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三进三出
作者:寂寞剑客|发布时间:2024-06-29 00:36:11|字数:74979
眼看张和尚已经带着七百余骑响马盗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大队科尔沁骑兵群中,王朴再没有任何犹豫,厉声喝道:“吕六。”
吕六急挺身应道:“小人在。”
王朴道:“立即派人通知大胡子,让他的火枪队守住大营,看好马匹!”
“是!”
吕六答应一声,急回头分派亲兵传令去了。
王朴又道:“刀疤脸,唐胜!”
刀疤脸和唐胜急挺身上前,厉声应道:“卑职在。”
王朴喝道:“马上召集人马,跟本将军去接应和尚!”
“是。”
刀疤脸和唐胜轰然应诺,转身疾步离去。
……
科尔沁骑兵昨天晚上前后发动了两次进攻,第一次进攻投入了两千骑兵,第二次进攻投入了不到一千的步兵(下马的骑兵),结果都被大胡子的火枪队轻松击退,此后因为张和尚已经攻陷了汗廷,班克图和索噶尔不知道乌克善是生是死,再没有轻举妄动。
最终,科尔沁人在明军大营前扔下了将近一千五百多具尸体,这一千五百多人中直接被明军火枪击毙的其实只有两百余人,其余的科尔沁人只是受了伤,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所以才失血而死,或者活活冻死。
班克图和索噶尔原本准备等第二天天亮之后和明军议款,先探明乌克善是生是死然后再决定是战是和,谁知道没等他们派出使者,张和尚就带着七百多骑兵先杀了出来,向科尔沁人的营地发起了进攻。
班克图和索噶尔不敢大意,急忙调集重兵把张和尚的七百骑兵围了起来。
科尔沁人虽然在昨天晚上损失了一千五百多骑,可他们还有七千余骑,兵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并且经过大半夜的休整之后,人和马都已经恢复了体力。
张和尚手下的七百多骑兵能骑善射,马上功夫一流,可他们毕竟只有七百多骑,兵力上处于绝对的劣势,而且他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全凭着仇恨还有一股血气之勇在支撑。
很快,张和尚和他手下的七百多骑兵就陷入了科尔沁骑兵的重重包围之中,放眼望去,四周全是黑压压的科尔沁骑兵,这个世界上除了科尔沁骑兵和他们胯下的坐骑,仿佛再没有别的任何生物了!
张和尚双手各持一柄夺来的马叉,车轮似地飞舞着,挡在他面前的科尔沁骑兵如波分浪裂,纷纷倒栽马下,超强的膂力再加上精湛的武艺让张和尚所向无敌,几乎没有一个科尔沁人能挡下他的一招!
然而,个人的武勇终究无法改变两军实力上的巨大悬殊,越来越多的弟兄倒在了血泊之中,很快,还跟在张和尚马后的弟兄就已经只剩一半了,剩下的不是已经战死,就是已经陷入了科尔沁人的重围,正在殊死拼杀。
乱军中,一骑身材魁梧的科尔沁骑兵拍马杀到,高高举起的斩马刀照着张和尚的脑袋狠狠劈落,张和尚狞笑一声,左手马叉轻轻一挡就荡开了科尔沁骑兵斩落的马刀,右手马叉顺势往前一送就戳进了那科尔沁骑兵的腹部。
科尔沁骑兵凄厉地惨叫起来,整个身躯都被张和尚用马叉挑了起来,张和尚再往前用力一送,那科尔沁骑兵健硕的身躯已经凌空砸出,接连撞到了好几骑科尔沁骑兵,张和尚仰天长笑三声,正欲拍马再进时,冰寒的杀机陡然从左前方潮水般袭来。
张和尚霍然侧头,只见十步开外有两骑科尔沁骑兵已经挽满了弓弦。
“咻!”
凄厉的破空声响过,两枝狼牙箭已经疾如流星般射来,一上一下,分取张和尚的咽喉和胸口要害,张和尚凭着本能迅速塌腰拧身,两枝利箭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门和腰肋掠过,仅差毫厘就能射穿他的身体了。
然而,张和尚的好运也仅止于此了。
张和尚虽然躲过了这两枝夺命的暗箭,却没有躲过科尔沁骑兵刺来的明刀,他的右腿中了一马叉,顷刻间血流如注,紧接着胯下的坐骑又被砍断了前腿,悲嘶一声栽倒在地,马背上的张和尚也被狠狠地掀翻在了地上。
没等张和尚翻身爬起,又一骑科尔沁骑兵拍马杀到,只见那骑猛地一勒马缰,胯下坐骑顿时人立而起,强健的铁蹄凌空一阵踢腾,然后照着张和尚的脑门恶狠狠地踏落下来,张和尚的右腿已经完全麻木,再想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生死关头,张和尚疾探双手硬生生抓住凌空踏落的铁蹄,猛地一扯再一掼,竟然把那骑科尔沁骑兵连人带骑重重地掼倒在地上,没等摔在地上的科尔沁骑兵爬起身来,张和尚已经猱身扑了上来,伸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咽喉!
“老大小心!”
一把炸雷般的大喝声自脑后响起,张和尚急回头时,一柄弯刀已经挟带着凄厉的呼啸斩到眼前,锋利的刀锋距离他的面门只有不到两寸距离,这时候再想闪已经来不及了,张和尚索性把眼一闭,把脖子一梗,意图以自己的脑门硬受这一刀!
至于自己在少林寺练的铁头功能否挡住这一刀,张和尚却顾不了这么多了。
“当!”
间不容发之际,一柄马叉及时出现在张和尚面门前,硬生生挡住了飞斩而至的弯刀,张和尚急睁眼看时,成碹正好从他面前收回马叉,反手又是一叉,把刚才偷袭张和尚的科尔沁骑兵挑落马下。
显然,刚才是成碹救了他一命!
张和尚刚想说句道谢的话,突然看见一骑科尔沁骑兵如风卷残云般冲到了成碹身后,锋利的弯刀已经照着成碹的后颈狠狠劈落,喧嚣的战场掩盖了所有的声响,再加上成碹只顾着救张和尚,对来自身后的杀机却懵然不知……
“老成!”
张和尚的瞳孔急速放大,张大嘴巴一凄厉地大吼起来。
成碹还以为张和尚是在和他打招呼,还特意向他挤了挤眉毛,意思就是说有我老成在,你和尚死不了。
“沙!”
寒光一闪,那科尔沁骑兵手中的弯刀已经毫无阻碍地掠过了成碹的颈项,成碹瘦削的身躯剧然一颤,望着张和尚的目光顷刻间变得呆滞起来,下一刻,一道细细的血线环着他的脖子崩现,再下一刻,成碹的整颗头颅从颈上颓然滑落。
张和尚使劲地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盯着成碹的头颅从颈上滑落,整个世界仿佛已经离他远去,他的耳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成碹的头颅重重地坠落在地,发出“噗”的一声闷响,然后弹起再落下。
成碹的头颅就掉在张和尚面前,他的双眼圆睁着,却再没有任何生气。
又一个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就这样离开了张和尚,张和尚想哭,却哭不出来,想叫也叫不出来,他感到自己的胸膛都快要炸裂了!
“老大,弟兄们快顶不住了!”一把凄厉的声音忽然在张和尚耳边炸雷般响起,“快下令突围吧,再不突围弟兄们就要全部交待在这里了!”
倏忽之间,所有的声音又如同潮水般灌进了张和尚的耳朵里,他又回到了这个喧嚣的战场,急抬头看时,只见王麻子带着弟兄们把他围在中间,正在拼命抵挡科尔沁骑兵潮水般绵绵不绝的围攻。
张和尚翻身跨上一匹无主的战马,厉声喝问道:“王麻子,别的弟兄呢?”
“都死了!”王麻子声嘶力竭地大吼道,“活着的都在这里了!”
“老大。”另一名弟兄惨然道,“我们突不出去了,今天怕是都要死在这里了。”
张和尚脸上掠过一丝黯然之色,歉然道:“是我害死了弟兄们。”
“快看,军旗!”就在张和尚和王麻子他们自忖必死的时候,一名弟兄忽然兴奋地大叫起来,“我们的军旗!”
“嗯?”
“咦?”
张和尚、王麻子等人顺着那名弟兄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面白色大旗正在科尔沁人的千军万马之中猎猎飘荡,素白的旗面上有个醒目的血色交叉,瞬息之间,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响起了王朴的那句掷地有声的话:“军旗出现在哪里,我们这支军队就出现在哪里!军旗指向哪里,所有的弟兄就杀向哪里!”
“将军,是将军来救我们了!”张和尚就像是被打了针鸡血顷刻间恢复了十成战力,仰天长嚎起来,“弟兄们,跟着老子往军旗所在的方向……杀呀!”
“杀啊!”
“嗷呀!”
最后幸存下来的三百多骑响马盗跟着疯狂地咆哮起来,跟在张和尚和王麻子身后,向着前方那面正在北风中猎猎飘荡的大旗冲杀而去。
在明军骑兵的两面夹击之下,中间的科尔沁骑兵很快就败下阵来,当张和尚带着最后剩下的三百多骑兵终于出现在王朴面前时,这个平时冷酷得像野兽一样的汉子竟然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将军,卑职害死了好多弟兄,还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都别说了。”王朴没有多余的废话,冷然道,“带好你的人,跟本将军冲出去!”
“是!”
张和尚止住哭声,轰然应诺。
王朴接着又大声喝道:“刀疤脸,你带五百骑兵在前面开路,唐胜,你带五百骑兵殿后,吕六,保护好你手中的军旗!在弟兄们没有死绝之前,绝不能让你手中的这面大旗倒下,都听到了吗?”
“是!”
刀疤脸、唐胜轰然应诺,领命去了,吕六则使劲地握紧了手中的那杆大旗,用力往空中高高举起,这面大旗就是这支军队的灵魂,在这支军队全军覆灭之前,绝不能让这面大旗倒下,绝对不能!
明军要突围,科尔沁骑兵当然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班克图和索噶尔调兵谴将,重重阻截,想方设法要把这群陷入重围的明军骑兵斩尽杀绝。
可惜的是,在军旗的指引下,两千多明军骑兵心向一边靠,力往一起使,再加上他们是为了博命而战,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对手,尽管科尔沁骑兵已经在全力阻截了,可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挡住明军的突围。
不到半个时辰,王朴就带着明军突出了重围。
猎猎飘荡的大旗下,王朴厉声问道:“弟兄们都冲出来了吗?”
有士兵大声应道:“将军,唐千总和殿后的五百弟兄没冲出来!”
王朴当即勒马回头,挥刀喝道:“我王朴绝不会在战场上抛下自己的士兵,你们也绝不能在战场上抛下自己的兄弟,今天不行,以后也不行!弟兄们,跟本将军杀回去,把唐千总和殿后的五百弟兄全都救出来!”
“对,我们这就杀回去!”
“一定把唐千总他们都救出来。”
“将军,我们全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所有听到王朴吼叫的士兵轰然回应,士气空前高涨,尤其是刚刚被王朴从乱军中救出来的张和尚,更是吼得嗓子都哑了,这会他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绝不能在战场上抛下自己的兄弟”这句话所包含的情义!
王朴的这句话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正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手下的士兵们,是兄弟就应该不离不弃,是兄弟就应该生死与共!
第一百零一章 我们的军旗
王朴一声令下,已经突出重围的明军骑兵兜头又杀了回来,与穷追不舍的大队科尔沁骑兵迎面相撞,两军阵前顿时一片人仰马翻,刀疤脸带着几十名武艺高强的老兵结成三角形的攻击箭头,就像一柄锋利的牛耳尖刀恶狠狠地切入了科尔沁骑兵队中。
刀疤脸和几十名老兵身后就是王朴和手持大旗的吕六,热血沸腾的老兵们就像狼群一样簇拥在大旗边上,大队科尔沁骑兵一次次扑上来,却一次次地被大明将士顶了回去,将近两千大明将士组成的骑阵就像是逆流中的磐石,任它风高浪急,我自岿然不动。
……
张和尚带着七百弟兄突入科尔沁骑兵阵中没多久,班克图和索噶尔就带着几百亲卫骑兵登上了宿营地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两人一边观战一边调兵谴将,准备把这支孤军出击的明军骑兵一举全歼。
后来王朴带着两千骑兵出来接应,摆出与科尔沁人决战的架势,班克图和索噶尔不敢大意,急忙调集了所有的七千骑兵,把张和尚的残骑还有王朴的两千骑兵团团包围起来,正当两人以为这两股明军已经成为瓮中之鳖时,形势却急转直下。
科尔沁人看似厚实的包围圈并未能困住明军太久,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明军骑兵就突破了科尔沁人的封锁,突出重围!
“可恶!”眼看大队明军骑兵已经突出重围,向着明军大营风卷残云般撤了回去,索噶尔不由得懊恼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叹息道,“太可惜了,我军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居然没能把这股明军留下,这股明军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一点也不奇怪,这股明军和别的明军不太一样!”
班克图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早在奄遏海的时候他就已经领教这股明军的厉害了,所以对明军骑兵今天的表现,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不过让他感到困惑的是,这支明军究竟是什么样的军队,为什么以前就从来没听说过,大明朝还有这样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
班克图话音方落,身后一名亲兵忽然说道:“两位小王爷快看,南明蛮子又杀回来了!”
“嗯?”
“哦?”
班克图、索噶尔急定睛望去,果然看到那股明军骑兵又掉头杀了回来,正在尾随追击的科尔沁骑兵猝不及防,顷刻间被冲击得阵脚大乱,这股明军骑兵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快刀,狠狠地切入了大队科尔沁骑兵队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
“奇怪?”班克图皱眉不解道,“他们明明已经突出了重围,为什么还要杀回来呢?”
“大哥你看那边!”索噶尔忽然手指另外一个方向,沉声说道,“那里有几百明军骑兵被困住了,大队明军骑兵杀回来恐怕是为了接应他们吧。”
“岂有此理!”班克图勃然大怒道,“该死的南明蛮子把我们科尔沁铁骑当成什么了?当我们七千铁骑是泥捏草扎的不成?这里不是大明朝,这里是蒙古草原,是我们蒙古人的地盘,岂能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传令!”索噶尔切齿吼道,“让扎鲁克他们加强进攻,这次绝不能再让这些该死的南明蛮子逃走了!”
“是!”
索噶尔身后的亲兵轰然领命,策马疾驰而去。
……
乱军中,唐胜带着几百老兵正在困兽犹斗。
突围的时候,唐胜带着五百老兵奉命断后,最后王朴带着主力骑兵突了出去,唐胜和殿后的五百老兵却没能突出去,他们陷入了科尔沁骑兵重重包围,因为看不到吕六手中的大旗,唐胜他们迷失了方向,只能在乱军中胡乱冲杀,结果越陷越深。
“光!”
唐胜手中的马刀与一名科尔沁百夫长手中的马叉毫无花巧地撞在一起,霎时响起一声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借着科尔沁百夫长招式用老,手中的马叉不能及时回转的空隙,唐胜手中的马刀顺势撩出,贴着马叉的铁杆切向科尔沁百夫长的手腕。
眼看唐胜的马刀就要切断对手手腕时,那科尔沁百夫长突然厉嚎一声扔了马叉,双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了唐胜马刀的刀背,唐胜一震使劲地想要抽回马刀,竟是纹丝不动,单就膂力来说,这科尔沁百夫长竟然不在他之下!
“找死!”
唐胜眸子里陡然掠过一丝厉色,健硕的身躯突然从马背上跃起,借着被科尔沁百夫长攥住的马刀一发力,就已经顺势落在了那家伙的背后!科尔沁百夫长大吃一惊,急回肘撞向唐胜的肋部。
唐胜没有闪避,乱军博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响起,唐胜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肋骨已经被撞断了三根!
