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秦王的软肋(三)
作者:贱宗首席弟子|发布时间:2024-06-29 00:39:50|字数:57045
“弱点?”谢安望向刘晴的眼神中露出几许错愕。
大周前皇帝李暨膝下九子,除了嫡皇长子周怀王李勇英年早逝外,其余八位皇子谢安都见过,并且多多少少地都了解那几位的性格。
其中给谢安印象最深的,让他最为忌惮的,除了阴狠毒辣的皇次子周哀王李炜外,便数皇三子秦王李慎与皇五子安陵王李承。
或许有人会问,皇四子燕王李茂与皇八子贤王李贤难道谢安就不忌惮么?事实上,谢安的确并不忌惮后面那两位。
理由很简单,燕王李茂重武轻文、刚愎自用,虽虎踞渔阳,坐拥幽州之地,手中攥着北疆十万强兵,但是在谢安看来,李茂对朝廷的压力,其实也就只有那十万精兵而已。
撇开北疆的众多兵马不谈,燕王李茂还剩下什么?武不如梁丘舞、智不如长孙湘雨,别说整个冀京朝廷,单单谢安那一家子都能玩死这个目空一切、自认为天下无敌的皇四子。
再说李贤,别看李贤在大周军方并没有什么势力,但是事实上,只要他振臂一呼,大半个江南的绿林豪杰们皆会投奔他而去,不费一锭银子、一袋米粮,他也能在短时间内聚集一支数万绿林豪杰组成的军队,这也是李贤为何敢孤身前往江东拖延伍衡那一支的太平军的根本。
但是,这位贤王殿下君子气太重,行事遵从道义礼法,又太顾及大周社稷,哪怕曾一度遭金铃儿行刺,险些命丧黄泉,也难以改变他仁义的一面。
正所谓君子欺之以方,只要办法得当,李贤其实是众皇子中最容易对付的一位。
谁最难对付?
皇三子秦王李慎!
当年,阴狠的前太子周哀王李炜在冀京几乎是一手遮天,除了同胞弟弟李承外,恨不得将其他皇弟都杀了,但是呢,一直被李炜视为眼中钉的李慎却活地好好的,甚至反过来将李炜给拖死了。
尽管李炜的死,大半得归罪皇五子安陵王李承,但是试想一下,若非秦王李慎平日里谨慎小心,让李炜始终抓不着把柄,他又岂能活地这般滋润?
然而眼下,刘晴竟说谨慎却是秦王李慎最致命的弱点,这着实有些出乎谢安的意料,但是细细一想,谢安却觉得刘晴的话确实有她一定的道理。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么?”谢安失笑地摇了摇头。
瞥了一眼谢安,刘晴自顾自说道,“其实在一个半月之前,我始终觉得,我能赢你家府上二房……我能在那场战事中打赢长孙湘雨!”
“哦?”虽然有些意外刘晴为何突然扯到这件事,不过谢安还是想听一听。
“长孙湘雨谨慎不逊李慎,以正御兵,为人过于自负,我一直觉得,只要我能出奇兵扰乱她的计划,令她心烦意乱,我就有机会打败她……就像你当初在湖口对我所做的事一样!”刘晴似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谢安。看得出来,谢安当初那一招故弄玄虚之计,直到今日,刘晴犹耿耿于怀。
“好微妙的说法……我对你做什么了?”可能是注意到了秦可儿揶揄的目光,谢安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刘晴,毕竟刘晴那句话在外人听来确实很容易产生误会。
或许是没心情跟谢安在这件事上争吵,刘晴也不理睬这个打岔的男人,自顾自说道,“虽然我最终还是落败了,但是我并不觉得我的计策有什么漏洞……长孙湘雨谨慎,绝不轻易涉险,我若想赢她,就只有与她赌运气!”
“赌运气?”谢安皱了皱眉,疑惑说道,“湘雨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不可能与你赌运气!”
“所以我才有机会赢!”深深望了一眼谢安,刘晴正色说道,“我当然清楚她不会赌,所以才要逼她与我赌运气!——不出意外的话,在没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她应该会选择暂时退让……她退我进,步步紧逼,长此以往,我就能赢她!”
听闻刘晴此言,谢安心中有些不舒服,毕竟长孙湘雨是他的女人,他可没法忍受外人在背后说她的不是。
“就算你这么做,你以为湘雨会看不出你的意图?”
“看出又何妨?”瞥了一眼谢安,刘晴淡淡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她看出了我的意图,她也不敢与我赌命!——她会退让……她可是冀京名门长孙家的嫡女,如何会舍得与我这个亡国公主的女儿赌命?”
“……”谢安闻言眉梢微微一挑。
算你运气好,遇上的是性格变好后的湘雨,换做四年前你试试?
赌命?
嘿!换做四年前的湘雨,什么都能跟你赌,别说赌什么性命,她甚至在闲着无聊时用她自己性命、整个长孙家、整个冀京城的军民、甚至是皇位,来赌李茂与李炜会不会因为她设计陷害梁丘舞的事而自相残杀。
你所说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谢安在心中暗暗摇头,毕竟,只有他最了解四年前的长孙湘雨究竟是怎样的女人。
四年前的长孙湘雨一旦心狠起来,那可是会不惜拉着全天下的人陪葬,只不过近些年来她逐渐收敛了性子,渐渐变得有人情味了,变得比较在意家人了,尤其是在成婚怀孕之后,品性端正地让谢安刮目相看。
不过话虽如此,这些事谢安却不好说出口,毕竟作为丈夫,他也有必要替自己的妻子遮遮羞,掩盖某些当年的劣迹。
“这与你所说的秦王李慎的弱点有什么关系么?”谢安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当然有!”可能是想到了自己败给长孙湘雨的事,刘晴颇有些郁闷地吐了口气,正色说道,“长孙湘雨之所以能赢我,并非是我选择的战术有什么不对,而是她深谋远虑,比我考虑地更加周全……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这半大的丫头竟然会称赞湘雨?
谢安错愕地望着刘晴,咳嗽一声,不动声色地说道,“没什么,你继续说。”
“……”可能是从谢安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什么,刘晴懊恼地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方才说了,长孙湘雨能赢我,是因为她比我更加聪明,并非是我选择的战术有什么漏洞,但是秦王李慎……我不觉得他在智谋上胜我一筹!”
“原来如此!”摸了摸下巴,谢安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你将本来对付湘雨的办法,用到了李慎身上?”
“唔!”刘晴点了点头,一脸笃定地说道,“事实上,就算一切顺利,费国按照计划攻入叛王军的营地,李慎依然有反击的实力,甚至于,要将费国全军歼灭,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是我的话,绝不会坐视费国在袭了我军营寨后从容退后!”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谢安。
湖口的夜袭是么?
谢安颇有些郁闷,毕竟那回,他真心觉得能够一举击溃刘晴的兵马,至少能做到重创刘晴,可结果,刘晴临危不乱,施妙计竟然反过来全歼了谢安派去袭她营寨的一万骑兵。
哪怕是直到如今,谢安心中依然还有些芥蒂。
故意提那件事……这算是报复自己么?
瞥了一眼似乎有些炫耀意思的刘晴,谢安用较为平淡的语气警告道,“若你打算留在我军,最好别再提过去的事,你应该清楚,大梁军的将士们有多想杀你……记住你的身份!”
刘晴闻言面色微变,恨恨地望了一眼谢安,咬咬牙继续说道,“遗憾的是,李慎不敢赌!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只想着赶走费国等人,然后着手聚拢藩王的溃军,后撤数十里,重整军势,另立营寨,待一切准备就绪,再行与你周军交兵!——如此,我的目的便达到了,周军与叛王军之间,终于有了一块可供交战的战场!”
“唔……”谢安长长吐了口气。
在他看来,撇开刘晴那些报复他亏待她的言语、与对败于长孙湘雨的怨念不谈,单论她谋划秦王李慎一事,谢安不得不承认,倘若在双方均势的情况下,就算是长孙湘雨想击败刘晴,恐怕也不是十拿九稳。
天上姬刘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用计谋确实有她独到的地方,甚至于,在这方面毫不逊色长孙湘雨。
“那么之后呢?”谢安沉声问道。
似乎是听懂了谢安话中的深意,刘晴颇为自负地说道,“你觉得我会输给秦王李慎?”
“这个嘛……”谢安微微一笑。
平心而论,他丝毫不觉得刘晴会输给李慎,毕竟刘晴可要比李慎更加明于计谋、精于用兵,而最关键的一点是,刘晴恰恰就是最克制秦王李慎那种谨慎的人选,比长孙湘雨更加合适。
若是长孙湘雨为军师,只要李慎不露破绽,长孙湘雨多半会选择等待时机,或者自己创造有利的局势,一旦觉得十拿九稳了,那么长孙湘雨才会选择大举进攻。
但是这样一来,虽说长孙湘雨最终能赢李慎,但是时间却拖得太久了,搞不好这边还在对峙僵持,江东那边李贤就已经兵尽粮绝了。
而刘晴不同,她不像长孙湘雨那样奉行必胜的兵法,只要她觉得有机会,她就会选择进兵,哪怕胜率其实计较起来很小。
总之,刘晴的兵法,要么大胜、要么大败,胜的话以弱胜强也能办到,但若是败了,那就彻底输干净,就像她眼下这样,连自己搭进去了,若是谢安有心对她动些歪脑筋,她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当然了,这是指她碰到像长孙湘雨这样在智谋上势均力敌的对手,倘若对手是智略逊她一筹甚至几筹的人,几乎没有输的可能。
也是,似长孙湘雨、刘晴这等妖孽,纵观天下又能有几个?至少在谢安见过的女人中,再也找不出第三个来,哪怕是秦可儿,也逊色二人许多。
不过谢安也清楚,刘晴之所以会用这种近乎于急功近利的策略,那是因为她对周军根本就没有丝毫归属感,周军的损失不会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就像许多年前长孙湘雨牺牲了高阳八万军民帮助李茂与梁丘舞战胜了十万外戎一样。
而一旦刘晴对大周产生了归属感,那她无疑会变成第二个长孙湘雨,日后若是再想用此类的奇兵,也会思前想后好好琢磨一番,尽可能地做到减少伤亡。
说白了,眼下的刘晴,可以说是了然一身,除了报复伍衡,已经找不出什么活着的目的,就像谢安最初碰到的长孙湘雨那样,缺少一件能够约束她的事。
约束……么?
谢安不由自主地打量了几眼刘晴那依然还显得青涩的容貌与身体,待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连连摇头,急忙将心中那个可怕的念头抛之脑后。
望着谢安这般作态,刘晴有些误会了,冷哼一声,皱皱眉不悦说道,“怎么,你好似不怎么相信我能赢过李慎?”
谢安自然不敢细说他方才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什么,只好含糊应了一声,这使得刘晴更加不悦,咬牙说道,“只要你莫要质疑我的决断,我自然能赢过李慎!——不过……”
“不过什么?”
刘晴迟疑了一下,望着谢安沉声说道,“我若是助你赢了李慎,待你前往江东援助李贤时,带我一同前往,并且……我依旧是你周军军师,直到伍衡授首之日!”
竟然反目成仇,打算倒戈覆灭曾经付出了许多心血的太平军……
看来大舅哥的死,给这丫头的打击还真是大啊……
谢安心下暗暗叹了口气,毕竟他早已从梁丘舞口中得知了某些事,而这某些事,正是出自刘晴之口。
“到时候再说吧,你眼下需要关注的,是秦王李慎,而不是伍衡!”说着,谢安撇开头去,倒不是对刘晴冷淡,只是方才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想法,让他不怎么敢直视刘晴。
“是想看我表现么?”刘晴闻言冷笑一声,虽说有些失望,不过见谢安并未拒绝,她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她并不着急,毕竟长孙湘雨不到两个月就要诞子,此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休养,根本没办法助夫婿谢安征战江东。
问题在于李贤,在于那个据说智谋不下于长孙湘雨的八贤王殿下……
刘晴很清楚,谢安之所以征用她为军师,无非就是长孙湘雨诞子在即、李贤又得远赴江东拖延伍衡,但是一旦谢安战胜秦王李慎后回援江东,李贤一样能够胜任军师一职,而到时候,她刘晴的作用就小了。
换而言之,刘晴若想借助周军报复伍衡,就只有在谢安与秦王李慎交兵的这段时间内,取得谢安的信任,但是,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难不成真要自己学她?
“……”刘晴用异样的古怪目光望向屋内的秦可儿,脑海中幻想着她光着身子侍候谢安的景象,只吓地浑身一颤,让谢安与秦可儿莫名其妙。
而与此同时,在白水军本营、秦王李慎帅帐,秦王李慎正坐在帐内,一面揉着脑门,一面听部将汇报此番夜袭的损失情况。
正如谢安所言,凭借着刘晴的巧妙设计,此番周军可算是占了大便宜,前后两次奇袭直接让叛王军蒙受巨大损失,被周军杀死的,再加上在混乱局势下自相践踏而死的,叛王军此番的兵力损失几乎多达四万,让原本兵力多达十四、五万的叛王军,在一战之间缩水到十万左右。尽管损失的都是各地藩王的卫戎军,但是秦王李慎亦倍感心疼,终归那是四万兵力。
而相比之下,周军的损失要小得多,满打满算也只有八千左右。四万兵力换周军八千士卒,这还不包括被焚毁的辎重、旗帜、器械,还有即将要放弃的数十里连营。
听着那些损失的数字,李慎心中滴血。
一念之差,当真是一念之差,若非他贪心,将借唐皓与廖立那支奇兵的手铲除那些藩王,真正做到掌握十余万军队,他决不至于落到这种田地。
这时,帐幕一撩,白水军总大将阵雷迈步走了进来。
“阵雷,有人向本王通报,你非但放走了周军的唐皓与廖立二将,就连费国与另外一个不知叫什么的大汉……”
“狄布!”阵雷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啊?哦,狄布是吧?”李慎愣了愣,继续说道,“连费国与狄布也放走了,不曾用你真正实力与其交手……你可知,此战我军可是损失了近乎四万兵呐!”
“损失的皆是藩王的乌合之众罢了,对殿下的实力无损!”顿了顿,阵雷沉声说道,“今日不怎么尽兴,待下回,吾辈替殿下杀了那费国便是!”
“……”李慎闻言望了一眼阵雷,不由又想到了两年前他派阵雷讨伐在汉中作乱的上庸山贼张固。当时阵雷在正面战场依靠指挥就打败了张固,但是最后,阵雷却选择与张固单挑,更自作主张地说,只要张固能击败他,他便即刻撤兵,日后就算张固继续在上庸一带作乱,他也绝不在踏足此地一步。
这是何等优厚的条件!
当时已处于绝望的张固闻言心潮澎湃,发挥出了远超平日里的实力,然而仅仅五招,就被阵雷斩落下马。
这种事,在李慎看来简直就是愚蠢之极,毕竟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似阵雷这般做法,总有一天会死在他自己手上,但是阵雷却依然乐此不疲,用他的话说,就是他十分享受那种互搏性命的刺激,死亦无憾!
不过既然阵雷已经这么说了,李慎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至今为止,还没有阵雷杀不了的人。
“好了好了,你的事本王就不多说了,准备一下后撤事宜吧!——对了,那些个前些日子逃到本王这边的太平军败将,一个叫齐植、一个叫徐乐对吧?——叫他二人过来,本王有些事要与他二人细说!”摸了摸下巴的胡须,李慎眼眸中闪过几分冷色。
“是!”
第一百零一章 进退
“报!葫芦谷叛王军全军后撤!”
最新的战况消息,由周军的斥候传到了谢安耳中,然而听到具体的情况后,谢安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什么?李慎一口气后撤九十里?”谢安错愕地望着前来汇报消息的斥候。要知道按他与刘晴之前的估计,秦王李慎最多也就是后撤个五六十里,不会给周军太多的空间建立营寨,但是结果,李慎却很是大方地后撤了九十里。
是怕我周军趁他重建营寨的时候偷袭他么?
谢安失笑般摇了摇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喃喃说道,“葫芦谷西北九十里……本府若是没记错的话,那里是……”
“麦城!”在距离谢安半丈左右的桌旁,刘晴语气平静地说道。
“喂喂,这可不太妙啊……”站起身走到桌旁,谢安目视着桌上的行军图,皱眉说道,“这样一来,不反而是我军左右为难了么?”
刘晴闻言默然不语。
毕竟按照原本的计划,秦王李慎舍弃现有的营寨后撤,周军亦弃营追击,双方是同样处于没有营寨掩护的情况下。如此,刘晴与李慎的差距就能体现出来,毕竟刘晴亦是崇尚进攻的军师,而李慎呢,谨慎的性格决定他十有八九会选择防守反击的战术,而在这种双方都失去营寨作为掩护的情况下,李慎凭什么来阻挡刘晴的进攻?
但是眼下,秦王李慎却向后多退了三十里地,入驻了麦城,这使得刘晴原先的计划几乎打了水漂。毕竟麦城虽说只是寻常的县城,城墙顶多两丈高,以金陵众与东岭众刺客门的敏捷身手来说,要翻越这种土墙根本不需要借助另外的工具,找个同伴搭把手垫脚便能轻松越过。可即便如此,那终归也算是城墙,多少也能起到防守的作用,至少对周军的一般士卒而言是这样。这样就使得叛王军与周军的立场处境发生了改变。
本来,叛王军在一边重建营寨的同时,还要提防着周军的偷袭,毕竟刘晴可不会让李慎如此轻易地重建一座营寨。可现在好了,李慎直接率领士卒入驻了麦城,根本不需要再建什么营寨,反而是周军这回得提防叛王军的偷袭,毕竟李慎也不会傻到眼睁睁看着周军站稳脚跟而不采取任何行动。
这便是谢安方才那句左右为难的真正意思,若是不进兵,刘晴此前谋划的一切全然失去了意义,待秦王李慎收编了众藩王的军队后,他的军势显然是会不降反增,不复之前那种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的局面,因此,给周军带来的压力也要远胜之前。
到时候,周军好不容易创造的优势,就会一点一点地消失,直到双方持平,从而陷入持久战,这是谢安不想看到的,毕竟他希望最好能在年前就打败秦王李慎,这样一来,他便有充足的时间从南阳郡赶往万里之外的江东,援助八贤王李贤。
但倘若进兵的话,想想也知道周军势必会步入不利的局面……
“进兵吧!”刘晴淡淡的一句话打断了谢安的思绪。
“什么?”
望了一眼谢安,刘晴平静说道,“你不是打算在年前结束战事么?只剩下不到四十日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带着几分期待,几分莫名,低声说道,“顺便让我也见识一下,你曾经在长安城下所用过的战法……一夜城!”
