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伙伴


  “砰砰!”马车夫在车厢内乘客的轻敲指示下,将马车稳稳的停在了一边。从车上走下两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男子,两人有说有笑的在“啵啵”流动的苏州河边缓缓踱步。
  “请取下侮辱我们的牌子!”一群人在一位青年牧师的带领下,手中都捧着一本《圣经》,那名牧师走在示威队伍的最前列。他一面毫无畏惧地怒视着那些从英国领事馆内向他们凶狠冲来的印度巡捕,一面反复地吟诵着《新约全书》中的一段话:“使我们胜了世界的,就是我们的信心。”
  ……
  两人看到这幕情景后便停下脚步,而其中一个青年人则缓缓地转过身子,另外一个中年人则显得略有所思,眉头紧皱。
  “组安,你这么早将我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这些?”中年男子问道,他便是随谭延闿来沪的伍轩仁。
  “陆羽兄,这不过是一个意外而已,不过来之前在下也早就对此有过预想,终究还是没有躲过……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谭延闿眉宇间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
  “这里应该是英租界吧?”伍轩仁回答道。
  谭延闿淡淡地说道:“这是我们中国的领土!那些人,他们所抗议的是光绪十一年租借工部局公布的黄浦公园园规,公园门口竖立了刻有园规的牌子:‘一、脚踏车及犬不准入内……五、除西人用仆外,华人不准入内……’民间将此概括为‘华人与狗不得入内’!陆羽兄应该对此有所耳闻吧?!”
  伍轩仁点点头说道:“以前在广州的时候是听说上海英租界公园中有这么一块牌子……”
  谭延闿拍拍木质的桥栏杆说道:“雍正以前上海的苏州河是没有桥梁的,那个时候也不叫苏州河而是吴淞江,南北两岸之间来往全靠渡船。雍正十三年,河边的新闸口建起了一座浮桥,苏州河以北的虹口和闸北等地区随之逐渐发展起来,到咸丰六年时﹐有个英国商人韦尔斯投资一万二千两白银﹐在现在外白渡桥的地方造起了座浮桥﹐名韦尔斯桥﹐并在那两边桥头设收费亭,凡过桥者一律收制钱两文……哼哼,多少年下来﹐他就靠着这笔收入而成为巨富。”
  谭延闿说到这里转过身来看着伍轩仁继续说道:“说起来这座桥还和你们广东人有些渊源,你的同乡詹若愚心中咽不下这口气,便在不远的地方设置了义渡,免费接送华人渡河,上海人喜欢将不花钱的事情前面加个‘白’字,詹若愚的义渡也就成了‘白渡’……正因为詹若愚等中国人不屈不挠的斗争,租界工部局最终收购了韦尔斯桥,并且建成了一座新桥。喏,就是咱们脚下现在这座桥,并且取消收费,这座桥叫‘公园桥’,上海人更喜欢叫它‘白渡桥’!”他一边说一边跺跺脚下的木桥。
  伍轩仁也走到一边扶着桥栏杆看着缓缓流淌的苏州河淡淡地说道:“组安倒是下了不少工夫……”
  谭延闿摇摇头说道:“前年我从武昌府回福建的时候就路过上海,在这里逗留了数天,这里也曾经来过,那个时候也曾看到有人举着牌子抗议黄浦公园的那个臭名昭著的牌子……”
  “组安带我来这里恐怕不是为了看这座桥和游行的人吧?!”
  谭延闿轻轻一跳稳稳地坐在栏杆上说道:“这些事情都挺让人伤感的,都是中国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炎黄子孙,血管里面流淌的都是炎黄血……”
  谭延闿仿佛无心的一句话,伍轩仁听后抬起头来盯着谭延闿,眼中的神色闪动着复杂难明的目光,谭延闿微微摆摆手说道:“广东伍家的后人这并不丢人,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令先祖五十年前也是夹在朝廷和洋人之间左右为难,令先祖背负了骂名但却有几人知道这伍家为抗击外辱捐出了巨额家产,还保住了广州城?世事难料,陆羽兄,别人对伍家的看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为炎黄子孙做事要问心无愧便是了……”
  伍轩仁听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意味深长地说道:“若是先祖能够听到有人这么称赞他,也就含笑九泉了……组安,这汉阳钢铁厂的事情,伍家是绝对会支持你的,你的股份、盛宣怀的股份还有其他人的股份若是不够的话,剩下来的我们伍家全都收购了,今后再次注资也会足额缴纳!”
  谭延闿听后摆摆手笑着说道:“陆羽兄误会我了!呵呵,收购汉阳钢铁厂和以后的注资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还不在我的眼中,以我的实力就算我一个人把钢铁厂收购进来,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负担!不过我终究不是做买卖的材料,这管理经营的事情还是需要能人来主持的,无论是你还是盛宣怀都是我需要的……”
  伍轩仁点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替你看好汉阳钢铁厂的。”
  “嗯,盛宣怀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陆羽兄能够明白我的心意是最好不过了。盛宣怀昨天在我的手中吃了大亏肯定是不甘心的,哼哼,不甘心有如何?!不过以后难免他会在暗地里动手脚,我也不能天天蹲在钢铁厂中和他黏糊在一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的股权就掌握在你手里,若是他盛宣怀对钢铁厂发展有益那就算了,若是他暗地里起了歹心,你就先用股权压住他,只要给我争取一点时间我就彻底将他踢出局!”谭延闿冷冷地说道。
  “既然组安觉得盛宣怀不可靠,为什么还要接纳他呢?”
  “在中国若论洋务首推此人,平心而论若是他廉洁一些还是非常不错的人才,不过这家伙即贪又不可靠,李鸿章因为中日战争失势,他就想着要改投门庭,这么一个朝秦暮楚的家伙让我不得不防!这汉阳钢铁厂和抵羊纺织厂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洋务,钢铁产业和铁路标志着一个国家的强盛与否,单论技术复杂程度就远胜于纺织业。钢铁厂商业经营上我可以依靠你们,但是若论这方面人才就不如盛宣怀多了,盛宣怀在钢铁厂初期还是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的。一旦收购完成凭借咱们的财力开办各种洋务学校,培养属于我们自己的洋务技术和经营人才,过不了五六年在这上面就不会受制于盛宣怀了,那个时候再将这个墙头草踢出去就稳当多了!”
  伍轩仁听后点点头笑着说道:“原来组安早就安排好了,也难怪精明如盛宣怀遇上你也要吃亏。若论做生意的手段,盛宣怀确实有欠磊落,这胡雪岩偌大的家产在他手里折腾来几个回合便轰然倒塌,狠辣老练无出其右。”
  谭延闿摇摇头说道:“延闿不是生意人,心中也并不反对在生意场上各展奇谋来战胜对手,这商战中胜负也罢是没有对错的。胡雪岩当年被他折腾的家破人亡,那是他盛宣怀的本事,论手法没有卑鄙和光明正大这一说,商战不就求个胜负结果么?若是盛宣怀不抢先一手暗算胡雪岩,那胡雪岩的后台老板左宗棠也会授意他去暗算盛宣怀,左宗棠和李鸿章之间的恩怨注定了盛宣怀和胡雪岩是一对不死不休的冤家对头,都是一样的!”
  “那组安是左宗棠呢还是李鸿章?轩仁是胡雪岩呢还是盛宣怀?”伍轩仁颇为玩味地问道。
  谭延闿跳下栏杆趴在栏杆上看着桥下的流水有些出神,半晌才站起身来对伍轩仁说道:“左宗棠还是李鸿章,这些对我来说都并不重要。作为我的合作伙伴,你,陆羽兄和你身后的伍氏家族,既不是胡雪岩更不是盛宣怀!我需要你和你的家族的帮助,但这种帮助首先是平等的,你们有钱是你们自己的事,只要你们不干伤天害理和危害民族的事情,我都不管。我谭某人没有杀鸡取卵和过河拆桥的习惯,至于盛宣怀……他不是我的合作伙伴!”
  “延闿虽然走的是科举之路,念的是儒家之书,但对于商人并没有什么偏见。盛宣怀若是个安分守己的普通商人也罢了,若是他以前为了办实事而借用官府的权力办些龌龊事也罢了,毕竟这种事延闿也没有少做。但是包括盛宣怀在内的很多人,他们为了谋一己私利不惜损害国家民族之利益来肥自己的腰包,最为严重的便是他们这种行为还连累了国家和民族,他们连中日战争的财都敢发,这就不要怪延闿容不得他们了!”谭延闿冷冷地说道。
  伍轩仁听后沉思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组安的话,轩仁就此记在心中了……”
  谭延闿笑着说道:“陆羽兄,这些令人不快的话题就此打住吧,我们谈些令人高兴的话题!你也知道收购汉阳钢铁厂是为了修建卢汉铁路,这两者之间最近五六年之间的关系是无法撇开的,若是让你和其他股东一直给钢铁厂输血见不到回报的话,日子长了这人心也就散了!现在我就送给你们一笔财富,不过你现在要替延闿保密先不要和同行的其他四个人说,若是在考察完汉阳钢铁厂之后他们决定入股和咱们合作的话,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公布如何?!”
  伍轩仁笑了笑说道:“什么买卖?”
  谭延闿摇摇头说道:“不是买卖,算是平等交易送你们一笔财富,不过真要兑现还需要个一年半载。修建卢汉铁路必然涉及到收购土地的问题,延闿早就在操作此事,现在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做亏本的买卖,这些地产我当初是什么价格收进来的,就以什么价格来转让给你们,你们可以通过自己所掌握的地产或是现银和我来完成这笔交易,最好是地产。我知道你们不仅经商,手中还掌握着大量的土地,和我对换手中的土地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若是日后这铁路不从我转让给你们的土地经过,那我将会赔偿你们的损失,绝不让你们担上半丝风险!”
  “呵呵,这却是一桩送上门来的财富,不过盛宣怀他们现在恐怕也想到了这一点,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反应过来是组安抢先一步了……”伍轩仁笑着说道。
  “哼哼,想到了又如何,难道当年他暗算胡雪岩之前还要提前通知一声么?手快有手慢无,延闿虽然不善于做生意,但是这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懂得,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这一手我做的光明正大!”谭延闿笑着说道,沉思了片刻他又接着说道:“这样吧,陆羽兄,既然我们是合作伙伴,延闿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你看到这苏州河两岸了么?”谭延闿指着公园桥对面的查礼饭店说道:“随着上海地位的提高,这里的地价也将会飞涨,最终达到一个难以想象的水平!不光是这里,上海将会越来越大,在城市扩张的同时,它周边的地价也会被带动飞涨,你若是有心的话可以试着收购一些,这是一笔长期投资,最终的结果相信会令陆羽兄感到非常满意!”
  说到这里,俯身依靠栏杆的谭延闿看着苏州河两岸,双眼闪动着迷茫的色彩。对于上海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外滩了,前生外滩留给他的印象和这里完全不同,这个时候的建筑物没有一座保留到他前生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基本上在二三十年后,外滩的建筑物基本上都被推倒重建了一遍——那才是他前生外滩的主体。
  谭延闿凭着戒毒丸和抵羊纺织厂的利润,每个月都要委托舅舅按照比例来收购不同的土地,在两湖地区收购的土地多是良田,而在上海周边收购的土地多半是为了以后投资房产,或是干脆像紧急收购卢汉铁路要经过的地区土地一样,分成短期投机和长期投资。这个时代的土地非常便宜,而湖南茶陵谭家的势力随着谭钟麟越来越受宠而变的水涨船高,收购土地上一般不会受到人为的刁难。
  谭延闿的舅舅李安清凭借着谭氏家族的势力和谭延闿赋予的财力,在各地按照谭延闿不同的要求四处收购地产,除了两湖地区之外,就数在上海收购的地产最多了,就连这英租借和法租界的外滩,谭延闿也暗中掌握了不少地产。此时的外滩虽然还没有后世那么赫赫有名,但是其地价也是足以让有心的商人望而却步,但是李清和却不同,在这仅有三里长的外滩,先后一年中收购了六块地皮,成交价格也是让人瞠目结舌。
  李清和在谭延闿的支持下在上海外滩的地产投资让他一下闻名上海滩,不仅是外滩,还有很多上海的局部地产也被李清和所收购,这引起了上海一些富豪的侧目。不过李清和很少在上海,唯有手头资金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会来上海集中收购一批地产,一年到头基本上都在湖南长沙,所以他在上海商人眼中是一个颇为神秘的家伙,只有为数不多诸如盛宣怀等人才知道李清和是谭延闿的舅舅,是谭延闿在产业上的代言人之一——另外一个代言人便是受谭延闿老婆方榕卿指使的陈飞陈宇盛。
  陈飞不像李清和那么低调,他若是从广东来到上海的话,那就是为了完成方榕卿委托他的金融交易,在上海滩金融圈中,陈飞的每一次交易都是很引人注目的,尤其是在招商轮的股票买卖上,频繁出手交易,让其中的一些老手都有些心惊肉跳了。
  伍轩仁不知道谭延闿在想些什么,只得附和了一声:“上海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短时间内这里的地价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动吧?”
  谭延闿收回自己的思绪,转身看着伍轩仁说道:“陆羽兄,咱们不妨打个赌,我赌这里用不了十年的时间,地价至少将会翻上两三番,若是翻上一倍都算我输!用不了十年,上海的工厂企业数字将会大大增加,也许十年后等陆羽兄再来的时候,这上海将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改变都是好的,我宁愿上海十年后还是这个样子,企业的数字不会发生突发性的上涨,不要像洪水一般突然到来……”


第一百零一章 意外
  伍轩仁听后非常诧异地问道:“企业数量越多不就代表越发达么?西方列强国家哪个不是工厂林立?其实我倒觉得这十年里上海的工厂数量肯定会增加,不过要说突发性的上涨那可能性非常小……”
  谭延闿冷冷地笑道:“若是我们自己来建工厂数量多了那对于中国来说是毫无疑问的好事,但若是洋人在中国建工厂的数量突然增多呢?这对于我们来说那将会是一场灾难!包括我们的抵羊纺织厂和盛宣怀的华盛纺织厂,两家或许会因为市场的原因产生商战,但是这是自己兄弟关起门来吵架,矛盾再深对于民族工业来说都不会有太大的伤害。如果洋人在中国大量开办大型企业,比如说纺织企业,它们有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而且朝廷官员们出于对洋人的敬畏不敢过分吃拿卡要,受到的限制远比我们要小,你说我们还能够斗得过它们么?!”
  伍轩仁听后心中一突,说道:“那可真是祸福难料了,我们的优势就在于比洋货少得多的运费,整个产品的成本才会降得下来。若是洋人在我们家门口开办像抵羊纺织厂这样规模的大型纺织企业,那市场萎缩是不可避免的……”
  谭延闿说道:“这不就是了么?!说到底纺织行业还算是现代工业中中国发展比较快的,其他诸如航运、电报、钢铁、船舶制造等等,中国都处于相当弱势的地位。洋人的工厂和企业一旦在国内大举开办,我们这些民族企业可能会受到灭顶之灾……陆羽兄,中日战争和十年前的中法战争都差不多,都是不败而败,朝廷无能累死国家,列强看到这么一块肥肉哪里有不心动之理?!”
  伍轩仁听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能否认谭延闿的判断,但是心中却很难受。谭延闿见他神色有些尴尬便说道:“陆羽兄,你我之间该谈的事情都谈完了,走吧!以后我们的事情会更多,这段时间难得华盛的郑观应要和咱们在一起,你和他同行之时不妨多聊聊,想办法促成抵羊和华盛更进一步的合作,以便对付即将到来的华洋纺织品商战。我们抵羊纺织厂的目标在于高档布匹,为了能够促成两家更深的合作,不妨让出一定的低档市场给华盛……这些就要看陆羽兄的本事了!”
  伍轩仁跟着谭延闿缓步走下公园桥,走到最后一个桥栏杆时,谭延闿突然停住转过身来看着这座木桥对伍轩仁意味深长地说道:“陆羽兄,延闿还想和你打个赌,有朝一日延闿定要取消这各国列强在华的所有租界,当然同样也包括所有类似的公园牌子!”他边说便指了指立在黄浦公园门口的那张“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公园牌子……
  伍轩仁并不惊讶,而是笑了笑伸出手来:“一言为定?!”
  谭延闿也笑着伸出手和伍轩仁相击三掌后笑着说道:“一言为定!”
