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先声(四)
作者:光景|发布时间:2024-06-29 00:37:42|字数:37483
冯小戥的脸色瞬息万变,一开始宋教仁的问题便极其尖锐,说是兴师问罪也无错。不就是打个洋人,这是什么罪,也成了他们兴师问罪的导火索。这无疑是否定他们为革命付出的努力和鲜血还有生命。
冯小戥心中莫名的悲痛,惨淡脸色最后归于平淡,只是淡淡的说,“袁世凯出任清廷总理大臣,在信阳设行辕整顿北洋军,前线战局突然变得紧张。大帅已经率兵前往武胜关第一战区,迎战袁世凯督促的冯国璋北洋第一军;同时还在昨夜下令遣镇守汉口的李西屏前往黄州府开辟第二战区,迎战江北段祺瑞北洋第二军。汉口军队已经抽调一空,如今汉口留守的全是前线退下来休整的部队,由张政统帅。张政现在也身负重伤,还在仁济医院养伤,所以不能来迎接黄先生和宋先生,失礼至极,深感抱歉。”
黄兴听了总觉得过意不去,“不用道歉,我们不是封建官僚,不用他们参见,应该是我们去抚慰为革命流血受伤的战士。”他亦感觉到冯小戥话语中的委屈,还好意劝道,“你不用多想,他也只是随便问问。”
黄兴的话语使冯小戥心中处在萧瑟的秋季感到如春的温暖,整个满春茶园,只有这一个人还在向着他说话,至少没有否定他们对革命的付出。这才是革命前辈的修养,一个使人敬仰的革命前辈。
宋教仁的眉头微微皱起,被黄兴这样一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已经出不了口。他是一个政客,玩的就是权谋手段。可是黄兴不是,他太厚道,甚至有妇人之仁的嫌疑。黄兴在武昌就一再的谦让,才使黎元洪等把黄兴担任两湖大都督的提议拖延下来。李想已经把军队撤出汉口,他只要再逼迫一下冯小戥,汉口的民政也就到手了。黄兴又在此刻心软,坏了他的大事。
宋教仁面对湖北的形势忧心忡忡,这比他当初想象的要复杂百倍,各种势力分散又纠结在一起。没有形成应有的规模效应,反而互相牵扯形成制肘。如果不能把这股力量整合,眼前袁世凯一关就过不了。
汤化龙是愿意极力促成宋教仁的好事,看到宋教仁陷入困局,赶紧出来解围,道:“汉口重镇,其安危牵系全国革命形势,非有重兵把守不可。李帅在前线无暇分身,汉口的防御就让黎督另外委派。”
宋教仁笑道:“汤先生言之有理,你认为呢?”宋教仁问的当然冯小戥,众人的目光又都集中道他的身上。
冯小戥倏然离座站起,双手背在身后握成拳,越攥越紧,用力过度的指节显出失血的苍白。他嘴角一丝不明的笑意扩散,道:“好。”
冯小戥再没有与他们应酬的心思,匆匆的离开满春茶园。
此间事告一段落,黄兴和宋教仁也认为没有必要在此耽搁。必须赶紧调兵遣将渡江,黄兴听到冯国璋枕兵武胜关,已经快止不住会军北上,会会这个北洋宿将的冲动。黄兴和宋教仁渡江再次回到武昌,留下汤化龙与蔡辅卿商量如何接收汉口军政事宜。毕竟,李想治理汉口的成就,也是看得见的,他们不希望发生任何的动荡,破坏了汉口的稳定。
武昌,红楼。
黄兴、宋教仁一前一后走进大会议室,掌声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他们从汉口回来,便召开军事会议,会议在军政府二楼的大会议厅召开。与会者除了各部各路的重要首领之外,还有一些担任督府守卫的士兵,也自动挤了进来;诺大一个会议厅,竟是坐无虚席,后排还站了不少人。
黄兴和宋教仁在革命领域的声望,使黎元洪的心底还是有一丝微微的不安。黎元洪偷眼看了一下孙武,孙武的脸色有些阴沉。还好,在武昌革命派系当中还有这样一个私心极重的人物。蒋翊武同是湖北革命军中两巨头,就是被他极力排挤。许多武昌革命党人都是被他挤出权力中心,剩下黎元洪许多麻烦。
孙武的视线不断落在几个最支持黄兴的人身上,片刻后乃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今天这次会议,是在武胜关失陷的情况下召开的。武胜关乃湖北门户,对湖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这次会议上,我们要请大家讨论如何把今后的仗打下去的事。先请黄先生讲一下汉口的情况。”
会场是一片热烈的掌声,有的士兵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久负盛名的革命人物的风采,使劲地鼓掌。黄兴要来武汉的消息,早就传遍,这次过江匆忙,好多士兵和革命党人还没有见过他的面。传说中那个桀骜不驯的李大帅,竟然就因为黄兴的到来而退出了汉口。
黄兴脸上有笑意,却没有得意。多年的革命生涯,使他的气度更加的内敛。他还是穿那一件黄呢大衣,威武高大的身体向大家深一鞠躬,然后开始讲话:“我们把汉口的形势看得太悲观,也不能把汉口的形势看得太乐观。租界是被我们收回了,洋人的军舰是被我们击沉。为此,汉口革命军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仁济医院,中西医院还躺满了重伤的患者,这些患者有可能就终生残废,轻伤的更是不计其数。汉口革命军历经数次大战,每战必亮白刃,每战必杀敌片甲不留。汉口革命军士多为舍生忘死,不唯强敌之猛士。以命酬国,以身殉志,此乃我革命军之精神耳。”
一片热烈的掌声响起。
掌声慢慢落下,黄兴满意的点点头,才继续道:“洋人不会就这么罢休,但是我们也不能迫于洋人的压力,便把李想等革命功臣交于洋人处置。这无益与满清朝庭的卖国行径。”黄兴此意,就是先前对黎元洪提议的否定。无论如何,黎元洪和宋教仁出于什么样的政治目的考虑,他都不会容许卖了李想,这无益与卖国的行径,同盟会承担不起。他继续道,“只要中国人民团结一心,全国革命力量凝聚成一股绳,一定可以推翻满清政府,措败洋人帝国主义,霸权主义。”
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叫好欢呼此起彼伏。
“去了一趟汉口,也学会了李想喊口号的把戏。”孙武在心中嘀咕,现在该他讲话了,黄兴退下,他上前,“克强兄的分析,非常客观。现在武胜关落入北洋军手里,湖北防务吃紧,各路大军即将开赴前线。其中以李想一路军容最盛,为革命建功亦最多,本应该任命他为前线总司令官,但是他还太年轻,革命资历又太浅,各路军统不服他统帅的多,容易造成指挥混乱,急需要一位资历和能力齐全的统帅,统领各路大军。克强兄是革命领袖,还是革命党人中军事大家,实在是最适合这个职位不过了。我建议,由黎都督委黄克强为前线总司令。以他的威望和军事才干,一定能打败冯国璋,击退北洋军。”
黎元洪得意笑了,本是要吴兆麟提出这个意见,后来考虑孙武更适合,而且现在看来孙武干得却是比吴兆麟要好。
“好!”胡瑞霖一般议员齐声赞成,汤化龙自然也跟他们通过气。胡瑞霖进一步拍个无声无息的马屁,“黄先生一代名将,黎都督老成主帅,黎,黄携手,再加上可用之士气,北洋军虽强,也可抵档得住。”
士兵们有的赞成,有的不置可否。
蒋翊武冷眼看着孙武,他们意图太明显不过,他大声说道,“黄先生是海内属目的革命巨魁,孙文先生的亲密战友。他和宋教仁先生来鄂,是受我们革命党人之请来鄂主持大计,推动全国革命的。汉阳战场,可另挥人选。现在应该推他做两湖大都督,统筹全局。”
黄中垲说:“两湖大都督一职,关系到湖南方面,此事可从缓。”
蒋翊武寸步不让:“湖南焦达锋,对黄先生十分拥护,只须一纸电文,就可得到承认!”
孙武见蒋翊武还被蒙在鼓里,心头不免好笑:“湖南都督,已经易人,现在是谭延凯了!”
与会者一阵惊愕,纷纷询问易人究竟。这个历史上八日都督,因为李想的穿越,变成了六日都督。如此快速的变化,知道的人还是寥寥无几。如果当初李想以一个中下级军官,霸占着武昌,很有可能成为焦达峰,陈作新第二。
孙武已知焦达锋,阵作新为叛军所杀,叛军拥议长谭延凯就任都督。但他故意不说这后一层,只说:“易督之因,还不清楚,但谭都督已来电通知易人之事。故两湖大都督的事,刚才议长的话不无道理,还是暂时从缓的好。”
会场上一阵混乱。宋教仁一直没有开腔,多年的历练,他变得更加成熟和老练了。他已经看出,催促黄兴的过江作战,是黎,孙安排好了的圈套。黄兴对武汉革命寸功未建,硬要他居于黎元洪之上,按照他平日厚道的秉姓,他肯定不干。现在孙武又极力把他推上前线总司令的位置,就是为了把革命党人置于黎元洪一派旧式军人之下,以达到他拥黎以自重的目的。现在,孙武的算盘已经顺理成章,硬要在今天的会上解决领导权的问题,必然引起军政府内部颇大的争议,于大局不利,黄兴也不会干。怎么办呢?
此时今天早上从上海来的李书诚开口,“我是从北京绕道到上海之后再来武汉的。现在北方的形势,大有可为。绶卿在石家庄不久就要有所动作。”
李书诚当年随吴禄贞在武汉军中呆过一段时间,好多人都还认识他。吴禄贞还有个称号,楚汉三杰之一。黄兴,吴禄贞,孙武,走到今天,革命还没有成功,却已经各有心思。当年三人在岳阳楼指点江山,畅谈革命。今日,有还有几人记得当日的光景。
李书诚继续说:“那时我正在他处,为他筹划一些事。但刚有头绪时,载涛突然调我进京,令我和黄郛赴南方执行任务。黄郛也是革命同志。我们到了上海,他便找到陈其美,现在他正在帮助他攻打上海,陈其美叫我来汉了解情况。现在各省形势很好,起义如雨后春笋一样。陈其美对我说,等上海攻下之后,就要进兵南京,那时候还要派人来请黄克强同志去主持大计呢!所以,武汉如能早定大计,建立革命中心,那武汉革命党人对于全国革命的贡献就更大了!”
孙武和黎元洪都是一脸外露的凝重,黄兴在全国革命党人中的威望实在是不可抗拒的,想要借他东风的人多得事。现在还真不能把黄兴得罪,要是他负气一走了之,李想肯定是一个回马枪,到时候赖在汉口赶不走。到手的钱包又丢了。
孙武的脑门都冒出细密的冷汗,这一着急,却急出一份急智,急道:“既如此说,那就在今天拥克强兄为湖北都督。两湖大都督的事,今后再派人去湖南慢慢商议。”
黎元洪胖脸一哆嗦,脑子也是点专,立刻明白孙武的企图,也马上表示,“黎某早有退意,有克强在此,我甘当退让。”
厚道的黄兴还真看不出他们是以退为进,到有些急了,“不行!不行!战争如此紧迫,黎都督怎么能退下来呢?还是以前线的战局为重,以大局为重。”
黄中垲瞄了一眼脸色大变宋教仁,亦是符合,“黎都督投效革命,全国军界震动很大。就说在我们武汉,各路带兵的军官,哪一个对黎都督不是很佩服的!黎都督一下来,这个仗就难打了!”
黄兴满脸坚决的说:“不用说了!个人进退,我黄克强素不挂心。只要能为革命尽一份力,我愿马革裹尸沙场!我请求黎都督委我一职,只要能对战局有利就行。”
孙武示意黎元洪赶紧答应,黎元洪却高深不语起来,他赶紧说:“这也好,开头都说好了,战时总司令!湖北防务各军,都归克强兄调谴,大家看怎么样?我孙武保证支持克强兄的军事。”
咨议局士绅受过汤化龙的嘱托,纷纷建议,干脆明天搭上台子,仿当年韩信拜将故事,由黎都督给黄先生授旗授剑授印信。
黄兴认为这样也未尝不可,于是默认下来,就这样决定明天在阅马场登台拜将。
第一百零一章 先声(五)
出了满春茶园,冯小戥在人来车往的街上疾走,繁华阻不住他的脚步,他只想快点到刘园。身后跟着的两个随从同样一言不发的紧跟其后,脸色郁闷而混杂有隐忍的怒气。满春茶园的遭遇使他心中一阵郁闷,即使早就有了心里的准备,还是忍不下心中的不快。如一肚子的苦水,欲忍忍不住,欲吐吐不出。
满春茶园的人个个像是饿极了的狼,瞪着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就像是盯着汉口这块肥肉,战场上没有看到他们如此凶狠的身影。辛亥年的革命才刚刚开始,更多的革命战士还在前线浴血奋战。更加惨烈的战争还没有开始,战士们的身后却起了端倪。前方的是敌人,身后的又是什么?