“……”望着刘晴眼眸中那几分期待,谢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同日,谢安收到战报,川谷附近的丘阳王世子李博在秦王李慎后撤九十里的同时,亦率领着麾下残部三万多人向西北后撤,撤到了一座名为枝江的县城。见此,费国当即向南营报告此事,在请示过代军师刘晴后,举兵前进,在距离枝江县城二十里的位置停留,准备立营诸事。
次日,周军南营的主力穿越葫芦谷,抵达南岭西侧,唐皓作为先锋将,先行赶到麦城附近,在距离麦城二十里的位置驻扎,派出士卒砍伐林木,一副准备造营的模样。
“真打算跟过来啊,那谢安……”
在十月二十五日的清早,秦王李慎身披着狐绒的御寒大衣,站在麦城东城门顶上,眺望着在院方雪地中忙碌着的周军士卒。
在旁,白水军第一军团军团长陈昭环抱双臂目视着院方,咧嘴轻笑说道,“周军还真是不怕死啊,竟然堂而皇之地在我军眼皮底下造营寨……太瞧不起人了啊!”
“殿下打算就这么看着周军立营么?”第二军团长黄守压低声音问道。
“呵呵,”李慎轻笑一声,反问道,“城外的唐皓部,有多少人?”
陈昭闻言抬手远望,皱眉说道,“初步估计,大概两万人不到,应该是先锋军吧……”
“那周军有多少人?”
“据那些太平军的残兵败将所言,周军眼下情况,应该是左翼费国军三万人,右翼马聃军两万人,以及南营主力六万人左右,大约十一万到十二万左右……”
李慎闻言一笑,淡淡说道,“既然如此,着什么急?——那边唐皓两万人,很明显是来探路的,谢安与李贤的大部队还在后方呢!”
“可是,万一周军建好了营寨……”
“建好营寨?”李慎闻言哈哈大笑,摇头说道,“那唐皓伐林木造营的速度,你们也瞧见了,即便他再快,单单建造一排营栏就需两三日光景……不必急在一时,待周军即将竣工时,我等再出兵袭他营寨足以!”
众将闻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毕竟李慎的办法确实是最为省心省力。
“报!”一名斥候匆匆而来,叩地禀告道,“发现周军主力,据此四十里,日落之时或可抵达此地!”
“来的还挺快啊……”李慎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毕竟他也没料到,周军竟然如此大胆。
在旁,陈昭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殿下,不如今夜末将前往偷袭?——周军远来,士卒疲惫,正是偷袭的大好时机,切不可叫其站稳脚跟!”
“你以为周军中的智囊就想不到偷袭之事?”李慎瞥了一眼陈昭,心中不由想起了两日前那桩吃了大亏的败仗。
平心而论,李慎并不觉得自己当初的判断有什么失误的地方,比起众藩王军形同一盘散沙,自然是将那些军队全数归于他手掌更为妥善,可他没有想到,周军那位军师,竟是针对他这个判断用计,以至于拥有整整十余万兵力的叛王军,竟被区区三四万周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尽管未伤及李慎的白水军,但是各地藩王的藩军却是损失了不少。
这份智谋,李慎自思难望其项背。
在他的印象中,纵观天下之大,能想出这般巧妙的连环计的,恐怕也只有长孙湘雨、李贤以及刘晴三人,但是前二人就算想得出这等妙计,也未见得有投石问路的勇气,毕竟那个连环计的关键在于他李慎会不会因为贪心而打算借唐皓与廖立的手铲除各地藩王,从而控制整个叛王联军。倘若他李慎当时并没有那个心思,直接叫白水军剿灭唐皓与廖立那支实际上只是诱饵的奇兵,非但这两员周军的猛将以及他们麾下四千人得死在叛王军营内,就连后续的费国军与马聃军也要有大麻烦。
只有刘晴了……
虽然并不清楚刘晴这位曾经的盟友为何会在周军、甚至于为何会反过来相助周军,但是凭借着那晚的计策,李慎多少也已经猜到,他那晚究竟是败在何人手里。
天上姬刘晴……
自己的预感还真是灵验啊……
一想起曾经估测过,那刘晴可能会成为自己日后的劲敌,李慎一脸疲倦地揉了揉脑门,长长吐了口气。
“冻周军一夜!——即便周军的主力军赶到,周军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建好营寨,如此,不妨叫他们在这天寒地冻的雪地上冻上一宿,待明日日出时分,我军正式对周军用兵!”想了想,李慎做出了最谨慎的对策。
虽说陈昭夜袭的建议也不错,可问题是,李慎不觉得刘晴会在这种小事上出现疏忽,既然如此,不如叫对方担惊受怕地过一宿,在那天寒地冻的雪地上冻一宿,待明日日出,待周军士卒一个个冻地四肢僵硬、手脚麻烦,岂还有什么战力与叛王军厮杀?
想到这里,李慎轻笑一声,转身下了城楼,到城内暂时落脚的府邸内烤火去了。
没有一个人想到过,周军是否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建起一座足够容纳数万人的营寨,毕竟这种超过世俗概念的事,在他们看来几乎有如神话般不可思议。
“叛王军……看样子没打算出城呢!”
在秦王李慎与他麾下部将们远远关注着唐皓军的同时,唐皓亦密切注意着麦城的一举一动,毕竟论处境,周军可是要远远不利于叛王军。
“是松了口气吧,唐帅?”伴随着一声揶揄玩笑,苟贡从后面转了出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唐皓。
唐皓闻言微微一笑,点头说道,“说的是呐,说句玩笑话,唐某实在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那位代军师,何以每每捞到这等惊心动魄的苦差事呢?”
“唐帅这话说的,两日前那回夜袭,连大人都说了,唐帅与廖立将军才是首功,居费帅之上呢!”苟贡笑呵呵地说道。
唐皓闻言苦笑摇头不已,毕竟他与廖立本来就不是小鸡肚肠的男人,在被谢安嘉奖了一番后,实在不好意思再找刘晴理论什么。再说了,刘晴的做法其实与长孙湘雨持兵权时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廖立如何了,苟少卿?”
见唐皓问起廖立的伤势,苟贡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在下医术远不及三夫人,不过也已替廖将军敷了药,依在下看来,廖将军的伤势大多都是皮外伤,而且伤口不深,倒也没什么大碍,问题在于……”
“精神状况么?”
“唔!”点了点头,苟贡低声说道,“不出差错的话,廖立将军之所以昏迷不醒,在于他的精力与体力皆被榨干了,并非外伤所制……那个阵雷,当真强到这种地步么?”
唐皓闻言长长吐了口气,苦涩说道,“差距太大了,唐某无法判断那阵雷的真正实力……不过有件事唐某可以肯定,那阵雷若是真心要斩唐某与廖立,恐怕十招之内便能办到!”
“……”苟贡微微色变,喃喃说道,“叛王军中,竟然有那等猛将么?这样的话,便不得不叫我那三弟出马了……”
“漠飞漠都尉?——话说回来,好些日子没瞧见漠都尉了,据说情况不怎么乐观?”
苟贡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小子啊……梁丘皓的死,给他的打击也是相当沉重呐,这几年来,那小子拼了命精研武艺,不惜拉下脸恳求三夫人传授绝招……终于熬到有机会、有能力与梁丘皓一决胜负,结果却发生了那样的事……唐帅应该也听说了吧?”
“略……略有耳闻!”唐皓有些尴尬地说道。对于漠飞的事,他多少也了解一些,知道那位谢安麾下如今的第一刺客,在除下脸上蒙面黑巾的情况下甚至连冀州兵寻常士卒都不如,但是当着苟贡的面,唐皓却不好多说什么。
“总之那小子现在不知躲到哪去了,在他摆正心态前,恐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对了,营寨建造的情况如何了?”苟贡叹息着说道。
见苟贡岔开了话题,唐皓也知道他不愿再细说此事,倒也不再追问,顺着他的话说道,“按照那位代军师的吩咐,不紧不慢地砍伐林木,不至于叫秦王李慎瞧出什么端倪……呵,李慎多半觉得,我军无法在短日内建好营寨……”
苟贡闻言点了点头,继而压低声音皱眉说道,“大人的主力军今日傍晚时分便会抵达此地,若是刘晴所言属实,今晚就是我军唯一的机会……秦王李慎十有八九会打算冻我大军一宿,明日正式展开攻势,倘若我军今夜无法建起营寨……”
似乎是注意到了苟贡脸上的担忧之色,唐皓嘴角扬起几分笑意,轻声说道,“苟少卿不曾听说过么,大人的一夜之城!”
“一夜之城?”
“啊,在一夜之间,建好一座容纳十万人的营寨!”
“这怎么可能?!”苟贡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之色,毕竟当初谢安与李寿讨伐西凉叛军时,苟贡以及他众多东岭众的兄弟,尚依附着前太子李炜,居住在冀京,因此,不曾亲眼目睹那桩盛事。
“哦,对了,当初长孙军师刻意封锁了消息,下令我等不提此事,因此,苟少卿恐怕不知……不过唐某当初倒是有幸得见!”说着,他朝着苟贡眨了眨眼睛,轻笑说道,“请拭目以待,苟少卿,大人的一夜之城!”
“……”望着唐皓那自负的表情,苟贡茫茫然地点了点头。
可容纳数万人的营寨,当真能够在一夜之间建好么?
除了当年有幸参与长安战役的周军将士外,恐怕没有人相信这种荒诞无稽的事,直到次日清晨,一座冰晶闪闪的城堡伫立在麦城外的雪地上。
甚至于,由于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兼又有已明白内中道理的唐皓帮忙,谢安此次所建的冰雪城堡,建造速度更快,待黎明时分叛王军士卒反应过来时,他们只能望着那座在初阳下闪闪发光的城池目瞪口呆。
“报!周军……周军在城外已建好营寨!一夜之间,便建好了营寨!”
黎明时分,当这个消息传到秦王李慎耳中时,当时正在落脚的府邸大厅内喝茶的李慎,惊得不慎将手中的茶盏摔碎在地上,连忙带着一干部将到东城门城头上观瞧。
“难以置信……”白水军第二军团军团长黄守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座冰晶闪闪的冰雪之城,半响无法回过神来。
“竟然是真的……”在众部将疑惑的目光下,秦王李慎错愕地注视着遥远处的白雪之城,喃喃说道,“四年前谢安助李寿伐西凉叛军,传说谢安在一夜之间造出一座城池,吓地叛军以为周军有神灵相助,士气大跌……本王原以为是无稽之谈,竟不想……”
“嚯?那谢安挺有本事的嘛!”第一军团军团长陈昭戏谑笑道,“看样子,殿下本来的计划行不通了呢!”
“说的是呐……”秦王李慎苦涩一笑,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倒不是叹息又错失了什么战机,毕竟就算他昨日派出偷袭兵马,也未见得就能得逞,毕竟第一夜,周军自然会有所防范,再者,那时去偷袭,周军的士卒尚未冻到四肢僵硬、手脚麻木的地步,真厮杀起来,叛王军未见得就是十八九稳。
问题在于那一夜之城!
在李慎看来,谢安所掌握的这种匪夷所思的战法,那几乎就是防不胜防。
刘晴、谢安……
刘晴、谢安……
目视着远处的冰雪城堡,秦王李慎嘴里喃喃自语着,忽然,他嘴角扬起几分笑意。
呵,幸亏是刘晴,而不是长孙湘雨……
“看来此战得费些心力了!——派人告诉齐植与徐乐,该是他们出场的时候了!”
“是,殿下!”
第一百零二章 秦王的报复
一夜之城……精彩!
在距离麦城二十里左右的冰雪之城,站在那在她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的冰土之屋前方,刘晴四下打量着这座在一夜之间便建造的营寨。
怪不得长孙湘雨那个女人会如此倾心于他……奇怪,这家伙从何得知这些从未被世人所言道传颂的事物?
“阿嚏!阿……阿……阿……阿嚏!”
一连串的喷嚏声打断了刘晴的思绪,她回过身去,神色古怪地望着屋内。
只见屋内,谢安披着厚厚的毛绒毯子,手捧着秦可儿替他熬制的姜茶,一口一口地喝着,脸上尽是郁闷的神色。
在旁,秦可儿小脸着急,不时在屋内的火盆内添加柴火,希望让屋内变得更加温暖。
嘴角扬起几分轻笑,刘晴撩起门帘走了进去,带着几分嘲讽与奚落,淡淡说道,“十余万周军,单单就只有养尊处优的主帅大人不慎感染风寒……这说什么好?只不过是在雪地里站了几个时辰罢了……”
谢安闻言瞥了一眼刘晴,没好气说道,“你懂什么?本府这回可是替你挡了灾!”
“替我?”刘晴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之色。
“可不是么!——上回讨伐西凉叛军时,湘雨亦不慎感染风寒……”
“无稽之谈!”刘晴鄙夷地撇了撇嘴,她还以为谢安想说什么呢。
看着刘晴那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谢安心中那个气。
他实在有些纳闷,明明看起来刘晴的身体比长孙湘雨好不了多少,小屁股小脸的,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怎么这般耐寒呢?
难道说似这等顽劣的丫头天生命硬?不易染病?
谢安眼泪哗哗的,倒不是内心脆弱,实在是感染风寒后的身体难以控制,鼻塞、流泪,头昏脑涨,整地本来心情还不错的他此刻异常郁闷,更别说还被刘晴嘲讽奚落了一番。
说起来,自己有些年不曾因为风寒而患病了,怎么会这般脆弱呢?唔,一定是替这个小丫头挡了灾,否则,这丫头怎么可能还活蹦乱跳的呢?
想到这里,谢安的心情好了许多。
“喂,少将那种不切实际的猜测推罪于我!”似乎是看穿了谢安心中的想法,刘晴皱了皱眉,不屑说道,“为何不直接承认,谢尚书这些年来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呢?”
“酒色?本府?”眼睛一瞪,谢安没好气说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府这些年来苦练武艺,身子不知有多结实,一般人都接不下本府一拳的!”
“哦,是嘛!——真是了不得!”刘晴故作惊讶地拍了拍手掌,气地谢安暗暗咬牙不止。
见他二人似乎又有要开始争吵的迹象,秦可儿赶忙充当救火的角色,岔开话题说道,“如今我军已建好落脚的营寨,秦王李慎应该不敢轻易出兵袭击,只不过,他入驻麦城,亦不是轻易便能够击败,不知代军师有何高见?”
“……”刘晴淡淡瞥了一眼秦可儿。
针对秦可儿对谢安的感情,刘晴实在有些想不通,毕竟在她的印象中,秦可儿曾经也算是一个颇以自己为中心的女人,凡事计较利益,以自保为主,可是这些日子她刘晴却瞧见了什么?一个悉心侍候着自家夫婿、对其百依百顺的小女人……
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简直是判若两人嘛!
这家伙究竟哪里好了?
刘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安,心中暗暗将谢安与梁丘皓比较着。
“喂!你倒是说话啊,阿……嚏!”见刘晴不发一语,谢安忍不住催促道,只可惜此刻的他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威慑力。
“既然是病患,好好歇息不就完了?——将权柄皆数交予我,我自会替你击败李慎!”
“那可不行,本府还不可能说百分百信任你!——笑笑笑,笑屁啊!”谢安淡淡说道,由于鼻塞,他的话音比起平日里多了几分鼻音,只听地刘晴心中好笑。
“冀京朝廷一品大员,言辞何其粗俗!——好吧,你想问什么?”眼见谢安的目光越来越不善,刘晴也不敢再多放肆,免得眼前的这个家伙恼羞成怒。
深深望了一眼刘晴,谢安正色问道,“那日,你为何不直接叫马聃夺了当阳?”
谢安向刘晴询问了一个就连秦王李慎亦万分不解的问题,毕竟那一夜,马聃军是有能力攻取当阳的,但是,刘晴却并没有让马聃那么做。这不,眼下马聃军依然还屯扎在当阳县城东南十里处。
“是这个啊……”刘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继而反问道,“那我问你,取不取当阳,对于眼下的战局有什么改变么?”
“这个……”谢安闻言一愣。毕竟当阳确实算不上什么战略要地,它不过只是一县城罢了,如果说马聃军是周军的偏师之一的话,那么屯扎在当阳的叛王军,也不过是秦王李慎的一支偏师,最初秦王李慎在此安置军队的目的就是为了防备马聃军从溪谷的崎岖山道迂回袭他后方,因此,当阳充其量只是算是一个前线的据点,尤其当李慎后撤九十里退入麦城后,取不取当阳已经变得无关紧要,毕竟马聃军随时可以绕过当阳,直接偷袭李慎的大本营。
“取不取都无关紧要!马聃军仅仅只有不到两万的周兵,更何况其中有近万乃骑兵,攻城不易,反观当阳,虽是秦王李慎偏师之一,不过亦有两万余兵力,倘若叫马聃强攻当阳,骑兵为主的马聃军损失过重,就留着当阳吧,或许能叫秦王李慎掉以轻心……唔,不过依李慎警惕的性格,不太容易让马聃得逞罢了!”
“唔……”捧着姜茶,谢安微微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怎么着急于战况,他只是想再次试探一下,刘晴是否是真心想相助他周军而已。比起比起战况如何,刘晴的忠心与否,那才是最最根本的。
不过就结果而言……
还算不错!
谢安微笑着低头抿了一口姜茶,暗暗腹议据说有驱寒功效的姜茶喝起来为何那么没效果。
“满意了?”见谢安不再追问,刘晴淡淡问道。
“唔……还行吧!”
刘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低声说道,“是否可以认为,稍微对我信任了一些?”
“呵!”谢安微微一笑,却不多说什么。
见此,刘晴嘴角不觉扬起几分笑意。
就在这时,屋外匆匆走入一人,正是大梁军的主帅梁乘。
“末将梁乘,见过大人!——不知大人身体情况如何了?”
“别提了!”瞥了一眼有意偷笑的刘晴,谢安颇为郁闷地叹了口气,抬手说道,“坐!——你来不是只为探望本府的病况吧?”
“呵,是这样的……”梁乘笑了笑,继而正色说道,“半个时辰前,我军在靠近当阳县的南岭北侧遭遇到一支兵马,末将觉得,此事应该跟大人通报一声!”
“南岭?”谢安愣了愣,一脸诧异地说道,“南岭还留有秦王李慎的兵马么?奇怪了,秦王李慎留那一支兵马在那做什么?难道还想偷袭我军不成?”最后一句,他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的,毕竟连他也不认为事实情况会是那样。
然而,梁乘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闻言似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刘晴,压低声音说道,“事实上,那支兵马并非属秦王李慎!”
刘晴闻言面色微变,想来她已经从梁乘的话中听出了什么端倪。
“并非属秦王李慎?那是……”说了半截,谢安忽然注意到了梁乘望向刘晴的动作,心下顿时了然,舔了舔嘴唇,沉声问道,“太平军……么?”