  谭延闿一行人再加上盛宣怀派出的以郑观应为首的考察队,在下午登上了前往武昌府的客轮,有招商局的老板坐镇,谭延闿等人在行程上可以随心所欲的安排,并且也得到了更好的礼遇。谭延闿在船上多半时间是陪方榕卿在客轮顶层甲板上观看沿途风景,这一层甲板只有对头等舱乘客开放,加上一些同船的外国人也都携妻带子在甲板上观看风景或是商谈事情,所以谭延闿带着老婆抛头露面不会引来太多的麻烦。
  当然作为谭延闿的亲信幕僚,沈静和寇青也多半和他在一起商议一些事情,而陈飞则被留在了广州准备和新到任的两广总督进行职务交接,谭钟麟则就地留在直隶接替李鸿章正式成为直隶总督了,这也省得七十多岁的老人受长途奔波之苦。
  伍轩仁虽然在与盛宣怀会面中没有说话,但是郑观应对于他的主动亲近也不敢忽视,伍轩仁出身于最早进行国际贸易的广东十三行伍家,家族传统的熏陶加上数十年的经商实践,这使得他在和郑观应相接触的时候很快便进入了角色。这一切谭延闿都看在眼中,对于伍轩仁他还是很看重的,传说在十三行鼎盛时期,在中国除了皇帝之外就是伍家的掌门人伍秉鉴最为富有。
  随着鸦片战争伍家很快便败落了,伍家的后人也开始都分批的移居美国——在伍秉鉴时代伍家大力投资美国新兴的铁路还有其他工业,并且在美国有着相当的地产,甚至美国时代周刊的创始人在来中国混了数年之后回到美国的时候就是因为得到了伍家的支持,他才会奠定自己的事业基础,他成为了伍秉鉴的义子!
  作为曾经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即便是衰落了,谭延闿也坚信破船也有三斤钉,这么一个辉煌一时的家族绝对不可能什么也剩不下,就是现在在中国大名鼎鼎的怡和洋行也是借着伍家的“怡和行”的名头开始开展中国的事业的。一个名声都这么有威力,谭延闿相信没有道理伍家就这么消失的干干净净,更何况伍家并不是满门抄斩,皇帝老儿最多抄了伍家在中国地盘上的财产,但是拿伍家在海外的资产是绝对没有办法的。
  数十年前广东曾经有过一个谣传,说伍秉鉴愿意将伍家一半的资产捐给朝廷来换脱离十三行,不过朝廷没有应允伍家只好作罢。谭延闿也曾向谭钟麟求证过,可惜老头子并不是万能查询机,况且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出仕呢,可是根据伍秉鉴时代对于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投资来看,这个谣传十有八九是真的——伍秉鉴老谋深算见识也广,也许在那个时候已经看出了中国的危机,历史上皇帝养肥了几个人再满门抄斩充当国库的事情也没有少做,和珅就是那个时代的代表。伍秉鉴出于家族安全的考量,完全可以凭借自己当时的身份向国外转移资产,把鸡蛋放在数个篮子里。
  其实这一次谭延闿带着伍轩仁去武昌,一个重要的目的便是试探他,准确的是他想要知道伍家到现在还有多少斤两——谭延闿曾经嘱咐过寇青,在国外的时候尽量打听一下当年的伍家情况,可惜收获甚微,只能肯定伍轩仁确实是伍秉鉴的后人,不过这对于他来试探伍轩仁已经足够了。
  “夫君,你让我以后将资产多和那个伍轩仁合作打理?”方榕卿一身洋装打扮,手里拿着一把小阳伞在甲板栏杆前和谭延闿站在一起,她都一次这么打扮上甲板的时候,很是赢得了回头率。
  谭延闿看看不远处在小茶座边上的伍轩仁和郑观应,回头笑着说道:“不错,这次我可是狠狠的算计了一把盛杏荪,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就这么了事的。既然我们算计了别人,就必须做好被人报复的心理准备,他日我要是吃了盛杏荪的亏也是理所当然!我知道你在上海这边一直是顺风顺水,尤其是股票交易上更是无往不利,不过这和盛杏荪在上海有很大的关系,而且你主要交易的股票就是招商局、电报局和华盛纺织总厂,这些可都是盛杏荪的地盘,他若是给你下个套子还是非常容易的……”
  方榕卿笑着说道:“那我就不再掺和这些股票不就行了么?”
  谭延闿亲昵的拍拍她的肩膀说道:“盛杏荪厉害固然是和这几家企业有很大关系,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他有深厚的人脉和庞大的财力作为支撑,在上海这块地盘上,有实力的富豪都是很卖他的面子的,就算你不经营和盛宣怀有直接关系的股票,但是其他商家的股票多少都和盛杏荪有着或明或暗的联系。这些老油条厉害手段多着呢,他们联手算计你一把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尽快将手头上的资产都变成现银,最好是其他列强国家的货币,若是美元就更好了……”
  “那岂不是我们彻底退出上海?!”
  “呵呵,你不觉得上海这个池塘太小了么?说实在的,盛宣怀虽然根基深厚,但若是凭借老头子的手段,让他变成个断根也是易如反掌,毕竟这些产业都是挂在北洋名下,说到底盛杏荪是怕咱们,他现在想的是如何与咱们相处,盼着老头子赶快挪窝到时候再新账老账一起算!我们选择伍轩仁就是绝了盛宣怀的心思,再者上海现在毕竟是一个小池塘,外面的世界会更精彩!”谭延闿笑着说道。
  “外面的世界?”
  谭延闿点点头说道:“不错,外面的世界!伍轩仁出身当年广东十三行的伍家,当时的伍秉鉴富可敌国,为了保全家族根基事先就已经在国外经营了庞大的产业,后来果不其然,鸦片战争爆发后伍家灰飞烟灭,伍家也来个金蝉脱壳举家外迁,现在留下来的不过是伍家的旁支远系罢了。这都快六十年了,说起来伍家外海外的情况除了他伍家自家人以外谁也摸不准,不过为夫前日曾经试探过伍轩仁,出口就是买下汉阳钢铁厂并且担负后续注资……哼哼,国内有几个人能够有如此豪富?!我也不图他的家产,只是希望他能够做个引路人而已……”
  “夫君的意思是英国和其他国家的股票市场?”方榕卿有些惊讶地说道。
  谭延闿笑着说道:“不错,不过准确的说是美国的股票市场,而且不限于股票,比如说投资铁路、电报、钢铁、石油……等等有着良好投资前景的产业,这些都可以算是你的目标。而和伍轩仁联合则是为你保驾护航,他们是识途老马也可以节约大量的时间尽快的了解外面的市场是怎么一个情况……”
  “夫君是否想要仿效伍秉鉴那样……”
  谭延闿听后只是出神地看着远方的景色淡淡地说道:“也算是吧!这中日战争不败而败,各国列强终究不会放过眼前的肥肉,谁都会争着吃两口,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往后几年朝廷再割地赔款亦不是稀奇之事,内忧外患之下必然是官逼民反之局……这也许是为夫多心了,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年伍秉鉴筹谋数十年也没有想着用上,结果一次意外的战争逼着伍家远走他乡。岳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而老头子也只看重为夫一个,我们就代表了谭方两家的联合,两个家族的命运……嗯,对为夫而言实在有些太过沉重了些,多备条后路吧!”
  方榕卿听后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攥住了谭延闿的手点点头,半天才说道:“我会把尽快让寇青将上海的事情全部办妥的,不过也不要现银了,最好兑换成黄金或是外国的货币,白银现在价格好像慢慢的降价了……”
  谭延闿听后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些我是不清楚的,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白银贬值了?”
  “是啊,不过只有微小的变动,尤其是中日战争阶段的时候,白银和列强国家货币的比值一直都在变动,总体上是贬值的方向……”
  “呵呵,没有想到你的心思这么细密!”谭延闿称赞地说道,其实他更想说:“你真的好厉害啊!”
  世界上什么赚钱最快?鸦片?纺织品?钢铁……谭延闿非常重视财富积累,为此他削减了脑袋琢磨快速致富的办法,甚至相出了生产海洛因冒充戒毒药品销售给西方国家这样的办法,不过在他看来这些赚钱的速度都实在是太慢了,尤其是看到方榕卿将他们的“结婚收入”七倒八弄的在短时间翻了一番后,他才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上用钱赚钱的速度是最快的,什么股票、期货等等金融工具来钱速度最快!
  不过非常可惜的是谭延闿前生最擅长的便是药物研制,对于金融他是十足的菜鸟。如果说在金融上他最有把握的事情,那莫过于三十多年后引起世界第一次经济危机的美国股灾了,不过这是三十年后的事情,现在他就是再眼馋也是白搭。他现在就需要钱,大量的金钱,只要有了钱,加上他的有意引导配合老头子的权势才可以发挥最大的作用,才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限度的增强自己手中的实力,更进一步而言是为了他造反成功的天平上增添几枚有力的砝码。
  方榕卿是有着出色的理财能力,不过这距离后世“股神”的水平还差得远,但是她能够判断出银价在走软,这是一个极好的先兆,就谭延闿所知道的历史,白银应该是在很长时间内持续降价的,只有黄金才是万能的,想要等白银涨价还需要等上几十年。方榕卿有这种认识,谭延闿自问拍马都赶不上,这就更加坚定了他要涉足海外市场,尤其是海外金融市场的决心。
  “不管怎么样,你先将所有的股票全部都变成美元,等过段日子我有大事要做,需要很多的美元……寇青这边我还离不开,至少在湖北我还要用他,上海那边应该有寇青的人,让他们尽快的完成此事,随后看我这边的钢铁厂收购情况如何,可能还会有一批银子需要对换成美元!”
  “夫君,你该不会真的想在美国炒股票吧?风险大不说,这距离上通信也不方便啊,而且听说咱们这里白天的时候,美国可是晚上,除非能够在美国否则还是先不要炒美国股票了……”方榕卿笑着说道。
  “嗯,不错,美国和咱们这里相差有十二个小时,他们的昼夜正好和咱们这里相反……其实我还没有那个底气去炒美国股票,而是想和伍家联手在美国做笔大生意。如果这笔生意操作得当的话,那我们就算在美国有立足之地了,所获得的收益将会难以想象,到时候咱们在考虑炒炒美国的股票?!”谭延闿笑着说道。
  一想到炒美国的股票,谭延闿心中就想笑,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不过要说炒美国股票,谭延闿心中还是对那场深刻影响世界经济和政治格局的黑色星期一非常感兴趣的,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一次超级发财机会,只要他还活着有能力参与的话,一定会去浑水摸鱼,当然在此之前让方榕卿练练手也是做做准备。


第一百零二章 重临
  方榕卿听了谭延闿有些调侃的话后也不禁好笑起来,说道:“什么大买卖,居然能够一战定乾坤?!”
  谭延闿嘿嘿笑道:“这不算是一战定乾坤,更大还在后面呢,这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买卖呢?!”方榕卿有些撒娇地问道。
  “这笔买卖分两步走,为夫先告诉你第一步——地产!”谭延闿笑着说道。
  “夫君你该不会是想在国外买田种粮食吧?!”
  “这就要看伍家的本事了,若是弄不好,咱们两人下半辈子就到国外种田好了……”谭延闿笑着神秘地说道。
  方榕卿几次催问,谭延闿的口风很严反倒是借着这个机会和她玩起了文字游戏,急得方榕卿又气又笑无可奈何,最后只有放弃追问了。
  方榕卿犹如铃声的清脆笑容很是吸引了甲板上不远处众人的目光,在这个时代穿洋装抛头露面的女人还很少,不过在上海周边等开放比较早的城市已经不新鲜,新鲜的是能够像方榕卿这样漂亮的女人穿上洋装后更显风采的很少。其实就算按照谭延闿前生的审美标准,身材高挑比自己矮不了三分的方榕卿穿上了洋装后,更显身材美好,正处于十八九岁的活泼年龄上,即显得端庄又不失活泼,自从上船后,在这甲板上没少有向其靠拢的人,不过都被谭延闿等人不动声色的逼退了而已。
  几日之间载着谭延闿夫妇的客轮出江苏过安庆、九江进入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地盘了,而在武昌府码头迎接谭延闿一行人的居然是以湖广总督府总文案梁鼎芬为首,辜鸿铭、陈衍、陈念礽等人都到了码头。谭延闿一看便知道张之洞对他可算是给足了面子,这些人当中辜鸿铭是和自己最为亲近的;而陈衍虽然相识不久在一些问题上多是和自己看法相似,自从北京一别之后两人也开始了书信来往;至于陈念礽和辜鸿铭一般也是一个学贯中西的人物,同时他也是汉阳钢铁厂的负责人之一,最重要的是陈念礽是张之洞的女婿!
  “节庵兄,昔日一别今日再见,节庵兄风采更胜已往!不知节庵兄年余时间可有什么佳作问世,可不要让小弟久等!”谭延闿走下跳板后,便上前紧走了两步抢在梁鼎芬之前热情的打招呼。
  “呵呵,组安取笑了,愚兄比不得你才高八斗,就算十年八载能出两三篇佳作,愚兄也就开怀大笑了……组安,这次制台大人命我等在码头亲迎你,可见制台大人对组安你可是寄予厚望啊!”梁鼎芬笑着说道。
  “香帅实在是客气了,小子何德何能能够劳香帅如此费心?节庵兄,咱们赶快回总督府衙吧,别让香帅久等了!”谭延闿说道。
  梁鼎芬等人也没有多客气,这个时候的武昌府湿冷湿冷的,也不是那么好受。到了张之洞的地盘上,自己又是出钱的大爷,一行人的食宿问题早就被张之洞手下的人给张罗好了,伍轩仁和郑观应等人直接去了住宿的地方,而谭延闿则跟着梁鼎芬等人到了湖广总督府衙拜见这里的地主——张之洞。
  在湖广总督府衙,谭延闿再一次见到了这位晚清重臣,不过才隔了几个月而已,他感觉到张之洞已经显得更老了,不过身材瘦小的张之洞依然在人前挺直了自己的腰板,说话声音非常洪亮,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已经快要年近六旬的老人的事实。现在的张之洞不用像历史上那样,为了保住台湾现在四处筹集军火供应给唐景崧等人。
  中日两国严格的来说谁也没有赢得这次战争,日本虽然捞了三千五百万两银子和一个朝鲜,但是明治维新以来数十年的成果在这一战中几乎全部葬送,做为一个岛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生存的根本——一支强大的舰队,日本联合舰队基本上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严重的打击了日本,连带它正和英国等列强展开谈判以取消各种不平等条约的计划,也为之搁浅。中国的北洋水师也随着战争烟消云散,尽管李鸿章新购买了四艘更好的战舰,但是各国列强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清政府的虚弱,正准备磨刀霍霍进行下一轮的分食计划。
  在李鸿章紧急购买的四艘最新锐的战舰面前,还有鸭绿江西岸虎视眈眈的刘铭传的威胁下,日本只得将打了一半的甲午战争终止。日本认为它胜利了,并且在和约签订的同一天在东京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但只有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等人才清醒地认识到,这并不是最后的结果,这样一个不是胜利的胜利反而会给日本带来灾难,尤其是在会谈过程中,贪婪的沙俄对日本提出了沙俄在朝鲜的利益问题,这给陆奥宗光蒙上了一层阴影。
  其实谭延闿再一次见到张之洞时,心中还是颇为感慨的,想到前生台湾和大陆之间人为被分割开了数十年还没有统一的倾向,而面前这个老人在原本的历史上为了保住台湾做了太多的努力和牺牲,当他在总督府衙签押房中见到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的时候,一瞬间谭延闿仿佛有些沧海桑田的感觉。
  谭延闿和张之洞的会面只是拉拉家常,并没有涉及到收购汉阳钢铁厂的实际问题,而且谭延闿并没有收购者的觉悟——他并不打算去一江之隔的汉阳对钢铁厂进行实地考察,钢铁厂他早已经见过,他这个外行就是看上一百遍也不如人家专家走上一遭了解的多,除了知道多了几个大型的叫不上名字的冶炼设备之外,他就什么都不明白了。
  专家郑观应和随行的伍轩仁等广东商人都带着自己的团队专业人才过来,由他们来评价汉阳钢铁厂的价值就足够了,谭延闿虽然没有去汉阳,但却有着领导应有的觉悟——外行绝不干涉内行。郑观应和谭延闿不同,郑观应代表着盛宣怀,他要为盛宣怀的投资在日后能够得到足够的回报而尽心尽力;谭延闿投资汉阳钢铁厂只是不愿意张之洞花了四五百万两银子的高档设备白白打了水漂,这属于政治投资;在谭延闿身后的伍轩仁也是差不多,不过这代表着一个昔日颇为神秘的家族在谭氏家族身上的政治投资。
  在谭延闿看来钢铁企业尤其是规模庞大技术先进的钢铁企业是一个国家不可缺少的,老头子继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也就继承了李鸿章绝大部分的资源,论说再见一个钢铁厂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不过这中间还牵扯着太多的麻烦,尤其是一直受慈禧太后支持并且热衷于洋务的张之洞若是在汉阳钢铁厂上彻底失败,那势必会牵连到再重建一个钢铁厂,在舆论上就很难被朝廷通过。
  汉阳钢铁厂固然有着诸多毛病,但是谭延闿相信在自己雄厚的资金支持和专业的经营技术管理人才的支撑下,一定会以卢汉铁路的修建获得重生的契机。就算往深里讲,就谭延闿所知这汉阳钢铁厂可是一直延续了数十年——难道在这钢铁厂的数十年间所有的投资者都在这上面赔本亏钱?显然不是的,一定有解决的办法,谭延闿相信在资本的利益追逐下,包括盛宣怀在内的所有股东一定会找出钢铁厂最佳生存路线来。
  郑观应和伍轩仁带领的一大票人在汉阳钢铁厂一个高炉一个车间的挨个考察的时候,谭延闿则和张之洞在两广总督府中谈诗论词,闲时则和辜鸿铭、陈衍等人讨论洋务和西洋列强的强国经历。谭延闿虽然没有考过会试,确实解元出身,久历官场的张之洞明白,当今中国经中日一战过后更显疲衰,昔日粉饰的太平世界也被无情的扇了一个耳光,全国上下因为中日战争不败而败连最后的一个从属国朝鲜也失去了,赔款数额也是创造了新的记录,群情激愤,要不然李鸿章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被惯上“国贼”的称号了。
  张之洞明白,当今朝廷肯定是安稳民心为重,若是平时一个解元也就罢了,但是现在解元便成了朝廷眼中的救命稻草——朝廷需要一个两元甚至是三元及第的状元来转移视线,而慈禧太后因为刚过完万寿,也需要一个噱头来再添添喜庆。上行下效,张之洞可以肯定今年提前一个月开考的会试的会元和几个月后的殿试所产生的状元一定是从几个省内的解元内产生。而谭延闿无论是学识、家世、朝廷上下关系而言,都是上上之选,最为难得的便是在军机处任五品章京,有这样的好底子,莫说是他曾经得到的探花,就是状元也未必不可能,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还不满二十岁,恐怕是全国解元中最为年轻的!
