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相邀
作者:须生|发布时间:2024-06-29 00:40:36|字数:23593
崔世的处境如今并不好,因为家族战略上的原因,他们崔氏已经没落,随着后汉王朝的偏安江南而没落。这虽然悲哀,却也正常,毕竟花开花落,皆有定数;月盈则亏,水满而溢,盛极而衰本就是万物的规律。大至一朝一代,小至一家一姓,莫不严格的遵循着这个定律。即使盛极一时,也难免衰落。
崔翊随着年幼的少帝逃到了江东,只求偏安,崔氏大半的子弟、家臣也随同崔翊去了江东;崔竑虽然依旧留在新野大营,但刘安并不放心将兵权交给他,正在千方百计的削减他的兵权,所幸崔竑在新野大营经营多年,实力根深蒂固,刘安想在短期内削减他的兵权并不现实。
荆州一地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作为荆州治所的襄阳,其地位更具有全局性的意义!她既是联系华夏大地东西的枢纽,又是华夏大地南北交汇的交点!襄阳地处南阳盆地的南部,依托长沙、武陵等荆北四郡,通过汉水和长江,东连吴会,西通巴蜀;由南阳盆地可北出中原,可以西入关中,还可经汉中而联络陇西。足见其重要性!
占据关中的李效自然不会容忍荆州的威胁,原长沙太守周越也拥兵自立,使得刘安如骨鲠在喉,不得不时刻提防。因此迫于外部的压力,刘安与崔竑不得不暂时媾和,共同对付来自外部的压力。
垂暮的夕阳透过窗棂间的窗纸映照在崔世身上,洒落了一地的金辉,崔世的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满怀的心事却无人诉说。
良久,崔世才满含失落与无奈的长叹一声,将手边一盏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拿起,微微的呷了一口,顿时苦涩的滋味直透心底。
崔世苦笑一声,将上好的青瓷茶盏放下,缓缓的站起身来到窗前。他的目光透过雕刻着精美图案的窗棂,默默的凝注在隐在假山一角的夕阳上。
瑰丽绚烂的夕阳尽情的放恣着自己最后的光耀,将西方的天际映照的一片金红,富丽堂皇,却带着一丝凄美;皑皑的积雪反射着夕阳的余辉,天色竟比平时明亮了几分。呱噪的麻雀与几只喜鹊也觉察出一天将尽,呼朋携伴般的纷纷归巢,给蕴含着一丝凄美的傍晚带来了一点生机与喧闹。
崔世当然无暇赏鉴夕阳的瑰丽与绚烂,他的思绪飘向了四十年前的某一天。那时的他刚过而立之年,凭借着良好的家世、正直的为人以及满腹的才华被孝贤皇帝策封为太子少傅。
其时太子刘睿(即后来的质帝)年方弱冠,聪敏而好学,好技击、骑射,温文而知礼,君臣二人颇为相得,传为一时佳话。无奈时过境迁,登上帝位的刘睿逐渐耽于享乐,沉湎于酒色之中,而置朝政于不顾。到了晚年更是心慕黄老之学,一心求仙,终于败坏了祖宗基业,以致祸延于后代,后汉王朝名存实亡!
后汉王朝的衰败太过突然,以崔世为首的崔氏一族根本未曾料到,其实不只是崔氏一族,大多数的世家都未曾想到后汉王朝竟于一夕之间而轰然坍塌,以至于使得一些将家族重心放在朝堂之上的世家纷纷随同后汉王朝的覆亡而衰败。崔氏还是比较幸运的,毕竟他们也料到了后汉王朝的覆亡近在咫尺,因此做了一番应对,只是未想到后汉王朝的覆灭来的如此突然!使得他们崔氏也仅仅是保留了部分的实力而已。
崔世突然想到了去岁与外孙赵平的一番长谈,当时赵平已经隐隐的提到后汉王朝的衰败,自己也是深有同感,因此便修书给远在京师的长子,无奈长子的眼光竟然还不及自己的外甥!根本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仍然在一心与外戚李卓一派争斗不休,终于错失了补救的良机。
想到此处,崔世摇了摇头,无奈的长叹了一声,在窗前站了一会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出了自己的书房。他想散散步,同时也舒缓一下自己的心情。
雕梁画栋的庭院经夕阳的一番映照,仿佛镀了一层金般,极尽富丽堂皇之能事;青碧色的琉璃瓦上积满了白雪,反射着刺目的白光,与夕阳的余辉交汇成奇异的色彩。
崔世看着眼前的庭院,略微有些失神,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崔氏的荣耀怕也如眼前的夕阳般,转瞬即逝。
正在崔世感慨的当头,一条人影突兀的跃入他的眼帘,凝目看去,却是自己的外孙赵平。
一袭白色狐裘的赵平意态淡然的踏在古拙的石径上,衬着径边草木上皑皑的积雪,恍如画中人一般,说不出的青泠洒脱。
看到赵平,崔世心中泛起一丝对老友赵麟的嫉妒与羡慕。只因赵平太过耀目了!单单是赵平显现出来过人的军事才能便足以使他跻身有汉一代名将之列!在动荡的环境之下,建功立业与绝顶的军事才能无疑是划等号的。
赵平此时已经来到外公面前,由于是平常的拜见,因此赵平只是躬身一揖,口中称道:“见过外公!”
崔世将自己满腹的心事藏起,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扶着外孙的胳膊说道:“仓舒免礼。”一边拉着赵平往书房走去,崔世心思连转,猜测外孙此时前来的用意。
当然不会是请安,早晨的时候赵平已经来请过安了;难道是赵麟的意思?崔世心中忽然一动,自从一年多前质帝驾崩,天下大乱之后,赵家已经从幕后走向了台前,虽然还未完全掌控并州,但也因手中的兵权而成为并州举足轻重的力量之一!两家的联系也越来越密切,只是崔氏在并州的根基过于浅薄,根本无力趁机攫取些什么。
来到书房后,祖孙二人落座,不待外公问起,赵平便取出一封拜帖,恭恭敬敬的奉给了崔世。
崔世略有些疑惑的接过外孙手中精致的烫金拜帖,展开一看,却是赵麟的亲笔,虬劲的字体张扬着一代名将的心胸:“书奉金乡侯、少傅崔公雅鉴:赵麟顿首。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祖乃斩蛇而起,起于萍末却据有天下,遂成不世之业!追昔思今,余等忝为人臣,却无力挽狂澜于既倒,愧哉!惜哉!憾哉!适逢雪晴,余煮酒一觥,雅待君子!彼君子兮,宁当来否?赵麟再拜。”
第一百零一章 密议(1)
崔世面沉似水,不动声色的看完,缓缓的将手中的拜帖折起,放下;心中却是颇为踌躇,他知道赵麟将要有所行动了,但观赵麟话外之意却是仍然尊奉偏安于一隅的后汉王朝为正统,难道赵麟是想效仿春秋时五霸之故?
此时的后汉王朝已经完全失去了号令天下的地位与实力,与春秋时的天下之共主东周同样尴尬,甚至还略有不如——毕竟昔日的东周名义上还是天下的共主,在当时的礼法中还具有相当的地位;而如今的后汉却连礼法上的地位都已失去。
想到此处,崔世不由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是拿不准赵麟的意图,因此心中颇犯踌躇。当然这只是崔世转念之中的念头,以他这般老辣之人,自然不会再后辈面前表露出自己的踌躇与不安;更不会让赵平久等。
因此将拜帖甫一放下,崔世便“呵呵”的轻笑两声,“既蒙赵侯宠召,老夫自当前往,”说着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落山,就连天边的红霞也已隐去,空寂的夜色笼罩着苍茫的大地,已经是酉时初了,“仓舒且回,酉时三刻,老夫必往!”