“是!”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刘晴,梁乘点了点头,说道,“初步估计,应该是当日从南岭附近逃逸的太平军败卒,兵力在四千左右……”
四千……
刘晴咬了咬嘴唇,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方才与谢安斗嘴时的好心情全然消失不见。
只因为江陵决胜谷一役,只因为她刘晴败给了长孙湘雨,五万太平军如今只剩下四千……
刘晴只感觉心在滴血。
瞥了一眼不发一语的刘晴,梁乘低声对谢安说道,“大人,眼下我军的目标乃是秦王李慎,切不能因为其他事而分心,末将建议,率先剿灭了那支太平军的败军,彻底剿灭!”
彻底……剿灭?
刘晴脸上的血色退尽,不自觉地用凶狠而恶毒的眼神死死盯着梁乘,只看地后者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佩刀。
“咳!”谢安一声咳嗽惊醒了梁乘,同时也惊醒了刘晴。
瞥了一眼已察觉到自己失态的梁乘与刘晴二人,谢安吹了吹杯中的姜茶,忽然说道,“可儿,姜茶有点凉了呢……”
秦可儿会意,笑着说道,“小奴再烫一烫……”说着,她将铜壶架上火盆。
这一主一仆,竟是岔开了话题。
足足小半柱香工夫,当秦可儿将热好的滚烫姜茶再度倒入茶杯端给谢安时,谢安似乎依旧没有提及那支太平军败军的意思。
“唔……果然,着凉了还是得喝些姜茶嘛!”
“老爷说的是……老爷您慢点,完了这边还有呢……”秦可儿笑容满面地伺候着谢安,然而目光却不时打量着梁乘与刘晴,尤其是后者。
瞧着谢安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梁乘有些忍不住了,硬着头皮抱拳说道,“大人,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处置那支太平军?——末将以为,似眼下局势,不可留这支兵马在我军后方!”
梁乘啊梁乘,你这家伙……
平日里老实木讷也就算了,怎么关键时候还是这样?这是轻易就能提的事么?
颇有些郁闷地瞥了一眼梁乘,谢安舔了舔嘴唇,忽然问刘晴道,“刘晴,你怎么看?——不必拘束,照实说便是!”
似乎是没想到谢安竟然会询问自己,刘晴心下一惊,仔细打量着谢安的表情,咬咬牙艰难说道,“梁乘所言……所言不差,确实……确实不能坐视那支……那支太平军兵马在周军后方……剿……剿灭为好!”
深深望着刘晴半响,谢安忽然张口说道,“这样啊……既然如此,梁乘,你带一万兵去,剿灭了那支太平军!”
“是!”梁乘点点头,抱拳领命。
话音未落,就见刘晴面色大变,急声喝道,“且慢!”
屋内寂静一片,谢安、秦可儿、梁乘三人皆望向刘晴,却见刘晴死死咬着嘴唇,咬破了嘴唇尚且不自知。
“我……”刘晴张了张嘴,最终却未说出什么来。
而谢安看上去似乎并不着急,也不催促刘晴,只是自顾自地喝着姜茶。
足足过了半响,刘晴长长吐了口气,鼓起勇气望向谢安,正色说道,“这件事,可以交予我处理么?”
要知道,在这些日子里,刘晴以逃避的心态对待着曾经麾下的太平军,既不询问当日周军追击太平军的过程,也不问最后的战况如何,毕竟在她看来,那五万太平军皆是被她害死。
但是如今,她再也无法逃避了,毕竟梁乘当着她的面提到了太平军,提到那五万人所剩下的最后四千将士,刘晴觉得,她有必要得做些什么。
“你打算如何处理?”一口一口抿着滚烫的姜茶,谢安也不去看刘晴的表情,用很是平静的语气说道,不过却未正面回答刘晴的话。
尽管谢安的反应很是平淡,但是刘晴却显得郑重、严肃许多,在犹豫了半响后,低声说道,“我……我想试试,是否能说降他们……”
“荒谬!”谢安尚未开口,梁乘在一旁轻哼撇嘴。
说降太平军?
梁乘丝毫不怎么认为,要知道从湖口到江陵,再到决胜谷,太平军前后战死五六万之众,与周军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又岂是刘晴说几句就会轻易答应投降的?
再说了,就算那支太平军投诚,他大梁军的将士也不会答应。要知道他们之所以容忍刘晴,一是看在他们大人谢安的面子上,二是因为刘晴能够帮助他们击败此战的最终敌人秦王李慎。
然而容忍刘晴,可并不代表他们也能容忍其余的太平军,毕竟在这场战役中,大梁军死在太平军手中的将士也达到了两、三万之众。
然而就当梁乘还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谢安却伸手拦住了他。
“说降那支太平军嘛……”深深望着刘晴半响,谢安忽然微笑说道,“唔,去试试吧!”
“大人?”梁乘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谢安。
同时,刘晴亦是满脸惊讶地瞧着谢安,似乎没想到谢安竟会同意她那听起来有些荒诞的提议。
只见谢安挥了挥手,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梁乘,这件事就交予代军师来处理,你不得有异议,明白了么?”
“……是!”梁乘抱拳领命。
“当真?”刘晴用异常认真的眼神望着谢安。
吹了吹杯中的姜茶,谢安淡淡说道,“区区一个俘虏,有什么值得本府来骗你的?——就按你心中所想的,去试试吧!不过……未见得一切顺利!”
“我明白的……”刘晴点了点头,默默站起身来,朝着屋外走去,毕竟她的睡榻可不在这里。
临走到屋门时,她停下了脚步,神色莫名地回头望了一眼谢安,犹豫一下,艰难说道,“谢谢!”
“唔?”似乎是没有听清,谢安满脸诧异问道,“你方才有说什么么?”
望着谢安那茫然的表情,刘晴咬了咬牙,恨恨说道,“没听到就算了!——我才不会再说第二遍,哼!”说着,她撩起帐幕离开了。
“嘿!”望着刘晴离去时的背影,谢安无语地摇了摇头,轻揽着秦可儿的小蛮腰。
“梁乘将军在呢……”秦可儿嗤嗤一笑,而这时,梁乘已抱拳向谢安辞别,落荒而逃。
见此,秦可儿脸上笑容更浓,揽着谢安的脖子,轻声说道,“其实呀,刘晴妹妹方才说……”
“本府有听到!”谢安慢条斯理打断了秦可儿的话。
“咦?”秦可儿愣了愣,疑惑问道,“那老爷为何方才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轻笑着捏了捏秦可儿的鼻子,谢安长长吐了口气,眼中露出与方才的轻松全然不符的凝重之色,望着麦城方向喃喃说道,“真有你的,李慎!——单单一次夜袭,就能看穿用计的并非是湘雨,而是刘晴那丫头,故意丢给本府一桩破事!”
“秦王李慎?”秦可儿闻言一惊,错愕问道,“老爷的意思是,这件事与李慎有关?”
“当然!”抿了一口姜茶,谢安淡淡说道,“不出意外,那支太平军应该是当日逃过南岭投奔秦王李慎的败军,若没有李慎指使,区区四千人,岂敢一直呆在南岭?就不怕被我军彻底剿灭么?——显然,是李慎已察觉到刘晴暗助我军,故意叫那支太平军露面,想借此来打乱我军眼下与刘晴的关系……”
“离间计?”秦可儿小手掩嘴失声说道。
“可不是嘛!——区区四千太平军,本府还不放在眼里,问题在于刘晴那丫头如何看待此事……”
见谢安这般烦恼,秦可儿轻笑着劝说道,“或许并非像老爷所言……或许,刘晴妹妹能够顺利说降那支太平军也说不定呢!”
“呵,是么?”淡淡一笑,谢安揉了揉脑门,眼中露出几分凝重肃穆之色。
“那样的话,那就是最最糟糕的局面了……真有你的,李慎!”
第一百零三章 秦王的报复(二)
“踏踏踏……”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周军那座冰雪城堡的东门附近,正在忙碌着修建营地设施的众大梁军士卒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活,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错愕地望向缓缓走近他们的那一队人。
走在最当前的,乃是大梁军将领成央,然而跟在这位将军身后的那些人,却是叫大梁军士卒们面色微变,不自觉地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
“这……这什么情况?”
“太平军……太平军竟然在我军营地内?!”
原太平军驻夏口大将,六神将之玉衡神将齐植……
原太平军刘晴势力猛将,当日夜袭周军湖口大营的猛将,徐乐……
这二人的面容,众大梁军士卒岂会不认得?
面面相觑之余,不少大梁军士卒下意识地握住了摆放在身边的兵器,面色不善地围了上来。
似乎是注意到了大梁军士卒的举动,以徐乐为首的那二十余名太平军将士不约而同地亦按住了腰间的佩刀。
走前一步挡在性格比较冲动的徐乐跟前,太平军六神将之玉衡神将齐植冷冷注视着成央,讥笑道,“这便是你周军的待客之道么?——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公主殿下欲见我等一面的意思,全部都是你等在其中搞鬼?”
走在前面的成央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望着齐植。
毋庸置疑,只要他此刻振臂一呼,齐植与徐乐区区二、三十人,顷刻之间便会被愤怒的大梁军士卒所淹没,尸骨无存。但是……
[大……大人,您说要末将亲自出迎接那拨太平军?]
[啊,梁乘与王淮还要负责督防事宜,他二人向本府推荐了你……本府知道,大梁军众将士中就数你对太平军最是恨之入骨,但是眼下,本府还是希望你能够以大局为重!]
[末……末将实在不保证是否能办到,大人为何不选择其他人?]
[本府想给某个人一个表态吧,让她看到大梁军对她的真实一面,既是为了取信于她,也是为了警告她!——因此,想来想去,觉得你最为合适……]
[天上姬刘晴么?]
[刘晴的智谋,是我军击败秦王李慎不可或缺的!]
[末将……遵命!]
脑海中浮现起主帅谢安单独与自己谈话时的情景,成央望向齐植与徐乐的眼眸中,那原本蕴藏着的深深怒意仿佛退散了几分。
“啪!”抬手打了一个响指,成央面无表情地说道,“都……退下!——谢帅有令,此事交予代军师处置,任何人……不得放肆!”
“成央将军?”众大梁军士卒闻言面面相觑,在成央迫人的目光注视下败退下来。
见此,太平军的徐乐等人也松开了本来握着的刀柄。
“对嘛,这样才有……商谈的诚意!”齐植似有深意地打量着成央,后者冷哼一声,自顾自朝前走去。
一行人走了足足小半柱香工夫,齐植与徐乐面色微微一变,因为他们瞧见,他们曾经效忠的主公,天上姬刘晴,就站在距离他们仅仅只有十余丈远的位置。
“竟然……是真的么?”齐植眼中闪过几分痛苦之色,就仿佛最后的几丝希望也被截断了般。
而在他身旁,徐乐捏紧了拳头,只将面色憋地通红。
“……”微微转头瞥了一眼身后这两位,成央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然而也未过多关注,紧走几步到刘晴跟前,单膝叩地,抱拳沉声说道,“末将成央,谨遵谢帅之命,按代军师吩咐,将……这两位带入营中!”
望着成央那冷漠的眼眸,刘晴心中微微有些发憷。
若是可以的话,她并不是很乐意跟大梁军的将领们呆在一起,因为每次那些将领瞧她的眼神,都让她感觉到这些人随时会扑上来将她撕碎。
相比较之下,刘晴还是比较倾向于谢安的嫡系军冀州兵,至少冀州军与她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不曾起过任何矛盾,因此,刘晴也不必担心像唐皓、廖立、齐郝等部将会将她如何。
“好过头了……”刘晴暗自嘀咕了一句。
让大梁军的将领来协助她处理这件事,刘晴看得出这是谢安的好意,毕竟只要她还想继续留在周军中,她与大梁军的矛盾就势必得先行化解,而眼下,谢安故意叫出身大梁军的成央协助刘晴,无疑是向刘晴传达一个意思:大梁军已经对你做出妥协了,那么,你是否也得有所表示?
正因为照顾到她刘晴,谢安才会叫大梁军的成央来协助她,这一点,刘晴心知肚明,但是反过来说,谢安的好意,以及成央的配合,不禁有些让她受宠若惊。毕竟,她从来没想过,大梁军还会有向她低头行礼的那一天……
“成央将军请起!——有劳将军了!”尽管心中一瞬间想到了许许多多,但是刘晴的反应依然还是那么快,第一时间扶起了成央。
“……”微微一点头,成央站起身来,抱剑立于刘晴身后,毕竟在这桩事中,他非但充当着保护刘晴的角色,同时也监视着刘晴。
一旦刘晴做出任何对周军不利的事,便就地将其格杀!
这是成央对谢安的恳求,同时也是他之所以会答应此次任务的原因。或许,他内心深处还是想着如何能将刘晴铲除,为那些牺牲的众多同泽报仇雪恨吧。
成央那双依旧带着憎恨的眼睛,自然无法瞒过刘晴,但是刘晴倒不在意,毕竟成央能做到这些,已经很让刘晴感到吃惊。至于成央会不会有见机杀她的举动,刘晴却是不担心,毕竟大梁军的将领们对国家的忠诚丝毫不下于冀州军,只要她刘晴还有用,她就不坚信成央不会对她下毒手,除非她做出什么对周军不利的事。
而比起成央,刘晴眼下最为关注的,反而还是齐植与徐乐这两位曾经的部将……
“公主殿下!”可能是终于再次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主公,齐植与徐乐面色激动地叩地抱拳,出言呼唤。
“齐植、徐乐……”本以为有千言万语想说,然而当张口之后,刘晴却愕然地发现,她竟是说不出哪怕一句话来。
想当初在湖口起事时,挥手间十余万兵马,然而仅仅四个月,太平军分裂,梁丘皓战死、杨峪战死、六神将名存实亡,就连她刘晴,亦陷身在周军营中,沦落为周军的俘虏……
曾经堂堂的太平军之首,如今沦落为周军的俘虏,虽说兼着什么代军师的职务,但天知道何时会被削职?
虽然刘晴能够肯定,以谢安与梁丘皓的关系,势必会保她性命,甚至于,还会照顾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但问题是,纵观整个天下,或许就只有谢安与梁丘舞对她心存善意,撇开他夫妇二人不谈,究竟有多少人憋着劲想弄死她?
甚至于,就连长孙湘雨或许也有想铲除她的心思,毕竟她刘晴是唯一一个能堪堪威胁到那个女人的人,刘晴才不信长孙湘雨会袖手旁观,坐视她成长。
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咳!军师,外面风寒,不如到屋内细谈!”似乎是注意到了刘晴俏容上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成央心中微微有些不忍。毕竟刘晴撇开智谋不谈,本身也仅仅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罢了,尚为过及笄之龄。
“唔……”成央的善意,让刘晴心中微微一暖,只见她长长吐了口气,回顾齐植与徐乐说道,“齐植、徐乐,屋内细说,可好?”
“是!”齐植与徐乐低头抱拳。
于是乎,刘晴将齐植与徐乐二人请入了她居住的小屋。在吩咐士卒奉上酒水饭菜后,成央便抱剑立在刘晴身后,既是护卫着刘晴,同样也监视着她。
忽然,成央好似注意到了什么,疑惑地望向齐植与徐乐,毕竟他二人一直盯着他观瞧,不过眼中却并没有什么歹意,这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他哪里知道,齐植与徐乐二人是从他抱剑而立的举动想到了某位太平军大将,想到了那位刘晴曾经的亲兵统领、天府军主帅,同样也是齐植与徐乐除梁丘皓外最尊敬的太平军士卒。
“杨副将的骸骨,末将葬在南岭了……”坐下后足足半响,齐植毫无征兆的一句话打破了屋内沉重而诡异的气氛。
“这样啊……”刘晴应了一声,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也不知是否是看出了刘晴的为难之处,齐植不等刘晴细问,自顾自说道,“那日,末将作为绝生谷的奇兵之一,准备按照计划前后夹击周军,结果……不出公主殿下所料,长孙湘雨在我军必经之路上设下了伏兵,末将不敌,只得撤退,顺便将那支伏兵引向南岭……山路崎岖难行,为保麾下士卒,末将只能草草将杨副将埋葬在南岭之上,望公主殿下赎罪……”
“唔……”刘晴点了点头,忽而咬咬牙低声问道,“将士损失情况如何?”
齐植闻言长长吐了口气,低声说道,“严邵军全军覆没,他本人被周将廖立所斩……楚祁亦是全军覆没,三千余人皆死在李景军铁骑之下……姜培,据说他本人力敌周将齐郝,曾一度成功将其逼退,后率残军遁入林中,以林木为掩护,与齐郝纠缠游斗,然而那齐郝却在林子四周放火,活活将他烧死在林中,尸骨无存……杨华为马聃所斩,摇光神将严磊被一名赤甲将军所斩……”
“……”刘晴只听得双肩微颤,脸上露出一副痛苦之色。
望了一眼刘晴,齐植继续说道,“唯独……唯独末将与徐乐逃过一劫,徐乐撞到了周将苏信,后者不及徐乐勇武,并不敢过分紧迫,因此让徐乐有机会遁入南岭,至于末将,则是碰到了周将张栋,张栋老成稳重,不欲与末将拼命,因此,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末将倒也能领着千余败兵,逃往南岭……”
“这样啊……”刘晴闻言长长叹了口气,平日里也算是能说会道的她,这会儿仿佛只会反复说这三个字。
“绝生谷一战,我军……败了么?”齐植语气颤抖地询问着刘晴。
刘晴闻言浑身一震,半响后默默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不及长孙湘雨!”
“呼,这样啊……”齐植闻言吐了口气,表情意外地轻松起来,在目视了一眼刘晴后,忽而低声说道,“陈帅呢?”
“……”成央下意识地望向了刘晴,毕竟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刘晴对梁丘皓的感情。
只见刘晴闻言后浑身颤抖,双手死死攥着衣摆,咬牙艰难说道,“当时我军被周军堵死在绝生谷,前后长孙湘雨秘制的十架机关连弩与五千弩手,后有山崖上数千弓兵,为救我杀出重围,陈大哥与三百天府军将士浴血奋战……期间,陈大哥身中弩矢数十支,鲜血流尽,力气不支,终……终在江陵城北二十里的林中过世……”
“陈帅……连陈帅都战死了么?”齐植眼中露出浓浓哀伤,摇摇头喃喃说道,“如此,我太平军已倾尽所有了……”
在他身旁,徐乐死死捏着拳头,眼中怒色越来越浓,不过却未发作。
“抱歉,实在……抱歉!”紧咬着嘴唇,刘晴低下了头,用略显梗咽的语气低声说道,“是我估错了长孙湘雨的智慧,将你等带入了死地!——对不住!”