  张之洞和谭延闿在郑观应等人考察汉阳钢铁厂的时候,先后就汉阳钢铁厂和后续的卢汉铁路开工建造计划达成了一系列协议,并且对抵羊纺织厂在湖广地区扩大生产也达成了众多协议。按照这些协议,抵羊纺织厂将会在两年之内扩大已经收购进来的湖北抵羊纺织厂,并且就地收购张之洞正在筹建中的湖北纺纱官局所订购的设备、厂房,将纺纱织布两大厂合并成为一个仅次于广州抵羊纺织厂的大型联合纺织工厂,以此来彻底控制整个长江中上游的纺织品市场。
  抵羊纺织厂并没有停下在湖北扩建的脚步,反而这才是刚刚开始——在谭延闿和张之洞所达成的协议中,还关于在湖北设立大型缫丝厂、制麻厂,甚至还将产业链延伸到棉花种植上来。这就意味着抵羊纺织厂在湖北要展开一场大规模的扩充建设,毫无疑问最多等上两年,抵羊纺织厂在湖北将会建成一个非常完善的大型纺织品产业链条,准确的说到那个时候武昌将会继上海和广东之后,成为中国第三的轻工业基地城市。
  准确的说谭延闿是将湖北当作自己的家乡湖南来经营的——按照中国的传统官制,像谭钟麟和谭延闿父子这样出身湖南的官员无论官位有多高,他们是永远没有机会回到湖南任官的,也就是说谭钟麟不可能成为湖广总督,而谭延闿也休想入湖南为官。不过这中间对谭延闿来说还是有空子可钻的——老头子是没有机会了,除非连降两级到湖北来任巡抚或是藩臬台,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谭延闿还年轻,他还是有机会到湖北来任官员,他的远房亲戚谭嗣同的老爹谭继询就是湖北巡抚,这么说来最好的情况便是他在湖北为官。
  “回不了湖南在湖北也是一样,按照历史距离晚清倒台还有十来年,甲午战争虽然丢了朝鲜北洋水师也被打残了,但是有那新购进的四条新锐战舰组建北洋水师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这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延长了晚清的寿命。若是操作得力在湖北经营上十年,到时候我来代替黎元洪通知成为革命首义岂不快哉?!”谭延闿心中有些恶意的想到。
  其实就连谭延闿对自己能不能长期经营湖北心中也是很怀疑,但是湖北湖南的地理位置优越,战争很难波及到这里来,除非是内战才行,在这里设立自己的工业基地是最安全不过的了,等卢汉铁路一修好,张之洞落得一个虚名但是这条铁路对谭氏父子来说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了——借着这条铁路,两湖的工业产品可以通过铁路快速的运往直隶被谭氏父子所用,而且身为直隶的“地主”,为自己的产业谋些福利开拓市场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还是轻而易举的。
  “陆羽兄,说说你的看法吧!”谭延闿边说便将一根大雪茄递了过去,而对面的伍轩仁摇摇头谢绝了,他则自己点上了一根很享受的吸着雪茄。这些雪茄可都是盛宣怀“孝敬”的古巴高档货,那天盛宣怀看谭延闿对雪茄挺在行,便在临走之前非常大方的送了很多古巴雪茄给谭延闿,他却不知道谭延闿对雪茄的了解也就限于“理论”上的东西,事实上你给他一根雪茄在他的嘴里面是抽不出来哪里是古巴或是爪哇国产的雪茄的。
  “依我看此事可为!组安,你既然很早就盯上了这汉阳钢铁厂,相信你也知道这钢铁厂的弊端已经到了逼得张之洞办不下去的地步了,你是先听好的呢还是坏的呢?!”伍轩仁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
  “坏的吧!其实我非常明白汉阳钢铁厂的好处,它最大的好处也就是其设备最为先进、规模也是亚洲最大的钢铁厂,好处就这么多。陆羽兄不要犹豫,虽然我已经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购进汉阳钢铁厂,但是这是做生意,不能为了我个人的政治目的牵连所有的股东跟我一起赔钱,这样做可就不地道了,你说是吧?!”谭延闿笑着说道。
  伍轩仁听后不禁一笑说道:“那就如你所愿,我先说说汉阳钢铁厂的麻烦!第一自然是官员腐败,张之洞一个人不可能管得了这么多,而且又所托非人,钢铁厂的官员上下其手,光是购买设备这一条,就已经让钢铁厂的建设费用平添了四成不止!这是危害最大的,不过等我们接手之后,就要看组安这里的手段了!”
  谭延闿笑着弹弹烟灰说道:“这个我已经跟张之洞早就有过协定,钢铁厂的官员一个不留,全部卷铺盖回家去。不仅如此,这些人中肯定有几个笨蛋拉屎不擦屁股,陆羽兄你在收购钢铁厂之后先大力将账目搞清楚,我们要掌握真凭实据到张之洞那里去告状!拔出萝卜带出泥,我就不信这帮人一个个都是独立操作的,三木之下但求速死,他们怎么吃进去就怎么给我吐出来!”
  谭延闿冷冷地笑道,对于贪官他是绝对下得了狠手的,除非他惹不起,不过在现在看来湖北这片地上一旦得到了张之洞的支持,再加上老头子在京师册应,这里还没有他惹不起的人。要获得张之洞的支持也比较容易,张之洞本人就很痛恨贪官,再加上修建卢汉铁路是他最大的心愿,为了几个贪官不会和谭延闿翻脸的。


第一百零三章 定局
  伍轩仁虽然和谭延闿交心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对于这个年轻人对贪官的一贯严厉手法倒是非常赞同,要知道自古以来商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其他商人,而是朝廷和官员,尤其是中国商人对于官员和朝廷一贯都是泾渭分明的,就像狼和羊一样这么明了。
  “也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必须扫地出门,主持汉阳钢铁厂的官员中也有几个非常不错的好手,比如说总办蔡锡勇对于技术非常在行,可惜对于管理却是外行的很,被属下联手骗得团团转。此人可以留下来,毕竟我们不缺经营管理方面的人才,但是这技术人才可不是这么好找的,而且最近蔡锡勇因为操劳过度身体多少有些不适……那天在码头上看到的陈念礽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此人学贯中西,对于经营和技术是难得的样样通……”伍轩仁说道。
  谭延闿说道:“这些你和郑观应来看着办,有能力的官员我们还是要留着的,毕竟人才难得,而且退上一万步来说,像陈念礽和蔡锡勇可以算得上是湖广总督府衙的核心人物了,他们有本事留下来是首要原因,次要也是因为他们和张之洞的关系。留他们在汉阳钢铁厂待着帮我们做事,同时也让他们看看我们是怎么干洋务的,他们也可以算是张之洞的眼睛,虽然这么大的一个盘子落到我们手中,但这钢铁厂又不是行李箱可以被我们打包带走,总归是在张之洞的地盘上的……”
  伍轩仁听后笑了笑,他想留下蔡锡勇和陈念礽完全是从技术和管理上考虑的,这样的人才实在是他们接手汉阳钢铁厂最需要的人才,更为难得的是蔡锡勇和陈念礽都是从钢铁厂开始建设的初期便已经在这里了,对于上下环境的熟悉可不适他们这些空降部队所能够比拟的。
  “这样吧,你说那个蔡锡勇身体不算好,这没有关系,我们不在乎钱多钱少,但是人才不是用金钱可以买到的,尤其是你想用人的时候,更不是随手就来的。陆羽兄,我建议马上联络郑观应,有这个招商轮的二老板赶快联系最舒适的客轮,在挣得蔡锡勇和其家人同意后,立刻乘船前往上海,到了那里请最好的医生为他治疗,相信盛杏荪会明白这样一个人才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谭延闿笑着说道。
  “嗯,我看这样处理最好,有了这个蔡锡勇我们接手汉阳钢铁厂在恢复工厂生产上将会省了不少事情,这件事我会联系郑观应办好的!”伍轩仁正色说道:“这是中国人管理方面的问题,钢铁厂还有三十六个洋匠,其中只有像管培德等几人技术和管理不错,其余的不过都是草包骗取钱财来的,张之洞给他们的待遇非常高,他们又没有什么真本事,所以中国技师非常不服……”
  “这些垃圾全部都要清理掉,我们这里不是慈善堂,没有本事的洋匠就算耶稣来了也照辞不误!陆羽兄,接下来我们肯定还会引入一批洋人进入钢铁厂充当工程师等职务,这些人估计多半会是盛宣怀找来的,目前我们也没有多少这方面的门路。你们以后在管理钢铁厂的时候要在这上面多费心,对于这些人不仅要有真本事而且还要多加防范,当然现在盛宣怀是不敢跟咱们玩什么花样的,但以后时间长了就很难说了……”谭延闿严肃地说道。
  “下面可就是非常实在的成本问题了,不能不说张之洞在办铁厂上还保持着读书人的那套古板的东西,对于科学技术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张之洞凭着自己的主观愿望行事,一点也没有科学规划建厂过,居然是先购机后找矿。待到英商提供的贝色麻炼钢炉运到,才发现准备投料的大冶铁矿石含磷量高达0.25%,而依据酸式炼钢法设计的贝色麻炉无法除去如此数量的磷成分,必须改用碱法马丁炼钢炉,方可炼出合于制造铁路路轨的钢材,仅此一误,便造成巨大浪费。”伍轩仁颇有些痛心地说道。
  “哼哼,如果张之洞懂这些东西,和咱们一样在建抵羊纺织厂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也不用到今天被逼得关门卖厂了。这件事我早就听辜汤生说过,可惜张之洞一直都固执的认为我中华之大何物不有,就算在这个问题上栽了跟头他也毫不低头认错……收购汉阳钢铁厂就是为了修建卢汉铁路,以后钢铁厂的大卖家也是修建铁路,因为目前中国工业基础实在是太薄弱了,需要用钢的地方也就是铁轨,如果我们连合格的铁轨都拿不出来,那钢铁厂也就等着关门了!”谭延闿冷笑地说道。
  “煤矿供应,问题更大。官办汉阳炼铁厂经营失败,这是致命伤所在。钢铁厂创办之初几经周折,最后选定大冶王三石、江夏马鞍山两处,投资开掘。王三石矿耗资五十万两,结果挖出大水,只得停工;马鞍山矿不仅产量有限,而且含硫磺过多,不甚适于炼焦之用。无奈之下,张之洞只得舍近求远,购买开平之煤,甚至从英、比、德等国进口焦炭,以供铁厂之需。这不仅费用昂贵,而且供应无法保证。高炉于去年六月开炼,不到半年便因煤炭不足被迫停炉,此后一直开工不足。”伍轩仁有些无奈地说道:“如果不解决好煤矿的供应,以后我们收购进来之后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钢铁厂产品成本的降低有半成都要看这煤矿的供应如何,这是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
  谭延闿听了后直皱眉头说道:“难道张之洞现在都没有使用江西萍乡的煤么?!”
  伍轩仁听后一愣随即说道:“在参观的时候倒是听陈念礽说起过想要用江西萍乡的煤,不过钢铁厂近年来经营非常困难,已经没有多余的资金去开发萍乡煤矿了……”
  谭延闿听后叹了口气说道:“这还是前年我在乡试之后专程来湖北拜访张之洞,结果张之洞当时碰上了大麻烦无暇接待我,是辜汤生陪我走了几天。当时就是我告诉他们萍乡有可以供汉阳钢铁厂使用的煤,无论在质量还是数量上都可以满足钢铁厂的需要,我说怎么刚才你还提起这件事,闹了半天张之洞到现在还没有转过弯来啊!”
  伍轩仁高兴地说道:“呵呵,组安你知不知道,同行的广东商人和郑观应等人对于接手汉阳钢铁厂最大的顾虑不是以后的继续注资问题,而是因为汉阳钢铁厂没有足够的燃料来炼铁炼钢!只要有充足合适的煤炭供炼焦,那么钢铁厂的成本将会下降很多,虽然江西萍乡还是稍微远了些,不过也可以接受,毕竟在中国不可能找到第二家这么大的钢铁工厂,规模庞大的本身也可以降低钢铁生产成本,这足以抵消从江西运煤到湖北的运费了!”
  “以王三石煤矿的建设资本来看,抛去在建设中间被人挪用贪污的银子之外,以我看来五十万两来开发萍乡煤矿是绰绰有余。等卢汉铁路修好之后,我们在吹吹张之洞的耳风,以张之洞和刘坤一之间的关系和声望,修一条连接江西和湖北的铁路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当然这是一项比较庞大的工程,到时候钢铁厂用煤的成本将会进一步降低……呵呵,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前提必须是你老兄要把这汉阳钢铁厂干的漂亮一些……”谭延闿笑着说道。
  “汉阳炼铁厂自开炉到现在共产生铁四千六百余吨,熟铁一百吨,生产贝色麻钢料八百四十余吨,马丁钢料三百五十余吨。产量之低与巨额投资不成比例,经营可以说完全失败,这个张之洞幸亏他是拿着朝廷的银子来办洋务,若是他自己掏钱经营的话,非要把裤子都赔掉不可……不过现在我们接手后,人事管理和技术方面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若是真的如组安你所说萍乡有合适的煤矿的话,那我们有信心将汉阳钢铁厂变成聚宝盆!”伍轩仁高兴地说道。
  谭延闿听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张之洞虽然拿着朝廷的银子来办洋务被撞得头破血流,这并不可怕,张之洞算是极为开明的封疆大吏了。放在几十年前倭仁那个时代,或是现在朝廷中以为用长竹竿便可以搂倒洋人的徐桐,他们只要是沾上点‘洋’边是绝对无条件的反对。我们可以批评张之洞在创办汉阳炼铁厂过程中的种种失误,但绝不可因此抹煞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开创之功,毕竟他们都是探路者,都是蒙着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摸着石头过河的同时还要防备诸如徐桐和倭仁这样极度保守派的暗算……张之洞如是、李鸿章如是……还有很多人,他们也许在洋务中顺手牵羊捞了一笔,但他们确实是非常有胆识的!”
  伍轩仁听后琢磨了一阵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不过谭延闿却对此沉思良久。有了前生的经验来看待诸如李鸿章和张之洞等人的做为,自然是心中不以为然的,不过他好歹也算是在幕府和朝廷官场上混过,只有深入其中才知道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想要做一番事业到底有多难!张之洞还算是运气比较不错了,最倒霉的莫过于李鸿章,别忘了他脑袋顶上还有一个不死不休的宿敌翁同龢,人家在户部待上六七年,这段时间里李鸿章在洋务上是真的寸功未立,连北洋水师也被牵连停止建设了。
  不一会谭延闿又摇摇头非常不好意思地说道:“陆羽兄见笑了,我又走神了。你来看看,这是我这几天和张之洞达成的一些协议,当然不是西方的那些合同,这些不过是我整理出来与他达成的一些意向性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不可能对我和张之洞行程什么有效的约束,但是这些将会成为今后几年我们和张之洞之间的相互合作方面……”
  伍轩仁接过谭延闿手中的文件,坐在对面浏览了起来,他越看眉头越是皱得更紧,最后看完之后惊讶地问道:“张之洞怎么会和你有这样的协定?!”
  “是不是他的让步太大了些,你有些不敢相信了吧?!”谭延闿笑着喝了一口茶后说道。
  伍轩仁点点头说道:“如果这些事情真的要切实去办的话,那张之洞的洋务该摆在什么位置?那岂不是全让咱们给代劳了么?!”
