好心,但这个结果显然不是江钧所要的。
双方僵持中,端午节到来。
老百姓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节日到来,一个个欢天喜地来到西湖边。
也有一些人家到寺庙烧香,多是有亲人出海的人家。明文规订了薪酬,薪酬也很高,但大海上的事,凶险良多。亲人不回来,一个个不放心。因此全部烧香祈祷,烧完香才来到西湖边。
几乎全城皆空,不但有赛龙舟,还有两场新戏。
作为娱乐活动,宋朝要比唐朝要丰富多彩,杂剧小说外,已经出现长篇话本,三国志评话,薛仁贵征东事略,五代史平话,以及讲唐三藏西天取经的系列神话故事。可作为戏剧,象这样的长本子,还是破开荒的第一次。
郑朗略有些不满,动作不标准,演唱得不伦不类,连角色的扮演也没有分清楚,凭名气排座位。可百姓欢喜,首先它很长,长故事内容就会多,人物就能丰满,其次这些行首难得一见,如今免费为他们表演,还能求什么?
一边观龙舟,一边看戏,几乎整个城市的老百姓,都涌了过来。
江钧与张从革也过来观看。
让他们看到一场热闹,郑朗真实意义,他们还没有想到,却看到事物的另一端,伤风化。看到没有,临江寺那几场,里面隐晦的说了淫僧的种种行为,这些内容大庭广众之下传唱,成何体统。
郑朗为大和尚们贪得无厌,头痛万分,他们想的却是这个。
然后写书奏上书朝廷。
此事郑朗暂时不知,知道了也不奇怪,史书对司马池如何让他们二人坑的记载得不清楚。但对司马池的事迹,郑朗了解一些,与司马光无关,这是一个守旧老成的官员,杭州经济发达,也许不适应。可与郑回相比,司马池能力应当高了许多,为何不适应?司马光是君子,不喜曝人恶,不过郑朗能估猜出来,杭州有很多物事,盐茶商海,让司马池不习惯,还有江张二人的做为,更让他不喜,最后让这两人弹劾离开杭州的。
司马光这种性格,让他们弄走了,况且自己。
江钧与张从革也不指望一封奏折起来效果,可呆在杭州了,总会找到郑朗更多的把柄。
但是两人想错了。
一般情况下,郑朗喜欢人畜无害,但反击起来,同样很果断。
他此时几个学生还在身边,有一个厉害的妻子出谋划策。在郑朗决定以攻为守时,这几人会将这个攻击变得更犀利。
江钧与张从革的弹劾书递向朝廷,郑朗也离开杭州。竹子沤得差不多,他要下去看一看。
双方的僵持,下面普通老百姓看不到的,但上面的官吏,以及大户人家,皆暗暗知道此事。于是派人递了拜贴,邀请他们去西湖不叙,但邀请江钧与张从革的不是当地大户,而是杭州盐仓官。盐在盐场制成后,运至全国各地官府贩卖,运到之盐储存于各地的都监仓中,由盐仓官负责发卖之事。
两人欣然前往。
来到西湖边,湖边停着一个画舫,几个官员迎出来。郑朗不在了,才敢与江钧、张从革见面的。
将二人接到船上,让下人将画舫摇到湖中间,但不远处还有一座画舫,一开始二人没有在意,坐下来后,几个官吏吩咐舫上的妓子端来酒菜,然后大倒苦水。
自从郑朗一来,他们日子就没有安生过。
先是韩绛与吕公弼掀开私盐,追究下来,从各盐场的监官,再到盐仓官,监盐酒税官都脱不了干系。
随后又发生绑架案,人命案,更让他们提心吊胆。
有的例子不能开的,比如绑架官员的家誊,一旦让朝廷动怒,举国之力,两浙相关官员与盐贩子,会十分悲催。后来郑朗仅抓住了李用德,没有再追究,一颗心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没有结束,又传出李用德非是命案真凶。不但如此,石介又来两浙巡察大亭户。同样不能动,一动大亭户,非得动他们。仅是石介他们也不怕,甚至大着胆子就将私盐放在盐仓里,你有本事查,这么多盐堆在哪里,它们自己会说话,俺是官盐,他是私盐?
还有本事让它们说话的,但这个书呆子不会有这本事。
偏偏后面还有一个郑朗若有若无的,不知道是什么态度。
石介在查隐田,又有了成效,大亭户催得急迫,这些官员如同在烧烤架上做烧烤,感觉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两个转运使与郑朗发生冲突,感到时机到来。
不仅是他们,这一行他们代表了许多人。
但不是这样直接说,几人说得很委婉,什么不识大体,不知道礼仪云去。何谓大体?难道坐看他们贪墨,才算大体?其实郑朗已经准备坐看他们贪墨,可他们不是一条心,出了人命案,郑朗无法善了。
不识礼仪,似乎有些,有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朝廷没有制度规订上司前来,做下属的一定要迎接,可表面规矩还是有的,上司上任或者离开,都要接送一下。但是不接送,也没有违背朝廷制度。
大倒一番苦水,江钧一摊手道:“你们说的有理,可让某怎么办?”
几个官吏对视一眼,没有答话。
然后喝酒。
这时隔壁画舫上传来美妙的歌喉,离得不太远,只隔了几米,一个盐仓官吏一拍手,将画舫里的妓子喊了出来,也唱,但与隔壁画舫上的歌喉相比,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江钧与张从革不满的皱了一下眉头。
一个官吏又说道:“两位转运使,不瞒你说,隔壁船上所有一切都是替你们准备的。”
说着又一拍手,两船靠在一起,他又说道:“请两位转运使过去一坐。”
两人对视一眼,从木板上走到另一艘船上,船上十二名美妓,四名美妓弹奏丝竹,八名美妓轻歌曼舞,其中两名歌妓边舞边歌,皆是二八年少之时,长相更是国色天香。
除了这十二名美妓就是两个船夫,再无他人。要么船艘中间摆着一些果酒。
“这是何意?”张从革狐疑地问。
“她们是我们替两位转运使准备的婢女,让她们侍候,过了今天晚上,属下们会派人将她们接到苏州去,属下在苏州准备两处宅邸,这是屋契。”说着交上来一个锦盒,递到江钧与张从革手中,知趣的离开。
若在杭州,江钧与江从革万万不能收的,但在苏州,苏州的尹知府,不会象郑朗这么不识相。也可以不收,但随着诸盐仓官退下,画舫已经摇走,不如先乐一乐。
一会儿乱成一团。
这时一艘渔船摇过来,从渔船上跳下四个少年,两个壮汉。
船夫警觉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理他们,六人直接闯进舱内,江钧与张从革差点气昏过去,咱好歹是也是一个转运使,不是小猫小狗,什么人都敢开罪我们了。急忙地穿好衣服,喝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郑知府的四个学生。”
又是郑朗,江钧再次喝道:“你们好大胆!”
“为国为民,为何不敢大胆?”王安石从容答道,眼睛往舱里扫。
江钧准备再喝,忽然想到他们的背景,一下怂了。
后世拼爹,这时候也拼爹,范家兄弟的爹职与他们平起平坐,然是君子党的带头大哥,远比他们有声望,另两个学生虽稍差一些,也不差,少年时的王安石训斥范讽就象训小孩子似的,那是三司使,自己仅是转运使,算什么。另一个人的爹不是李刚,可他的岳父却是陈执中。
想到这里,江钧气得捂着胸口说道:“你们太不象话了。”
他说这话根本不起作用。
此次郑朗就未打算按理出牌。
王安石扫视一下,终于看到那个锦盒,走过去将它打开,说道:“江转运使,张转运使,这是什么?”
江钧与张从革一看汗就滴了下来。
里面是屋契,但不止屋契,还有两张存据,苏州一个钱柜的两万贯钱的收条。
贪墨在宋朝官场也有,连赵祯几年皇帝做下来,几乎也默认此事,没有办法根治,只要不做得过份,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看如何操作,若是借事闹将起来,当初的王钦若,前几年的范讽下场人人皆知。两万贯数目也比他们二人犯事的数量大了几十倍。
张从革说道:“我们也不知道,是盐仓官吏送的,送了他们就离开,我们还没有打开看。”
“你们还想推卸责任?”
“随你们怎么说。”
“那么这个锦盒可不可以让我们带回去?”
“你们没有这个权利。”
“我们是没有,可郑知府有。”说着,将郑朗手令拿出来。
郑朗也不知道盐仓官员会送妹妹、房屋与钱,但知道自己一走,肯定会有一些人沉不住气,做出一些举动。于是给了一张手令,着王安石他们见机行事,事急时可以从权处执。
“你们越权!”
“是越权,但是别忘记了,杭州还离不开郑知府,至少这两三年内,你们不要想什么。事情张扬开来,你们不管怎么解释,也会被贬职罢官。这段时间,你们安份一点吧,郑知府嘱咐我们带一句话给你,此事到此为止,好好为官,报答陛下对你们的器重,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若不然,这两张存据与屋契,就是你们仕途的休命符。”王安石说着,下了小渔船,离去。
富弼闻讯后愕然。
这次收获也远出忽郑朗意料。
史书对这二人记载很少,仅是因为与司马池的过节,稍稍记载。
到杭州任转运使的时间也是这时候,接替了张夏和叶清臣的职位。
接着司马池赴任,让这二人用十余条罪过,将司马池弹劾成晋江知府。
这时一个官吏偷盗官府银器被捉住,审讯时犯人供认自己是替江钧掌管私人钱柜的,所盗的银器被他卖出了一大半。后来又有人发现越州有人私物偷税,私何物不知,这人与张从革有姻亲关系,曾私下请人托请过张从革。
这两案应当皆不小,否则不会张扬出去。
但这时两人时为两浙正副转运使,位高权重,无人弹劾,于是有人劝司马池,你去弹劾江张二人报仇吧。司马池不从,被人称为长者。
是包庇还是长者,不去考究。
但说明了这两人品行不端,也未必与历史相仿佛,可是郑朗还是很担心的,自己那批犯人没有处斩,石介一逼,不少人蠢蠢欲动。这两人来的正是时候。
还是不一定,可是江钧没有上任,他儿子就来到杭州胡作非为,一叶知秋,逼得郑朗索性先发作,让这个脓包先长大,挑开挤出脓汁。
富弼盯着两张收条,喃喃道:“好大的手笔。”
王安石道:“不多,这次我们不前去,以后还会有。”
“现在怎么办?”富弼迟疑地问。有两策,依此为把柄,让两个转运使乖巧一点,此时不叫包庇,是叫宽容。
还有一个办法,继续两败俱伤下去。
郑朗有权查处杭州境内案件,但没有权利查处两位转运使,江张二人一口咬定我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也不大好办。不就是喝一个花酒,又不是他们两个人喝花酒,喝花酒的官员不要太多。纵然处罚下来,也仅是贬职。
那么郑朗也会贬职,有可能也连累了他四个学生。
作为富弼,希望是前者,不是不能得罪这些人,他自己本身就是君子党,敢于进谏。但大事要紧,有这个把柄,两人老实了,没有必要火拼。原先郑朗在家中商议时,也希望是前者,所以王安石临走时说了一句,井水不犯河水。
这时严荣说:“要么,问一问郑大夫。”
是商议了,但没有想到会捉到两万贯的钱柜收条,事情有了新变化,还是通报老师一声吧。郑朗离杭州城不远,人就在富阳。既然严荣这么说了,几人同意,立即派人将信送到郑朗手中。
郑朗也愕然,然后寻思,大约这二人也不知道盒子里装的两万贯收条,否则不会大咧咧继续放在锦盒里。至于两败俱伤,他就没有想过。只要金子银子与铜块一起运回来,自己派人将两人的家抄了,朝廷也会装聋作哑。除非大局已定,那么会有人翻出老账,可那时翻出来还有什么威力?
他也不想火拼,可难得的两万贯收条,不利用可惜了,想了一想,既然江大少一来杭州,就要拼爹,那么就拼爹吧。
这些送礼的官吏有盐仓官,还有盐场监官,牵连到盐官、仁和、钱塘三县,复交给韩绛、吕公弼与薛利和、石介主审。
看看谁的爹是李刚!
对三位知县下了一条命令,两位转运使才来没几天,这些官吏们居然用房屋、美女与巨款贿赂他们,胆大包天,给我严查。
第三百零二章 杀鸡(上)
但不久后郑朗回到杭州。
拼爹也拼不长的,一旦吕夷简与韩亿得到两个儿子的动静,必定会写信反对。
例如韩亿,宋朝发展到今天,兼并很严重了,仅郑朗知道的如他本家比部员外郎郑平,占真定良田七百顷,也就是七万亩地。一个比部员外郎,况且更大的权贵。
丁谓当政时,打算占购故相向敏中在长安华严川的田,派韩亿前去喻意,而韩亿对向敏中的儿子说,土地,衣食之根本,千万不能出卖。是不畏权贵,或者是守旧?
这样的人,万万不会让坐看儿子在杭州“胡作非为”。
倒是吕夷简更为老辣,他让儿子来杭州是为了混政绩的,也许会观望一阵子再做决定。
所以这件事速度必须要快,带了一些竹纸,匆匆忙忙赶回杭州。
见了富弼,富弼道:“郑知府,为什么我感到心中有些不安?”
“那是,如今连转运使我们都敢动,你想一想,从两浙到江淮,一个盐字牵连到多少官员?”
在郑朗记忆当中,北宋一朝,因为私盐一事,造成数次起义,也不能算是起义,与王小波方腊一样,属于不得志的私盐贩子,私茶贩子,才对朝廷心怀不满的。他们并不是那种过不下去的佃农,也是小康家庭的小商人与小地主,但人心不能满足,想要更多。可总体来说,是制度造成的结果。但没有因为私盐,揭开什么大案,这是北宋官场的潜规则。倒是后来,特别是清朝,查出数起特大盐案,处死无数官员。
富弼有些色变。
“富兄,你连陛下都敢骂,难道还怕这些官吏?”
“不是……”富弼说得很勉强。
“难道富兄也象一些人那样,以为陛下仁爱,骂一骂没有事,于是便骂,博一博清名。”
“郑知府,你怎么说出此语!”
“放心吧,这件事轻重我会掌控。”
“既知轻重,为什么你偏偏……”富弼准备说一句,为什么你将事情越闹越大,想到博一博清名,不由的语塞。
“我写的中庸,你也看过,直而温之,以刚直公平温和态度决事,但前面有与时俱进,也有一个直字。到病入膏荒的时候,也不得不用重药、虎狼之药诊之。有的事,我不得不对你说了。”郑朗将他的十面埋伏说出来。
“原来,原来……”
“这一回富兄明白我的苦心了,不但人命案,我不好交差,长久下去,连两矿都不保,你说一说,一个转运使算什么?”
“你怎么知道两位转运使会受贿?”
“我也不知道啊。”郑朗打了一个哈哈,很快想到一条理由:“江衙内行为不端,不能证明什么,但我担心,若是两位转运使德操好,我们处罚也得当,不过挨一些小竹杖,养养伤,当作一个教训,虽不快,江转运使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若德操不好,他们能很快勾结到一起,提前将他们弄出两浙,不然后果你也知道了。”
富弼无言以对,难怪郑朗一直在训练那一千几百士兵。大半天后,长吐一口气,埋怨道:“你瞒得我好苦。”
“事关重大,恕罪则个。”
“郑知府,他们必然不服。”
“不但不服,你想一想,江东让范仲淹折腾得天翻地覆,两浙又受到我的影响,有的官员过得苦啊。”
富弼哭笑不得。
“他们有一些人际关系,蛊惑起来,上书弹劾的人会很多。”
富弼还是有一些小手段的,后来硬是扛过吕夷简给他出的难题,但手段始终有限,因此在韩琦数次折辱之下,无还手之力。静下心沉思一会,问道:“后面怎么办?”