本来就是跪坐的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在向齐植与徐乐低头乞求宽恕般。
见此,齐植微微一愣,连忙起身欲上前扶起刘晴,但是在瞧了一眼抱剑而立的成央后,他忍了下来,双手遥遥虚扶刘晴,正色说道,“公主殿下言重了!当时公主殿下曾问我等,是否信任公主殿下,我等皆说是……这可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在我看来,似严昭、姜培、楚祁等人,哪怕是在最后关头,亦坚信着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败于长孙湘雨之手,只不过是时运不济……胜败乃兵家常事,何以自薄?——只是……”说到这里,齐植忽然放缓了语气,望向刘晴的眼中浮现出几分复杂之色。
而就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徐乐身前那张摆放酒菜的小案,竟被他一拳砸了个粉碎,酒水菜肴撒了一地。
“似这般拐弯抹角的,要说到什么时候去?!”横了一眼有些皱眉望向自己的齐植,徐乐冷哼一声,一脸愤怒地望向刘晴,沉声说道,“末将是个粗人,不像齐植那么能说会道,末将只问公主殿下一句……公主殿下,是否已投靠了周军?!”
“徐乐!”齐植低喝一声,伸手想去拉徐乐,却被后者振臂挣脱。
“拦着我做什么?我今日来此的目的,就是要问问清楚!”一把推开了齐植,徐乐怒视着刘晴,沉声重复道,“公主殿下,您是否已投靠周军?!”
“……”见徐乐如此逼迫刘晴,成央下意识地身形一晃,打算站出去,但是在瞥了一眼刘晴后,他却又悄悄收回了踏出的右脚。不难猜想,他也想听听刘晴对此的说法吧,毕竟这才是他留在这里的真正目的。
面对着徐乐的逼迫,刘晴反而逐渐冷静了下来,在与徐乐对视了半响后,她咬了咬牙,点头说道,“是!——我已打定主意,要助周军击败秦王李慎!并且……舍弃南唐公主与太平军一概身份!”
“……”听闻此言,徐乐目瞪口呆,在茫然地盯着刘晴看了半响后,重重坐回席中,再不插话。
“主公殿下这话过重了吧?莫不是被这厮给气的?”瞥了一眼徐乐,齐植低声说道,“徐乐是个莽夫,您就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再怎么样,公主殿下也不能说出这番话来啊……”
摇了摇头,刘晴沉声说道,“并非是因为徐乐的关系,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
“公主殿下……”齐植眼中闪过几分异色,忽然,他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好吧,末将身为下臣,无权过问公主殿下的打算……只不过,既然公主殿下已有心要舍弃曾经的一切,为何要发书请我与徐乐到周营一行……”说着,他望了一眼刘晴,低声说道,“倘若公主殿下是想要末将与徐乐的命,只消一句话,末将与徐乐便自刎于公主殿下面前!”
“不!”刘晴抬手打断了齐植的话,正色说道,“我只是不希望我五万太平军最后四千人,再次卷入周军与叛王军的厮杀当中……”
“……”齐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低声说道,“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要我等投诚于周军?”
刘晴迟疑了片刻,叹息说道,“投诚与否,你等自行商量,我说过了,我已不再是太平军公主……我只是觉得,倘若能放下以往的冤仇,选择站在周军一方,肯定要比站在秦王李慎那边更好!”
齐植微微一惊,低声问道,“公主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刘晴深深打量着齐植半响,沉声说道,“事实上,你等已投靠了秦王李慎,不是么?——莫要急着否认!单从你二人仅凭我一纸书信,便敢孤身来到周营,却没有想过这是否是周军的诡计,我就知道,是秦王李慎派你二人来的……单凭那次夜袭就能猜到是我,看来我确实是小看了大周前皇帝的皇三子!”
“……”
“那么,你二人究竟想做什么呢?”
紧盯着表情微微有些色变的齐植,刘晴一字一顿说道。
第一百零四章 选择(一)
“大人,太平军的齐植与徐乐二人,就在方才已离开了我军营寨……”
就在谢安与秦可儿在帅所闷坐等候消失时,大梁军的将领成央推门走了进来,抱拳向谢安禀告刘晴说降那些太平军残兵的最后结果。
接过秦可儿递来的姜茶喝了一口,谢安思忖了一番,低声问道,“刘晴那丫头呢?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
见谢安问起此事,成央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在接见那齐植以及徐乐之后,代军师便说身体有些不适,回自己住所歇息去了,托末将前来向大人汇报结果!——大人放心,护卫代军师的两百士卒,皆是末将精挑细选的,绝不会出什么岔子。”
名为保护,实则是监控么?
瞥了一眼成央,秦可儿暗自幽幽叹了口气,不得不说她有些同情刘晴,同情她的遭遇,同情她的处境,但是一想到刘晴极有可能对周军造成的巨大影响,她还是选择了漠视。毕竟比起刘晴这位曾经的盟友,谢安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因此,她绝对不会在事关谢安仕途、安危的大事上犯浑疏忽。
反倒是谢安闻言皱了皱眉,替刘晴说了句话。
“不可限制其自由!——成央,本府叫你充当刘晴那丫头的护卫,是想缓和你二者间的矛盾,这场战事中还有用得着那丫头的地方,你可莫要坏了本府大计!”
成央愣了愣,连忙抱拳说道,“大人误会了,末将绝无暗携私恨的意思,相反地,代军师方才与那两个太平军的一番话,倒是让末将对代军师稍稍有了些改观……倘若代军师所言皆是发自肺腑的话!”
“哦?”谢安眼中露出几许诧异之色,轻笑说道,“说来听听!”
“是!”成央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先是一番客套,追忆那场战事,末将便不过多赘述了,后来,代军师曾一阵见血的质问齐植与徐乐,他二人是否已投秦王李慎……”
“……”谢安端着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皱皱眉沉声问道,“那二人如何说?”
“是齐植开的口……齐植言道,他确实与秦王李慎接触后,而且据他所言,秦王李慎似乎有意要将他们拉入叛王军的阵营……”
“我军有十余万,叛王军除了秦王李慎那六万白水军,其余皆是各地藩王的卫戎部队,实力不咋滴,秦王李慎打算尽可能地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兵力,这不奇怪!”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谢安抿了一口滚烫的姜茶,沉声说道,“问题在于,那齐植打算选择哪边?究竟是我周军,还是叛王军?”
今日的大人,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气势!
咽了咽唾沫,成央不自觉地多望了谢安几眼,不知为何,他隐隐从谢安身上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迫力,那种因为长时间身居高位而慢慢形成的上位者的威压。
“代军师也曾招揽齐植与徐乐二人,那徐乐依旧是愤愤不平,不过那齐植似乎有些意动,唔,说是要回去仔细考虑一下……”说到这里,成央耸了耸肩,继续说道,“谈话到此就结束了,代军师亲自将他二人送出了营寨,然后她便回自己住所歇息去了,说是要整理整理思绪,至于末将,就来此向大人汇报此事的结果。”
“这样……”谢安闻言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忽而展颜笑着说道,“好,本府了解了,成央,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多谢大人体恤,末将告退!”拱手抱拳,成央恭敬而退。
望着成央离去的背影,谢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抬起右手支撑着脑门,长长吐出一口气。
旁边,秦可儿见谢安似乎一脸的愁容,疑惑说道,“老爷好似不怎么……高兴?”
“何以见得?——难不成老爷我脸上写满了高兴二字?”谢安歪着脑袋瞧了一眼秦可儿,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不像玩笑的玩笑话。
秦可儿闻言掩嘴轻笑一声,轻搂着谢安的脖子,娇声说道,“老爷,有什么忧愁就告诉小奴嘛,说不定小奴可以替老爷排忧解难呢!”
“呵!”轻笑一声,谢安抚了抚秦可儿的头发,忽而压低声音说道,“还记得本府说过吧,若是刘晴那丫头当真说降了这支残存至四千人的太平军,对于我军而言,那就是最最糟糕的局面了……”
“是,老爷是说过……不过,小奴有些不能理解老爷的意思……”
“可儿马上就会明白的!”
景治四年十月二十九日,在十月份的最后几日中,齐植与徐乐所领导的四千人太平军残部,向周军递呈了投诚的心意,并且,于次日率领那四千人众来到了周军主力距离麦城二十里的冰城大本营,被谢安下令安置在冰城的西北角。
而同时,谢安的预感也应验了,就在齐植与徐乐率众抵达周军大本营的当日,营内便爆发了一起恶性的械斗。
先是几名太平军与几名大梁军士卒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起了口角,随后口角上升到对前一阵那场决胜谷战役的歌颂与唾骂,到最后甚至演变成四百余名太平军与三百余名大梁军的械斗。
幸亏大梁军主帅梁乘察觉地早,连忙带领负责营内军纪的督查卫兵赶到,否则,伤亡绝对不止数十人。
次日,也就是十一月一日,又有几名太平军士卒与大梁军士卒因为觉得对方看己方的眼神深藏恶意而发生冲突,在短短半柱香内上升到数百人的冲突,十三名大梁军士卒致死,十九名太平军士卒被杀,受伤者轻重不等多达三百余人。
再复两日,也就是十一月三日,太平军士卒与大梁军士卒再度因为口粮的差异不同发生冲突,死于混乱之中者多达数十人。
短短四日,三回冲突,而且三次皆演变到中等规模的械斗,这一件件恶意冲突,由众大梁军将领反复向身为主帅的谢安告状。
直到这时,秦可儿这才意识到,谢安之前所说的最最糟糕的局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人,切不可再留那支贼军继续留在我军营内!”
在联合向谢安告状的期间,大梁军将领典英一脸愤慨地述说着太平军降兵的种种不是,看他表情,似乎恨不得要将那支前些日子在决胜谷战役中侥幸逃生的败兵就地坑杀。
“典英所言极是!”接上了典英的话茬,大梁军将领鄂奕沉声说道,“短短三日间,贼军便与我军发生三次冲突,次次演变至械斗……我大梁军的士兵未曾英勇死在对叛王军的战场上,却是被那帮假意投降的贼军给坏了性命……”
瞥了一眼喋喋不休的鄂奕,谢安颇有些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沉声说道,“擦枪走火,早在本府意料之中,双方都克制一下……据本府了解,这些事也不能全然怪在那些太平军士卒身上不是么?何以三回他们皆是与大梁军起冲突?与冀州兵却是一次也无呢?”
“大人?”鄂奕错愕地望着谢安,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大人为何要替那帮贼兵说话?”
“不是帮谁说话,本府就事论事罢了!——梁乘,此前本府对你说过了吧?待太平军入营后,待遇同我三军士兵……何以要克扣那四千太平军的口粮?”
梁乘闻言低了低头,抱拳说道,“末将只是觉得,那四千太平军士卒对我军可有可无……大人多半也用不到那支军队不是么?既然如此,不如省些粮食……”
谢安闻言摇了摇头。
事实上,梁乘说得并没错,就算齐植与徐乐向周军投诚了,但是谢安会放心使用这支兵力么?不会!
开玩笑!天知道这支军队是否会临阵倒戈,投向秦王李慎那边?要知道,秦王李慎可是与齐植、徐乐接触过的。
因此,谢安会选择的,依旧是冀州兵与大梁军,至于那四千太平军,对于谢安与周军而言,简直比鸡肋还要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弃不掉就是了!
摆着刘晴与太平军那层关系在,谢安怎么说也得给刘晴一点面子。
是,他确实是下令直接将那四千太平军降卒坑杀,彻底的一了百了,但是这样一来,无论是周军的名声还是他谢安的名声都会一落千丈,日后再不会有人胆敢投降,而最关键的一点是,刘晴会怎么认为?
尽管她口口声声说已与太平军一刀两断,但是从她那日有意要说降齐植与徐乐的做法便可以看出,她对太平军依然有着某种割舍不断的感情。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刘晴年纪虽小,但她终归也是女人。她会因为暗暗倾心的梁丘皓在临终前犹对她的生母刘倩念念不忘而对那个女人怀恨在心,毅然而然打算覆灭整个太平军;也会因为伍衡对她与梁丘皓见死不救,而对伍衡心存憎恨,不惜出卖智慧甚至色相取悦谢安,借助周军的力量去击垮伍衡;同样的,也有可能会顾念旧情,在周军铲除了投降后的齐植与徐乐一伙人后,对谢安与周军恨地咬牙切齿,暗助秦王李慎击垮周军。
谢安可不想冒这个险,毕竟他前后已经从长孙湘雨与刘晴两个女人身上得到验证,当一个智慧堪称妖孽的女人一旦变得疯狂起来,那将是何等的可怕。
一句话,谢安之所以冒着天大的风险将齐植与徐乐那支太平军留在营地中,绝非是信任他二人,事实上,他一丁点都不信任他们,要不然,又岂会将齐植等人安置在营内的西北角?
在日渐巩固的冰城内,城内的四个角落那可是死角,一旦真正开打起来,齐植与徐乐根本别想活着从这个周军营寨出去,哪怕一兵一卒。
再者,这几日谢安暗中命唐皓与梁乘二人日夜密切关注着那四千太平军的一举一动,只要这伙太平军有任何作乱的苗头,当即予以剿灭。
说实话,谢安甚至还希望齐植与徐乐有什么诈降作乱的念头,因为这样一来,他便能在不触怒刘晴的情况下将这个隐患排除,就算是刘晴事后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但遗憾的是,齐植与徐乐自打入营后便颇为安分,至于那几回械斗……
谢安只能遗憾地表示,从客观角度出发,他还真不能去怪罪太平军,因为三回都是大梁军的士卒挑头主动挑衅。毕竟不止是太平军深恨周军,大梁军亦深恨太平军。这事尽管可以理解,但是对于如何处置,谢安实在有些犯难了。
“行了行了,本府都知道了,你等双方都克制些!——梁乘,约束麾下大梁军将士,不得再主动挑衅那四千太平军降卒!”
“是!”
“还有,对其口粮发放,按照冀州军与大梁军规制,不得克扣!”
“……是!”
“退下吧!”谢安疲倦地挥了挥手,然而待梁乘等人即将走出帅所时,他却又抬手喊住了梁乘,沉声说道,“路过代军师居所时,转告代军师,就说本府有事要与她细说,叫她速速来帅所一趟!”
显然,谢安这是忍不住要与刘晴谈谈了,毕竟四日内营地中出现三次械斗,这对周军的士气与稳定,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是,末将遵命!”
拱手抱拳,梁成恭敬退下了,大概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周军的代军师刘晴便在大梁军将领成央的护卫下来到了谢安的帅所。
在请刘晴坐下的同时,又支开成央叫他到屋外守卫,谢安挥挥手叫秦可儿替刘晴倒了一杯热茶。
接过秦可儿递来的热茶,刘晴冲着她点了点头作为答谢,继而抬头望向谢安,似笑非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主动找我呢?”
“什么?”谢安脸上露出几许不解,继而沉声说道,“你可知道,我军营内这几日究竟发生了几回动乱么?”
刘晴闻言淡淡一笑,略带讥讽地说道,“再怎么动乱,谢尚书该享受的不照样没落下么?”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身段妖娆的秦可儿,眼眸中所含的几分蕴意,让秦可儿面色微微一红。
“咳!——莫要转移话题!”谢安咳嗽一声,义正言辞地说道,“本府眼下在问你正事!”
“正事……”喃喃念叨一句,谢安嘴角扬起几分笑意,淡淡说道,“叫周军军心不稳,自生矛盾,这不就是秦王李慎的目的么?——谢尚书早几日便已料到,今朝又何必大惊小怪的?”
谢安闻言哑然,毕竟正如刘晴所言,早在梁乘说出齐植与徐乐那一支太平军依旧留在南岭附近时,他便已猜到那是秦王李慎的阴谋,随后刘晴那打算说降齐植等人的态度,更是让谢安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秦王李慎丢出齐植与徐乐这么一支太平军的败兵,无非就是想让周军产生混乱,这招虽阴狠但不致命,也不是就没有办法破解,问题在于刘晴,在于她究竟是怎么看待这件事。
深深望了一眼刘晴,谢安吸了口气,放缓语气说道,“这都三日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怕活活闷死啊?”
刘晴颇为意外地瞧了一眼谢安,轻轻咬了咬嘴唇,淡淡说道,“知道你也没找我啊!——我不过你们周军的俘虏,虽说挂着代军师的名头,可是呢,出入有两百余士卒紧跟着,寸步不离……未得谢尚书召唤,哪敢随随便便冒昧求见?打搅到谢尚书的美事就不好了,对么?”
听着那暗藏讥讽的话语,谢安翻了翻白眼,耐着性子问道,“闷在屋子里三日,在想什么呢?是在想后续的战事么?”
出乎意料地,刘晴听到这句话竟然沉默了,在足足过了半响后,这才低声问道,“算是遇到了一个两难的选择吧……”
“两难的选择?——有多难?”谢安轻笑着问道。
“……”刘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良久后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说道,“非常难!——我怕选择的结果不是我想要的……”
谢安闻言微微一愣,继而自言自语般说道,“这种事很多啊,记得我初至冀京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两难的选择呢……像你说的,非常难!”
我?竟不是本府?
刘晴颇觉意外地瞧了一眼谢安,看似轻松地问道,“说来听听?”
“唉!”长长叹了口气,谢安摆出一脸往事不堪回事的模样,摇头说道,“初至冀京时,便有一位威风而凶悍的女子威胁我,要么我入赘她家,要么就让我去死……”
“噗!”刘晴忍俊不禁,掩嘴轻笑道,“看样子说的是舞姐姐呢!——这席话我得记着,日后可以向舞姐姐汇报汇报!”
“喂喂!不是在说选择的问题么?”
“好好好……看不出来,谢尚书对于这种事倒是颇得心应手啊!——能否传授我一些经验?”
“当然!”点点头,谢安放下茶盏,从袖口处摸出一枚铜钱,高高抛弃,拍在手背上,望着刘晴轻笑说道,“每当犹豫不决的时候,丢铜钱就好了,以铜钱的正反面来决定最后的选择……”
“就这个?”刘晴一脸鄙夷地摇了摇头,讥讽说道,“亏我还期待半天,结果纯粹只是蒙事……说来说去就是看天意,是么?”
“不!”深深望着刘晴,谢安正色说道,“事实上,在你说出正反面的一瞬间,你心中便已做出了决定;而倘若你打算针对结果再丢一次时,你便已抛开了最后的犹豫,做出了最终的抉择!”说着,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似笑非笑问道,“正,还是反?”
“……”刘晴为之动容,惊愕地注视着谢安。
这家伙……
呵!不愧是长孙湘雨那个女人看中的男人……
倘若这家伙能戒掉贪恋美色的恶习,或许能更加顺眼些吧……
淡淡一笑,刘晴深吸一口气,美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不必了,正如你所言,我已经做出了抉择!——齐植与徐乐的事,你莫要插手,要破李慎,就全看他二人了……”
第一百零五章 选择(二)
——大周景治四年十一月四日,荆州南郡麦城,秦王李慎居所——
“殿下,殿下,秦王殿下!”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水军第三军团长符敖急匆匆地走入了秦王李慎的居所,将一封书信递给了正在进早膳的自家主公。
放下筷子,用丝绢优雅地擦了擦嘴,秦王李慎接过符敖递来的书信,淡淡问道,“哪边来的?”