  谭延闿点点头说道:“这正说明张之洞已经开窍了,不过他对此还是比较怀疑的,如果陆羽兄能够将钢铁厂接手过来在短时间内干出个样子来,那张之洞就会死心塌地的履行这些协议,当然若是不能让他满意,说不定到时候他会翻脸不认人的……”
  伍轩仁不在乎地说道:“不说别的,就冲钢铁厂免税十年这一条,这就等于张之洞白白送了我们几个工厂回来!按照这些协议,今后抵羊纺织厂要在湖北大举扩建织布厂、纺纱厂,兴建制麻厂、缫丝厂,这些在董事会上都好说,毕竟免除一到三年的税和税务减半三年,这些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再优厚不过的了,况且我们要吃下整个长江中上游的纺织品市场,在这里无论是盛宣怀的华盛还是洋人即将开办的其他纺织厂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谭延闿笑着点点头说道:“对付盛宣怀用不了这么大的阵仗,主要还是应对洋人的挑战,不过这样分布布局也是从盛宣怀那里学来的,他将华盛分成了十几个分厂和总厂,这样一来当地生产当地销售节省了大量的成本,这种优势抵羊可能欠缺了些……”
  “哼哼……难道盛宣怀就不明白分则力小,合则力大这个道理么?!他这么一来在设想上来说是对的,可是实际操作上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抵羊纺织厂是纺纱、织布等等相关产业都集中到一起。棉花进了抵羊纺织厂出来的就是棉布,加上广州的航运发达,他的华盛就算分成二十个、三十个分厂照样不是我们的对手!”伍轩仁有些不屑地说道。
  “这家伙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规模经营主义者!”谭延闿在心中有些好笑的想到。
  “陆羽兄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初在成立抵羊纺织厂的时候就压根没有想着建分厂。不过现在我们抵羊家大业大,广州设厂对付江南市场是没有问题的,而再向北势必会引起盛宣怀的反弹,那个时候我就想到在张之洞的基础上在湖北建立一个像广州抵羊那样的纺织品生产基地,以此来辐射长江中上游市场!这些协议正好完成了我的设想,而张之洞在政治上给我们提供种种便利条件,搞好了对他来说和办洋务也是一样的!”谭延闿笑着说道。
  “那张之洞有没有其他条件?!”
  “当然有!怎么会没有?不过这件事我打算自己来掏腰包,主要是答应每年给两湖书院予以一定的捐助,并且还要大力在湖北、湖南兴建各种新式学校。不过我也想好了,兴建学校也是为咱们的生意准备好后备人才,利用盛宣怀的关系将一些有本事的洋人或者是中国人请来给学生上课,四书五经科举那套我们是不会教的,只教认字,然后主要学习西方的一些科学技术,然后结合我们的钢铁厂和纺织厂的实际条件来进行实际教学。这样一来学生学得快,学的东西也都是钢铁厂和纺织厂都能够用得上的知识,他们一出来就是一个个技术人才,直接就可以被我们的工厂消化掉,当然其中学习极为出色者,我们还可以资助他们出国留学,等他们回国后就是高级技术人员了!”
  一直以来为了做好汉阳钢铁厂的收购行动,谭延闿都是从各个方面考虑收购问题和收购进来以后的发展问题,对他而言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没有足够的人才来保证汉阳钢铁厂释放出全部的潜力!人才在这个时代才是最基本的,没有人才就算免费给他一个钢铁厂有能够怎么样?还不是赔钱货!为此他不得不吸纳盛宣怀的资本,以此为桥梁将盛氏麾下的专业人才引进到汉阳钢铁厂里来。


第一百零四章 明争暗斗
  谭延闿曾经仔细研究过盛宣怀击垮胡雪岩的事件经过,研究的结果毫无疑问这个面白无须、又瘦又小,但是眼睛精光四射的家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家伙。郑观应的商战理论还没有提出来的时候,盛宣怀就已经不择手段的用商战理论以闪电战的方式彻底击垮了胡雪岩。在这次商战中,号称第一官商的胡雪岩甚至连反击的动作都还没有施展出来,盛宣怀就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一代官商胡雪岩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谭延闿丝毫不会怀疑,就算没有郑观应,盛宣怀照样可以迫使太古航运公司与其签订齐价合同。如此厉害的这么一个人物,而且就谭延闿前生记忆中甚有“污点”的家伙,他是绝对不会放心在自己身边这么重要的产业里还安放着这颗定时炸弹。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初在上海两人刀光剑影的谈判中,谭延闿决定最多让盛宣怀控制两成的股份,再多就会有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危险了。本来他还想以水磨工夫来慢慢与伍轩仁展开合作,将两人的关系弄得更加紧密的时候再提出全面合作的要求的,正是因为他要防备盛宣怀才这么急匆匆的和伍轩仁开诚布公的讨论合作的。
  伍轩仁沉思片刻说道:“这样也好,我们也不能老是依赖于洋人工程师,先将盛宣怀抛在一边,培养属于我们自己的工程师才是正理,这件事虽然不是短时间内便可以做成的,但早做一天我们就早得利一天。这钢铁冶炼技术也不是到此为止就不向前发展了,用不了十来年汉阳钢铁厂的冶炼技术也就都过时了,有了自己的人才也好进一步研究新的冶炼方法,这是一件长远的打算……”
  谭延闿笑着点点头说道:“陆羽兄此论深得吾心!无论投资什么,都不如投资教育对国家贡献大,张之洞出身清流,对于大力投资教育的人是非常有好感的,我们此举也正迎合了他的心理,这样对于我们双方来说都是有非常大的好处的。”
  “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是你一个人来掏腰包,我看完全可以以抵羊纺织厂的名义来做这件事,反正和利润相比,这些教育投资也就不算什么了。更何况这还是为了我们自己以后办厂能够用上自己培养的技术人才,做这件事大家也都获得了好处,自然这费用也不能都算到你一个人头上来……”
  谭延闿笑了笑说道:“随便吧,一个商人的高低就在这上面看出来了,本着自愿的原则。愿意跟着咱们一起走的,以后咱们也不会抛下他;既然有些人落后掉队了,那我们也不用太在意,甩下就是了!”
  谭延闿这种方法是借鉴了后世的职业教育,在短时间内培养出适合某一方面的初中级专业人才来,以中国目前的情况而言,想要蹦出一个世界级的科学家或者是有发明创造能力的高级人才来,那是不现实的。为了尽快满足自己对于各种技术人才的需要,以钢铁厂和其他工厂为依托设立专门的技术学校,可以在短时间内培养出自己所需要的初中级技术工程师和一些专业管理人才。若是这些人才中有极为出色的,就送出国到更好的外国大学学习,他们将会走上真正的科研之路,那就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张之洞在这个问题上是非常支持的,他虽然看不出谭延闿在这上面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但是在他投身洋务的十数年中,深为没有合用的洋务人才所苦,他的两湖书院也是开办了一些洋务实业课程,不过想想一群贡生、秀才聚在一起在谈诗论词之余来学习数理外语,其效果如何也就不得而知了。
  “陆羽兄,你们都考察了钢铁厂和附属的煤矿铁矿也都有半个月了,不知道那其余四位广东商人和郑观应对此有什么评价,他们对于合股收购汉阳钢铁厂是怎么想的?!”谭延闿问道。
  伍轩仁笑着回答道:“这关键就要看组安说的萍乡煤矿到底能不能管用了!说实在的,看得出来,郑观应是铁了心要投资汉阳钢铁厂的,有两个广东商人在看过之后对于钢铁厂的盈利能力非常担心,打算退出来呢,好像郑观应和他们接触,希望能够得到他们手中的股份份额!”
  谭延闿冷冷地笑道:“郑观应应该算是一个好人,不过他既然是为盛宣怀卖命,那也就成了我们今后一个潜在的对手!不能让他获得那两位商人手中的股份份额,这萍乡煤矿的事情你也不要先和其他人说,这个煤矿还需要日后派出专业的探矿人员去勘测,再者说来这煤矿的问题一天不解决,郑观应也不敢和咱们抢这些股份,若是他要明白过来的话,谁都知道这钢铁厂盈利不过是时间问题了,这股份自然是抢着要了!”
  “不要说是郑观应和盛宣怀了,现在就连我也想着多占些股份了,投入虽大但收获亦会异常丰厚。这钢铁可不比纺织工厂,不是谁都可以搞得起来的,而且钢铁现在来说完全是进口,如果我们的价格合适,在国内是绝对没有对手的!就算列强想要在中国设厂,他们也要先找到合适的矿产才可以,列强想要获得矿产开采的权力,这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伍轩仁笑着说道。
  谭延闿点点头说道:“这件事就由你来操作,既然他们打算放弃手中的收购份额,我们也不勉强他们。这些股份我们可以自己内部消化掉,如果郑观应想来夺的话,那我们就将这些股份束之高阁,等钢铁厂建设完毕,萍乡煤矿也是属实为钢铁厂所用的时候,我们就将钢铁厂在上海股票市场上发行股票,这些股票就成为钢铁厂自有的股份,那么盛宣怀就应该彻底死心了!”
  “妙!妙!只要组安牢牢的把持住那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这些钢铁厂自有的股票自然是属于你的,盛宣怀永远别想控制住钢铁厂!”
  果然在随后的会议上,那两名广东商人提出了放弃参与这次收购汉阳钢铁厂的计划,剩下来的股东就是伍轩仁等三个广东富商和郑观应与谭延闿了。谭延闿反正都是要占据至少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的,不过他也表示其余各方按照自己的意愿和能力来平分剩下来的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若是有人不愿意要他则全部承担下来。
  不说谭延闿,剩下来的股份怎么会没有人要?两位广东商人只是象征性的占了百分之八,伍轩仁还没有等郑观应张口,便开出了要占据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这样算来留给郑观应和盛宣怀的就不足两成了,比当初谭延闿答应给他们的份额还要少,郑观应对此提出了异议,希望就股份占有问题上重新协商,希望能够以此获得更多的股份。
  伍轩仁已经知道了汉阳钢铁厂的底细,对于煤矿的事情也不用担心,自然比郑观应更加有底气,更何况他已经和谭延闿在私下里达成了联盟,不要说郑观应想要占据三成股份,就是两成股份他也不愿意让出去。郑观应没有想到汉阳钢铁厂这个破烂摊子居然在这个时候成了香饽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和自己争夺股份,这实在是太让他感到惊讶了。
  伍轩仁和郑观应争执不下,谭延闿提议先搁置这个问题,等和张之洞谈妥了钢铁厂收购价格问题后,他们两家再根据自己的实力来商谈股份的问题——个人所占股份的比例不仅仅是要在收购的时候付出相应的资金,在收购之后还要根据个人所占的比例继续注资!
  这个条件是极为苛刻的,因为谭延闿和张之洞都有一个共同的看法——钢铁和铁路都是关系到国家安定的重要产业,和纺织产业不同,这必须是完全掌握在中国人的手中才可以,外来资本是绝对不可以参与进来的。当初张之洞不愿意选择盛宣怀,也是通过前湖北织布官局总办盛春颐接触过,盛宣怀十有八九是要将钢铁厂弄到手后,再向外国洋行活着银行大举借贷来重组汉阳钢铁厂的,这正是张之洞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谭延闿也希望用这样极其苛刻的条款来压制盛宣怀的资本不要在汉阳钢铁厂的股份中占据太多,免得以后尾大不掉不好处理,将盛氏踢出局是早就预先设想好的事情,若不是为了盛宣怀手中的资源,谭延闿甚至都不想让盛宣怀沾边。如同谭延闿一般,盛宣怀也是早早的看重了张之洞手中的钢铁厂,谭延闿插手进来让他感到措手不及,而且对方的靠山也不是他所能够惹的起的,但是他依旧想要虎口拔牙——谭钟麟都已经七十三四了,还能够做几年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等谭钟麟下台后就是他盛宣怀反击之时,在此之前在汉阳钢铁厂中占据一定比例的股份也是为了以后反击的需要。
  所以尽管收购汉阳钢铁厂的条款是如此苛刻,但是郑观应在得到了盛宣怀的授意后依然坚持。在剩余股份上占不到便宜后,郑观应将目光转向了那持有百分之八股份的那两个广州富商,结果令郑观应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富商已经将手中的股份转让了百分之四给伍轩仁,剩下来的股份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转让了。一方面他们看着谭延闿水涨船高,来武昌之前就存着附和谭延闿的目的,若是一点股份都不占,那他们还来武昌干什么?!
  既然已经在股东内部统一了收购汉阳钢铁厂的意见,谭延闿和张之洞决定正式开始收购细节谈判,包括收购价格,以何种方式来付款等等方面,不过这些对于谭延闿来说是最为清闲的,这些事已经交给了郑观应和伍轩仁来去做,而他们的谈判对手是张之洞的女婿陈念礽。相比之下陈念礽在这两个老手面前显得太过稚嫩,郑观应和伍轩仁三下五除二便试探出了张之洞的出售底限,伍轩仁借着这个机会又暗算了一把郑观应,提出全部是现银或是通存通兑的大票号转账来一次性完成收购。
  “四百三十万两!”谭延闿慢慢地说道:“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价格!按照协议我将会承担其中的二百一十九万三千两,你们两家商量的如何了?既然这收购价格已经确定下来了,我们必须马上履行合同来干净利索的完成汉阳钢铁厂的收购行动!”
  看着两人都不说话,谭延闿笑着说道:“陶斋兄,当初我曾与你和杏荪兄说过,能够分给你们两成的股份,当然若是广东商团放弃的股份你们若是有意也是可以收购的,可惜现在陆羽兄也同样有意于钢铁厂,那按照我们当初的协议杏荪兄也只能够占据两成的股份了,这样一来正好是你们两人平分剩下的股份,两位看看这样安排如何?!”
  “可是陆羽兄还暗中收购了另外两人的百分之四的股份,这样做可不好吧!”郑观应冷冷地说道。说实在的,郑观应心底还是非常惊叹这个神秘的伍轩仁的财力的,要知道全部是现银收购股份,还要以后按照股份比例再进行注资,如果平分股份的话,那就意味着一次性注资一百多万两,收购后注资更是以十万两来计算,什么时候中国的有钱人这么多了?!
  “陶斋兄也不曾打过这百分之四的股份的主意么?做生意么,手快有手慢无,若是陶斋兄他日能先我伍某人一步,我伍某人也是认了的!”伍轩仁不咸不淡地说道。说起来通过几天的相处,伍轩仁对于郑观应还是心生敬意的,敢于和实力雄厚的洋人大公司泾渭分明的大打商战,以此来迫使对手接受自己的条件,这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勇气的,而且这几天来郑观应对未来局势很多判断都是和谭延闿类似的,这对伍轩仁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惊奇。
  “呵呵,陶斋兄、陆羽兄,你们就不要再挣了,这样吧剩下来的百分之四十一陶斋兄多领百分之一,算在我给杏荪兄赔罪的,这样如何?!”谭延闿笑着说道。
  郑观应见此站起身来说道:“不敢!不敢!陆羽兄说得好,手快有手慢无,只要组安能够将那百分之二十一的股份分给在下就足够了!”
  “这就好了,做生意不就是和气生财么?!虽然在下占有半数以上的股票,但论经营管理我是拍马也赶不上二位的,今后钢铁厂的运营生产,小弟就委托给两位兄长了。下一步就是清查所有钢铁厂的账目,将所有的蛀虫全部都给我挖出来,不管他们的后台是谁,我不把他们弄得倾家荡产我随他的姓!”谭延闿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郑观应已经觉得自己的心底结了一层冰一般。
  “说实在的,这四百三十万两确实是有些贵了,前几日陶斋兄还曾说过这些设备若是他们来购买,最多花上六成的银子便可以买回来,算算我们白白送出去将近两百万两银子呢!”伍轩仁淡淡地说道。
  “哼哼,陆羽兄放心好了,这钢铁厂刚收购进来我们正好缺银子,这个窟窿就由他们来补最合适不过了……陶斋兄,现在钢铁厂设备上还有些问题,还需要你找人带着铁矿石到西方列强国家化验后采购相应的设备;另外还需要一支探矿队,是专门找煤矿的探矿队,我倒是有个地点可能蕴藏大量的煤矿……这两件事关系到钢铁厂重组后能否尽快投产的关键,当然还有其他要紧的事情,这些就是陶斋兄和陆羽兄所要顾及的事情了。”
  “组安,那个煤矿……”郑观应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谭延闿站起身来笑着对他说道:“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江西萍乡会有我们所需要的煤矿,这件事陶斋兄事不宜迟尽快去办好,等煤矿有了着落后,估计卢汉铁路的事情也就该有着落了,钢铁厂也就必须开工了。这时间说起来不短但绝对算不上够长,事务繁多就辛苦二位了!”