科尔沁百夫长虽然一肘撞断了唐胜三根肋骨,可他却付出了生命为代价,唐胜人未落鞍就张口咬在了科尔沁百夫长的脖子上,两排整齐的钢牙就像锋利的锯齿轻易锯开了科尔沁百夫长的脖子,连皮带肉撕下了一大块。
科尔沁百夫长的颈侧总动脉也被唐胜一口咬断,滚烫的鲜血就像箭一样飙了出来,溅了唐胜满头满脸,科尔沁百夫长强壮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两下,原本明亮的眼神很快就黯淡下来,唐胜再伸手轻轻一推,科尔沁百夫长的尸体就从马背上颓然栽落。
唐胜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再睁眼瞧时,周围的世界已经变得一片赤红!
“唐老大!”一骑明军老兵抢到唐胜跟前,厉声喝道,“周围的科尔沁人太多了,弟兄们快招架不住了!”
唐胜用舌头把嵌入牙缝里的一块碎肉剔了出来,又呸的一口吐到地上,问道:“还剩下多少弟兄?”
那老兵叫道:“已经伤亡过半了!”
“军旗呢?”唐胜又问道,“有没有看到我军的大旗?”
“没有!”那老兵惨然道,“大队人马早就突出去了,只有我们没有突出去!”
“啐!”唐胜又吐出一块碎肉,狞声喝道,“告诉弟兄们,反正也活不了啦,这回就跟科尔沁人拼了,砍死一个够本,砍死两个就赚了!”
“是!”那老兵大叫道,“跟狗娘养的科尔沁人拼了!”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一名老兵忽然带着哭腔大叫起来:“军旗,我们的军旗!”
唐胜和所有听到喊叫声的老兵纷纷回头,果然看到那面熟悉的大旗又出现了,正在科尔沁人的千军万马中猎猎招展。
“弟兄们!”唐胜强忍住肋部传来的剧疼,厉声大吼道,“是将军,将军又带着大队人马杀回来了!”
“真的是将军!”
“将军带着大队人马又杀回来了!”
“太好了,将军没有抛下我们,将军救我们来了!”
挤在唐胜身边困兽犹斗的两百多老兵歇斯底里地欢呼起来,然后一个个跟在唐胜后面向着前方那面迎风招展的军旗蜂拥而去,科尔沁人惊恐地发现,这群明军骑兵就像是突然间发了疯,不要命地往前猛冲猛打!
唐胜这伙残兵身上爆发出了强烈的拼命气势,科尔沁人纷纷退避三舍。
很快,唐胜就带着两百多残兵和王朴的大队人马在科尔沁骑兵的千军万马中汇合了,唐胜这硬汉激动得嗓音都变了,变着调吼道:“将军,卑职无能,没能把弟兄们全都带出去,给您丢脸了。”
王朴厉声喝道:“有什么话,等冲出去再说!”
“是!”
唐胜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带着最后剩下的两百多残兵集结到了猎猎飘荡的大旗下,不过这时候,还能挤在大旗下的老兵和响马大盗加起来都已经不到两千骑了!王朴原本是为了救张和尚的七百弟兄,可他现在付出的代价却已经超过了七百人!
这买卖看上去是做亏了,可王朴不这样认为!
如果事情从头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带着两千骑兵出击,冲入科尔沁人的千军万马之中来接应张和尚和他的七百人!在王朴看来,死几个人其实没什么,哪怕出塞时的四千人最后死得只剩下不足千人也没什么。
关键是活下来的士兵得成长起来,得成为合格的战士!
“弟兄们,我们大明朝的军队是最强大的军队,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敌人能挡住我们的进攻,在我们眼中永远没有撤退,只有进攻进攻再进攻!”王朴高高举起手中的腰刀,声嘶力竭地大喝道,“弟兄们,跟着本将军,跟着我们的军旗……进攻!”
“进攻!”
“进攻!”
“进攻!”
最后幸存下来的两千骑兵跟着疯狂地呐喊起来。
顺着王朴刀锋所指的方向,吕六把手中的大旗往前奋力举起,旋即策马疾驰而去,大旗所向,所有的大明将士就像是发了疯的野兽,嚎叫着,挥舞着手里的马刀,不顾一切地奋勇向前,神挡杀神,佛阻弑佛!
……
小山包上。
索噶尔恨恨地击节道:“该死的,又让他们突出去了!”
班克图连连摇头,叹息道:“这支军队真是太可怕了,就连大清朝的八旗铁骑也不过如此啊,大明朝要是有两万这样的铁骑,我们蒙古人就永远别再想越过长城,大清也永远别想打进关内!”
索噶尔忽然说道:“大哥,你说王朴会不会就是这支军队的主将?”
“咦?”班克图目露凝重之色,沉声说道,“二弟你这话说的挺有道理,王朴还真有可能就是这支军队的主将!”
索噶尔道:“看来这事得立刻向两位摄政王禀报。”
“不急。”班克图摇了摇头,凝声说道,“要是王朴真在这里,我们就先解决了这股明军,然后把王朴生擒活捉押赴盛京,这岂不是大功一件?”
索噶尔道:“可我们兵力不足,要把明军困在这里谈何容易?”
“等吧。”班克图道,“等三弟带着锡木拉轮河东岸几个部落的大队骑兵赶到,这伙明军就插翅难飞了。”
“报……”班克图话音方落,忽有亲兵策马疾驰而来,急声禀道,“两位小王爷,南方十里外发现大队明军骑兵!”
“什么?”索噶尔吃惊道,“又有明军骑兵?”
“该死!什么十里外?明军骑兵明明已经杀到眼前了!”班克图说罢,伸手一指西南方向,厉声喝道,“你们看,那不是吗?”
“嗯?”
“啊?”
索噶尔和几个科尔沁万千夫长顺着班克图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大群黑压压的明军骑兵已经掩杀过来,看那阵势,这队骑兵少说也有一千余骑!
第一百零二章 千锤百炼
王朴带着两千人马在科尔沁军中两进两出,先后救出了张和尚和唐胜,好不容易摆脱了科尔沁骑兵的追杀,正准备返回大营时,眼尖的吕六忽然手指西南方向大叫起来:“将军你看,那里好像有我们大明的军队正和科尔沁人在厮杀!”
“有这事?”
王朴、刀疤脸、张和尚、唐胜等人纷纷回头,手搭凉篷往西南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队骑兵正在科尔沁骑兵中间左冲右突,那队骑兵的人数不是很多,最多也就一千余骑,这会已经和科尔沁骑兵纠缠在一起!
“真是我们大明朝的军队?”
“奇怪,三不剌川除了我们,居然还有别的大明军队?”
只有唐胜凝神观察了半天,突然大叫起来:“将军,好像是赵信的千人队!”
“嗯,赵信!?”
“真是赵信!”唐胜肯定地大叫起来,“就是他!”
王朴心头一跳,眼前突然浮起了一条汉子。
当初王朴让唐胜在大同镇近两万将士中间挑选两千老兵,赵信就很想加入,可王朴考虑他已经是千总,就没有同意!后来张子安带着大同镇的军队出奄遏海接应王朴,一万多大军遭到科尔沁三千铁卫的突然袭击,顷刻间圭崩瓦解,只有赵信率领的两千人没有溃败,牢牢守住了明军大营。
“真是奇怪。”刀疤脸困惑地摇了摇头,挠头说道,“赵信不是在张公公帐前听调吗,他带着兵来三不剌川干什么?”
“问得好!”王朴接过话头,厉声喝问身边的将士,“弟兄们,你们说赵千总带着他的兵来三不剌川干什么来了?”
“将军,卑职知道!”唐胜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声应道,“卑职和赵信相交多年,知道他的为人,他一定是带着他的千人队接应我们来了!”
“说得好!”王朴大喝道,“赵千总不肯抛下我们先回大同,情愿冒着全军覆灭的危险,带着一千多弟兄长驱几百里来接应我们,这是我们的好兄弟啊!现在我们的好兄弟有难,弟兄们,你们说该怎么办?”
唐胜大吼道:“把他们救出来!”
“对,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刀疤脸狞声说道,“大不了再去科尔沁人的千军万马中杀他个来回!”
“将军绝不会抛下自己的士兵,我们也绝不会抛下自己的兄弟!”张和尚脸上掠过一丝病态的潮红,挥舞着双臂低声嘶吼道,“将军,你就下令吧,哪怕是去阎王殿、鬼门关,我们也都跟着您!”
“对,我们全都跟着将军!”
“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只要将军说句话,让我们干啥都成!”
张和尚两句话一煸,最后活下来的三百多响马盗一个个全都激动地捋起了袖子,摆出一副要和科尔沁人拼命的架势,他们都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早就什么都不怕了!人死卵朝天,怕他个球蛋!
“好!不愧是我王朴的兵,都是爷们!”王朴铿然拔刀,厉声吼道,“全都听好了,跟着本将军……进攻!”
“进攻!”
吕六把手中的军旗往前奋力一挥,跟着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进攻!”
“进攻!”
“进攻!”
簇拥在大旗周围的近两千将士三呼响应,然后紧紧跟随着吕六手中的那杆大旗,再次兜头杀了回来!
……
小山包上。
看到已经突出重围的大明骑兵又一次杀了回来,班克图和索噶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他们看花眼了还是大明骑兵疯了?就算真是那个什么王朴带的兵,也不能这么嚣张吧,还真当科尔沁人的七千骑兵是木雕泥塑的不成?
“大哥,这些南明蛮子真是太嚣张了!”索噶尔气得脸都绿了,“这次小弟带着自己的亲卫队去拦截他们!”
“好!”班克图沉声喝道,“是时候让这些南明蛮子尝尝我们科尔沁人的厉害了,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再跑掉了!”
“是!”
索噶尔回头把手一招,带着他的几百铁卫风卷残云般冲向了小山包。
……
突然出现的大明骑兵的确是赵信的千人队!
王朴率军走的当天,张子安就收拢了几乎所有的溃兵,开始归拢土默特人遗弃的牛羊牲口,如果一切顺利,两天之后大明军队就会驱赶着近百万头牛羊牲口踏上归途,可赵信却不想就这样返回大同,他向张子安主动请缨,要去三不剌川接应王朴。
赵信是个血性汉子,也是个真正的军人!
赵信知道王朴可以不去进攻三不剌川,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大同镇的总兵了,可王朴还是带三千多骑兵去了!王朴这么做是为了保住到手的牛羊牲口,也是为了保住大同镇全体将士已经到手的军饷!
身为大同镇的一名军人,赵信觉得他不能就这样返回大同,军人的职责还有做人的良心告诉他,他必须去接应王朴!
张子安没有阻拦赵信,他默许了。
说起来,王朴带兵去袭击三不剌川是为了引开科尔沁人的大队骑兵,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张子安自作主张提前出兵惹出来的,可以说是张子安自作自受,王朴本可以袖手不管的,可王朴还是管了,而且不惜以身犯险,率军出征。
因为这事,张子安心里多少对王朴存了几分愧疚,所以就默许了赵信的请求,赵信带着他麾下的一千骑兵,顺着王朴所部骑兵行军遗下的痕迹昼夜疾进,终于晚王朴一天赶到了三不剌川汗廷!
当赵信带着一千多骑兵赶到的时候,王朴的军队正和科尔沁骑兵激战,赵信没有任何犹豫就率军向科尔沁骑兵的侧翼发起了进攻。
赵信手下的一千骑兵也算是老兵,骑射功夫都还不错,可他们刚刚经过好三四百里的长途行军,早已经人困马乏,和科尔沁骑兵甫一交锋立刻就落入了下风,科尔沁骑兵在经过最初的慌忙之后很快就镇定下来,反过来把赵信和他的一千多骑兵给围了起来。
眼看周围的科尔沁骑兵越来越多,赵信自忖今天必死无疑的时候,东北方向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仿佛有千军万马凿穿了科尔沁人的骑阵硬生生冲杀过来,赵信侧头看时,只见一杆大旗正在风中猎猎飘扬,这大旗他认得,赫然正是王朴的将旗!
赵信一见顿时大喜过望,引刀大喝道:“弟兄们,我们有救了,哈哈哈……”
赵信笑声未已,东北方向的科尔沁骑兵已经波分浪裂般纷纷避让开来,一队杀气腾腾的大明骑兵在那杆大旗的引领下冲杀了过来,一马当先的大明将领不是别人,赫然正是赵信和大同将士熟悉的唐胜!
“唐胜,他妈的是你!?”
“唐把总!?”
“弟兄们,杀呀!”
看到唐胜带兵冲杀过来,赵信和麾下的边军将士士气大振,当下两军汇聚一起,赵信也在大军中见到了王朴,于马背上抱拳见礼道:“卑职参见将军!”
“罢了。”王朴霍然肃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杀出去再说。”
“是!”赵信轰然回应道,“从现在开始,卑职和麾下将士尽归将军调谴!”
“好!”王朴引刀大吼道,“全军听令,向大营方向……进攻!”
刀疤脸、张和尚同时勒转马头,凶神恶煞般向挡住去路的科尔沁骑兵冲杀而去,没几个回合,就有十几个倒霉的科尔沁骑兵被他们挑落马下,这两个悍将各引着一标悍卒,就像是两个锋利的箭头,恶狠狠地扎进了科尔沁骑兵阵中。
科尔沁骑兵拼死阻挡,索噶尔也带着五百铁卫及时赶到,却仍旧未能挡住明军凶悍的攻势,仅仅几个月前这些明军还像绵羊般软弱,可现在他们却比草原上最凶悍的野狼都要凶残,自负勇力过人的索噶尔也被刀疤脸一叉刺中了左肩,险些一命呜呼!
在付出沉重的代价之后,两股大明骑兵终于突破了科尔沁骑兵的重重包围,风卷残云般退回了大营。
班克图不肯善罢干休,派出三千骑兵穷追不舍,结果在明军大营前遭到明军火枪队的迎头痛击,八百支燧发式火枪的轮番射击再加上几百颗龙王炮的密集轰炸,科尔沁骑兵死伤惨重,最终在明军大营前扔下五百多具尸体。
……
一场混战终于结束了!
从天亮时分,张和尚为了给黑虎报仇带着七百多响马旧部冲出大营开始,到过了晌午,王朴、赵信合兵返回大营为止,明军和科尔沁人整整厮杀了大半天,这是一场让双方都始料未及的恶战,结果双方都伤亡惨重。
张和尚的响马旧部伤亡了将近四百人,唐胜的千人队伤亡了五百余人,刀疤脸的千人队情况最好,可也伤亡了三百多人,赵信的千人队伤亡最为惨重,因为长途奔袭而致体力透支,赵信手下的千余将士最后只冲出来两百多人。
最后能活着回到大营的明军将士只剩下一千七百余人!
其余将近两千人不是战死就是受了重伤,受重伤的将士基本上也可以视同战死了,因为战场的控制权在科尔沁人手中,那些受了伤的将士根本没有机会活下来,就算科尔沁人不会杀了他们泄愤,他们也会因为得不到救治而被冻死。
科尔沁虽然占据了战场的主动,可他们付出的伤亡甚至比明军还要惨重!
早上开始混战前,科尔沁人还有七千多精锐骑兵,可到了晌午时分混战结束,还有一战之力的科尔沁骑兵已经不到四千骑了,科尔沁人足足损失了三千多骑,其中两千多骑直接战死,八百多骑身受重伤。
……
明军大营,王朴帐蓬。
张和尚垂着头跪在王朴面前,正像个孩子在嚎啕大哭,他右腿伤口虽然简单包扎了一下,可这会又在往外渗血了,殷红的血丝从厚厚的麻布缝里渗了出来,已经濡红了一大片。
“将军,这么多弟兄全都是因卑职而死的,你把卑职给砍了吧,嗷嗷嗷……”
王朴在吕六的帮助下卸去身上的铠甲,问道:“这么说你知道错了?”
张和尚黯然垂泪道:“卑职知道错了。”
“说说看。”王朴一屁股在羊毛毯上坐了下来,问道,“你错在哪里?”
张和尚道:“卑职不该为了给黑虎报仇而去找科尔沁人拼命,要不是因为卑职也不会有上午这场恶战,这么多弟兄也不会白白送了性命!”