“南岭!”符敖压低声音说道,“南岭的太平军余党,齐植与徐乐那一支!”
“嚯?”轻笑一声,李慎撕开了封皮,抽出书信摊开瞟了几眼,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原来是四日前的书信,本王方才还纳闷,那齐植断然也不至于傻到这份上……唔唔,唔唔,唔唔……”
望着目视书信连连点头的主公,符敖忍不住问道,“殿下,齐植那伙人怎么说?”
扬了扬手中的书信,李慎淡淡说道,“没什么新鲜的,就是说,他与徐乐已经决定了投靠本王,并且,打算诈降于周军,助本王赢得这场战事!——事实上,有没有这封书信都一样,这几日周军那座冰城闹地不可开交,本王早已瞧在眼里……做的不错,齐植、徐乐二人!”
符敖闻言轻笑一声,毕竟他们都清楚这几日周军营地内不消停。尽管周军的冰城距离麦城有二十里地,但是两军不乏有斥候、轻骑时刻关注着对方,监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要知道,像这种动辄数万大军、攻城略地的战事,两军斥候在城外荒野的激烈火拼,永远是真正战事开打前的一场大戏。只有当一方承受不起斥候骑兵的损失,选择放弃对城外的控制,那才会迎来真正的攻城战。
“据派往周军冰城附近见识的斥候来报,这几日周军营内可热闹地很,几次传出厮杀声,末将以为,周军那位主帅,此刻恐怕是焦头烂额了……”
“谢安么?”李慎闻言轻笑一声。
“为何是谢安?”符敖满脸诧异,疑惑问道,“不应该是八贤王李贤么?”
李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从那次周军夜袭我军营寨不难看出,周军眼下的军师,乃太平军原首领、天上姬刘晴……长孙湘雨与李贤绝不会用那般冒险的策略来逼我军后撤……”
“殿下的意思是,长孙湘雨与李贤可能迫于什么事,暂时无法担任军师、指挥周军?”
“并非无法暂时担任军师、指挥周军……不出差错的话,他二人应该不在周军内!否则,仔细、谨慎的长孙湘雨与李贤,不会允许刘晴实行那般冒险的策略……”说到这里,李慎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下巴,笑着说道,“长孙湘雨那个女人素来身体不好,当年助谢安与李寿征讨西凉叛军,期间大病一场,此次若非生病,那就是……唔,要恭喜那位谢大人了!——据本王在冀京的眼线所探知的情报,长孙湘雨那个女人似乎早已身怀六甲,算算日子,这会儿也该功成身退,安安心心地找地方产子了吧?”
“原来如此……那李贤呢?他若不在周军之中,又能去哪?”
“还能去哪?江东呗!”李慎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个太平军的伍衡,可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呐,天上姬刘晴,说弃就弃了……算算时日,整个江东或许早已是他囊中之物……那才是枭雄所为啊,并非刘晴那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与陈蓦那等仗持勇力、不善权谋的莽夫可比!——倘若本王所料不差,李贤应该是赶往了江东,将这边的事,交予谢安处置……呵,呵呵呵!”
“殿下似乎很乐得见到是那谢安掌军?”符敖诧异问道。
“谢安、谢文逸……那可是本王的老相识了!”眼眸中露出几分回忆之色,李慎摸着下巴上的细须喃喃说道,“真是没想到啊,当年的安乐王李寿,那般不受朝野重视的庶出皇子,竟然也能够坐上我大周皇位;而当年其府上区区一个书童,如今竟能位极人臣、高居刑部本署尚书令,率十余万兵马与本王对峙……想当年他主仆二人受迫于太子李炜,向本王寻求庇护时,本王真没想到,他主仆二人竟能爬到如今这等高位……”
望了一眼嗟叹不已的李慎,符敖好奇问道,“据说,李寿的皇位全靠有谢安在后出谋划策……”
“谢安?出谋划策?”李慎闻言哈哈一笑,摇头说道,“不不不,那谢安可不是谋事之人,倘若单单他一人,他与李寿就算有十条命也丢干净了!——还记得本王说过么?那谢安并没有多大本事,但是,他却是最难对付的!”
“这个……恕末将不能领会!”
“强运!”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李慎面色凝重地说道,“不可思议的强运,无法想象的强运!——当年本王尚且为皇子时,梁丘舞属燕王李茂势力,东军、梁丘家,为此,燕王李茂在军方如日中天;而长孙湘雨则属八贤王李贤势力,凭借着发小这层关系,李贤极受长孙家的支持,长孙家啊……胤公、阮少舟、长孙靖,丞相、礼部、兵部,再加上李贤所运营的户部,虽李贤长期不在冀京,可声望却丝毫不逊色太子李炜……还有那金铃儿,十年未曾失手的金陵危楼当家刺客,曾暗助太子李炜铲除过多少政敌……当时的冀京,势力划分异常鲜明,哪怕是本王也难从李炜、李茂、李贤这三人所控制的势力中再取得些许助益……而就在这时,一个来自广陵的落魄小子千里迢迢来到了京师……”
“就是那谢安?”
“啊……那家伙,彻底搅乱了冀京原有的势力格局!娶了梁丘舞,得到了梁丘家的支持,外带四镇之一的东军神武营;娶了长孙湘雨,得到了长孙家的支持,连带着得到了丞相胤公、礼部尚书阮少舟、兵部侍郎长孙靖等众多朝中重臣的器重;娶了金铃儿,金陵危楼刺客行馆数百刺客从此唯那谢安马首是瞻……再有南公府的吕公,东岭众的刺客,本王实在想不通,一个曾经落魄到除夕夜依旧在无人的街道上寻求落脚之处的家伙,何以能先后与冀京那么多的名流权贵扯上关系……强运,难以置信的强运!”
“也就是说,那谢安就只是一个好运的家伙?”符敖恍然大悟地说道。
似乎是听出了符敖话音中的轻蔑语气,李慎摇了摇头,正色说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这世上有本事、有才能的人遍地都是,但未见得人人都能飞黄腾达,有时候,运气远要比实力更重要!”
“运气?比实力……这……”
“哼!前太子李炜不够实力么?那个男人曾掌握着冀京五成以上的势力,冀州军曾经亦无异于他的私军,就连北军禁卫,亦对其忠心耿耿,可结果呢?那家伙却死了……明明是最接近皇位的皇子,最后却是死地最早,这就是有实力却没运气的下场!”说到这里,李慎嘴角扬起几分得意的笑容。
不难猜测,李慎多半是想到了他曾用数十名弩手了结了前太子李炜的壮举,毕竟当时李炜已几乎控制了整个皇宫,就连谢安也成为了李炜的人质,无论是谁都以为李炜已稳操胜券,必然将成为下一任的大周皇帝。而这就在时,他李慎出面终结了李炜……
不过,却也因此留下了祸根,以至于眼下遭致了一头名为李承的疯狗的死命扑咬……
“本王的运气还是不够啊!”一想到那些有关安陵王李承在豫州的情报,李慎颇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捏了捏拳头喃喃说道,“倘若当年最先结识那谢安的是本王,而非小九,或许本王也不至于到眼下由在拼搏于皇位……”
不得不说,李慎的遗憾并不是并没有道理,毕竟他与李炜、李承兄弟二人不同,并不是那种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高傲之人,就算是在当年,那也算是温文儒雅不逊色李贤的皇子,只不过算不上为国为民、心有社稷的君子罢了,毕竟李慎与李贤的最大差距就是他野心极大。
但不管怎么说,李慎终归没有给谢安留下什么坏印象,若不是机缘巧合使得李寿与谢安成为了莫逆之交,以李慎收买人心、推心置腹的手段,也不是没有可能让谢安成为他的幕僚之臣。
就像李慎所说的,时也命也,机缘这种事,只可偶遇不可强求,并非人人都像谢安那样运气强到足以叫人咬牙切齿。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颇有些倦怠地揉了揉脑门,李慎正色说道,“不出差错的话,齐植与徐乐已顺利诈降于周军,凭借着他们与刘晴的关系,谢安必然不会过多苛难,除非他有心激怒刘晴……叫太平军与大梁军、冀州军屯扎在同一个营中,不出乱子才怪!”
“这便是殿下的目的么?——殿下高明!”符敖闻言抱拳恭维,继而犹豫问道,“不过,殿下究竟是说了什么,给予了那齐植二人何等条件,才说服他二人做我军的内应呢?”
“条件?”李慎闻言轻笑一声,淡淡说道,“不,本王这次什么条件都不曾对他们言道!”
“这……殿下,末将不明白,记得齐植那伙人逃过南岭时,殿下派人与齐植联系,欲招揽他们,结果那齐植与徐乐不识抬举,一口拒绝了殿下的招揽,为何眼下却为因为殿下这几句话而选择投靠殿下?——莫不是其中有诈?”
“不,齐植与徐乐二人必然会选择投靠本王!”瞥了一眼符敖,李慎一脸自信地说道。
符敖闻言愈加纳闷,疑惑问道,“殿下这回究竟许了什么承诺?”
“呵呵呵!事实上,本王什么承诺都不曾对他们言道,本王只是派人告诉齐植,他们此前所效忠的公主,天上姬刘晴,此刻已投靠了周军,为周军所用!——就这样!”
“……”符敖闻言瞠目结舌,愕然地望着李慎。
“这就是人心呐!”嘴角扬起几分笑意,李慎淡淡说道,“根本不需要什么条件、承诺,只要齐植与徐乐到周营见到了刘晴,他们便会选择投靠本王!——谁叫刘晴打算帮助周军呢?也不想想,周军可是导致他们太平军几乎全军覆没的凶手,作为当时指挥战事的中心人物,大唐皇室的后裔,那刘晴却在战败后与那谢安厮混在一块,这会让那些幸存下来的太平军怎么想?——那四千太平军……在齐植与徐乐见到刘晴的那时起,就已不姓刘了!”
“殿下英明!”拱手抱拳,符敖由衷赞叹着。
李慎闻言轻笑几声,冷冷说道,“据说那谢安府上书房挂着两幅字画,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这句话深合本王心意!——刘晴那乳臭未干的丫头前番算计本王,令本王折损兵力多达四万,本王若是不报复一二,如何消我心口恶气?”
“殿下说的是……不过,齐植与徐乐那两人,殿下打算如何用?——仅仅只是给周军带来些许麻烦么?”
“唔?——什么意思?”
“末将以为,那刘晴颇为聪慧,或许也会猜到齐植与徐乐已有暗中投靠殿下的心思,殿下若是要叫他二人做内应,在战事倒戈相向,恐怕未见得能顺利……”
“呵呵呵!”李慎闻言轻笑着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当然!——本王也没自大到这种事能瞒得过那刘晴……无妨,本王自有妙计!——那齐植与徐乐二人,不过是本王与刘晴这场博弈中的弃子罢了!”
“殿下已有妙计?”
“呵呵……你与陈昭、黄守二人,明日各领两万白水军,分别于周军的北侧、西北侧与西南侧立营……”
“分兵?”符敖闻言面色微变,急声说道,“殿下,这时候分兵?”
仿佛是猜到了符敖心中想法,李慎压低声音说道,“对,就是要在这时候分兵!——若谢安不想多面遭到我军攻击围堵、攻击,首尾难顾,他会做的,自然也是分兵。但是那四千太平军,谢安却绝对不敢轻动,他会调用的,自然是忠心的冀州军与大梁军,我军分出去的越多,周军分出去的兵力自然而然也会更多,如此一来,那四千太平军会给谢安带来的压力就更大……倘若周军冰城内只剩下一两万士卒,而此时那四千太平军突然倒戈,啧啧啧,那种场面……呵呵呵,哈哈哈哈,将会何等的有意思……”
“殿下此计妙是妙,可是万一周军攻城呢?”
“不是还有四万藩王军么?再说了,有阵雷在,周军攻不下麦城的!——去吧!”
“是,末将遵命!”
次日,三支两万人上下的白水军突然离开麦城,在周军冰城的北侧、西北侧与西南侧屯扎,这个消息终于由周军的斥候传到了主帅谢安的耳中。
对于李慎这次出乎意料的分兵,谢安当即招来了刘晴并麾下冀州军、大梁军众将到帅所商议,想都不用想他也知道李慎这次分兵究竟是何居心。
“李慎这招……是逼我军也分兵么?”
会议上,对于战局把握还算敏锐的唐皓深深皱紧了眉头,同时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坐在左侧首位上喝茶不语的刘晴,与他有相同举动的,还有冀州军的廖立以及大梁军的梁乘。
至于其他将领,则是保持着沉默,尤其是大梁军的将领们,毕竟因为前几日营内冲突,刘晴的处境变得非常尴尬,同时也使得大梁军对她的态度又从逐渐适应变为漠视、敌视。
“咳!”见此,谢安咳嗽一声,目视刘晴说道,“对此军师有何高见?”
“八万人挤在一起,顾此难顾彼那是必然的,不想吃亏,那就学李慎分兵咯!”抿着茶水,刘晴一嘴的轻松语气。
废话,真要分兵还用问你?
谢安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刘晴,只可惜后者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全然没瞧见。
就在谢安心下郁闷之计,只见刘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正色说道,“既然李慎想玩,就陪他玩!——分六万兵出去!”
“六万?”唐皓闻言暗抽一口冷气,与邻座伤势尚未痊愈的廖立对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平心而论,屋内众人都明白唐皓想说什么,毕竟撇开费国军与马聃军那两支偏师不算,此地谢安这支主力师总共也只有八万人,分出去六万,就意味着冰城内只剩下两万人,以及一支忠心难测的四千人太平军。
如果有个万一……
“……”想到不妙之处,谢安深深皱了皱眉。
[齐植与徐乐……依你看来忠诚如何?]
[曾经忠心耿耿,眼下就未必了!]
回想起方才询问刘晴时她的回答,谢安目视了一眼刘晴,而同时,刘晴亦回望了一眼他。
原来如此……
不过,这丫头……这是在玩火啊!
“老爷……”在屋内众将莫名其妙的目视下,与谢安几乎可以说是心意相通的秦可儿笑吟吟地递给倾慕的男人一枚铜钱。
“啪!”在刘晴嘴角含笑的目视下,谢安将一枚铜钱高高弹起,继而拍在桌案上,但是,闭着眼睛的他却一眼也未曾去看那枚铜钱。
“就依军师所言,分兵!”目视着刘晴,谢安沉声说道。
在屋内众将目瞪口呆之余,刘晴淡淡一笑,瞥了一眼谢安。不知为何,她那一瞥眼的眸色中隐隐带有几分暖意,让谢安微微一愣。
一个时辰后,周军亦决定分兵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在冰城西北角太平军屯兵之处,传到徐乐的住所内,传到了徐乐与齐植二人的耳中。
“我明白李慎的用意了……”
在细细思忖了一番后,齐植微微点了点头,将李慎分兵的用意告诉了徐乐。毕竟齐植亦是太平军中六神将之一的玉衡神将,亦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又岂会想不通李慎分兵的真正用意。
“原来如此……那个李慎是有意给我等创造机会么?”孔武有力而又头脑简单的徐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应该是这个意思了,不过……真的要这么做么,徐乐?”齐植一脸凝重地望着眼前这位唯一还活着的战僚。
“……”瞥了一眼齐植,徐乐眼中浮现出无尽的怒意,咬牙说道,“陈帅、杨副将……众多同泽死在周军手中,竟还能恬不知耻地与周军同流合污,她……不再是我等效忠的公主殿下了!——既然她不做,就由我等来做!替陈帅、杨副将,以及众多死在周军手中的弟兄们报仇雪恨!”说着,他朝着齐植伸出右手。
长叹一口气,齐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是最终,他还是牢牢握住了徐乐的手。
“那就……干吧!”
第一百零六章 间(一)
“你对此有把握么?”
继谢安下达了分兵命令之后,就在全营周军准备分兵事宜之时,秦可儿借口与刘晴联络感情,来到了她的居所,但是在几句寒暄过后,她便忍不住问起了刘晴对分兵的看法。
“是他叫你来问的?”刘晴有些奇怪地问道。
“那倒不是,”秦可儿摊了摊白洁的双手,笑吟吟说道,“有些时候呀,他倒是也显得没心没肺的……这会儿他应该死盯着行军图看呢吧!”
刘晴闻言一愣,纳闷问道,“他看行军图干嘛?”
“找你娘的坟地咯!”轻笑一声,秦可儿眨眨眼,低声说道,“你忘了?他答应过临终前的梁丘皓,要将其与你娘合葬……”
刘晴愣了愣,眼中露出几许复杂神色,小心翼翼问道,“他……找到了?”
“还没呢……”奇怪地瞅了一眼刘晴,秦可儿摇了摇头,扁扁嘴低声说道,“你还别说,对此老爷他发了几次脾气了,原话是,荆州那么大,我哪知道秭山在哪?”
“这样……”刘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看上去竟颇有种如释重负的意思。
“对此你真不清楚么?”秦可儿纳闷地望着刘晴。
废话我当然清楚!
“不……不清楚呢……”刘晴笑容可掬地连连摇头,叹息道,“我娘故去的时候,我才四五岁大,曾经的事,大多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娘的身后事都是陈大哥代为办理的……秭山,应该是荆州某座山吧……哈,哈哈……”
“你……梁丘皓这些年不曾带你去拜祭过?”
“……”刘晴闻言面色一僵,事实上,她之所以对谢安说她不清楚她娘刘倩的埋骨之处,只是她不希望梁丘皓与那个女人合葬罢了,因为梁丘皓的死,让她不由对她的生母亦充满了恨意。毕竟在她看来,无异于她的亲生母亲夺走了她爱慕的男子,只是这些话,她实在不好当面向谢安提起罢了。
“说了不知就是不知!——你究竟来做什么的?”可能是被秦可儿触到了心中痛处,刘晴显得有些恼羞成怒了。
“不……不知就不知吧……”秦可儿被刘晴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轻咳一声,轻声说道,“至于做什么,我只是想来问问你分兵的事宜罢了……”
“他叫你来问的?”
“说了不是了!他这会儿不还在行军图上找那什么秭山嘛……”说着,秦可儿有些异样地瞧了一眼刘晴,怪腔怪调地细声说道,“说起来,他好似挺信任你的……”
“你家老爷?信任我?——这如何敢当?”刘晴习惯似地嘴角挂起几许嘲讽的笑容,但是看她眼眸中的神色,似乎颇为受用,隐隐有些欢喜的意思。
“若非信任你,岂会将这么大的事全权交予你处理?——不过说实话,你有把握么?”
“他都不急,你急什么?”
“他当然耐得住性子了,他本来就是慢脾气……”秦可儿颇有些郁闷地嘟了嘟嘴,继而眨眨眼说道,“要不,将你的想法向我透露透露?”
“你?”刘晴闻言冷笑一声,撇开头断然说道,“不要!——你是长孙湘雨那个女人一边的,我就算告诉谢安都不要告诉你!”