“冯先生,请留步。”李紫云追出满春茶园,当街喊道。
冯小戥顿住,回头一看,是李紫云还有刘歆生。这两人还算是有良心,满春茶园里总算还有两个同路人,虽然看起来也不怎么牢靠,可又有那个商人不投机。只是人在这种时候,一点点的温情都是感动。
冯小戥也不免感动的苦笑道:“两位能出来送我,已经使我非常感激。满春茶园里个个向我冯某人的质问,你们也都看到了。你们还是不要再与我过从甚密的好,对你们今后在汉口行事不好。汉口是肯定要易主了,你们做任何选择,我想李帅都不会怪你们。那个汉口经济开发第一个五年计划案,只能搁浅了。”
冯小戥这几句可以说交心之极,自己的前途,李想的前途,他真的已经看不明了。
李紫云轻轻一笑,上前两步道:“我已经把宝全部压在李帅身上,我就堵了。我不信李帅回不了汉口。”
李紫云理智告诉自己,现在要离李想越远越好,但是都不知道从那里来的莫名冲动,鬼使神差的驱使他要继续豪赌下去。是自己这几年投机倒把培养的明锐商场嗅觉,亦或者是跟这群疯子样的革命党人待久了,也沾染他们为理想、信仰,近似疯魔的偏执。此刻的冯小戥才对李紫云另眼相看。
刘歆生呸的一声,“那帮龟孙子,在刘园就已经试出他们不是好鸟,就不应该给他们好果子吃。当时不从他们身上榨出几百万,就不该放他们走。赶走满清,赶走洋人,他们一分力气也没有出,也收到不少好处。现在好了,背过脸就和着外人来坑我们。”
刘歆生说到此处一停顿,左右一看路上的行人,眼中厉芒连闪,凶光毕现,方显出哥老会大佬的嘴脸,阴阴的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如果不方便,我来。我保证做得干净,你们在租界干的意外手法,我也能做出个七八成像。不给他们一点脸色看看,他们还真不知道谁是汉口老大。”
李紫云听得心惊肉跳,鸦片他是卖了不少,但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他还没有做过。但是又觉得刘歆生说得在理,背后桶刀子的人无耻之极,是所有人最痛恨的人。如今他的身家也是全压在李想身上,一损具损,一荣具荣。李紫云的眼中也是闪过一丝狠色,只要在汉口掀起一场白色恐怖,还有谁胆敢惹他们?当初根基薄弱的李想进入汉口,还不就是在汉口掀起一场白色恐怖,汉口商界、学界、工界、绅界各界名流还不是乖乖的跑去刘园赴宴,即使明知是鸿门宴。
冯小戥马上摇头,刘歆生的心意还是让他感动。在这个时候,他还愿意冒这样的险帮他出力,更显出世情冷暖。他也是左顾右看,低声,“当初租界的刺杀活动,对象是满清余孽,目的是稳定社会。武昌就是因为没有清除满清余孽,还遭到满清死忠份子的反扑。现在还搞刺杀,就真成立白色恐怖,会引起汉口社会的不安和恐慌。如果在被有心人造势,牵扯道的人都会脱不了身。是北方战事吃紧,大帅是真的顾不上汉口,也顾不上你们,你们现在还是找个自保之道。”
听冯小戥的语气,北方的战事已经如此严峻之极。刘歆生忍不住问道:“北方战局竟然危险道了这样的境地,大帅有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他只要能保存势力,重入汉口也不是难事。”
刘歆生身上李党的印记是怎么也摸不去的,也不管是李想多年的交情,还是多年的利益相关,他绝对是发自真心的关心李想的前途。
冯小戥一身叹息,“打仗的事情也插不上手,也理不清头绪。”看着他们两双眼睛,巴巴的看着他,他一咬牙,也不能让两个盟友太绝望,又道,“听铁龚奇说,大量的军需物质在朝北运。都是新华财团早有的储备,看来大帅是老早就做好了大战的准备。北洋军虽然势大,但是大帅也有备而战,胜负还难料的很。”
李紫云干脆说道:“后路被抄,还打个屁仗。留给他们去打得了。李帅也太……”李紫云一时找不到一个说词,说李想老实忠厚,这听起来也太假,李想简直是狡猾如狐。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的人,怎么就一条筋要去北洋死磕?汉口交出去了,革命大旗一起交出不就得了?李想却翩翩自己去扛,扛得辛苦,看得人也辛苦。李紫云最后重重说了一句,“李帅流血,人家摘桃。不值。”
李紫云的话说道冯小戥心坎里去了,他神色有些无奈的黯然,“北洋大军势大,大帅放不下心,也放不下手。纵观整个湖北,也只要大帅有一点能作战之军,其余都是一些杂牌。大帅自己也没有把握把北洋军抵御在湖北门外,要是撒手不管,北洋军更是要长趋直入。清军对付叛逆向来手段残忍,屠城都不算什么,满清开过就开始玩的小玩意。太平天国时期,清军的残忍手段才是大帅的最为担心的。如果让清军进了湖北,整个湖北十室得九空,是湖北百姓的一场惊天浩劫。大帅绝不愿意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所以背后有再大的怨言也忍了。”
刘歆生和李紫云想起太平天国时期的事情,湖北也是主战场,那惨像就在眼前回放,血红的记忆,惨不忍睹。两人都是心里凉飕飕的,再也不再出声。
只是这背后的凶险,只有冯小戥最清楚。在沉默的当口,他几次张口,才语调萧索的道:“湖南二都督,焦达峰,陈作新死了,莫名其妙的死在乱军之中。”
湖南政变当日,由于首义部队主力皆派往长沙,焦、陈二人身边空虚。以梅馨,原清军管带,为首的留日士官生小圈子军官发动政变,先设计诱杀了陈作新,再冲入督府,杀害了焦达峰。之后立宪派在咨议局召开议会,推举谭延闿新任湖南都督。是谭延闿指使梅馨杀人,还是梅馨杀人后拥举谭延闿,又是笔历史糊涂账。焦、陈二都督,仅仅任职六天,比历史上要短了两天,就同日殉难。
刘歆生和李紫云心下震惊,一省正副两位都督,死得莫名其妙?刘歆生惊喝道:“湖南革命的整个过程,从计划到启动,再到过程的执行,全是由焦达峰和陈作新主导。两位湖南革命最大的功臣,落得身死乱军当中,革命者的下场即是这样的凄惨。如果焦达峰和陈作新死在进攻长沙的战役当中,到落得一个烈士的光荣名声,如今这个死法,又算什么?”
刘歆生和焦、陈在哥老会有过不少交际。那个作诗云,平生何事最关情,只此区区色与名。若就两端分缓急,肯将铜象易倾城。这位自号“梦天”的大才子军人陈作新,一直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样的一代才俊,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陨落。
他们两人即使心寒到了极点,脑子却仿佛高频多线程CPU超负荷运转,千丝万缕的线索在脑海中计算,如显示器上面飞速落下的数据。连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也不需要,他们就计算出信号的危险程度。李想如今亦面临着同样的危险。
李紫云现在才知道,自己在商场玩的把戏般上政治台面,就叫小儿科。他紧张的双腿僵硬,长袖遮着手,在大腿上用力掐一把,痛疼的感觉透过神经末梢刺激中枢神经,使他绷紧的精神稍稍舒缓,才叹道:“李帅不回来更安全。人说鸟尽弓藏,现在鸟还没尽,就有人急着藏弓,比我卖鸦片还黑心。这不是人做的事,我真为李帅不值。”
冯小戥眉心纠结,“为他们做事当然不值,革命是拯救这个积弱的国家,拯救这个病危的民族。革命不是做生意,许多事情,不能以纯粹的利益去计较。大帅此刻即使面对再无可奈何的选择,也得选。只要大帅能够大败北洋军,他的地位无人可以动摇。”
可惜李想不是Superman,不可能一挥手灭掉一支集团军。他只是个连金手指都毫无准备的意外穿越客,飞机、坦克、航母他一样都不会造,他起义前设置的地下军工实验室,连制造一架马克沁轻机枪,还有零件须要从海外进口。李想以原来湖北新军为骨干,凑起来的杂牌军去硬碰北洋军,连冯小戥都觉得自己是在大言不惭。李想能保存势力,能牵制住北洋军,不给北洋军四处造孽的机会,便要烧高香拜佛脚啦。除非有奇迹发生……
局势道了这个地步,李紫云反而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反正他最坏的结局也就是一夜再回到光复前,光复前还不是一样的过日子。他反而安慰道:“也许真有奇迹也不可知,李帅一路走来,本就像一个奇迹。武昌起义当晚,当时听说连个起义的领导人也找不出,个个推让,还是他一肩主动担起,他带着三百人就去扑总督衙门和八镇司令部,最后牵出全城跟着起义。当时起义的人都是在瑞澄收缴革命党人花名册上有名的人,早存了赴死的决心,可能在场的人都没有奢望革命能够一举成功,可是翩翩奇迹就这样发生了。第二天夜里李帅收集人马,又冒冒失失的乘胜渡江攻击阳夏两镇。当时多少人只是等着看李帅的笑话,谁知道又是一场奇迹。在与洋人开战的前夜,也不知道多少人又在等着看李帅的笑话,可是又看到一场让他们失望的奇迹。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李帅的笑话,在看李帅怎么死无葬身之地。我却想,也许又是一场让他们跌爆一地眼球的奇迹。”
李紫云心想,也许就是因为看到李想身后一连串的奇迹,才下定豪赌的决心。这奇迹的背后,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气运使然。他在汉口新气象的所见所闻当中,使他明白,气运不是天授,是民心所向,是民心所想。李想一路的决定,反清,反帝,即是民心所向,也是民心所想,才成就他一路的奇迹。如今李想弃汉口而抗北洋,正是顺应民心。
冯小戥苦中作乐的一笑,也不把李紫云的话当真。大街上这一聊,也算是互相交个底,回去后各自看着办。这边走边聊,已经走出了满春街。到街头,也就各自散了。
秋天阳光阴不阴,阳不阳的,天气愈冷,冯小戥疾走时血脉活动,依旧感到手脚冰冷麻木,亦不知道撞到多少人。向刘歆生和李紫云的一番闲聊,总算消去不少郁闷。政治的黑暗真的能把理想染黑,一场本应该是最纯洁的革命,为何会发展成如此复杂的局面,但是李想依旧保持革命的纯洁。即使这样,他们只要一场纯粹的革命而已,却不可得。
冯小戥就这样心情沉重的走到刘园,他平日早规划停当的革命理想,正面对着现实残酷的考验。亦有北洋大军压势,也有背后的暗潮汹涌。李想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身处要命的凶险当中。
李想在革命阵营,或者其他阵营当中,根基太潜的弱点,随着革命潮流的汹涌复杂显露无疑。湖南的焦达峰和陈作新的悲剧传到汉口,像是落在冯小戥头上的一道惊雷。他们和李想实在是太相似的一类人,他们起义前不是社会的名流,只是新军当中一个普通的下级军官。他们一夜之间握住这么大的权柄,而招之杀身之祸,才使得冯小戥更是担心李想会和他们步上同样的命运。而今天满春茶园的事情,完全有理由可以视为一个危险的信号,湖南政变更是使人联想翩翩。
政治,即是要用最恶意的想法去揣测敌人,能把敌人想多坏就想多坏,这样得出的结果往往八九不离十。冯小戥是不愿意把人往坏里想,可面对残酷的现实又不得不这样想。他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湖南政变是一场政治阴谋,实在是让人心寒到了极点的政治阴谋。焦达峰在革命阵营当中的根基要比李想深厚太多,还是免不了身死殉难。李想如果当日没有抽身武昌,也许早扑了焦达峰,陈作新的前尘。政治的漩涡如此的凶险,焦达峰,陈作新这样的人都死得不明不白,只是让卖力真心革命的人加倍的心寒。
冯小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刘园,此刻的刘园门可罗雀,往日努力在此钻营的小人一个不见了。这里一夜之间成为被遗忘的偏僻角落,卫兵依旧骄傲的站着,却显得冷清和孤单。
冯小戥才跨进烟雨小楼的门,便听到听到叫骂之声不绝于耳,大厅里热闹欢腾的不得了。