“不对。”王朴摇头道,“看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这……”张和尚不解道,“难道卑职说错了?”
“当然错了!”王朴朗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的好兄弟黑虎死了,这仇当然要报,这没错!”
张和尚挠了挠光头,问道:“那卑职就不明白了。”
王朴道:“和尚,你错就错在不该把黑虎当成你一个人的兄弟,你始终没有记住本将军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们这支军队是个集体,这支军队里的所有人都是好兄弟,所以,给黑虎报仇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不是你手下那七百弟兄的事,而是我们所有人的事,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张和尚仔细想了想,先点头接着马上又摇头,他似乎有些想明白了,可仔细一想脑子里却又是一团浆糊。
“你就在这里好好想吧,没想明白不准出这帐蓬,也不准吃饭!”
王朴摞下这句话,就披上虎皮大氅转身出了帐蓬。
张和尚虽然只是个粗人,也不识几个大字,可王朴知道他身上有两样过人的特质,一样是心狠手辣,一样是坚忍不拔!作为一支军队的主帅,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部下!有了这样的部下,你就可以放心地把最难打的恶仗交给他,也可以把最黑暗的事情交给他去做!
但张和尚身上也有个缺点,那就是我行我素!
虽然现在张和尚已经成了王朴的部下,看上去也对王朴恭敬有加、言听计从,可一到了要命的时候,张和尚就会原形毕露,自作主张!这是王朴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他要趁机敲打一下张和尚,把“我们这支军队”这个概念强行灌入他的脑子里。
一旦“我们这支军队”这个概念在张和尚的脑子里生了根,遇到事情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就会是“我们”而不是“我”,至于“我们这支军队”,其实就是王朴的军队,当张和尚在脑子里植入这个概念的时候,也意味着他已经完全效忠于王朴了!
从此以后,王朴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让他往东他就绝不会往西,甚至让他去砍掉崇祯帝的脑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
帐外,九死余生的一千七百多将士正围坐在几十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边,一边大块啃着羊肉一边高声谈笑,这些都是老兵了,早就见惯了战场上的血雨腥风,生和死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生死弟兄战死了,谁的心里都不好受,可他们更明白一个道理,哭天抢地抹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要想替战死的弟兄报仇,就一定要吃好睡好休息好,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笑就笑,只等上了战场,再把所有的仇恨统统发泄到敌人头上。
当王朴在吕六和十数名亲兵的簇拥下出现时,正在休息的将士们纷纷站起身来,用热烈的眼神欢迎王朴的到来。
今天这一场恶仗让所有的将士都对王朴有了全新的认识,想想当时战场上的形势是多少的恶劣,王朴身为驸马爷,当今的皇亲国戚,却一次又一次地带着弟兄们杀回乱军之中,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救出被困的弟兄!
王朴为了救大胡子抗旨劫法场的事,他们只是听说,谁也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今天,王朴为了救被困的弟兄三次带兵杀入重围,却是他们亲身经历了的!所以,他们崇拜王朴,他们打心眼里愿意给王朴当兵,卖命!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先欢呼了一声:“将军!”
紧接着,所有的将士都开始欢呼起来。
“将军!”
“将军!”
“将军!”
纷乱不堪的欢呼声很快就汇聚成整齐的呼声,巨大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直冲云宵。
迎上三军将士灼热的眼神,王朴心里同样感受慨万千,有什么样的付出就会有什么样的回报,从一开始王朴就真真正正地把自己当成这支军队的一员,把自己当成全体将士的好兄弟,今天,他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严明的纪律已经打上烙印,铁血的军魂已经铸就雏形,可这些并不是最让王朴感到高兴的,最让王朴感到高兴的是,这些将士终于真真正正地把他当成了他们的好兄弟,真真正正地把他当成了他们的唯一统帅!
王朴霍然举手,将士们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便嘎然而止。
王朴伸出舌头舔了舔被北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嘴唇,大声说道:“弟兄们,有句话本将军一定要对你们讲,蒙古骑兵够厉害,几百年前就天下无敌,光是被他们灭掉的国家就有好几百个,可那又怎么样?”
“就在今天,就在这里,一万多蒙古骑兵却没能拦住我们两千人,还让我们杀了个三进三出,只要我们愿意,我们还能杀他个七进七出,当年的常山赵子龙也不过如此啊!在我们面前,蒙古骑兵再厉害也只是个屁!”
“哈哈哈……”
王朴话音方落,将士们便轰然大笑起来。
等将士们的笑声停息下来,王朴又接着说道:“弟兄们,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军队,我们是真正的爷们!纯爷们!”
听了王朴慷慨激昂的话语,将士们一个个都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不是假话,今天这一仗真的让这些老兵们感到自豪,那可是一万多蒙古骑兵啊,不是一万头任人宰割的猪!可他们愣是在这一万多蒙古骑兵中趟了三个来回,三进三出啊,蒙古人愣是没能把他们吃掉,他们愣是杀出一条血路活着回来了!
今天这一战之后,这些老兵的信心爆棚,他们眼里再没有蒙古骑兵,正如王朴刚才说的,从今以后,蒙古骑兵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屁,甚至连屁都不是!现在他们心理上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建奴!
不过这些老兵们相信,总有一天建奴也会被他们踩在脚下!
都说信心是千锤百炼砸出来的,可今天这一场恶战至少顶得上三百锤,而王朴的这番话也至少及得上一百锤!
“弟兄们。”王朴最后说道,“好好吃,好好喝,好好睡,养路了精神我们就杀回家!”
本来,王朴是打算今天一早就突围的,可张和尚的擅自行动打乱了他的计划,眼下弟兄们刚刚经过大半天的拼杀,体力上已经严重透支了,还有许多弟兄受了伤要包扎,没办法,只能再休息一晚,等明天再突围了。
不过,王朴并不后悔打这一仗。
今天这一场硬碰硬的恶仗让王朴对手下这支军队有了更多的信心,这么多科尔沁骑兵都没能拦住两千多明军骑兵,王朴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明天他们也可以轻松摆脱科尔沁人的阻拦从容返回大同。
不过,王朴显然是太乐观了,他没有想到另一支更加庞大的科尔沁骑兵正昼夜兼程赶来三不剌川汗廷,等第二天天亮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
次日清晨,王朴被一阵刺耳的“喀吱”声给惊醒,没等他起来,紧闭的帐帘就被人掀了开来,刺眼的强光霎时透过帐帘刺了进来,刺得王朴两眼生痛,王朴赶紧闭上双眼,皱眉问弯腰进帐的吕六道:“六儿,外面为什么这么亮?”
“将军,下雪了!”吕六呵了口气,跺了跺脚,接着说道,“好大的雪,足有齐膝深呢!”
“啥,你说啥?”
王朴心下一惊,急翻身坐起。
“怎么了?”吕六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小声应道,“小人是说,外面下雪了,好大的雪。”
“坏了!这该死的贼老天!”
王朴恨恨地咒骂了一句,急忙披上虎皮大氅钻出了帐蓬,先闭着眼适应了一下外面刺眼的光线,然后猛地眼开眼来,极目所见尽是白茫茫一片,除了灰蒙蒙的天空,就只剩下白茫茫的大地了,除了灰白两色,天地之间竟然再找不出另外一种颜色!
吕六从身后跟着钻出了帐蓬,小声说道:“将军,小人没说错吧?”
“唉。”王朴叹息道,“这下麻烦大了。”
吕六小声问道:“将军,怎么了?”
王朴苦笑道:“这贼老天可真会添乱,早不下雪晚不下雪,偏偏在这个时候下了一场大大的雪,这下真有大麻烦了。”
“将军,卑职想明白了!”王朴正摇头不止时,帐蓬里又钻出了张和尚,这厮昨晚上空着肚子坐了整整一晚,到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大呼小叫着冲出了帐蓬,冲到王朴跟前大叫道,“将军,卑职想明白了。”
“和尚。”王朴没好气道,“你想明白什么了?”
张和尚道:“想明白卑职错在哪里了,卑职不应该只带着以前的老弟兄去报仇,卑职应该先向将军禀报,然后让将军带着我们所有的弟兄去给黑虎他们报仇!将军,您昨天跟卑职说的那番话,是不是这个意思……咦,什么声音?”
张和尚说着忽然又说了句莫明其妙的话,然后侧耳聆听起来。
王朴皱眉道:“什么什么声音?”
张和尚凝神聆听了一会,突然大叫起来:“骑兵,好多骑兵!”
“骑兵?”王朴心头一跳,问道,“在哪?”
张和尚霍然转头,手指西北方向沉声说道:“那边!”
王朴顺着张和尚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天地浑然的灰白色中间果然出现了一条淡淡的黑线,王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条黑线正在缓慢地蠕动,不到片刻功夫,那条黑线就已经变粗了许多。
毫无疑问,那不是什么黑线,而是一大群骑兵!
不知道什么时候,刀疤脸、大胡子、唐胜还有赵信已经来到了王朴身后,大胡子曾经在草原上当过多年的马贼,对草原上的一切最为熟悉,当时就凝声说道:“至少有两万蒙古骑兵,距离三十里,行军方向就是我们这里!”
刀疤脸、唐胜还有赵信等人的表情霎时变得凝重起来。
两万蒙古骑兵和对面的几千科尔沁骑兵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那不仅仅只是近十倍兵力的差距,还有对两军将士心理上的巨大影响,在真实的战场上,反映出来的兵力差距甚至有可能超过二十倍!
更糟糕的是昨天晚上降下的这场大雪,将会严重迟滞行军的速度,在齐膝深的积雪里,战马也根本跑不了多快,王朴要是现在下令突围,最后只怕一个人也别想活着回到大同,在路上,他们就会被蒙古人追上,逐一射杀!
“传令……”王朴吸了口气,沉声喝道,“全军先退到山上扎营!”
“是!”
刀疤脸、大胡子、唐胜、赵信还有张和尚轰然应诺,领命去了。
抢在大队蒙古骑兵赶到之前,王朴就带着大军撤到了山上,又令大胡子派两百火枪队守住了南边的山口,再把从科尔沁人手中缴获的那两尊臼炮也拉了出来。
既然突围已经变得不再可能,那现在就只能先退到山上再说了,在山上至少可以凭借有利的地形阻挡蒙古人的进攻,有大胡子的一千火枪队在,再加上那两门臼炮,蒙古人要想打上山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第一百零三章 故弄玄虚
从东北方向赶来的大队骑兵的确是科尔沁骑兵,其实就是乌克善第三子塔噶尔在锡木拉轮河东岸召集的军队,这支军队原本是准备赶往奄遏海接应土默特人的,只因为临时接到了乌克善送去的急信,才昼夜兼程赶来三不剌川汗廷。
班克图、索噶尔和塔噶尔合兵一处,向山上的明军发起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结果被明军轻松击退,遗尸数百具!初战失利,科尔沁人随即停止了进攻,挨着南面山脚扎下大营,试图以围困战术把明军困毙在山上。
……
山上,王朴正在察看地形。
这座土山的地形很奇特,它就像是平地上凸起来的一个大平台,北、西、东三面都是几十丈高的断崖,只有南边是一道上窄下宽的缓坡,靠近山顶平台处,缓坡的宽度只有二十丈,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只要有足够的弹药,两百火枪手就足以守上一年!
站在山顶上极目远眺,四周尽是茫茫雪原,无尽的远处,有起伏的山峦与天相接,天地辽阔,莽莽苍苍,王朴不由得想起一句词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河上下,顿失滔滔;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可惜的是,现在并非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时候,王朴得想办法从这处绝地逃出去,得想办法回大同去!
两万多蒙古骑兵已经堵住了南边下山的大路。
不过,科尔沁人并没有在其它三个方向派兵把守,甚至没有派出太多巡逻兵,这不仅仅是因为山体庞大,科尔沁人不想因为分散兵力而给明军留下正面突围的机会,更是因为这三个方向都是几十丈高的断崖,明军如果想攀下断崖逃跑,就得抛弃所有的战马步行!
也许在科尔沁人看来,明军根本不可能这么做,失去了战马的明军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怎么可以逃得过科尔沁人的追杀呢?
科尔沁人显然认为明军除了死守就只能从正面突围。
然而,王朴知道从正面突围绝对是死路一条,大胡子的一千火枪队虽然厉害,可他们随身携带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就算火枪队有足够的弹药,能用犀利的轮番射击轰开蒙古人的防守,可是火枪队的侧翼和背后呢?靠谁来保护?
总不能让一千火枪手摆成四方阵形,然后像龟壳一样缓缓挪回大同去吧?
那么,靠剩下的一千七百骑兵来保护火枪队的侧翼和身后?这些骑兵能挡住蒙古人一次、两次甚至是十次进攻,可是第十一次甚至是第一百次进攻呢?蒙古人有足足两万多骑兵,可他们却只有一千七百余骑,兵力相差太悬殊了!
蒙古人不是纸糊泥捏的,他们是游牧民族,他们是天生的战士。
如果可以从正面突围,王朴也不用带着他的军队退守山上了,早在大队蒙古骑兵赶到之前他就下令撤退了,正面突围只能是死路一条,退到山上虽然是自投绝地,却至少还能暂时保全自己,至少还能争取时间另想逃生的办法!
一阵凛冽的北风忽然从山上刮过,吹起漫天碎雪,从王朴眼前慢慢洒落……倏忽之间,王朴心头一动,想到了脱身之计!
王朴霍然回头,喝道:“来人!”
吕六急上前两步,应道:“在。”
王朴道:“马上把刀疤脸、唐胜、赵信、大胡子还有和尚他们找来。”
“是。”
吕六答应一声,领命去了。
很快,刀疤脸五人就一溜小跑来到了王朴面前,纷纷抱拳见礼道:“卑职等参见将军。”
“罢了。”王朴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从明天晚上开始,山上不准生火!山口的明哨也要撤掉,不过要加强暗哨,除非蒙古人杀上来,否则所有人都得呆在自己的帐蓬里,不准大声喧哗,更不准擅自外出走动!”
“是。”
五人轰然应诺。
王朴又对张和尚说道:“和尚。”
张和尚急挺身应道:“卑职在。”
王朴道:“你带着人把山上所有的麻绳、麻布、棉布都搜集起来,再把战马上的缰绳也全部解下来,统统搓成绳子,越多越好,每根绳子至少要有三十丈长!”
“啥?”张和尚愕然道,“缰绳解掉了,这马还怎么骑?”
“这是军令。”王朴道,“执行吧。”
“是。”
张和尚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剩下的大胡子、刀疤脸、唐胜和赵信四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王朴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军令,这战马要是没有马缰,还怎么骑乘?
王朴又向唐胜、赵信、刀疤脸道:“你们带着人把山上所有的粮食都集中起来,做成馍馍和窝头,再杀几百匹战马,把肉烤熟了再切成小块,至少要在明天天黑之前准备好每人十五天份的干粮。”
“是。”
唐胜三人也领命去了。
王朴又向大胡子道:“除了增派暗卡,你的人也要呆在帐蓬里,如果蒙古人进攻,就放他们靠近,等他们进入二十步以内再用龙王炮招呼他们,不要吝啬龙王炮,如果蒙古人敢上来,就让弟兄们使劲招呼!”
“是。”
大胡子也领命去了。
王朴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现在一切都已经安排下去了,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王朴和他手下的这两千七百多人能否活着回到大同,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
平静的一天很快过去,时间来到了第二天晚上。
班克图、索噶尔和塔噶尔三兄弟正和几个万夫长围坐在火堆边大块吃肉,高声说笑,塔噶尔无意中抬头看了眼山上,忽然咦了一声说道:“咦,南明蛮子怎么没动静了?这大冷的天也不生火取暖?”
班克图、索噶尔和另外几个万夫长纷纷抬头往山上望去,一看之下果然发现山上黑漆漆的,根本见不到一丝火光,也听不见一丝声响,更诡异的是也看不见一个人影,仿佛山上压根就没有人似的。
“怪了。”索噶尔挠头道,“南明蛮子在搞什么鬼?”