“你……”秦可儿埋怨似地看了一眼刘晴,轻叹说道,“我那不是没办法嘛!——长孙湘雨是多厉害的女人,你又不是不知,第一回初见面我就被她给吓了一通,吓地心肝砰砰直跳……我可不像你那么好运,都那样了还能得到长房夫人的信任……你可是没瞧见炎虎姬瞅我的眼神,那种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的眼神……”她口中的长房夫人,指的正是炎虎姬梁丘舞。
“什么叫做都那样了?都哪样了?!”刘晴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秦可儿。
“总之,透露一二吧……作为回报,我会在他那多说几句你的好话的……”
不知为何,刘晴听了此话心口有些砰砰直跳,只见她瞥了一眼秦可儿,故作不屑地说道,“我……我用得着你替我说话?”
“那不是……”
秦可儿正要细说,忽然屋门一推,暂时充当刘晴护卫统领的大梁军将领成央推门走了进来,抱拳低声说道,“代军师,太平军降将齐植求见!”说着,他显然是注意到了屋内的秦可儿,眼中露出几许诧异,对秦可儿亦抱拳行了一礼,毕竟秦可儿如今跟谢安的关系军中士卒心知肚明。
“齐植?——他来做什么?”刘晴嘀咕一声,正打算支开秦可儿,却见后者嘻嘻一笑,说道,“我到屏风木栏后去……”
看这架势,秦可儿显然没有想离开的意思。
“不嫌脏你就呆着吧!”刘晴颇有些郁闷地看着秦可儿转到了屏风后。准确地说,那并非是寻常家中的屏风,只不过是摆在角落的两块遮羞的挡板罢了,毕竟这里是军营,刘晴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单独小屋就不错了,还能还奢求什么单独的如厕房间?要知道身为主帅的谢安也就只是一间小木屋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成央的转身离开倒是让刘晴微微感觉有些意外,毕竟成央此前对她怀有极其强烈的敌意,很难想象他会放她与太平军降将齐植单独谈话。
“你不留下来么,成央?”刘晴诧异问道。
“不必了……”回头瞧了一眼刘晴,成央沉声说道,“末将并非瞎子,有些事,还是看得出来的……”说着,他颇为恭敬地朝着刘晴抱了抱拳,转身离开了木屋。
望着成央离去的背影,刘晴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心有些沉重。谢安对她的信任,成央对她的信任,让她有种仿佛置身于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毕竟在此之前,她从未奢求过得到周军阵营的人的信任,因为她曾是太平军的首领。
这份淡淡的温馨与激动,一直维持到齐植走入屋内。
“公主殿下……”
瞥了一眼齐植,刘晴微吸一口气,平静说道,“此乃周军大营所在,我乃俘虏,你乃降将,就不必再沿用先前的称呼了,免得遭来非议!——说说你的来意吧!”
“……”齐植的眼中闪过一阵不易察觉的波动,在稍稍迟疑后,朗笑说道,“原来如此……不过末将却觉得,公主殿下始终是始终公主殿下……”
皱眉望了一眼齐植,刘晴摆了摆手,说道,“行了,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的,公主殿下,末将听说,营内的周军准备分兵?”
“……”刘晴一双美眸泛起几许莫名之色,微微一笑,她不动声色地说道,“对!——秦王李慎见我军在顷刻之间立好营寨,心知难以借助天时强攻得逞,便打算分兵叫我军疲于应付,对此,我军也就只能分兵了……”
我……军?
捏着鼻子躲在屏风后偷听的秦可儿愣了愣,毕竟自打入营以来,刘晴这可是初次称周军为我军,细想一下她才意识到,刘晴此举可能是为了试探齐植。
“是……是么……”齐植眼眸中掠过几分恼怒,一闪而逝。
有意无意地打量了一眼齐植,刘晴面色自若地说道,“既然秦王李慎分出三支兵马,我军理所当然也要出三支作为应对,人选是冀州军的唐皓、大梁军的梁乘以及王淮……”说着,她瞥了一眼齐植,低声说道,“本来,在我眼里,你齐植虽说与唐皓无从比较,但可要远比梁乘以及王淮更为合适,可惜……”
“末将明白的!”齐植苦笑一声,耸耸肩说道,“新降将领,自然难以得到重用,周军人才济济,区区齐某,何足挂齿?”
周军……么?
仔细品味着齐植的称呼,刘晴咳嗽一声,继而点头说道,“你能明白就好……话说,你此来所为何事?”
“哦,末将只是有些不安……”
“不安?”
“嗯!”重重点了点头,齐植脸上露出几许凝重之色,在咬牙迟疑了半响后,忽而抱拳低声说道,“公主殿下,事实上,我与徐乐诈降于周军,全是秦王李慎在背后推波助澜……”
“……”刘晴美眸一眯,皱眉问道,“你等……当真投靠了秦王李慎?”
“是!”齐植咬咬牙,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刘晴闻言只感觉心口一阵绞痛,深深吸了口气,故作平静地问道,“李慎……究竟许了你等什么好处?”
“绝非是因为好处……”齐植连连摇头,急声解释道,“那日我与徐乐从南岭山东逃到山西,身边呆着数千弟兄,却苦于无粒米果腹,无寸土遮身,迫于无奈,末将只好与秦王李慎联系,向他寻求帮助……可是李慎却说,除非我等投靠他,否则,他不拨米粮……”
“然后你与徐乐就投靠了他?”
齐植低了低头,苦涩说道,“实乃是迫于无奈,望公主殿下明鉴!”
“……”刘晴闻言暗暗打量着齐植,忽而低声问道,“换句话说,你与徐乐之所以同意了我的说降,只是打算给秦王李慎当内应?”
齐植张了张嘴,哑口无言,默然地点了点头,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连忙抬头急切说道,“不过,那只是几日前的想法……”
“哦?那么现在呢?说来听听!”
“是!——末将方才便说了,我等投靠秦王李慎,只是迫不得已,公主殿下明鉴,自决胜谷一败,末将麾下四千残部弟兄受制于天、受制于地,受制于饥寒交迫,我等若是要活下来,只能投靠李慎……难不成我等还能投靠周军不成?周军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接受我等这么一支降军的……不过这些日子,末将见公主殿下似乎在营中颇有地位,与周军主帅谢安私交亦不浅,因此,末将斗胆暴露心迹……”
“唔!”刘晴平淡地应了一声,因为她知道齐植还没有说完。
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屋门方向,齐植走近刘晴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公主殿下若是当真有意要助周军击败李慎,末将愿意效劳!——公主殿下或许不知,叛王军之所以无故分兵,就是为了逼周军分兵,尽可能地减少此冰城内的周军数量,方便末将与徐乐在诈降后突然发难,倒戈相向,这样一来,他李慎便能借着混乱一举击溃周军!”
“……”深深地望了一眼齐植,刘晴凝声问道,“既然你等已找到新的效忠之人,为何要将这般隐秘的事告诉我?”
齐植闻言抱了抱拳,义正言辞地说道,“投靠李慎不过无奈之举,公主殿下才是我等誓死效忠之人!”
“齐植……”刘晴语气放软了,不难看出,她被齐植的忠心所感动了。
“公主殿下不必对末将再说什么抱歉之类的言辞,对于决胜谷之兵败,末将从未恨过公主殿下,况且末将以为,我军上下无人会因此责怪公主殿下……记得陈帅曾说过,只要公主殿下尚在,哪怕我等皆战死沙场,我太平军依旧不会因此销声匿迹,只要公主殿下安泰……如今公主殿下置身于周军,虽说以末将看来有些不妥,不过细想一下,倒也并非是一条下下之策……倘若公主殿下有意要在周军中东山再起,末将愿为马前卒,替公主殿下赚得那第一项功勋!”
“秦王李慎?”
“正是!”点了点头,齐植沉声说道,“先前几日,因为周军勘查地严,是故末将不曾按照李慎的吩咐,每日与他保持联络,但是,李慎确实是命末将暗中掣肘周军,待时机成熟时,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周军的本营!——末将以为,不妨从这里下手!”
“由你给秦王李慎假的情报,叫他中计么?”刘晴一脸若有所思。
“不错!——李慎虽擅于用兵,然其本人乃皇室出身,武艺不行,不过身旁却有极为倚重大将四人:白水军总大将阵雷,据说此人武艺不逊陈帅,兼又知晓计谋,极难对付;第一军军团长陈昭,此人颇似马聃,最善奇袭、夜袭,强攻、强袭,勇武过人;第二军军团长黄守,此人性子稳重,善攻善守,好比周军的费国、唐皓之辈;还有第三军军团长符敖,此人最擅沙场布兵摆阵,好比周军的大梁军主帅梁乘,但却要比梁乘更强于个人武艺。——只要能设法除掉这四人,李慎就好比失却了爪牙的老虎,再难有翻腾之力!”
刘晴闻言点了点头,轻叹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问题在于要除掉这四人,何其不易!——你有把握么?”
“这个……”齐植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恕末将才浅,按照末将心中设想,恐怕只能先铲除其中一人,前提还是一切顺利……”
刘晴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能铲除一人,亦是一件大功!——对了,你有意再助我,那徐乐呢?”
“这个……”齐植闻言面露犹豫之色,迟疑了半响为难说道,“徐乐尚对周军怀恨在心,尤其是谢安夫妇二人,甚至于,就连公主殿下您他也恨上了,这几日在营中胡言乱语,说什么要杀掉谢安替我太平军的将士们报仇雪恨……”说着,他望了一眼刘晴,低声说道,“容末将再劝劝,必要之时,末将会叫心腹用绳索将其捆绑,免得这莽夫坏事!”
“是么……”刘晴闻言苦涩一笑,喃喃说道,“他会恨我,实属应该……徐乐最是敬仰陈大哥、杨副将,可惜那两位皆因为我先后战死,他会恨我也是应该……”
“公主殿下言重了,末将以为,陈帅与杨副将哪怕是在临终之时,亦对公主殿下赤胆忠心,绝不会因为公主殿下迫于无奈投身周军的举动而改变心意……”
“但愿吧!”刘晴点了点头,忽而正色说道,“既然你有心助我,那么,我也就不客气了……齐植,替我查清楚秦王李慎的谋划,尤其是何时命你等里应外合协助他击败周军!”
“是,末将遵命!”
“回头我会与谢安细说此事,叫他予你方便,叫你有机会联络李慎……不过,是不是能骗过李慎,就只能看你自己了!——无论如何,只要你此计成功,能设法铲除李慎麾下一员大将,甚至是秦王李慎本人,不管营中冀州军、大梁军众将态度如何,我亲自替你向谢安表功!——凭藉着陈大哥那层关系在,兼之你又为他立下那等大功,我想,那谢安也绝不会吝啬!”
齐植闻言摇了摇头,抱拳正色说道,“非为谢安,非为功勋,非为荣华,只为公主殿下,只为我太平军!”
“齐植……”刘晴大为感动,不由抬起手拍了拍齐植的肩膀,满脸感动地说道,“好,好!——你先回去准备,记住,我随时等你的好消息!”
“是!”齐植笑了笑,抱拳而退。
刘晴满脸笑容地望着齐植离开木屋,然而就在屋门关闭的那一刹那,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收了起来。
“呼!”秦可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望着刘晴轻叹说道,“真是位忠臣良将呐,姐姐我在屏风后那是听地何等感动……想不到,竟有对妹妹这般死忠之人!”
“未见得!”刘晴面无表情地说道。
“什么?”秦可儿愣了愣,诧异地望着刘晴。
只见刘晴神色复杂地盯着那扇门,长长叹了口气,隐约可见,她那双美眸中充满了失望与莫名的苦楚。
“死忠未见得!——不过,不愧是陈大哥曾经精挑细选出来的……一方神将!”
第一百零七章 间(二)
“情况就是这样……秦王李慎故意分兵,打算从三面攻打我军,为此,唐皓、梁乘、王淮各率两万军应对!——白水军第一军团长陈昭交给唐皓,第二军团长黄守由梁乘阻截,第三军团长符敖交予王淮……李慎不是打算分化削弱我军的兵力么?正巧,本府也有擒贼先擒王的意思!”
在唐皓、梁乘、王淮三人即将率军离开大营单独作战时,谢安再次将营中将领们召到了帅所。
与前一次不同,这次参加会议的,还有东岭众与金陵众的刺客头领们。
比起金陵众出席此次会议的丁邱、何涛、萧离、徐杰等众多头领、分头领级刺客,东岭众相对黯然一些,老大狄布暂时担任着费国的副将、无法出席这次会议,老三漠飞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略显精神崩溃、就连谢安的召唤也无济于事,老四钱喜早已习惯了担任三主母长孙湘雨手底下头号狗腿子的职责,正在零陵为了自家主母即将生诞一事忙得不可开交,数来数去,堂堂东岭众四天王,眼下也只有老二苟贡独力撑一撑场子,免得东岭众的风头被金陵众彻底压倒。
而更紧要的一点是,此次的会议,齐植与徐乐也有出席,这才是屋内至今为止气氛始终未见变得丝毫顺畅和谐的真正原因所在。
“擒贼先擒王……对啊,秦王嘛!”
苟贡摇曳着手中那把精致小巧的金扇子哈哈笑道。
但不尽人意的是,屋内众人竟没有一个人说话,尤其像萧离那些脑袋瓜比较迟钝的人,更是用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望着苟贡。
“秦王啊……”舔了舔嘴唇,苟贡脑门隐隐有些冒汗,强作镇定地说道,“诸位听,秦王,擒王……那个……”
“……”成央、典英、鄂奕,一大批大梁军中的将领皆是古怪的眼神望向苟贡,这还不包括此前与苟贡关系颇为密切的廖立、齐郝等冀州军将领,如此一来,哪怕似苟贡这种脸皮厚道能与谢安相提并论的老江湖,这会儿也有些吃不消了,偷偷向谢安投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大人,卑职只能帮你到这了……
用那把精致小巧的金扇子遮着左脸,咳嗽几声解解尴尬,继而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躲入人群不再插话了。毕竟他方才正是得到了谢安求援的目光,这才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免得谢安说完话后屋内鸦雀无声。
不得不说,苟贡不愧是谢安身边头号心腹,只可惜,今日屋内的众人实在不够给这位大狱寺少卿面子。
“……”泰然坐在左侧首位的刘晴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几眼苟贡,心中暗暗鄙夷。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什么样的家伙才能说出这种无聊至极的笑话?
这就是苟贡?东岭众四天王的影蛇苟贡?谢安那家伙手底下头号心腹兼爪牙狗腿?
据说长孙湘雨若不在军中时,就是这家伙帮着谢安出谋划策吧?
湖口战役时自己竟会被这对主仆逼地铤而走险,真是冤得慌!
暗自摇了摇头,刘晴长长吐了口气,忽而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大概的情况,谢尚书已向诸位讲述了……话说回来,李慎还真是没新意,偷用长孙湘雨那个女人与小女子两军对阵时所用的计策,他难道就想不到,我等也希望他散开手中凝成一团的兵力么?”
话音落下,屋内鸦雀无声,除了成央外,许多大梁军将领环抱双臂坐在席中,有的聚精会神凝视着面前的桌案,有的面色凝重地轻抚着随身的佩刀,非但没有一个人搭茬,就连看都不看刘晴一眼。相比较而言,还是廖立、齐郝等冀州军将领给足了刘晴的面子,虽不好直接开口出言支持刘晴,免得伤到冀州军与大梁军的感情,不过在刘晴望向他们时,他们纷纷点头微笑,总算是让刘晴不至于丢了仪态。
终于,大梁军中有一名将领忍不住开口了。
“谢帅与代军师所言,末将等都清楚……总归这些都是昨日军议会上的话题,除了金陵众与东岭众的刺客兄弟们因为忙于刺探、监视叛王军的情况,未曾得知这一切,在座将军们都知道了……唔,哪怕是其中两位……”
包括那位将军在内,众大梁军将领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在帐角附近第二列席位中的齐植与徐乐,眼神中所带有的强烈敌意,哪怕萧离这等堪称呆傻的莽夫都能看得出来。
“王虎所言极是!”朝着那名军中的将领弟兄点了点头,大梁军大将典英停顿一下,沉声说道,“这一些末将等昨日也已知晓,事实上,唐皓将军、梁乘将军、王淮将军昨日不就已接受了代军师的命令出营了么?——末将等人只是不明白,为何那齐植会与我军主力共同行动,更加不明白,谢大人为何要叫这徐乐担任护卫统领之职!”说话时,他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齐植与徐乐二人,丝毫不给二人留有脸面。
刘晴闻言瞥了一眼谢安。
[你就不帮我说两句话?]
仿佛是看懂了刘晴的眼神,谢安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
[你想出的计策不是不希望本府过多地干涉么?本府这回成全你!什么都不管,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信任么?]
眼瞅着谢安在秦可儿的服侍下美滋滋地喝着酒,刘晴恨地牙痒痒,但是气归气,当前这件事还是得想办法摆平,毕竟那些大梁军的将军们,分明是冲着她刘晴来的,虽说直接原因是由于齐植与徐乐二人。
“大梁军对此颇有意见?——那么冀州军呢?”
话音刚落,廖立皱眉说道,“对于军师针对眼下战况的种种考虑,末将没有意见,末将还觉得,军师想擒贼先擒王的这招反客为主、将计就计的阴谋颇为高明,但是……末将对这位徐乐将军担任大人的护卫一事感觉不妥!——太平军总归是新降不久,是否忠诚还需要验证,大人乃一军之主,万金之躯,些许疏忽也要不得……”
“廖立将军……”微微一笑,刘晴压低声音说道,“本军师听说,当年洛阳战役后,廖将军新降后,不也立马成为了谢尚书的贴身护卫么?——何以廖将军可以,徐乐就不可以?”
“这……”廖立哑口无言,毕竟当年正是谢安那份信任,才换来他的忠诚。但正所谓今时不同往日,就像当年苏信、李景等人强烈反对他廖立担任谢安的护卫一样,如今的廖立,亦对由徐乐来充当谢安的护卫报以强烈反对意见,毕竟时刻身系主公安危,这正是近臣爱将所必须具备的。
“总之这件事不妥!”廖立摇了摇头。
在费国、马聃、唐皓皆不在军中的眼下,廖立无疑是冀州军中最具威信的将军,他这一说,冀州军的将领们纷纷点头附和。
也难怪,毕竟廖立本来就是一军主帅的底子,只要他能改掉他那知进不知退、以及事事希望尽全功的完美主义观念。
“徐乐只是护卫之一……是副职,至于统领一职,本军师希望由廖立将军你来担任,终归将军前些日子所受的伤至今尚未痊愈,再叫将军征战沙场,这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将军就退下一线暂时休养一段时日,如何?”
“末将?”廖立深深望了一眼刘晴。
[什么?军师打算暂时让末将退下前线?——军师放心,末将只是皮外伤,只要休息几日……不,已经好了,军师你看……]
[不是!我想暂时让你担任谢安……啊不,是谢尚书的护卫统领一职!]