赵平闻言连忙站起来躬身施礼,口中说道:“即如此,孩儿便回禀祖父,少时再来迎接外公。”
崔世捋髯微笑,点了点头,慈爱的看着外孙,说道:“既是汝的一番孝心,老夫便不推辞了。天黑路滑,仓舒小心了。”
赵平再次躬身施礼,谢过了外公的关心,便即告退。目送着外孙离开后,崔世陷入了沉思之中,却始终猜不透赵麟的用意,索性便不再多想,静静的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赵平骑着凤鹰,凤鹰优雅的踏着碎步,如舞蹈般悠闲的前进,长长的马鬃随风飞扬,赵平轻轻的理了理扬起的马鬃,感受到了主人对自己的关心,凤鹰仰颈长鸣一声,略略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却仍自踏着如舞蹈般的碎步,优雅而张扬。
赵府与崔府相距不过两条街,不大功夫赵平便回到府中,拜见了等候多时的祖父与父亲,将外公的言语转达给了祖父后,赵平略作收拾,便又来去了外公府上迎接。
崔世坐上了自己的软昵马车,前面十几名家将骑在马上,挑着硕大的灯笼引路,被轻纱笼住的灯光泛着昏黄的颜色,将方圆几丈耀的微明。赵平与另外十几名家将在后面紧紧的跟随,得得的马蹄声与车轮压在青石路面上的沙沙声划破了空寂的夜色,来到了灯火深幽的赵府。
赵业、马焕和燕彦三人恭敬的立在赵府的大门外,寒冷的天气将三人呼出的热气瞬时化成一团白雾,凛冽的北风被高大的院墙挡住,似是不甘心般的打着旋,扬起了墙头的几片积雪。
三人没有交谈,数十盏巨大的灯笼将三人笼罩在一片昏黄的灯影中,随风微微晃动的灯笼将三人的身影映照的或明或暗。除了被风扬起的衣袂之外,三人却是纹丝不动,只是将目光投在灯火难及的青石大街的尽头,等候崔世的到来。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赵府家将腰挎长刀,面色沉肃的如标枪般立在大门两侧。
一阵马蹄声在呼啸的北风中隐隐的传来,三人知道是崔世到了,神色平静的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拾阶而下,排成一排迎候崔世。
不大功夫,赵平陪同崔世已经来到,崔世在赵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赵业连忙抢前一步,大礼参拜,口中说道:“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崔世笑容可掬的看了看赵业一眼,伸手将他扶起,口中说着:“不必多礼。”目光却转到了马焕与燕彦二人身上,笑道:“当世名将,几在于此!”众人连道不敢。
待来到赵麟所居的精舍时,赵麟已在门外等候,赵麟远远的迎上了崔世,躬身说道:“天寒地冻,连夜将义真兄请至寒舍,实是失礼之至!还请义翁见谅!”
崔世笑呵呵的摆了摆手,与赵麟把臂而行,“你我兄弟何需如此客气?”谈笑之间,几人已经进了赵麟的书房。
分宾主落座后,赵麟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将自己的用意和盘托出:“仓舒前日献计,小弟却是拿不定主意,于是将释之等人请来共同商议,却仍有不逮之处,于是便将义翁请来,还请义翁不吝赐教才是!”说着从坐上站起,对崔世深施一礼。
听了赵麟的一番解说,崔世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外孙,问道:“仓舒之计却是如何,为老夫解说一番如何?”赵平连忙从赵麟身后上前半步,对外公躬身施礼后,将自己的策略和盘托出。
崔世静静的听着赵平的解说,不时的点点头,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丝毫不为赵平宏大的战略所动。单这份养气功夫便非同一般,不愧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臣,的是沉稳。
听完赵平的解说,崔世赞赏的看了外孙一眼,轻轻的端起案几上茶盏,却是久久无语。书房中于是一片沉寂,精巧的纱灯散着幽幽的光晕,将几人的身影隐隐的投在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的地上。由于崔世乃是背光,因此他的面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教人无法看清脸上的表情。屋外的北风越发的迅急起来,发出呜呜的啸音,犹如怪兽的嘶吼般,让人心悸。
过了半晌,崔世才沉吟着说道:“仓舒此计大妙!不过诚如仓舒之言,若想掌控并州却非易事啊!”
说着将目光转向赵麟,说道:“我朝自世家兴盛以来,地方政权便尽在世家掌握!上至太守,下至保甲,皆出自世家;而并州世家大多归附吕、赵二族,贤弟若行雷霆手段,尽夺世家之权,这空缺之职却如何补充?”
听了崔世之言,赵麟等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崔世之言可谓正中要害!赵麟等人深知事关重大,因此都是静静的等候崔世的进一步解说。
“因此此事只能徐徐图之!切不可冒进!”崔世神色凝重的说道。
其实崔世此时心中也是有些犹豫,毕竟他崔家也是世家,赵平此略的立足点却是削弱打击世家的势力,面对自己的切身利益,崔世自然是有所保留,便是有所见解也是无心说出。
赵麟等人倒是未曾发现崔世的私心,赵麟当下便问道:“依义翁之见,却是该当如何?”
第一百零二章 密议(2)
崔世闻言不由有些迟疑,支唔了半晌方才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老朽一时却也无甚良谋。”说着略作沉吟,看了看赵麟身后的赵平以及坐在自己下首的女婿赵业,接着说道:“今夜就此别过,待老朽回去后仔细思量一番再做道理如何?”
赵麟想了想,却也只有如此了,只好说道:“如此小弟恭送义真兄。”崔世连道“不敢”,执意不肯让赵麟相送,赵麟无法只好吩咐赵平将崔世送回家中不提。
却说赵麟与赵业、马焕、燕彦三人。崔世离开赵府后,几人又聚在了赵麟的书房中商量对策,无奈三人都是武将,若让他们攻城略地,决战疆场,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但事关民生内政,却超出了他们的能力之外。
过来良久,赵麟一拍身旁的桌案,洒然笑道:“罢了,你等且下去吧!明日再说。”
赵业等人于是纷纷告退,离开了赵麟的书房,各自回去休息。却说赵业,一名家仆在他的侧前方恭敬的打着灯笼,顺着被照得微明的石径,赵业默默的走着。方才他隐隐的发现岳父似是有所保留,但碍于情面,却也只好装作不知。心中有些忧虑的赵业不觉间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门房赶忙将院门打开,将他让进院中,绕过在夜色下黑黢黢的假山石,赵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举步进了房中。
他的妻子正与小妾赵王氏正在灯下闲聊,等候赵业。见赵业回来,二人连忙起身施礼,嘴里说着:“见过老爷。”施礼后,赵王氏体贴的帮他换掉了身上的长衫,又端来一杯热茶。
赵业面色淡然的对妻子与赵王氏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下去休息吧。”说着转身到了自己的书房。
崔文钰若有所思的看着丈夫的背影,轻声对赵王氏说道:“妹妹先回去吧。”说着随在丈夫身后进了书房。赵业刚刚坐下,却见妻子也来了,只好放下心事,正要发问,却听崔文钰说道:“老爷莫非有心事不成?”一边在赵业对面坐好,关切的看着赵业。
赵业迟疑了一下,便要隐瞒。不料崔氏早已发现了他的意图,笑嘻嘻的说道:“老爷不必隐瞒,仓舒前几日去雁门将亲家翁与燕将军请来,今日晚间又将他外公请来,如此一来定有大事!还请老爷明言,妾身或许还能帮上点忙呢。”
赵业看着妻子,微笑道:“便知瞒不过你去。”说着将儿子针对并州以及鲜卑的一番计划详细的对妻子解说了一番。
崔氏听得连连皱眉,等丈夫说完,不由得埋怨道:“仓舒这孩子太过冒失了!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才是,夫君切不可纵容与他!”
赵业摇摇头,缓缓的说道:“为夫倒是极是赞同!仓舒此策虽然有些大胆,却也是一劳永逸!不仅可以趁机削弱甚至消弭世家对于国家的危害;最重要的是能将鲜卑一举征服!虽不能使我华夏永绝边患,却使我国至少在百年之内无边患之累,又能获取大片领土!何乐而不为?”
崔氏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好,妾身说不过你。即如此,夫君且说该如何控制世家?”
赵业闻言长叹一声,道:“夫人也知道带兵打仗为夫自然不惧任何人,但说到这些民生国政,却是力有不逮!因此父亲便将岳父请来,拟借助岳父商议出一条可行之计,无奈岳父似是有所保留,不肯明言。”赵业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妻子的脸色,毕竟事关自己的岳父,妻子的父亲。
崔氏却是不动声色,仔细的思索了一番,笑道:“妾身明白了,仓舒此策若是顺利实施,必然会极大的损害世家利益,家父可能便是担心这个,才不好明言吧?”