一个愣头愣脑的万夫长饭然说道:“该不会是跑了吧?”
“跑?”班克图冷笑道,“三边是断崖,南边又被我们堵死了,他们能跑哪里去?总不成还能插上翅膀飞走,或者从地底下遁走吧?”
“那也说不定。”那万夫长道,“南明蛮子可以搓几条麻绳从断崖上坠下来啊。”
“哈哈哈……”
班克图和另外几个万夫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这种话也只有愣头愣脑的家伙才说得出来,南明蛮子要真想搓绳子从悬崖上坠下来,他们就得抛弃所有的战马,可这冰天雪地的,要是没马他们能往哪跑?又能跑多远?
就算不被科尔沁人追上射死,也会被冻死,饿死!
塔噶尔想了想,说道:“大哥,为防万一,还是派两千人上去看看吧。”
“交给我。”愣头愣脑的万夫长自告奋勇地叫道:“我去。”
“也好。”班克图点了点头,吩咐道,“那你就带两千人爬上去看看。”
“等等。”塔噶尔又道,“别打火把,你们趁着天黑悄悄摸上去。”
“是。”
那万夫长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很快,两千科尔沁骑兵就集结起来,弃了战马徒步往山上爬来。
这时候虽然是黑夜,可雪地上的光线还是让两千科尔沁人无所遁形,隔着几百步远就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些个蠕动的身形,可山上的明军却毫无反应,直到科尔沁人接近山顶五十步以内,山上的明军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眼看着科尔沁人正一步步地逼近山顶,而明军却毫无反应,班克图三兄弟在山下看得真切,不由摇头纳闷道:“怪了,难道山上的南明蛮子真的弃马逃跑了?还是遭了鬼魂全部死绝了?”
山上。
领兵的万夫长刚刚带着人马靠近到山顶二十步以内,山上忽然扔下了好几百颗黑忽忽的东西,因为天色昏暗看不太真切,只能隐隐看到那些东西似乎带着个柄,柄上正在龇龇地冒着火花,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科尔沁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几百颗黑乎乎的东西从天上落了下来,落在他们中间,有几十个倒霉蛋被那些黑疙瘩直接砸中了脑袋,晕乎乎地倒在了地上,领兵的万夫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的南明蛮子就想用这些石头疙瘩阻挡他们的进攻?
“轰轰轰……”
科尔沁万夫长只笑了两声,一团耀眼的火光就在他的胯下腾地绽了开来,顷刻间就把他健硕的身躯撒成两半,直接扔到了天上,紧接着,更多的火光从科尔沁人中间绽放,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数百名科尔沁人直接被炸飞到了天上,更多的科尔沁人则被龙王炮中激射而出的破片所伤,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
其实,早在科尔沁刚刚上山,明军的暗卡就已经发现了。
大胡子早就带着五百名火枪手趴在山口内的雪地里等着科尔沁人了,因为角度的原因,再加上王朴事先让人在山上用雪堆起了一条条坑道,山下的科尔沁人并没有发现大胡子这五百火枪手的运动。
等到科尔沁人进入二十步以内,大胡子才一声令下,五百名火枪手同时往山下扔出了龙王炮,五百颗龙王炮同时爆炸会有什么样的威力?倒霉的科尔沁人还不被炸得血肉横飞?还没等侥幸未死的科尔沁人回过神来,第二批五百颗龙王炮又兜头扔了下来,紧接着又是第三批五百颗龙王炮……
王朴都说了不用吝啬龙王炮,五百火枪手就当是放爆竹了,一个个全都撒着欢儿地往科尔沁人头上扔。
山下。
班克图话刚说完,山上就绽起一团团耀眼的火光,紧接着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远在山下都可以清晰地感受脚下地面的震动,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山上的爆炸是多么的剧烈,处在爆炸当中的科尔沁人是多么的悲惨。
“该死的。”班克图恶狠狠地咒骂道,“这些狡猾的南明蛮子,原来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快。”塔噶尔急回头,对身后的亲兵队长喝道,“快传令,让者勒密他们撤下山来。”
“是。”
亲兵队长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很快,山下就响起了绵绵不息的号角声,事实上,没等山下响起退兵的号角,从巨大的爆炸中回过神来的科尔沁人就已经在本能的驱使下仓惶后撤了,最终科尔沁人在山上扔下了超过六百具尸体,可谓死伤惨重。
此后,科尔沁人吸取了教训,再没有派兵上山试探。
山上也再次恢复了宁静,明军将士既不生火,也不喧哗,更不出来四处走动,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这样,他们就像是冬眠了,又或者是凭空消失了,但科尔沁人知道明军没有消失,他们就躲在山上,他们只是在故弄玄虚,引诱他们上当而已。
第一百零四章 艰苦卓绝
明军真的只是在故弄玄虚,真的只是为了引诱科尔沁人上当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王朴不是在故弄玄虚,他是在故布疑阵,为明军的安全逃离创造条件和机会,只等老天爷配合他再下一场大雪,他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是难熬的三天,三天来,包括王朴在内的所有人都只能就着冰雪啃干粮,只能裹着毛毯挤在一起取暖,可就算是这样他们还是被冻得直发抖,派出去的一个暗哨因为在雪地里睡着了,结果直接被冻死了。
冬季的蒙古实在是太冷了,又不能生火,这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可再难熬他们也要熬下去,在老天爷再次下雪前,他们还得一直熬下去!
……
大同。
张子安终于带着大军凯旋了。
这次出兵蒙古可谓大获全胜,总共抢回了八十多万头牲口,其中绵羊山羊六十多万头,马五万余匹,牛十余万头,骆驼近万头,如果按市价,这些牲口总共可以卖到将近两百万两银子,扣去边军将士六十多万两的欠饷和抚恤金,还有一百三十多万两的盈余!
当然,牛羊牲口是分成好几批分别清点的,这个数字只有张子安一个人知道,边军将士只知道从塞外抢回了不少牛羊牲口,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具体数字是多少,张子安也不准备把这个数字告诉任何人。
好几次午夜梦回,张子安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些牲口还没变成银子,张子安就已经开始盘算着这笔巨额银子该如何处理了。
打了大胜仗,掳掠了这么多牛羊牲口,万岁爷和老祖宗那里肯定得孝敬一大笔银子,张子安合计了一下,至少也得送五十万两银子!还有出征蒙古的边军将士少不了也要每人打赏几两银子,那几个副将、游击、参将也要打点,差不多又要花去十万两,这样还能剩下将近八十万两。
这八十万两银子该怎么处理呢?是置田产呢还是置房产?
正当张子安美滋滋地盘算着怎么花这八十万两银子时,小太监进帐来禀道,“干爹,您老人家请的客人都来了,都在客厅候着呢。”
“是吗?”张子安高兴得眼都眯成了缝,喜道,“都来了?”
小太监点头媚笑道:“都来了。”
张子安道:“这事王家不知道吧?”
张子安要瞒着王家把这批牛羊牲口变卖给别的山西大户,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让王家的人知道这批牛羊牲口的具体数字,尤其不想让王朴知道,因为这次出兵蒙古,功劳最大的其实就是王朴,万一王朴知道了这次出兵获利如此之多,开口向张子安要分红利,张子安还真找不出理由来拒绝。
所以,干脆就绕开王家。
“不知道。”小太监道,“儿子再三叮嘱了那几家富户,让他们别把消息透给王家。”
“嗯。”张子安点了点头,说道,“做得好。”
小太监赶紧道:“多谢干爹夸奖。”
“去吧。”张子安道,“把客人都请到暖阁来,今儿咱家就在这里跟们议事。”
“好嘞。”
小太监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很快,五个中年男子就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进了暖阁,这五个中年男子身上虽然只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土头土脑,可他们其实都是山西的富商,这都是因为洪武帝定下的规矩,商人只能穿布衣,不能穿贮罗绸缎!
这五个山西富商的家资虽然比不上王家,可每家拿出个几十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张子安坐着没起身,伸手指了指火炉边的几张椅子,淡然说道:“都坐吧。”
“谢过公公。”
五个山西富商抱拳谢过张子安,用半边屁股在椅子上虚虚地坐下了。
张子安用火钳拔了拔炉子里的炭火,不阴不阳地说道:“今儿把你们几位请来,咱家是有件要事想和你们商议。”
五个山西富商互相看了看,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恭恭敬敬地说道:“有什么事公公尽管吩咐便是。”
张子安清了清嗓子,说道,“前阵子对蒙古用兵的事,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吧?”
五个富商赶紧点了点头,这么大的事他们当然听说了,不过他们一时间还摸不准张子安说起这事的用意,都没敢接腔,不过心里却想,这老阉货要是想把出兵的消耗均摊在他们头上,那是门儿都没有。
“是这样。”张子安接着说道,“这次打了个大胜仗,还从蒙古掳回来一大批牲口,咱家想把这批牲口变卖成银子,用来给边军将士补发欠饷,当然,咱家不会让你们亏本,咱家可以保证,按市价交易。”
“哦,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要让我们买牛羊啊。”
“这不是问题啊,小人本来就是屠宰发家的,这是老本行了。”
几个山西商人如释重负,年纪最大的山西商人问道:“敢问公公,这批牲口有多少,我们大概要准备多少银子?”
“不多。”张子安淡然道,“总共大概也就两百万两吧。”
“啊!?”
“两……两百万两!?”
五个山西商人闻言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个都怔住了。
“怎么?”张子安把脸拉了下来,阴声说道,“你们每家的资产都在百万以上,让你们每家各出四十万两银子,难道还有困难?”
几个山西商人叫苦道:“公公,你要是早半个月卖我们牛羊,就是每家五十万两,六十万两我们都出得起,可现在却不成了。”
张子安阴声问道:“现在为什么就不成了?”
年纪最大的山西商人应道:“前阵子,王家忽然大肆变卖他们在山西的产业,我们五家一合计就凑了两百万两现银,把王家在山西的所有产业都盘了下来,现在全山西的银子都在王家的银库里了,我们各家已经没多少现银了。”
“啥?”张子安愕然道,“还有这事?”
“可不就是。”
“公公,不是小人不愿买,实在是手中暂时没有这么多银子啊。”
“两百万一时间真的是凑不齐,要不我们五家先凑起二十万两银子,先买下公公手中的部份牛羊,怎么样?”
张子安还有些不信道:“你们真的盘下了王家所有的产业?”
“当然是真的。”五个商人异口同声地应道,“除了王家大院,王家在山西的所有产业都让我们给盘下了。”
“怪了。”张子安纳闷道,“王家搞什么名堂,把产业都变卖了,他们不过日子了?”
五个山西商人小声问道:“公公,您看买牲口的事……”
张子安回过神来,没好气道:“你们先回去凑银子,有多少凑多少。”
“是。”
五个山西商人恭应一声,转身去了。
……
三不剌川。
一转眼时间又过去了两天,老天爷还是没有下雪,科尔沁人倒是很老实,再没有派人上山来偷袭,看来他们是被龙王炮给炸怕了,摆出了一副死守南山的架势,铁了心要把明军困毙在山上!
当然,科尔沁人还是会时不时地派出巡逻兵绕山巡逻,以防明军真的攀崖逃跑。
随着时间的流逝,山上的情形正变得越来越不妙。
因为长时间吃不到热食,将士们只能就着冰雪啃干粮,许多将士的身体已经出现了状况,不安和躁动开始在各个帐蓬里弥漫,王朴也和将士们一样就着冰雪啃干粮,他感到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接近了极限。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苦守,实在是件非人的事情!
没有娱乐,没有声音,没有取暖,什么都没有,将士们只能挤在低矮阴暗的帐蓬里大眼瞪小眼,饿了就啃干粮,渴了就刨雪吃!整个世界仿佛都停滞了,更糟的是,除了王朴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又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如果换了别人来领兵,这些人只怕早就哗变了!
这是一场忍耐力的考验,这是一场精神力的锤炼,大明将士的敌人不是别人,就是他们自己,他们必须以超人的毅力来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他们必须忍受这个阴冷、寂寞、枯燥乏味,甚至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世界……
到了第五天,科尔沁人又忍不住了,他们再次派出五百人,试图连夜上山偷袭,结果再次遭到明军龙王炮的狂轰滥炸,好不容易逮住机会的大明将士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了这群倒霉的科尔沁人头上。
科尔沁人再次在山上扔下两百多具尸体,然后又老实了。
不过,到了第六天晚上,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该死的老天爷终于再次下雪了,机会终于来了……
是夜,天色特别的阴暗。
王朴让手下的亲兵把正在各个帐蓬里昏睡的弟兄们挨个唤醒,然后静悄悄地摸到了北边的断崖边,六十条已经固定好的麻绳从断崖上垂放了下去,王朴一声令下,做梦都想着离开这里的将士们纷纷顺着麻绳攀下了断崖。
至于山上的战马,说扔就扔了,只要弟兄们能活着回去,战马还不是多的是?
本来,王朴是不想把这近万匹战马留给科尔沁人的,可一来杀马难免会弄出动静,惹人怀疑,二来这场大雪说下就下,时间太紧了,而要把这近万匹战马全部杀光,又要耗费大量时间,所以也只能作罢。
不到两个时辰,两千七百多将士就全部下到了断崖下。
正如王朴预料的一样,科尔沁人根本就不认为明军会攀崖逃跑,所以派出的巡逻兵很不敬业,除了白天会来转两圈,晚上根本就不出来。
其实科尔沁人巴不得明军会攀崖逃跑,攀崖逃跑就意味着明军不得不抛弃所有的战马,然后在冰天雪地里徒步行军,明军要是真的这样做了,那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了,在草原上,人的两条腿永远跑不过马的四条腿!
不过,狡猾的王朴显然不会留给科尔沁人这样的机会,他早已经算好了一切!
落在最后的刀疤脸和大胡子把五十九条绳子都收回了山上,剩下的那条绳子也在崖口的位置预先割断了一半,等两人下到山脚后,十几个弟兄使劲一扯就把最后那条绳子扯了下来,这样就算明天科尔沁人的巡逻骑兵转到山北面也发现不了痕迹了。
至于留在地上的脚印,王朴也早有准备,特意安排大胡子带五十人断后,等大队人马走远之后,就从附近担雪过来把地上的脚印和痕迹尽量掩盖,抹平,天上还在下着大雪,这样到了明天早上,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掩盖得一干二净!
但是,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之前六天明军将士所受的苦终于有代价了!
此前的六天,山上的明军既没有生火也没有喧哗,他们一直就躲在帐蓬里不出来,整个山上看上去就跟没人似的,所以,就算山上的大明将士真的已经走光了,山下的科尔沁人也还是一无所知!
更何况,昨天晚上科尔沁人刚刚派兵试探过,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再派人上去送死了。
四个时辰之后,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这时候大雪下得正紧,明军将士留在北面断崖下的痕迹已经只剩下浅浅的一点,如果科尔沁人的巡逻兵能在这时候出来巡逻,没准还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如果真让科尔沁人的巡逻兵发现了蛛丝马迹,那王朴他们肯定就完蛋了!
两万四千骑科尔沁骑兵在冰天雪地上追杀两千七百多没了战马的大明骑兵,这种仗用脚指头想想都能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不错,历史上的李陵曾经凭借五千步兵击退过十万匈奴骑兵,当时的兵力对比看上去更为悬殊,可那是有前提条件的,李陵的五千军队是真正的步兵,有刀盾手,有长枪兵,还有弓箭手,还有充足的辎重,有足够的箭矢,所以五千汉军能一次又一次地杀退匈奴骑兵的进攻,让不可一世的匈奴单于仰天长叹。
可王朴手下这两千七百多人却不是真正的步兵,他们是下了马的轻骑兵,他们没有任何辎重,他们虽然拥有比弓箭更厉害的火枪,可弹药所剩无岂,龙王炮也所剩无几,而且王朴他们面临的气候条件更是恶劣的让人无法想象!