“不知道,但得快点结束。并且我还带来一样东西。”郑朗说着,将那几张竹纸拿出来。
竹纸从唐朝就开始出现了,造价很便宜,但工艺落后,不但粗糙,又黄又硬又脆,实用价值不高。到明朝后才渐渐改良了工艺,遍及开来。天工开物记载了简单的方法,与宋代工艺区别就是选材、沤材与石灰。选材必须选春天清明前后时的嫩竹子,早纤维嫩了,迟纤维老且粗,也是眼下竹纸发脆发硬的主要原因。二是沤竹子,必须要沤满三个月到一百天,不同地区的竹子,略有差别。那怕是一天功夫,也会形成区别。三是加上石灰,是起漂白作用。
这是简单的区别,中间还有更复杂的工艺,夹江竹纸从沤到蒸捣操四个阶段,一共是七十二道工艺,富春竹纸还有人尿发酵法的制浆技艺与荡帘打浪法的抄制技艺。
许多工艺郑朗不知道,但记得一部分,于是广邀工匠,不但杭州本身有许多造纸的作坊,越州更是自唐朝时造纸圣地之一。这两处有许多造纸名家,用官府的名义将他们召集过来,当然,研发成功了,他们自己也有许多好处。竹纸的廉价,众所皆知,一旦工艺改进,只要略略有一些实用性,也会产生巨大的经济价值。
郑朗如何知道这些工艺的,他们不清楚,也许是格物的本领,既然能变出蔗糖,大约会成功,将信将疑地被征召来,坐在一起商议。结果两百多名工匠与作坊主,想出了最少有八百种方法。
郑朗看了看,否决一半,还有一半,他也不能做出判断,只好让大家一一研试。今年是不行了,但得到准确方法后,明年两州就会产生巨大的效益,受益最多是杭州西边数县,竹子多,连司马光也兴致勃勃的参与进来。
什么是政绩,百姓过上好日子,政通人和,又能为朝廷创造财富,那就是最大的政绩。
许多种方法失败了。
但已经成功研制出来五六种,有工艺简单的,仅十几道,有工艺复杂的,有三十多道,不过制出来的竹纸都能实用了,其中有一种竹纸工艺简单,成本低廉,质量也可观。还有一种竹纸从韧性到光滑度,不亚于一些藤纸,并且白洁喜人,书写流利,唯独不美的,造价偏高一些。但也无妨,再怎么比,它也比藤纸造价低,而且选材广泛。从唐朝至今,许多地方因为大量制造藤纸,已让古藤几乎到了枯竭的地步,凭借这一点,也比藤纸更有意义。
从兜里将竹纸拿出来,说道:“富兄,用竹写一写,看看如何?”
不能看光鲜,要看下不下墨,更不能涔墨,否则依然不美。
富弼用笔随意写了几行字,问:“造价几何?”
郑朗说了造价。
富弼惊喜地说:“它来得太及时了。”
竹纸作用不仅是给杭州带来的经济价值,使杭州无数人家过上好日子。一旦纸价便宜下来,会使更多的人用得起纸,连书本也会便宜,那么会有更多的人读得起书,后面的价值更大。
又道:“递到朝廷吧。”
远方的金子银子未到,有了这个竹纸,也是一个大大的政绩。正好冲上一冲,抵消某些人的弹劾。
“还用你说吗?”
……
朝廷正是多事之秋,先是王曾卒,后是蔡齐卒。但另一个名臣韩琦渐渐脱颖而出,上书曰,祖宗以来,躬决万条,凡于赏罚任使,必与两制大臣外朝公议,或有内中批旨,皆出宸衷。自太后垂帘之日,始有假托皇亲,因缘女谒,或于内中下表,或但口为奏求,是致侥幸日滋,赏罚倒置。唐之斜封,今之内降,蠹坏纲纪,为害至深。乞特降诏谕,今后除诸宫宅皇族有己分事方许内中奏陈,自馀戚里家及文武臣僚或有奏请事,并令进状,更不许内中奏陈,犯者重贬,则圣政无私,朝规有叙矣。
于是赵祯下诏禁皇族以及诸命妇、女冠、尼等非时入宫内。
有积极意义的,不过消极意义就是政权进一步向士大夫转移。
接下来一件事就能看出来。
有时郑朗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商议好了的,开封府推官苏绅疏言,王德用宅枕乾冈,貌类艺祖。王德用状貌雄奇,黑脸,象赵匡胤,懂的。
郑朗看到这份邸报后,哭笑不得,王德用是少年英雄,不否认,就凭借他抢亲这一举动,哪里象赵匡胤?连赵匡胤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可这人是一个地道的武将,盘居东府,文臣难受不难受?
接着孔道辅又说,德用得士心,不宜久典机密。于是王德用罢为武宁节度使。
皇族命妇不能进宫,武将最后一个大佬也倒下来,文臣终于一统江湖。
接着诏李若谷、任中师、韩琦与三司详定减省浮费。
这是好事,节流终是主流,是家为国一个样,大手大脚的,赚再多的钱也不够花。但是怎么节的,能看到韩琦的聪明之处,进言道,今欲减省浮费,莫如自宫掖始。请令三司取入内内侍省并御药院、内东门司先朝及今来赐予支费之目,比附酌中,皆从减省,无名者一切罢之。
从宫中节吧,本来皇宫开支不大,还要节之。
再次诏从之。
韩琦不但进了这两谏,几乎每月要上疏一封,以至这两年中相关的宋朝史书中,有五分之一的篇幅,都是记录他的进谏奏文。可与范仲淹不同,他每份进谏进得恰当好处,十有八九被恩准执行。
这一节,一片鸡犬不宁。
就在此时,江钧第一份弹劾书奏献到朝廷。
中书几个大佬面面相觑,什么白蛇,什么临江寺,老子化胡,他们没有看到过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伤风化,将奏折交给了赵祯。
赵祯也不好判断,随着邸报,做了一个批注,让郑朗将那三个戏本子呈上来。
这是开始。
接下来,诸多弹劾书奏象雪花一样飘到京城。
多是两浙官员,也有江淮官员,弹劾郑朗无事生非,让石介查大亭户,查大亭户也可以,但石介是什么人?一介痴书生,在下面查得乌烟瘴气,民声鼎沸,怨气冲天。差一点写再查下去,下面的百姓会造反起义。不行,即便要查,得换一个人。
很明智,掰不倒郑朗,先将石介弄走。不然盐政合一,事情会很麻烦。
接着是江钧的上书,不能撒谎,但能换一种说法。儿子来到杭州,脾气不好,用茶水泼了小婢,不算很过份,让韩绛揪住打了几十杖,作为惩罚,足够了。郑朗再次将我儿子拖到画舫前,挟着妓子一边寻欢作乐,一边让人毒打自己儿子以作助兴。
赵祯有些迷糊,郑朗会是这种人?
继续往下看,奏折上又写道,郑朗不仅如此,明知道杭州吏治腐败,不作阻止,自己与张从革不知,让几名小吏请到船上宴会,他却派着几名学生暗中监视,并且知道这几名小吏怀揣钱柜的存据也不提醒。席间几名小吏将他们请到另一艘船上,丢下一个锦盒离开。接着郑朗几个学生冲上船来,强行搜索,打开锦盒,对我们载赃。臣指天盟誓,以臣的列祖列宗盟誓,臣从没有打开那个锦盒。
赵祯不由地揉脑袋,派人将叶清臣喊来。
将这些奏折递到叶清臣手中。
叶清臣看了看,道:“江衙内的事,臣还在杭州城中,江衙内行为固然恶劣,郑知府做得略重了一些。”
很公道的评价。
“江钧所奏是真?”
“怕不是,唱的戏本子,我也看过,风化说过了,郑知府也与臣提及他的用意。”
“什么用意?”
“寺院侵田。”
“寺院侵田与戏本有何联系?”
“寺院也在侵田,对此郑知府不想过问,但许多寺院侵占了湖泽溪河,妨碍水利,不但杭州,明州、湖州与苏州皆有,包括淀山湖等湖泽。富弼用地换地。”
“那不就解决了吗?”
“有部分寺院做出退让,但有的寺院刻意挟制,要求过份,居然要以一换五换十。大约郑知府来杭州时就考虑到这一点,编了几出本子,讥讽佛教,打压他们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然后再想办法。”
“原来如此。”赵祯点了一下头,这一来有伤风化的罪名洗脱了。
叶清臣继续说道:“至于石介,臣也听闻了一些,他在江淮处没有什么作为,但到了杭州,恐怕郑知府相助了,有些人害怕,然而陛下此案不可深揭,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会牵连到无数亭户、船夫、走卒、衙前、官吏,会达数千人之巨。”
只要沾上,若是没有旨书特敕,这些人必死无疑。
此时赵祯也不是昔日吴下陈蒙,叶清臣这一说,赵祯心中明白了,中间对错,两位转运使过失多些,具体的叶清臣也离开杭州不知道了,可郑朗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将事态扩大化。
于是写了一封诏书,让郑朗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上奏朝廷。不好说,写秘奏,朕为你开特例。在诏书中又说了另一件事,不管什么原因,他让几个学生带人搜查两位转运使,是越权行为,若是真事,必须惩处,让郑朗也解释一遍。
怎么惩处没有说,大约拿掉一两个职位,可那个郑朗在乎吗?
但朝廷中还有一些大臣有异议的。
有的直接进谏,将石介召回,别折腾了,西北随时有可能会发起战争,后方要安稳。
正好郑朗的奏折也到了京城。
也没有说其他,献了竹纸,又说了盐的事,一切麻烦是私盐造成的,所以从江淮到两浙有许多官员上书弹劾,是因为这一举,妨碍他们收取私盐带来的好处。
朝廷若默视私盐,臣也同意石介回京,并且立即写州令,鼓励百姓全部走私私盐,以便让更多的人得到好处,对朝廷感恩戴德。
书奏是先到中书,几个宰相看了后脸上神情全部丰富多彩,什么样的表情也有。
再者,不纵容私盐,但为了大局,尽量将事态缩小,那么请下诏准许我与石介共同议大亭户的事宜,仅是大亭户,无他。
不要再搞了,针对的仅是大亭户。
赵祯看了奏折后,很不悦地对群臣说道:“为什么几百个为非作歹的大亭户,居然不能动!朕想不明白。”
这一句说出来,几乎下了一个定论,那一个大臣敢作声?
但是江钧的加急奏折也到了京城,两浙罢盐!
第三百零三章 杀鸡(中)
雨下得密集,白茫茫的从天而降,无休无止,黑夜转眼间怪异地被雨水淋淡墨汁,变得明亮。
两人打着油布雨伞,来到吴山下的吴宅,扣着铁门。咣咣的响声,在夜雨声中有些凄厉,吴家的门房将门打开,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忧烦你对你们家大郎通禀一声,梁都监有请他抵府一叙。”
“雨下得大……”
“休得罗嗦。”
“是。”门房走进去禀报。
吴畦南在客厅与他的家人说话,他是盐仓的主薄,又不是坚定的倒郑石派,事情闹得大,这几天神情一直很恍惚。听到门房的禀报,看了看门外,大雨倾盆,打在瓦愣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宛若玉盆儿一件件碎了,又宛若千军万马裹着铁蹄而来。
吴畦南喃喃道:“这么晚了,雨下得大,喊我有什么事?”
“小的也不知。”门房道。
“你当然不知……”吴畦南站了起来,穿起官服,又看了看娇妻,两个幼小的儿子,与长女,最后对长女说道:“杭州一触即发,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有好下场,你在家中最大,又明晓事理,两个弟弟你要照顾好……”
“爹爹。”
“就这样吧。”吴畦南摇了摇脑袋,叹息一声,幽幽的叹息声仿佛从黄泉地狱传来,然后披起蓑笠,冒着一把大雨冲出去。
到了门口,两人说道:“有请。”
“请。”
雨更密,连成了一道道无休无止的珠帘,三人行过,靴子踩在地面上,地面的积水不时溅起一些碎浪,水墨色的浪花又迅即倒覆下去,跟随着雨水流向远方。
前面就是一个岔路口,一条是闹市,一条从吴山上的石径直插而过,后者更近,其中一人道:“请吴主薄从这里走。”
“雨天路滑。”
四字说出,两人同时停下,看了看四周,四周除了一片黑漆漆的树木,茫茫的雨声外,再无一人,刚刚说话的人突然问道:“梁都监明天要罢市,问吴主薄怎么想?”
“罢市啊?”吴畦南再次喃喃道。
“是,罢市!”
“过了!”吴畦南道。
罢盐,已经是宋朝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时季又不同。
如今海盐是煮盐,煮盐一要浓度高的盐泥,二要枯萎的草木,所以出盐季节乃是冬天,也是私盐最猖獗的时季。五月份草木葳蕤,黄梅天雨天又多,乃是出盐最淡的季节,朝廷可以忍受。就是不能忍受,罢盐乃是各盐场盐监的职责,一旦罢市,自杭州起,数个盐仓发动,吴畦南也相信他们有这个能力,但老百姓买不到食用盐,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吴主薄,你不同意?”
“恕难从命。”吴畦南说完,看了看西方,西方住着千家万户,虽是一片茫茫的大雨,有许多人家点亮了油灯,点点亮光生生的破开雨幕,象星星在闪烁,哪里有一点星光,就是他的家,惨然一笑,道:“你们想要动手,就在这里动手吧,我不会喊叫,但请梁都监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请善待我的家人。”
“我们一定会转告。”一人沉声道,说着,将伞柄一抽,伞柄居然变成一把犀利的细剑,在一片雨幕中,细剑闪着妖异的光芒。
“好精巧的设制。”吴畦南失神的盯着它看。
“好大的胆量。”
“胆不大,我也不想死,但这几天盘算着,你们必定会杀我,虽留恋世间,不能两全,只好死,请动手吧。”吴畦南闭上了眼睛。
“对不住了!”说着,细剑刺向吴畦南的胸口。
忽然两声弦响,两支冷箭迅速射来。
……
燃的是巨烛。
郑朗不会吝啬地用油灯,在此他态度与岳父一样,奢侈的事不会去做,但也不会刻意做伪。
家中的收入加上薪酬,一年有一万五六千贯,为什么过着穷酸的生活?
烛光跳跃一下,郑朗落下一子。
富弼道:“为什么要在这里落子?”
“无子可落,走一着闲棋。”
“我有子可落。”富弼笑道。两人棋力相仿佛,皆是半斤八两,对了两局,各胜一盘。但富弼胜的一盘是赢了八子,郑朗胜的一盘赢了两子。不是比弹琴,儒学,书画,富弼信心爆满。
随着两子落下,双方各走了十几着,技艺差,想长考大约不能,所以子落得快,吃过晚饭起,居然只用了一个半时辰,下到第三盘。
门房走进来,道:“门外有一女子扮作男装,说要求见郑知府。”
“让她进来。”
一个二七少女带了进来,十四五岁,长段儿还没有长好,可是国色天香,虽穿了一身儒衫,也遮掩不住她的清秀姿色。
拿着一枚黑子,看着她,郑朗问:“你是什么人?这么晚见本官有何事?”
“小女子乃是盐仓主薄的长女。”
“你就是吴畦南那个漂亮的女儿。”
“是,不敢说漂亮。”
“不用作谦,我听说过,当初为了娶你,冯家花了三千匹绢,以及其他的,计达万贯的聘礼。”
“郑知府,不提冯家,请郑知府救我爹爹。”
“今天难得我与富通判下几盘棋,说这些,俗了俗了,娴儿,你带她下去休息。”郑朗又落下一子。
“郑知府,请你答应小女子吧,小女子愿意作牛作马侍候郑知府。”
“吴小娘子,这话不妥啊,你虽未婚嫁,但订了亲,怎么侍候我?”
“冯家,他,他……”
“看来你受了刺激,言语不清,真不行,你坐在这里息一会儿,等想好了再说。”
“我……”
“不用我了,你听一听,后院那些唱戏的是什么人,她们一个个姿色也很好,也想侍候我,但这个艳福本官却不解风情,更不要说你订了亲,争议良多。”
吴小娘子气苦,虽订了亲,但吴家所做所为,你既然对峙,不会不知道。怎么着我还是一个良家子,怎好与那些妓子相比。但看着站在边上侍候的江杏儿,这句话生生咽了下去。
继续落子。
吴家小娘子再次跪了下去:“郑知府,时间紧迫,再不救,我爹爹就有凶险了,请你答应吧。”
“唉,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进来。你能不能等我将这盘棋下完了再说?”
“不能等。”
“我与富通判是臭棋,下棋很快的,请稍等片刻。”
“真的不能等。”
“大俗,大俗,如此良辰美景,后院时有美妙歌喉若天际传来,又有天簌般的雨声,若是金戈铁马的琵琶曲声,却被你扰了。请坐,再不坐下,本官就派人将你赶出去。”
“你就是这样的好官吗!”吴家小娘子气愤的说。
后院那声歌喉,她知道,自从这个知府将案件交给三位知县审理后,事情就闹大了。
对于盐场与盐仓官员,三个知县只有监督权,不大好查,但那一夜他们带了一些随从,随从却好查好刑讯的,让三个知县抓了,迅速取得口供。将案件转到杭州府。
杭州府也不好审查此案,必须要与转运使合作。但眼下有一个最大的机会,石介清查亭户,有权酌情处理盐监事务,于是这个知府与石介合作,将权利合二为一,将几名官吏全部抓了起来。
然后两个转运使强行插手。
杭州府不放人,他们强行来监督问案。在这种情况下,几名官吏一概不承认。然而这个知府说了一句话:“朝廷不杀士大夫,是文官,但可以流放到岭南,到了岭南生不如死。不杀文官,但可以杀吏。按照宋律,牵案的人概无生机,但是牵连的人太多,纵然是朝廷,也不会全部杀,杀不起,大部分罪行轻的人会一率释放。释放了大部分的罪犯,剩下的罪犯朝廷会严惩以待,以便警告后来人。不但你们会死的死,活得艰难,连你们的家人也会流放,或者做为官妓,任人凌侮。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们保全了性命,也保全了你们的家人。进一步,你,你们全家全落入悬崖,永无翻身之日。”
决口从这句话说出后,全部打开。
但另一边也没有等死,上书朝廷,还有其他的,包括赎出秦凤娘等行首。都知道他们用意,赎出来做为家妓婢女,为了报复,她们会马上生不如死。让这个知府用感化百姓排练戏曲的名义,将这些女子扣在家中不放,拒绝不放人。
连十几名妓女也要救,为什么不救我爹爹?