张政浑身缠满绷带,像个刚刚从金字塔里蹦出的木乃伊,柱着一直拐杖在单脚跳骂。“老子只想能痛痛快快的和北洋军厮杀,推翻满清朝庭的奴役;能够痛痛快快的和洋人厮杀,收复丧失的主权,领土,尊严。那帮乌龟王八蛋就是不肯给人痛快,如今大帅还带着同志们在前线流血,有人就想趁机打汉口的主意。”
张政的嘴唇显出失血过度的苍白,精神头却不小。边上一个身强力壮,牛高马大,年纪不小的洋医生嘴里念着洋文上前扶他,被他毫不礼貌的一把推开。与张政一起从仁济医院跑出来的重伤兵不少,都和他堆在大厅撒泼,几个仁济医院的主治医生急得团团转。
两条还能动的满大厅的跑,走不动的就躺在沙发上叫骂。“汉口是老子流血打下来的,凭什么便宜他们。他们要是敢进汉口,老子和他们拼命。为了汉口,多少兄弟把命丢在滠河,把血泼在三道桥。为了收复租界,都是兄弟被洋人大炮炸尸骨无存。汉口每一寸土地都铺着我们的血,不能便宜了那帮王八蛋。”
他们愿意用鲜血和生命,革命出一个理想的年代,中国人能够堂堂正正的站起来,不再被满清剥削,不再受洋人的欺辱,不再活在痛苦的人间地狱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们只是想简单的革命,却不可得。中国人喜欢内斗的好习惯,是不管在那个时代,那种环境,都不会停止。流血牺牲他们从来皱一下眉头,洋人的大炮也敢用胸膛去挡。他们唯独万分的不能容忍,鲜血浇灌成长的果实被他人给摘去。
“安静!”冯小戥大吼一声,心情本就烦闷的他,看到这乌烟瘴气的场景,他们一句句牢骚语传进耳里,落在心湖,更是使他郁闷不已。
大厅里突然安静的落针可闻,冯小戥是个修养极好,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平时连个大声说话也没有,更论这样大声喝骂。一个个兵皮都睁着眼睛看着冯小戥,有点骄横不起来。
冯小戥缓缓扫过众人,他们个个带伤,有些牵动伤口,躺在沙发上起都站不来,医生正帮助补救。虽然不再吵闹,可是表情却义愤到了极点。
冯小戥道:“大帅从没有让我们失望过,跟着大帅永远打最畅快的仗,干的是最痛快的事,闹革命就应该是这样痛快的事情。大帅以前没有让我们失望过,今后也不会。大帅说怎么做,你们跟着怎么做就是了。相信大帅不会让你们失望,不会让你们委屈。都回去把伤养好,身体是革命本钱。大帅还等你们养好伤,一起并肩作战,打北洋,打洋人。”
冯小戥说着,已经有人眼眶湿润,死命忍住没有留下来。沉默良久,张政才一瘸一拐的走出大厅,脸上的不愤还是没有消散多少。其余的伤兵都互相扶持的跟在他的身后,陆续的立刻烟雨小楼。
第一百零二章 先声(六)
呼啸的炮弹拖着蓝色的尾弋落下,轰然爆炸,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夜色,暗淡了如眉的新月。大爆炸的气浪卷起横飞的弹片,伴随着四溅的血肉在夜色火光还有惨淡的月光之中飞舞着血雨腥风。震天响的喊杀之声如远古的凶兽发出的咆哮,伴随着轻重机枪的怒吼,响成了一片,天地之间如是一片惨绝人环的修罗地狱。这短短数公里的狭长阵线上,缠绕交织着的烽火硝烟除了死亡还是死亡。
自袁世凯坐镇信阳,冯国璋连夜赶回武胜关。正式拉开北洋军与湖北革命军的战争,战争以夺革命党人之嚣张气焰为目的。从大悟到广水,封锁武胜关的整个绵长战线之上,都已经是打翻了天。
此刻的武胜关已经是一座纯粹的兵城要塞,原本来就不多的居民全部被赶出镇,或者被屠杀。大队的北洋军从信阳上火车,在武胜关集结。
轰隆隆的炮声传进武胜关,强烈的声波似直把人的耳朵震聋,震得冯国璋第一军指挥部房屋数数发抖,不时斗落横梁上的积灰。如此激烈的战斗,即使北洋老卒也觉心惊。
煤油灯昏黄而又微弱,冯国璋正在看地图,专注的神情排除一切的干扰。他长着得颇似冯巩的一张脸,但是比猴子一样的冯巩要胖得多,所以看来富贵逼人,特别是那个八字眉,那是正宗的达官贵人之相。头皮刮得干干净净,在灯光下范着一层油亮,也没有看出是否谢顶。
没有袁世凯在头上压着,冯国璋方显出北洋一军统帅的虎威。他只是随便的沉默着,那些随侍的北洋军官已觉得压力重重。
地图上武胜关南边画满红色的箭头和叉叉,战争围绕着广水和大悟展开。南下的铁路线从两县之间穿过,如不解除两县武装,将无法保证这条铁路线的安全。
湖北战事方起时,冯国璋即在密切关注着湖北战局,他早已料到会有与之对战的一天。在研究完李想历次战役之后,他总结出李想作战的特点便是勇猛,除此之外也没有看到如何精彩的谋略。
冯国璋自笑一声,昏黄的灯光下显狰狞,站在身边的几个北洋军官直觉背心寒气徒升。
李想在冯国璋的眼里只不过是匹夫之勇,不足为惧。那些泥腿子活不下去,才扯旗造反,本就是光脚的,打起仗来自然就拼命。可打仗不只是拼命就行,长毛比他们更能拼命。
冯国璋即使再如何看不起李想的农民起义式打法,在战术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轻视之意。袁世凯在湖北事变刚起时,即在湖北广布探子。现冯国璋得知革命军大部队正在往大悟和广水赶,革命军的机动力不如北洋,兵力的调动要比北洋差老大一截。这要得益于洋大人的帮助,京汉铁路一直被洋人控制着,武昌之后,洋人即把火车头,火车皮全部开去北方。本来是没有一部火车头,一节车厢皮落在革命军手里,只怪张锡元不争气,在孝感给李想留下几十节车皮。这点火车皮但是给予李想,依旧远远不够。革命军大部队依旧是靠人皮做的脚底板与北洋的火轮赛跑,北洋军一夜之间在武胜关塞了一个镇的兵力,而此刻革命军增援大悟和广水的主力还在路上跑的尘烟满天。
在北洋军此刻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时候,冯国璋没有遮遮掩掩的隐蔽主攻方向。在绝对优势面前,他认为隐蔽主攻方向不是迷惑敌人,而是给敌人以喘息翻盘的机会。他直接派遣一协兵马猛攻大悟,为了在革命军增援前拿下大悟,还特意运来三门重跑。意图非常明显的把大悟作为他主攻方向,同时分派两营向铁路两旁的李店、杨寨两镇发起攻击,布置两层阻截网,以切断广水和大悟的联系,阻止和牵制广水向大悟援助。
战役拉开序幕,犹以李店、杨寨一线激战最为激烈。驻守广水和大悟一线的革命军是林铁长领导,革命军的组成相当杂乱,有跟随林铁长北上两个团精锐,有原跟随刘化欧起义败露,后由吕中秋接管原湖北四十二标新军和当地农民、铁路工人和会党群众组成。
李店、杨寨两镇相距不远,只是跨着一条铁路,革命军两个团的兵力,和北洋军四个营绞杀成了一团,两个战场已经混合成一个巨大的战场,比北洋军正在用重炮攻城的大悟更是惨烈。铁路两旁本是两个战场,就这样在由李店向东延伸,由杨寨向西延伸的两个方向上,革命军和北洋军展开殊死的血战,慢慢两个战场绞在一起,成为巨大血肉磨盘。
大悟北面一处不知名的高地,北洋军已经架设重炮,全是从德国进口的克虏伯山炮,无论精准还是威力,都是冯国璋的大爱。
北洋军的炮兵熟练调校炮口,遥控着这里冯国璋发出命令,重炮阵地不断的将大口径的炮弹呼啸着砸落在大悟县城,无论是民宅,还是军事重地,皆是北洋军轰炸的目标。到处都是喷涌而起的火光和腾卷起来的烟柱,被掀翻的屋顶,倒塌的墙壁。天地之间完全是一片火红硝烟,就连夜色也变得那样的猩红灼人。被压在废墟下的老百姓哀嚎呼声响撤天宇。
“畜牲!”林铁长对着染红的夜空大骂一句,北洋军打仗从不顾惜老百姓的死活。
林铁长炮火之间穿行,指挥革命军疏散老百姓。一波又一波的老百姓南门出城,北洋军要的只是大悟,围城战用的还是老法子,给城里留了一个活眼。
战争爆发的太过突然,也证明冯国璋用兵的老辣。城里的老百姓都还没有来得及疏散,其实是中国乡土观念,在战争爆发前,根本没有人愿意走。如今在北洋军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烂轰之下,可把老百姓给吓傻了,任凭着革命的摆布疏散。
“给我冲上去,谁第一个冲进李店,赏一百大洋。”对着电话话筒,冯国璋意气风发的吼叫,他少有的激动了。
因为北洋军向李店、杨寨两路的全线攻击,一碰之下,革命军新组合的杂牌军根本不是北洋精锐的对手。两路猛攻之下,本使得革命军首尾难顾,一些阵地不得不放弃,暂时收缩防御。这本应该是让冯国璋高兴的事情,但是革命收缩防御的时候方显出革命军指挥官的本事,两股革命军竟然收缩到了一团。更是冯国璋愤怒到激动不已的是,革命军在重大伤亡之后,依旧保持着顽强的战斗意志。
在火光闪耀之中,一波又一波的北洋军军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向着革命军的阵地发起冲击。那黑色的阴影,如潮水一般汹涌咆哮着的涌上来。
铁路线两边的战场上,又是一发炮弹带着尖利的怪啸,轰然砸落在革命军的阵营里,掀起碎泥碎石掉落得黄百强满身都是,耳朵灌满这一波爆炸的余音,鼓膜震得已经生痛不已。这样一点小痛,却没有分去他一丁点顾虑。右手处不远的那段战壕已经完全的被夷为了平地,几个同志在橙红色的火光之中血肉飞溅,破碎染血的一块一角落在他的眼前。
黄百强伸手在脏兮兮的矿工式的脸上一擦,声音已经沙哑的低低呜咽道:“你老板的,还歉两块大洋没还,就这样走了。你让我回去怎么跟你妹子交代,你妹还在老财主家受苦,现在革命了,就等着你回去救她出火坑。”黄百强说着,就在战场上走了神。
“黄百强!”营长周吾的声音从隆隆的炮火之中传来,声音已经吼得沙哑,“发什么呆?不要命了!”
“明白!”黄百强大声应着,眼前北洋军那可恶的黑色影子出现在眼前,他拉开枪拴朝前开一枪,放倒一个。因为革命,给了他们希望,又因为北洋军的到来,使他们的希望又变得缥缈。既然有了希望,就不能够放弃,只有北洋军拼了。
周吾营长亲自端着马克沁轻机枪,喷吐着长长的火蛇。营长的机枪打得又刁又狠,打得北洋军趴在地上抬不起头。北洋军卷着黑色的潮水退去,又一次击退北洋军的进攻。
北洋军在此次进攻受挫之后有了短暂的一刻沉默,接着沉闷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尖啸之声。北洋军调集了更多快炮,向着革命军阵地开炮。
“敌人炮击!”周吾营长的话刚落地,即使不用他喊,听了一个晚上,刚入伍的农民也听出来了。
炮弹就仿佛天上的流星雨,划过美丽的弧线,拖着长长的尾巴,美丽而又致命。嘭的一声砸了下来,伴随着无数橙黄色的火光闪过,一朵朵浓烟暗含火光,仿佛蘑菇一样渐渐升腾而起。没等到这一轮爆炸的硝烟散尽,又是新一轮的炮火如流星雨降临下来。无数的弹片在夜幕之中疯狂的飞舞着,如死神在跳舞,这些四散的破片总是愿意那样的欢快跳跃,比挥舞着小叉叉的恶魔还有欢快,用它们那分明的棱角来划破柔弱的人体,比死神的镰刀还要锋利。
黄百强从把他完全淹埋的堑壕土层下拱出来,抖了抖满头满身的碎土,迅速的跳到另一截几乎被碎土给填平了的堑壕之内。
“还有人活着吗?”黄百强吐出嘴里的泥土沙石,扯着沙哑的嗓门吼道。
没有任何的回应,黄百强左右环顾,除了燃着的火光、冒着的青烟之外,这片阵地再没有还在蠕动的生命。身后的小镇已经完全成了一片废墟,四下里一片沉默的死寂,耳朵里还灌满刚刚爆炸的轰鸣声,偶尔传出一两声木头燃烧时迸裂的噼里啪啦之声,他的耳朵也分辨不出那个上幻听。
第一百零三章 先声(七)
北洋军的炮击刚刚还是凶猛异常,转眼之间便是嘎然而止。冷风呼啸秋的寒意,硝烟弥漫战火的无情。任凭着黄百强怎么声嘶力竭的呼喊,整个阵地上依然是一片死寂。旷野空荡荡的夜空连一声回音也没有,更没有人回答他。
空间沉默着,黄百强四处寻找着战友,借着战火留下的微弱火光,他看到碎土覆盖的战壕之下才隐隐的有东西在蠕动,一双满是血污的大手破土而出。黄百强连滚带爬抢忙上去,推开压在一根焦黑还在冒烟的断木,帮着将战友从浮土之中扒了出来。
原来被活埋是营长周吾,他不断牛喘着粗气,吐掉满嘴的泥沙,待看清是眼前的士兵黄百强,先笑了起来,大声道:“你小子命真硬,还没死。”
黄百强就看到周吾演哑的剧,嘴皮子在动,耳朵嗡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扯起嗓门问道:“什么?”