第一百零五章 北上
  以谭延闿为首的收购团体通过电报等工具,通过在广州和上海的钱庄调拨资金。对于收购汉阳钢铁厂,他们都是事先有过预估的,实际收购价格比他们估计还要低了二十万两,而股份份额也都是确定好的事情,所以一旦收购协议完成,参与收购的各家股东就会将早就准备好的资金通过设立在全国通存通兑的大票号转账给湖广总督府衙,在得到张之洞的最后确认后,光绪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汉阳钢铁厂正式由官办一步到位的改为商办,连中间的“官督”都给省了。
  谭延闿没有等到最后成交的哪一天,早在前两天的时候,谭延闿和前汉阳钢铁厂总办蔡锡勇登上了前往上海的招商轮——蔡锡勇是去上海治病,而谭延闿则是从上海转船继续北上天津,然后再马不停蹄的前往北京,在那里将会有一场关系到他命运的考试举行。
  盛宣怀果然是够给面子,居然将“海宴轮”派出来专门送谭延闿北上天津,谭延闿也无心推辞,对他而言能够快点赶到就快点,自己也是不时的翻翻书装模作样一番——他有着强悍的记忆力,手里拿书和没有拿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对于科举考试谭延闿并不担心,考什么对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来主考和朝廷里面的局势如何,这才是关键的。
  科举考试这样的主观性极强的考试,你不要想着去得第一,也不要认为自己用功多就一定能够考上。谭延闿非常鄙视那些皓首穷经的老考生,考了一辈子的科举考试,都不知道自己在考什么。像这种主观性占主导地位的考试,最重要的是将主考的官员来路弄清楚,与其临考前去费尽精神来押题,不如好好做做情报工作,将主考官员的祖宗十八代给挖出来,从各个方面来分析主考官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有什么爱好,政治主张是什么,最喜欢看的是什么字体……
  只要能够考会试的都是举人,能够考过举人的再加上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就算谭延闿记忆力超人在某些方面相对于老考生而言还是有很多不足的。不过这家伙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别人专研四书五经,他去钻研主考官员。谭延闿认为只要基础掌握好了,平时多用用功也就够了,如果看谁读书读的好就可以金榜题名的话,那科举考试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出现了,至少他的老师王闿运也就不会顶着湖南大儒的名头却连个进士都不是。
  有谭钟麟在直隶总督位子上的关照,朝廷会试大考的主考官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被探听清楚,四位大主考分别是协办大学士裕德、管学大臣张百熙、工部尚书陆润庠(xiang,音同“祥”),法部尚书、政务大臣戴鸿慈。按照“光明正大”的次序,分别来取头四名。其中最为难得的便是管学大臣张百熙是湖南长沙人,他虽然官位没有裕德高,但张百熙却比裕德先进翰林院,科场素重辈分,裕德在私底下还是要称张百熙一声老前辈。
  张百熙在主考大臣中虽是“大”字取第二名会魁,但是以他的身份必然顾忌到家乡在二百多年中没有一个会元的事实。根据谭钟麟的揣测,这一次大考四个主考官中间不像上一次翁同龢那一届这么复杂,四名大臣之间算是一团和气,只要谭延闿的卷子够出色,张百熙虽然看不到谭延闿的名字却可以知道这份卷子的考生籍贯是哪里,那样一来张百熙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和裕德调卷——这中间关键是谭延闿的卷子必须能够入张百熙的法眼才可以,否则张百熙也拉不下这个老脸向后辈求情。
  而张百熙这个人多少和王懿荣有些类似,属于那种比较开明的清流派,他们并非沾着“洋”字便反对,对于发展洋务甚至还是支持的态度,但是反对浪费而已。这个人从仕经历也非常清晰明了,快三十点了进士进入翰林院,此后就一直担任这个清贵的位子,门生众多却不多事,看不过眼的事情他也会上章弹劾,不过就是不那么激进罢了。
  “组安,这次会试就先用你的馆阁体来答卷。你的字是好的,除了翁书平之外为父还没有见过哪个人写颜体比你更好的,黑大光圆、宝色内含,最是能写大卷子,这样一份卷子交上去广看这气势,只要张百熙的一双眼睛没瞎,他是绝对先挑你的卷子来看的……我们先将会试这一关过去再说,等殿试的时候你再使用‘细笔’,明白了么?!”谭钟麟笑着说道。
  “孩儿明白了!”谭延闿恭敬地回答道。他以为自己够能走偏门的了,其实他老爷子比他还狠,就连字体上也要严加要求,不过这不是为了谋求美观,老头子虽然喜欢翁同龢那一手颜体字,连带着自己也要玩命练颜体,这种字放在会试绝对是通杀考官的笔体,但是放在殿试就等于去找死了——殿试有八位阅卷大臣,他们要进呈十份卷子由慈禧太后过目,慈禧太后最得意的事情便是趁着高兴的时候来个“福”字送给看得过眼的大臣,那是一笔“细笔”,而最招老太太恨的景仁宫那位偏偏还是一手“重笔”,所以在殿试中千万不能犯这样的白痴错误,殿试阅卷大臣呈送上去的,重笔几乎绝迹,除非那张卷子极为出色才可以——老太太就好这口,上下官员都知道,可惜考生不知道……
  谭钟麟是晚清清贵,平时得到慈禧太后赐字也不少,可惜大都收藏在家乡荷花池的“赐书堂”中,为了临时抱佛脚,他特意在交接直隶总督权力后招李鸿章索要了几幅慈禧太后的赐字,李鸿章自然知道这完全是为了谭延闿考科举,所以未曾多言便将手中存放的慈禧太后赐字一股脑的全借给了谭钟麟。
  李鸿章虽然不值钱了,但是谭延闿却知道历史上的李鸿章在甲午战败隐居后,还受到了俄国的邀请参加俄皇的嘉勉仪式,从而游历西洋列强国家,声望也随着这次出行死灰复燃。所以谭延闿曾建议父亲尽量满足李鸿章的任何要求,同时也将李鸿章的北洋幕友堂全部保留了下来,不管这些人有没有用先接收下来,算是卖给李鸿章的一个人情。
  官场是最能够体验世间人情冷暖的地方,李鸿章在举国皆骂他是“国贼”的时候,谭钟麟的一些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他发出“知少荃者文卿也”的感叹。此时李鸿章不仅承受着外面巨大的舆论压力,而且自己身上也是麻烦不断——因为李鸿章一时兴起想要出去走走散散心,因而到了被英法联军烧毁的圆明园走了走,却没有想到被翁同龢抓住了自己的小辫子,因此被弹劾“擅入圆明园禁地游览”,光绪皇帝下旨罚俸一年以示惩戒,这让李鸿章感到莫大的羞辱。
  其实去圆明园游览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很多人都去过,李鸿章一去就马上出了麻烦,最根本的原因除了他现在是举国舆论的焦点之外,还因为在前段日子李鸿章拒绝了翁同龢的“好心”——翁同龢派文廷式前往李鸿章暂居的贤良寺,试图说服李鸿章既然撂挑子不干了,不如自己辞去大学士的位置留给翁同龢。李鸿章当时身体好转,但举国舆论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七十老翁蒙汉奸之恶名,几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势,这个时候文廷式来转达翁同龢的“好心”,结果李鸿章吐了一口血后将文廷式大骂回去,并且表示自己只要一息尚存,翁同龢就别指望能够当上大学士,永远也别想成为真正的宰相!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谭钟麟对着谭延闿只摇头,说道:“以前从请张学醇出山的问题上看得出翁书平不如孙寿州,但是合肥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常熟依旧不罢手几欲为宰相之名逼死合肥,实乃真小人!”
  谭延闿也没有想到李鸿章甲午战败会成这个样子,要知道现在的《上海条约》远比历史上的《马关条约》对中国有利的多,就这样李鸿章还是被弄得要死要活的,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谭延闿不敢想象历史上李鸿章前往马关和谈之时被日本浪人开了一枪后签订空前无比的耻辱条约回到中国后将会怎么过,也真够难为这个老家伙了。
  不过相对于李鸿章的悲惨境遇,翁同龢的举动彻底让谭延闿失去了最后一点犹豫:“父亲,常熟老翁如此对待合肥,这甲午战争中我们也是得罪了那个老家伙的,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免得遭了此等小人的暗算……”
  谭钟麟摆摆手说道:“翁书平现在看似很风光,不过里面已经传出话来了‘今日令吾不欢者,吾将使其终生不欢’。翁书平在战争时老是给合肥下绊子,却没有想到合肥的催款成了他的催命符!现在算是站到最顶峰了,剩下来就是走下坡路了,不用我们出手,后面自然会有人按耐不住的!”
  谭延闿点点头,慈禧太后这句话在近代史上是非常有名的,不过他却不知道这话是冲谁说的。不管怎么样,像翁同龢这样杀伤力巨大的人物,最好还是让他离得越远越好,既然是政敌就不能对对手有任何怜悯的心思,不然倒霉的还是自己。
  “汉阳钢铁厂那边已经基本上弄好了,张南皮等人都是皆大欢喜。盛宣怀已经暗中使人在《字林西报》、《北华捷报》上为卢汉铁路造声势了,这边就等父亲和南皮联合上书了……”谭延闿说道。
  “这件事你算是费尽心思了,卢汉铁路这件事恭邸已经点头了,朝廷也是为转移和约引起的公愤而想办法,卢汉铁路的奏章正好可以满足吸引视线的作用,朝廷通过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这铁路怎么个修建法,国内恐怕无此能力,要用洋人恐怕也是很有问题,这件事你怎么想的?”
  “修建铁路涉及到方方面面,首先是修路的技术问题,聘任洋人工程师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孩儿建议修铁路的总工程师应该是中国人!一来可以降低洋人对这条铁路的窥伺之心;二来也是振奋国人之气,弥补因为甲午战争所造成负面影响……”
  谭钟麟皱了皱眉头说道:“组安,你这样的想法很好,如果能够实行必然会得到朝廷的应允,不过关键是你能够找到能堪此大任的人选么?在中国谁能够担当修建卢汉铁路的总工程师?!”
  谭延闿说道:“孩儿知道一个人,他也许有这个能力,但是必须给孩儿一点时间来寻找此人……”
  谭延闿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詹天佑。谭延闿相信当今中国只有他才可以承担这项艰巨的任务,在这个时代的科技人员中,唯有这个名字在百年之后依旧成为中国铁路的代名词,詹天佑已经和中国铁路连接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在科技全面落后于世界水平的当今中国,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名字。谭延闿需要詹天佑来办一件超越历史上詹天佑所干的伟大事业——成为卢汉铁路的总工程师,这样一来卢汉铁路将会成为超越汉阳钢铁厂的存在!
  “人才总会有的,不过除了人才之外还需要有银子才可以,否则一切都是虚的,孩儿关心的是朝廷有没有这个能力来修建卢汉铁路?为此孩儿也想了一个办法——集资招股,朝廷可以以十年到二十年的运营权出售给这个铁路公司,孩儿相信朝廷可以不用出一文钱便可以得到这条铁路……”谭延闿说道。
  谭钟麟听后沉默了一会说道:“甲午战争三千五百万两的赔款对于现在的朝廷来说是沉重了些,倒是也能够还的清,但是张南皮在当初预计铁路造价的时候估计是四千万两要用四五年的时间才可以修成,这比甲午战争的赔款还要多,恐怕有些困难。如果按照组安的你的设想,这应该不存在什么困难的……你该不会是想要掌握这条铁路的运营权吧?!”
  谭延闿点点头说道:“孩儿正是有此想法!”
  谭钟麟有些惊讶地说道:“若是几百万两想必也难不倒你,但是这四千万两,想要握住这条铁路的运营权,恐怕也要有两千万两才可以支撑的住,这可不是儿戏!”
  谭延闿说道:“父亲,用不了一年孩儿将会完成咱们谭家在海外的立足之所,同时也会得到一笔巨额资金,其数目完全可以让我们谭家自己来修这条铁路都可以!再者说来按照张南皮的估算,以四年为限来修这条铁路,每个月要用掉近八十万两,孩儿有抵羊纺织厂,现在还有汉阳钢铁厂,尤其是铁路所用铁轨皆是出自汉阳钢铁厂,这样一来抵羊纺织厂每月出二十万两,汉阳钢铁厂估计亦不是一个小数目,合起来每月提供四十万两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卢汉铁路所经过的地产,孩儿已经通过舅舅暗中收购了大半,现在还在紧张收购中,这地皮一倒手翻上两三番甚至是四五番都不是问题……”
  谭钟麟听后呆住了,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这个庶出的三儿子非常非常的有才干,才学、科举、权术都是上上之选,而且更会赚钱。以前谭延闿搞出那个《强学文摘》不仅没有赔本,每个月居然还有数千两银子的收入已经够让谭钟麟惊讶的了。后来的抵羊纺织厂更是让他吃惊,先前以为一年有个几万两银子也就不错了,但没有想到一个月便可以轻松的弄到近三十万两银子!
  谭钟麟不是没有见过银子,他一生为官清廉,虽然为了给儿子创造机会也是贪了不少,可是那都是宰贪官的不义之财,都用在实处上算算也是劫富济贫了。不过谭延闿这样像滚雪球一般,产业弄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惊人,前几个月可以撬动几百万两的汉阳钢铁厂,到现在居然可以操控造价四千万两的卢汉铁路,甚至是在国外有了什么产业,以至于可以买下卢汉铁路,这就实在是超乎谭钟麟的想象力了——不是惊讶,而是震惊!


第一百零六章 公车
  惊讶归惊讶,这几年来谭延闿已经给谭钟麟太多的惊讶了,再多上一两条也不足为怪。谭钟麟并不是那种将孩子捆在裤腰带上的父亲,只要不造反他都可以忍受,况且孩子的本事越大就让他越高兴——官宦家的子弟自幼养尊处优,有几个能够独立门户干出一番事业的?现在看来已往同僚口中的那些年轻有为的官宦子弟跟自己的儿子相比起来,就犹如草包一般。至于造反,谭钟麟是不会相信自己儿子会造反的,谭延闿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虽然有些产业操作上的事情他是不愿意过问的,但儿子除了开始筹谋之外,后续都是交给有相应能力的人去实际操作,这点很让谭钟麟满意。
  谭钟麟漫不经心地问道:“组安,你难道还要打洋人的主意么?在海外什么买卖居然能够获利这么多?”
  谭延闿笑着说道:“父亲你还记得抵羊纺织厂的股东中有个伍轩仁么?他就是当年广东十三行中排行第一的怡和行伍家的后人,现在在美国发达了,孩儿就是想要借着他们伍家的力量在美国开展一些产业……我们不图他伍家的产业,也不占他们的便宜,而是平等的合作,我需要他们伍家在美国的力量来保证买卖的顺利进行,他们则和孩儿一起分享买卖带来的利润,双方各取所需。至于什么买卖这么有赚头,呵呵,说起来这东西父亲可能不太了解,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曾经描述过一种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黑油,可以燃烧,取名为石油,孩儿要做的买卖便是石油生意!”