总之,要是让科尔沁人发现痕迹,王朴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幸免的。
幸运的是,科尔沁人的巡逻兵直到中午的时候才出现,这时候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大雪完全覆盖,而王朴和他手下的两千七百多人也早已经消失在茫茫雪原上,不过令人不解的是,王朴他们没有往南逃,反而向着西北方向去了。
又过了五天,科尔沁人再次派出小队人马向山上发起试探性的攻击时,才震惊地发现山上早已经没有一个人影了!
而这时候,王朴的人马早已经远在两百多里以外了!
科尔沁人当然不甘心到嘴的肥肉又飞了,派出大量侦骑试图从冰天雪地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这是徒劳的,因为明军离开之后,接着又连下了三场大雪,科尔沁人已经无法找到任何细微的线索了,无奈,他们只能把两万多骑兵分成三队,分别向着圪儿海、奄遏海和察罕海三个方向搜索前进。
王朴的狡猾再次挽救了这支军队的命运。
科尔沁人认为明军肯定会往南边逃,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反而会掉过头来往西北方向逃跑,此后的十天时间,三队科尔沁骑兵先后追到了大明朝的边境,就没敢再南下,只好两手空空地返回了三不剌川,再各自散归自己的部落里。
这时候,王朴带着他的军队已经越过锡拉木轮河,走到了阴山脚下。
这十五天的行军是一次艰苦卓绝的行军,许多英勇的老兵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蒙古人的弯刀下,却很窝囊地被冻死了,因为他们怕被人发现,就没敢升火,仅有的几顶帐蓬只能用来给最需要温暖的伤兵避寒,更多的人只能挤在一块用体温取暖。
结果常常是早上一醒来,有人伸手去推自己的同伴时,却发现他早已经冻成冰雕了!
严寒还不是王朴他们唯一的敌人,紧随严寒之后,饥饿也正向他们袭来。
王朴原本让人准备了半个月的干粮,可在山上等了五天,所以出发的时候已经只剩十天干粮了,再怎么省着吃,也只够多吃五天,现在,干粮差不多就要吃光了,再往后所有人就只能扒雪充饥了。
这一路上,王朴他们也没有遇到一个蒙古人的营地,抢劫蒙古人顺便打打牙祭自然也就成了痴心妄想,这倒不全是因为他们运气不好,因为这冰天雪地的,蒙古人早就把牛羊牲口赶到冬季宿营地躲起来了,而蒙古人的冬季宿营地大多设在草原边缘的山区,因为那里的山谷可以避风,更可以躲避暴风雪的侵袭。
走着走着,王朴又感到了饥饿,伸手从肩上解下了干粮袋从里面摸出了一块又硬又冷的馍馍,想了想只瓣下一小块,把剩下的大半块又塞回了干粮袋里,然后又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和着那小半块馍往嘴里胡乱塞了进去。
嘴里骤然间塞进了一把冰雪,王朴冷得直吸气,可他得忍着,得用体温把雪化成水,再把馍化开了,才能咽得下去啊。
可就算是这样又冷又硬的馍,有人却吃不上。
王朴一回头正好看见吕六转过头去,便含糊不清地问道:“六,你也饿了吧?”
“不饿。”吕六赶紧摇头道,“小人刚刚吃过馍馍。”
“是吗?”王朴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的干粮还没吃完?”
“没呢。”吕六拍了拍自己的干粮袋,说道,“将军你瞧,鼓着呢。”
王朴一看,吕六的干粮袋果然还有半截是鼓的,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干粮袋,也还剩下小半截,便相信了,皱着眉头把又硬又涩的馍馍咽到了肚子里,刚刚转过头去准备继续赶路时,眼角的余光似乎发现吕六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王朴急回过头来时,果然看到吕六已经倒在了地上,就这么片刻功夫,刚刚看起来还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已经是昏迷不醒了,刚好走在旁边的赵信蹲下来扳开吕六的眼皮看了看,摇头叹息道:“这兄弟饿坏了,快不行了。”
“饿的?”王朴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叫道,“不能吧?”
赵信黯然道:“将军,他真是饿的。”
王朴的目光落在了吕六身上那还有半截鼓的干粮袋上,又看了看别的弟兄,只见一个个干粮袋早就瘪了,再伸手摸了摸自己肩上还剩下小半截的干粮袋,王朴忽然间明白了一些什么,赶紧蹲了下来从吕六身上解下了干粮袋。
王朴打开吕六的干粮袋一看,里面哪里有什么干粮?分明都是些石头和泥疙瘩。
王朴感到两眼一热,猛地转开头去,他什么都知道了!难怪这些天趁着王朴睡熟的时候,吕六常常会在黑暗中摸索他的干粮袋,王朴原以为这小子不抗饿想从他那里打秋风,可事实却正好相反,这些天来,吕六一直在把他有限的口粮偷偷地往王朴的干粮袋里塞啊,而他自己却每天扒雪充饥,所以才会饿成这样!
“来人!”王朴弯腰抱起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吕六,凄厉地大吼起来,“快来人。”
正在艰难行军的弟兄们很快就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唐胜和张和尚挤到王朴面前,大声问道:“将军,你有什么吩咐?”
“挖!”王朴指了指脚下,厉声吼道,“把雪下的干草给挖出来,越多越好,马上升火!”
“将军。”赵信小声提醒道,“大白天的升火目标太大,万一引来蒙古骑兵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王朴大声喝道,“反正再走下去也是冻死饿死,左右都是死,为什么不在临死之前好好暖和暖和?快,给本将军挖,挖出干草马上升火!”
早就已经冻得不行的将士们纷纷欢呼起来,一个个打起精神开始扒开积雪,把雪下的干草一茬茬地割倒,幸运的是阴山附近的雪好像下得并不大,干草上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没多久功夫,弟兄们便割倒了大量的干草,堆放成了几十大堆,然后引燃了火折子往干草堆上一扔,烈火便腾地燃烧起来,久违的温暖终于把这些冻得半死的大明将士给包容起来。
王朴和赵信把吕六抬到了火堆边,又从干粮袋里拿出一个窝窝头在火堆里烤热烤香了,再在烧化的雪水里濡湿,小心翼翼地送进了吕六嘴里,细心的赵信还抓了几把雪放在自己的铁盔里,然后用腰刀挑着铁盔架在火头上烧,等水烧得温了才拿出来,往吕六嘴里灌了几口,几口温水和着小块窝窝头下了肚,吕六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
吕六看到了王朴手中的窝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说道:“将军,这……”
“别动。”王朴轻轻摁住吕六,说道,“你这小子,这回把本将军耍惨了。”
“将军。”吕六轻轻地,却很真诚地说道,“这支军队可以没有吕六,却不能没有将军你啊,要是将军你饿没了,所有的弟兄就都没有指望了。”
王朴心头一酸,险些再次掉下泪来。
王朴现在的心情是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他终于获得了将士们的认可,他们宁肯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拼死保护他,王朴相信像吕六这样的将士绝不会只有一个,这不正是王朴梦寐以求的绝对效忠于自己的军队吗?
可让王朴感到难过的是,这么好的弟兄,王朴却没办法把他们全部带回大同去了,他们真的已经饥寒交迫、穷途末路了,除非出现奇迹,否则这剩下的两千多人里,能有一半的人活着回到大同就算不错了。
要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大队蒙古骑兵,那就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
大同,王家大院。
陈圆圆正坐在暧阁里隔着窗户望着外面的皑皑白雪发呆,一转眼王朴带兵出征都已经快一个月了,小七和甄先生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回来了,可王朴却到现在都没个音讯,陈圆圆思郎情切,不由得每日倚窗凝眸,望穿秋水。
暖阁的侧门吱哑一声开了,嫩娘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一见陈圆圆又坐到了窗前,还支起了窗户不由急了,赶紧抢过来把窗户关好了,埋怨道:“夫人,你现在可是有身孕的人了,可不能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张妈她们都说了,着了凉那是要动胎气的。”
“那有这么严重?还不到两个月呢。”
陈圆圆白嫩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抚在了自己的小腹上,美丽的大眼睛慢慢变得轻柔起来,娇俏迷人的嘴角已经浮起了一丝笑意,还带着两分喜悦,三分陶醉,更有浓浓的幸福。
嫩娘把那碗参汤在坑几上放好了,伸手要来搀扶陈圆圆。
陈圆圆轻轻打开了嫩娘的小手,嗔道:“不要,我自己来。”
“夫人。”看着陈圆圆小口小口地呷着参汤,嫩娘忽然喜孜孜地说道,“要是将军回来知道您怀孕了,还不知道会怎样高兴呢?”
“唉。”一说起王朴,陈圆圆脸上所有的幸福和喜悦便全部化成了惆怅,把参汤往案几上一放,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托香腮靠在坑几上没滋没味地说道,“他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第一百零五章 柳暗花明
大漠,阴山北麓。
经过短暂的取暖和休整之后,大队人马再次踏上征途,回归大同的道路虽然艰难难行,可再难也得走下去啊。
“弟兄们。”王朴大步走在队伍中间,大声喊道,“本将军教你们唱一首歌吧。”
“将军,什么是歌啊?”王朴话音方落,便有士兵问道,“是不是就是小曲啊?”
“差不多吧。”王朴道,“不过这小曲得你们大伙跟我一起唱,才有劲,大伙唱得有劲呢,赶路就不辛苦了。”
“有没有那么神啊?”
“将军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大胡子、唐胜还有几个把总纷纷起哄。
王朴道:“那好,本将军就先给大伙唱一段,你们听好了。”
说罢,王朴就大声唱了起来,他唱的是后世著名的军事歌曲《旗正飘飘》: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热血似狂潮,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快奋起莫作老病夫,快团结莫贻散沙嘲,快奋起莫作老病夫,快团结莫贻散沙嘲,
快团结,快团结,快团结,快团结,团结团结,奋起团结,奋起团结,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热血似狂潮,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国亡家破祸在眉梢,挽沉沦全仗吾同胞,天仇怎不报,不杀建奴恨不消,
快团结,快团结,快团结,快团结,团结团结,奋起团结,奋起团结。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热血似狂潮,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这首《旗正飘飘》和另外一首《新一军军歌》是王朴最喜欢的抗战歌曲,王朴以他宏亮的嗓音,把一首本来就热血激荡的抗战歌曲唱得抑扬顿挫,荡气回肠,正在行军的将士们虽然听不太懂这歌具体是什么意思,可这首歌的气势让他们听了之后热血沸腾!
这就是歌曲的魅力,一首好的歌曲能够极大地调动起三军将士的热情和斗志,能够让艰苦卓绝的行军变得不再艰苦,能让枯燥乏味的军旅生活变得不再枯燥,总而言之,直到三百多年后才出现的政工宣传和慰问演出,在鼓舞士气方面的作用是不容置疑的。
在唱这首歌的时候,王朴就在脑子里萌生了这样的念头,要是这次还能有命回到大同,就一定要在军队里搞一个合唱团,先教会他们唱几首鼓舞士气的抗战歌曲,如果以后有机会,王朴还想搞个女子慰问演出队,至于这个女子慰问演出队的成员从哪里招募,性质是否纯洁,那就等以后再说了。
王朴一曲唱罢,正在行军的将士们纷纷叫好。
大胡子起哄道:“将军,再来一个吧?”
“是啊,再来一个吧?”
唐胜、赵信还有几个把总纷纷起哄。
王朴微笑道:“弟兄们,这歌一个人唱没气势,人多唱起来才够劲!现在你们跟着本将军一起唱,怎么样?”
“好!”
将士们轰然回应。
王朴扯开嗓子唱道:“旗正飘飘……”
“旗正飘飘……”
所有听到王朴声音的将士齐声大吼起来,他们这不是唱是在吼,可无意中却暗合了这首歌的气势,事实上这首歌就是用来吼的,而不是用来唱的,数百个听到王朴演唱的将士齐声大吼起来,霎时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宵。
正在前边和后面行军,没有听到王朴歌声的将士们闻言一震,纷纷抬起头起来,向着中军投来惊羡和诧异的眼神,然后等到中军唱出第二句“马正萧萧”时,他们便也跟着胡乱地大吼起来,至于吼的是什么,那就顾不了许多了。
王朴正一句一句教将士们唱歌时,大胡子忽然大叫起来:“将军,刀疤脸回来了!”
“嗯?”
王朴闻言抬头,往前方望去,果然看到刀疤脸正从前面飞奔而回,因为隔得远,看上去他就像是在雪地上滑似的,看到这一幕,王朴忽然心头一动,再看看前方莽莽苍苍的阴山,脑子里萌生了一个又快又节省力气的行军方法。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刀疤脸就抢到了王朴跟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将军,前……前面有……有炊烟……就……就在前面山……山谷里……呼,呼呼……”
“有炊烟?”
王朴闻言心头顿时掠过一丝狂喜,有炊烟就意味着有蒙古人,有蒙古人就意味着有牛羊,有牛羊就意味着弟兄们终于可以吃饱饭而不用再挨饿了,更重要的是,他们终于可以在蒙古人的营地里休整几天了!
这对于目前这支迹近崩溃的军队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这简直就是苍天有眼呐!
王朴紧了紧握住腰刀的右手,大声喝道:“大胡子!”
大胡子急抢前两步,朗声应道:“卑职在。”
王朴喝道:“马上召集五百名火枪手,再把剩下的龙王炮全部搜集起来!”
“是。”
大胡子答应一声,领命去了。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五百名火枪手就已经集结完比,王朴又令大胡子把最后剩下的一千多颗龙王炮全部分发给了这五百火枪手,然后带着这五百人直奔前方山谷而去,这五百火枪手还有一千多颗龙王炮是给前方山谷里的蒙古牧民准备的。
王朴把大军交给赵信率领,自己则带着五百火枪手直奔前方有炊烟升起的山谷而来,还没等他们赶到山脚下,前方山梁上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蒙古骑兵。几乎是在刀疤脸发现这个蒙古人营地的同时,蒙古人的游骑也发现了这支突然出现的大明军队,山谷里的蒙古牧民接到警讯之后,迅速完成了集结,然后主动出击,向这支大明军队杀了过来。
出现在山梁上的蒙古骑兵大约有三百多骑。
很显然,山梁背后的山谷里,隐藏着一个颇具规模的冬季营地,王朴相信,只要灭掉这三百多蒙古骑兵,山梁背后的蒙古人营地就将成为大明将士的天堂,那里有吃的,有穿的,有喝的,还有女人!
要是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有足够的战马!
大胡子铿然抽出腰刀,厉声大喝道:“全军停止前进,列队!”
一声令下,五百名火枪手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在雪地上列成了五行横队,每队一百人,五名把总也纷纷抽出了腰刀,昂首立于队列的最左端,反倒是王朴没什么事了,在二十几名亲兵的簇拥下肃立一旁观战。
北风呼啸,碎雪翻飞。
三百余骑蒙古骑兵嗷嗷怪叫着,挥舞着弯刀从山梁上乱哄哄地冲了下来,争先恐后地向着五百明军火枪手掩杀过来,很显然,这些蒙古骑兵根本没把眼前这几百个明军放在眼里,事实上这些蒙古人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伙人是一支大明军队。
经过了半个月的艰苦行军之后,王朴手下的这支军队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一个个全都是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再加上一个多月没刮的胡须茬,还有满头鸡窝似的乱头,看上去哪里还像个军人?要不是他们手里握着武器,蒙古人甚至会以为这是一群难民!
马蹄翻腾,碎雪飞溅,薄薄的积雪并未能给蒙古骑兵的冲锋造成太大的影响,很快,三百多骑蒙古骑兵距离五百明军火枪手就只剩下不到三百步(约四百五十米,一步约等于一米半)的距离了!
大胡子举起腰刀往前虚虚一挥,冷然喝道:“第一队……预备!”