周吾也不比黄百强好去那里,摇摇头,脑袋被震得昏昏沉沉,耳朵也是暂时失聪状态,两人根本无法用语言交流。
周吾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满目的残局,那里还笑得出来。本是沟堑纵横的防御阵地,经过刚刚这轮炮火的凶狠轰炸之后,此时的大地已经仿佛是月表一样,大大小小的弹坑布满了战壕的两侧,惨烈的程度,不是长满青春豆的脸可以比拟。北洋军的炮火的强度、凶猛度、密集度,已入这个时代的顶级部队的行列。
枪械被炸成肢离破碎的零件、碎成没有修复的可能废铁。血肉模糊的尸体东一块、西一堆的四下纷散着,最高明的拼图者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尸体。
一阵夜风拂来,带着有机物燃烧的恶臭,和着腥甜的血腥味,还有弥漫的硝烟味,混合成奇怪恶心的味道。几片烧焦的衣料碎片被风卷上夜空,这原本是一个班的阵地,然而此时眼前,鲜血淋漓的战场,却只有两个苟活者。
战场沦为非人的地狱,淡红的血色和微末的悲哀缠绕着他们,这个似乎没有尽头的世界,似人非人的世界,是谁的设计使他们暂得偷生。在此眼看战友肢离破碎的尸体,在此眼看北洋军把他们的希望和理想覆灭?这样的活着是幸福者还是哀痛者?
在淡淡的血色中,浓黑的硝烟在夜空翻滚舒卷,遮住了星辰日月,仿佛死去的革命军将士的灵魂在愤怒,在咆哮。苟活者没有悲哀的权力,即使再微弱的渺茫的希望,亦当追寻革命的精神奋勇前行,誓死保卫革命理想。
“全体准备,还活者的上刺刀。”周吾营长在旷野上散开,随着炮火停歇,亦意味着北洋军步兵冲锋将随之而来。
黄百强找来一把步枪,艰难的跑过来,这个班的阵地已经没有活人。也许这将是他经历的最后一个残酷无比的血夜了,黄百强摇了摇头,爆炸的震荡波冲得他脑袋里昏沉沉的,耳中的嗡鸣已经开始慢慢消退。死也没有什么好怕的,给旗人作奴才,还不如不作奴才而死。
李店、杨寨是延铁路的河水冲积而成的小平原地带,完全是一片旷野的开阔地,革命军要想在这样的地形上守住阵地,那只能去依靠着血肉之躯去抵挡敌人的炮火的重火力攻击。也正是因为如此,誓死不退的革命军与北洋军的碰撞,使这里成了血肉磨坊。
从周吾身后的废墟当中,不断的有革命战士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来,前来支援这片阵地。
“听我的命令再开火。”周吾喊道,不知道他又从那里饭出一架马克沁轻机枪,枪口对准了漆黑的前方,目光如狼一样闪着凶狠的幽光。
黄百强趁着北洋军步兵还没有上来的间隙,默默的数了下连同自己和来支援的营部人员,又有百十多号人了,连炊事班的老王也来了。
大悟没有李店这边激烈的战斗场面,林铁长已经接到李想的命令,实行战略撤退。
大队军马护送着老百姓往阳平附近乡镇撤退,在北洋军无差别的炮击下,大悟的老百姓已经被吓傻了,完全只要听由着革命军战士的指挥才能作出行动。
夜色下,一团团的人影往南移动。革命军极力维持,场面还是嘈杂混乱。更多的兵马在北面张开防御,是林铁长派去北面用于阻敌袭扰。
林铁长骑马跑上一处丘陵,回头一望,大悟县城燃着熊熊火焰。林铁长一点凶狠和不愤全写在脸上,没有与北洋军硬碰一仗,心中总是万般不服。与林铁长一同南下的士兵,也不时回头北望。李店、杨寨的战斗大热闹掀天,他们是羡慕不已。
司令部已经发下命令,退出大悟,死守李店。再依托李店以北的山川丘陵有利地形设置防御,保住广水。革命军丁在广水,即可以随时威胁武胜关和大悟,威胁北洋军南下的铁路,陆路。大悟形胜不如广水,李想是早打算放弃的决定。在没有更多的力量铺社更大的网的同时,可以把网缩小一点。而且,在北洋军拿下大悟之前,革命军只要攻击武胜关一个点,而现在却有攻击武胜关和大悟两个点,除此之外还可以攻击两点之间的线。
“为袁大人效死!”北洋军的一个军官抽出腰间指挥刀,向着身后北洋军士兵狂吼,激动的脸上是对袁世凯这位衣食父母的狂热的信仰。
“为袁大人效死!”数百名的北洋军士兵齐声应和,声音震慑着夜空。斜挺着卡上刺刀的步枪,缓缓向着那片烟火袅绕的战地扑上去。
这已经是北洋军发起第五次冲锋,革命军的抵抗意志异常顽强。北洋军同样以拼命的冲锋战术亦没有达到出敌不意的效果,进攻常用采取包围方式,在对付这股顽强的革命军身上变得毫无用处。战前冯国璋都已经利用袁世凯早先布下的密探对武胜关周围慎密的侦查过,此次更是利用北洋军德国式训练出的超强战斗力,展开非常强的渗透战术。却在小小的李店、杨寨连连受阻。
大悟县城已经拿下,李店这个却没有能够拿下,冯国璋忍不住在电话大声咆哮,把各级指挥通骂了一遍。所以当此时进攻再次发起之时,北洋军步兵营的各级指挥官便纷纷挥舞着指挥刀,喊着最响亮的口号,亲自带队前压,指挥部队向着革命军的阵地发起了果断之冲锋。
在确定了进攻发起线之后,炮火掩护之前,营管带亲自带来一营人马,已经在左翼率先展开,紧跟着,另一营管带率领的另一营在右翼展开。两翼包抄,还有一营准备中间突进。
北洋军准备了战斗力完整,装备完整,训练有素的四个步兵营和一个炮营,一个骑营。骑营的兵力排在进攻发起线之后,成散兵队形,一字横向展开,等待着攻击的开始。
北洋军无论是在步炮协同的详细安排,还是确定跨越进攻发起线的时间,以及确定这个处于前卫部队控制线的延长线的攻击发起线,他们都组织得算是极其标准,绝对已经得到德国佬的真传。
这一轮炮击因为黑夜的缘故,在精确程度显出稍稍不足。当炮火的轰鸣终于停歇下来的时候,负责中央突破营的管带率先的抽出军刀,高喝着为袁大人效死,带领着自己的中央突进部队,向着李店发起了攻击。
夜幕下,远处的北洋兵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这些黑色的阴影如鬼魅般的稀稀拉拉的冒出。北洋军进攻的队形拉得非常开,甚至有些稀松,这是为了防止密集队形遭到革命军有限的炮火压制的原因。
“准备了,等清狗靠近了再打。”周吾营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所镇守的阵地正是北洋军寻求中央突破的地方。
趴在已经非常浅的战壕壁上的黄百强默默的将手边的手榴弹的拉索绳拉了出来,就等着北洋兵上来了,躺在身边的步枪刺刀已经上好,刀锋闪过噬血的寒光。
周吾营长的机枪往敌人密集的地方调整,他的副手忙着将弹链挂上,整理妥当。
这架马克沁轻机枪待会发起飙,一定会成为北洋兵的噩梦。不用想也知道,在弹雨的泼洒之下,黄橙橙的花生米将是无所不在的死亡缠绕。
“两百五十米,敌人就快上来了。”已经有经验老道的老兵把距离目测出来,向身后不断的报上经验目测的结果。
先前防线前设置的铁丝网和战壕一起,早就已经被绵密的炮火给炸得稀烂。战壕已经浅得刚刚可以趴下一个人,而那些斜插在土中的阻绝木桩、鹿砦也已经被烧得枯黑,冒着清烟,或者干脆在燃烧。遍布于阵地上的除了大大小小的弹坑便是那早就已经被炸成一截半截的战壕,原先许多设置的固定火力点更是早已经被大口径的炮弹给直接的炸成了弹坑。周吾能够找到一架完整的马克沁轻机枪,还得谢一声佛祖的保佑。
“杀!”狂乱的叫喊声中,成群的北洋兵兵在挥舞着指挥刀的各级军官的弹压下,在不足百米的距离上,向着中国军的阵地发起了最后一段距离上的冲击。
第一百零四章 先声(八)
天上一轮新月宛如江南女子的细眉,景色娇弱不胜之态,泄露的月光也实在是凄惨而又黯淡。北地深秋的夜晚,已经带着微微的寒意。慈宁宫安静的成了冷清孤寂之地,几个守卫的太监缩起脖子一副熊样。
隆裕太后斜坐在软榻上,衣着排场依旧不逊于昔日慈喜老佛爷的雍容华贵,可是神色气度的凄楚再也掩饰不住,鬓角的几丝白发星星,是怎么藏也藏不住。大清帝国的末世气象,已经全写在这个黄脸老婆子的脸上。
穿着旗人瓶底鞋,像是踩高撬的几个女官默然侍立,不敢出一点儿声响。身上锦绣旗袍是如此的华丽,但是不是百年之后,把叉开到腰上,露出白花花的大腿的喷血情趣旗袍。这几个女官身穿的旗袍,曲线一点也不突出,叉也开的不高,底下还穿这条裤子。
老婆子的脸色难看得要有多黑就要多黑,这几天她的心情非常不好,连乾隆爷留下的汝窑都被心情不爽的老婆子打碎了一个。侍候的人都格外小心,生怕一不注意给自己带来无端的祸事。塞到井里面,或者一条白领,那是妃嫔主子才有的VIP待遇,她们这些奴才的死法有非常多的花样,反正就是死无全尸。她们这些奴才的一条渐命,在这个主子太后老婆子的眼中,还不如一个汝窑,就是一颗东珠也比这些奴才精贵。
似这样相持良久,静得使人气息,一个个都把呼吸憋得微弱,太后老主子才微微地做了一个动作,女官们马上会意,悉悉地退下了。又从鬼门关出来了,个个心中惊喜,又极力的压制不露于表面。宫廷便是这样,主子们的性子永远都是喜怒无常,奴才们的小命永远是朝不保夕。奴才们永远是步步惊心,奴才的性命就像地上的小草。
这出了慈宁宫,低头行走的宫女太监也会闲聊两句,一个太监便叹道:“主子是越来越难伺候了,就在那里站着,也吓的我一身冷汗直流。”
右手边的太监道:“这才显本事,要是在这个时候你伺候得主子舒心了,那主子的赏赐还不是泼天也似的来了,或者还能像李连英,张德海一样的威风一把。”
这个太监说道这两个名字,立刻警觉的住嘴,在宫里提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无端会招来祸事。不过在宫里做奴才,也就是这点盼头。外头革命风起云涌,为争人权,为争民权,为争国家主权。他们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些革命党人是疯子。几千年来,中国人都是这样过来的,那些革命党人想要改变,不是疯子又是什么?奴才们永远就是奴才,革命党人的干事情他们可不敢跟着干,只是想想都觉得害怕。
“都是革命闹的,害的主子不好伺候了。”沉默顷刻,那个太监又忍不住开口。紫禁城的生活极度无聊,只有用八卦来打发时间。
两个太监走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低低声音带着莫名的兴奋,“我听外头侍卫说,那个汪精卫拿着南洋香烟包装锡纸包着两个‘鸭蛋’,妄想在金水桥炸死摄政王爷,疯子,真的是疯子!都说汪精卫长得锦毛鼠白玉堂似的人物,学那荆轲刺秦王,学那五鼠闹东京。京城里闹腾可欢了,外头的那些个王爷,躲在宅院不敢出门。”
“可不是,宫里的太监宫女都传开了,革命敌党人个个都是七侠五义,梁山绿林,匪头孙文长得绿眉毛,红眼睛,带着这帮穷凶极恶的匪徒打闹天下。湖北新竟崛起的革命党人李想,更是不得了,杀人不眨眼,从不留俘虏,湖北已经被他屠过好几便了,都他每天要清蒸一个婴孩吃。他武功了得,战场上如杀人魔王一样闹狠,瑞澄座下的四大天王便是被他吸干脑髓而死。”这个太监说道这里,忍不住打一个寒颤。京城里的老百姓受七侠五义的影响之深,与四书五经同等。市井之间关于革命党人的传说特多,基本上都是革命党人的恐惧。哪家小儿夜哭,或者不好管教,只要说一句革命党人来也,保证能治住。
威峨森严的宫殿里,听不到外间的流言蜚语,却也止不住老婆子对革命党人的惧怕。如今只坐着老婆子一个人,四外更是可怕的静。樵楼的鼓声又响了,已是三更时候。平日小皇帝睡得早,太后也有早睡的习惯,可是今天夜里,她好象在等什么似的,一直坐着。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对她这个老婆子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她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没有灯罩的银烛,烛焰跳动,印入她瞳孔的深处。
袁世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钦差大臣的职务后,却迟迟不来京陛见。授了袁世凯总理大臣的职位,他还谦逊得要命,竟然凑辞不受。如今内阁议会就是议的这件事,议到三更也还没有出结果。
湖北的军事虽然听她的心腹太监张德海说,好象袁世凯到了信阳之后,有了一点儿眉目,拿下个什么关,打通了湖北的门户。但是其他各省又纷纷传来不稳的消息,这省也独立,那省也独立,势头再这样下去,大清江山便要土崩瓦解。
滇西腾越革命,文武官员逃的逃,降的降,就是没有抵抗的。山西太原独立,巡抚陆钟琦与其子被杀。山西独立的第二天,九月初九,云南同盟会又起事,蔡锷被推为大都督,现正向四川进军。今天白天,摄政王来到宫中递话,派赴湖北的海军一直不对民军作战,游戈几天之后,竟在昨天下驶九江,也宣布起独立来!上海,贵州,安徽,江苏,广西,广东都有紧急奏报,也保不住哪一天出事。
这一段时间以来,奕匡和拉桐等人,天天唱着要袁世凯出来维持全局,摄政王死都不干,但看今天白天他的口气,好象也不那么硬了。今天下午他就要召集内阁会议,讨论奕匡等人的要求,也就是袁世凯的要求,并请太后派人列席这次会议,以便向她秉报。她派了张德海去,可他现在还没有回来。三更天了,怎么也该议出个章程了。
老婆子正头痛的犹疑间,甬道上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的头痛了一下猛的。张德海幽灵似的跪到了太后的脚跟前,还是一如既往的恭顺,整个人都伏在冰冷的地上。
隆裕看着脚下的奴才,声音有点儿颤斗的问道,“张德海,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张德海抬起来的是一张媚顺的脸,阴柔的笑意,发出太监特有的阴柔嗓音:“庆王爷们逼得狠,摄政王才表示出来。”
老婆子闭上了眼睛,心不由得猛跳了一下。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还是继续的问:“他就这样,交权了?”