“你知道什么是好官?”富弼说,但冲她挤了两下眼睛。
“富通判……”
“郑知府让你坐,你就坐,为什么不坐!”
“是。”吴家小娘子应了一声,焦急地坐下。
又落了几子,富弼说道:“哈哈,我又要赢了。”
吴家小娘子瞅了瞅,富弼白棋在左上角眼看要形成一条大龙,十几个黑子在中间苦苦挣扎,却毫无生机。一旦让白子将这十几粒黑子吃下去,这盘棋白子就要大胜了。但是她眼睛往下瞅去,说道:“下面那粒黑子。”
“万金娘子,俗啊俗,岂不知观棋不语!”
诏栏诲龌乖谄迮躺险夷敲逗谧樱郑朗落下一子,刚才那着闲棋与左上角棋子立即呼应起来。若强行将这十几粒黑子吃下,有可能反被外围的黑子包围,将上角这好大片的白子反吞下去。
也不算高明的下法,郑朗能想起来提起布这枚黑子,再诱白棋一步步跳入这个陷阱,属于他的超常发挥。
富弼伏在桌子上沉思,过了好一会才沉重的落了一子,郑朗立即跟了一子。
富弼又沉思,艰难的落了一子,郑朗又跟进一子。
双方各落五子后,富弼当断不断,左上角的大片白棋全部被隔绝,大输是眨眼之间。富弼不服气地说:“郑知府,你是故意如此?”
“你喜欢吃子啊,我索性让你吃个够。”
富弼也不气,本来他棋下得不好,输便输了,一推棋子说道:“看来人不能太贪婪啊。”
“自是,知足常乐,不知足就会一错成千古恨。”郑朗说着,看了看坐立不安的吴家小娘子,又道:“有这个俗人在此,不下了。”
将棋子往坛里装。
富弼又冲吴家小娘子挤了挤眼色,那意思别往心里去。
吴小娘子哪里忍得住,又跪下说:“郑知府,你的棋下完了。”
富弼叹息一声道:“你救父心切,孝心可嘉,但象这样沉不住气,不要侍候,这个家你恐怕连门槛也没资格迈进来。”
非是他想做媒人,是妾,没有保媒的说法,士大夫养几个小妾颇为正常,富弼自己也有好几个小妾家妓,郑朗除一妻三妾外,什么都没有,富弼冒出这想法,十分正常不过。
“胡说八道。”郑朗道。
富弼微微一笑,这个小女子居然看到那个棋子的妙用,再加上长相,虽是小官宦的女儿。这场劫难过后,吴畦南必然被罢官,做郑朗小妾倒也可以。于是道:“要解风情的。”
“娴儿,杏儿,以后富兄过来,只给他水喝,茶不用给了。”
“喏,官人。”两女不约而同齐声答道。
“好酸,好酸。”富弼用手扇着空气。
“好俗好俗。”郑朗也扇着空气,但手的方向是冲着吴小娘子与富弼扇的,仿佛嫌不够,又道:“四儿,拿琴来。”
四儿拿出琴,郑朗抚弦弹奏,曲子很古怪,弹了一会郑朗道:“我倒底没有本事用瑶琴将十面埋伏弹好,不知道越州法华山那个大和尚能不能弹好?”
“那个大和尚?”
“知日的师弟义海,听说他还收了一个弟子叫则全,又是一个琴家高手。”
“他若听到你的那几出戏本,生气都来不及,你还指望能请他到杭州?”
“错也错也,不知道罢了,若明白我的用意,他来得会更快。”
“为什么啊?”四儿不解地问。
“我这是净化佛教,他们是真正的避世高僧,会不会看到佛门变成眼下这辰光?”
富弼细想了一下,义海没有听说过,但知日的事迹则听说过一些,似乎确实是这种人。再细想,这对师兄弟的秉性不由让他悠然向往。
“四儿,你来学琴吧。”
“我?”四儿指着自己鼻子说。
“就是你,你心性简单,简单就容易干净,我心中藏了太多的事,想要琴声出神入化,大约不成了。”郑朗叹息道。
“官人,奴很笨的。”
“不笨,不笨,比起那些贪货,你聪明了十倍。”
郑朗扯东拉西,吴家小娘子却是如坐针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就在这时,门房又进来禀报:“韩知县与吕知县押了几个人,要求谒见。”
“让他们进来吧。”
人被带进来,除了韩绛与吕公著和十几名衙役外,还有六人,四个大汉吴家小娘子不认识,但有两人她认识,一个也是盐仓的一名小吏,非官,乃是吏,差前应征到盐仓管事的,还有一个人,吴家小娘子已经扑过去,大声喊道:“爹爹。”
“吕知县,韩知县,让你的人替他们松绑。”
衙役将四个大汉的绳索解开,郑朗说道:“你们坐。”
让他们坐下来,又对韩绛与吕公弼说道:“你们也坐。”
几人落坐,郑朗说道:“韩知县,吕知县,你们有没有收到家信?”
“收到了。”两人同时答道。
“你们的父亲大人有没有说过什么?”
韩吕二人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很正常,当初他们安排你们过来,是为了政绩,以为我会象在太平州那样兼顾各方,你们能力也有之,那么政绩也会有之。本来我是打算象在太平州那样做,至于私盐,我知道得比你们清楚,但没打算过问。原因相信吕相公与韩相公也对你们说了。虽然我来杭州之前,看了盐官的盐场,仅是看一看亭户的生活。有可能会进谏改善一些小亭户悲惨的境地,其他想法没有,太深,不便插手。不是妥协,盐茶酒矾香,朝廷专营,利润太厚,动心的人太多,无奈之。但也不是不做,一旦海外的事成功,会用契股做一些约束。在这之前,我不会动。我出去巡查,你们查了,我没有办法干涉。我听到你们前来,有两个担心,怕你们做不好,怕你们看不惯我的种种做法,没有想到这方面。”郑朗叹息道。
宋朝制度如此,层层重叠,下面的官员要查私盐,他能奈何,就象两个转运使又怎么阻挡自己?
又道:“我也错了,当时应当快刀斩乱麻的,不能拖。多起命案发生,案子结不下去,一直将人犯拖在监狱里,我也说出我的心意,但不敢公开说我不查,有违朝廷律法,因此狐疑的人还会有之。正巧两位品性不好的转运使赴任,其实说人不好,我也不好,以前读春秋,讥郑庄公养共叔段,不想有一天我居然使出这一策……”
韩绛道:“郑知府,你说是罢盐之事……”
“我说了什么?此次我养了好几个共叔段,你知道我说的那个共叔段?”
韩绛不能作声,即便罢盐是郑朗有意为之,郑朗也不会承认的。
郑朗转过头来看着四个大汉,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刘三奇。”
“小的叫何四八。”
“小的叫戚家正。”
“小的邹清。”
“刘三奇,何四八,戚家正,邹清,你们可知你们犯下什么律条?”
四个面如土色的伏下,说道:“郑知府,饶命。”
“我也不要你们招供,你们供词对本官意义不大。”
“是,是。”几人哆嗦地说道。自己人这边动手杀人,人还没有杀呢,人家埋伏的人就杀出来,说明早有了准备。郑庄公养共叔段他们不懂,但大约意思知道,敢情人家早就知道了,挖了坑让上面那些大人物们往下跳的。
“是死罪,但能活命,你们想不想活。”
“我们想活。”
“那好,你们回去对你们梁都监说,吴畦南与解方严不答应共事,让你们杀了。当然,你们也可以将实情通知他们,本官不担心,大不了以后多割几个人头。”
“是。”
“去吧,动作快点,否则他们起疑,本官给你们生路,但他们会杀你们灭口。”
“是,是。”四人拨腿就跑。
郑朗这才看着吴畦南,道:“盐仓里的盐有多少,别人不清楚,你清楚。大约今天前面发生的事,你也能猜测出来,这几天过得不大安心吧。”
吴畦南不答。
郑朗玩味地抚着古琴的岳山,又道:“虽然你受贿,但不会死,此次牵连的人太多,若你有功,朝廷必然赦之。”
然后又看着吴小娘子,万贯女子啊,仅是订一个亲就出手一万贯聘礼,成亲会值几何?虽姿色不错,不亚于后院那些行首,然而当真仅是聘礼,就值这么多?
吴畦南还是不答。
“刚才与阎罗王会了一面,他还没有点醒你?我明白了,本官早迟会调任,可杭州无论怎么查,一些人还存在,你呆在杭州危险,不仅你危险,你家人也危险。不说朝廷顶多让你流放,家人却能保平安。错也,你是本官盐仓的账册,他们不放过你,本官也不会放过你。本官救你性命,是本官职责所在,也不要你感谢。但你继续执迷不悟,拒不交待,案件轻重是在本官一念一笔之间,到时候你的家人还想呆在杭州?你的两个儿子将会到岭南,你的妻子与你的女儿,将会到青楼。吴小娘子,到时候你不是侍候我……”
“侍候你……”吴畦南哑着嗓子问。
外面的夜雨更大了。
第三百零四章 杀鸡(下)
“不是我说的,是你女儿说的。但你放心,本官不是那种人。”郑朗道。
“我,我……”
“你好好想一想,本官不逼你。”
吴家小娘子伏下,道:“小女子刚才冤枉了郑知府。”
“没有事,我不怕别人冤枉我。”
吴家小娘子俏脸一红,伏在地上说道:“小女子说的话算数。”
“休得胡说,你难道没有听到富通判刚才那句,我家门槛虽破,可它很高。”郑朗扭头对衙役说道:“你们将石介喊来。”
两个衙役冒着一把大雨冲出去。
韩绛问:“郑知府,我有一不解之处,你给了他们海外矿藏的契股,还有竹纸,以及其他的,收入颇丰,为什么不知足?”
“韩知县,全国有多少百姓?户部在册的就有一千多万户,还有匿户,许多蛮人夷人不在户册当中,实际人口已隐隐超过唐天宝年间。都盐院说年产盐四百万石,正盐平盐平均一下一石只有两百来斤,以这个盐量只够腌咸菜的,但我们腌咸菜有了盐,炒菜也有了盐,它是从什么地方变出来的?”
富弼哑然失笑,这个比喻妙。
“私盐情况远比你我想像的更严重。杭州过路的私盐不问,本地所出私盐一年最少会有三十万石,仅此一项,一年能流失一百多万贯。顾忌到朝廷律法,不是所有大户官吏参与进去,能参与的仅是盐监各个官吏、相关商贾、有背景的大户、大亭户、一些不要命的船夫力夫,财富更集中。我是给了利,但对这一群体而言,我给的利还是少了啊,你说如何杜绝?”
“人心太贪婪了。”
“不对,是人就会贪,有人贪财富,有人贪美色,贪才学,贪名位,你与吕知县贪的是政绩。与贪婪无关,即便贪也是朝廷在贪,若朝廷不专营,象唐初,会不会有私盐现象存在?我在太平州实施盐水选种,是官府选的种,没有向民间推广,为何?盐太贵,选一选种最少要二十斤的盐,才能使盐水浓度达到选种的目标,可太平州最次的一种粗盐一斤也要三十文钱,有几个百姓舍得?不但盐,茶、酒、矾与香,都有走私现象。利太厚了,伸手的人必然多。算少一点,一年六百万石,抛去给亭户的钱,运输成本,官吏薪酬,一斤食盐也能为朝廷带来二十文的收入,那么仅盐一项,就为朝廷带来三千多万贯,但朝廷得到几何?”
韩绛不能回答。
“故我进谏让石介过来,只查大亭户,没有大亭户,会少一道重要的桥梁,但只会减少私盐数量,不会杜绝,杀十万人也杜绝不了。想要杜绝,除非朝廷取消专营,你认为可不可能?”
韩绛又不能回答。
“岂止杭州,还有两浙,这个利织成了一道巨大的网络,我们只有数位官员,以及石介。但他们呢?两浙的转运使,是我们的上司。盐监的官吏,我们辖管力度不足。下面更多的大户、大亭户、私盐贩子,沆瀣一气的官吏,船夫力夫,江湖走卒。所以他们罢盐,也好罢。盐场诸多官吏绝对不想我们查下去,大亭户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况且上面还有转运使撑腰。即便有小亭户不愿意参与,在这个大背景下,他们敢不敢开盐?闹大起来,说我与石介滋事生非,官逼民愤,听说还有人组织了亭户签名上书抗议,虽闹得大,然法不责众。我是不会调走的,石介能调走,石介调走了,我怎么办?但他们也想错了,我还有一个力量。”
“朝廷?”
“朝廷?除了陛下……”郑朗不想回答了,其实查不查私盐,与老百姓没有多大关系,郑朗关心的是小亭户生活,对私盐兴趣一直也不大。不是闹将起来,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至于朝廷,更不能指望了,若不是有几位厉害的爹与岳父,甚至朝廷早下诏书召石介回去。说:“不是朝廷。这支力量也在杭州,朝廷给我们的支持仅是律法与制度。对方力量强大,受私盐之利的人很多,但有更多的人没有受私盐之益,偏偏我又掀了海外矿藏,就是我不召回京城,处处受两位转运使掣肘,他们又贪,那些契股如何作想?他们的地让我还成湖溪,分给了贫困百姓,他们的钱让我送到朝廷。他们又如何去做?”
不可能向朝廷将这些地与钱要回来的,只有帮助郑朗渡过这次危机。
韩绛眼睛亮起来。
但只是一方面,岂止。
从去年起,郑朗就在布局,那支力量才是他真正的倚靠,但不能说出来。
郑朗对四儿说:“到后面将张大亮与宜儿喊出来。”
“张大善人?”吴畦南狐疑问了一句。
“嗯。”
张大亮早年航海,积攒了大量金钱,但与私盐无关。这次契股时,他拿出近十万贯的财产,也属于郑朗所说的力量之一。不止张大亮一个人,还有其他人陆续相助,只是做得隐秘,没有几人知道。今天晚上是过来看着宜娘的,不管怎么说,是他的“义女”,刚才要办事,索性让张大亮留在后院看十几个行首排戏。
两人带出,郑朗对他们说道:“坐。”
两人坐下,郑朗又说:“杨八望,你带几个人,将街西那两个老鼠抓来吧。”
不是真老鼠,但今天晚上的安排对郑朗来说,同样很重要。有的必须到了断的时候,比如斜对面那两个新来的租客,至少不能让他们将吴畦南活着的消息带回去。
杨八望领命出去。
郑朗看着宜娘,说:“本官弹一首曲子,你听一听,看能不能听出它是什么曲子。”
“奴不敢。”
“无妨,今天我处理一大堆不想做的事务,遇到了一群俗人,一个俗女子,一个不开窍的主簿,只想弹琴,谈谈琴,静一静心灵。”说着开始抚弦。
不是刚才乱蓬蓬的一团,随着双手在弦上舞动,一组美妙的串音迸出,但再一听,却是很醇厚古雅。真是这样想,郑朗会气疯的,此曲弹得好,是在平淡中求跌宕,简朴中求醇厚雄奇,不是在跌宕中求平淡。
造成这结果是曲子表达了多个场景,第一二段天在酿雪,冬日昏晦,然而很宁静,所以乐符是慢轻,但在慢轻中要弹出那种涩重的韵味。第三段是大雪纷飞,于是有诸多切音与浮点,以及快速泛音。第四五段雪过天晴,节奏又是一变。
听到这里,宜娘正襟危坐。
下面到了第六段,凌厉的北风吹过琼林,使挂满了厚厚冰凌积雪的枯枝也吹得乱舞,不时有雪花落了下来。因此有许多双绰、双撞弹法,有时加大高音,连用五六次猱手法表达北风的凌厉。指法难度与烦琐在所有古琴曲中,也是难得一见的。
一曲终了,宜娘抚起手掌道:“妙哉,吹风,妙哉,落雪。”
精萃所在,也就在第六段。
郑朗略略有些得色,问:“你也妙,能弹否?”
“中间那段奴弹不好。”
郑朗笑了笑,闭上眼睛。
富弼低声问宜娘:“什么曲子?”