第一队的把总举起腰刀往前一撩,一百名火枪手就迅速上前两步然后齐刷刷地举起了手里的火枪,一百支黑洞洞的枪口已经瞄准了前方汹涌而来的蒙古骑兵,前面的蒙古骑兵懵然不知死亡的阴影已经将他们笼罩,仍旧催马疾进……
王朴仔细观察了一下五百火枪手的表情,发现他们都很冷静,对面冲上来的三百多蒙古骑兵根本就没能让他的心理产生任何波动,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他们都很自信,都认为打败这区区三百多蒙古骑兵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连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微微地颤动起来,王朴大概估计了一下敌我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三百米了,蒙古骑兵已经开始冲刺,通常情形下再有20秒左右他们就能冲到百米之内,一百米是蒙古骑兵弓箭的有效射程(直射),这时候蒙古骑兵就会开始放箭,直到射出三到五枝箭之后,两军就会短兵相接。
如果蒙古骑兵占据优势,他们就会用弯刀、刀叉等近战兵器击溃敌军,如果蒙古骑兵不占优势,他们就会勒转马头,从敌人阵前横切而过,然后开始第二轮的冲刺,直到此消彼长,蒙古人占据优势之后再发起最后一击!
大胡子神情冷漠,高举的腰刀没有落下,新式燧发式火枪的有效射程是两百米,蒙古骑兵还没有进入火枪的射程,现在开枪只能是浪费弹药。
举枪瞄准的一百火枪手也同样神情冷漠,举在空中的火枪晃都不晃一下,沉稳如山,几次实战下来,大胡子手下的火枪队现在已经算得上是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军队了,没有百人队把总的军令,他们是绝不会胡乱开枪的。
终于,蒙古骑兵进入了明军火枪的射程之内。
大胡子手中的腰刀狠狠挥落,厉声大喝:“开火!”
一直以眼角余光看着大胡子的把总跟着挥落手中的腰刀,朗声喝道:“开火!”
把总一声令下,第一个百人队的火枪手们纷纷扣下了扳机,举起一排的一百杆火枪猛地震动了一下,枪口处纷纷喷出了一团团的烈焰,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然后有浓冽的硝烟味在阵前飘散开来。
前方的蒙古骑兵顷刻间就倒下了数十骑,阵前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明军阵前的大胡子却是眼都不眨一下,再次举起了手中的腰刀,第二个百人队的把总便跟着举起腰刀往前一撩,已经射击完的第一个百人队迅速后撤,第二个百人队的一百名火枪手已经抢上前来,列队举枪准备射击。
总共用时不到四秒,两个百人队就完成了交替。
大胡子举起的腰刀再次挥落,再次大喝:“开火!”
第二个百人队的把总跟着挥落腰刀,跟着大喝:“开火!”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响,更多的蒙古骑兵倒在了血泊之中,随着两军距离的接近,明军火枪的命中率明显上升,等第三个百人队完成射击后撤时,剩下的两百多蒙古骑兵终于冲到了百米之内。
“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中响过,几十枝箭兜头射来,一半多的箭矢没射到明军阵前就已经落在了地上,剩下不到十枝箭就七枝落空,只有三枝箭射翻了两个火枪手,相比火枪来说,弓箭的命中率毕竟要低得多,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射箭,命中率就更低了。
蒙古人虽然是马背上的民族,可像哲别那样的神箭手是不多的。
第一百零六章 回家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最终明军火枪队取得完胜,他们只付出了六人战死,十多人受伤的轻微代价,三百多蒙古骑兵却惨遭灭顶之灾,两百多人被打死打伤,五十多人被龙王炮炸死炸伤,只有十余骑掉头逃走。
王朴让大胡子留下一个百人队打扫战场,负责给受伤未死的蒙古人补上一刀,然后带着另外四个百人队趁胜追击,杀奔蒙古人的营地而来,四百多人翻过前面那道山梁,蒙古人的营地在完全呈现在了他们的眼皮底下。
四面环山的谷地里散落着数百顶蒙古毡包,蒙古毡包的附近是一片片的牛羊马圈,成群结队的牛羊马匹就被关在圈里,败逃回来的蒙古骑兵已经把噩耗带回了营地,留在营地里的老幼妇孺正在紧张地整理行装,拼命地驱赶着牲口,试图在明军杀到之前逃离这里。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迁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王朴以手中腰刀往前轻轻撩出,身边的大胡子便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进攻……”
四百多将士像狼一样嚎叫起来,一个个两眼通红,然后跟着王朴、大胡子翻翻滚滚地滑下山坡,杀奔蒙古人的营地而来。
为了保护营地和老幼妇孺,逃回营地的十余骑蒙古骑兵嗷叫着,挥舞着弯刀,进行了生命中最后一次冲锋,这次冲锋是悲壮的,结果是悲惨的,四百多明军火枪手只用了一轮齐射就把他们全部摞倒了。
剩下的老幼妇孺再顾不上他们的牛羊牲口,翻身上马夺路而逃,来不及逃走的,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全部成了枪下亡魂,只有几十个年轻的蒙古女人没有被杀,挣扎着、尖叫着被兽性大发的明军将士拖进了毡包。
王朴没有阻止,也不想阻止,将士们刚刚经过半个月的艰苦行军,精神和体力都已经到了一个极点,如果再不找个渠道让他们绷紧的神经得到舒缓,他们很可能会失去理智,成为真正的野兽,到了那时候,连军规七大条都约束不了他们。
大半个时辰之后,后续的大队人马也赶到了蒙古人的宿营地,等待他们的是一堆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一桶桶热腾腾的牛羊马奶,还有架在火堆上烤得油星四溅的肥羊肉,这些啃了半个多月干粮,肚子里早就淡出鸟来的饿兵们顿时一哄而上,疯狂地争抢起羊肉来,有些体力不支的直接被挤倒在地。
王朴只能苦笑摇头,看起来他对这些家伙的期待还是有些过高了,至少他们的纪律并没有完全达到王朴的要求,不过再想想,王朴也就释然了,要想让一群又冷又饿、又饥又渴的大头兵在香喷喷肥嫩嫩的羊肉面前保持镇定,就好比让一群淫棍在一个脱得精光的美女面前保持克制一样困难。
在这种极限情形之下,不能对将士们做过多的约束,否则,他们那根已经绷得很紧的神经随时都有可能裂断,现在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让他们疯狂地吃,疯狂地喝,疯狂地玩,疯狂地嚎叫,疯狂地杀戮,必要的时候,甚至还要让他们疯狂地打群架,斗殴。
总而言之,一定要把积累的阴暗情绪统统都发泄出来,只有这样,这些家伙才不会在心理上留下阴影,他们的人性才不会被扭曲,回到大同以后,他们才可能重新恢复理智,才可能成为王朴所需要的纪律严明的铁血战士。
……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崇祯帝刚刚看完张子安从大同以六百里加急送来的火漆鸡毛信,转头对王承恩说道:“没想到啊,大同镇在缺兵少将的情形下居然还敢主动出兵,把威胁大明边塞近百年的土默人连根拔起,还掳获了大批的牛羊牲口,填上了边军六十万欠饷的亏空不说,还有五十万的余银上缴内府司钥库,呵呵,看来张子安这个奴婢还是有点能耐的嘛。”
王承恩赔了个小心,媚声说道:“张子安这个奴婢奴婢还是了解的,虽说爱财,胆子也着实大了些,可能力还是有的,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张子安胆子大,他也不敢在缺兵少将的情形下主动出击了不是?所以,奴婢以为还是万岁爷最英明,知人善任把张子安这奴婢派去了大同,这就叫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哈哈哈……”崇祯帝大笑几声,摇头说道,“不过,单凭张子安那奴婢,胆子再大也断然不会有这么大的手笔,朕料定他的背后另有高人指点,承恩哪,您说,给张子安这奴婢指点迷津的高人会是谁呢?”
“这个……”王承恩摇头道,“奴婢愚钝,着实想不出来。”
“朕知道你想得出来,只不过不肯说罢了。”崇祯帝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你不愿说,那朕就替你说了,这个高人不是别人,就是王朴!”
“主子万岁爷明鉴。”王承恩急忙跪倒地上,以头叩地道,“奴婢着实没想到这一层。”
“行了,起来吧。”崇祯帝摆了摆手,说道,“太祖爷有明训,朝臣勋戚不得与地方边镇有牵连,可王朴和张子安这奴婢之间没这讲究,王朴是勋戚不假,张子安是边镇也不假,可他毕竟是宫里的人,还算不上真正的封疆大吏,所以,就算他们真有牵连也算不上犯忌。朕知道你是想维护你手下的那些个奴婢,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得罪了驸马爷,朕知道你为难,所以也就不怪你刚才隐瞒朕,可你老实跟朕讲,这次大同大捷是不是王朴给张子安支的招?”
王承恩以头顿地,泣声道:“万岁爷明鉴,奴婢着实不知。”
崇祯帝点了点头,喟然道:“看来你是真不知情,张子安这奴婢连你也一块瞒了!”
按理说大同镇打了胜仗,边军的欠饷也解决了,崇祯帝应该很高兴才是,可让人困惑不解的是,崇祯帝似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还隐隐有些担心,王承恩一时间摸不准崇祯帝心里是怎么想的,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回头奴婢就派人去大同彻查。”
“派人去查可以。”崇祯帝道,“但要暗中行事,大同镇守还是让张子安来当。”
王承恩赶紧道:“万岁爷圣明。”
……
阴山北麓。
蒙古人的冬季营地现在已经成了大明军队的军营,王朴的军队驻扎在这里已经整整两天了,经过两天的休整,在肥羊肉,马奶酒还有鲜羊奶的滋润下,这支濒临崩溃的军队总算是恢复了精气神。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要想办法尽早离开。
阴山北麓的这个蒙古部落虽然不算小,却很穷,绵羊、山羊虽然不少,可牛群和马匹却数量很少,直觉告诉王朴,这个部落应该是察哈尔人,也就是北元最后一个可汗林丹汗的嫡系部众,可以说是北元时期地位最高的部落!
遗憾的是,自从皇太极征服蒙古之后,察哈尔人就成了蒙古所有部落中地位最低的部落,他们的牛羊、女人、牧场纷纷被别的部落霸占,皇太极还强迫绝大部份的察哈尔人向东迁移进入松嫩平原和辽河河套,并最终沦为科尔沁人和满洲人的奴隶。
这个小部落没有向东迁徙,留在阴山一带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可他们的生存环境显然很恶劣,很可能还经常受到别的部落的剥削,所以才会这么穷,牛群才会这么少,马匹更是只有区区四、五百匹。
由于马匹不够,王朴只好再次动起了之前的念头,这个念头就是雪橇。
雪橇最早出现在瑞士,这时候还远没有传到大明,不管是大明人还是蒙古人,或者是女真人,都不知道雪橇是个什么东西?
但王朴知道雪橇是个什么东西,而且知道雪橇这玩意构造极其简单,很容易制作,重要的是,这玩意在雪地上滑行很快也省力,几只狗就能拖动四五百斤重的人或者货物,这会狗是找不着,可马是现成的,四五百架马拉雪橇足够把两千多人还有所需要的给养拖走了,而且行军速度绝不会比骑马行军慢。
在吕六和几个亲兵的协助下,王朴总算搭起了第一个雪橇的模样。
这架雪橇的主体就是一个由十二根木头搭起来的立方体架子,长约一丈二尺,宽约六尺,高约两尺,底部的两根长头显得特别粗,前端超出主体一大截,超出的那截还特意用火烤之后再往上弯曲成弧形,木头架子的顶部横着钉了许多小木条,形成一格格的栅格,既可以坐人又可以绑东西。
刀疤脸和大胡子等人全在旁边围观,都不知道王朴在鼓捣什么玩意。
王朴拍了拍手,对旁边围观的大胡子道:“胡子,把马牵过来。”
“哎。”
大胡子应了一声,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匹枣红马牵了过来。
王朴拿起两条麻绳,把雪橇系在了马鞍上,然后拿起长鞭往前头一坐,招呼大胡子等人道:“胡子,和尚,你们五个都上来。”
站在旁边围观的大胡子、刀疤脸、唐胜、赵信还有张和尚便纷纷爬上了雪橇,王朴轻轻一抖手里的长鞭,朗声喝道:“哈!”
那匹枣红马昂首长嘶一声,甩开四蹄往前跑了起来,王朴“首创”的雪橇便在雪地上轻快地滑行起来,大胡子等人看到脚下的雪地正在飞速地往后倒退,不由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起来。
“怪了,邪了门了。”大胡子满脸不信地说道,“这是啥玩意,一匹马居然能拉动我们六个大老爷们?”
“跑得还挺快。”刀疤脸也直挠头,“比骑马慢不了多少。”
“不愧是将军。”唐胜和张和尚则向王朴投来崇拜的眼神,“知道的就是比我们多。”
王朴赶着马拉雪橇在雪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就控住马缰转了个弯又绕回营地,然后跳下雪橇对大胡子等人说道:“你们几个都听好了,带上各自的人,马上去山上伐木,抓紧时间造好五百架,然后我们就能坐上这玩意回大同了。”
……
大同,王家大院。
王榉和甄有才刚下马车,柱子就从门房里迎了上来,巴巴地说道:“大爷,甄先生,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半个多月来,张公公都快把我们王家的门槛给踏破了,你们要是还不回来,小的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张公公说了。”
王榉回头和甄有才相视一笑,两人脸上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看来张子安这老阉货是真急了,全山西除了王家,就数赵、李、杨、叶、何五家有钱,可一个多月前五家就已经合伙盘下了王家在山西所有的买卖,现在放眼山西,也只有王家的银库里有足够的银子买下这批牲口。
可王朴交待过,买下这批牲口最多只能出半价,王榉和甄有才思量着不能和张子安撕破了脸皮,所以就得设个套儿,两人就去了趟北通州,一来是为了躲开不见张子安,二来是把王朴交待的粮食给买来。
到了崇祯十五年,粮价已经比万历年间上涨了近一倍,可就算是这样,在北五省也是有价无市,结果,王榉和甄有才几乎把北通州的几十家粮店全部买空了也只买到五万石粮食,总共花了十万两银子。
这不,王榉和甄有才刚刚押着第一批五千石粮食返回大同。
王榉刚到家,屁股还没有坐热,张子安就听到消息忽濠濠地上门来了,王榉不敢怠慢,急忙让柱子把张子安引到客厅,王榉洗漱了一番就匆匆赶到了客厅,抱拳笑道:“哎呀,张公公驾临寒舍,寒舍真是篷荜生辉啊。”
“王老爷。”张子安有求于王榉,抱拳回礼道,“咱家这厢有礼了。”
“哎呀,不敢。”王榉忙道,“草民岂敢在公公面前称老爷?来人,看茶。”
“王老爷是山西首富,又是驸马爷的长兄。”张子安笑道,“当得,当得。”
王榉忙道:“我们王家哪里敢自称什么首富,还不都是仰仗公公和大同府的各位父母老爷赏口饭吃。”
“呵呵。”张子安不尴不尬地笑笑,假装随意地问道,“王老爷这一向好像不在家啊?”
“不敢有瞒公公。”王榉忙道,“草民最近的确在做一桩大买卖,所以不在大同。”
“哦?”张子安随口问道,“不知是什么买卖,还要劳烦王老爷亲自出马?”
王榉道:“公公您也知道,这几年北五省天灾人祸不断,我们王家几代经营的丝、绸、茶、瓷眼看就撑不下去了,要是再不另寻出路就要坐吃山空了,不得已草民只好变卖了这些不赚钱的产业,凑齐本银去了一趟北通州,盘下了一点粮食,草民估摸着这几年年景不好,粮食在北五省一定好卖。”
“一点粮食?”张子安心头咚的一跳,急问道,“敢问王老爷是多少石?”
王榉伸出右手五指晃了晃。
张子安舒了口气,问道:“五千石?”
王榉笑着摇了摇头。
张子安的心嗖的提到了嗓子眼,问道:“五万石?”
王榉还是摇头。
张子安一惊而起,尖声问道:“五十万石?”