“这也是没得法子的事!庆王爷说:再不给袁世凯委以军政全权,他是不会实心出来办事的。再拖几天恐怕北京也保不定要出问题了!徐世昌也说:东郊民巷那边的洋人也是一致表示,非袁莫属。摄政王爷也收到洋人的照会,匪党要是不快的扑灭,洋人就要组成联军打过来。庆王爷又说,如果再犹豫不决,大家只好玉石俱焚。他也不用上朝来了。惹怒了洋人,庚子年的事会再重演。”张德海捡着严重的话吓唬老婆子,还偷眼看老婆子的脸色。
隆裕老婆子脸色苍白,从未觉得此刻的宫殿里是冰冷无依。大清江山传承道手上,竟魄落到如此境地。此刻他的心真是矛盾得很,本来还包着一线希望,希望摄政王爷能够坚持先前的顽固,顶住朝堂的压力,看来是难了。“那摄政王又是怎么说的?”
张德海赶紧回道:“摄政王日夜操劳国事,这几天的精神也很不济,会议久开不下,他也很灰心。忧恐惶急之下,摄政王爷已经同意发四道‘上谕’,表示要释放‘国事犯’,真正施行‘宪政’,并落实组织‘责任内阁’。摄政王爷还说,如果袁世凯还不肯回京主持大局,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从明天起,他也不再理事了。那四道‘上谕’,叫我回来请太后最后定夺。”
老婆子几乎哭出声来,这个摄政王爷连这点担当也没有,还要让她一个老婆子来最后定夺,她懂个屁啊,出来包金的指甲比乡下老婆子的长,见识一点也不比乡下老婆子长。“张德海,大家都丢下我们孤儿寡妇不管。你看袁世凯这回肯出来吗?出来撑得住吗?靠得住吗?”
极度无奈的老婆子,只有问脚下的太监,这末世景象也在紫禁城里,谁有逆天的手段?
张德海还不知道吃袁世凯多少银子,这个身体不全却会察颜观色,只爱银子不爱美女的太监头儿,早就在等这个进言的机会了再忽悠一回老婆子。他把头低进了裤档,一脸极度认真地想了一会,还是那么阴柔,那么平静地说道:“袁世凯要的条件已经全部答应,他肯定会出山。他在镇压拳乱的时候就显出好本事,北洋军也都是他小站练兵多年带出来的,现在可战之兵,也都是他的老部下统带;洋人们已经不止一次的都推荐他,那肯定是有些办法。至于袁世凯是否可信,但宗氏之中,没有人啦!其实当年那样对他,也没有个事实,他在家养晦这么多年,也没有听到有什么超出规矩的事,何况庆王爷都这样信他,庆王爷自然首先会为大清着想。”
隆裕老婆子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再如何虚无缥缈的前途也只好相信。但是那个庆王爷,实在是一点也不靠谱,连她老婆子都看着是糊涂的紧。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道:“摄政王爷就没有其他的话?”
“摄政王爷临走时说是说了一句……”张德海抬眼看一眼老婆子,“说明天要来与太后商量,准备带着皇上北狩,这京城是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
第一百零五章 先声(九)
天灰蒙蒙的,似乎是由李店飘过来的硝烟遮住着片天空。
“黄冈清军巡防营兵变,李西屏到了刚好可以接收残局。”曾高边走边说,与李想并肩而行。两旁都是低矮的茅房土墙,这里是德安府所在,广水县治地,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落。此地距离与北洋军大战僵持的前线李店非常接近,李想极其大胆的把司令部移到此处。
“这样李西屏省下许多麻烦,段祺瑞不好应付啊。”李想突然感叹一句,“尝道冯国璋的厉害,我是自然也不敢小瞧与他齐名的段祺瑞。在大悟一战,被冯国璋夺取先声,使我们应付的如此吃力。无论是谋略和军队战斗力,冯国璋都具有显著的优势。在大规模的阵地战中现阶段我们是肯定打不过北洋军,装备可以用财力弥补,战斗力却只有用时间来训练,我们的战斗力实在不及北洋军,战场上敌人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但是明知不敌北洋军,我们却不能一味的逃跑,为了使北洋军表明我们革命军抵抗到底的决心,像李店这样小规模惨烈的战役,以后还会有很多,必要使北洋军尝道痛的滋味。”
一列军队迈着整齐的不伐从他们身边走过,曾高、李想两人在边说边走,满是忧心。街上的老百姓几乎没有看到,这个时代,老百姓最害怕的既是打仗,无关乎正义与邪恶。
曾高见李想注意力转移到两边紧闭的门窗,和路上绝迹的行人,眉头轻皱,他苦笑的说道:“湖北是个饱受战祸之苦的地方,太平天国时期,十多年来都是两方争夺主战场,对湖北老百姓的摧残不可畏不深。革命军队的入驻,使得家家户户都闭紧了门窗,家里的老婆子忙着给闺女媳妇绑贞节腰带,往脸上涂锅地黑。无论我们如何宣传革命军队的纪律是如何的严明,是如何的正义之师,也不能使打消他们的担忧,总摆出不可掉以轻心样子。小村的老人有自己的见识,还说起说起当年我家太爷率领的湘军,那可是堂堂勤王之师,还不是禽兽一样到处乱搞。”
曾高提起自家太爷,嘴角苦笑的意味更浓。当年的曾国藩正是以此激起湘军的兽性,从而爆发出超越太平军的战斗力。只是这样的战斗力,是为曾高不齿。
李想拍拍他的肩膀,体会到他此刻难言的想法,道:“所以湘军只能依附腐朽的满清朝庭而成势,无法成为一只改变中国命运的强军。”
曾高恍然陷入沉思,惊讶于湘军最后命运的结局,在背后存在的深沉原因竟被李想一语道破。他意兴道:“湘军也好,淮军也好,现在的北洋军也好,这些都无法成为改变中国命运的强军,这些都是国家利益和个人私利相结合的军队。”
李想心里一突,走路的步伐也有些走调,自己的革命军好像有这种转变的危险趋势。唯一不同的是,李想现在脑袋还没有权力毒害,一直把国家利益放在个人私利之上,此次放弃汉口掉兵北上,正是如此。但是李想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想法,自己忍下多大的痛才割下汉口,亦道现在为止也没有彻底的放弃汉口的打算,还怀着一肚皮的坏心眼,准备给汉口扇扇妖风。权力这个大危险妖魔,比鸦片害人更是无声无息,说不定那天就把他给吞噬,整个国家都将成为他的私人财产。
李想已经不敢想下去,突然转移话题道:“黄冈为黄州府治所在,是个很早就受到革命影响的城市,日知会员吴贡三判刑后就被关押在那里。”李想对湖北还是下过一番苦工,记得一些人事。
曾高点头道:“黄冈驻防营兵群起向府县衙门索要欠饷,烧毁标统衙门。知县和地方绅士迫于无奈,已经无法控制这个失控的局面,便把吴贡三迎接出狱,要他全权处理。武昌军政府得到报告,立即派人前往招抚,成立鄂东军政支部。清知府、知县、标统等逃避,黄州府属各县纷纷反正。麻城县议会议长屈开埏召集四乡议员,准备宣布反正。屈是自立军首领,当议员们按期集会时,县令在地方劣绅煽动下,命巡防营包围议场,要杀死屈开埏,还好屈开埏事败逃亡。除麻城外,鄂城、蕲春、蕲水、大冶、黄石港、阳新、广济、武穴等县的反正大多是顺利的。李西屏进黄州,不会有多大的阻力,黄州现在只有他的枪杆子硬。”
李想一摸头上的绷带,作一个头痛状,道:“段祺瑞就有李西屏头痛,我们还是商量如何对付冯国璋这个大麻烦。”
曾高一笑道:“如今天下局势是一天一个变化,各省起义风起云涌。别的身份也关系不到我们的战场,但是有一个身份却肯定袁世凯大乱阵脚。”
李想抬眼看曾高笑得神秘又范贱,一看便知是想考他。能使袁世凯阵脚大乱,这样重要的省份,李想几乎是眨眼之间便想到了。“山西阎锡山!”
山西起义,切断了北洋军的补给线,袁世凯又将拿什么和湖北革命军战。
曾高叹道:“真是什么也瞒不住你,天下局势好像都在掌握之中。山西起义后,祸生肘腋,清廷大惊,忙派人在保定的第六镇统制吴禄贞率军入山西去镇压。”
吴禄贞的名字实在太熟悉,在孝感就反复讨论过他。李想奇道:“吴禄贞是革命党人,清廷真浑了头,先派头抚慰滦州病变,现又派他镇压山西革命。我怎么总觉得不对劲?”
曾高笑道:“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吴禄贞确实是就是革命党人的好同志,他刚到石家庄,就派人与山西方面联系。吴禄贞与阎锡山二人在娘子关见面,成立燕晋联军,准备会合吴禄贞的好友、第二镇统制张绍曾和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一起夹击北京。”
李想连连摇头,“你说过,吴禄贞和黄兴,宋教仁都是张之洞送去东洋留学生,革命党人之间号称楚天三杰,如此相当当的人物,清廷不可能不听到一点风声。当初拒绝他南下镇压湖北革命,之后又把他调离第六镇去抚慰滦州兵变,现在又驱使他去镇压山西革命。古怪得很,我是越想越不对劲。”
李想说的不对劲,是指他学的百年后历史教科书,辛亥这段历史,对吴禄贞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的存在,并没有对这段历史造成影响。
曾高就不明白了,“还有什么不妥?”
李想神情凝重,道:“不要小看袁世凯,说他是蛤蟆精,一点也不假,我看吴禄贞和阎锡山很难事成。我们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还是小心应付冯国璋,近期他肯定会有连续的大动作。”
李想和曾高说话间已经走到一座大宅门前,两人多高的院墙刷得粉白,此刻却被革命写下许多标语。诸如:革命军是人民子弟兵、为人民服务、打倒满清政府、打倒帝国主义、三五减租。
冯国璋和他的参谋长张联芬一大清早,便骑马视察了第一军的各线阵地,慰问昨夜血战的将士。他们疲倦地回到新设与大悟的司令部,马弁为他们脱下戎装,弄来了一桌上好的酒菜。
冯国璋很累,在杨寨的视察使他心情沉重。他无味的嚼着嘴脸的佳肴,山珍海味在犹如嚼腊,一脸无情无趣的样子。杨寨是打下来了,北洋军付出的牺牲却远远的大于杨寨的重要程度。李店依旧在革命军的手上,革命党人极其顽强的守着那块地盘。大悟县城,革命党人几乎没有作像样的抵抗便放弃,却在这两个不起眼的小镇拼命抵抗,是何居心?冯国璋一时想不通。
张联芬问:“总统官大人,今天在杨寨阵地上,好多官佐都在问何时进攻李店的事。昨夜没有打下李店,兄弟们都憋着一口气。总统官大人,我们何时进攻李店?”