  “什么生意不重要,只要是正经生意就行了,这些你自己看着办,为父也相信你自己有分寸……”谭钟麟似乎有些累了,懒洋洋地说道:“不过你要切记,现在因为李鸿章月前弄得那个《上海条约》,京师这段时间非常不太平,加上眼前正是各地士子进京会试之期,半个月前有些士子集合起来弄了一个公车上书,动静挺大的,很多士子都签了自己的名字……”
  “嗯?公车上书?!”谭延闿的注意力立刻被谭钟麟所说的话给吸引过去了。
  “都察院没有理会,说是公车上书,其实也不算是,他们只是简单写了几个反对签约的条陈,然后后面落上了几十个士子的名字,后来又有不少士子到处联络,增加了一些,但相对于聚集在北京等着会试的举子数量来说还是比较少的。呵呵,湖南的举子也都找上门来了,来得是一个叫任锡纯的举人,说话举止都挺得体的,可惜!可惜……”谭钟麟说着就叹息起来了。
  “是可惜了!他们都是读书人的种子,可惜是不辨形势,不明内里,不仅于事无补还将自己的前途也赔了进去……”谭延闿也叹了口气。他之所以一拖再拖,在广东磨蹭够了还去了武昌,在会试之前不到十天才到北京就是不愿意碰上公车上书。
  谭延闿原以为半路上也没有听到什么风吹草动,还以为历史上康有为和梁启超所发起的“公车上书”没影了,但没有想到这件事还是发生,不过好像规模比历史上的要小得多。听谭钟麟这语气,公车上书的参与人数不过才一两百人,这相对于上千准备考会试的举人数量而言,好像少了不少,历史上的数据好像是一千多人的。
  “那个任锡纯倒是个人才,见你不在便对为父说了很多……很在理,不过连都察院的翟鸿禨这样的清流都对此退避三舍,为父又岂会有所言语?若是放在四十年前碰上了这些事,说不得为父也会随他们到都察院请愿,可惜现在什么都晚了!”谭钟麟有些叹息地说道。
  “这次会试主考是裕德和张百熙之流,并非徐桐等迂腐之辈,对于这些学子会试应该不会太大影响的,只是怕在殿试上碰到一些人,不过好歹只要合格也是点了进士拿不拿状元也就无所谓了……”谭延闿见老头子颇有些伤感,便出言安慰道。
  “组安,这《上海和约》到底还是皇帝没有用玺,朝廷内外也都争执颇多,合肥回来后是在西暖阁跪了半天,只是力劝用玺将和约生效,军机处诸人除了翁同龢与李鸿藻之外,皆都请用御玺……你说句实话,这和约是非签不可么?”谭钟麟有些期盼地说道。
  谭钟麟虽然没有像谭延闿这样在甲午战争中参与的多,但是他也曾是清流出身。说起来真正的清流官员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固执,不过谭延闿可以理解清流官员,尽管在某种角度而言清流官员是他在政治上的潜在敌人,不过就他所接触的王懿荣这种非常纯粹的清流官员,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好感——他们是一群正直的知识分子,就是在某些时候看不清形势而已。
  父亲的问题让谭延闿沉思良久,最终谭延闿还是摇摇头说道:“其实这是日本最大的让步了,与其说是那四艘战舰带给他们的压力,倒不如说是列强对他们有着现实的威胁!精明的日本人应该可以看得出,北洋水师经过三次大战之后,水师最优秀的海军将领,尤其是那些‘远’字号战舰上的管带,除了叶祖珪、林泰曾、邓世昌还活着,方伯谦疯了之外,其余全部阵亡,战舰现在还开得动的就剩下靖远一艘。战舰到还是小事,关键是缺乏高级将领还有合格的水兵,北洋水师幸存下来的水兵也可以,但是操纵像白朗古这样的战舰他们还很欠缺,要知道以前一些重要位置还都是洋员来操作……反观日本他们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虽然他们战死的高级将领也不少,但是他们有着比北洋水师更加完备的军官培养流程,除了原本的二线战舰军官可以补充到一线来之外,他们还有大量的后备军官,若是白朗古这样的战舰被日本买去了,他们有着操作此类新型战舰的丰富经验,可以立刻上手形成战斗力,而北洋……半年之内不可能对日本怎么样的,反而还要防备日本战舰的袭击……”
  谭钟麟点点头,儿子说的这些他是不太懂的,不过他知道北洋水师里面确实有不少洋人来操纵战舰,而日本的战舰大多比北洋水师的战舰要新,像白朗古几乎就是日本吉野的翻版,白朗古对于日本人来说不过是另外一艘吉野罢了,可是对于北洋水师来说可是全新的战舰。
  “组安,你说日本人怕列强为父是信的,列强不都是保守中立么?”
  “哼哼,它们会保持中立?也许会吧,不过日本人是不会将自己的国运押在这种模棱两可之间的猜测上,陆奥宗光和伊藤博文对于那四艘战舰倒不怎么担心,对于鸭绿江的刘铭传更不会在意,他们最担心的便是遭到列强的军事干预!湘淮两军怎么样,恐怕日本人比李合肥自己都要清楚,日本在战前在中国散布了大量的间谍,就连天津机器局总办明知道日本是北洋大敌还照样走私军火给日本,再加上朝鲜淮军土崩瓦解,若不是刘铭传到的及时,恐怕盛京都给弄丢了……”
  谭延闿不屑的说着,不过半天发现自己走题了便思索了一番继续说道:“在上海和谈之时,李经方曾经发来电报说陆奥宗光拒绝了俄国喀希尼提出的要保证‘俄国在朝利益不受损失’……俄国在朝鲜哪里有什么‘利益’,不过是战争之时孩儿建议用朝鲜的一个出海口换取俄国人的帮助,俄国人为正在修建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想这个出海口都快要想疯了,大清在朝鲜一败涂地让俄国人的出海口也成了泡影,俄国人便想着法去赖日本人去了,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陆奥宗光并不知道那个时候李鸿章和俄国人私下里达成的口头协议,不过俄国人突然出手让日本人一日三惊,担心如果再这么下去会惹怒列强、至少是俄国出兵的危险。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英国公使金登干好像无心的提出了关于英国认购日本战争债券偿还方式的问题,金日元因为中日两国海战和朝鲜战局的缘故,与白银兑换的价格从一点五降到了将近二点五的水平,英国人怕吃亏才会有此一问……”
  “父亲,是孩儿建议李经方带陆奥宗光上舰参观,以增大日本的压力,不过陆奥宗光却借着这个机会将赔款从五千万两调低到了三千五百万两,这不过是借坡下驴而已。列强到底会不会出兵干涉,孩儿无法估计,但是在上海陆奥宗光和随后到来的伊藤博文确实是受到了列强似有似无的压力,再加上列强在这个时候不断的向远东增派战舰,尤其是俄国派出的战舰数量几乎是战前的一倍还多,现在飘在远东海面上的俄国主力战舰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已经超过了英国。日本和俄国在朝鲜问题上形成争执,日本人不愿意将到嘴的肉吐出来和俄国人分享,这就更加加剧了两国之间的敌意,所以日本以举国之力发动战争最终以尽快达成和约为主结束了战争。”
  在甲午战争爆发后,列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到了远东,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便是俄国和英国。在战争前俄国在远东的舰队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吨位上都远逊于英国,可是在短短的时间内,尽管英国派出了六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开往远东,但俄国则是大举增兵远东——主力战舰数量增加一倍,而吨位平添三倍有余,这两个数字之间的不同说明俄国人派来的舰队毫无疑问都是质量非常高的战舰,尤其是那艘排水量达到一万吨的一等铁甲舰,这是中日两国主力战舰都望尘莫及的。出于俄国人的贪婪,日本人虽然拒绝了俄国的要求,但是依旧心理上退缩了……
  谭钟麟点点头,听了他儿子的解释后,总比听那些大臣人云亦云要好得多,毕竟儿子在这次战争中参与的事情实在是太多,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所以评判起来更加令人信服。
  谭钟麟苦笑地说道:“组安,最近很多大臣都在上书反对在《上海和约》上用御玺,希望能够继续与倭人作战到底,也有不少大臣到为父这里来,希望能够联名上书……为父在这个时候接替李鸿章成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现在看来似乎有些不是时候啊!”
  “至于皇帝签不签《上海和约》,这恐怕里面会涉及到宫闱内事……清楚形势是一回事,面对现实是另外一回事,国人愤慨固然是大势所趋,不过掌握御玺的却不一定是皇帝……”谭延闿冷冷地笑道。
  谭钟麟听后沉默了,说道:“组安,你迟迟不回京师逗留广东、武昌,也是为了躲开任锡纯这样的人吧?!”
  “《上海条约》适逢京师会试,面对这样一个空前耻辱的条约,读书人若不有所举动是不可能的。孩儿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正统的读书人,事有经权通变,对此也就有了合肥和常熟之别。合肥固然有错,但常熟岂能无过?!更何况合肥、常熟不过是棋局中的两枚棋子罢了,何去何从依旧操于对弈者之手,孩儿不愿面对任锡纯等人,不过是不想做这棋子任人摆布罢了!”谭延闿说道。
  谭钟麟点点头说道:“你还可以躲,但为父是怎么也躲不掉的,这个棋子为父是想当也得当,不想当也要当!”
  “沈文定公曾有句话:‘仗总是要打完的!’,不过在孩儿看来这句话并不正确,同治三年合肥曾书信于恭邸和文祥:‘鸿章窃以为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鸿章以为中国欲自强则莫若学习外国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若觅制器之器,师其法而不必尽用其人……’甲午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输了,但我们必须准备好下一次,下一次我们要把国运抢回来!”谭延闿双眼坚定地说道。
  谭钟麟听后想了半天叹了口气说道:“是为父已经老了!合肥此言胜为父多多,组安此言胜合肥多多。为父此生纵然比不得南皮、合肥,空座这直隶总督,但终归有个儿子能够胜过他们,为父也就知足了!”
  光绪二十一年三月三日,紫禁城内年轻的光绪皇帝在歇斯底里的发泄了数天之后,最终在群臣的催促之下,几次哭闹还是在《上海和约》上加盖了御玺,至此《上海和约》正式生效,甲午战争算是花上了一个句号。
  就在《上海和约》加盖御玺的第二天,直隶一带狂风暴雨倾泻了三天三夜,无数树木被连根拔起,电线杆被吹倒,农田屋舍损毁严重……突如其来的暴雨所造成的种种灾害结果陆续被传进了紫禁城,满朝文武皆无人色……
  三月十日,就在会试大比的前两天,四百五十七名来京参加科举会试的各省举子再一次联名上书,康有为主笔洋洋两万余字《上今上皇帝书》被递到了都察院,要求毁约集全国之力与倭寇周旋到底。在京师的大街上只要有官员的马车轿子经过,便会有众多举子围上去垂泣请命,力拒《上海和约》,惹得街市上众多百姓围观,以至大街小巷皆不能行。
  这些举子们现在仍然不知道光绪皇帝已经在和约上签字盖玺,军机大臣孙毓汶、刚毅和徐用仪在得知举子们再一次发动了声势更加浩大的公车上书之后,立刻派官员前往都察院,严禁接受上书。孙毓汶等举动被举子得知后,立刻号召起来要大闹孙毓汶等官员的府邸,吓得都察院官员连忙劝阻,以和约签字用宝为由,好歹劝阻了举子们的过激行为。至于孙毓汶在得知情况后,吓得立刻称病紧闭宅门自此不再上朝。
  因为谭延闿的特殊地位,联名上书的举子第二次找上了谭氏在京城的住宅,希望能够请到谭延闿这样曾经深受太后和皇帝共同赞赏过的举子一起来联名上书,以此增强号召其他举子的声势。不过此时的谭延闿已经住到了城外的灵寄寺去了——“我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些士子,他们是对的,而我也是对的,在这件事上没有对错之分,只怪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我更多要为以后去努力……”谭延闿落寞的对着方榕卿说道,而妻子紧紧攥着他的手……


第一百零七章 前途
  就在中国北京愈演愈烈的公车上书的同一天,俄国政府举行了一次特别会议,外交大臣罗拔诺夫在会上反驳了“与日本保持良好关系”的主张,他说:“在任何情况下,不能指望日本的友谊,它不仅对中国战争,还要对俄国战争,以后会是对全欧洲,日人在占领朝鲜以后,决不会止于此,无疑将向北推进殖民。”
  拥有很大权势的财政大臣维特发言说:“日本之进行战争,是我们开始建筑西伯利亚铁道的后果。欧洲列强及日本大概都意识到,不久的将来就要瓜分中国。他们认为在瓜分时,由于西伯利亚铁道,我们的机会便大大增加。日本的敌对行动主要是针对我国的,假使日本占领朝鲜,对我们将构成威胁,以后大概会引起朝鲜的全部归并日本……我们应坚决声明,我们不能容许日本占领朝鲜,假使不履行我们的要求,我们将采取适当的措施。”
  维特还明确的指出:“这样我们就成为中国的救星,因为中国的满族统治者的发祥地就在与朝鲜一江之隔的盛京,正如同中国人固执的认为修建经过祖先坟墓附近的铁路会给他们带来厄运一样,中国的统治者是不会允许日本人的武力如此靠近他们祖先发迹的地方。中国会尊重我们的效劳,因而会同意用和平方式修改我们的国界。”
  大臣们还考虑到,一旦日本拒绝撤出朝鲜,则由占有优势的海军先对日本开始行动,以便使陆军有时间准备就绪。最后,会议以维特的意见为基础作出了结论。
  罗拔诺夫虽不相信与日本有友好关系,但也担心引起对日战争,故迟迟未将会议记录上奏。五天后他将会议记录送请尼古拉二世批示,沙皇命于十七日在皇宫里再召开一次会议。参加会议的除维特、罗拔诺夫外,只有陆军大臣万诺夫斯基和海军元帅亚历山德罗维奇大公。会上,维特对特别会议的结论进行了解释,在这次会议上除了维特之外其他人很少说话,甚至是没有说话,维特赢得了沙皇的支持——这是俄国在随后的几年中对外关系的一次非常重要的转折。
  俄国外交大臣罗拔诺夫对于当今世界国际关系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他反对与日本友好是出于帝国在远东殖民政策的需要。俄国在战前的远东政策对于中国的防范程度远高于日本,只有最近几年日本在朝鲜问题上过于活跃才引来了俄国对它的关注,不断的上升其敌对指数,最终在战后鉴于中国和日本在战争与和谈中的表现,将日本确立为远东第一敌手,其对华政策由防范演变成了联华。
  罗拔诺夫和维特对日本的态度和顾虑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在于对于国内环境恶化的评估上。显然罗拔诺夫显得更加悲观一些,虽然帝国在远东战争爆发后,派遣了一支目前为止远东最为强大的舰队,但罗拔诺夫不认为这支舰队能够让日本退缩,倒不是因为日本的军事实力,而是因为俄国在远东推行殖民政策的老对手——大英帝国。
  各国驻华在北京的公使在第一时间获悉大清帝国皇帝已经在《上海和约》上签字用宝后,很快这个消息被扩散到全世界。甲午战争的焦点从中日两国转移到了欧洲,各国列强出于本国的利益或是殖民需要,对中日甲午战争的过程和所引起的后果,如同俄国一样纷纷召开特别会议,以便讨论本国日后在远东的各种政策和方向。
  天还没有亮,四周都是黑沉沉的一片,远远可以听到谯楼传来的四更鼓声,就在这个时候谭延闿和方榕卿早早的就到了顺天府贡院的大门前。在这京城边缘寒冷而显得空旷的贡院门前,谭延闿可以看到不断的有人匆匆而过,而贡院的门前站满了和他一样准备进场考实的举子,人手一盏的油纸灯笼将贡院门前宽阔的场地上照耀的一片昏黄。
  “黎明前的黑暗啊!”谭延闿看到眼前这番景象,心中不由得生出这么一种感受。场中的举子虽然马上就要接受这场关系到他们个人命运的考试,但是他们所谈论最多的话题并非是会试,而是前几天的公车上书事件,其中人群聚集的最紧密的一群核心便是发动公车上书的核心人物康有为和梁启超了。
  对于康有为和梁启超,谭延闿前生的记忆可是印象深刻,他心中非常明白,这次公车上书也是这两位近代史上颇为著名的人物出现在这个大时代舞台上的处子秀。由此为开端他们的命运将会发生巨大的转折,这个转折不仅深刻的影响了他们自己的命运,还使得一些人脱离了原本平庸的人生轨道,走向了一条更加让人热血沸腾的道路。康有为和梁启超,还有他们的跟随者,不管他们日后是志同道合一直到最后,还是中途分道扬镳,他们日后的奋斗同样也深刻的影响到了这个似醒非醒的老大帝国的前进方向,成为了开启大时代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因为天色比较昏暗,梁启超和康有为周围聚集的举子人数也比较多,所以谭延闿并没有凑上前去看看这两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到底长得什么样。
  “也许是我太过懦弱了吧?!”谭延闿突然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
  方榕卿也许感到谭延闿的落寞,便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夫君志向与之不同,自然当有取舍,有的时候退步走开并不代表懦弱,而是为了日后更加坚强!”
  谭延闿听后不禁惊异地看着方榕卿,他很难相信这是方榕卿能够说出来的话,这话的语气倒是像他前生时代中女友安慰受挫的男人所说的鼓励重新振作的话。他微微摇摇头说道:“是为夫太过懦弱了,没有勇气和他们站在一起来面对国家所遇到的重大挫折,也许这一切也有改变的余地,只不过为夫缺乏屈原那种‘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勇气罢了……”
  方榕卿听后也开始沉默了——她的父亲谭延闿的岳父,四川总督方汝翼也在上书朝廷,希望能够再与日本重开谈判,以此尽力削减《上海和约》的赔款数额,并且争取大清帝国在朝鲜的利益,尽量限制日本在朝鲜的驻军数量,以保证大清盛京的安全。
  方汝翼也曾经给谭钟麟来信,希望他能够以疆臣之首,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身份向上进言,以期待能够毁约与日本展开和谈或是干脆举国之力再战日本,使用武力迫使日本人将谈判和约的价码给降下来。谭钟麟也非常重视的使用电报拍发了一篇长达两千余字的报文,毕竟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兼亲家公,别人的态度他可以忽视,方汝翼是绝对不能忽视的。尽管委婉的拒绝了方汝翼的要求,不过在谭延闿的建议下,谭钟麟决定还是和方汝翼联手上了一道奏章——希望与各国列强加强接触,以现有的军事态势借各国列强内部意见不统一和某些列强国家对日本的不满,来共同向日本施压,迫使日本在朝鲜问题上做出一定的让步。
  对于这种让步所能够达到最好的结果便是,让朝鲜成为中国和日本的缓冲余地,大清帝国朝廷能够和日本共同分割朝鲜,双方共同在朝鲜驻军,分别以汉城和平壤为标志代表两国在朝鲜的势力范围。而大清帝国可以在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向各国列强开放自己的权益,比如说给俄国一个合适的出海口,给美国、英国、德国、法国以同等的国民待遇,甚至是超国民待遇,包括各种矿产、铁路、航运等等全部完全开放……最为底线甚至可以将属于大清帝国的朝鲜势力范围分割成一块一块,名义上是属于大清势力范围,但是实际上是各国列强在朝鲜的大小不等的租界式殖民地!