[可大人的护卫工作是由东岭众刺客担任的呀,并不需要由末将……]
[是这样的,这次我打算安排徐乐进去,顺便重新拟定护卫人选,你家主公已经同意了……]
[什么?徐乐?不,末将可没有质疑军师的意思,只是这……大人当真同意了?]
[唔!——到时候,你如此如此……]
[唔唔,末将明白了……]
脑海中回想起进来前刘晴单独与自己的谈话,廖立望了一眼角落的徐乐,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末将领命!”
而与此同时,角落处的徐乐亦回望了一眼廖立,继而又瞧了一眼刘晴与谢安,微微皱了皱眉。
“冀州军没问题了?”刘晴笑眯眯地望着廖立,见廖立拱手抱拳作为回应,遂将目光望向那一干大梁军将领,微笑说道,“那大梁军……”
而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成央忽然睁开了眼睛,斩钉截铁沉声说道,“我大梁军也没有异议!”
“成央?”
“成将军?”
“成哥?”众大梁军将领目瞪口呆地望着成央。
“闭嘴!”成央低喝一声,正色说道,“既然大人任命了刘晴殿下为军师,我等只要听从命令便好,服从将令,是我大梁军的军纪,你等都忘了?!”
“……”众大梁军将领面面相觑,低头默然不语。
看地出来,成央在大梁军中也颇有威望,毕竟他可是大梁军中的三把手,论职位只下梁乘与王淮之下,他这么一说,众大梁军将领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对于成央义助刘晴,谢安很是意外,而作为当事的刘晴更感觉惊讶,毕竟一开始成央可是对她极有敌意的。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散了吧!——廖立与成央留一下,我还要向你们交代一些琐事!”善意而感激地望了一眼成央,刘晴简单交代几句后便结束了这场会议。
且不说刘晴召开这次会议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且说齐植与徐乐参加完这次会议回到自己住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齐植,你究竟跟她说了些什么?”
吩咐心腹侍卫守好四周,免得外人偷听,徐乐皱眉向齐植询问起了心中的疑虑。
“就是按照计划说的啊!”环抱双臂在屋内来回踱着步,齐植眼中不觉亦露出了几许不安与疑惑,喃喃说道,“她要我随军行动,这件事倒未出乎我意料,至于让你去做那谢安的护卫……这个嘛……不好说……”
“你说她是不是看出来了?——你我都知道,她可是很聪明的……”徐乐颇有些紧张地问道。
“应该不至于吧……”摸了摸下巴,齐植皱眉说道,“那些话我反反复复推敲了好一阵子,甚至不惜暴露了你,倘若连这样都骗不过她……不会的!她之所以说服谢安重用你我,我觉得应该是为了拉拢我吧,毕竟,她还希望我能助他击败秦王李慎!”
“那她让我做当那谢安的什么护卫又是为了什么?”
“这还不简单?监视着你呗?你没见她还推荐了那个廖立么?”轻笑一声,齐植压低声音说道,“她的计划应该是这样的,由我来向秦王李慎传递假消息,令其中计,至于你,倘若你说不听,执意要铲除那谢安……她已给了你最佳的动手机会,不是么?”
“原来如此……”徐乐眼中闪过几分明悟,继而压低声音说道,“那我等的计划呢?——我该怎么做?”
齐植压了压嗓子,尽可能地将声音放低,说道,“她打算直袭秦王李慎的本营帅帐,为此要我想办法弄清楚城关进出的口令,如此一来,我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与李慎联络一下……”
“这个时候?”徐乐闻言愣了愣,惊愕说道,“你前两日不是还说,为了避免被人怀疑,不可再联络李慎么?”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公主……唔,眼下刘晴以为我替她做内应,说是会叫周军放松对我的管束与监视,这样一来,我便能堂而皇之地去见李慎……”
“妙!”徐乐竖起大主母,笑着说道,“昨日你说要将事情透露给刘晴,我还以为你要背叛我呢!——那我做什么?”
“怎么会!——至于你……正是因为考虑到你不怎么善于隐藏内心,我才想出这个主意,所以,你该怎么还是怎么,只要你别一时冲动拔刀去砍那谢安,一切好说!——依着刘晴的性格,在你翻脸之前,她是绝对不会翻脸的,因为她对我等心存愧疚!”
“唔!——我知道分寸,我会忍住的!”
“那就好……等到我联络好李慎,约定好内应外合的确切时间,你再去杀那谢安……”
“嗯!”
当日深夜,齐植便从冰城的西门离开了周军的营寨,守西门的将领因为早已得到过刘晴的指示,并没有为难齐植,但是这件事,还是由成央传到了刘晴耳中。
“军师,齐植离营了!”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用木梳梳理着头发,正准备入睡歇息的刘晴淡淡一笑,说道,“这件事我有分寸的!——整个梗概,除了你家主帅大人外,偌大军营,仅你与廖立、苟贡三人知晓……你等莫要坏了本军师谋划!”
“末将明白!”比起白昼在谢安的帅所,成央望向刘晴的眼眸中充满了信任。
而与此同时,齐植正坐跨在飞奔的战马上朝着麦城急速而去,终于在子时前后,他来到了距离周军冰城有二十里之遥的麦城。
“什么?齐植要见本王?他亲自来了?”
当这个消息传到秦王李慎耳中时,正在自己住所屋内阅书的李慎眼中露出几分异色。
“竟在这个时候贸然来见本王……呵!有意思,叫他进来!”
“是!”
不多时,一干护卫便领着齐植来到了秦王李慎的房间。
“齐植将军,这个时候来见本王……你就不怕周军怀疑么?”
“这个末将自有应对!”说着,齐植便将他曾经对刘晴说过的那番半假半真的话又对李慎说了一遍,直听得惊叹不已。
“原来如此……原来齐植将军竟想到了这等妙计,实在是妙,妙不可言呐!”
齐植闻言面露自得之色,在轻咳一声后,正色说道,“先说正事吧,殿下,末将此番所来,正是为了想与殿下商议一下里应外合的确切日期……哦,对了,为了避免万一,贵军夜间的口令也希望能够透露末将,好叫末将回去能够向刘晴交差!——末将不是没有想过编造一个,只是……说不好东岭众与金陵众刺客是否已混入城中,是否已得到了贵军出行的口令……刘晴的性格殿下也是知道的,胆大心细,倘若末将露出半点差错,此计恐怕就难以顺利实施了……”
“区区口令而已,这有何妨?本王有大将阵雷坐镇此城,岂会怕周军那些宵小?——就算你将口令如实告诉了刘晴,周军也未见得能踏入麦城一步!”
“那就好……既然如此,殿下,我等就商议一下里应外合之计的确切日期与计划吧!”
“好,好!”
李慎与齐植在屋内窃窃私语,足足聊了有半个时辰,齐植这才告退回军营地去了。
亲眼望着齐植离开了房间,秦王李慎瞥了一眼抱着双臂倚在墙边的白水军总大将阵雷,轻笑问道,“你怎么看,阵雷?”
微微吸了口气,阵雷用极为平静的语气淡淡说道,“那家伙似乎还未发觉,他被刘晴当棋子利用了……”
李慎闻言眼眸中露出几许恍然与释然,微笑受到,“说的是呐,他看样子是没能骗过刘晴呢!——真是遗憾呐!”
“遗憾?”瞥了一眼李慎,阵雷淡淡说道,“正是因为早就清楚那齐植骗不过刘晴,殿下才会将他与徐乐推出面,作为击败周军的重要棋子,不是么?”
“啊啊,连这件事都看穿了么?”李慎苦笑一声,继而望着阵雷由衷称赞道,“就算撇开一身武艺不谈,也不见得有几人能及地上你……有必要要当一个纯粹的武夫么?太辱没你的智略了!”
“吾辈对使阴耍诈没兴趣!——末将叫人替殿下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李慎眼中露出几分异色。
已走到屋子房门附近的阵雷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望了一眼李慎,平淡说道,“殿下留在麦城,不就是在等齐植他们来联络么?如今既然已见过了齐植,顺利地骗他当了促使刘晴中计的弃子,殿下便要打算出城了,不是么?——是蔡氏山吧?”说着,他抬脚跨出门槛,到屋外去了。
“难以置信……”望着阵雷离去的背影,李慎眼眸中的惊异之色显得更浓了几分,长长吐了口气,喃喃说道,“不愧是上国柱将的底子,只可惜太过于重武轻文 了……若能抛开那些无谓的武德,不再去追求那令人莫名其妙的武道,绝对会是天下最可怕的杀伐之将!——原南郑九品衔军械库武备官大人……”
第一百零八章 计中计,局中局(一)
——大周景治四年十一月六日夜,周军大本营西侧雪林——
正值戌时时分,齐植带着一脸心事重重的表情嘎吱嘎吱踏着积雪走到雪林深处,在他前方不远处,大梁军将领成央手扶着一棵身披银装的大树,注视着遥远的夜色。
“有心事?”似乎是听到了来自背后的脚步声,成央瞥了一眼走近自己的齐植,淡淡问道。
“唔?”齐植愣了愣,他可没想到成央竟然会主动与他搭话。要知道,尽管成央今晚会与他一起行动,但这并不代表这位出身大梁军的将领会因此对他另眼相看。
“……”成央平淡地望了一眼齐植。
齐植这才醒悟过来,摇摇头解释道,“可能是觉得有点别扭吧……四个月前在湖口,两方还打得不可开交,这会儿竟会联手对付秦王李慎……”
“世事无常?”
“就是这个意思吧……”耸了耸肩,齐植故作轻松地说道,“公主殿下任命末将为成央将军的副手,此事末将也没有想到,抱歉,成央将军……”
“抱歉?”成央平淡的眼神中浮现出几分疑虑。
见此,齐植苦涩一笑,低声解释道,“说实话,成央将军其实也不希望末将与将军一起行动吧?”
深深望了一眼齐植,成央淡淡说道,“服从上令,乃大梁军第一条军纪!——再者,你不是已探明了麦城叛王军的出入口令么?”
“成央将军知道了?”故作惊讶地望了一眼成央,齐植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如此,是公主殿下告诉成央将军的吧?”
“不错!——你的事,整个军营也就只有寥寥数人知晓,成某因为肩负着奇袭麦城的重任,这才有幸得军师提前透露,其余似梁乘、唐皓、王淮等人,均不知情……”
“奇兵袭麦城啊……”齐植点了点头,吸口气由衷称赞道,“不愧是公主殿下,竟能想到这种反客为主、将计就计的妙策!——李慎绝对想不到,在他算计公主殿下的时候,公主殿下亦在算计他!”
“……”望着齐植脸上的笑容,成央眼神中微微出现几丝波动,在片刻的停顿后轻笑说道,“此事说起来多亏了齐将军啊……若不是齐将军弃暗投明,忍辱负重做我军内应,套出了李慎的图谋,我想,军师就算智慧再是出众,恐怕也难以实施计划……”
“……”齐植愣了愣,他隐隐感觉到哪里有点不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来,仿佛有一天迷雾笼罩着他。
想了想,齐植打算岔开话题。
“说起来,将军,我等何时行动?”
“等等吧!”转头望向远方漆黑的夜景,成央沉声说道,“照你所言,秦王李慎的白水军,会先后从北、西北、西南三面袭我军本营……我军若是现在出动,朝麦城进兵,极有可能迎面碰到那三支白水军……待唐皓、梁乘、王淮三位将军与那三支白水军打起来,我军再行动也不迟!——那三位将军本就是为了掩护我等这支奇兵不是么?”
“说的是啊……”
“成某与刘晴军师不熟,不过早前在长孙军师麾下当过差……长孙军师严厉要求我等将领按照命令行事,绝对不可自作主张,倘若长孙军师要我等埋伏在某地,那么在出击命令下达前,就算是敌军毫无防备地从我军眼前开过,也要当做没看见!——否则,就算破了敌军,非但没有功劳,甚至会因此获罪,轻则闲置,重则革职……”说到这里,成央微微叹了口气,因为他所说的,确实是大部分冀州军与大梁军的心声。
毕竟长孙湘雨所奉行的兵法,从来不需要梁丘皓、梁丘舞、阵雷这等能够以个人勇武逆转战局不利的绝世武将,因为她从来不会置自己于下风,她只需要听话的、服从命令的将军。
不可否认,长孙湘雨为军师,确实有些挫伤麾下部将们的积极性,但这并不表示将领们不听从她的指挥,毕竟长孙湘雨至今为止还未打过一场败仗,堪称战战必胜的神军师。
“还有这事?”齐植着实有些吃惊了,毕竟他可没想到长孙湘雨对部将们的要求竟是这般苛刻以及……古怪。
“大概军师都是这个样的吧!不喜有人自作主张坏其大计,总是事先安排好所有的事,排除所有的不安因素……”说到这里,成央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齐植,看得出来,他仿佛是在暗示什么。
但遗憾的是,齐植这会儿哪有心情去关注成央,毕竟他满脑子都是他与徐乐此前制定的计划。
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成央暗暗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眼神凝重地注视着远方的夜景。
因为他知道,过不了多久,秦王李慎麾下三位白水军的军团长,便会率领着其麾下精锐白水军,正式展开对他们周军本营的夜袭。而到时候,唐皓、梁乘、王淮会分别带兵阻截这三支夜袭兵马。
待这六支兵马厮杀之际,作为今夜的关键人物,他成央便要率领一支精锐,长驱深入,一举将秦王李慎擒杀。
正如成央所了解的那样,在距离二十余里外的夜幕之下,白水军第一军团长陈昭,正率领着他麾下曲部两万兵,浩浩荡荡地朝着周军的本营冰城进发。
明明是夜袭周军本营这等极其紧要的大事,然而作为此军的主将,陈昭却是枕着双手仰躺在马背上,完全看不出有丝毫的紧张与重视,这让他的副将张方有些难以理解。
“将军?将军?”在尽量不惊动周边士卒的情况下,张方策马缓缓靠近陈昭,小声提醒着自家主将。
“怎么了?”在张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陈昭仅右脚踩着马镫,左脚架在右腿上,整个人几乎完全平躺在马背上,一晃一晃的,看似竟在闭目养神。
这份高超骑术着实令人瞠目结舌,但问题是,这哪是一个即将负责夜袭周军大营的上将该有的形象?
“将军,今夜我等可是为了夜袭周军主营……将军自重!”
“嘿!”嘴里咬着一根枯草,陈昭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紧张什么?——到不了周军主营的!”
“什么?”张方愣了愣,疑惑问道,“什么到不了周军主营?殿下分派给我军的任务,不就是夜袭周军主营么?”
“你当周军傻呀?”打了一个哈欠,陈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军整整两万人,一个时辰行六、七里路,这样周军要是都不能截住我军,他们还打什么?趁早回家得了!”
“这……”张方闻言面色微变,惊声说道,“这如何是好?末将想起来了,据斥候回报,周军的唐皓自离开了主营后,便在这一带游逛,这万一撞见……”
“慌什么?——唐皓两万人,我军也两万人,有什么好怕的?”
“问题是若是撞见了唐皓,我军便不能遵照王爷所言,袭周军的主营了呀!”
“嘿嘿!”陈昭闻言笑了笑,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面露着急之色的张方,神秘兮兮地说道,“那只是殿下对你等这么说罢了,真正的作战计划,除殿下外,只有阵雷老大与我军三个军团长知道!——周军主营,并非我等盘中菜,别想了!”
“我军此番夜袭的目标竟然并非是周军的主营?那是……”
“当然是……”说到这里,陈昭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咕嘟一下翻身坐起,凝视远方夜幕的眼眸中露出几许莫名的笑意,舔了舔嘴唇笑嘻嘻地说道,“这不是来了么?——我军今夜的真正目标,我瞅瞅……唔,冀州军副帅唐皓两万兵!”
张方闻言下意识地望向前方,猛然间,他的双目瞪地睛圆。因为他发现,远方那看似平和的夜色,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黑压压的兵马,远远望去,仿佛无穷无尽的。为首一员大将,手持长枪、策马立于雪坡之上,眸色冷冽地凝视着他们白水军。
“全军戒备!”张方下意识地大喝一声。
话音刚落,两万白水军停下脚步,构筑起防御方阵。整个过程不见有丝毫嘈杂喧闹、也不见有丝毫混乱。单凭这一点,便知白水军士卒的素质,完全不是那些地方上藩王的藩军可以相提并论的。
“哟,这不是冀州军的唐副帅嘛!——好久不见!”陈昭笑嘻嘻地朝着远处的唐皓打着招呼。
因为前一阵子唐皓与廖立夜袭叛王军的营寨时,陈昭曾在廖立与阵雷单挑时与唐皓聊过几句,因此,两人的也算是相识了。
“该死,抽中下下签了……”
听着那来自陈昭的招呼声,唐皓低声骂了一句。
说实话,他真心不怎么想碰到这个白水军第一军团长陈昭,毕竟据他的估测,陈昭的武艺绝对在他之上,而且强地不止一星半点。要知道,陈昭那夜可是在他唐皓几乎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来到了他周身丈外附近,在这个距离,倘若陈昭当时有心要对他唐皓不利,他就算不死也会重伤。毕竟他唐皓虽然是副帅,但论武艺,远不如费国、廖立与马聃。
不过转念一想,唐皓又觉得无论碰到陈昭还是碰到白水军另外两位军团长,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因为陈昭他打不过,其余两个,他也未必就是对手。
“陈将军!”策马立于雪坡之上,唐皓朝着远方的陈昭抱了抱拳作为还礼。
“嘿!——唐副帅,这么晚了,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赏雪啊?”从部下手中接过铁枪,陈昭将其抗在肩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唐皓。
“陈将军又吹的哪阵风啊?——深更半夜的,带着大队人马……”
“闲着没事逛逛嘛!”陈昭舔了舔嘴唇,说话的同时,他暗中下达了随时准备出击的命令。
“巧了!”冷笑一声,唐皓骤然举起长枪,沉声喝道,“杀!”
话音刚落,陈昭军两侧雪林与雪地中响起一阵震天的喊杀声,伴随着这震耳欲聋的呐喊,无穷无尽的周军举着长枪朝陈昭军展开了攻势。
“嘁!”意识到自己失却先机的陈昭暗暗撇了撇嘴,不过尽管如此,他脸上亦没有丝毫的惊慌失色。
“让他们杀!”