冯国璋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他,继续细嚼慢咽。无法李想的意图,便无法做出针对性的军事布局,坐在大悟县城里,心底反而莫名的不安。
冯国璋早在进攻大悟之前,他和参谋长通霄不眠,一起制定了两路进攻的计划:一路由第四镇王遇甲部从正面直攻大悟;一路由第六镇李纯部进杨寨,占领李店,控制整个铁路线,司机进攻广水。根据多年作战的经验,他自信清军炮火远胜民军,阵地进攻战优势炮火必帮大忙,在大悟一战,也证明了他这个推测;再者北洋军以久练之师,对民军初建之旅,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而在杨寨、李店外围战场一战,也却是看出革命军迎战显出有些稚嫩,但是革命军誓死反抗的决心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在李店白刃战中,那些北洋老兵都谈起色变。盘据在李店的李想革命军已经成为冯国璋眼中刺,恨不能拔之而后快。
冯国璋沉默半响才道:“湖北革命军李想最具实力,武昌黎元洪,黄兴等,完全可以不与理会。只要能扑灭李想,湖北革命军将成不了气候。但是袁大人有命,不要与李想纠缠,拿下阳夏才是正事。”
冯国璋一时也糊涂了,在信阳安扎行营的袁世凯说那些阳夏是为夺革命之气,可是现在,革命军的主力已经被李想抽离阳夏,要夺革命军之气只有打败李想,现在为何又只死认阳夏不放。冯国璋立功心切,也是想要与最近名声鹊起的李想一争高下,再次发电要求准他先打李想,并陈述革命军之气实系李想一身。这时候袁世凯对他的催电干脆更是不予回答。他有些茫然了。他和袁世凯多年相交,知道他用兵向来凶狠,当年山东巡抚任上,杀拳民如割草一样。同样是平叛剿匪,这一次何以如此迟延?这中间难道有什么蹊跷吗?
吃完了饭,靠在虎皮椅上,他有气无力地对参谋长说:“今天到杨寨,看到铁路对岸敌人根本没有增加什么防守,敌人昨夜一战也是筋疲力尽,援军也无法及时补上。这个机会失了,就太可惜了。”
“唉!”张联芬叹息一声,他猜得到总统官这时心头在想什么,也不好说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先声(十)
信阳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好像就要变天的样子,整个中华大地的天就要变的样子。后花园的两柱枣数简直落尽了叶子,枯枝条伸向阴沉诡异的天空。
袁世凯难得的好心情来这个被他霸占的宅子后花园散步,身后跟着的是号称鬼谷帝王术的传人——杨度。杨度拖着油光水滑的辫子,白色的长衫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袁世凯更是不得了,龙行虎步的走在前头,似乎一举一动便可掀起天下风雨。
脚底踩着枯叶,发出沙沙响声。脚边长满枯萎的野草,唯一的颜色是那极细的野菊花,细碎的花瓣在秋风中瑟瑟,却已经顽强的活着。这李园信阳也是小有名气,但是比起养寿园,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两人来到只剩残荷的池塘边,杨度先道:“袁公与荫昌交接印信之后,没马上有北上入京,而是南下信阳。摄政王肯定是急死,洋人和革命党人都在逼他。我推测,最快今天,最迟明天,摄政王就会有决定。这次非大干一番不可。”
杨度说时满怀信心,他的政治嗅觉使他感到自己对时局已经很有把握。
袁世凯哈哈一笑,如今的天下大势,他同样了如指掌。袁世凯正满怀信心地大笑着,清廷的电报已经飘过来。袁世凯的亲兵急匆匆的跑来,送上清廷委他为内阁总理大臣的钦电:“局势动荡,特命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一切人事悉听安排。望不负圣恩,接电后即日来京陛见。钦此!”
袁世凯的笑意更浓了,真是心想事成。“恩!即日来京!我走着看了这么久的戏,现在又该我来唱了!哈哈哈!哈哈哈!”
袁世凯何尝有个这样清狂的放浪之时,平日里给人的印象沉稳少言,这样放声大笑的时候屈指可数。前一次只是钦差大臣,今天可是廷议的总理大臣。
杨度却没有替袁世凯过多的高兴,他的思绪已经想到更远的地方,道:“袁公,这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料理,去京师的时间还是可以拖一拖。”
袁世凯毕竟是个人物,闻眼立刻收起这份得意。“革命军和洋人已经把摄政王吓得够呛,也是该给革命党人一点厉害看看的时候,叫他们也要收敛一点。”
杨度负手望天,做出这个自古文人最爱的一副极度搔包造型,悠然道:“无论我们是否相信,之前湖北革命军之气全集中在李想,这个武昌爆乱之前一名不闻的人身上。只要能够打败他,湖北将难有与北洋相抗之军。”
袁世凯琢磨着杨度的话,“之前”两个字咬得极重。冯国璋先前发来电报,要求追击李想。袁世凯就以不得阳夏,不足以夺革命之气,已拒绝。当时杨度也在场,并没有提出异议。如今旧事重提,是有了什么新的进展?袁世凯因思付道:“之前湖北革命之气系于李想一身,如今湖北革命之气又在何处?似乎已经不是阳夏两镇,因为湖北已经处处皆是革命。一城一地已经影响不了湖北革命局势,除非全得武汉三镇,才算震慑住湖北革命军的嚣张气焰。”
杨度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袁世凯一时还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杨度收起延伸在灰蒙蒙天际的遥远目光,“如今有一个影响中国的革命的人物到了武汉,袁公不会连他都忘了?”
“黄兴!”袁世凯惊呼出声,一拍剃得光秃秃的脑门,真不该把这个人给忘了。最近忙着与清廷还有洋人纠缠,又有吴禄贞和阎锡山在北方搅风搅雨,南方这边就有些疏忽大意。
杨度一声轻笑,侃侃而谈,“黄兴虽是一介书生耳,自然不是冯总统官的敌手。但是黄兴在革命党人当中有着仅次于孙中山的地位,而犹以在两湖两江地区的名声最显。他一到武汉,自然而然成为两湖,甚至天下,万众瞩目的人物。如今黄兴总统两湖军务,革命之气都汇聚到他的身上。只要打败他,就可以措动革命党人的嚣张气焰,影响力要比打败李想更是巨大,更能够动摇革命。”
袁世凯连连点头,“李想因为开罪洋人,在革命党人当中已经失势,已经很难有所作为,我们的作战目标黄兴。”
得到袁世凯连连赞同,杨度有些许得意的摇头晃脑的道:“冯总统官也报说,李想的军队非常能打。打起李想来,自然比黄兴要难很多。如果李想配合着黄兴,那么冯总统官就有难了。”
“你也说,只是如果而已。”袁世凯笑道,这牵扯湖北方面敌人内部权力的斗争,李想就在这样的牺牲品。
一牵扯到权谋之术,杨度便两眼放光,这才是他看家本领。“李想当然不会甘心,我实在想不到李想会有什么理由去配合黄兴。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排挤,再热的心也会冷。李想只要不扯黄兴的后腿,我就要为他的心胸竖一个大拇指。”
袁世凯一声冷笑,“只看李想把武昌收刮一空,在汉口又逼着华商捐款,以个人名义开办工厂商行大谋私利,便知道他是一个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人。怎么会不去抽黄兴的后腿。黄兴看似风光,可抽他后腿的人,绝不止李想一个。”
杨度非常同意,“袁公说得是极。只看黎元洪在武昌搞个什么封坛拜将,就没有按好心。黎元洪以秀才黄兴主持军事,显衬出他心机老辣的一面。为此,他大办仪式,登坛拜将,亲授黄兴关防、令箭。如此一来,黄兴再重要,也是黎元洪手下大将,黎元洪是‘刘邦’,黄兴是‘韩信’。主次判然而分。傻乎乎的黄兴,带着兴致勃勃的革命军,进抵汉阳。把革命军中能征善战的李想又给得罪个彻底,没有李想,他来了也不是冯总统官的对手。”
杨度说道此处停顿一下,似乎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方继续:“于革命军而言,还有好消息传来。就是前来增援的湘军雪中送炭,王隆中所率湘军第一协和甘兴典率湘军第二协,赶到汉阳增援。兵力大增之余,各省纷纷独立消息频传,看来革命党人是人心大奋。但是湘军进入湖北,这没有增加湖北兵力,只会使得湖北更加的混乱。武昌军务部三位军爷,军务部主持战略的三武――部长孙武,副部长蒋翊武、张振武,就非常对增援的湘军不满。孙武湖北人,当然对湖南人黄兴心存芥蒂。先前湖北就被湖南人李想搅风搅雨,现在又来一个黄兴。湖北的形势是越来越复杂,湖北一盘散沙,不足为惧。还是阎锡山和吴禄贞两人,才是心腹大患。”
杨度提起着两人,袁世凯忽地突一下,来回度起公府步,蹙眉沉思,杨度也不敢打扰。
清风吹皱一池秋水,吹醒了袁世凯,他突然对远处侍立的差弁吩咐了一声:“叫克定来。”
不一会,袁克定全身戎装来到,向父亲行了一个鞠躬礼,在向杨度行礼。
袁世凯随意的问道:“你在哪?”
“电报房。”袁克定一笑,回答。
袁世凯胡须抖动一下,“山西的事怎么样了?”
袁克定一下子老父亲问的是什么,“吴禄贞已经进兵石家庄,向朝廷报称:他已经给阎锡山写了一封劝慰的信。山西的事,已经平息,他克期到京交差。”
有戏,杨度不动声色的看向袁世凯,只见他的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阴狠地说:“吴禄贞这小子,你耍得了载沣,还耍得了我?已经平息,就凭你这小子的一封信,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哼!”
吴禄贞抚慰滦州兵变时,父子两就看出他的意图,动了刺杀他的念头。袁克定就像乃父讨要了这份差事,担保要把这事给办得飘飘亮亮的,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了。
袁克定阴阴的一笑,“已经联络上了线人,随时都可以动手。”
杨度的转着眼珠,说道:“不干掉他,袁公就莫想南安稳进京。但是要干得干净,绝不能授人以柄。毕竟,我们要革命党人拉好关系,这件事情要是暴露,会影响我们的和谈计划。”
袁克定一愣,虚心请教,“如何才算干净?”
袁世凯也知道杨度的肠子弯,同样看向他。
杨度笑道:“把我们知道的东西转个弯透露给良弼,他自然能够做得又快又好。事后,还可以使革命党人把仇恨怨气全算到他的头上。”
袁世凯又问:“冯华甫的战打得怎么样了?”
袁克定说:“拿下大悟之后,正在作进攻盘据在广水的李想,刚刚还来电催物资哩!”