“《长清》。”
一听名字富弼就知道了。这首曲子很有名气,与它与短清、长侧、短侧合称为嵇康四弄,还有一个蔡邕的蔡氏五弄,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曾经作为隋炀帝择士时考六艺中的乐的条件,必须会弹九弄,才会录用你。宋朝不考六艺了,于是九弄渐渐为人们淡忘。
会弹会听是雅,不会弹也不碍事。
并且与《白雪》不同,它描述的不是白雪的高洁,仅是一场冬天雪景,有不同的时间,有古雅之意,但不是高洁。因为第六段,它也是最难弹的古琴曲之一。
或者好弹,第六段蒙混过关,换其他的乐符代替……
郑朗闭上眼睛,手搭在古琴的岳山上,不停的抚摸着。
屋内诸人全部安静下来,各自想着心思,从这一夜起,决战开始了。
雨渐渐小了,杨八望带着几个手下,将两个穿着锦袍的人揪进府中,道:“郑知府,人抓住了。”
全部看着这两人,锦袍华美,但在外面淋了雨,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脸上皮扶白净,显然平时没有做过多少粗活,郑朗道:“将他们押下去,刑讯。”
不是审问,是刑讯。
又揪到里屋去,一会儿传出鬼哭狼嚎的喊叫。
郑朗皱了皱眉头,对环儿说道:“你进去,对杨八望说,用布将他们嘴塞上。”
又扭过头,看着吴畦南,喝道:“吴主薄,你还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
罢市开始。
不是工人的罢市,来个游行示威,要求公正的啥。
也不是真正的罢市。
胆子再大,也没有人敢做到那种地步。然而操作起来,十分方便,盐提前调运,运到他州,即便在杭州,也不在盐仓里,经过几天的罢盐,然后盐仓官吏喊盐仓里没有盐了。
于是杭州市面上也没有盐出售。
有盐,但成了天价,仅过了三天,一斤盐就炒成了三百多文钱。
第四天,江钧与张从革来到州衙。
来得正巧,几乎所有杭州的重要官员与石介全部坐在公堂。江钧喝道:“郑朗,石介,你们打算胡闹到什么时候?”
“江转运使,我哪里胡闹了。”
“你们滋事生非!”
“没有啊,难道你指审问贿赂案?范讽受贿几百两银子,朝廷还派出钦差刻意审问,这是几万贯钱,我做错了吗?”郑朗一脸茫然地问。
“那就走着瞧!”
“张转运使,不急,既然来了,正好看一出好戏。”
“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难道你坐看象罢盐一样,自杭州开始,一直到两浙全部罢市?”
“哼!”江钧冷哼一声,坐下。
做样子的,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郑朗下令让韩绛与吕公弼审问贿赂案,江张二人知道无法善了。罢盐与罢市的手段使出,郑朗也没有办法与他们二人善了。要么是他们二人走,要么是石介走,还要看,六月带回的金银数量不足,连郑朗也要走。
一会儿带上几十个人。
都是将校,从禁军中收押上来的,他们全部有受贿的行为,包括两个禁兵的指挥。
有人证与物证,但这些将校不承认。
因为重视内治,宋朝可以说是中国封建朝代中法制最完善的朝代。立法完善,并且不时校正调整,“与时俱进”。制度齐全,从县到州到大理寺、刑部,都有一套齐全的审问机构。允许百姓上诉,甚至允许百姓拦御驾告御状,京师设闻登鼓,防止地方官吏沆瀣一气,造成冤假错案。还有复审与奏谳。疑案必须上报朝廷判决,判决下去,判决的官员必须为自己的判决担当。
就是这样,唯恐出现地方官员判案不公,又设有一套监察机构,比如州府的通判,一路的转运使,朝堂的御史台。最终定夺疑案不是在大理寺,而是在御史台。
审案时先由幕职官写出拟判,再由各位官员参加集体审判,签署画押,呈送长官正式宣判。仅在本级官僚系统内部,就形成了三次审核。还不能定判,必须问犯人是否服判,若不服可以上诉。若服罪无异,整个案子才能“结绝”。审讯过程中,可以使用一些刑具,但用刑必须长官同意,刑具、用刑部位、等级都有严格规定,不能随便施行。
不能当真,真若按照这些规定去做,宋朝的律法可以说领先了中国一千年。
但表面的样子要必须做一做的。
比如这些将校不承认罪状,现在有了人证物证,但不是很齐全,必须要一一再审。然而郑朗懒得审了,直接将他们押了起来,连同这些罪状一道带到京城。
京城若处理,他不问,不处理,他也不问,但不能在杭州继续搞事。
是第一批。
接着押进来的人更多,江钧与张从革却气愤的站起来,喝道:“郑朗,你想做什么?”
因为押进来的人有大小亭户,各个盐场盐仓官吏,一些大户豪强商贾,船夫走卒,几乎达到二百余人。
“难道两位转运使连本官审案也不让我审?”
一切按照制度说话,转运使有监督权,有疑案权,甚至推翻州府已经宣判的案子,但不能阻止州府审案。就是这样,已经让郑朗很难受了。
“好,某看你如何审!”江钧冷哼一声。
禁兵推搡着,将这些犯人推倒在地上,迅速离开公堂,到外面戒备去。
郑朗将厚厚的卷宗拿出,几乎是随机式的,从里面抽出二十份卷宗,一一问案。
有了两个转运使坐镇于此,被问到的二十人没有一个回答。
郑朗忽然厉声道:“来人哪,将这些人推出去弃市问斩!”
“你敢!”张从革与江钧同时站起来喝道。
张从革又补了一句:“郑朗,你无法无天,难道想谋反不成!”
又是制度。
宋朝对死刑案更加重视,不但要有严格的审问过程,并且一定要得到犯人自己的招供书,执行时也要有齐全的措施。行刑必须公开,一般有绞斩两种,另外少数用了族刑、杖杀与弃市,族刑是谋反谋大逆之罪用的,夷一族,只有震慑,几乎未用过。杖杀是乱棍子打死。弃市是带到公共场所处死,多是用在贪官身上,也很少用。
行刑时,允许家属前来诀别,犯人在行刑时喊冤必须缓刑重审,也别当真,若那样岳飞不会喊冤?但两位转运使坐在此地,又是敌对一方,就必须按照这些程序执行。
还有时间,必须在每天的未申二时,行刑季节一般在秋后,也就是秋后问斩,但遇到特例,也可以在冬季执行,春夏二季绝对不能执行死刑,重大节日也不能执行死刑。时正好磨蹭一会,到了未时,但季不行。况且手续也不对。
“不是我想谋反,是这群人想谋反。今天罢盐,又接着罢市,明天要不要罢政,罢军,罢国,罢帝?暴乱谋反之即,正是使用重典之时,来人,拖到衙门外,砍首示众,以便制止谋反暴乱扩大!”
“你好大的胆子?”
“难道不是如此,都罢了市,下面还想做什么?我及时用重典阻止局势糜烂,你们二位为什么再三阻拦,难道你们是他们的首领?拉下去,问斩!”
外面的禁兵闯进来,将这二十人拖了出去。
喊冤也不行,刽子手拿着鬼头刀走出去,一声声惨厉的喊叫声传出,一会刽子手将二十个人头捧了上来,说道:“郑知府,人犯全部处死。”
看着血淋的人头,公堂上忽然传出一阵臊臭味,有的犯人吓得尿裤子了。
郑朗拍了拍手,从堂后走出一人,正是吴畦南。
人犯中有人发出一声“咦。”
郑朗道:“诸位,没有想到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居然敢暴乱谋反,你以为你们不交待就能躲过去吗?”
江钧与张从革也惊讶万分的看着吴畦南,再细细默想一遍,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郑朗继续抽卷宗,又抽出了二十份,点出名字,卷宗都懒得念了,道:“不但你们会死,还有你们家人。不如老实交待,看本官能不能从轻发落。还有,是谁给了你们胆量,让你们这么做的?”
第三百零五章 疑问品
罢盐的事让朝廷小小震憾,但不会真将它当成暴动与谋反。它是第一次出现,可类似的事情发生许多,比如水利,阻挠拆田还湖,修堰筑坝,严重的导致江湖泛滥。更有甚者,雇人掘开河堤,以取菱藕之利。
但对杭州发生这样的事,并且波及到两浙其他地区,朝廷十分不满。
然而上书的只有江钧,没有看到郑朗的书奏,朝廷一直在观注,没有给出结论。
直到罢市……
罢市对国家影响也不会很恶劣,可继续波及到两浙,再拖上一两个月不解决,后果谁都不能预测了。
朝廷终于开始协商。
双方对错,朝廷许多大臣心知肚明,不是罢盐与罢市,是双方不和角力的产物。两个转运使肯定犯了错误,郑朗也不好,咄咄逼人,以下犯上是跑不了的。小事化大。一查私盐,必然会有许多事发生,也懂,但你想查,石介也是你推荐的巡盐使,必须将度控制好,否则也有责任。
不管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作为宋朝正统的士大夫,许多人已意识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含义,后来王安石变法反对者众多,固然是变法激烈,导致许多弊端出现,还有王安石变法性质成取民财敛之于国,不少大臣也反对这做法。盐专营形成于唐朝后期,宋朝更加过份,弊病多多,因此许多大臣隐然将它视为与民争利的一种畸形国政。只是国家用度太多,没有大臣敢说中止。郑朗大肆查私盐,也不符合这部分大臣的看法。况且当初是杭州全州百姓签名请郑朗赴任的,包括郑朗打压的一部分人在内,郑朗这种做法,也不大好。
赵祯自己都不赞成为朝廷敛财,极度骚乱地方,那怕官员没有从中贪污半文钱。
更多的人不懂为什么郑朗刻意招惹江钧。
没有这个必要,韩绛将江衙内打了一顿足矣,为什么还要打?
然而不能说。
郑朗那本中庸很理智的,有许多大臣认真看了几遍,不少大臣还将它搬到自己执政政策当中。不可能象自己这样想的去做,于是坐等郑朗的书奏。
这导致朝廷协商没有结果。
赵祯十分郁闷,下诏书让郑朗写密奏呈上,有什么安排不好说,但可以对朕说,难道朕还会出卖你?为什么没有奏报抵京。
正等待时,江钧的书奏一封接着一封呈上。
所谓恶人先告状,正好用来形容他。
连同各个亭户联名上诉书也呈到朝廷,对郑朗来说无疑是一种讥讽的事。但还没有罢市来得恶劣,更没有处斩犯人来得恶劣。
江钧书奏一到京城,引起一片喧哗。
宋朝对刑狱的态度是慎刑,秦桧那哥子不算,包括南宋大多数时间,整个北宋,那怕在宋徽宗时代,对刑狱态度都是抱以缜密,就是为了防止冤假错案发生的。正是这种态度,整个北宋,没有大型的酷案发生,这在整个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现象。
为达到这一点,设置了种种制度,完善度远远超过后来的明清,有的方面比近代史上许多国家还要完善。特别是死刑。
郑朗开的这个先河很是不好,大大的不好。
书奏一到京城,立即引来许多弹劾奏折。
这时候,郑朗的奏折才姗姗来迟。
奏折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密奏,写给赵祯的。
赵祯不提,郑朗也要写,是为了国家,为了国家也等于是为了赵祯,但必须让赵祯过目一下,就不算胡作非为了。一部分是公开的奏折,递到中书。
这份奏折写得同样很详细,包括事情的起因,我是杀了人。不仅是这二十人,还有,第二批二十人提出来,吓坏了,大多数人招供,还有六人犹豫不决,毕竟他们老大正坐在边上。又让郑朗命人拖出去砍头。
这一招很好使唤,二十六个人头血淋淋的放在边上,几乎有问必答,那怕问他养了几个小妾,一月做了多少房事,都会回答。江钧与张从革反对,可是有人招供为什么敢这么做,是盐监与盐仓的官员说他们二人会庇护。让郑朗将他们轰出去。
你们是转运使,但涉及到你们二人,必须回避。
也是宋朝法制进步的地方,一是鞫谳分司,狱司推鞫,法司检断,各有司存,所以防奸。还不够,又将鞫分成审讯与录问两部分,谳分成检法议刑与判决两部分,本朝比之前世,刑狱号称平者……有此具也。其实后世也没有宋朝之平,不说岳飞,那仅是少数的事例,比起任何朝代,大型冤案算是宋朝最“平”。
二是翻异别推,录问口供时人犯翻供,须移司别推,别推不服临刑喊冤,则须差官别勘。别推官员不干碍官,原审官员必须一律回避。若别推后原审是错误的,原推官员须责罚,若连复推官员也是错误的,一道受罚。还嫌不够,判决之前,上级司法有权驳正,例如江钧可以驳正郑朗的宣判。
三是法官回避,法官与犯人之间有亲属、仇嫌、业师、同事、同年(同榜进士)、上下级关系的,包括承办案件的推勘官、录问官、检法官、移推别推官一律回避。
制度很不错,执行却是不力。
这三条一度让郑朗很苦恼,现在却用在江钧与张从革身上,既然犯人说与他们有牵连,纵然是转运使,也没有明显证据,两人也不可能留下证据主动参与这些人协商,但同样要回避。
当天发生的事是如此,可在奏折里郑朗写了实情,不是“随机”抽出来的,那是为了吓唬犯人,以便用最快速度将这次风波打压下去。其实所选的四十人,不仅是此次罢盐罢市中的罪盔祸首,平时也有许多恶劣的行径,没有这次风波,也可以按律当杀。抽的时候看似随意,实际是做了记号。
定的罪是暴动谋反。
可有可无,说暴动能勉强之,谋反过了。然而不用雷霆手段,继续扩大,后果很严重。
又在奏折里书写道,西北今年年底,要么明年必定会起兵革,不敢说得肯定,自己多次上书,天知道元昊有没有得到情报,改不改变即将发起的军事行动?
一旦用兵,朝廷会急需大量的钱帛物资,杭州这两年十分重要,一场战役下来花费几千万贯,杭州解决不了的,但能解决几百万贯,关健时几百万贯也是好的。
历史上赵祯一度因为西北军费紧张,又不想过份苛刻百姓,于是向大户借钱,京师附近一个李姓大户让他借了二十多万贯钱,没有还,这个狗皮债扯了好久,赵祯为了搪塞,硬塞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官职给李姓大户。况且一年几百万贯的收益。
还有一个原因没有说,在密奏里写了,有这三个原因,就算它不是暴动,也必须用雷霆手腕将此事迅速消解。
再请罪,将他所带的一些官职全部罢免,必须要罢,不罢不合国家制度。
为杀这二十六个小鸡,麻烦如此。
好处却有很多。
二十六个小鸡宰了,所有口供也招认了,开始抓捕。
一边审问一边抓捕相关的人犯。
牵连很广,连续审问六天,抓捕了八百多人,包括牵案的平民百姓。
但在第二天石介“请求”下,分了一指挥禁兵,沿着钱塘江,向越州、明州与秀州抓捕大亭户与相关盐场盐监官吏。有的大亭户消息灵通逃跑了,大多数大亭户用暴乱谋反罪名抓捕起来。押到船上,让他们看着二十六个人头,继续审问,再牵连下去,再得到无数供状,牵连的官吏、大户不知凡几,这才一一交回各州看押。
口状各备一份,各位知州知府们,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大亭户抓光了,盐田就能分下去,资料郑朗也早准备好,按照郑朗提供的资料,一一将这些隐瞒的盐田分给了各个中小亭户。没有官吏与大亭户威逼,又得到许多盐田,甚至连高利贷也没有了,中小亭户积极性也随之起来,前面分下去,后面盐场重新开盐。
杭州城中,有吴畦南这本活账簿,从各个商贾家中将盐搜刮出来,罢市立即结束。
一举多得。
但中书几位大佬看后哭笑不得。
有的大佬已经猜出郑朗是在学郑庄公养共叔段之策,想破这个局,必须立威,关在牢房里不够的,杀人时季又不对。只好坐视事态扩大,直到罢市,才能戴上大高帽子杀人立威。
可是这么多犯人如何处理?有一个时间差,那边一边在抓人一边在审问,审问结束后继续抓人,前前后后一千多人进入监狱,难不成将一千多人犯全部处斩?
不仅如此,又有一个新问题来临,从这些犯人口供中,岸上的私盐几乎全部催毁了,但海上还有一条私盐道路,领首的叫富阿郎,没有多少人见过,消息灵通,几乎与他相关的亭户,少数小吏全部提前逃走。这条路线走私的私盐量不及运河数量大,然而也不是小数量,已经审到这个地步,也要结案。可全无线索,郑朗也无能为力,问朝廷怎么办?
对海上,朝廷同样鞭长莫及,不知如何是好。
案子还在扩大,马上要波及到江东与淮东,有可能继续查下去,两浙路、江南东路与淮南东路整个官场要倒下三分之一的官员,反正盐监的官吏大半落水了。又如何处理?