  在谭延闿看来想让日本在赔款问题上做出让步是不大可能的,日本为了发动这次战争所耗军费在他看来已经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他不知道日本大藏省是不是将日本海军的损失也计算在内,但是就他的初步估算,日本的军费绝对不在三千万两以下,更何况战争看得到的人员和舰队损失不算,就是战争胶着造成日元大幅度贬值已经足以让日本元气大伤了。虽然谭延闿不指望日本能够对战争赔款做出让步,但是他却希望能够完全以白银而不是英镑来偿还赔款——白银对外汇的比价正在逐步降低,白银的贬值会让大清赔偿日本政府的战争赔款形成隐形的增多,尽管这个幅度对谭延闿来说很难估算,但是哪怕多增多一两银子他也不愿意出!
  这是针对日本、俄国、德国所设下的一个巨大的陷阱,在谭延闿看来是非常有可能实现的,关键的便是让俄国和德国从中出力,而日本必须迫于压力答应才可以。日本在甲午战争中的战果远没有历史上这么大,这不是赔款缩水了许多的问题,而是日本没有进攻中国本土,战争态势处于胶着的态势,日本最终没有进行军事冒险怕的就是俄国出人意料的反应,派出到达远东的舰队规模居然超过了英国。
  谭延闿就是试图让日本的战果再次缩水,而且顺便给俄国和德国弄个大坑让他们往里面跳——如果它们不往里面跳,等到后面就轮到中国要跳海了,旅顺和青岛的事情他还是非常清楚的。假如俄国和德国跳进朝鲜这个大坑,则在某种程度上降低青岛和旅顺的风险,而且也会成为中国在朝鲜半岛上对日本的天然屏障。等到了一次大战的时候,中国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不过可以肯定的话,谭延闿会有八成把握让中国成为一个日本不敢招惹的国家,到那个时候现在和俄德两国所签订的所有文件在他眼中不过是废纸一张罢了。
  以前谭钟麟任闽浙总督和两广总督的时候天高皇帝远,只要应付好盘踞在香港的英国就足够了,但是现在老头子是直隶总督间北洋大臣,旅顺和青岛一旦出了问题,那老头子要担政治风险的,甚至背上卖国贼的帽子也不是不可能——张之洞就是因为青岛问题弄得灰头土脸,虽然没有被冠以卖国贼的称号,但是也是颇受诟病,连带翁同龢也在这上面栽了一个大跟头。
  不过目前摆在谭延闿面前最重要的问题是解决自己的会试问题,湖南自古以来就是文风鼎盛,有清二百多年状元都有两个偏偏就是没有出过一个会元。这次会试虽然没有开考,但是凭借这解元的名头,谭延闿会试夺魁的热度一直就没有降温过,甚至有人放言假如谭延闿不能会试取元,那以不到二十岁的年龄就算得了进士也要再战会试……别人的期待是别人的事情,考会试是自己的问题,对自己期待最高的便是自己的父亲谭钟麟了,谭家这一脉人丁单薄,谭钟麟四兄弟只有他能够长大,而谭钟麟五子到目前为止连一个进士都没出,这固然是谭钟麟在某些问题上有些偏执,但事实摆在那里,谭钟麟为大清帝国清贵显耀的封疆大吏,五个儿子若是不出一个进士实在是脸上无光。
  对谭延闿来说最为严重的便是他今天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父亲谭钟麟的基础之上的,谭钟麟是拿他当作家族的下代掌门人来培养的,对他而言最低限度也必须考取进士,否则很难说老头子会不会改变主意,将掌管家族的重任转移到他的两个弟弟身上,甚至是他的子侄辈上——长房的儿子谭继祖考取了拔贡,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谭继祖对谭组安的威胁可比什么袁大头等人要大多了。按照谭家的传统,三十不得进士则不会再去考会试,谭延闿还年轻在别人眼中还可以多考几次,但是他心中非常清楚按照前生的记忆,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百日维新可是坚决主张废除科举考试的,等到那个时候能不能考试还要看光绪皇帝的脸色,再说四年一次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漫长了!
  顺天府贡院地处京城西南隅,做为这个庞大帝国除殿试紫禁城之外规制最高的考场,这里的建造规制是极为宏大的,三座青石牌楼盘龙雕凤,各种祥瑞的图案比比皆是,谭延闿曾来过一次,不过现在是天黑看不清楚罢了。算算前生的谭延闿在北京带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发现北京有这么一个地方,就算除四旧也应该把房子留下来吧,可惜偏偏他记不得有这么一大片建筑的存在,唯一的解释便是毁于战火,有很大可能会是庚子事变的成果,中国人就算再红眼也很少那这里来撒气的。
  “我相信我的夫君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会比那些人差的!”方榕卿看谭延闿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便指指不远处如众星捧月一般的康有为。
  谭延闿听后不禁笑了笑,方榕卿这话似乎打消了刚才他的错觉,在他眼前的仿佛依旧是一个小女孩,说着一些负气的话一般。
  天色稍微亮了一些,守门的差役开始大声吆喝,高声呼喝提醒现在是举子们入场的时间了,而陪同前来的亲友则必须远离贡院大门口阻碍举子入场。
  谭延闿笑着说道:“今天入场,五天后才会是第三场试贴诗,等我出来最快也要五六天,前后要九天时间才会放榜,榕卿你就跟随赵叔先回去吧,灵寄寺里面的书稿文件都已经整理完毕放在马车上了,回去之后不要忘记放回书房,等我回去在开箱……”
  方榕卿淡淡地说道:“窗下莫言命,场中莫论文。这会试时间太长了,夫君莫要太过操劳,提篮中除了笔墨纸砚吃食衣物之外,还有两包人参切片和一壶药酒,这都是劳烦赵叔用秘法调制的,比同仁堂的东西要好多了。夫君若是感到有些精神不济,便将参片含在嘴中,不消片刻就可以神清气爽;那药酒除了补身之外更能御寒,不过不可一次喝上太多,一小口就足够了……篮中吃食虽然比不得在家中,但最是提神解饿,因为加了中药,这些熟食可能味道有种药味,你先忍着些,等考完我再做几样精致的菜肴补偿补偿……”


第一百零八章 会试
  一直以来方榕卿给谭延闿的感觉都是极为精明干练,虽然生活中不失温柔宁静,但像今天这样似乎老婆子一般念念叨叨还是婚后头一遭。虽然听着有些黏糊,但是在谭延闿的心中却是热乎乎的,心底涌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正在谭延闿走神的时候,贡院门口突然鸣炮三响——贡院的差役们在门口排成两列,大开中门放举子正式入场,谭延闿匆忙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先进去考试了,天早发冷,你也赶快回去吧!”说完便转身向贡院大门走去,不过才刚走了四五步,谭延闿立刻转身跑回来,方榕卿还以为他有什么东西没有拿,刚想开口询问,却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紧,额头上有种湿润的感觉,她仿佛已经失去了自己思考的能力,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谭延闿已经头也不回地进入考场了,一时间在这传承前年的科举最高考场的门口,方榕卿仿佛已经痴了一般……
  举子们都集中在贡院的大门口前,门前有一张刚刚被差役抬出来的书案,一个师爷模样的胥吏坐着,一边翻弄着手中的名册,一边报着举子的姓名和籍贯,旁边的差役可能是专门挑选出来的大嗓门,来充当人肉小喇叭的角色。差役每高声报出一个姓名,便有相应的举子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明到前排来交给差役效验,然后才会放进贡院。这个过程也是非常有说法的——俗称“开龙门”,所谓龙门就是“燕喜堂”大门两边的盘龙石柱,据说是乾隆皇帝专门请徽州石雕匠人仿造曲阜孔府的二十根石雕龙柱的一样的工艺。
  和许多举子不一样,谭延闿直接通过“龙门”而下了考场,而别的考生还要想图个吉列,在一边摸摸用浮透混雕的手法雕刻的龙门。谭延闿虽然是匆匆而过,但也瞧得清楚,这龙门雕刻果然是受皇家之命弄出来的顶级石雕——他是不懂雕刻的,但是这龙柱雕刻端的神奇无比,龙柱上的龙不知有几条,但条条穿云向上,好似要逃脱石柱的束缚冲上天空一般,就是他这个外行也对此不得不赞叹不已。
  “假如他日我若当权,定当将你好好保留下来……龙门?龙门!来日无多……”谭延闿冲着那些希望借抚摸龙鳞来获得好兆头的举子冷冷地笑了笑,对于科举考试他是绝对没有好感的,别的不说他本人也算是受害者之一——若是他过不了这关,那以后他只能走袁大头的路了,那还不知道有多么的坎坷,这真是“声名累人”!
  首场照例是《四书》、《五经》,题目在谭延闿看来不算难,可能是朝廷受到了甲午战争不利的影响,在出题上也略微偏重洋务、强国等方面。这些命题大而空泛,对于这些整日皓首穷经的读书人来说,他们哪里明白洋务?强国不过是引经据典堆砌而成的空洞教条,没有半丝味道。
  谭延闿对于洋务自然是非常熟悉的,不过他也不会涉及太多的内容,只是稍加一些实际的东西然后用经典来引述佐证——这样答题是迎合主考官们,你太实际了考官们的水平就不够;你太死板了,偏偏这些考官还都有些水平,糊弄他们也不是这么容易的。谭延闿不希望自己的试卷给考官带来争议,而是需要得到考官们的绝对认可,空洞无边的东西肯定不行,加些实际的东西正好能够满足考官的心理。
  谭延闿坐在如同鸽子笼一般的考房中,在审好题目后便下笔如飞,不消一个时辰用极为正统的馆阁体满满当当的将试卷写完,中间没有一个错字也没有犯忌讳的地方。写完之后他坐在长条木板搭成的考凳上一运气将自己的脸色弄得苍白无比,额头上还有豆大点的汗珠,便高声喊道:“痛死了!痛死了!”
  正在周围巡视的考官立刻跑过来问道:“谭公子,怎么了?!”
  谭延闿听后感到非常诧异,便假装费力地抬起头看看对方自己也不认识,便含糊地说道:“肚子……肚子痛!”
  那名考官立刻关切地问道:“怎么会出这种事?!谭公子,你试卷答完了么?!”
  谭延闿费力地点点头说道:“答完了……”
  那名考官听后摸了摸头上的汗说道:“真是老天保佑,谭公子你现在是忍着点痛再查一遍卷子,还是现在就交卷,下官好带您去议察厅,考生若是在考试中出了意外,可以交卷后到议察厅中处理……”
  谭延闿貌似痛苦地说道:“交卷……”
  那名考官便冲周围的差役说道:“快去禀报主考官大人!你快去找个郎中过来!你们几个赶快找副担架,快些抬谭公子去议察厅!”
  谭延闿虽然是装的,但却在心中一直嘀咕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自己怎么会不认识?不过这小小的考棚他是不想待下去了,在进考场之前他早就做好打算,考生进了考场之后除非是自己放弃退出,否则是迈步出贡院大门半步的,自己装病不退出就只能够送到议察厅——这里是考生下场前搜身的地方,考试开始后这里也就成了考官们巡视考场之余休息的所在之地。
  会试前后九天时间,发榜却是很快,会试结束后转天便可以得出最后结果了,这也是因为三场考试每考完一场考官便开始判卷,最后的试贴诗有三天时间,考生一般两天便可以交卷,就算交不了卷等足三天也不会给考官带来多少麻烦。谭延闿以自己的水平最多七天便可以完活,但是这七天当中让他窝在小小的考棚中,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过,那还不如杀了他算了——乡试的时候他就饱受折磨,这次会试他说什么也要想个办法过得舒服些,在打听好考场规则之后,无奈之下便想出这么一个装病的主意。
  谭延闿装病到没有什么,但是可把这考场内外搅了个不得安宁——谭钟麟现在这么受宠,疆臣之首外加宠臣,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们谁不巴结着点?刚才那个考场小官便是存着如此打算,“光明正大”四个主考官在谭延闿被抬到议察厅之后,很快便过来探视,郎中也被请了过来——可怜那个郎中,把脉上一切正常,可是瞧瞧人家脸色苍白,虚汗直冒,这也不是装的啊,只得说谭延闿是痪了“肠痧”,受不得风寒。
  说起来最为关心谭延闿的便是排名第二的主考官张百熙,都是湖南人,谭延闿这次会试夺魁的声望这么高,可是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患病,弄得这个老大臣比谭延闿他老爹还急。好在旁边的官员告诉张百熙说谭延闿的第一场试卷已经答完了,这个老头子才安静了下来。
  至于考场外面可就更加热闹了,谭家在京师的人不多,只有谭钟麟和方榕卿,可是谭延闿进考场可不是他一个人进考场,和他关系密切的幕僚诸如沈静、陈飞等人的命运可都是和他连在一起的。若是谭延闿不能够通过科举这条路正常迈入仕途,那他们的命运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没有进士的正牌出身,一般在官场上是没有多大出息的,这里面倒不是没有意外,“中兴名臣”中,大多都没有“名牌大学”毕业证,但问题是有几个人能够像胡林翼那样捐官出身还能够干出一番事业的,这条路实在是比上青天还难。
  不过谭延闿却不想这么多,考试该考成什么样子自己尽力就是了,尽管有老头子现实的压力摆在眼前,不过想在千多名举子激烈角逐之下突围出去,在他看来这个难度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两千多名参考举子中,一届取士数量有多有寡,中试定额多的年份可以达到四百多人,少的也有两百多,按照这个比例来看,取士的概率还是非常高的,而很久以前这条路上的淘汰率可以高达百分之九十五,至少现在的乡试依旧保持着这么高的淘汰率,但是这中间也还有个问题——以谭延闿的名气,名次低了也是非常麻烦的。
  谭延闿不知道的是他的第一场四书五经试卷在张百熙确认是答完交卷之后,便被四大主考官拿回去共同审阅了——一个时辰答卷也许在科举考场上算不得最快,至少宋初科考答卷快甚至成为一种风尚,连皇帝亲自坐镇被迫打压那些答卷快的举子都压不住,不过这个速度绝对是超快的,很多考生到现在还没有落笔呢!
  张百熙和裕德等人按理说现在是不能阅卷的——每一科考试考生交卷速度有快有慢,但收卷的都是等集中到一定数量之后统一弥封再交到阅卷考官手中。谭延闿答卷速度超快,现在已经交卷的只有他一个,张百熙对这个小同乡是超乎寻常的关注,经不住翰林前辈的撺掇,排名第一的主考官裕德只得苦笑的召集其他两名主考官一同看看这个少年才子的试卷——一般是都是在下面的考官审卷后塞选出来佳作交给主考官之一来审阅,每一房都是如此,最后“光明正大”四房主考官将手中最强的卷子集中到一起来确定头四名。
  不过规矩是人订的,有的时候为了政治斗争的服务,四大考官争夺会元,甚至到了殿试争夺状元都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尤其是几十年前南北清流之争到了白热化阶段的时候,这科场上的道道更多。后来不管是南派清流也好,北派清流也罢都被老太太如同洗脚水一般一股脑的全给收拾了之后,这种情况也就好转了许多。即便如此还有翁同龢李鸿藻联合提拔张謇的乌龙事件发生,这都快要成了朝廷大员门之间的笑柄,最后一次翁同龢更是肆无忌惮的在得知张謇的卷子之后,在其他考官还没有阅卷之时,就已经力压张之万确定了状元,现在说起来张百熙这股子热心劲还算是小儿科了。
  现在的谭延闿就像是大爷一般在议察厅中接受着“超规格”的待遇,为了让他免受风寒,胥吏们弄好了小炉子,而且还有专门的单间——当然这是经过四大主考的安排之后才被允许的。在别的考生深陷那不足两平米的考棚中,吃喝拉撒睡全在其中,还要经受严酷的智力考验……前两天还好,不出三天就算此时的天气不如盛夏炎热,几天里考棚中粪桶中积累下来的粪便恶臭已经让人难以忍受了。
  而在别的考生喝风闻臭的时候,谭延闿这家伙却睡得极为踏实,按时吃着考官们的饭菜,然后等待下一场考试的到来。这中间的待遇犹如贫民窟和五星级酒店一般差距巨大,此时连谭延闿都对自己能够想出这个办法已经自我崇拜到家了……
  第四天考策论,第六天考试贴诗……对于谭延闿来说每一场都比较轻松,唯独最后一场试贴诗耗费的时间比较长,但也没有超过一天,下午便交卷出场了。也许是谭钟麟的魅力指数随着官位的升高,谭延闿刚在考房交卷,便有人跑到灵寄寺去报信了,灵寄寺距离贡院非常近,他还没有走出贡院多远,就看到赵恒君驾着一辆马车朝这里奔来。
  赵恒君刚把马车停下来,方榕卿就掀开门帘毫无淑女风度的跳下来走到谭延闿身前说道:“你没有事吧?这几天可真让人担心死了!”