袁世开的脸一沉,不满意地说:“告许冯华甫,叫他不要忘记了我嘱咐。”
“是!”当儿子的对老子的权谋心领神会。“我看他是想李想争气……”
“恩!”袁世凯板着脸打断了儿子的说话。对他这个儿子,他既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是他心眼活,能看风使舵,察颜观色,且心狠手辣,无妇人之仁;不满意的是这小子太浮,大智深谋甚少,如果要继承自己的事业,总好象缺了点什么。
袁克定转身要到电报房去,袁世凯又叫住了他:“对华甫说话,不能太明了,知照他一下就行。反正我不开口,他也干不成。具体的事,找个专人去试探他一下再说。”
第一百零七章 先声(十一)
李想和曾高连袂走进大宅门,也是一个宽敞的三进院落,院墙结实,还设有角楼,一看此园的设计初衷便是防御山上的土匪,毕竟这年月不太平,特别是乡野之间。虽然大宅门比不上刘歆生刘园的精致,更比不上袁世凯养寿园的精致与坚固防御,但在这座大部分都是土墙茅草屋的村落里,这间大宅门甚可称为豪门大宅。
李想不无感慨的说道:“不到乡里间走一走,是无法体会民间的疾苦。土地兼并严重,财富分配的极度不公平,已经严重动摇整个社会体系。”
李想满嘴说出来的都是新词,一至于曾高这个从小受儒家熏陶,之后也留洋接受过西方新式思想教育的人,也一时半会跟不上他的思路。曾高仔细琢磨李想说的几个新词,总算明白过来,也就是朝庭混庸无能,百姓苦不堪言的另一种说法。
曾高道:“两湖毕竟是鱼米之乡,失去土地的老百姓还可以砍柴,捉鱼,挑煤卖,亦或者去港口码头讨生活,总算还是有条活路。”
两人说着已经进来内堂,李想随便就在椅子上坐下,道:“严冬就要来临,湖北的冬天不如北方寒冷,可也是大雪封山,寒风刺骨。就我们在村口看到的小孩,无衣着和鞋袜。已经是秋末的季节了,脚穿草鞋都会觉得冷,晚上没上一床被子盖都会感冒。看那些小孩瘦骨零仃的样子,定是日难半饱,冬天来临之后还要忍受着饥寒交迫。”
李想进村之后在村里走了一圈,所见所闻使他心里隐隐作痛。这个民族的忍耐力是李想这个穿越客无法理解的,是让人看了就让人心疼。这种沉痛的心情,使李想没有心神关注眼前的战事。这个天该变了,这种生活该结束了。
曾高在李想身边椅子坐下,却无言以对,他是世家子弟,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初闻李想这样的感叹号,即忍不住为李想这种情怀而感动。并不是李想的情怀真有这么高大全,只是一个现代人无论是谁穿越到此,只要还有一丁点的良心,如何也不会看得惯这个年代穷人的悲惨命运。
李想依旧不依不饶的罗嗦道:“这家不是有个放牛娃嘛,我也打听过,头年五文钱一天,第二年十文钱一天。大小两条水牛,每天要割三十来斤草,还要做其他杂活。夜深才能睡觉,破晓以前就起床,每日睡眠不足三个时辰。那个放牛娃,今年才十岁。在离这个村不远,有个土煤窑,专收童工,拉孔明车,抽煤洞里的水,每天七个时辰,工资三十文。身体强健一些的小孩,为了多赚几文钱,每天还到煤洞里去挑一两次煤。这都是笨重劳动,都是壮汉做的事,再如何健壮的小孩也承担不起。这里的土煤窑设施极差,背煤时,头顶油灯,巷道通风不良,卫生极差,经常发生事故――塌方、冒水、瓦斯爆炸等,一死就是十几人或几十人。发生矿灾,土煤窑主是不会抢救的。煤矿的工资都是一年结一年,和修铁路一样,要是遇上煤矿亏本倒闭了,厂主跑了,一年的辛苦卖命,算是打了水漂。”说到这里,李想握紧了拳头敲在桌子上,震得茶盖跳动,“赤果果的剥削。”
李想不断叙述,曾高亦在不断反思自身。曾家是地方豪族,所作所为比各地土毫稍微好一点,毕竟是诗书传家,但也好不到那里去。
李想道:“没有土地的民户在家打短工、推脚车、砍柴、捉鱼卖。在太平年景还可以勉强糊口,当遇大旱,大灾,饥馑严重,他们本就活不下去,地主富商根本不会顾他们的死活,还会借此囤积居奇。长沙因此闹出抢米风潮,可见忍无可忍的民众一旦爆发,将是势不可挡。之后保路运动,直接成就了武昌起义的胜利。”
李想说的这些农村问题,已经给了曾高极大的震撼。曾高受西方革命的新思潮的影响,心中早有革新社会的冲动,才会有与李想风云际会,在武昌中和门城楼上的一拍即合。但是他革命的目光一直放在城市,所以把汉口看得极重,打仗也是城市的争夺为主,对李想把军队分散在农村心中一直存着一丝不以为然没有说出。通过李想的描述,曾高忍不住道:“所以武昌起义的胜利不是偶然,是历史的必然,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全国革命风起云涌,正是风潮所起。而民心的争取,农村才是主阵地,但是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工作,却是收效甚微。看看这个村里,村民看到我们就像见到鬼。”
李想暗叹,曾高能够想到农村,果然是有天分。须知辛亥革命时期,中国民族主义的新型领袖并不是直接从传统农村社会产生的,都是特洋派的西式人物,士绅地主富商阶层,也只有这些人能够接触到西式教育。他们基本上还都改信了耶皇,嘴里念叨的不再是阿弥陀佛而是哈利路呀,他们也不是主要关心农村社会问题,或者就根本就没有关心过农村问题。此时太祖还未登场,农民一直是被革命家所遗忘的群体,一直处于以城市为中心和受外国革命模式所激励的革命者关心的范围和能力之外。中国的革命,它不容易找到一个外国模式作参考,其实也没有外国模式作参考。日本也好,德国也罢,与中国的国情相差太大。由于中国的农民队伍无比庞大、密集和稳定,社会革有被城市激发的变革所破坏的风气。这个革命最大的群体,在太祖登上政治舞台之前,一直都没有人正视过。李想下定决心,要把革命风潮刮往农村,无论前途多么渺茫,坎坷,曲折,总是光明的。
想到此处,李想习惯性的摸向额头的伤口思索着,当年红军也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商央立木为信,使民众相信他变法的决心。我们只有用实际行动表明我们革命的决心,赢得民众的支持。”
“信誉就像百年老字号的金字招牌,不是一朝一夕建立的,我们现在欠缺的就是时间。”曾高却摆出眼前最大的难题。
就在李想头痛的时候,汤约宛卷起一阵香风出现在眼前,她从电报房过来送上一份电报。
李想看完说道:“海军终于扯旗了。”
应验了曾高先前的推测。
情报来得非常详细,汤约宛甜甜一笑,说道:“革命军一个排长何燮桂在起义后,率一哨人马,迅速占领了九江上游的田家镇炮台。长江隘口,落入革命军之手。由此,远在汉口的清朝军舰,就失掉了接济的来源。驻湖口的清军总镇杨福田派炮艇顽抗,反为革命军所败。一鼓作气之下,革命军乘胜占领了湖口炮台和马当炮台,进一步控扼长江的交通。武昌起义后,长江上下游各省震撼,起义风潮像是瘟疫一样迅速扩散道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寒冬降至,正逢江水渐涸,舰队不可能留在九江以上过冬。所以,清朝的海军,其实是被关在汉口,无粮无油,可谓大势已去。萨镇冰见清朝大势已去,对外称不忍见同胞自相残杀,就决定自动下野。他搭商船去上海,把舰队留下。萨镇冰走后,舰队并未马上流血起义,清朝海军内的汉人官兵动员起来,齐推我叔叔汤芗铭提出起义要求。又是耐心做几个满人管带的‘思想工作’。最后,喜昌、吉升、荣续三人都同意反正。喜昌怕事后遭杀害,还对士兵表示说他祖先是汉人。舰队自动驶离阳逻,中途挂上白旗宣布反正,然后开往九江。虽然武昌有我老爹在,但是你汉口轰沉洋人十六艘军舰,他们不敢去武汉。于是,海军舰队就驶往九江,先行派人与当地革命军联系起义合作的事情。”
李想撇撇嘴角,这又怪我?这其中的猫腻大了去,汤约宛自然看不出来。在海军方面,清廷孤注一掷,派海军统制萨镇冰率海容、海琛两艘巡洋舰和数艘炮艇、雷艇,溯江而上,准备与荫昌率领的陆军在武汉会师。清军各舰艇慢吞吞的分别抵达汉口下游。也不知道是萨镇冰配合袁世凯“慢慢看,走着瞧”作战方针,还是清军水军中同情革命的官兵很多,故意的拖延时间,夏占魁在三道桥作战时,水军还没有过九江。如今海军反正,黎元洪和汤化龙肯定使了大力气。怎么也不会便宜他李想,自然也不会便宜黄兴,就唆使着舰队使向九江。
曾高对可是知道许多清廷内部消息,他笑道:“其实,早在一年前,清廷害怕汉人士兵闹革命,很想把海军中的重要位置全替换成满人。可惜,满人中学习海军出身的人罕见,他们只得先把海容、海琛两个大舰上的管带先换人。海容舰的管带是喜昌,帮带是满人吉升;海琛舰管带是荣续。萨镇冰不是满人,乃元朝色目人大将萨拉布拉后裔。他船政学堂毕业,后留学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学校,是个新派人物。甲午战争中,他在威海卫只率30名手水坚守刘公岛炮台,血战十天,诚为英雄。他自动下野,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那我叔叔算不算英雄人物?”汤约宛秀美的眼睛飘向曾高,有些好奇的问道。
曾高到也听说过一些汤乡茗的事,风评不是怎么好,与袁世凯一直存在着暧昧关系,与汤约宛的老爹一样,两兄弟都是个骑墙派的高手,一时也还真不知该如何评价。
“我知道我叔叔人品不怎么样,这世道,老实正派的人物,能像我爹和叔叔这样风光吗?我也厌烦了那个家,才离家出走。”汤约宛倒是直接,也不想再为难曾高。
李想嘿嘿一笑,“我现在比你老爹还风光,看来也不是个好人。”
“好人有限,还不算大坏。”汤约宛眼光流转,是那种不屑的看着李想坏笑。
第一百零八章 付东流(一)
黄兴登上孝感的北城门楼子,望眼镜里山丘遮护之间可以看到北洋军的旗帜隐藏期间。
武昌拜将之后,黄兴集结这时防守武昌的军队,与湘军援鄂军兴致勃勃连夜渡江北上。此时武昌抽出四协兵力,大多是新招之军。湖南先后派来的王隆中,甘兴典带领两协人马前来支援。组成的湘鄂两省联军军队,总计已不下两万,冯国璋第一军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城门楼上的黄兴忘着清军阵营意气风发,任绵绵阴雨随风扑在脸上,秋末的天气已经越来越寒冷,冬季就要来临,可是他的一颗心却是火热像是盛夏。
黄兴正寻思如何一举破袭北洋军行营,身后却传来吵闹之声。原来来鄂湘军,王隆中部虽是久练之师,可是骄气甚重,且士兵纪律散漫,在营房内饮酒聚赌,官长们不能干涉,士兵们击毙官长的事也发生了好几起,影响极坏,还有须索颇多,早以引起鄂军颇多不满。但是大战在即,武昌方面的将领也就忍了,黎元洪背后一再交待,表面还是要给黄兴一些面子。但是王隆中向来看不起甘兴典,甘兴典部原来是巡防营的队伍,枪械陈旧不堪,有的甚至是徒手兵,王隆中便常用言语轻慢,甘兴典不服,说是要在战场上见高低。这两个湘军将领自己闹了起来,在武昌方面将领暗中推波助澜之下,越闹越大,闹到黄兴这里。
孙武、吴兆麟等一个个的冷眼旁观,看黄兴为调解两个协统头痛不已。这个联军存在着如许多不稳定的因素,身在局中的黄兴却无所察觉。黄兴反而认为他们要在战场上见高低,这无疑使两支军队有了竞争,更具战斗力。
黄兴笑道:“都是为了革命,这战场上见高低,我来给你们做裁判。就让我们试目以待,这样的无道当国的清廷江山,还能坚持几天?说不定我们与北洋军打上一仗,北洋军先反正了。”
黄兴最后一句并不是毫无因由的猜测,如今革命滚滚潮流大势所趋,各地反正的督府多了去,北洋军反正的可能也很大。前段时间,北洋军南下却敷衍了事,黄兴看在眼里,想来也很有可能是同情革命吧?而且北洋军幕后的大老板袁世凯,与北方的革命党人很有一些交情,特别是和汪精卫交情不浅。对于汪精卫的人品和革命信仰,黄兴从无半点怀疑,如今才被清廷为讨好革命党人而大赦出狱。当年云南起义还是袁世凯资助的军费,他还主动与黄兴和孙中山联络过。如今他向清廷提出出山的六大条件,也有好几款是在向革命党人卖好。在武昌,就碰到袁世凯派来求和的人,只是当时革命军士气正旺,谁会同意他的求和,是非把清廷打倒不可。袁世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无论清廷和革命党人,都不乏对他抱有幻想之人。
黄兴正得意的想着心思,楼梯处想起急促的脚步声,李书诚从楼梯口冒出个头,身后还带了一个人进来了。
李书诚已经急不可耐的说道:“克强,你看,谁来了?”
李书诚走上城楼,身后的人闪出来,来人四十左右,面白无须,穿了一件玄色长袍,金丝眼镜后面透着一双金鱼泡笑眼。
“是蕴宽兄,快坐,快坐!”黄兴又惊又喜,拉着他进楼内设座。
庄蕴宽,早年曾任广西督练公所督办,是个开明人物,黄兴和李书诚在广西活动时,多得他的维护,关系不一般。后来他因同情革命事情被人告发,被当时任广西巡抚张鸣歧驱逐,便离开了广西。但是他何时加入的同盟会,为革命四处奔走,黄兴还真不知道,但是局势的变化,只会越来越好。
“他从上海来。”李书诚看孙武等人皆在,便隐悔的说了一句。庄蕴宽此来,带有秘密任务,李书诚在他们面前不便明说。庄蕴宽含笑不语的看着黄兴,并不急于开口。
但李书诚一句话,也透露不少的信息,孙武的眼皮边微不可察的跳动一下。
黄兴为人坦诚,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请放心说。”
孙武眼珠一转,有些恍然在心,“我还有事,先告辞。”
孙武带头,其余诸将跟着找借口走了。黄兴本要挽留,被李书诚以眼神制止,他也只好压下心中微微的不快,随他们散去。
庄蕴宽看他们全部走向城楼,才说:“陈其美和李煜和已经光复上海,江浙革命如火展开,现正集结军队,准备向南京进攻。我受江折党人的属托,特来请克强兄去统率江浙联军,攻克南京这个南方中心城市,以建立全国革命中心政权。”
黄兴一时为难,湖北战云密布,已经和北洋军对垒,他实在无法做到半途而废,或者畏敌潜逃,因犹豫着说道:“对于江浙诸君的邀请我十分感激。但北洋军倾力南下,势如破竹,正于我对阵孝感城外,形势之险,之急迫,你也可以看到。”黄兴说着,一直门楼前清军阵营,“我们正在准备组织与北洋军大战一场,李想已经因为汉口的事情而撂挑子,我现在如何能离开呢?实在是不能从命。”
庄蕴宽已经从李书城处听到了这里的一些情形,李想的事情非常复杂,但是危险的事情还不是李想。他一个官场老油条,比黄兴他们更看得清局势。他劝道:“黎元洪虽然已经投靠革命,但终不是真正的革命党人。而今又设登坛拜将,有人说他气度好,顾全大局,我却不这么认为。他把革命领袖置于他的手下,是何居心。你是韩信,他想做刘邦!我更担心的是克强兄前方为他卖命,后方又受人牵制,到头来落得周身不是。”
最后一句,庄蕴宽本是不想说,最后还是说了。他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局势却是如此。湖北暗潮汹涌,他一入湖北便感受到了,就刚刚这个小小的城楼子里也暗潮汹涌的很。
黄兴真的是坦然到了家,他并不是看不到暗潮汹涌,只是革命两个字真是使他视危险而不顾。他道:“个人成败,我素不挂心。北洋军在此一天,我便要在此守一天。至于江浙那边,也不一定非要我前去担任就不成。我和遁初来汉,本有建立革命中心政权以待孙君的想法。但形势如此,此地不成,又何必见异思迁,引天下人笑?”