……
中书几位大佬傻了眼,韩绛与吕公弼也傻了眼。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案件一变,变得如此复杂。别的不提,逐一查下去,所有牢房人满为患,关都关不下去了。不得不联手找郑朗,衙役说郑朗与富弼全部在郑府,又来到郑家。
郑府上的门客将他们请了进去,他们看到郑朗与富弼在下棋。
吕公弼刚要开口,郑朗说道:“观棋不语,不准说话,下完棋再说。”
不知道他们那来的闲情逸致,吕公弼与韩绛只好坐下不说话。看了看,吕公弼忽然吃笑起来。
“为什么发笑?”郑朗问。
是看他们两个臭棋篓子笑的,不好说,吕公弼支支吾吾。富弼道:“要么你替我下吧。”
“恭敬不如从命。”吕公弼接过棋局,也不给郑朗面子,三下五除二,立即将郑朗下败。
郑朗茫然的看着棋盘,门房又进来禀报:“上次那个吴小娘子要求见郑知府。”
“让她进来。”
吴家小娘子带了进来,又伏下去。
郑朗说道:“你起来,什么事也不说,待我与吕知县杀完两盘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小姑娘噘起嘴巴,但想到上次经历,没敢作声,乖巧的坐在椅子看他们重新布局。走了三十几着,看得焦急,小姑娘道:“郑知府,这一着应这样下。”
郑朗提起棋子,看了看,沉思良久后,布在吴小娘子手指的地方。
吕公弼也不气,吴家的事他也听说了,知道小姑娘是巴结郑朗,他自己也想听听郑朗如何处理吴家。
又走了几步,小姑娘又说道:“左上九四。”
郑朗小考一会,又听话地将棋子落在左上九四位置。
富弼道:“观棋不语。”
“富兄,观棋不语真君子,吴小娘子只是一个女子,不是君子。”
富弼愕然,然后失笑,道:“郑知府,你也有无耻的时候。”
“我也不是‘君子’,无不无耻无所谓。”
“……”
吴小娘子一肚子心思,但看到郑朗另一面,失声笑了起来。
人不要脸则无敌,郑朗不以吴家小娘子在边上帮助为耻,富弼也休想看到郑朗被吕公弼杀得落花流水。
郑朗不是真的无耻,不愿意被吕公弼虐杀,也想看一看这个小姑娘的棋艺。但他本人对围棋不是很嗜好,所以棋艺一直不精,对输赢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刚才有的事在公堂不大好商议,与富弼联手回到家中,商议完了后富弼提议才下的棋。又落了三十几着,吴家小娘子在边上指教了六子,郑朗这才抬起头,问了一句:“吴小娘子,你棋艺看来不错,是跟何人学的?”
“家父嗜好,时常与人对奕,妾在边上观看……”
“原来如此。”
吴家小娘子又要下跪,郑朗脸一沉,说道:“刚才本官说过什么?”
“是。”又乖乖站起来。
富弼又不由地摇头,太不解风情了,这样一个小姑娘,出身良好,又有棋艺,长相又漂亮,居然一点不怜惜。郑朗就当没有看见,一边下棋,一边问吕公弼:“你们二人来有何事?”
吕公弼嚅嚅道:“郑知府,人犯太多……”
“挪地方,有的首恶之徒,将家产罚没吧,用他们的府邸改造,当作临时的监狱关押犯人。”
“但是……”
“但是什么?”
“要不要再抓捕下去?”
“抓,有多少抓多少。”
“人太多。”
“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
“下官当时冒昧。”
“也不能怪你们,事情绞在一起了,我也没有处理好,走到这地步,只能继续走下去。”
“但是……人犯太多……”
富弼在边上插言道:“就听郑知府的吧,是为了救人。”
“救人?”
“是啊,抓的越多,越容易救人。”
吕公弼与韩绛先是不解,随即眼睛亮起来。
富弼又说道:“还有为了催毁,是学……”
没敢说,郑朗也在学张顺和李小波,私盐之利,想要用温和的手段调和,是无法解决了。于是来一个谋反式的催毁,从上到下将所有涉案的人抓起来,正好又有一个不知轻重的石介,才能将所有大亭户连根拨除。
过不了多少年,又会重新恢复,但这几年内私盐现象会减轻,即便恢复,也不会象以前那样严重。也为另一个案子打下基础。刚才商议的正是这件事。
提醒了,就不难理解,吕公弼与韩绛心中落下一块石头。不能真的让两浙掉下几百个几千个脑袋,回家后父亲能打断自己腿的。
门房又进来禀报:“寿圣寺智觉方丈求见。”
“怎么这个大和尚也来了,让他进来吧。”
大和尚被带进来。
郑朗道:“本官只喝了你一壶茶,难道你想讨要什么?”
大和尚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贫僧也俗了,家中仅有一个侄子,在监场里做了差前,贪纳一百贯钱,关进大牢,上门求一个情,郑施主想喝茶,贫僧随时逢迎。”
说完合什。很是不好意思。
郑朗呵呵一笑,这样的大和尚他反倒喜欢,不作伪,直接说出来,谁家没有亲人,出家人讲空讲了,有几个出家人能空能了?笑完后道:“法不责众,人太多,你侄子若仅是受贿一百贯钱不会很严重,拭目以待吧。”
“那么贫僧感谢郑知府。”
“不用感谢,你转告你侄子,虽是小吏,手也莫长,不伸手无事,伸手早迟必捉。杏儿,给大和尚备茶。”
“谢过郑知府。”
“不用客气,一客气过俗,本官倒不喜。”
大和尚倒真不是很俗,大方的坐下,又说道:“贫僧听到一些谣传,说郑施主想要灭佛?”
都唱了好几本大戏,郑朗有的用意不难猜测,可多猜错了方向,摇头,说:“我不想灭佛,相反,是尊佛,但尊重的是真正的佛,不是邪佛。大师,你是那一宗的?”
唐朝有八宗,到了宋代,以禅宗为主,其他诸宗中除天台宗从海外重新带回大量佛教文献,有些活跃外,有的宗派没落,还有的宗派不得不与时俱进,比如净土宗的教义变得更简单,华严宗、唯识宗与律宗教义也在改进。禅宗又分成几个流派,沩仰宗、法眼宗、云门宗、曹洞宗、临济宗,临济宗中后来又分出杨岐、黄龙两派,称为五家七宗。
禅宗也在改变,因为士大夫不满佛教种种做为,许多士大夫排佛,范仲淹、韩琦等重量级的士大夫对佛教皆是很反感,因此有的禅宗弟子刻意吸纳儒教思想,苏东坡以释释儒,他们是以儒释释。最有代表性的是契嵩,现在名还不显。因此郑朗有此一问。
大和尚老实地回答道:“贫僧受业师乃是临济宗弟子。”
“单提直指?”
“是。”
“什么单提直指?”杏儿好奇地问,她也信佛,知道一些,四个字有可能代表很多含义。
“单刀直入、棒喝交驰、龙骤龙奔、星驰电掣、卷舒纵擒、杀活自在、剿绝情识,听明白没有?”
“奴没听明白。”
“没听明白,以后就不要学佛了。”郑朗不顾大和尚翻白眼说道,其实这些词眼是指这一宗派机识峻烈,或者说只汝自心,更无别佛,出自坛经,但有上下文的,偏偏这一宗拣出这八字当作立宗真言,说俗白一点,只修自己的心,什么佛祖菩萨,滚一边去。刚霸如此。
又转向大和尚道:“韦公曰:‘和尚所说,可不是达摩大师宗旨乎?’师曰:‘是。’公曰:‘弟子闻达摩初化梁武帝,帝问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摩言:‘实无功德。’弟子未达此理,愿和尚为说。’师曰:‘实无功德,勿疑先圣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便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大和尚可曾记得?”
出自坛经疑问品第三。
这是一本很特殊的佛典,佛教传统,只有佛祖言教的著作才能称为经,弟子与佛教徒的言论只能称为论,但这本佛典却是慧能的言论,可见禅宗的壮大。
它也是中国唯一佛教弟子的“经”。
意思是说韦刺史问慧能,梁武帝一生造寺无数,达摩却说无功德,韦刺史不解,慧能说功德不在求福修福,而是修身中,梁武帝造寺,甚至用出家强迫大臣布施的行为是邪。
这一言论很得郑朗赞赏的,尽管坛经第一品说禅宗北宗为了一件衣服,种种追杀慧能的行为未免过于气量狭小,甚至郑朗有些不相信。
不要问我为什么排佛,首先将这个问题回答出来。
大和尚合什。
主要是一些寺庙大和尚本身就做错了,让智觉如何回答?
“大和尚,你茶也喝了,心事也了,不该有的心事也早了为好。若不了,带一句话给诸寺的其他大和尚,重九之即,本官与他们在灵隐寺前辨一辨佛法。记好,本官看佛经只是从今年开始的,本身也不信佛,仅是不反对佛教而己。”
“辨佛?”
“对他们说一定要辨赢我,否则结果会很惨。”
第三百零六章 保护
大和尚走了,一屋子人全部石化。
郑朗拈起棋子落下,道:“吕知县,继续。”
吕公弼还有什么心思下棋,揉着眼睛,又揉着耳朵,道:“郑知府,你要与杭州整个高僧辨佛?”
“是啊。”
“郑知府,你知道整个杭州有多少寺院,多少高僧吗?”
“知道。”
“知道,你……”
郑朗微笑道:“你以为我辨什么?象玄奘那样挑战天竺诸多高僧?”
岂不是找抽?
“不明白。”
“我只辨侵占贫困百姓的地不放,放高利贷,这些不好的行为,不是整个佛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原来……也很难……”
“是难,可不管是佛、道、儒,宗旨都是治世济民之术,只要治世济民,就得讲一个理。只是各个创始人经历不同,导致方法不同。比如儒家,夫子是鲁国大臣,所以是入世,定尊卑名份礼仪。再如道教,儒道创自春秋混乱之时,道教发起壮大却是从东汉末开始,直到三国十六国南北朝,但核心思想还是老子的道家思想。老子出函谷关,大约去了汉中隐居,因此道教多喜清静无为。”
“老子不是去天竺化为佛祖了吗?”吴家小娘子问。
“什么去天竺,当时汉中与巴蜀都没有完全开化,怎么到天竺去传教。”
“你为什么说老子化胡?”
郑朗与富弼全部笑了,没有理她,继续道:“佛教创始人是释迦牟尼,当时天竺也有诸多小国,与中国(中国出自诗经,指中原地区,后来延伸为华夏正统王朝,古代历朝多用,南北朝为此还发生了争议,用中国称宋朝与华夏勿疑)一样,战乱不休,释迦牟尼为解决百姓的疾苦,盘坐于菩提树下思悟,最后创立了佛教。他是王子,衣食无忧,又不会做事。因此佛教要施舍度日,想过得好一点,又有了寺庙,不仅有传教,还有香火改善生活。”
几人全部低下头吃笑。
等于在骂佛教是寄生虫,但郑朗却不是这个意思,真能教导百姓向善,他们自己也真正在做佛祖的弟子,即便收百姓的香火,也不算过。
各行各业,都有各行各业的作用,不一定非得农民才能吃上饭。
“再说西方的宗教,伊斯兰教的创始人是穆罕默德,这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主君,他一生积极扩张,注定了教义激进。还有更西方的基督教,创始人是耶稣,他是一个平民,甚至被当成异教徒钉在十字架上,所以教义平民化,另外注定了排他性。”
“什么排他性?”环儿道。
“就是以后这门宗教兴盛,会加倍用酷刑处执异教徒。”
“真野蛮。”
“休要看它野蛮,所有宗教当中,它的前景最好。”
“为什么?”
“儒家的学问不容得马虎,想要知道一些皮毛,最少得看一看五经,孟荀的著作。”
环儿重重点头。
“有几个老百姓能看懂五经?它是大臣看的,士子看的,皇帝看的,想要光大何其艰难。况且学了儒家,也不能成神仙,有几个平民百姓会对它产生兴趣。再说道教,道教要肉身成神,直接飞上天去,有谁能做到?”难道悟了道,穿过大气层,月亮,太阳系,银河系,肉身以每秒几光年的速度,到达宇宙某一个天堂之所?不能说出口,又道:“佛教呢,人死了,灵魂也可以到天堂。我说死了,大和尚们说上了天堂,谁来证明?让你选,你会选那一门宗教?”
大家哭笑不得。
“还没有基督教来得方便,佛教有诸多戒律,基督教却没有,可以喝酒,可以吃肉,可以结婚生子,只要平时偶尔祈祷一下,死后就可以上天堂。火拼起来,教徒们会信那一种宗教?”
不是不能变,而是从释迦牟尼创教之时,佛教已经注定这种性质。
想不痛苦,无法解决,他力量太小,不能结束人类的战乱,贫富不均,于是想出一种办法,让百姓空,了,断,只追求心灵的升华。
然而不好断的,比如色,是男人的都想美妹,那怕沧海横流仅取一瓢足矣,一夫一妻制,谁不希望自己妻子貌美如花,温柔贤慧,但跟随的女性越优秀,自身条件跟不上去,反而成了惹祸根苗,轻则红杏出墙,重则丢夫弃子,或者在外面养小白脸。对于女子性质一样,灰姑娘也能嫁给士大夫,但嫁了后,就要做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空守闺房的准备。
这就是烦恼的根源。
一时能了不能一世了,于是让教徒出家为僧尼,剃发,等等,强行戒之。
再如美食,想美食也要财富,又是烦恼根源所在。于是说众生平等,不能吃荤腥,等等。
有了这些,佛教的主旨出来了,再用什么言语打动百姓信仰,再想,落英缤纷之时,踏花站起,一门宗教便有了。
只要把握了这个主题,自己再利用变态的大脑多读一些佛经,就可以辨一辨。
委婉的将意思说出,杏儿在后面拼命的掐他后背。
郑朗道:“别掐,我不说行了吧。”
富弼与吕公弼对视一眼,会意的,这个痴妓儿最有福气,好大的造化,居然因为学字,最后成了郑朗的小妾。是郑朗的小妾,也等于是半个正式妻子。
他们想法有些失误,非是有福气,正是杏儿痴,才有的福气,若是真求妾婢,未必如意。
韩绛问:“依郑知府说法,这世上没有鬼神了?”
“不知道,可能会有,即便有,也不是我们凡人所能理想的,更不是我们凡人想像编造出来的诸位神灵。听夫子的话,不问鬼神问苍生,敬而远之吧。”
“盘古、女祸、释迦牟尼……”
“不说,不能说,宗教有宗教的作用,扬善去恶,故太祖登基后,崇信老释,还有舍利子,说出来,未免不好。”
懂的,没有再问。
吴小娘子忽然喊了起来:“糟了。”
听得入神,但郑朗一边说话,一边继续在下棋,落了十几子,棋面明显的落到下风,不好再矫正。
“不要紧,输便输,我是人,不会万能,什么都优秀。”郑朗淡淡一笑,又落了一子,又道:“到你哪。”
“是让我下?”
“不是让你下棋,是让你说话,来找我有什么事?”
“郑知府,为什么将我父亲也抓进大牢?”
“为什么不抓?”
“他立了功。”
“可他很不老实,本官威逼了很久,才交待真相。”
“你那天晚上说过的。”
“我说过什么?”
“你说……”
王安石站在边上说道:“小娘子,若为此事,请回去吧,那不是抓,是保护。案子太大,杭州不便处执,必须等朝廷消息。郑大夫已经将事情经过,包括你父亲的功劳过错认真记下,朝廷圣旨一到,无论怎么处执,你们全家不会留在杭州,那时候走,你父亲会安全。”
“原来……难怪我弟弟被人打。”
“明白就好,你回去吧。”郑朗再落一子道。
“为什么查抄我们的家产?”
“那是你们的家产?”郑朗讥讽道。
“那……”吴家小娘子忽然又伏下去,道:“妾是知府的妾婢。”
“你什么时候是本官的妾婢?回去吧,幸好不是妾婢,否则为了正法纪,我就要拿你父亲开刀示问。”
“妾……”
“小娘子,知府是好心,杭州提前做了查处,等于是处罚过,有很多涉案的官吏,你父亲有检举之功,家产又查抄,朝廷即便处罚,也会变得很轻。看你棋艺精妙,怎么想不明白?”富弼说。
“这样吧,本官跟你一道去看一看。”是听说她弟弟被别人欺负才去的,看一看,也等于是一种保护。
……
杭州终于结束抓捕,卷宗一一整理,上交朝廷。但另一件事疯传开,知府要与杭州所有高僧于重阳节辨论佛法。
百姓愕然,惊奇。
大和尚们却是很担心。
原来无所谓,之所以有种种贪心不足的表现,也是认为郑朗温和,老实人终是好欺负的,纵然是出家人也想欺负一下。但六月初的雷霆行动,让大和尚们看到郑朗另一面。
还是想错了,郑朗对此一直犹豫不决,主意也不是郑朗主意,是仝明的馊主意,见效快,可后面会有许多弊端。以后无论郑朗到那一州担任知州或知府,大户人家心中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妙的想法。
这时代,大户豪强士大夫,终归是国家主流,没有他们支持,什么事都有可能办不好。
内幕不知,但知道郑朗也不是好惹的。
辨佛法更让这些大和尚们一愁莫展,输了,只要输得不太丢脸,对郑朗来说不会在意,他学的是儒家,又是一人,自己才是真正的佛门弟子高徒,又是很多人。准备也准备不足,不象自己这些“高僧”们,终生在学习佛法。即便有本事让郑朗输得落荒而逃,但他是父母官,敢不敢这样去做?