赵业闻言豁然开朗,心道原来如此!忽然心中一动,想起自己的妻子也有着非凡的理政之才,自己当年在卫尉任上时,妻子帮了他很多忙。不由看向妻子,说道:“正如夫人所言!岳父乃是有所顾忌。”
说着话音一转,将话题转到了赵平的方略上来,沉声说道:“仓舒所提之方略虽看似空泛,却切中目前时弊要害,实乃安国定邦之策!便是困难重重,也必须施行!”说着“呵呵”一笑,对崔氏说道:“为夫向知夫人足智多谋,堪称女中诸葛!不知夫人有何妙计,还请不吝赐教才是!”
崔氏听到丈夫夸赞自己,心中不由暗喜,脸上却是不露声色,佯嗔道:“老爷如此说,岂非有辱武侯威名?”眼波一转,站起身来将纱灯拨亮,一边说道:“世家兴起以来,在州郡之中,上至州牧太守,下至保甲里正,无不把持于世家手中!若是贸然铲除世家,这些官员必定也要铲除,届时由何人替代他们?不知老爷想过没有?”
赵业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妻子与岳父的意见竟然惊人的一致!他也隐隐约约的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没有妻子与岳父想的透彻而已。
“那依夫人之见,该当如何?”赵业不由急切的问道。崔氏只是微笑着看着丈夫,却不作声。赵业见状,知道崔氏又在卖关子,崔氏总是说赵业的性子太过平淡,很难能遇上赵业焦急的时候。好容易遇上一次崔氏自然不想放过,因此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丈夫,却是不开口。
赵业见状,知道妻子又在做弄自己,当下“呵呵”一笑,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博物志》,静静的看了起来。反正妻子已有对策,他的心便放下了,又恢复到平时那种平淡闲适的状态。
崔氏一看丈夫拿起书来,不由失笑,摇了摇头,轻轻的取下丈夫手中的书,低声说道:“太学!”赵业闻言先是一滞,紧接着双目一亮,不由抚掌大笑!赞道:“好!”
看到丈夫难得的狷狂,崔氏心中也是喜慰,笑吟吟的看着丈夫,目光中蕴着温柔的笑意。
却说赵平,将外公送回府后,心情不由有些烦乱,外公虽未明言,却也点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官员问题。若是无法解决官员问题,那么其他的都是枉然。
赵平牵着凤鹰,沿着寂静的街道缓缓而行,寂静的长街在夜里显得冷清而又幽远,青黑色的天幕上缀着零零散散的几点星子,却是无月。
长街尽头的鼓楼上传来几声单调的梆子声,已是二更天了。
第一百零三章 太学
赵平微微的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凤鹰亲热的用头蹭了蹭主人的肩膀,轻轻的打了个响鼻,也停了下来。赵平一边用手抚了抚凤鹰,一边将目光转向鼓楼上那一点摇摆不定的灯火,即使离得很远,高高的鼓楼上那点由气死风灯发出的亮光也是清晰可见,只是离得远了,有些迷离。
偌大的晋阳城此时已是万籁俱寂,全不见白日的喧闹与繁华。
一切都有尽时!赵平心中暗暗的想到,若是自己的方略得以侥幸成功,四海得以归一,天下乃是太平。百年之后,或许有人会想起他,也或许不会,青史留名自然是最高的荣耀!付出的往往却是自己的一生。平平淡淡也是好的,不过对自己来说已经是奢求了!也是自己太过幼稚,想法过于简单,本以为远离庙堂便能平淡一生,追求自己所向往的闲适自得;谁知还是逃脱不了宿命的安排,自己终于还是走向祖父、父亲的老路,“苟利社稷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国难当头,一切自然以此为重!
清冷的星光下,赵平怅然独立,恍若遗世,一袭雪白的狐裘在黯淡的星光下泛着奇异的青灰色,凤鹰犹如忠心的朋友,默默的立在赵平身侧,守护着自己的主人。
这一刻,时光似乎停止了流逝,赵平孤寂的身影深深的刻在了寥廓的天地间。
赵平伫立良久,才默默的牵着凤鹰往家中行去。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赵平心中一亮!他想到了太学!
高祖刘邦立汉,吸取了亡秦的教训,于是下诏求贤,私学因此恢复!武帝刘彻时,太学终于建立,设置五经博士教授儒家经典,研习经书,优异者授予官职。历经发展,西汉一朝从中央到地方都设置太学,成为了官员的后备力量。
东汉以降,太学几经起落,到如今已是名存实亡,虽依然有大批的士子文人托身于太学,但世家士族们把持了朝政,这些士子们根本得不到入仕的机会,只能皓首穷经,终老一生。
但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的才能却是毋庸置疑的!有汉一朝以儒术立国,太学讲解的便是儒家经典以及本朝律法政令。这些人对对于内政可谓驾轻就熟,若能将这些人掌握起来,官员问题自然迎刃而解!想到此处赵平翻身上马,感受到赵平心情的变化,凤鹰也是极为兴奋,撒开四蹄,如飞般驰回家中。
赵平来不及换衣服便直奔祖父的居所而去,果然赵麟还未安歇,正在书房中沉思。见赵平过来,赵麟有些疑惑。赵平向祖父告了罪,便将自己在路上所思和盘托出。
“太学!”赵麟闻言目中一亮,扬声吩咐门外的侍卫:“去将文季、释之、君睿三人请来!”说完赞赏的看着赵平,不住的点头微笑。
不大功夫,赵业等人来到。刚进门,赵业便喜形于色的对父亲说道:“孩儿本想明日再禀告父亲,不想父亲连夜召唤,如此正好!方才惠华提议由太学选拔士子,担任各级官员!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赵麟闻言“哈哈”笑道:“老夫请你等来,也是此事!”说着用手一指赵平,“仓舒方才也向老夫建言!如此甚好,明日释之便与老夫去找那吕原,这太学祭酒之职便由仓舒暂任吧!待有合适人选之后再做道理,汝等之意如何?”
赵业等人自然是毫无异议,于是此事便定了下来。被后世奉为继武侯《隆中对》之后的又一传为历史佳话、与《隆中对》并称为战争谋略发展史上“双璧”的《平胡安国策》,终于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毫无疑问,此策由赵平提出,在完善、实施的过程中,赵平仍然在其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赵业等人各自回房歇息不提,却说赵平。赵平与父亲、岳父还有燕彦告别后,怀着略有些激动的心情回到了“翠微居”,绕过前厅,赵平看到内室的暖房拉开了半扇棉帘,明亮的灯光透过精巧的雕花窗棂映在地上,隐隐有笑闹之声传出。
赵平心知又是伊娄真、小惜、小容三人拉着月窈与青月在玩“分曹射履”的游戏,于是微微一笑,也不去理会她们,便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静静的坐在那里,赵平却是无心看书,心中不时的盘恒着平胡方略中的利弊得失。虽然这只是一个计划,实施后必定要根据实际情况适时的做出调整,但届时所谓的调整也只能是细节上的调整,既定的战略方向却已经无法改变了。
成功则成就万世功名;万一失败,作为中原屏障的并州将落入异族鲜卑手中,自此,鲜卑必将长驱直入,纵然无法占据整个中原,但连绵的战火也将使得民不聊生!届时赵平将成为千古罪人!因此,赵平所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一旦实施,将只有成功一条路留给赵平,以及并州!
在寂静中,时间悄悄地过去,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将沉思中的赵平惊醒。赵平站起身,来到门后,将门轻轻的打开,一道柔和的灯光随着打开的房门倾洒而出,赵平一见却是妻子月窈。不由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不玩了?”一边将妻子让进书房中。
月窈眼波流转,含笑看了丈夫一眼,敛衽施礼,说道:“夜深了,小真还记挂着明天一早和你比武呢!便回去歇息了。”
赵平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对坐下的妻子说道:“小真打算回去拜祭父母族人!”