王榉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哎呀!”
张子安狠狠跺脚,面露懊恼之色,这王榉去北通州囤积了五十万石粮食,按市价岂不是要花去一百多万纹银?这么一来,这王家也未必有足够的现银买下全部的牛羊牲口了,这可如何是好?
王榉佯装愕然,问道:“公公,您这是怎么了?”
张子安急火攻心,也不想绕圈子了,开门见山地说道:“王老爷,咱家就明说了吧,一个月前边军将士从土默特人那里掳回了大量牲口,因为数量太大咱家一时间也脱不了手,所以还想劳烦王老爷按市价买下,也算是替朝廷效力,替咱家解了燃眉之急。”
王榉爽快地说道:“这个理当效劳,但不知道草民应该准备多少银两?”
张子安凝声说道:“两百万两!”
“啊?”王榉大吃一惊,失声道,“两……两百万两!?”
一看王榉这表情,张子安的眉宇间就浮起了一片阴云,阴声问道:“王老爷,你们王家可是山西的首富,不会也拿不出这点银子吧?”
王榉叫苦道:“张公公,草民不久前刚刚把家传的所有产业都变卖了,也才勉强强凑齐两百万两银子,可这次去北通州买粮就用掉了将近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草民现在委实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了。”
张子安急道:“那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银子?”
王榉道:“现在银库里只有六十万两。”
“差太多。”张子安跺脚道,“差太多了。”
王榉小声说道:“公公,有句话草民不知道该不该讲?”
张子安皱眉道:“有话直说。”
王榉道:“公公的这批牲口按市价要足足两百万两才能买下来,其数目只怕在百万头以上吧?不瞒公公您说,这么多的牲口,是没人愿意一口气吃下的!谁要是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牛羊牲口,那他准得赔死,您想啊,这么多牛羊牲口那得多长时间才能卖出去?在把这些牲口卖出去之前需要买草料喂养它们吧?要是黑心眼的草料商人趁机抬价,或者这批牲口卖得不好,光是买草粮的银子就有可能超过这批牲口本身的价钱,那还不是赔了个精光?”
张子安阴着脸没吭气,这问题他也是刚知道不久。
从土默特人那里抢来的八十多万头牲口让他高兴了没几天,问题就来了,这些牲口在草原上可以吃牧草,可在大同没这么多草给它们吃啊?总不能又把它们赶到草原上去放牧吧?为了喂养这些牲口,每天消耗的草料就是个惊人的数字!这一个多月来,没银子进帐不说,张子安反而倒欠下草料商人几万两银子的草粮钱了!
“公公。”王榉低声说道,“草民劝您一句,这批牲口最好能及早处理,要不然,到时候只怕连草料银子都抵不了哇。”
张子安皱眉问道:“那按王老爷的意思,你能出多少价?”
王榉道:“公公,草民刚才算了算,要是把公公的这批牲口全部盘下,价钱就不能超过八十万两,否则就要赔钱。”
“啥?”张子安黑着脸道,“八十万!?”
这个数字和张子安预期的相差太远了,王榉答应的八十万,再加上另外五家答应的二十万,加起来也才一百万,可大同欠饷和孝敬宫里的银子加起来却有一百一十万两,这搞来搞去,张子安他不是还得往里面倒贴银子?
想到这里,张子安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又何必急着向万岁爷和老祖宗邀功?
“公公。”王榉摆出一副苦相,说道,“草民也有草民的难处哇,你总不能让草民把祖传的家业一次赔个精光吧?”
“八十万太少了。”张子安吸了口气,说道,“一百五十万怎么样?”
王榉摇头道:“最多八十二万两!”
张子安咬了咬牙,说道:“一百三十万!”
王榉肉痛道:“八十五万!”
张子安的脸肌抽搐了两下,一狠心说道:“一百二十万!”
“张公公,不是草民非要压价,实在是草民已经把压箱底的银子都拿出来了,真的只有八十五万。”王榉说此一顿,忽然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不过,要是公公您能说服三弟他借银子给草民,那草民出一百二十万买下这批牲口也不是不可以。”
“驸马爷?”张子安诧异道,“上次他跟咱家说他手里已经没银子了呀?”
“是这么回事。”王榉连忙解释道,“公公上次找老三的时候,他手头的确没有银子,不过他手上还有一批辽东掳来的人参和东珠,这次草民帮他捎带到京师去变卖了,又换回来了四十万两银子。”
“原来是这样。”张子安点了点头,又道,“可是,驸马爷是王老爷你的亲兄弟,他会不借银子给你?”
“别提了。”王榉摇头叹息道,“要是老三愿意借银子给草民去北通州囤粮,草民又何致于把祖传的产业给卖掉?不瞒公公您说,老三临走前曾经再三叮嘱过草民,说那笔银子是手底下的弟兄们从辽东拿命换来的,只能用来发饷和抚恤金,绝不能挪作他用,这事也只有公公您出面,还得说是为了朝廷,否则他还不一定肯借。”
张子安为难道:“可驸马爷还没有回来呀。”
王榉道:“可甄先生已经回来了,公公可以去找他呀。”
“甄先生在哪里?”张子安道,“咱家这就见他。”
“公公请稍等。”王榉道,“草民这就让人请甄先生来。”
王榉吩咐了一声,正在一边侍候的柱子领命去了,不到盏茶功夫就领着甄有才进了客厅,甄有才装模作样地抱拳长长一揖,朗声说道:“小人甄有才,参见张公公。”
张子安忙道:“先生不必多礼。”
王榉肃手道:“甄先生请坐。”
“多谢大爷。”
甄有才道了谢,在张子安下首坐了。
王榉看了看张子安,说道:“甄先生,今天请您来是想跟您商量个事。”
甄有才恭声道:“大爷请说。”
王榉道:“事情是这样,公公不是带着大同镇的边军在漠南打败了土默特人么,顺便还掳回来一大批牲口,我呢想买下这批牲口,可一时间又拿不出这么多现银,所以想从老三的银库里挪借三十五万两,不知道行不行?”
甄有才说道:“按说大爷是将军的亲大哥,再说这事也是公公的事,公公的事那就是朝廷的事,于公于私小人都应该答应才是,可小人回来之前将军曾经再三叮嘱过,这笔银子都是弟兄们拿性命换来的,没有将军的允许是绝不能擅自挪用的,大爷,公公,这事小人也很为难哪。”
张子安听了甄有才的前半句刚想笑,可再听了后半句立刻又把脸拉了下来。
王榉小声问道:“甄先生,就不能再通融通融?”
甄有才斟字酌句地说道:“倒也不是一点也不能通融,可这事小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王榉道:“甄先生尽管说。”
甄有才道:“将军的银库里眼下是有这么一笔银子,这笔银子原本是打算用来给阵将弟兄的家人发放抚恤金的,要是挪用借给了大爷,那就得给这些阵亡弟兄的家人做出补偿,小人以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能给他们找个事情做,这样也算是让他们的生活有了长期的指望。”
王榉道:“不知道是怎么个补偿法?”
甄有才道:“大同城的情况小人也了解了一些,别的地方都安置不了多少人,只有公公名下的三家兵器作坊还有两家火药局闲着,还能安置不少人手,所以,小人估摸着,要是能由小人出面把这三家兵器作坊还有两家火药局的活计给揽下来,再把阵亡弟兄的家人安排进里面做工,那这笔抚恤银子就算暂时挪作他用,也就不会有人在背后对小人说三道四,将军回来后也不至于责怪小人。”
“这个……”
王榉装做为难的样子看着张子安。
“咱家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原来是这事。”张子安不以为然道,“这有何难,明儿咱家就让那几个管事的去找甄先生您,从明儿起甄先生您就是三家兵器作坊和两家火药局的实际经营人了,不过有句话咱家得说在前头,这事最好别让太多人知道,帐也要做清楚,免得上头派人来查我们说不清楚,还有充归边军的岁额还是要按数缴的。”
这事张子安还真做的了主。
虽说这三家兵器作坊和两家火药局都是官营作坊,可这年头谁还分得清官营私营?大明王朝各镇各卫把官营作坊暗中交给私人经营的多了去了,事实上这也是迫不得已,要不这样做,仅凭工部拔给各镇各卫的那点银子,根本就维持不了官营作坊的运作。
张子安也是因为一时间没找着合适的经营人罢了,要不然他早把三家兵器作坊和两家火药局给盘出去了,眼下甄有才自己送上门来不说,还顺便解决了牲口银子的难题,张子安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
在阴山北麓休整五天之后,王朴率军开始向大同进发。
这次行军就顺利多了,一来游牧在大草原上的蒙古人已经纷纷躲进了他们的冬季宿营地,在这样滴水成冰的严寒季节,就算蒙古人知道有一支大明军队在漠南流窜,他们也难以召集大规模的军队,而小股的蒙古骑兵则根本不敢来招惹他们;二来从察哈尔人的营地里抢到了足够的给养,王朴打造的雪橇既让将士们免于雪地行军之苦,全军将士就这样乘坐着马拉雪橇,悠哉游哉地回到了大明边境。
磨盘山隘口,大同边军的一个百户所驻扎在这里。
这天早上,两名边军士卒挟着长枪缩头缩脚地上了跺口,照例执勤时,从北方莽莽苍苍的雪原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虽然隔着很远,可听起来却很有气势,好像是很多人在同时大吼。
“不好,是蒙古鞑子!”
一名哨卒脸色一变,急拿起专门的铁棍往悬挂在垛口上的方铁板上使劲地敲打起来,霎时间,清脆的“当当”声就响彻了整个隘口,正在隘口内蒙头大睡的边军将士们纷纷披衣起床,抢过兵器乱哄哄地涌到了隘口上。
“怎么回事?”百户所的把总边往头上扣头盔边厉声喝问道,“是不是蒙古鞑子?”
哨卒迎上来,小声应道:“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把总大怒,一巴掌扇在哨卒脸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哨卒捂着脸,手指北边叫苦道:“把爷,你听那声。”
不用哨卒提醒,那把总和抢上隘口的边军将士们也听到声音了,而且这声音比刚才要清晰多了,把总侧耳聆听了片刻,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古怪之色,跟着那声音念了起来:“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
“不是蒙古鞑子。”把总皱眉道,“说的是我们大明朝的话。”
“把爷快看,我们大明朝的军队!”
一名眼尖的边军士卒忽然手指关下大叫起来。
把总和边军将士们纷纷顺着那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支大明军队已经从山梁后面冒了出来,这些士兵个个衣衫褴褛,头发乱得像鸡窝,胡子乱得就像是蒿草丛,不过一个个精气神倒是挺足,昂头挺胸,步伐整齐,就跟打了天大胜仗似的。
这支军队的最前面是一杆土白色的大旗,看上去又脏又破,既没镶边也没旌带,只在旗面上涂着一个暗红色的叉叉,这图案让人困惑,明显不是大明朝的国旗,可也不像是某个将领的姓字,反正就是让人看不懂。
这支军队当然就是王朴的军队,因为磨盘山隘口处在一片山峦之间,通过隘口要翻过好几道山梁,马拉雪橇在平地上可以滑行如飞,可到了上坡路段,一匹马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动好几个成年壮汉了,不得已,王朴只好下令列队步行。
看着前方巍然屹立的隘口,王朴心头感慨万千。
从正月初一出塞,到今天已经整整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对于王朴和手下这支军队来说真可谓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严峻考验,不过让人感到欣慰的是,这支军队最终经受住了考验,他们回来了!
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可这完全是值得的。
出塞的时候,王朴手下总共有四千多号人,如果算上后来赵信带来助战的千人队,总兵力其实有五千余人,可现在王朴手下已经只剩两千四百多号人,单从数字上看,伤亡了一半还多,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可王朴却一点也不后悔,实际上,这个结果已经比王朴预期的要好得多了。
王朴带着四千军队出塞原本就是为了练兵,为了把一群打惯了败仗的老兵痞子锤炼成一支信心十足的精兵,并且是一支完全效忠于王朴的精兵!在王朴的预期中,这四千多老兵痞和响马盗最终能剩下一千他就满足了!正所谓兵贵精而不贵多,王朴宁可要一千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并且绝对听从他指挥的精兵,也不想要五千个士气低落,装备低劣并且自由散慢不服从指挥的老兵痞。
这次出兵塞外就像是一场残忍而又冷血的淘汰赛,那些体质孱弱,战斗素养不高的士兵都被残酷的战斗无情地淘汰掉了,而剩下的这两千四百多号人个个都是身体强壮,战斗素养极其出色的老兵,可以说是精兵中的精兵!王朴相信,像这样的一个老兵,在战场上完全顶得上十个普通士兵!
一把大吼声把王朴拉回了现实。
“站住!”隘口上的边军把总大叫起来,“不准再靠近,再靠近我们可要放箭了!”
说罢,把总一声令下,拥挤在隘口上的一百多名边军将士便纷纷挽弓搭箭,对准了关下这群叫花子一般的士兵。
刀疤脸根本就无视关上边军的威胁,大步走到关门前厉声大喝道:“操你姥姥,干紧把关门打开!还有,让你的人把弓箭放下,再敢拿箭对着老子,信不信老子把你们一个个的脑袋全拧下来当夜壶?”
关上的边军将士全愣了,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横的人,便不由得回头望向他们的顶头上司,那个把总也懵了,赶紧挥手示意手下的人把弓箭放了下来,再说话的时候底气也没那么足了,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你们是哪个卫所的?”
“哪个卫所?”刀疤脸恶狠狠地恐吓道,“老子是京营的!”
“啥?”把总听了个满头雾水,不信道,“京营怎么跑塞外去了?”
“开不开门?”刀疤脸已经不耐烦了,大吼道,“再不开门,老子可就带人打进来了!”
这时候,关上一个小兵跑到把总跟前,小声提醒道:“把爷,京营提督也就是驸马爷不是在家丁忧么,这些人怕是驸马爷的人。”
“对对对,老子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把总用力扇了自己一耳光,赶紧叫道,“快,快打开关门!”
……
大同,镇守太监张子安府邸。
张子安正在暖阁里望着面前一字排开的十二口银箱发呆,从土默特人那里掳来的牛羊牲口终于脱手了,其中绝大部份卖给了王家,小部份卖给了另外五家,总共所得银子一百四十万两,这可是整整一百四十万两纹银啊,张子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不过,一想到扣去边军将士的赏银、欠饷和抚恤金,再扣去孝敬宫里的五十万之后,这批银子就会所剩无几,张子安这心里就一阵阵的发堵,这么多银子,转眼就要变成别人的了,让他怎能不痛心?
张子安正心痛不已时,外间忽然响起了小太监的声音:“干爹,儿子找您有急事。”
“你先在外间等着,咱家马上就出来。”
张子安赶紧把十二口银箱都盖严实了,转到外间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小太监道:“干爹,儿子最近听到一些风声,代王府里好像来了一批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张子安神色一动,皱眉道,“宫里来人不来找咱家,却去代王府?”
“干爹。”那小太监道,“儿子估摸着八成是有人告了密,把驸马爷出兵帮助干爹的事捅到万岁爷和老祖宗那里,所以宫里才派了人来追查这事。”
“让他们查好了。”张子安冷然道,“咱家可没有欺君,对土默特人用兵那可不是吹出来的,土默特汗的人头还有他的佩刀都已经上呈宫里了,驸马爷是出了兵也出了力,可他只是配合作战,而且他领的都是王家的家丁,不是大同镇的边军!按大明律,丁忧在家的武官是不得领兵出征,可大明律同样没有规定丁忧在家的武官就不能带着家丁保卫家园!”
这事张子安还真不怕,当初他就已经和王朴合计好了,跟着王朴去奇袭归化的只有两百人,而且都是王家的“家丁”,至于唐胜从大同边军中挑选出来的三千精兵,也的确参与了对土默特人的这一战,不过这三千精兵因为轻敌冒进已经全部战死了!