赢了呢?不说什么严重的后果,自己这些人以后还会有什么威信?恐怕连香火也会减少一大半。
大和尚想法郑朗没有空关心,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到来,那有精力过问。可在家中,却问了四个学生:“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时就放出风声?”
严荣答道:“减少麻烦。”
“是啊,减少麻烦,不然这些大和尚们继续贪心不足,一个寺院两个寺院能强行处执,诸多寺院齐心合力,想强行,就会惹来天大的麻烦。”郑朗摇头。
不明白,不管是否真出家,两浙百姓信仰佛教,香火一直很旺盛的,自己也用地换地,居然敢变项勒索官府,贪到这种地步。说明他还是有些偏见的,不但宋朝,唐朝更严重,逼得朝廷一度强行灭佛。又问:“还有呢?”
王安石道:“安一些人的心。”
“中的,正是安他们的心,不然往倭国跑不妙。”说着叹息一声,又说道:“王三郎,此次杭州的行动,你要铭记于心,想要做事,主要还是用温和的措施,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最会使国家受益。古今谈变法,要么谈春秋诸国变法,例如商鞅变法,或者王莽变法,或者唐朝两税法,其实不然,开国不算,那是制订制度。中兴最有名的事例是开元盛世,姚元崇进的那数谏,也是变法,因为没有纷争,几乎让所有人忽视。可只要变,多少会产生纷争,姚元崇虽是春风化雨,唐朝重要的弊端,逃户、均田制与府兵制的破坏、兼并都没解决。他没有动,一动纷争会很多,假若动弹,温和手段为主,必要时必须辅以霹雳的法门。因此儒家也说宽猛相济,张弛有道。”
“大夫指教的是。”现在王安石不知道郑朗说的苦心。史上王安石变法手段十分激进,实施过程中却十分墨迹。居然让司马光率领着一大群大佬跑到洛阳修史书,积攒更大的力量名气随时伺机反击新法。
正好颠倒过来,同样是变法失败的重要原因。
但未来的事,郑朗也不好说。王安石所做的事,郑朗许多时候已经着手在做。甚至准备以后举办类似银行的措施,只要办下去,就不必王安石所谓的青苗法。
门房又进来禀报:“张大亮求见。”
师徒五人对视一眼,郑朗道:“让他进来。”
人带进来,伏下施礼,让郑朗挽起,问:“张大亮,你找本官有何事?”
张大亮说:“听说有一个富阿郎,至今没有抓获。”
“是有这个人,但只是听说,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子,做什么行业,本官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可惜啊,连案子也不大好结。”
“要不要小的派人问一问?”
“你听到什么线索?”
“小的也没听到什么,但他是从海上私盐的,对海上航道小的很熟悉,若不是郑知府有条令,到今天小的还有两艘船继续在跑倭奴国,因此小的与海上渔民,其他的一些人,略略有些交情,或许能问出什么线索。”
“本官不知如何感谢你。”
“这是小的荣幸。”
“坐下来说吧。”
张大亮欠着身体坐下,又说道:“另外小的还有一件事斗胆想请求郑知府。”
“但说无妨。”
“小的义女宜娘子钦佩知府,只想入府做一名家妓或者小婢,不知能不能成……”
郑朗放声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个本官就不能答应了,家中妻妾四人,本官很是满足,不想再纳妾。至于家妓,本官向来不喜。做小婢,以宜娘子的色艺,太过委屈。天涯何处无芳草,宜娘子的国色天香,不要说小妾,就是做正妻,也能找到一个好郎君。”
张大亮拧起眉毛。
郑朗又说:“本官略有些虚名,又是父母官,父母官善待管辖内百姓是职责所在,百姓却会产生一些想法,认为本官了不起,或者感恩,或者其他原因,如果是好女子,一一纳入门内,本官最后成了什么?难道开百芳园?”
张大亮不由也笑了起来。
江杏儿过来给他沏茶,张大亮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施礼,郑朗道:“不用,当成自家,不必拘于俗礼,那样本官反而不喜。但你好心一片,替本官查线索,可要切记,千万保密,这些人当中有不少亡命之徒,上次在东海上,本官如今想到,心中还戚戚啊。”
“小的切记。”
说了一会儿话,一个衙役进来,递了一份信给郑朗:“秀州卫知州给知府的信。”
“卫知州的信?”郑朗奇怪的自言自语,上次这个卫知州还写过奏折送到京城弹劾过自己,为什么又给自己写信?难道是石介引起什么事,将信打开,迅速看完,脸色一变,问:“送信的人呢?”
“正在府衙。”
“立即将他带来。”
王安石奇怪地问:“大夫,发生了什么事?”
“卫知州说江务准持我的亲笔书信到了秀州,请求卫知州放两个人犯。”
“江务准?”
“就是郑州江二郎。”
“你的朋友?”
“是啊。”
“这不可能的。”
“又有谁能仿冒我的字迹?”郑朗反问,他的字体有流传,但流传不是很广,即便仿冒,以卫知州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来。
“是难仿冒大夫的字,但大夫根本不会写这种信。”王安石皱眉不解道,不能说不可能,江家也有江家的生意,万一碰巧秀州有江家的产业,牵连到案子当中,江二郎来到秀州不知轻重,让卫知州利用,那很不妙的。
第三百零七章 郑体
郑朗转过头,对张大亮道:“本官略有些事……”
是聪明人,张大亮起身告辞。
秀州的人也带进来,郑朗将信摊在桌面上,问:“卫知州写信给本官,但信中没有说清楚,你说一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来者小心答道:“来的人二十几岁,北方口音。”
郑朗蹙眉,若是江二郎,肯定是北方口音,但内心深处郑朗不希望是真正的江二郎到了秀州。
“他持信请求卫知州释放两个人犯,卫知州不同意,又改了要求,要求去看一看,卫知州便将他带到牢房里。”
“两个人犯叫什么名字?”
“一叫钟全,一叫何秀。”
“他们是什么身份?”
“钟全是一个商户,何秀是一个闲人,牵连到大亭户暴乱案,关进了大牢里面。”
“江务准现在何处?”
“听卫知州说他是你的朋友,卫知州没有放人,让他回去了。结果他又拿着郑知州的亲笔书信找到石御史,石御史给了命令将人犯带走。卫知州查了一下,他没有将人犯带给石御史,三人全部消失不见。虽说涉案人员很广,未必会一一处死,朝廷也会宽释,但案子没有了结,郑知州徇情枉法,终是不好。所以卫知州写了一封信给郑知府,希望郑知府将两个人犯交出来,让属下带回秀州。”
严荣气愤地说道:“郑大夫根本不会写这样的信。”
“卫知州仔细看过信,信上的字迹确实是郑体。”
“郑体?”
“就是郑知府的书体。”
“我确实没有写,你稍等一会。”郑朗站起来,找来一块石炭,用刀削尖,在白纸上画了一张素描,几位好兄弟有六年没有见面了,但这几年一直保持书信来往。
这几家都有一些产业,或者是大主户,其实不一定非要做官,做官的念头是中国古怪的官本位思想作怪,士农工商,士为最贵。但实际收入,官员不贪不墨,远远不如那些大户的收入。
只要他们不象少年时无知,正经做人,凭借他们的家产,好好经营,能有一个富裕美满的生活。他们家长不希望他们到这种地步,可是郑朗心中,却替他们暗暗高兴。做官,自己这几个好哥们什么能力他清楚的,根本不是做官的料。
至于他们家有什么产业,郑朗没有过问。事发突然,即便江二郎来到秀州,也有可能郑朗不知道。但不一定是,所以画这张素描,最后一次见面时,江二郎已经十八岁,纵然面貌会变,变化不会很大。
迅速画完,递给这名衙差,问:“是不是他?”
衙差盯了好一会儿道:“很像。”
“很像?”
“是很像。”
“你回去对你们知州禀报,本官根本没有写过什么信,不知道为什么出现这个‘郑体’。”郑朗不解,卫知州与他没有打过什么交道,但石介与他这段时间多次接触,两人公事为主,不得不配合,相互之间并不感冒,可因为公事,多有信件来往,石介应当认识自己的字迹,石介也是一个书法大家,内行人,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写出让石介都难分真假的郑体,又道:“让他立即画影图形,捉拿这三个人。还有,这是本府的衙印,问一问那封信上没有盖。”
从抽里拿出府印,盖在这张素描上,让这个衙差带回去。
卫知州对自己一些做法十分排斥,一定用这件事做文章的,但郑朗也不在乎。其实让这些人找一些小的把柄,未必是坏事,什么事都做得十全十美,就象一个真的圣人降临,不是好事情。
主动往自己身上泼污郑朗不屑,别人泼之郑朗也会不快,可泼了,也就泼了。但泼也不容易的,没有官印,人不是他命令释放的,也没有吩咐手下不准放人,卫知州也犯有错误。
衙差离开。
郑朗又派人询问石介,让石介将那封信拿来。
他倒要看一看,什么郑体。
又暗中派人查一查那两人的根底,写了一封信给江家,让江家找到江二郎,让他速来杭州。迅速将事情安排妥当,严荣问道:“大夫,会真的是江二郎?”
“不知道。”郑朗摇头。昔日几个好友性格他知道,也有可能不知轻重。若不是,又成了案中案,但不是他的责任了,那是卫知州的事。
门房又进来禀报,说吴畦南的妻子带着女儿求见。
王安石一笑,老师这几年桃花运不断,先是魏十娘,后是宜娘,又到了这个吴大娘子。
郑朗瞪了一下眼,对门房说道:“让她们进来吧。”
人带进来,吴氏伏下道:“郑知州一片好心,妾身不知,女儿不知好歹,居然找到郑知府,妾身有罪。”
“你起来。”
吴氏不起来,流涕道:“请郑知府收留妾身的女儿吧。”
郑朗不悦,说:“你还让本官怎么说?你丈夫有罪也有功,如今牵连这么广,朝廷也不便全部重判,我已查没了吴主薄的赃款,即便处置,不会重,说不定还会让他担任官员,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你女儿也会继续是官宦之女,到我府中做什么?”
“妾身还有儿子……请收留她吧。”
“有儿子?”
“是啊,还有儿子。”
“我已经到你家中看过了,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
“妾身好怕。”
“有人对你说过什么?”
“是啊,三天前,你派人抄我的家,前面抄过,后面妾身上街买菜,两个大汉拦住了妾身,对妾身说,要我全家小心,妾身好怕。”
“竟然有这等事?”
“是,妾一直不敢对他们说。”说着看着惶恐不安的女儿,惭愧的低下头。
“本官会派人查一查。”
“妾身,妾身……”吴氏号淘大哭起来。
站在边上的江杏儿心软,拉着郑朗的手道:“官人,不如让她家人暂时住在我家里。”
郑朗苦笑,不是他心肠硬,不可能为保护每一个人,都将他们收留在家中,最后成了什么,但看在江杏儿央求的份上,郑朗说道:“你们起来,你女儿是好女子,本官不敢做任何非份之想,不过你们可以暂时住在我家中,不会等多久,大约没有多少天,朝廷会有旨意或者有钦差到杭州来。”
看她们离开,江杏儿道:“这些恶人。”
“你懂什么?”郑朗略有些不满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
很快朝廷圣旨下来,派了三名大臣亲自来两浙主审,人犯太多,不可能将他们押到京城去断案。
第一个大臣是杨安国。
与其父两人皆博于经学,中进士后任枝江县尉,迁大理寺丞,入国子监直讲,景祐初,置崇政殿说书,进天章阁侍讲、直龙图阁,遂为天章阁待制、龙图阁直学士,皆兼侍讲,判尚书刑部,纠察在京刑狱。经学造诣深,懂刑狱,也能说是赵祯的心腹大臣。但是为人淳厚,用法持平,朝廷派出这个人选,也说明朝廷对此案的态度。
第二个是监察判官王拱辰,他曾经担任过盐铁判官,对盐务比较熟悉。
第三个是言官韩琦。
同时任命了两位新的转运使,嵇颖,曾因好学为王曾、张知白赏识,因为王曾的推荐,迁太子中允,为集贤校理,历开封府推官、三司度支判官,同修起居住。
他为转运使,正是担任过三司度支判官这一个履历,不仅盐务,还有一个平安监,作为转运使,也要做一些小小的监督,这要内行人。
副转运使度支判官马仲甫,曾经知过台州,而且他父亲很有名气,太子太保马亮,其家为合肥第一家族,多有子弟为官,因为马亮的慧眼识人,与宰相辛仲甫、吕蒙正、吕夷简、王珪等都有姻亲。
至于江钧与张从革如何处理,他们与案多有牵连,圣旨里没有说。
但全部明白,基本两人垮台了。
……
天正是热的时候,郑朗批着公文,虽有四儿与环儿在后面用团扇扇着风,汗水还是湿透了衣服。
郑朗索性将衣襟敞开,捋起袖子,这样凉快一些。
崔娴说道:“官人这样才好,有魏晋风范。”
“什么魏晋风范,若全部那些清淡雅士那样,国家就完了。”
崔娴只是笑。
郑朗丢下手中笔,说:“你们全部在此,难道晚上又要……”
“官人不是喜欢?”
“偶尔为之,那是喜欢,纵然山珍海味,天天吃,你会不会喜欢?”
“哪里有蔬菜……”崔娴指了指院墙另一边,另一边正住着吴家四口人。
江杏儿用团扇捂嘴偷乐。
“真要那样,你这里又不愉快了。”郑朗用手在她胸口上抹了一下,再度惊奇道:“你没有系胸围?”
“苹儿要吃奶。”
“大了,要断奶。”
“妾还有奶水,让她吃吧,不然让某一人偷吃?”
杏儿与四儿、环儿再次偷乐。
“若这样,我家更难有子。”
“为何?”崔娴最紧张的便是这一句,所以让郑朗纳妾,甚至大床同眠,正是想要孩子。无后为大,郑家无子,她是正妻,也有罪孽。
“一斤蔗糖化水,是化十杯水甜还是化一杯水甜。”郑朗道,但天天与几个如花似玉的妻妾呆在一起,想努力控欲,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且他多次出巡,也等于是控欲,回来后同房依然无子,也少了说服力。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毛病,难道郑家的遗传基因,就是天生少子的?
崔娴眼睛转动,郑朗摇头:“你啊,不要多想,能得到是缘份,不能得到也是缘份,有苹儿也是一样。”
但提起这件事,崔娴看得更重,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问:“朝廷钦差什么时候到?”
“快了。”
“我担心那个韩琦。”崔娴有些戚戚的说,这个韩琦鼎鼎大名,连几个宰相都让他掰倒下去,丈夫是为了国家,但这一次做了许多逾制的事,害怕韩琦揪丈夫的小辫子。
“王拱辰你不担心?”
“这人颇有谦让之风,为什么要担心?”
是指诚信状元。
王拱辰中了状元,三甲上殿谢恩,其他两甲先后伏下,王拱辰不伏,说考题正好是不久前我做过的,选上状元是侥幸,如果默不作声当上状元,我就成了一个不诚实的人,从小到大我没有说过谎话,不能因为状元失去节操,请陛下将状元判给他人。当然不可能判给他人的,反而更得赵祯赏识。
郑朗哑然失笑,点头,道:“好一个诚信状元。”
“难道不是?”
“是不是,以后你便知道了。”郑朗道,到王拱辰发力的时候,自己大约也返回京城。但又说道:“不过这一次朝廷所选的几个人选倒很合适。”
“韩……”
“不要担心韩琦,也不要被他一道道进谏迷惹了眼睛。他与范仲淹不是一路人,真要是范仲淹来了,我反而担心。”
“也是。”
“为什么啊?”四儿不解,丈夫很敬重范仲淹的。
“刚易折,范仲淹太刚,这件事牵扯太多,又揭开了真相,范仲淹来了后,事情会越闹越大。但也不能是夏竦,他为了人缘,能过于委屈求全。韩琦不同,他掌控时机能力,天下无几人能及之。王拱辰心眼多,杨安国用法宽平。就连两个转运使也远比江张二人称职,马家家族庞大,也能起到弹压作用。”
“奴明白了,他们到来,能将事态控制。”环儿道。
“是啊。”
“朝廷早该这么做了,叶清臣与张夏在两浙时多好哪。”江杏儿道。
“但是张夏生病,无奈之。况且一个人好坏,又岂能从外表看得出的?就是能看得出,人也在不断改变中,有的人担任官吏,会犯一些错误,可能渐渐改正,从一个不好的官僚变成一个好官,但有的官员一开始素有清名,后来却变差了。”
“范讽。”
“中的,杏儿,正好,给你看一看。”郑朗从一叠公文中抽出一封信,是那个郑体字写给石介的,信上用郑朗语气请求石介提释二人到杭州问案。
“咦,字不是官人写的吗?”
“再看一看。”
江杏儿盯了好久,喃喃道:“又不象。”
“哪里不象?”
“涩。”
“是涩,它能算我的字,但不是我写的,这是坊间流传出去的临摹本,用临摹本再一个字一个字的重新临摹,所以枯涩,可是乍一看还象是我书写的。临摹的人又是方家,平时字写得好,这才临摹得唯妙唯肖。”
“是象,但再看还有区别。”
“除了涩之外,还有什么区别?”