月窈闻言神色不由一变,看着丈夫满怀担忧的说道:“这样岂不是太过危险?东部鲜卑至今仍有遗族不肯接受拓跋鲜卑的招降,因此战乱频频,小真此去怕是危险重重啊!”
说着若有所思的看着赵平,心中却有些吃醋。以她的聪慧,自然已经发现伊娄真对丈夫的心意,她终究是一个女人。虽说在这个时代略微有些地位财产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但又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对自己情有独钟呢?
相比于那些早在还未成婚时便已经侍妾成群世家家子弟甚至是稍有些钱财的商人子弟而言,赵平真可谓是圣人了,别说纳妾,便是未成婚之前,也仅有青月一个贴身丫鬟而已。月窈清楚,待青月三年孝期一满,赵平将她收入房中是肯定的!月窈清楚青月在丈夫心中的地位,恐怕连自己也比不上呢。
赵、马两家的关系虽极为密切,她的父亲马焕也向来以赵氏门生自居,但她与赵平也只是婚后才相互熟悉,因此论及亲厚,自是远不及从小便照料赵平起居的青月。
第一百零四章 枪法
想起往事,当年赵平的父亲赵业向自己的父亲马焕提亲时,父亲答应的极为痛快!自己出阁前更是嘱咐,嫁入赵家之后须得要放低姿态,切不可以正妻自居,而对丈夫指手划脚。
月窈谨记父亲的嘱托,时时表现出自己温和、大度的行事,遇事皆以赵平的立场考虑,几乎不计较自己的得失。成婚两年多来,夫妻二人夫唱妇随,相敬如宾。上至赵麟,再到赵业夫妇,乃至府中的家将、仆人莫不对月窈赞赏有加!
月窈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由得沉默起来。赵平见妻子神思不属,却是有些诧异,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便不再多想,只是静静的看着妻子精致的面容,心中不由自主的与其她几个自己熟悉的女子比较起来。
论容貌,还是月窈与郑若兮最美,二人可谓是难分至轩,性格也多有相似之处,一样的温柔大方,只是妻子略微沉静一些,而郑若兮却刚强、开朗一些。
伊娄真相貌上虽略输月窈与郑若兮一筹,但胜在个性鲜明,令人耳目一新。
青月论相貌只能称得上是清丽可人,远不及妻子与郑若兮的倾城之容,与自己的感情却是最为深厚。
正想着,赵平忽然摇摇头,自嘲的一笑,心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些来了,莫非是所谓的饱暖思淫欲?想到此处,赵平连忙收敛心神,暗自自省。
目前国内动乱,外有异族虎视,实不应该想这些。
这就是赵平的过人之处,知道分寸,从不妄想,总是保持着淡泊从容的心境。为人处世如此,领兵打仗也是如此。
收拾好自己的心思,赵平轻轻的站起身来,往火盆中添了一些竹炭,便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妻子。月窈终有所觉,略带赧然的站起身来,拢了拢鬓角的头发,笑道:“妾身失礼了,还望夫君莫怪!”
赵平不以为意的上前几步,轻轻的执起月窈的手,让她坐下后,问道:“月窈若有心事不妨直言!”
月窈笑道:“那里有什么心事,只是担心小真独自一人回去过于危险罢了!正在想着是否让父亲在雁门调些人马护送与她,因此有些走神了。”
赵平点了点头,说道:“不劳贤妻挂心,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鲜卑乃是我朝头等大敌!仅靠一些细作根本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待将并州事了之后,为夫想趁机入鲜卑查访一番,或许会有所得!如此一来正好与小真一起。”月窈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须知鲜卑人虽然极力汉化,却极度仇视汉人!将汉人视为寇仇,往年被鲜卑掳掠的汉人除了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被鲜卑贵族收为歌姬侍妾之外,其余皆沦为奴隶,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赵平此去定然是艰险重重,月窈却如何不急?
赵平洒然一笑,说道:“区区鲜卑而已,莫说为夫乃是隐藏行迹,悄悄潜入,即使不慎被鲜卑察觉,谅他们也留不住为夫,月窈不必担心!”
看着丈夫自信飞扬的样子,月窈转念一想也是,以丈夫天道高手的身份,这天下之之大,的确是尽可去得。不由得略略放下心来,只是心头的担忧却仍挥之不去。
眼看夜已深了,经过了一天的喧嚣之后,天地重归宁静,赵平轻轻的牵过妻子的手,二人踏着被清冷的星光映的微明的石径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赵平早早的去了练功房,伊娄真果然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赵平微笑着对她点点头,走到兵器架前,探手取过自己的长枪,缓缓的转过身,丈二长的长枪倒拖在地上,随着赵平的走动,与地面上坚硬的青石摩擦,发出“刷啦”的杂音。
伊娄真看着赵平,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少时郑行要来,我要保存体力与他比试!”赵平点点头,退开几步,将手中的长枪一拧,自顾自的舞起枪来。
霎时间静室中枪影纵横,伊娄真不得不退后几步。赵平的枪法得到了祖父赵麟的悉心指点,赵麟的枪法在是在数不清的战斗中总结出来的,追求的便是一击制敌,没有太多的花巧,简单直接,大开大阂,整套枪法杀气腾腾,不留后手。
此番由赵平使出来更是杀气凛凛,却苦了一旁的伊娄真,伊娄真只觉自己被赵平的杀气压得喘不过气来,好像置身于惨烈、血腥战场之中,全身泛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伊娄真心里不由泛起一阵苦涩与压抑交织的情绪,心中暗道,原来他还是让着自己,若他与自己比试时用出这等枪法,自己恐怕连五招都接不住啊!
伊娄真的脸上阵红阵白,心潮起伏不定。对赵平及有些埋怨,但又有一丝甜甜的喜悦。埋怨的是赵平似乎看不起自己,与自己的切磋中竟然未用全力;喜悦的是赵平似乎很在乎自己的感受。
一时间伊娄真芳心可可,竟似痴了。
赵平并未发现伊娄真的反常,全部的心神沉浸在了对武道的追求之中。赵平平时甚少练习这套枪法,只因这套枪法太过刚烈,全都是一往无前的进手招数,宁折勿弯是这套枪法的神髓,所需的不仅只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所谓心正则枪正,没有舍生成仁的决心与勇气,是练不成赵麟这套枪法的。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漫天的枪影顿时一敛,赵平收枪凝立,伊娄真终于松了口气,满面赞叹的说道:“好枪法!”
赵平面色沉肃,满身的杀气,使得素来从容雅淡的他显得有些悍厉。
郑行倒提着自己的虎头长枪,一身玄色的短衣,极为精神。老远就对赵平和伊娄真咧开嘴笑道:“某见过兄长与小姐。”
赵平点点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却未说话。伊娄真却是一副高兴的模样,对他说道:“昨天没找到你,来!我们切磋一下!”
说着将赵平往后一推,清出场地,手中的长枪斜指郑行,郑行自然不会示弱,满脸兴奋的与伊娄真相持。
二人的武功差不多,细说起来,郑行要稍高一些,不过伊娄真经过赵平这些时日来的指导,进步很大,如今与郑行应该是伯仲之间。
赵平见二人就要开始,他深知二人的武功底细,知道这两个武痴真的打起来之后,一时半会肯定不会结束,因此便对二人一点头,问郑行道:“兄长在家么?”
郑行此时正全神贯注的与伊娄真相持,却是无心应答,赵平无奈的摇头,将手中的长枪放在兵器架上,绕过二人出了静室。
第一百零五章 太学风云(1)
一丝晨曦透过厚厚的云层照耀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中,洁白的积雪反射着这丝晨曦,使得这个冬日的清晨明亮了许多。赵平心中暗暗的松了口气,看来不必担心雪灾的问题了,赵平的心情似乎也明亮了起来。一贯淡淡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辰时刚过,全副披挂的马焕、燕彦、赵平三人便率领着五十余名赵府家将护卫着赵麟的马车往吕原府上而去。
近一个月来,吕原甚少到府衙议事,并州的大小事务基本上全由郑裕、徐仲二人承担。一年前的并州流血夜,他虽然如愿以偿的当上了自封的晋王,但最大的赢家却是军方,以及军方幕后的赵家!