轻松的语气,仿佛验证着他心中的从容。谁能想到,明明占据着先机与主动的唐皓军士卒,他们冲锋的势头竟然在触及到陈昭军时便被阻截,但是陈昭军却也未能因此而逆转势头。
“该死的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唐皓与陈昭同时低声暗骂着。
为何自古以来冬季无兵事,其中理由在唐皓军与陈昭军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解释。
厚达两尺的积雪,几乎减尽了双方士卒搏杀的气势,更别说那吹在人脸上犹如刀刮般的寒风,在寒风中几乎十指都已被冻僵的两军士卒,完全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水平,这使得这场遭遇战,简直就像是一场闹剧般可笑。
两军总共四万人,其中两万先锋军,在第一轮接触时便已尽显混乱局面,放眼望去,只见两军士卒大片大片地被积雪绊倒、或者被敌军士卒所推倒,继而与敌军扭打在雪地上。
“将军……”望着眼前这一幕混乱,副将张方下意识地望向了自家将军陈昭。
“没事,就这么打!”环视了一眼周遭,陈昭淡淡说道,“周军投入多少兵,我军就投入多少兵,只要拖住唐皓就可以了!”
而与此同时,唐皓身旁的副将亦向自家主将询问了同样的问题,但得到的回答,竟与陈昭一致无二。
“不用急,只要拖住那陈昭就可以了!”
唐皓与陈昭,在根本不曾沟通过的情况下,竟然颇有默契地展开了一场慢节奏的消耗战,而且他们的目的,竟都只是为了拖住对方。
而与此同时,在另外两个方向,白水军第二军团长黄守与第三军团长符敖,分别也遇到了周军大将梁乘与王淮这两支曲部兵马,而令人感到惊愕的是,这四支兵马竟然也像唐皓与陈昭那样,展开了慢节奏的消耗战。
尽管这六位将军的副将们对此纷纷表示难以理解,但是这六位将军的面色却始终未见改变,就好像,他们早已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
而就在这个时候,成央军终于有所行动了……
“报!——叛王军的陈昭、黄守、符敖,分别与唐皓、梁乘、王淮三位将军交兵……”
随军行动的金陵众刺客,及时向成央汇报了最新的战况消息。
终于到这个时候了,不过……
在一旁聆听战况的齐植闻言皱了皱眉。
陈昭、黄守、符敖……
白水军三支兵力的夜袭路线,竟然全被刘晴算到了?
周军主营内只有寥寥数千兵,几乎可以看成是空营,但徐乐身边也只有五百兵……
若是陈昭、黄守、符敖没能按照计划攻入周军的主营,单徐乐一人……
怎么回事?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陈昭那三人,怎么会都被周军截住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此替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秦王李慎竟也会放过?不是应该叫他麾下那三个大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甩开周军的阻兵、强攻周军的主营么?
秦王李慎究竟在想什么?
“齐将军?齐将军?”一阵呼唤声,让齐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抬头一看,齐植发现成央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身边,正用异样的眼神瞧着他。
“成央将军……”齐植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低声问道,“是准备出发了么?”
“唔!”成央点了点头,沉思说道,“唐皓、梁乘、王淮三位将军已替我军引开了叛王军的夜袭兵马,眼下道路已通畅,我等出面的时机已到!”
“这样啊……”吐了口气,将心中那些胡思乱想抛之脑后,齐植拱手抱拳,低声说道,“既然如此,倘若成央将军不嫌弃的话,末将为成央将军指路……夜路漆黑,虽说依稀月色,但总归这里距麦城还有十余里路,倘若走岔了道,坏了公主殿下大计就不好了……”
算了,先不想徐乐的事了,陈昭等三人的援兵未至,想来那莽夫也不至于傻到眼下就倒戈反叛,暂且先将这成央带到麦城再说,反正李慎还有五六万的藩王军,又有大将阵雷坐镇城头,成央区区万余兵力,想来也攻不下麦城!
齐植在心中暗暗补充道。
然而就在这时,成央却向齐植说了一件让他惊骇莫名的事。
“事实上,我等此行并不是去麦城……”
“不……不是麦城?”齐植愣住了,有些转不过弯来,呆了半响愕然问道,“不是要夜袭麦城么?——擒贼先擒王……”
望着齐植摇了摇头,成央淡淡说道,“夜袭是没错,擒贼先擒王也没错,但是,并非是夜袭麦城!”
“这……这是为何?”
拍了拍齐植的肩膀,成央沉声说道,“因为秦王李慎眼下不在麦城,他在蔡氏山!——此乃刘晴军师亲口所言!是故,我军不去麦城,直接去蔡氏山!”
什么?
刘晴认为秦王李慎眼下不在麦城,而在蔡氏山?
那秦王李慎没事跑蔡氏山去做什么?
还有,刘晴又何以能断言此事?
他二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齐植脑门逐渐渗出几丝冷汗,因为他本能地意识到,他与徐乐精心策划的所谓妙计,极有可能只是某些人整个庞大计划中的其中一个环节。
第一百零九章 计中计,局中局(二)
“秦王李慎在蔡氏山!”
就当齐植被成央所爆出的猛料惊得无以复加时,在周军主帅谢安的帅所屋内,刘晴正一脸得意地在谢安面前显摆着她的观点。
“蔡氏山?李慎好端端的跑蔡氏山做什么?”抿了一口茶,谢安问起了与齐植相似的疑问。
刘晴闻言轻笑一声,正色说道,“因为李慎知道,我很有可能会发兵袭麦城!——有白水军总大将阵雷坐镇麦城城头,我军并没有多少机会能攻克此城,但是依秦王李慎那万事讲究稳妥的谨慎性格,他不会留在即将成为战场的麦城的……因此,他在见过齐植后,会连夜出城,到附近的蔡氏山躲避!——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不至于吧?”摸了摸下巴,谢安一脸古怪地说道,“据费国派人送来的消息,那个白水军总大将阵雷可是相当了不得啊,武力直追大舅哥与舞儿,有此人坐镇,秦王李慎会担心城池沦陷?”
“城池多半不会沦陷,但是,谢尚书可别忘了,你身边可是有东岭众与金陵众两拨刺客,这件事可瞒不过李慎……依李慎谨慎稳妥的性格,他势必会考虑到,万一你打着叫成央夜袭麦城的幌子,实际上却是派遣刺客去暗杀他,那又该如何是好?——阵雷与陈大哥不同,陈大哥可以客串刺客,但是阵雷却办不到,他是纯粹的武人,就好像小舞姐姐那样……武人对上刺客,可谈不上万无一失,更何况到时候阵雷还要负责应战成央,如此一来,谁来保证他李慎的性命安危?”
“你这么一说,倒是……”谢安信服地点了点头,毕竟他确实有想过是否能借助东岭众与金陵众刺客的力量铲除秦王李慎,但遗憾的是,暗杀这一招当年前太子李炜不止对李慎做过多少次,可结果呢,李慎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秦王李慎……那是一个事事都会将自己性命安危放在首位考虑的男人,要暗杀他,简直不可能发生的事。
“那你怎么知道是蔡氏山?”谢安疑惑问道。
“很简单啊,因为从蔡氏山可以看到麦城的全貌!——不是说了么,李慎为人谨慎,既在意自己的性命安危,但是却又做不到全然不顾麦城,就算麦城只有小余一成的几率才会出现什么闪失……既然如此,他势必会选择一个能够看到麦城全貌的安全场所,数来数去,这里就只有蔡氏山符合他的要求了!”
“啪啪啪……”谢安闻言叹为观止,不由地鼓起掌来,在他看来,刘晴对李慎性格的把握,简直堪称透彻。
望着谢安惊叹的表情,刘晴小脸上充满了喜悦,哼哼着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在旁,秦可儿左瞧瞧谢安,右瞧瞧刘晴,不觉地撅了撅嘴。
谢安倒是没注意到秦可儿的古怪眼神,摸着下巴沉思道,“倘若一切如你所言,那么成央此番可是会赚到一场天大功劳啊……这么优待他?”说最后一句时,谢安似笑非笑地望着刘晴。
刘晴轻哼一声,并没有对此阐述原因。其实理由很简单,毕竟在大梁军中,也就只有成央渐渐变得信任她,仅此而已。
见此谢安倒也不在意,毕竟这种事他也猜得到,事实上,此前之所以让成央去担任刘晴的护卫,无非就是想缓和刘晴与大梁军的紧张关系罢了,而如今,大梁军中已出现了一位相信并且支持刘晴的将领,谢安也是相当高兴的。毕竟大梁军不同于冀州军,有些事,就算大梁军的将领们敬重谢安,也不见得会因此而妥协,需要谢安从中设法做些工作。
“算算时辰,成央应该已经朝着蔡氏山去了吧……诶,等会,这件事,你有告诉齐植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谢安疑惑地询问着刘晴。
刘晴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不,我叫成央在出发时才告诉齐植……”
“……”谢安诧异地望了一眼刘晴。
明明此前齐植才是刘晴麾下最是忠心的将领之一,但是,眼下比起此人,却更信任成央么?
微微叹了口气,谢安低声说道,“他们……背叛你了,是么?”
“……”刘晴咬了咬嘴唇,眼眸中闪过一阵痛苦之色,在沉默了半响后,苦涩说道,“就算如此,也在常理不是么?准确地说,是我先背叛了他们吧……”说着,她抬起头来,望着谢安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为了你,我连对我忠心耿耿的部将们都背叛了……”
“你……你想说什么?”谢安有些不安地挪了挪位置,毕竟刘晴的话很容易叫人产生误解。
见谢安露出这副表情,刘晴愣了愣,继而面色通红,恼羞成怒般斥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说,待你日后率军赶赴江东与伍衡叫兵,如果不支持我继续担任军师,我就……咬死你!”
说完最后三个字,她不禁有些脸红,毕竟,她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威胁谢安的。
“……”望着刘晴那副酷似小丫头王馨发怒时的模样,谢安又好气又好笑,他终于渐渐明白,为何那么聪明的刘晴却能够与蠢到没边的小丫头王馨玩地很好,并且成为好朋友。
“好,本府答应你!——只要你等助本府击败秦王李慎,待日后与伍衡交兵时,你便是我三军军师!”
“这才差不多!”刘晴轻哼一声,得意地瞥了一眼谢安,不过脸上的红晕却未见得有些许消退。
——与此同时,蔡氏山山顶——
正如刘晴所猜测的那样,秦王李慎果真带着一干护卫,在蔡氏山的山头上饮酒、赏雪,静待着周军的奇兵夜袭麦城。
“殿下,周军当真会夜袭麦城么?”担任护卫统领的将领孙继一脸疑惑地问道。
“当然!”李慎微微一笑,凝声说道,“本王替她营造了这般美妙的破局机会,她若是无动于衷,可不配称之为四姬之天上姬,可不配作为堪比长孙湘雨那个女人的神军师……”
“殿下替她营造?——末将不明白,这个计划不是太平军残党齐植提出来的么?”
“你觉得是这样?”瞥了一眼孙继,秦王李慎淡淡问道。
“难道不是么?”眼中闪过几分纳闷,孙继压低声音说道,“陈昭、黄守、符敖三位军团长之所以夜袭周军主营,不就是为了配合诈降于周军的太平军残党齐植与徐乐,里应外合击败周军主力,擒杀其主帅谢安么?——这与刘晴夜袭我麦城有何关联?”
“哼!”轻笑一声,李慎举起杯盏抿了一口。
见此,孙继灵机一动,惊声说道,“莫非那齐植有诈?”
“齐植?”李慎闻言哈哈一笑,摇头说道,“虽然谈不上对本王忠心,不过那家伙对刘晴的愤怒却不会有错!——刘晴玩地太大了,竟然反过来帮助周军来对付本王……齐植与徐乐皆是太平军内死忠,如何能容忍与生死大敌的周军并存于一营之中?”
“那……末将不明白了……”孙继满脸诧异地摇了摇头。
微微摇了摇头,李慎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淡淡说道,“齐植那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确实乃是妙招!——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察觉到了刘晴对他们的怀疑,因此,他索性就将他们已投靠本王的事如实告诉了刘晴,借此来换取刘晴的信任,似这般机智的将领可不多见啊!——太平军玉衡神将齐植……确实不错,称得上是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帅才!但是比起刘晴,他还差得多……”
“……”
“依本王看来,刘晴早已得知齐植、徐乐怀有二心,但是她却什么都不说,看似是听信了齐植的谎言,可实际上呢,她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欲借齐植所盘算的计策来算计本王罢了……按照齐植的计划,陈昭、黄守、符敖三人同时袭周军主营冰城三面,而身在周军主营冰城内的齐植、徐乐二人里应外合,这看似是不错的妙计,但事实上,陈昭、黄守、符敖三人根本无法摆脱唐皓、梁乘、王淮三将……”
“这是为何?——难道大梁军强到能与我白水军相提并论?”
“并非是军势强弱的问题,若在平日,就算是两万对两万,我白水军任何一名军团长,都能轻松击溃那三支分别有两万人的大梁军……终归大梁军只是地方劲旅,比不上冀州军……但眼下天寒地冻,并非只有周军的实力大打折扣,从麦城附近赶路到周军主营,哪怕是我白水军士卒,难免也会因为在夜风中冻地十指僵硬,难以发挥平时的实力,如此一来,就算是人数相当,陈昭他们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击溃或者摆脱周军的阻截兵力……”
“这……倒是……”孙继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饮了一口酒水,秦王李慎继续说道,“事实上,就算陈昭三人能甩掉唐皓等三支阻截兵马,本王也不敢轻易叫他们夜袭周军主营冰城,你可知为何?”
“末将不知……”
“很简单!”抓起酒壶,倒满酒盏,李慎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可知,周军右路偏师的马聃军,为何不攻当阳县?”
“这个……”孙继想了想,试探着说道,“不是因为攻不下么?”
“并非攻不下,只是没想过要攻罢了……”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李慎正色说道,“马聃的武艺与统兵能力皆是大将等级,但是,此人最擅长的,却是偷袭!——别以为那马聃不攻当阳是因为无法攻克,真打起来,那家伙随时都能拿下当阳,他根本就没将当阳那三万藩军放在眼里!——不取当阳,只是为了麻痹我军,叫本王大意!
相当高明的战术啊!
若马聃取了当阳,当阳的两三万藩军便会退到本王的主力军中,这样一来,我军虽说添了一场败仗,但是本王身边却多了万余兵力,而周军得到了什么?只不过是当阳一个普普通通的县城而已!
就眼下局势而言,当阳县只不过是鸡肋罢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倘若那马聃当真攻下了当阳,他势必要分兵守住此县,否则付出重大牺牲攻下当阳的这一举动,就变得没有丝毫意义!
如此一来,马聃军虽说得了一场胜仗,却反而被栓死在当阳……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拿得起、放得下。
此消彼长,我军虽得一场败仗,但本王身边却能增添万余兵力,而马聃虽说拿下了当阳,但是却折损了兵力,并且被栓死在当阳,无法再对这边的主战场起到任何帮助……这里才是主战场啊!——十个当阳,都无法挽回主战场的失利!”
“原……原来如此……”孙继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刘晴很聪明啊,那马聃对于战局的把握也相当敏锐,他们故意留着当阳,马聃军,就好似隐藏在草丛中的剧毒之蛇,吞吐蛇信时刻紧盯着本王,一旦本王露出丝毫破绽,那么这条毒蛇,便会直接飞腾而起,咬住本王的脖子!
想想那日,那家伙从溪谷出发,绕开当阳,直接来到了我军连营后方……若不是阵雷亲自掩护大军撤退,唬地那马聃不敢轻举妄动,恐怕继唐皓、费国之后,我军连营还要面临第三次浩劫!
真是可惜了!他那回绕过当阳,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就算当时退兵再回到当阳附近,他的战术也已暴露,不过,反过来说,正因为如此,本王也不再太逼近周军的主营,更别说按照齐植所言,去实施那什么里应外合之计……”
“殿下的意思是,倘若我军当真用里应外合之计,周军的右路偏师马聃军,随时会偷袭我军后方?”
“当然!——毫无征兆地偷袭本王主力军,这本来就是他不取当阳的真正目的,不过,不止是马聃军呐,在枝江与丘阳王世子李博对峙的费国军,也有可能再度分兵……上回,我军不就是因此吃了一个大亏么?——李博拦不住费国,周军的左路偏师,随时可能摆脱我军的偏师,因此,齐植那所谓的妙计,只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怪不得……怪不得殿下说不敢轻易袭周军的主营……”
瞥了一眼喃喃自语的孙继,李慎淡淡说道,“刘晴知道,本王能算到她出奇兵袭我军麦城……你想想看,谢安主力军八万,前几日分出了六万兵,如今又出一支奇兵去袭我军麦城,周军的主营,是不是就空了?”
“对啊……”
“刘晴不傻,怎么可能会在本王面前暴露兵力空虚的主营?——不出差错的话,周军两路偏师的马聃军与费国军,应该早已朝着周军主营方向进兵,只要我军敢踏足其主营一步,那么,我军便会遭到马聃军与费国军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这叫请君入瓮!——而同时,在陈昭、黄守、符敖三人被拖在周军主营附近时,刘晴那支奇兵便会顺势取麦城!”
“原来如此!”孙继闻言惊地倒抽一口冷气,但是在细想之后,他却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喃喃说道,“咦?我军在这边主战场的兵力要高过谢安的主力啊,怎么会反而我军不利呢?——偏师!”
“对,就是偏师!”赞许地望了一眼孙继,李慎轻笑说道,“战局对我军不利,是因为周军两支偏师、马聃军与费国军皆会投入主战场,然而我军两支偏师……当阳的两万兵与枝江的三万兵却起不到任何帮助,这就不是十五万对十五万的不分秋色局面了,而是周军十五万对我军九万!——这正是长孙湘雨惯用的战术,哪怕在两军兵力相当的情况下,也能营造短时间内局部区域以多打少的局面,同样,也是刘晴惯用的战术!”
“殿下英明!”孙继拱手抱拳,由衷恭维道。
而就在这时,山头的卫兵忽然传来一声警讯。
“报!——殿下,山下出现大批周军,已封锁了蔡氏山,正朝着山头而来!”
“什么?”正忙着恭维秦王李慎的孙继闻言面色大变,惊声说道,“何以周军会出现在此地?——周军……难道是周军的那路奇兵?等等,那路奇兵不是应该去麦城么?”
“……”秦王李慎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霾,一闪而逝,默默举起酒盏饮了一杯。
“殿下,速退!——殿下在此蔡氏山的事恐怕已暴露了!”心中的大惊的孙继叩首抱拳,恳请自家主公撤退。
将先前那份莫名的阴霾掩饰,秦王李慎猛地站起身来,面露几分惊慌之色,咬牙说道,“难以置信……刘晴竟能算计本王到这种地步?”
而就在这时,山头上涌上无穷无尽的周军,为首一员大将,正是大梁军的成央,手持战刀指着秦王李慎大喝。
“反王李慎,哪里走?!”
“殿下速退!”孙继大呼一声,拔出佩剑来战成央,却见成央抬手一指,当即被涌上的周兵砍成肉泥。
人数相差太大了……
秦王李慎身边仅仅只有数百白水军士卒作为护卫,然而成央所率领的兵力,却有足足万余。
只不过转眼工夫,李慎的护卫军便被周军杀尽。
“……”
秦王李慎面色惨白,因为他发现,他已被无穷无尽的周军团团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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