“妩媚。”
“又中的,今天晚上我只与你一人休息。”崔娴翻了一个俏媚的白眼,没有当真,郑朗继续说道:“所以我断定这个人平时多学二王体,虽是用临摹本临摹了我的字,因为自己写字颇多,仔细看还能看到二王的妩媚之意,但是你对字颇有研究,又经常看我书写,能看出来,换他人,纵是石介,也不易看到破绽。”
已经足够,本来信就不是写给郑朗与杏儿看的,只要石介看不到破绽,足矣。
“是不是江二郎请人写的?”四儿担心地问,她在郑家时间最长,知道郑朗与七个好哥们的感情。
郑朗摇头:“肯定不是了,江家有这个力量,但时间匆忙,即便江二郎来到秀州,江家的力量是在郑州,不是在秀州,冒充我语气写信是犯法,江家就是在秀州有产业,亲信中怕没有人有这种笔力,外人敢不敢书写?再说江二郎至今未来杭州,他与我交往感情很深,不会因为惭愧不来杭州的,至少来告一个罪。别的不说,我为官不邪,他应当心中清楚。”
“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与太平州幕后凶手一样,郑朗还是想和稀泥。往下牵会牵出鲸鱼鲨鱼,不是他现在力量能撼动的。突然眼睛愣住,盯着杏儿胸前隐约的腥红两点。
“天热,我是学娴娘子。”江杏儿羞羞答答地说。
“睡觉。”郑朗看着几个娇艳似的妻子,索性放下手中的公文道。
几个女子又是捂嘴偷乐。
正准备洗澡休息,外面响起急促的拍门声,几个妻妾慌忙的穿衣服,郑朗打开门,见到门房,奇怪地问:“这么晚,又有什么人找我?”
“船,船回来了。”
“倭奴国的船,不,是朝廷到倭奴国的船回来了。”
“走。”郑朗大喜过望,为船队回归他一直很担心,因为航道熟悉,到高丽倭国的船只四季都有,但船只以风帆为主,多是就风而行。向南去的船去以十一二月,就北风,来以五六月,就南风,通向高丽与倭国的船恰恰相反。
然而一年一次时间太长,因此郑朗订成半年一次,腊月回正月走,避开冷热交加的二月天气多变时季,六月回七月走,避开八九月台风多发时季。可是六月还有台风,每当刮台风时,郑朗都会心惊肉跳。
不要说在海上,长江与大湖之中,就连大运河里,每年也有许多船被风浪打沉。
六月每过一天,他就担心一天。
听到船回来,他一颗心才定了下来。
急忙穿戴整齐,向码头冲去。
第三百零八章 鸡鸣山
“官人,等一等。”崔娴在后面喊。船回来,崔娴也高兴,一回来会带来好消息,那么韩琦赶到杭州后,丈夫有了功绩,就不好挑剔,虽然丈夫不在意。
郑朗不是不在意,相反对韩琦很忌惮。
韩琦与王拱辰不是小人,他们做事有着一些底线,不象夏竦,为达到目标不择手段。但两人也不是真正的所谓君子,有心机,有手段,特别是韩琦,对时机掌控能力无几人能敌,要么前面有吕夷简,后面有司马光与王安石,两者中间的间隔只有一个庞籍才能与之媲敌。
自己越有政绩,不会成为吕夷简仕途的障碍,但会成为韩琦仕途上的重要障碍。不要说他与韩琦没有过节,范仲淹提辖韩琦,韩琦的报答便是在关健时候抽梯子。只能说他们到来,是主审此案的好人选,于公有利,于私对自己未必有利。若不猜错的话,韩琦在杭州这段时间,会给自己出一些难题的。但怕妻子担心,郑朗没有说出来。
等了一会,带着几个妻妾,抱着女儿来到码头。
已有一些消息灵通人士来到码头围观,看郑朗到来,平安监专库马随走下船。
见过礼后,郑朗问道:“那边可好。”
“比较顺利。”
“那就好,矿藏如何?”
“属下正要禀报此事,我们二月中旬抵达倭奴国的,六月上旬离开,真正采矿时间是一百零九天,这是账册。”从怀中掏出一本账薄。
郑朗打开,上面清楚的记着每一天的账目,到离开时共计采银五十六万四千多两,得金一万三千两百多两,相比于这两个易采的大富矿,又带去大量火药帮助,所得不是很厚。但一开始,一切草创,从账面上也能看出来,越往后得金银数额越多。因为盯的眼睛多,账面记得同样十分干净清晰。
已经很不错了,发展到赵祯时,整个宋朝一年金课也只有一万五千两,银课二十二万两。实际数量比这数量大,但不会超过两倍。造成这原因,许多矿藏找到,但因为深,以现在技术无法开采,火药没有正式应用,一些矿是藏量少的浅矿,一些是贫矿,等等。
除金银外,还带回来许多伴生的铜铁,那个不占重要地位,郑朗扫了一眼,合上账本,道:“你们做得不错。”
“没有达到知府的要求。”
“慢慢来,明年就好了。”郑朗道。若保持这个采矿速度发展下去,一年采三百万两银子,五六万两黄金,不是难事。仅这两矿就能带来六百多万贯毛收入,四百万以上的净收入。况且还有南方的铜矿在寻找中。利润是其一,国家有了充足的金属做货币,受益更大。
“王内侍在那边还担心知府不满呢。”
“不会,但要谦虚谨慎,毕竟暂时这中间一大半是朝廷的。回去时对他说,辛苦了。”
“是。”马随眼中有些兴奋,还有些敬佩,道:“郑知府的格物学果然博大精深,在几千里之外,居然就知道哪里有矿。”
“……不用夸,再问你一件事,那……办得如何?”
“我们离开时,王内侍已安排人将他们往矿上送,但王内侍发现杭州依然有船私自到倭奴国,不敢将人送回来。也担心,纸包不住火啊,早晚这件事会让倭奴国的人得知。就算杭州的事务解决,还有他港的国内船只。郑知府,索性借着此次机会,再放一放吧。”
“放终归要放的,至少沿海各港的海客让他们加入,但我也在等,等南方的消息,这样放得才有价值。”
“要不要迟一些时间发动?”
“不能迟,这案子拖了很久,朝廷也派了三名钦差,不日即将来到杭州。你们离开时,两浙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更拖延不得。”
“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马随挠头,用眼睛瞅着崔娴。
“你只管说。”
“所以王内侍赞成你与倭国联亲,那个天皇听了你许多事迹,又看到你写的字,作的画,十分高兴,重选了一个皇族的女子,比上次那个更漂亮,又让她学习我宋朝语言文字,并且从国内精挑细选,挑了四个漂亮的少女作为婢女,一道随着使节来了。”
郑朗有些晕,摸着鼻子说道:“难道他不懂妾的身份?”
“他说可仿照部分海客的事例,崔小娘子是国内的正妻,郡主是国内的正妻。”
“什么呀。”郑朗揉脑袋,但能理解,这时倭奴国对中国极度崇拜,恐怕王昭明又再三吹捧了自己前程,想要获得宋朝的友谊,未必与皇室联亲有效果的,若是与重要的大臣成亲,不但有地位,说话更有权威性。
若是倭国技术发达,国家富裕,国内也会有许多女子乖乖的去倭国做人家受气媳妇儿,比这些倭女更没有骨气。
说着看了崔娴一眼,崔娴眼睛一瞟,瞟向船上。
郑朗笑了一笑,道:“这件事再议,他们人在何处?”
刻意将再议咬得很重,实际无论怎么议,郑朗也不会同意。
“就在那艘船上。”马随一指,郑朗已经看到了,正中最大的一艘船上站着一些衣着华丽的倭人,不过没有看到那个郡主与四个婢女。这些倭人大约就是前来的使节。是正宗的使节,因此没有下船。
其他船上也站着许多人,是护送的禁兵与船上的水手,没有得到命令,也不敢下船。
几艘大船吃水很深,不是装金子银子的,是用两作单位,用吨作单位才十几吨,不论那艘船,也不知塞到那个旮旯里。其他的多装载着板材,一部分是谋利,一部分是做样子的。
不能让使节久等,又问道:“那个借种的事怎么说?”
崔娴飞了白眼,可是嘴角却露出笑容。
“各方答复说会管一管,但属下认为他们不会真去管,毕竟他们国内有许多女子以获得我朝种子为荣,上次回去后有数百名女子受孕,属下好奇的打听了几户,几乎每一户人家都将这些孕妇视为珍宝,恐怕管也管不了。”
崔娴终于笑了起来,嗔怪道:“别说这些有失斯文的东西。”
“是。”马随道。
“必须说,尽量让他们控制。”郑朗又揉脑袋,不关种子,是此事早迟会议论纷纷,这些孕妇久在中国借种,能得到消息,也会带回去,得知真相,两矿会成为众矢之的,于是又想问士兵的武装、构筑的寨栅,还有杨九斤两人的下落,以及自己制订的拉拢分化策略实施得如何。不过不能让人家的使节久等。
心中不乐意,表面的样子还须做一做。
说道:“要么明天再议吧。”
说着登上船,一道来了一百多名使节,实际不止,还有一些地方势力也派了代表前来杭州,不是来杭州,他们将会从杭州出发,赶向开封去。相互寒喧,又对富弼说道:“你派人将他们安顿下来。”
说完又暗中挤了一个眼色,不仅要安顿,还要派禁兵以拱卫安全的名义将他们隔离,如今杭州还有些乱象,许多抓捕的人家心中不满,担心会告发,特别是那二十六个被自己砍头的人家。
富弼点头。
接着拜见那个庆子郡主,看了看,比上次那个延子郡主果然漂亮多了,边上还有四个绝色少女,也就是精挑细选过来做婢女的女子,郑朗眼睛从她们身上扫过,又不由自主回过头看了一眼崔娴与杏儿。
崔娴掐了一下,再度嗔怪道:“不准比较。”
郑朗呵呵一乐,替她们做了介绍,又说道:“庆子郡主,时间不早,你们也要休息,我与富通判马上派人安排你们,有事明天再说,可否?”
“客随主便,就依知府。”庆子红着脸,用不太流利的汉语答道。
富弼在外面已经布置妥当,一百名禁兵护送着这群人离开。
郑朗也下了船,过来几个当地的大户,紧张的问:“郑知府,有没有采到矿?”
“情况良好,明天说。”
几人欢呼起来。
郑朗这才对富弼、韩绛、吕公著说道:“到我家中有事商议。”
在路上韩绛与吕公弼不停好奇询问,找到金银还不算的,必须能开采出大量金银,那才不虚朝廷兴师动众的安排。
到了家中,江杏儿沏茶,郑朗道:“今天不谈矿的事。”
韩绛与吕公弼不解,今天不谈矿的事,谈什么?
郑朗对杨八望道:“你到牢中将吴畦南用有人想要加害他的名义提出来,带到我家。”
“提吴畦南?”这一回连富弼也不解了。
“嗯,今天晚上谈的话题有些沉重,杏儿,你去将吴氏母女喊出来,说我请她们。”
“官人……”
“去吧。”
吴氏母女带了出来,郑朗让她们坐下。看了一下诸人,道:“还是从去年的案子说起,我率人救自己的女儿,做了些布置,可是发生意外,船上的人相互火拼,还将船烧了,没有抓到一个活着的人证。”
“李用德。”吕公弼道。
“有可能是李用德,但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李用德,所以有人不想死,胸口挨了一刀,气愤之下喊了一句,害我们者乃国舅也。可凭这一句,当成证据略显不足。正好船上起火,有了火光,我记住几个人的相貌。只要让我记住相貌,就能将他长相逼真的画出来。将李用德抓捕后,我认真的查了查从我内心处,也希望是李用德做的,一便于结案,二事态不会扩大。”
换在一年前,郑朗这样说,韩绛与吕公弼有可能不会明白,如今全部点头赞成。
“不能凭我想法就去定案,查的结果也让我失望,李用德虽然为非作歹,可与海上牵连不大,甚至到抓捕时,也没有一艘象样出海远航的船只。这是其一。那一晚死了不少人,又有我的画像,比较好查的,明州不久便传来消息,我画像上的几人多是岛上的船民,家中境况差,这样的人万万不会成为某些人心腹,连船也查出来,是雇佣来的。韩知县,吕知县,你们听明白我的话吗?”
“是嫁祸。”
“对,那就是第二种可能,是嫁祸,这人心思很缜密,我抓捕的人当中可能有一人知道他一些事,不得不杀人灭口,绑架我女儿,不是救人,是杀人。但为了防止万一,他也做了安排,就是我没有布置暗船,也会杀人灭口。只有放箭的那些人才是他的死士。这人势力庞大,特别是在海上有着强大的力量。本来我可以正大光明去查,可那时准备去倭奴国采矿,怕将他逼急,逃到倭奴国去,于是模棱两可,将李用德关起来,一直没有真正结案。”
“查出来没有?”
“过了这么久,当然查出来了,不过很麻烦,他的手下很多,不但在海上,还有私盐,最主要他十分小心,不是心腹,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那个富郎君?”吕分弼终于明白。
“正是,但不姓富,否则就是富通判了。”郑朗道,是说笑的,又道:“所以称富郎君,是自夸能给大家带来财富,一是到倭奴国的贸易,二是同倭奴国商人海上私商,三是私盐。”
“他是谁?”
“这个要等吴畦南过来,给我们答案。”
吴氏跪下道:“我家官人不知道啊。”
“你起来,有终是有,没有本官不会载赃嫁祸。”
正说着,杨八望将吴畦南带来。
郑朗道:“杨八望,你表演一下中刀跳海。”
“喏。”杨八望找来一团衣服塞到怀中,再用刀刺进去,非是真刺,所以手捂着胸口,不是捂胸口痛疼,而是挟着刀子不让它松开,然后说:“害我们者乃国舅也。”
复做了一个跳海动作。
“做得好,你且退下,吴主薄,那天晚上你没有将事情交待清楚啊。”
“属下不知。”
“我还是那句话,交不交待由你,但我要对你说另一件真相。东海案发,我表面将李用德定为真凶,可没有当真,虽李用德是死罪,但不会因此做成错案。不过为了大局,没有打草惊蛇,也做了一些安排,从太平州,还有一些背影干净的蔗糖作坊契股人家里找了一些人手,全是精明强干之辈,一共是三十五人,悄悄盘查此案。包括训练禁兵,整顿禁兵中一些将领贪墨,都是为了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的。至于证据,我手中证据足矣。如果你不交待,侥幸因为本官强迫,你所立的一些功劳,到时候一干二净。”
江杏儿嘴张得大大的,吕公弼与韩绛同样如此,但还没有下面一句话让几人感到震撼,郑朗又说道:“宜娘想做我的小妾,吴小娘子想做我的小妾,我那来那么好的艳遇?”
“吴小娘子是为了救父亲。”江杏儿辨解道,相处很久,对吴家小娘子江杏儿多少有些感情。
“那天晚上是为了救父亲,以后不是了。”
“为什么那些人要杀吴主薄?”
“两路人根本不是一伙的,也不知道还有另一层关系,为什么不杀?”
“不对,为什么吴小娘子不找他们相助?”
“找有什么用?他们终是见不得光的,不然不会将我女儿交到我手中后再杀人灭口。”
“为什么是吴主薄?”
“海上风险多,想私盐还得从运河走,吴主薄是盐仓主薄,多少盐,无论力役怎么运,也不清楚,甚至他们在搬运中还将手中的私盐当成了官盐,然而只有一个人最清楚,盐仓的主薄!所以前一段时间我派人查抄吴主薄家的财产,主要是核对,看看有没有受其他的不明财产。因此吴主薄明知自己必死,但对家人很放心,因为会有人照料。”
“吴主薄为什么那天晚上宁死也不同意?”
“他两边受贿,卷得深,事态在扩大,害怕了,唯求一死,心安理得。自己都死了,朝廷还会怪罪他的家人?”
“吴主簿,当真如此?”
吴畦南痛苦的闭上眼睛不答。
站在边上的严荣同样惊讶万分,道:“为什么非要做大夫的小妾。”
“我们这样查,他们也害怕,想套本官的话,有什么从枕头边更容易的?况且本官爱护家人,又不是难以得知。”
“那么宜娘?”
“严荣,你真相信世界上义父与义女关系纯洁无暇的事?”