胜利的果实被人攫取,这种压抑与郁闷的苦果让他着实难以下咽……
只是面对强势的军方,他也只好隐忍。
一缕晨曦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吕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微微的皱起眉头,正在此时,一名四十余岁、幕僚打扮的中年人轻轻的推门而入。
看到中年人进来,吕原轻轻的叹了口气,语气萧瑟的说道:“高先生,何事?”
高先生圆球一般的身材费力的挪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在吕原座前站定,微一躬身,笑道:“宏见过王爷。”
吕原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着矮矮胖胖的高先生,说道:“先生来得早啊!”
那高先生在吕原旁边的一张软椅上坐好,色迷迷的看着为他倒茶的婢女,一边说道:“宏蒙王爷不弃,自当为王爷鞠躬尽瘁!”
吕原呵呵一笑,却是闭口不言。高宏色迷迷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婢女出了书房,这才收拾起自己的目光,看着吕原,肃容说道:“王爷,军方坐大,遂成不掉之势,长此以往,恐与王爷不利!”
吕原闻言,脸上阴晴不定,良久才长叹一声,“孤何尝不知!奈何情势不容人!”说到此处,吕原又是一声长叹,“军方势大!非是我等所能抗衡……”
高宏闻言微笑的看着吕原,端起小几上的茶盏,轻轻的呷了口茶,“宏正是为此而来!”
“哦!”吕原闻言不由一喜,连忙坐直身子,看着高宏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热切,“还请先生细细道来!”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未曾当上晋王之前,吕原并没有什么野心,他只想能够摆脱晋阳赵氏对他的掣肘。
但现在,以赵家为首的军方越发的咄咄逼人起来,自己这个晋王已经形同虚设!吕原虽然没有什么野心,却不代表他能够容忍自己已经到手的权利被削弱,甚至夺去!经过昨夜与长子的一番长谈,他发现,对于军方,只要自己应对得当,必要之时甚至可以借助晋阳赵氏的力量,还是可以一争的!
吕原突然不满足自己目下的状况了。
“晋阳赵氏经过去岁,实力大损,而赵家与军方独大!”高宏淡淡的说道,“王爷与四家联盟也已是名存实亡,徐家已经转投赵家……”
“哼!”听到此处,吕原忍不住怒哼一声,“背信弃义之辈!休要再提!”
“呵呵,”高宏低笑一声,“王爷不必恼怒,此乃人之常情,不必计较。况且赵氏眼下虽春风得意,却大有隐忧,他们无法控制并州!”高宏斩钉截铁的说道。
“哦!”吕原闻言,双目不由一亮,急忙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高宏微微一笑,“王爷,这一州民政需要的是大大小小的官员……”
吕原闻言顿时大喜!蓦地站起身来,走到高宏面前,轻轻的拍了拍高宏的肩,“先生高见!哈哈哈……”只觉心情无比畅快,多日来的郁闷也是一扫而空。
“孤得先生,如鱼得水!”吕原笑眯眯的说道。
高宏闻言,连忙站起身来,躬身说道:“王爷谬赞了!宏本一村夫,幸蒙王爷不弃,方得一展平生所学!”说到此处,高宏再次躬身下拜,“宏自当鞠躬尽瘁,为王爷筹谋!”
二人正谈说间,忽听门外报道:“王爷,孟县侯赵老侯爷正在前厅等候王爷。”
吕原闻言不由一愣,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高宏,高宏拈着颌下的短须,目露思索之色,沉吟着说道:“赵麟此来,定有大事!王爷不可不见!”
吕原叹了口气,恨恨的说道:“赵麟此来,定无好事!”
高宏点头,看着吕原,面色沉重的说道:“嗯,王爷还是去见见的好,赵麟若有要求,且不可答复!”
“唔,孤自有分寸!”吕原点头,转身往外走去,“孤去见他,先生可在后厅,听他说些什么。”
一袭锦袍的赵麟静静的端坐在吕府客厅的雕花软椅上,微闭着双目,脸色沉静。全副披挂的马焕与燕彦二人在他侧首的椅子上坐定,也是一脸的沉肃。
黑沉沉的鱼鳞玄甲衬得赵平更加的威武不凡,衬着白色狐皮的铁叶鏊兜上的红缨如跳动的火焰般,耀人眼目。赵平在爷爷背后按剑而立,清冷的目光远远的投在客厅的大门处。
挡在大门处的棉帘突地一挑,身材略显清瘦的吕原满面笑意的走了进来。看到座上的马焕、燕彦二人后,吕原不由的一愣,心中打了个突,“这二人不在西陉关,却是何时来至晋阳?”心中顿时泛起了一丝不安。
燕彦此番虽是来到并州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但他降于赵平却早已不是秘密,毕竟他的名头在那里,而丁绍吃了赵平如此大的一个闷亏,自然也不会忍气吞声,虽然他与王信征战正酣,根本无法分兵,但还是发表檄文,表示了自己的愤慨。
吕原虽然心中打鼓,不过霎那间便恢复正常,满面堆笑的对赵麟抱拳施礼,口中说道:“侯爷驾临寒舍,蓬荜生辉!原不胜荣幸!”
赵麟自座上微微欠身,一脸平静的说道:“大人过谦了。冒昧造访,唐突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吕原听赵麟仍然称呼自己为“大人”,心中顿时泛起一丝不豫,却也不敢发作,只得干笑两声,在主位上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侯爷来至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赵麟更不罗嗦,看了吕原一眼,沉声说道:“仓舒年岁已长,老夫不欲他蹉跎光阴,呵呵。”
吕原闻言忍不住看了赵麟身后全副披挂的赵平一眼,心中不由得又羡又嫉,却也不敢反驳,只得干笑两声,说道:“仓舒大才!侯爷有何吩咐只管明言,原定不推脱!”心中却想,反正军权已被你赵家把持多年,顺水人情而已。
“呵呵,如此老夫便多谢大人!”赵麟微微一笑,“如今军中倒无战事,因此……”说到此处,赵麟灼灼的目光似是不经意般看向吕原。
吕原心中顿时一突!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马焕、燕彦二人,又转向了一脸平淡从容的赵平。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安,脸色不由自主的沉了下来。
第一百零六章 太学风云(2)
赵麟对于吕原的不安恍若不见,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自顾自的说道:“军中既无事,老夫便想将仓舒送至太学,一则跟着学中的夫子学些学问,修心养性,二则多结交些朋友!”说到此处,赵麟不由自主的稍稍转头,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孙子,“仓舒却是太静了!”
吕原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前有郑裕、徐仲二人的前车之鉴,本以为这二人都将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将最重要的两个职位委任给了二人,主管并州的钱粮税收,不想转眼间,不止这两人,就连他们的家族都已经倒向了赵家!
这个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眼见自己对并州的掌控越来越是无力,不仅有晋阳赵氏的制衡,更有郑家、徐家的转投,在这个当口,他不想横生枝节,再让赵家安插人员到自己本就支离破碎的权力中心之中。
所幸赵平只是到太学中去,这个已经名存实亡的清水衙门中去。吕原在心中长长的吁了口气,看向赵麟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笑意:“侯爷有命,原自当遵从!”
“呵呵,如此便多谢大人!”赵麟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容,“大人案牍劳形,既如此,老夫便不打扰大人,告辞。”
吕原连忙起身相送,看着赵麟坐上了马车,在马焕等人的护卫下缓缓离去,吕原情不自禁的吁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却见高宏气喘吁吁的向自己跑来。
吕原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见高宏满脸的懊恼之色,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王爷此事有欠思量了!”
“哦,先生何出此言?”吕原不由得一愣,诧异的问道。“那太学早已是名存实亡,料应无事!”
“唉!”高宏懊恼的连连跺脚,“宏便是太学学子,那太学虽已名存实亡,但众多学子仍云集于此!”