  谭延闿对她笑了笑,眨眨眼说道:“我不过是不愿意在考棚中受罪待上几天罢了,略施小计便在议察厅舒舒服服的把会试糊弄过去了……放心,除了试贴诗之外,其余两场考得都是非常顺利,一两个时辰便答完交卷了,你就等着静候佳音吧!”
  “佳音不佳音先放到一边,只要你心中满意就好,在我心中中不中进士你都一个样!只要你没事就好,这会试你千万把心放平了,考过去就过去了,千万别‘也应有泪流知己,只觉无颜对俗人’就行!”方榕卿一看谭延闿这样子,便知道这几天她是白担心了。
  方榕卿知道自己的丈夫别的缺点没有,就是太“娇气”——谭延闿最重享受,天冷了一定要用德国产的水炉子而不是常用的煤炉来取暖,嫌煤炉燃烧呛人;等到夏天的时候若是在家,一定要穿湖丝短衫旁边专门配个扇扇子的下人,哪怕在他写东西的时候也一样……先前方榕卿也有些担心,考棚中的情况她也是知道的,真是不知道这么爱享受的丈夫该怎么在那个躺下也伸不直身体的地方伴随马桶过上好几天,没有想到丈夫居然想出这么一招苦肉计,把考场内外关注他的人全都给涮了!
  “榕卿,等回去后可千万别露底,否则老头子非要打死为夫不可,这做戏要做全套,半道露馅老头子也不是这么好惹的。呵呵,贡院会试中能够像为夫过得这样舒服的人,从古到今恐怕找不出一人来吧?!”谭延闿笑着对方榕卿说道,他是看出来了,小姑娘这几天对他可是担心怕了,便好生出言安慰,两人一起上了马车,赵恒君一声呼喝稳稳的驾着马车直接进城回谭府去了。
  谭延闿回到家中,老头子倒是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般,就连他会试考得怎么样也都没有问上一句,唯独在吃饭的时候,谭延闿注意到饭桌上的饭菜都略显的清淡了一些,这和老头子一贯的重口味不同。这个时候老头子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在考场中生病,这两天也就不要吃口味太重的饭菜了,这几道菜都是月仙楼大厨专门辅以中药做出的药膳,京师里面也算是一绝,有助于你恢复元气……这场中莫论文,考过去就考过去了,就算失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还年轻有得是机会,恐怕这次参考的举子当中,也就你的岁数最小了……”
  平时老头子对他宽严有度,尤其是学业上,就算老头子不说,他每天除了繁重的功课之外,还要练习专门的书法,尤其是仿慈禧太后的“细笔”书法,他更是下了一番功夫,时间虽短但写下的大卷也有数十本之多。不过此时谭延闿才觉得老头子并不是没有人情味,只是像他这样的人一辈子下来已经把自己的本性隐藏的格外深罢了,即便如此老头子难免还是会有真情流露的时刻。


第一百零九章 会元
  谭延闿在试贴诗这一场考试交卷时间比较早,所以想要发榜出红录还要等上几天。琉璃厂出红录每三年一次,当然碰上了类似于皇太后过六十甲子生日、皇帝大婚等偶然事件加考,这出红录在当时的京城绝对是一件轰动全城的盛事。原本出红录这种事情是在礼部进行,不过也知道为什么慢慢的就变成琉璃厂了,也许是因为外省进京参加会试的举子大部分都居住在这里,而且也带动了这里诸如笔墨纸砚、古玩字画的产业发展,渐渐地琉璃厂也变成了京师的文人聚会中心。而出红录本身也是琉璃厂笔墨纸砚庄和闱中杂役事先结好头的,这也算是最早的“赞助商”之类了。
  琉璃厂出红录,但是传统还是要尊重的,什么时候这贡士榜单还是要在闱中填写,聚奎堂上,这一届的会试总裁裕德、副总裁张百熙等人坐北向南,十八房堂官东西列坐,当堂拆卷。这拆一名,唱一名,而琉璃厂的“赞助商”们便派人在门外候着,拆出一名便在门外有个小厮专等闱中杂役从门缝中塞出一张带人名的字条来,小厮接到字条之后便飞奔琉璃厂去贴在琉璃厂的大红门上,整个过程下来便是“出红录”。
  京师现在还能有什么比出红录更加热闹?天色不亮街道上便有不少行人,中间十个里面倒是有七八个朝着琉璃厂的方向前进——琉璃厂出红录是从上午巳时(音同“四”)也就是上午的九点开始,这对于在京师生活悠闲惯了的人们来说,未免还是早了些。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从礼部出条子然后跑到琉璃厂绝对不是一个比较短的距离,每科取士若是人比较多的话,非要等到午夜子时结束,甚至还要闹到子时以后。若是唱道最后五名,琉璃厂大门前的人们会将灯笼火把一起举过头顶,琉璃厂的门前明晃晃的亮若白昼,满堂华辉,好事之徒再燃放起烟花,点燃爆竹,此时唱出一名台下的人们便竞相呼应的高喊那幸运儿的名字——这便是出红录最为精彩的高潮“闹五魁”的景象了。
  闹五魁不过是闹出会试的会元和会魁,等过两天红录上的贡士们再经过复试之后才有资格进入殿试环节,以此来角逐科举的最高巅峰——状元。
  谭延闿心里还是属于那种比较喜欢安静的人,在会试之中他虽然感觉良好但也绝不奢望能够弄到前五名,毕竟这中间的偶然性实在是太高,不要说是闹五魁,就是看出红录他也是不愿意去的。不过相对于谭延闿的平静,方榕卿做为妻子却不能不上心,除了让赵恒君一早就出门抢占琉璃厂的最佳位置之外,她还要让下人们将一个个洋银装进红包——足足准备了两提篮这样的红包。
  像谭方两家这样的世家,中间出过几个进士一点也不意外,尤其是谭延闿素有文名,在出嫁前母亲早就和方榕卿交待过遇到这种事情自己应该做什么,准备这么多的红包也是防备上门来讨喜的人们,到时候发不出红包来那可就有些太薄世家脸面了。不仅是红包,还有笔墨纸砚等物品,都要备好,上门来道喜的人绝对不只有讨红包的,若是取的名次靠前,还有一些不得志的文人前来,希望能够得到新贡士的笔墨纸砚,等到他们下次再考的时候,就用这些来进考场,希望能够多占些好运——科举考试从来就不是文章好坏来做决定的,里面的运气成分不比谭延闿前生记忆里面的五百万大奖要高。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谭延闿倒是心平气和的在书房中写着一些东西——军机处恭王奕訢那边传来消息,俄国驻华公使喀希尼前日接到俄国国内发来的电报,为此前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会见恭王奕訢,表示将会连同其他列强国家向日本施压,以保证日本不能单独在朝鲜驻军——由日本保护朝鲜变成国际共同接管。
  当然喀希尼心中对此也没有底,因为他不能肯定俄国能够联络几个列强国家同时对日本施加压力,而且施加压力的方式也是很是值得商酌——俄国在远东只有一个舰队,虽然舰队规模已经超过英国成为远东战斗力最为强大的舰队,但是俄国不是英国,它还没有日不落帝国那样的霸气。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这还要看能不能联络其他列强国家,哪怕只要是一个态度上的表示,俄国的远东舰队也有足够的借口进入日本,相对于日本战后那些可怜的舰队,俄国人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
  谭延闿听后对此非常感兴趣——他记得甲午战争之后,中国将辽东半岛都给弄丢了,《马关条约》上也是以割让辽东半岛的条款。这引来了俄法德三国的武装干涉——三国舰队进入了日本,以舰炮来证明拿破仑那句经典名言“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内”。日本由此屈服交还了辽东半岛,但索取了三千万两白银的赎辽费,而三国列强也以此为借口向中国索要了众多好处,包括旅顺这样的国之要塞。
  由于谭延闿要考会试,而谭钟麟仅仅是交接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职务后,便放下来让自己的幕友堂和李鸿章留下来的幕僚来共同主持工作,他则回到京师似乎是颐养天年的样子。谭钟麟非常明白,在政务上他有些厌倦了,这些事情谭延闿来做比他要更好,而自己岁数大了也不想分出这么多精力——谭钟麟的任务就是走高端路线,他留在京城时常取拜会恭王奕訢和得老佛爷颐和园召见。
  恭王奕訢将这则消息通传给谭钟麟,也是希望看看他有什么看法——一直以来都是李鸿章来主持中国的外交,而现在李鸿章既然去了,应当承接外交事务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却依旧不得不尊重北洋大臣对外交事件的意见。而恭王奕訢也非常希望谭延闿能够在这个时候为他出谋划策,他对谭钟麟的根底是非常清楚的,当年他们两人没有过于紧密就是因为谭钟麟对洋务没有多少兴趣,很难想象像谭钟麟这样连洋务都兴致缺乏的大臣,能够对外交有什么有益的看法,通传谭钟麟就是为的谭延闿。
  谭延闿此时正在写的东西便是要带谭钟麟上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军机处的折子,对此他不能不上心,而旁边正在为他磨墨的方榕卿,脸上却一直心不在焉,不过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的脸上越来越显得有些焦急。
  直到晚上谭延闿书房中的座钟敲满了十下之后,谭延闿才收笔写完这封奏折,拿起镇纸轻轻的在上面吹气晾干后才工整的收好。见坐在一边的方榕卿越来越不耐烦的样子才笑着说道:“怎么不耐烦了?时间还早,这科取士有三百二十人,若是按照已往的经验,这红录非要出到子时以后不可,现在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可以,着什么急么?”
  方榕卿说道:“这不总是放心不下来么!早知道个信就早放心了!”
  谭延闿听后大笑着说道:“你啊你!虽然几天前送我进场的时候还满不在乎,现在看来你还是不行啊,这皇上不急太监急,小方子,不要急,该是你的绝对跑不了!”
  方榕卿听后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你才是太监呢!”
  “这科考并不能够代表什么,当年的胡文忠公因人牵连虽是翰林出身但不捐官,照样不干出了一番事业来么,可惜就是死得早,也没有子嗣血脉留下来……现在我多少也是朝廷五品官员,军机章京升官还是非常快的,少不得以后你还要做个朝廷一品的诰命夫人,这个恐怕是跑不了的!”谭延闿笑着打趣地说道。
  “公公做官几十年都以古稀之年才做到了一品,你再快还能够强过公公么?你当这一品官员是店里的笔墨纸砚,想要就要啊?!”方榕卿笑着说道。
  “天下一品何其多,哼哼,一品大员也未必能够满足我的心思!大丈夫在世官员品阶是一个方面,但是若是做不出与之相应的事业来,那这一品不要也罢!”谭延闿不在乎地说道。
  “湖湘三公子中与你齐名的另外两位谭嗣同和陈三立,其中陈三立是八年前就中了进士,谭嗣同却四次乡试不应,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捐了候补知府……”
  “呵呵,你不知道但我却是非常明白的,别忘了谭嗣同论说也是谭家出去的一支,不过他那一支比较显赫罢了……他捐候补知府是受张之洞劝说,张之洞两江好友不少,现在正琢磨着怎么把谭嗣同弄到两江谋个实差呢!”
  “二品以上大员子弟在获得秀才功名之后,可以通过入监或是直接捐银进入官场,出身视如正途,那还不如入国子监呢!”
  “他现在都三十多岁了,你让他入国子监,这‘湖湘三公子’不就毁在他手里面了么?!他可不会干,也看不上,要不是张之洞的劝说,他现在连捐班都不入……这些读书人,脑袋就是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捐班有什么,考科举不就是施展报复么?”谭延闿摇摇头说道。说起来谭嗣同这样有血性的近代名人,他心中还是非常佩服的,不过也难怪历史上的他们斗不过保守派被捐班出身的袁大头出卖,被人家一锅端,思想上的差距——文人想科举首先是荣光然后才是做事,到底还是太理想化了,比不得人家袁大头这样的现实主义行动派。
  谭延闿和方榕卿在房中闲聊,时间也是过得飞快,一会座钟便连敲十二下——已经是午夜子时了。谭延闿看看座钟,虽然脸上很平静,但是眼中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神色,便站起来故作轻松地说道:“现在红录也出得差不多了,算上脚程赵师傅应该快要回来了,再等半个小时,如果赵师傅没有带来好消息,我们就吹灯睡觉!”
  方榕卿此时到不急了,她也知道任谁科考不第总是会难受的,这更加重了丈夫的负担,便笑着说道:“今天不练字了么?”
  “字哪里是一天便可以练好的?少练一天吧,反正父亲这几天也不那么严格,等过上几天就又来了,正好我可以偷懒了!”谭延闿笑着说道。
  在书房这种地方现在只会让谭延闿更加烦躁,在他的建议下方榕卿和他换到了琴房,在这里有一架方榕卿从天津带来的钢琴,原本计划是要随着谭钟麟成为直隶总督后搬到天津去的,不过谭延闿觉得麻烦便又从天津购买了一架,还顺便买了一把小提琴。此时方榕卿对于钢琴算是入门了,尽管学习时间还比较短,但架不住她聪慧,现在她可以弹奏一些比较简单的曲目了,但是两人却从来没有合作过。
  谭延闿在琴房中坐在沙发上,换了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斜躺着,而方榕卿则正襟危坐在钢琴前,一首比较舒缓的钢琴曲便流淌在屋中,两人就这么你听我弹,静静的守候着……
  相比谭延闿夫妇的闲适,在琉璃厂等着出红录的赵恒君现在仿佛正处于地狱当中——琉璃厂出红录可不比当年乡试出榜,现在的琉璃厂那叫一个人山人海,你根本挤不动,若不是赵恒君是个有数的内家高手,恐怕以他五十岁的年龄的身板在这里早就被别人给踩扁了。
  围着看热闹的人不急,但是等待唱名的士子们可是心急如焚,那可真是度日如年。不果等到亥时之后,原本兴致高昂的赵恒君也按奈不住了,现在都没有唱道谭延闿他心中不禁有些急切了,一名一名的往前赶,虽说越往后名次越高,但是赵恒君却也是愈发的担心谭延闿是不是落榜了?!到了子时已经报到前十名了,人们的欢呼声在每唱道一个名字之后都是一阵整齐的高呼,弄得赵恒君这名武者的心脏也是砰砰的作响,可怜五十来岁的老人还要在这里受这份苦罪。
  真的如往年的闹五魁一般,好事的人在第六名的时候就开始燃放烟花,到了第三名的时候干脆连炮声都来了——整齐划一的三十个响天雷在唱名之后被发射出去,站在前排的赵恒君甚至能够感觉到响天雷在半空中爆炸时弄得他头皮都发麻。过了一会终于唱道第一名的时候,唱名的人却像卖关子一般不唱名了,底下的人也开始聒噪起来。
  等了半天才见又上来八九个人,在看完红单后整齐的高呼:“会试第一名,会元湖南茶陵谭延闿!”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赵恒君终于将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心脏重新放回到肚子里,一声长啸便又再次在这里表演了一番脚踩人头的功夫绝尘而去——进来容易出去难,在这个时候你还想挤出去那是做梦。赵恒君胆大包天,在听到唱名之后心中就想着怎么把这个好消息尽快的传回去,别让家里人等得不耐烦了,便顾不得惊世骇俗,施展轻功踩着人家的脑袋就往外飞奔了。
  赵恒君还没有到大门口,便高呼:“中了!中了!”
  结果一推门没有推动,赵恒君连敲门都省了直接跳墙进入,一路高呼:“中了!中了!……”
  其实大门口的门房已经留心了,今天是出红录的日子,家里面有个参考举人能不用心么,还是赵恒君太过心急,连开门都等不得,这边门房刚开门,就听着身后“中了!中了……”还以为是半夜闹鬼,这门还没有开怎么人进来了?!
  此时的赵恒君到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在隐隐地听到钢琴声后,便立刻向琴房的方向奔去——家里面除了那个女洋鬼子之外,也只有自家小姐才会弹钢琴,这个时候洋鬼子是不会弹钢琴的,那小姐肯定是在琴房了。
  在听到赵恒君老远的“中了!中了!……”的声音,方榕卿一下子就弹错了好几个音符,站起来跑到门口高声问道:“中了?”
  “中了!”赵恒君满头大汗地回答道。
  “多少名?!”谭延闿也走到门口,他的耳朵比方榕卿好多了,早就隐隐地听到赵恒君的声音,想到乡试的时候就是他来报喜,结果等会试的时候还是他来报喜。联想到现在这个时候,再加上赵恒君的速度,只要考中了,那名次绝对不会低!
  “会元啊!姑爷,这次你中了会元!第一名!”赵恒君说完后,他觉得自己的气都快没了!


戒念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