第三百零九章 鸡鸣山(下)
“他是张大亮?”吕公弼惊讶地说。
郑朗的话说得有些片面,偶尔特殊情况下,也有良家子认义父,关系十分纯洁,但少,民间有子认义父,拉拢两家关系,若是两家好,是女孩子,订娃娃亲,但很少有人让女儿找一个义父,况且在青楼那种环境下相认的。
“是。”
“怎么会是他?”吕公弼兀自不相信,张大亮是他管辖下的大户人家,是张大善人,治下的头号良民。
“我再解释一回,你就能明白。还是去年说起,为什么他要雇船,比较容易理解,船不是小事物,那艘船虽不大,也值好几百贯,除了真正大户人家,放在那一家也会极度重视。查一艘船比查一个人更容易。当时绑架了我女儿后,事情紧急,他怕暴露,自己有船,但不敢动,于是雇船。能理解,可只要派出一个生面孔雇船,对我们没有价值。”
几人点头。
太平州灾民一案中,因为那个船,对郑朗破案帮助很大,又不是隐秘的事,杭州早已传闻。相对而言,雇船最安全,反正东海诸岛上有许多船只,一些船设计刻意追求速度,十分快,最适合他们。
“船上为什么出现当地的船夫,也容易理解,是雇船,船主不放心。他也怕我们暗中布置了快船追赶,准备逃离,那一带岛屿有数千之众,暗礁更是不计其数,想逃离不但要船快,还要熟悉当地的航道峡流。那一批箭雨射后,船夫纵然害怕,也逼上绝路,只好帮助他们逃跑。能理解,更没有帮助价值。”
几人又点头。
“关健是第三条,我们追赶时,看到逃不掉了,船上的人自相残杀,放火烧船,毁尸灭迹。自相残杀是有人不想死,才出现的。可本官问过一些有经验的校尉,他们是真的自相残杀,不是在做样子。”
自相残杀肯定是真的,有什么不对?诸人一头雾水。
郑朗随着替他们解开谜团:“既然细心如此,安排的是死士,恐怕也早布置好的。船上的人分成两拨,一拨是不知根底误上船的船夫水手,一拨是死士。误上船的人虽久在海上捕渔运货,性格剽悍,但他们根本想不到,连一件武器也没有,想要杀他们,以这些死士之能,是不是很快?何必闹到放火烧船时还在自相残杀?说明有的死士临到死时,也后悔了,才出现激烈的自相残杀。但反过来证明还有许多死士临死时也抱定死心。千古艰难唯一死耳,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么多人甘心为他送死?”
大家已经会意郑朗要说的是什么,能养这么多死士,肯定有势力,又要在海上驭船放箭,说明一件事,是郑朗刚才所说,在海上有着强大的势力。
四儿问:“喊话跳海的人有没有死?”
“不知道,那时船在两个礁岛之中,水流湍急,就是作伪,水性好,跳下海同样凶多吉少。但帮助断案仅是提供了一条线索,凶手有势力,特别在海上,其他的线索只能慢慢寻找。随后我抓捕李用德,遇到了宜娘,此人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做事力求完美,可力求完美的人就象我一样,会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多疑。”
“你多疑?”韩绛再次惊讶地说。
“是,多疑,包括对王三郎司马三郎,我一直担心他们性格激烈,有才学有悟性,可这种激烈的个性会使他们走向极端,因此与他们探讨学业时,说了不知道多少遍,温润谦恭。还有富通判,我将事务交给他,是相信他处理事务的能力,然而他才来时,我对他性格一直不放心,省怕富通判拖我的后腿。”
富弼啼笑皆非。
也能看到郑朗说自己弱点时,却在展现自己优点,坦荡,有自知之明。
“我查过张大亮的底细,他幼年家贫,先是在船上务工,最后积攒了一些钱,捎一些货物出海,其人聪明,又十分凶悍,很快攒成一片家业,但在大海上,不象在陆地,无法无天,为了财物什么事都能发生,因为他的智慧与凶悍,很快成为杭州海客的首领之一。可是海上除了人之外,还有天气,这非是人力所能抗衡的。这时,有了声望与人脉,张大亮看到另外一条生财道路,私盐。走私私盐仅在近海活动,有风险,却没有远海风险大,甚至不用他本人出面,于是没有再出海,呆在杭州,遥控指挥。可他很聪明,私盐终是要掉脑袋的事,又做了一些善事,替自己做掩护,还让亲信指挥,自己化名为富郎君,却不直接抛头露面。但我朝用法宽平,私盐制法虽苛,盘查却很松,从海上走有风险,还兜了一个大圈子,他又想到了运河。当然,他这种方式虽看似安全,是他在主持事务,一旦他死了,这个王朝也就瓦解了。然而这个王朝让我很担心,一是死了那么多人,我要结案,二是他胆大妄为,自以为是,野心会膨胀,会不会想利用他在倭奴国的关系,吃掉那两个矿?”
“怎会如此?”吕公弼喃喃道。
“怎能不会如此,连陛下的皇后莫明其妙死了,两位宠妃说拉就拉出后宫,仅是海外的两个矿,有什么不敢做的?”
富弼与吕公弼同时低下头去。前面与吕夷简有关,后面与君子党有关,都是不光彩的事。
“这是我的担心之处,再说案子。因为他力求完美,所以事必躬亲,这样的人若是大臣,必然会是诸葛武候,若是人君,又会成为隋文帝,自己会活活累死,在世时会有庞大的功业,死后贻害无穷。”
“官人。”杏儿摇着郑朗胳膊肘儿。
“我也是,所以每到一州,务必下去再三查看,不看看心中始终不放心。”
众人又是哭笑不得。
“看来我也要学着尝试放手,这是一州,若到了朝堂上,国家那么大,我怎么可能看得完?放手啊,怎么去放?”郑朗叹息道,就算他有历史知识,有金手指,但这是他的短板所在,一直成了他困惑之处。
大家一起没有说话。
王安石眼中却放起光亮,老师做得很好了,产生这样的反省,却是在向一个更高的高度进军,就象写字一样,突破过去,老师会更加接近他心中的那个完美。
“事必躬亲会有许多短处,一是死后无人好去接手,二是抹杀属下的创造力,三是对自己很自恋。杏儿不要掐我,我也自恋。比如两位知县将人犯送到州衙,我应当立即将他们判处死刑,结案了事。因为这个自恋,产生了一个判断,不想动私盐,以免对平安监产生危害,因此拖了下去,引起了这么多的事情出来。”
韩绛与吕公弼全部低下头,羞惭万分。
“多疑,自恋,事必躬亲,于是出现了宜娘。多疑导致张大亮不放心,毕竟我在民间有许多过份的传言。到张大亮的高度,虽识字不多,也知道这些传言多半是假的,可终会有些不安的想法。我女儿绑架后,宜娘放出了话,就是陪一条狗一头猪过夜,她也不会陪李用德过夜。”
“为什么要说这话?”杏儿不解地问。
“宜娘你也与她相处很久,长相漂亮,知书识字,对乐律又十分精通,她对士大夫有吸引力,但对于李用德与张大亮这些粗人更有致命的吸引力。以他们财富,狎的全是行首,宜娘处不可能不来,李用德看到宜娘,张大亮看到宜娘。然而李用德与宜娘是仇家,宜娘放不下心中的包袱,陪侍,于是屡次拒绝了李用德。但李用德是‘国舅’,长久下去,对宜娘很不利。正好张大亮出现,张大亮外表低调,其实是一个杀人越货之辈,会不会真将这个冒牌的国舅放在心中?见李用德逼迫,暗中相助了几回,获得宜娘的芳心。”
“为什么他不纳宜娘为妾?”
“得到她的身体,她的心,为什么还要纳之?你真以为张大亮会对一个行首产生长久的感情?如果不是本官到来,张大亮甚至最后会放手,让宜娘给李用德羞侮。不过出现了这件事,宜娘地位让他重视起来。因为唱白蛇,我与她相识。她读书颇多,又懂音律,似乎合了我的胃口。”郑朗说着看四儿与环儿,几个妻妾都懂的,郑朗重视的是感情,非是才学,对四儿与环儿也一视同仁,不过外人难以猜测出来,继续说:“放出这句话,李用德会做出一些反击的事。张大亮再刻意与他发生冲突,让宜娘告状,然后来个哀求的什么,与我关系走得就会近。”
“宜娘是他的人?”
“以前不是,直到事情出来后,张大亮才透露一些口风,比如说我也走私了一些私盐,或者我儿子、侄子参与,你接近郑知府,看能不能打听出一些消息。不会说很多,包括吴主薄,也不可能知道张大亮所有故事,这是多疑的必然产物。却没有想到本官直接率手下进坊抓人,其实当时我已产生了怀疑,说海上的力量,张大亮同样也有。于是弹奏了一首曲子,十面埋伏,只奏了第一段。其后我将宜娘安排在我府上,宜娘那时对张大亮还是倾心一片,张大亮又没有交待清楚,因此与本官走得不是很近。张大亮想说,但人在我家中,又不大好劝解。直到我将宜娘放回去,他才说了更多的事,宜娘逐步对我委屈求全。”
“他有什么能与官人相比?”
“不能这么说,人也有感情的,本官地位才华比张大亮高,但宜娘对张大亮产生了感情,不会因为本官才华与地位,移情别恋,只能说发展到后面,对本官产生更多的好感罢了。但是张大亮这步棋却成了画蛇添足之举。我不相信所谓的义父义女纯洁关系,张大亮聪明,宜娘却年轻,节度没有控制好,感情转变突然让我更怀疑,挑衅李用德时间太过巧合。这让我更断定了幕后的人便是张大亮,刻意将十面埋伏一段段的放出来,打草惊蛇,让他露出一些马脚。”
“为什么?”
“杏儿,你心无杂念,不会想其他。但心中有鬼,就会想许多事,特别是这个力求完美的人,我以前写了许多曲谱,就象青菜萝卜一样,送给知日大师,为什么一首曲子,我想了那么久?当真是因为古筝不是我善长所在?这就是自恋疑心的结果,不过后来我也怕将他逼急,没有再用这首曲子挑衅他。”
“为什么吴家小娘子……”
“吴家小娘子啊,具体的要问吴主簿,吴主薄是不是?不过我也能代他说一些。张大亮与他们不是一伙人,也不会知道我有什么计划。之前我仅是怀疑吴主簿与张大亮之间关系,不敢确认。后来全城抓捕,吴畦南为我所逼,到了公堂做证,张大亮必然知道。虽我做了一些举动,以安他的心,比如公开与杭州各寺高僧们辨佛,但有人供出海上有一个富郎君,原先我也做过试探。张大亮始终不放心,也象我一样逼迫吴畦南,但是吴畦南没有答应。那时我也不能确定,为了对吴主簿保护,核实赃款,派人查抄他的贪纳财产,又将他关进牢房。于是张大亮又派人找到他的妻子,所以那一天她说有人恐吓,私盐只要牵连进去,就是死罪,我都抓了那么多人,谁敢在这时候恐吓?非乃为吴主薄供出那些人恐吓,无论朝廷最后怎么处执,这些人也倒下去了,乃是张大亮也。因此,先让她女儿来我府央请,后又带着女儿来到我家中,做不成我的妾,但进入我家,就可以从我家人嘴中听到什么。吴夫人,我说得对否?何苦,何苦,你们自己也罢了,又要害自己女儿。”
吴畦南脸色灰白,沙哑着嗓子问:“为什么到现在才问?”
“原来我没有确定,如何询问?况且那时候我也不想惊动张大亮。春天张夏在的时候,我们能相互配合,但我没有搜集到足够的证据,更不知道张大亮详细的底细,抓了张大亮没有用的,他手下还有许多亲信,逃到倭国,你知道会产生多少负面影响,那两矿对朝廷又有多重要。非是所获之利,乃货币也,南海诸岛有铜,因为路途险恶,又遥远,每到一处必须派士兵与官吏,十分烦琐,仅能维持朝廷货币需要而己,但全部找出来开采,也不会欠缺。但你想过金银的作用没有?不仅是首饰器皿,一两银子纵然泛滥,也会值五百文,它的重量只是六文铜钱的重量,携带方便,更不用说金。所以朝廷需要那两矿。随后我手中证据渐渐充足,又碰到眼下的两位转运使,同样不能动弹。侥幸这一次朝廷派出的三位审案钦差,两位新转运使都是能吏,有他们的配合,也到了结案的时候。不然这些人牵连到两浙各州府,让我怎么办?我与石介权利累加起来,都不便抓捕。所以这时候才问你。”一口气说完道:“杭州百姓签名让我来赴任,却让他们乱了很久,担心很久,也到了大治回报的时候。”
一切要结束了。
要么还有一个重阳辨佛会。
又道:“说吧,吴主簿,如你知道得多,还是一个机会。朝廷派杨安国作为主审官员,已存了宽平处决此案的念头,机会来了,不为你自己,为你的子女,也要把握吧。”
……
第二天先是接见倭国使节,心里面不舒坦,嘴上说得客气:“我们两国一衣带水,自古以来就是友好邦国,此次你们来访,某心中十分高兴。”
通译翻译后,这些使节欢天喜地。
郑朗说得很虚伪,但这群人若是到了开封,会受到热烈欢迎的。特别是宋朝在军事上的软弱,对唐朝的开疆拓土,万国来朝更是充满了渴望。
又带着他们到杭州城中到处转了转,做了宾主之谊。
继续将他们带到西湖,北边的白堤,中间更长的新堤,象两条绿龙一样,拦在翠绿色的湖面上,唯独不美的因为掘深,挖出了许多莲藕,今年莲叶少了许多。不过清除了大量莲藕与杂草,水面变得更清澈,几乎能看到湖底的鱼儿在游动。
郑朗这才与那个郡主说话。
长相十分漂亮,不美处是稍微矮了一点。
与四个婢女坐在一起,象五朵鲜花在竞相争艳。
郑朗却没有多大兴趣,神情未流露出来,用十分温和的语气对这个郡主说道:“你知不知道儒家?”
“知道。”
“我是儒家弟子,读的是儒家书籍,也用儒家准家做为言行的准则,而我的身份只是一名大臣,按照儒家的礼仪,只能拥有一个正妻,与你国风俗大约有不同之处。再说联亲,唐朝与你国没有联亲,关系一直很好,唐朝与吐蕃数次联亲,嫁的是最尊贵的至亲公主,可是伴随着唐朝一世,始终是刀光剑影。因此我朝立国以后,从来不与外国和亲。儒家礼仪,不能让我拥有两位正妻,国家制度,不会因为友好而与外国联亲。你说让我怎么办?”
“我,我……”
“不急,你们先到京城看一看,京城比杭州繁华十倍。看完了,你们还要从杭州出海返回你们祖国。这段时间你可以慢慢想,甚至派人打听,也可以与我们陛下交谈。”
说着郑朗站起来告辞。
郑朗终于明白什么郡主,并不象中国的郡主那样宝贵,就是皇族的女子,有的女子地位也很低的。比喻一下,象唐朝的文成公主一样,不是真公主,是李道宗的女儿,宗室女子,后来金城公主才是真公主。有可能还没有文成公主身份尊贵,这个郡主不当真。但郑朗不想纳妾,对倭国也有情感的因素,让他拒绝纳之。
说漂亮,宋朝没有漂亮的女子?
到了晚上,让富弼作陪倭国人,郑朗将契股的代表聚集,要分账了。其实这次收益不多,包括板材以及其他货物在内,也没有两百万贯的收益,分给契股的是六十五之十五,不足四十万贯。相比于前期巨大的投资,与庞大的人力,收益太薄。
不过各契股选出的代表,对账目都很精通的,将账册翻看一张张的查看,越看脸上神情越是兴奋。收益虽薄,但每一个月都在以数倍的速度增涨,能看到可观的前景。
郑朗咳嗽一声道:“倭奴国的两矿,在未来不占重要比例,有可能占的比例不会超过五成一,六成一,七成一,我看中是的金银。”
这个比较容易懂,宋朝缺铜,更缺金银,所以金银越来越贵。
“还有贸易,真正可观,后年才是开始,十年后,才能看到真正的收益有多少。没有疑议,开始分账吧。”
大餐来临之前,先上一道开胃小吃。
将账款分下去,其余的,将随后天护送倭国的船只,一道押到京城,也让赵祯乐一乐。天黑后才回到家中,草草吃了晚饭,又将马随喊来,询问那边具体情况。
情况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坏。
拉拢了一些武士组织,但因为言语不是很精通,还有能力问题,异国他乡,等诸多因素,若是现在发生异变,王昭明在那边不能控制局面。除非再支持一批准财物,用厚礼继续拉拢。
郑朗沉声说道:“你回去后对他转告,仅用财物是不行的,还要手段,人心难有足意,倭人更是如此。”
“喏。王内侍还让属下禀报另一条喜讯,杨九斤他们两人带回一批女真人。”
“战斗力如何?”郑朗惊喜道,也好奇,史书说这些生女真俗勇悍,喜战斗,耐饥渴苦辛,骑马上下崖壁如飞,济江河不用舟揖,浮马而渡,敢情不是人类,是披着人皮的怪兽。记载过于夸张,可后来阿骨打只凭借手中一万人,其中还有大半是俘获过来的俘虏,大败最精锐的二十七万契丹军队。
因此,对生女真的战斗力,郑朗心中始终是一团谜。不能用岳飞打败的金国士兵相比,那不是生女真的军队,十分之七是汉人,十分之二成五是契丹人与其他各族士兵,半成不到是真正的女真人,就是这半成,大半还是熟女真。
问完后,期待的看着马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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