“不过是一群酸……”吕原突然一省,眼前自己的这位谋士也是酸儒中的一员,因此连忙收起满面的不屑,那个“儒”字总算没有脱口而出。
高宏此时去无暇去理会吕原的蔑视,满两的焦急,正待再言,却见吕澈自后堂缓步而来,远远的便对吕原和自己躬身施礼,当下只得闭口不言,躬身还礼。
吕原疑惑的看着一袭儒衫的儿子,问道:“弘嗣意欲何往?”
吕澈微笑的看了看高宏,抱拳答道:“父王如今正招贤纳士,昨夜先生对孩儿言道,太学乃是藏龙卧虎之地,不能掉以轻心!因此,与孩儿商议,便由孩儿掌管太学。”
吕原此番终于醒悟过来,对高宏说道:“先生所言极是!若非先生提醒,孤倒是轻视了!”说着,又对吕澈说道:“既是先生所言,弘嗣便去吧!只是那赵平也去了太学,弘嗣当心!切不可与他争执!”
吕澈听到赵平也去了太学,目中顿时闪过一丝嫉恨,对父亲的交代却也未曾听的进去,只是胡乱的应道:“孩儿省得,请父王放心便是!父王如无吩咐,孩儿这便去了。”
“嗯,去吧!”吕原轻轻的点了点头。
吕澈对父亲和高宏躬身一礼,便在随从的簇拥下往太学去了。吕原收回自己的目光,对高宏说道:“弘嗣性情沉稳,颇识大局,孤百年之后,这并州便要靠他了!还望先生尽力辅佐才是!”
高宏连忙躬身应是,“宏蒙王爷不弃,自当效命!”
赵平换下身上的甲胄,在青月的侍奉下,换上了一袭轻裘,看着眼前温柔和婉的伊人,赵平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轻轻的执住了正为自己整理袖脚的素手。
青月脸上顿时一红,羞嗔的看了赵平一眼,便要把手抽回,却那里抽的动?正要说话时,却听赵平说道:“明年二月,姐姐的孝期便满了,届时便与姐姐完婚。”
青月闻言更是娇羞,心中虽然极是欢喜,却仍固执的不肯同意。
赵平知她心中所想,也不多言,只是轻轻一笑,如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青月的脸顿时更加的红了,看着她的羞态,赵平微微一笑,“某去太学,姐姐若无事,便与月窈探望婶母,顺便陪陪元嘉,这些时日来,倒是无暇他顾。”说着牵着青月的手出了内室。
晋阳的太学坐落于府衙的对面,仅有一街只隔,但状况却是千差万别。由于年久失修,青黑色的屋瓦下长满了野草,便是连日的大雪也不曾掩盖。
赵平看着有些破败的太学,不由的叹了口气,世家把持的朝政,使得有才能的士子不能为朝廷所用,广大的读书人失去了晋身的机会,太学于是没落。
看着眼前斑驳的大门,赵平默立良久,终于还是推门而入。院内倒是颇为洁净,青砖铺就的地面纤尘不染,显然有人时时打扫。
赵平四下打量了一下,只见院中颇为宽广,笔直的青砖甬路两旁,两排高大挺拔的青松傲雪而立,树上的积雪被初升的朝阳一映,晶莹耀目。
绕过大厅,赵平来到后院的一间静舍前,正待敲门,却见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垂髫小鬟探出头来,见是赵平,连忙蹲身万福,口中称道:“见过少爷!夫子正在屋中休息,少爷请稍候。”
赵平轻轻的点了点头,轻声问道:“紫月,先生近来可安好否?”
紫月点头,说道:“夫子倒也安好,只是咳嗽的毛病又犯了!晚上总是睡不好,如今刚刚吃了少爷送来的药,正在歇息。”
“嗯,”赵平轻轻的点头,“那某便在此等候先生,赵峰等人正在搬东西,你去看着点。”
紫月连忙去了,赵平走进屋中,轻轻的掩上房门,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静静的等候着。
约一个时辰后,一名须发苍然、年约五十许的老者推门而出,老者的一袭麻衣略显破旧,却极为洁净,身材虽有些瘦小,却自有一股清气。此人正是并州太学博士,竺怀。
看到赵平,竺怀神色安然,淡淡的说道:“原来是仓舒,仓舒此来何事?”
赵平连忙躬身施礼,恭声说道:“打扰先生清修,平之罪也!请先生勿怪!”
竺怀无奈的摇了摇头,慨然叹道:“国器沦丧,若非仓舒照应,老朽这太学怕是早已不复存在!”
赵平轻笑一声,低声安慰竺怀道:“先生不必介怀,此番弟子倒是有要事与先生商议!”
竺怀闻言低哦一声,看了看赵平,“仓舒有事尽管明言,老朽自然竭尽所能!”
第一百零七章 国本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一间静室中,赵平扶着竺怀坐下后,低声吩咐跟随自己武士:“小心戒备!”
看到赵平谨慎的样子,竺怀不由得有些疑惑,便问道:“此间仅余老朽一人,仓舒不必如此谨慎!”赵平闻言,口中一边应着,一边却毫不放松的分派着自家的武士,竺怀见状,遂不在多言,静静的坐在那里,思索着赵平的来意。
安排好之后,赵平坐在竺怀的下首,沉声说道:“州郡大权被世家控制,这些人鱼肉乡里,致使民不聊生,家祖深以为忧!”
竺怀闻言,情不自禁的点头,“侯爷所忧极是!奈何百年以来,世家势力已是根深蒂固,仓促为之,恐变生肘腋!”
“先生所言极是!”赵平应道,“于是家祖决定缓缓图之!”
竺怀闻言,紧紧的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身侧的茶几,赵平也不打扰,静静的坐着。良久,竺怀突然重重的一拍茶几,“此事急不得!须缓图!走,老朽去见侯爷,须细细商议才是!”
赵平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自然是毫无疑义,与紫月扶着竺怀上了马车后,赵平纵身上马,凤鹰长嘶一声,泼开四蹄,一马当先,直奔赵府而去。
吕澈坐在马车上,轻轻的将车窗上的棉帘挑开一条缝,看着赵平一行人渐行渐远,面上青筋毕露,阴沉的吓人,半晌方将棉帘放下,恨恨的从嗓子里挤出了两个字,“回府!”
在自家的大门前,刚下马车的吕澈突然看到自己的弟弟领着十余家将,跨刀背箭,鲜衣怒马,似是正要出行。
看到不成器的弟弟,吕澈心中更怒,一脸铁青的走到弟弟面前,一把将他从马上扯下,怒声问道:“弘昭意欲何往?”
看到一脸怒色的哥哥,吕征倒是不敢造次,讪讪的将手中的马鞭交给了身后的一名家将,“今日天气难得放晴,小弟便想到山中打猎。”
吕澈冷哼一声,对吕征身后的家将喝道:“回去!”说着,一把拉起吕征,“随某来!去见父王!”
吕征不敢违逆,只得说道:“是,兄长,您不用拉,小弟去就是!”心中却在猜测,不知是谁得罪了兄长,这一大清早的便拿自己撒气,只得连叹自己晦气,却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的跟在兄长身后,往府内去了。
吕澈比吕征大了将近十岁,所谓长兄如父,而吕征为人又是粗陋,胸无城府,自小便被吕澈吃的死死的,如今即使大了,也是对吕澈极怕!因此,吕征只得乖乖的跟着哥哥,去见父亲去了。
见吕澈这么快便回来,吕原与高宏不由得诧异的对望一眼,高宏问道:“如何,世子?”
吕澈的心情此时稍稍有些恢复,对高宏微一抱拳,涩声说道:“太学空无一人,那竺怀刚刚被赵平接走!”
“哦,原来如此!”高宏闻言轻笑一声,对吕澈说道:“如今已近年关,太学中的士子早已各自回家,倒是高某疏忽了,待年后吧!”
说到此处,高宏胖胖的脸上露出一色凝重之色,郑重的嘱咐吕澈道:“世子万不可大意!那些士子均是傲骨峥嵘之辈,如有怠慢世子之处,还请世子宽宏大量,切不可与彼等计较!”
吕澈闻言眉头不由一皱,终于还是点头应道:“是,明白,请先生放心即可!”