庄蕴宽摇头,黄兴还不是搞政治的材料。如今北洋军强势而来,湖北方面明显的是要拿他来顶缸的。他不免叹道:“江浙形势,无论内外,较武汉为好是明摆着的。克强兄既然有这种考虑,我也不能勉强。不过如果武汉之事有不济时,江浙党人始终是拥护克强兄的。”
黄兴这块金字招牌,无论在那里还是有用的。庄蕴宽也留下后话,他是一点也不看好黄兴在湖北会有所作为,他迟早会去江浙的。
“那看以后的情形再说吧!”黄兴洒脱的淡然一笑,他没有庄蕴宽的悲观。如今革命军和北洋军兵力相等,即使无法破敌,守住孝感城还是可以。他打算,等湖北局势稳定之后,再去江浙救场。这话他也不明说,说出来就是指江浙无他难以成事,凭端生出误会。湖北他也并不想久待,武昌红楼诸人的心思,他还是看得出来,他又不傻。也是为了革命大局着想,他才装作视而不见。
闲聊两句,庄蕴宽又问:“怎么不见遁初?”
想起宋教仁,黄兴苦笑道:“他也不同意我在这里当战时总司令。现正埋头起草《中华民国鄂州约法》,还要为军政府办理一些与洋人交道的事情,在汉口你没有看到他?你也知道,汉口因为李想桶出大麻烦,还不知道能否平息。”
“这个大麻烦,可把我们同盟会害惨了。”李书诚一直便是听着两人对话,此刻忍不住嘴角一瞥道,插入道。他汉口待过一天,对这个还未蒙面的李想,可是如雷贯耳。茶馆说书先生都已经把他的事迹编成剧本,嫣然已经是个全国知名人物。汉口炮轰洋人军舰,更是一跃而成国际知名人物。
庄蕴宽摇了摇头,十分感慨地说:“我在刘家庙登陆,直奔孝感来的。遁初才智甚高,本应该担负更重要的工作。要知道李想这混小子在汉口桶出的烂摊子,震惊国际舆论,给孙中山先生在欧美访问也造成巨大的阻力,孙中山先生都毫无办法。洋人的怒火不是这样容易平息,遁初就不要在这里做无用功了。克强兄既然不去上海,那就叫他回去吧!陈其美对他一直是很推崇的。”
黄兴点了点头,“也好,李想这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就先放一边。”
说起李想,他们只顾着洋人的反应,而对他咬牙切齿,却不知道汉口的关税代表着多大的利润。
庄蕴宽见黄兴点头,便道:“那我明天就过江去,如果他同意的话,我们一起到湖南去看看,然后回沪。焦达峰和陈作新遇难的事,上海中部同盟会总部的同志都表示非常痛心。”
黄兴脸色突然一沉,“凶手必须彻察严办!”
庄蕴宽叹息一声,之说一个“难”字,这早成了一笔历史糊涂帐。更何况非常时期,革命正需要各方助力的时候,对各派非革命党人士都是极尽拉拢,真要找出真凶也不能严办。庄蕴宽此次湖南之行,不是要为焦达峰和陈作新主持公道,只是去安谭延闿之心。
黄兴看到庄蕴宽这幅为难的脸色,也不再抱有给焦达峰和陈作新招雪的希望,略带意兴阑跚的说道:“好吧,请代致意江浙革命党人,祝早日克复南京。他日北京会师之时,再痛饮黄龙。”
第一百零九章 付东流(二)
秋雨绵绵无绝,天色升起薄暮,真是个使人分为惆怅的季节。一场辛亥年间最壮丽,最浩大,最惨烈的战争在这个城市上空紧锣密布,不知牵系了这个时代多少英雄豪杰的命运?
黄兴陪着庄蕴宽下了城楼,风夹着如丝细雨一阵阵的往他们身上缠。
他们私底下的话,该说的也已经说完了。时间已经不早,孙武在县府衙设了简单的酒席,招来远来一身风尘的庄蕴宽。都已经派人来催了,庄蕴宽也却不过。虽说冯国璋顿兵城外,可战事还未开打,黄兴也不能扫了孙武的性,只能由着他了,何况庄蕴宽老友,也是该好好招待一下。
一行人批蓑衣斗笠,奇上马直奔府衙。马儿四蹄翻飞,蹄声滚滚,飞也似的卷起一场风雨。
此时街上少有行人,可能是因为这个阴雨的天气,可能是因为这个即将爆发的战事,可能是因为……最后一个理由,黄兴并不想承认。一行人骑马路过哪条被张锡元烧掉的半条街,钢筋水泥的地基已经打好,现在一个工人也没有,只要那堆积的废弃材料,还有因为李想的撤离,只剩下烂尾的工程。
“战事一来,民生凋零若此。”庄蕴宽如此嘻嘘感叹,暴力革命总是带着巨大的破坏性。
“今日中国,恰似千年破屋,败坏至极,不可收拾。不尽毁之而妄图更新,不能救中国!”黄兴在马上豪情壮志的说道,他知道庄蕴宽所想,那也是立宪派要走改良运动的初衷。
庄蕴宽何尝不知道,只是眼前的破败光景怎么能够勾起他的感叹。“这便是孙君所说,文明之痛。我只但愿,这种痛,早日结束。”
黄兴豪情消散,化为一丝苦笑,“本来汉口与这里的市面因为李想的有效经营,在战火当中依旧活跃。但是因为他突然撤出汉口,丢下许多烂尾工程,这市面一夜之间便萧条啦。实在说我们始料不及,武昌方面,因为战事紧张,也无力接手。”
“李想在湖北竟有这么大的能力!”庄蕴宽惊讶道,遂又摇头,他的一肚皮的腹黑学,听道一麟半爪也就知道了其中的黑滩下的凶兽多恐怖。如果李想此时还不撒手,也许就是焦达峰和陈作新的下场。由此可见,李想虽然年轻,行事也嚣张跋扈,但绝对是个聪明人,比焦达峰和陈作新更懂得进退。他说道:“这也不能怪他,墙倒众人推,他即使想留,也留不下来。他最不该的,就是不该去碰洋人,即使穷疯了也不要去碰洋人的利益。”
说着话已经到了府衙门口,当日李想就是在此设立指挥部行辕。李想走了,黄兴又把指挥部设在这里。
门前阶下站着一排人,皆是戎装雄武。武昌谋略处三武,湘军两协统领,还有各级军官,全部出来迎接,对庄蕴宽这个江浙特使的招带隆重之极。秋雨绵绵,虽然不说很大,可也在他们脸上,身上,沾了不少雨水。
庄蕴宽远远的看到,可不敢托大,在这些革命将领面前跃马扬鞭,和黄兴,李书诚立刻翻身下马,几乎是小跑着走了过去。
以孙武为首,引着他们进内。湖北三武,本来是同等地位,但是自从孙武傍上黎元洪之后,地位超升,连刘公身后有襄阳刘氏大家族,又是革命宿将,在武昌说话也没有他响。
个人入席,孙武便要开席,庄蕴宽却道:“慢,庄某来此本是身负重任,诚邀克强主持江浙军事,然克强高义,不愿拋下诸位离去。”
众人惊讶的看向黄兴,黄兴非常谦逊的点点头。孙武却像是早有所觉,只是微不可察的一笑。
庄蕴宽继续道:“然克强兄意志已定,我也不再勉强,但是江浙对克强一如既往的表示支持。我湖北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是要与湖北军政府商议一件大事。诸位在孝感与北洋军对阵,一时半会可能回不了武昌,我就在此先后诸位说一声。”
说着庄蕴宽打开随身的皮包,掏出早准备好的文件。准备了好几分,分发给大家。
庄蕴宽自己拿了一份,念给还没有拿到的同志听,道:“武汉倡义甫一月,而湘、秦、晋、滇、赣、黔、浙、苏、桂、皖、粤、闽各省先后响应,宗旨虽同,机关互异,当事者以对内对外之不可不亟谋统一也,乃往返电商,筹议组织。先由鄂军黎都督通电各省,请派员到鄂会议。浙军汤都督、苏军程都督亦致电沪军陈都督,略谓美国革命,苦战八年,卒收最后之成功者,赖十州会议总机关有统一进行维持秩序之力。其第一次第二次会议,均仅以襄助各州议会为宗旨,至第三次会议,始能确定国会,长治久安。吾国急宜仿照美国第一次方法,于上海设立临时会议机关,磋商对内对外善要方法。附提议大纲三条:一、公认外交代表;一、对于军事进行之联络方法;一、对于清皇室之处置。而沪军陈都督,复以民军倡义伊始,百凡待举,无总机关以代表全国,外人疑虑,交涉为难,因电致各省,公举代表赴沪开会,议建临时政府。于是各省都督皆先后选举代表,克日首途。其未光复各省,则由咨议局公举。”
此时,独立省份已经有鄂、湘、秦、晋、苏、浙、粤、桂、皖、赣、滇、闽、鲁十三省。如此大好的局面,上海方面就有了心思。革命形势蓬勃发展,是该提出提出组织中央政府统一领导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黎元洪、黄兴也都想到了,准确的说,应该说随黄兴一起来的宋教仁想到了。宋教仁一提出来,黄、黎两人都认为愈早愈好。黎元洪就在农历九月十九日通电各省请派全权委员到武昌组织临时政府。这份庄蕴宽从上海带来的文件也提到了,“先由鄂军黎都督通电各省,请派员到鄂会议”。
但是上海是什么?是中国最大的都会,号称东方巴黎,在上海人眼里,北京人都是乡巴佬。上海人有上海人的心思,他们就是想黎元洪争一争这个临时政府。
在桌的聪明人现在才恍然大悟,庄蕴宽暗中请黄兴仍回上海,统率江浙军队攻略南京,拟在南京组织中央政府。说起来冠冕堂皇,深思一下就明白,是想借黄兴的金字招牌,建立临时政府。这样即使湖北通电组建临时政府的电文在先,也不如黄兴的号召力与同盟会二当家的正统。上海也就借此成了名正言顺的正统。
无奈黄正在汉阳指挥作战,不能离开,也不愿离开,为了他的革命理想,且表示甘愿不作领导人,上海方面这个算盘就首先打不响,庄蕴宽就干脆大方的承认了,也顺势捧黄兴一把。
对于组建临时政府,湖北方面通电再先,上海方面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为湖北已著先鞭。但是上海是有备而来,或者说黄兴这个老实人的性格摸的太清楚了,早就准备了后招。
如今庄蕴宽把这招亮了出来,上海的意思就是临时政府的组建先不说,咱先把全国第一次代表大会给开了。具体是程德全、汤寿潜联电各省公举代表集议于上海,并指定江苏教育总局为代表招待所,有两省以上的代表到沪,即先行开会,这就等于说苏浙两省代表在沪先行开会。这举行的第一次会议可是意义重大,定名为“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会所设在上海,意义更大。庄蕴宽的任务就由请黄兴主持江浙军事,变成请湖北速派代表来沪与会。
上海不是要无视黎元洪先前组建临时政府的通电,毕竟黄兴也在湖北,他们还真无视不了。上海毕竟不乏人才,他们巧妙的把黎元洪请各省派全权委员到武昌组织临时政府的通电作为一个议题付诸讨论。决议承认武昌为民国中央军政府,以鄂省都督执行中央政务。
在桌各位一时哑口无言,谁也想不到上海会在这个紧迫的时候和武昌争起临时政府的组建权。与北洋军恶战在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桌将领身负首义之功,对武昌首义之地自有其骄傲,这个临时政府的组建权,他们怎么也不愿放手,却一时也找不到反驳庄蕴宽的词来。大厅里一时安静的诡异,却有暗潮不住的流动。
这席间,还是孙武最为冷静,他一笑,把手上为文书丢在桌上,道:“我对上海此项决议,不表同意,我认为既以武昌为中央军政府,代表会议地址就应设在武昌。”
“上海此议,正是议黎都督请各省派全权委员到武昌组织临时政府的通电。这有何不妥?”庄蕴宽毫不示弱的道,官场上打滚多年的他,骑马打仗不在行,权谋之术却有不弱的道行。
两人眼看就要争执起来,黄兴赶紧上来打园场,截入道:“这事,还是交给武昌咨议局去议。黎督代表湖北军政府,自然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待。”黄兴向门口的亲卫一招手,“开席,上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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