赵麟的书房中,竺怀正与赵麟、赵业、马焕等人密谈,赵平静静的坐在那里,仔细的听着竺怀的分析:“并州士子中,都对世家把持政务而大为不满,此事由来已久,非是朝夕之间,可谓宿怨!因此,侯爷若是消灭世家,并州上下之士子定然极力支持!”
看到赵麟微微点头,竺怀接着说道:“只是世家已然根深蒂固,上至大小官员,下至里甲乡约,无不是世家子弟把持!因之,其根本在于消除世家之后,如何填补空白,使政令通行!”
赵麟深以为然,点头说道:“贤弟所言极是!如今不止并州,天下九州皆为世家所把持,大小官员皆是世家子弟,在消灭世家后,如何取而代之,确是要务!因此,老夫才将贤弟请来,共同商议此事!”
“官员只是末节,重点在于土地、税收等民政啊!”竺怀沉声叹道,“土地乃民之根本,盐铁乃国之命脉!如今却皆由世家把持,此弊不除,永无宁日!”
“老朽之见,若侯爷能消灭世家,掌控州政,须力行三事!”竺怀目光灼灼的看着赵麟,沉声说道:“一事曰均田,一曰减赋,一曰专营。”
看到赵麟一头雾水的样子,竺怀只好详细的介绍:“均田、减赋之事关乎民生,民生富强,国事方可兴旺,因此此二事必行!”
“不错!”赵麟听的连连点头,“贤弟所言极是!仓舒昨夜也是如此说!老夫当时还未曾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已是势在必行!”
竺怀赞赏的看了赵平一眼,赞道:“仓舒能有此见地,实是不易!老朽穷二十年,遍读先贤著作,方才有此见,不想仓舒年纪轻轻,却已是如此!难得!难得!”
赵平连忙逊谢,轻声催促道:“先生还是接着往下说!”
竺怀老怀大慰,手拈胡须,与赵麟相视而笑,“好,老朽接着说。这专营却是专指商事,有汉以来,国策虽是重农抑商,却也不得不说,这商事堪与农事并称国之根本!”
在竺怀的侃侃而谈中,天色已渐近午时,赵麟笑呵呵的对竺怀说道:“已近午时,贤弟且与愚兄用饭,稍后愚兄再聆听贤弟高见!”
傍晚时分,赵平将竺怀送至他在太学的居所,便回到家中,静静坐在书房,仔细的思索着竺怀所言诸事。竺怀之言对他触动极大,脑中似乎总有些隐隐相似、却又似是而非的念头,待自己细想时,却又无迹可查。
赵平疲惫的靠在椅背上,自六岁那年自己从马上摔下,醒来后,便总觉得自己脑中似乎多了些什么,最近一个多月来,这种感觉似乎越发的频繁真切起来,但任凭自己如何努力,最终却总是无迹可寻。
赵平索性不去想了,迈步出了书房,对正在厅中嬉戏的小惜、小容二人说道:“某去郑府一行,大约酉时方回。”
两个小丫头一听,连忙跳到赵平身旁,一人拉起赵平的一只胳膊,高兴的说道:“姑爷,我们也要去!去找司棋和小茜姐姐!都好久不见了呢!”
赵平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也不忍拂逆她们,“那好,赶紧换衣服,马上便走!”
“多谢姑爷!我们去告诉小姐,姑爷稍等!”两个小丫头欢呼雀跃的去了,赵平摇了摇头,来到门房,吩咐道:“王嫂,吩咐赵峰备车,某去郑府。”
第一百零八章 倾谈
不大工夫,就见两个小丫头簇拥着月窈款款而来,赵平看到妻子,不由得一愕,正待开口相询,小容已经奔到自己面前,说道:“小姐说去禀告夫人!”说着冲赵平扮了个鬼脸,一溜烟的奔到马车旁,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候。
赵平疑惑的看了妻子一眼,说道:“月窈有事?”
“母亲大人前日曾对妾身言道,待雪停之后,去郑家一行。”月窈对赵平一福,微笑着说道,“本待明日再去,不想夫君正巧有事,妾身便去禀告母亲,看母亲是否同去。”
赵平便不再多言,扶着妻子来到后堂,崔氏略作收拾,一行人往郑裕家中行去。
由于母亲也去,因此,赵平便差人先去了郑府,也好做个准备。果然,等一行人来到郑府时,郑谦夫妇和郑裕夫妇以及郑若兮五人已在大门处相侯。
几人见面自然有一番寒暄,目送母亲与郑谦夫妇、李芷倩、郑若兮到了后堂,赵平便和郑裕来到郑裕的书房之中。郑裕与他乃是患难的交情,二人之间自然没有什么隐瞒的,赵平便将竺怀白天的方略细细的对郑裕解说了一遍。
郑裕静静的听着,面上的赞赏之色越来越重,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满面赞服的说道:“字字珠玑!”
赵平点头,“竺先生乃是并州大儒,自然满腹经纶!”
“先生所语,皆是至理!若真能如先生所言,并州富强,指日可待!”郑裕激动的在书房中来回走动,一边说道,“只是,正如先生所言,若无法消灭世家,却是镜花水月!”
“呵呵,”赵平微微一笑,“小弟此来,首要之事便是与兄长商讨先生之策,不若明日我带兄长同至先生处,详细讨论一番,不知兄长之意如何?”
“讨论如何敢当?先生如此大才,吾等自当拜会,聆听教诲!”郑裕兴奋的说道,忽然一拍桌子,“别等明日,如今便去!愚兄已是有些等不及了!”
赵平苦笑着摇了摇头,劝道:“天冷路滑,明日再去如何?”
郑裕把手一摇,三两步来到书房门口,拉开门吩咐道:“备车!”关上门后,郑裕一边将狐裘穿上,一边说道:“仓舒此言差矣!如此大贤,愚兄恨不得天天聆听教诲,真是一刻都等不得!走!”
赵平只好随他,二人直奔太学竺怀的居所而去。
对于郑裕的好学,竺怀大是喜慰,一老一小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于是秉烛夜谈,浑然忘记了赵平的存在。
赵平也不打扰二人,便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时光飞逝,转眼间却是月上东山的时分,却已是戌时了。赵平轻轻的打开内室的门,对正在厅中等候的十余名家将说道:“你等在此小心保护二位先生,某去去就来。”
赵平出了太学,太学对面的府衙依旧灯火通明,两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戒备。这些人并非军方的士卒,而是吕原自家的家将,如今养士之风甚行,别说吕原这等家族,便是一些略有钱财的商家都会豢养一些武士。
赵平其实并无它事,只是突然想到外面转转。看着冷清的大街,北风如刀,卷过街角,发出呜呜的低啸,赵平心中叹气,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却想不起自己在那里遇到过。
赵平索性不去多想,缓步迈下太学大门处的石阶,慢慢的走到街中,踏着满街的积雪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街上的积雪如今已经被冻得如铁石般坚硬,滑溜异常,若不是赵平武艺超群,恐怕早摔了好几个跟头了。
长街的尽头是一处里坊,由于是夜里,加之宵禁,因此白日间热闹的场面荡然无存,只余黑漆漆的一片,偶尔闪过几点昏黄的灯光,却是巡夜士兵手中的灯笼。
突然赵平的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一紧,看向不远处的一条小巷。一条人影如鬼魅般的闪过,借着夜色的掩映,疾速的往东而去。
赵平身形微动,紧紧的跟着那个人影,心中却在盘算此人的来历。晋阳中的高手赵平心中皆有印象,就连城外玄妙观中的人,赵平也是颇为了解!但观此人,身手极为高超!却非晋阳高手中的任何一个!
赵平心中盘算,脚下却毫不停留,紧紧的跟着那人,不大工夫那人来到一座大宅旁,骤然停住!赵平连忙隐住身形,一看之下,却是蓦地一惊!
这里竟是晋阳赵氏的宅院!自一年前,晋阳赵氏已经逐渐淡出了晋阳人民的视线,虽然他们仍然把持着并州大部分的政权,但却开始韬光养晦起来,对于并州大大小小的政务,从上至下,绝少出面干预。
由于赵氏一系的官员极众,因此并州这一年来颇有政令不畅之苦。吕原与赵家虽然恼怒,却也是有心无力,毕竟经过晋阳赵氏数百年的经营,他们在并州已是根深蒂固了!除非将他们连根拔起,只是急切间那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那人四下打量了一番后,绕到后院,便翻墙而入,赵平默立片时,终于还是打消了入内探查的打算。若是被发现,单凭他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全身而退,与其冒险,还不如静待事态发展。
回到太学时,竺怀与郑裕仍是谈兴正浓,看到赵平回来,郑裕兴奋的说道:“仓舒且回去,愚兄与先生秉烛夜谈!”
竺怀面露微笑,看向郑裕的目光中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对赵平点头说道:“仓舒回去便是!”
赵平看着这一老一少,不由摇头苦笑,只得躬身行礼,说道:“既如此,某便回去,天寒地冻,请先生和兄长注意身体!”
郑裕笑呵呵的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仓舒只管回去便是。”
赵平心中有事,便不再啰嗦,与二人告辞,将一干家将留下后,独自一人回了郑府,将郑裕欲与竺怀秉烛夜谈的打算告知了刚刚自军营中返回的郑行。
郑行放心不下,亲自率着十余名武士保护去了。赵平独自坐在郑府的客厅中,等候自己的妻子。心中却在盘算先前那人的来历!
晋阳赵氏必定不会甘心自己的失败,因此反扑是必然的事情,只是一年来晋阳赵氏毫无动作,让人无从琢磨他们的打算。
这个不知来路的高手是否预示着晋阳赵氏反扑的开始呢?赵平在心中暗暗思索。突然一阵细细的脚步声自后面响起,赵平放下心中的思绪,双目朝后看去,却见一位绝丽的女子风姿绰约的向自己走来,手中还端着一个银盘。
赵平乍见此人,连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
第一百零九章 佳期
“见过二姐。”赵平向来人躬身施礼。
“仓舒见外了!”郑若兮轻轻的将银盘放在几上,微笑着的对赵平说道。郑若兮这一笑当真是笑颜如花,就连厅中的灯火似乎都为之一亮。
面对丽色照人的郑若兮,赵平不敢直视,连忙将自己的目光投在郑若兮端来的茶盏上,“怎可劳烦姐姐亲自动手,小弟惶恐之极!”
郑若兮脸色一黯,不过瞬时间便恢复如初,面上带着盈盈的笑意,轻声说道:“仓舒客气了,月窈姐姐正与家嫂有事相商,妾身闻得仓舒回来,而兄长与彦明又不在。”
“姐姐客气了,小弟又不是外人,姐姐尽管去忙,小弟在此稍候便是。”赵平客气的说道。
见赵平如初客气,郑若兮心中悲苦,却也只得强作欢颜,“仓舒请坐,妾身去看看伯母与家母谈的如何了。”
看着郑若兮隐入后堂的背影,赵平无奈的叹了口气。郑若兮对自己的心意他自然清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自然不会不动心,只是由于种种原因而有所顾忌。
却说若兮,强压着心中的悲苦往父母的精舍行去,来到门前,正待推门而入时,却被房中传来的语声惊得呆了,如玉般的手凝在半空,半晌不动,怔立良久,若兮面上突然一红,心底的喜悦再也压抑不住,一丝笑意慢慢的在脸上绽开,目中却缓缓的滚落几滴清泪。
晶莹的泪珠摔落在地,若兮恍然惊醒,连忙压住心头的喜悦和羞意,轻手轻脚的离开了门前,来到厢房的一间静舍中。
若兮呆呆的坐在那里,脑中却仍自盘旋着赵母的那句话,“若蒙大嫂不弃,拙夫择日便来提亲!”想着想着,郑若兮不由得痴了……
一阵脚步声将神思不属的郑若兮惊醒,想到自己的表现,郑若兮不由得晕生双颊,暗暗的埋怨了自己一番后,郑若兮看向来人,却是自己的母亲,郑若兮连忙扶着母亲坐下,一边施礼,一边说道:“孩儿见过母亲。”
郑母慈祥的看着女儿,满面笑意的说道:“我儿已经大了!便是在昌邑时,提亲之人也是不少,如今来到晋阳,仍未见少!”
郑若兮听母亲说起这些,一张粉脸顿时羞得通红,嗔道:“母亲说这些却是作甚?”
郑母见女儿害羞,便住口不言,只是一脸的笑意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方才赵夫人前来,要为她家仓舒择一佳偶!却是挑上了我儿,不知我儿意下如何?”
郑若兮此时如何肯说?羞红了脸,只是低头不语。
郑母知道女儿面嫩,羞人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当下便自顾自的说道:“仓舒的为人自然是极好!当年我郑家居家北上,亏得仓舒高义,我一家才得以保全!”
说到此处,郑母轻叹一声,看着女儿说道:“这且不言,单是仓舒的家世便是极好的!出身世家,又是世袭罔替的侯爷,可是尊贵之极!再加上仓舒人品出众,这晋阳大大小小的世家那个不想把自家的女儿嫁过去?”
看到女儿的羞态,郑母突然轻轻一笑,“好了,为娘不说了,我儿既是不语,那便是中意,待明日,你父去往赵府,便应下这门亲事!”
郑母一边说着,一边慈爱的拉起女儿的手,轻轻的握在手中,眼眶不由得红了,看到母亲不舍的样子,若兮的眼泪也是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且说赵平,与母亲回到府中后,赵平便要离开,去和祖父、父亲商议。不想却被母亲叫住,:“仓舒且慢,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赵母看到儿子疑惑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嗯,我已和你父亲商议过,那郑家小姐才貌双全,实为我儿佳配!”
赵平闻言,眉头一皱,正待说话,却被母亲打断,“仓舒不必多言,待与郑家小姐完婚后,再把青月收入房中不迟!”赵母不给赵平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至于你岳父那里,你父亲业已说明,亲家翁并不反对!月窈那里为母也会去说,仓舒不必担忧。”
听母亲安排的面面俱到,赵平倒真是无从反驳,而且他对郑若兮也是颇有好感的,当下便不再多言,对母亲躬身一礼,“全凭母亲安排便是!孩儿有事禀告父亲,先告退了。”
来到父亲书房,赵平把晚上遇到那名高手的事情详细的禀告了父亲。赵业闻言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
“晋阳赵氏,此事须得小心应对!”说到此处,赵业看了看儿子,“仓舒之意如何?”
赵平沉吟着说道:“别的倒也不怕,只怕那晋阳赵氏与他人勾结!”
“然!”赵业面色沉重的点头,“他赵氏在并州还是根基深厚,州内世家大多依附于他,若只是与州内世家勾结,倒也无妨!我等正好借机将其一网打尽!若是……”说到此处却是闭口不言,脸色颇为凝重。
赵平明白父亲担心什么,这也正是他担心的,若是晋阳赵氏与其它州郡勾结,里应外合的话,若是变起仓促,以军方如今的布置还真是会措手不及!军方目前将绝大部分的军力都放在了雁门,井陉径只有八千人马驻守,而壶关却因各种原因,交割给了吕原。
想到此处,赵平的脸色也是越发的凝重起来,“还是将此事禀告祖父吧,待祖父与父亲、岳父共同商议一个方略!”赵平对父亲说道。
“也好。”赵业轻轻点头,“以仓舒之见,那赵氏最可能与谁勾结?”
赵平闻言,略作思索,便道:“丁绍!”
“嗯,为父也是如此想!”赵业微微点头,“并州与司隶、冀州接壤,而司隶李效与吕原乃是姻亲,因此便只有丁绍!好了,你去请你岳父,我去请君睿。咱们到你祖父书房中商议!”父子二人分头行动,各自去了。
马焕正在挑灯夜读,看到正给自己行礼的赵平,微笑道:“仓舒免礼,坐下说话。”
赵平在马焕书桌侧首的椅子上坐下后,便将晚间发生的事情对他详细的说了,马焕闻言也是面色沉重,一刻也不停留,“走,一同商议。”
来到赵麟书房时,赵业、燕彦二人已经来了,赵麟微闭着双目,靠在书桌后的软椅上,似是在思索什么。几人见过礼后,便各自坐下,静静的等待赵麟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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