这事只要王朴咬住不撒口,再有就是让活着回来的人先躲起来别露面,就没人能抓住张子安的把柄,别人就算知道其中有猫腻,可他们抓不到证据,又能奈他何?至于王朴,显然不可能把这事抖出来,这事要真抖出来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是是是。”小太监赶紧应道,“对土默特人用兵可都是干爹您的运筹,驸马爷只是带着王家的家丁配合作战而已,再说对土默特人用兵也是为了保护大同府的百姓,王家身为山西首富,又养着几千号家丁,为朝廷效力也是理所应当。”
张子安道:“就是这么个理儿。”
“对了。”小太监忽然说道,“儿子听说驸马爷已经回来了。”
“驸马爷回来了?”张子安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小太监道:“儿子这不是才刚刚知道消息,就赶着来禀报干爹了。”
“赶紧去准备暖轿……”张子安刚起身,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又坐了下来,说道,“算了,驸马爷刚回来人肯定也累了,今晚就不必去打搅他了。”
……
王家大院,暖阁。
都快大半夜了,陈圆圆和嫩娘却还没睡下,两人正围着坑几剪纸样呢,陈圆圆这会刚刚剪了张鸳鸯戏水,嫩娘正以羡慕的眼神望着陈圆圆,娇声说道:“夫人,您的手正巧,剪出来的纸样真好看。”
陈圆圆微笑道:“嫩娘你想不想学?”
“嗯。”嫩娘连连点头,应道,“想学。”
陈圆圆拿起纸和剪刀,正要向嫩娘演示的时候,紧闭的暖阁大门忽然打了开来,一把惊喜中略带热切的声音已经在暖阁里响起:“娘子!”
陈圆圆握住剪刀的小手忽然间抖了一下,险些把自己的小手给刺破了,再回头望时,那个思念了不知道几千遍几万遍的好人儿已经好整以暇地站在了她面前,可是,等陈圆圆看清王朴的模样时,却险些没敢相认,只见王朴衣衫褴褛、头发篷乱、胡子拉碴,只有一双眸子还是又黑又亮,正灼灼地打量着陈圆圆。
“相公。”
陈圆圆悲啼一声,根本不顾王朴又脏又臭,就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芳心里早已经是柔肠寸断,眼泪就像是脱了线的珍珠般朴簌簌地往下掉,陈圆圆心里想着王朴都成这样了,肯定是吃了不少的苦……
第一百零七章 找个什么理由留下?
“娘子,你怎么哭了?”王朴伸手轻轻掂起陈圆圆粉嫩的下颔,愕然道,“相公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来,给相公笑一个。”
陈圆圆还是流泪不止,心疼得说话的语气都变调了,黯然说道:“相公你都瘦成这样了,这次出征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没有,瞧瞧,你家相公的身子骨壮实着呢。”王朴伸手拭去陈圆圆脸颊上的泪水,把自己胸脯拍得山响,完了脸上又掠过一丝坏笑,凑到陈圆圆粉嫩的耳边旁,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别看你家相公瘦了,有的地方可没瘦哦,嘿嘿。”
“相公你讨厌。”陈圆圆嗔了王朴一眼,终于破涕为笑,王朴还有心情跟她开这种玩笑,看来身体真没多大的事,陈圆圆那一颗悬起的芳心便又落到了地上,回头吩咐嫩娘道,“嫩娘,你快去厨房让人提几桶热水来,再让人把相公的大浴桶搬到暖阁来。”
“嗳。”
嫩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像只欢喜的小云雀脚步轻快地去了。
等嫩娘走了,王朴的一双手便开始变得不安份起来,换以往的时候,陈圆圆肯定不会也不想抗拒,都是任由王朴肆意轻薄的,不过这次她却一反常态轻轻摁住了王朴的双手,然后含情脉脉地望着王朴,柔声说道:“相公,你就别再招惹奴家了。”
“为什么?”王朴凑到陈圆圆耳畔,轻声问道,“难道你就不想?”
“奴家当然想,现在就想。”陈圆圆脉脉地望着王朴,美目里几乎要滴出水来,说完了这番话,耳根子没来由地浮起一团红晕,低声说道,“可是奴家,奴家……”
王朴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陈圆圆仰起粉脸,如兰的气息沁在王朴脸上,王朴不禁怦然心动,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欲火便腾地燃烧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脏兮兮的,已经一个多月没洗过澡了,他真想立刻把陈圆圆压在身下。
陈圆圆以编贝似的玉齿轻轻咬住艳红的樱唇,含羞带怯地望着王朴,鼓了好半天的勇气才低声说道:“相公,奴家有……有了。”
“有了?”王朴一时没听明白,惑然问道,“你有什么了?”
“有了就是有了呗。”陈圆圆低下了螓首,脸上又浮起了淡淡的红晕,轻声说道,“大夫都说了,有了身孕后,奴家就不能再侍候相公你了。”
“这是哪个大夫说的?”王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忽然间似乎明白过来了,定声问道,“啥,你刚才说啥?你有身孕了?”
“嗯。”
陈圆圆轻如蚊呐般应了一声。
巨大的喜悦霎时把王朴包容,他一把就将陈圆圆抱了起来,大笑道:“娘子你怀孕了?我要当爹了,哈哈哈……”
看着王朴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样子,陈圆圆忽然间感到心里满满的,很幸福也很满足。
“哎,柱子哥你小心点,别把水洒出去了。”
“放心吧,嫩娘,不会洒出去的。”
暖阁外忽然响起了嫩娘脆生生的声音,然后是柱子的声音,陈圆圆赶紧从王朴怀里挣脱出来,整理了一下身上揉皱的罗裳又理了理腮边的秀发,再回头看时,柱子已经拎着两大桶热腾腾的洗澡水走了进来。
柱子后面还跟着两个下人,把王朴的大浴桶抬了进来。
嫩娘跟在最后面碎步走了进来,指挥着下人把浴桶放好,又让柱子他们把热水倒进桶里,完了试试水温觉得有些烫,又让柱子他们去担两桶冷水来,俨然一副主事丫环的架势,王朴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刚才进来的时候,王朴的心思全在陈圆圆身上,所以没怎么留意嫩娘,可这会留神一看才发现这妮子大冷的天却只穿了件碎花蓝布袄,头上挽着双丫髻,胸前已经挺起了鼓鼓的两团,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眼角微微上翘,不笑的时候看上去也在笑,再加上凝脂般莹白的肌肤,杨柳般轻盈的身段子,倒是个十足十的小美人胚子。
王朴在观察嫩娘的时候,陈圆圆却在观察他。
借着嫩娘去找桂花胰子准备给王朴搓澡的时候,王朴问陈圆圆道:“娘子,这大冷的天嫩娘怎么只穿了件单袄啊?”
“怎么,心疼了?”
陈圆圆的嘴角翘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嗔,还有几分戏谑。
“不是,我就是怕她冻出病来。”王朴解释道,“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嫩娘呢。”
“相公你放心吧。”陈圆圆嫣然一笑,说道,“嫩娘她从小跟着父亲习武,身体好,大冬天的常常只穿件单衫,已经习惯了。”
“这样啊。”王朴点了点头,说道,“那倒是我多虑了。”
陈圆圆本来还想戏谑王朴几句,可一转念想到自己已经怀孕了,在以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都没法再侍候王朴了,心里便感到有些愧疚,柔声说道:“相公,奴家有了身孕,往后就不能侍候你了,要不……你把嫩娘收了房吧?”
“啥,嫩娘?”王朴听了差点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还是个孩子呢。”
嫩娘是个小美人胚子没错,可她还只有十五虚岁,身体还根本没发育成熟呢,就好比一枚青涩的人参果,再名贵吃起来也没啥滋味,王朴可不是人到中年的无良大叔,也没有喜欢“小萝莉”的不良嗜好,他可下不了这黑手。
“嫩娘都十五岁了,按大明律早就可以嫁人了。”陈圆圆抿了抿玉唇,柔声说道,“再说嫩娘模样俊俏,人又乖巧伶俐,相公你又救过她的命,她一定会全心全意侍候您的,有她在相公您身边,奴家也就放心了。”
“得。”王朴赶紧道,“这事就别提了。”
正好柱子拎着两桶冷水又来了,嫩娘也找来了桂花胰子,陈圆圆也只好作罢,暂且把这事按下不提,和嫩娘一起侍候王朴宽衣解带,王朴还把嫩娘当个小女孩,也就没什么顾忌,三下五除二褪去了身上的破衣袍,脱得只剩条牛鼻短裤跳进了澡桶子。
嫩娘以前也不是没侍候过王朴洗澡,平时也没见她不自在,可今天不知是偷听到了陈圆圆和王朴的谈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当她的小手拿着香胰子搓到王朴身上时,白净的粉脸上居然涌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王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又美美地睡了个囫囵觉。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爬起身来,这会陈圆圆早就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早餐,她虽然怀着身孕却还是亲自下了厨给王朴做了她最拿手的银耳莲子羹,王朴端过碗就是一阵狼吞虎咽,那模样就像是饿鬼抬胎似的。
“相公你慢点吃。”陈圆圆柔声劝道,“别噎着了。”
王朴正吃呢,小七忽然进来禀道:“将军,甄先生来了。”
“有才?”王朴道,“你让他马上进来。”
小七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王朴放下碗,起身向陈圆圆投来歉疚的一瞥,说道:“圆圆,相公刚回来,这几天还有些事情要忙,不过相公向你保证,等忙完了这些事一定留在家里好好陪你,还要陪陪我们肚子里的小宝宝,嘿嘿。”
陈圆圆嫣然一笑,说道:“相公你去忙吧,不要管奴家。”
王朴也不顾忌嫩娘就在旁边,凑过来在陈圆圆红艳艳的玉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陈圆圆只是笑着轻轻打了王朴一下,然后很妩媚地嗔了王朴一眼,嫩娘掩嘴吃吃轻笑,低着头上前收拾好碗筷跟着陈圆圆进到里屋去了。
甄有才几乎是一溜小跑进的暖阁,见了王朴不免一阵唏嘘,眼角居然还泛起了隐隐的泪光,看到甄有才这副表情,王朴也有着两世为人的感概,现在回头想想当初断然做出进攻三不剌川的决定还真是很冒险,事实也证明这的确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冒险,更是一次疯狂的赌博,王朴和手下的几千将士险些就回不来了。
“将军。”甄有才哽咽道,“卑职真担心,真担心……”
“呵呵,担心我回不来了?”王朴呵呵一笑,按着甄有才在坑上坐了,说道,“我命大,死不了,就算死了阎王老儿也不敢收,照样得放我回来。”
甄有才嗯了一声,问道:“这一路上,将军和弟兄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还行,这事说来就话长了。”王朴道,“先说说你吧,那两件事怎么样了?”
甄有才道:“先不说那两件事,眼下有件最要紧的事得赶紧去办。”
王朴问道:“什么事?”
甄有才道:“今天一大早,张子安就亲自来了趟火药局,跟卑职说宫里已经派锦衣卫来大同了,就隐藏在代王府里。”
王朴皱眉道:“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甄有才道,“所以,从大同边军中出来的老兵们得躲起来,绝不能让他们在人前露面,更不能落到锦衣卫手里,这些老兵还有赵信带去的那个千人队,张子安已经上报朝廷说是战死在漠南了,要是让锦衣卫抓到活的,再顺藤摸瓜查出他们曾经跟着将军您去过大漠,那事情就穿帮了。”
“有道理。”王朴点了点头,说道,“眼下唐胜、赵信还有两千多弟兄都驻扎在雷公山大营,那里不安全,看来得赶紧另外找个地方,而且这个地方还不能和我们王家有关系,要不然很容易被锦衣卫盯上!”
甄有才眨了眨小眼,笑道:“将军,卑职都算计好了。”
“哦?”王朴赶紧问道,“快说说看。”
甄有才低声说道:“栲栳山!”
“栲栳山?”王朴心头一跳,凝声说道,“你是说……”
“没错。”甄有才点头道,“就是让他们占山为王,先当一阵土匪再说,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好主意。”王朴道,“我这就去雷公山。”
甄有才道:“卑职跟你一起去。”
“也好。”王朴点头道,“有些事正好到了雷公山再说。”
王朴让吕六带人去马房牵了几十匹快马,又让小七去耳房点了几十名家丁,一行人骑了快马,直奔雷公山大营而来,雷公山大营距离大同不过几十里,快马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了,王朴和甄有才赶到大营时,兄弟们刚刚在吃午饭。
大胡子、刀疤脸、唐胜、赵信、张和尚这几个千总还有两千多号弟兄全都端着个饭碗蹲在空地上,一边吃着白面窝头一边稀里哗啦地喝着稀粥,吃得正痛快呢,那架势就像几千个饿死鬼在争食,气势颇有些骇人。
王朴有个习惯,只要在军中,不管是出征在外还是留守大营,他一定要和士兵们同甘共苦吃大锅饭,王朴这么做可不仅仅只是在笼络人心,历史上这么做的将领不在少数,这么做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那就是主将能通过自己的身体状况知道士兵们的体力状况。
王朴不但要求自己和士兵们吃大锅饭,还要求手下的将领们也和士兵一起吃大锅饭,回到各自的家里,将领们过什么生活王朴绝不干涉,但在军中,所有人的伙食一律平等,谁也不准搞特殊化。
王朴没有打扰弟兄们吃饭,只是让吕六把唐胜和赵信叫到了行辕。
赵信见了王朴,赶紧道:“将军你肯定还没吃午饭吧,还是赶紧去伙房吧,要是去晚了白面窝头就该被那些饿死鬼抢光了。”
王朴正色道:“吃饭的事先不急,先说正事。”
赵信和唐胜也赶紧正了脸色,沉声说道:“有什么事将军尽管吩咐便是。”
王朴道:“按大明律,丁忧在家的武官是不得领兵出征的,这一条你们应该知道吧?”
两人点头应道:“知道。”
王朴道:“所以,按律本将军是没有资格带领边兵出征的,可要是带着王家的家丁出征就不算触犯律法,所以在出征之前张公公和本将军就商定了权宜之计,从出征那天起,你们和手下的四千将士就已经不再是大同镇的边军了,已经是我们王家的家丁了。”
赵信道:“这些卑职知道,弟兄们也都知道。”
“知道就好。”王朴点头道,“可现在有人在万岁爷面前告了本将军一状,想拿这件事做由头致本将军于死地,张公公刚刚知道了消息,京师已经派人来追查这件事了,不得已,只能先委屈弟兄们一阵子了。”
唐胜急道:“将军你就直说吧,弟兄们该怎么办?”
王朴道:“今天晚上你们就带着弟兄们去栲栳山,先当一阵子山大王!和尚对那一带的地形比较熟悉,就让他和你们一块去,你们两个记住,到了栲栳山之后一定要约束好手下的弟兄,军令如山,任何人不得独自外出,更不许私自回家!”
“明白。”两人同声应道,“卑职一定约束好弟兄们。”
……
代王府,偏厅。
代王朱传齐正和王府的王詹事、李詹事议事。
朱传齐问道:“王詹事,李詹事,关于王朴在丁忧期间越职擅权,统领大同边军对蒙古土默特部用兵这事,你们是怎么看的?”
王詹事道:“事情是明摆着的,就凭张子安怎么可能打得赢土默特部?”
李詹事道:“出兵前,王朴带着三千边军在雷公山驻扎训练了一个多月,这事在大同可以说是尽人皆知,王朴和张子安也没打算要隐瞒谁,其实也是瞒不住。依在下看他们早就算计好了,宫里要是不派人追查,那就啥事没有,宫里要是派人来追查,他们肯定会说这三千边军只是王朴的家兵,王朴带着家兵出征就不算是越职擅权了。”
三千家丁虽说规模大了些,可王家毕竟是山西首富,再加上王朴又是当今驸马爷,是皇亲国戚,倒也不算太出格,至少朝中的那批御史言官挑不出什么刺来。
朱传齐道:“张子安和王朴真敢这么做?”
李詹事道:“怕是已经这么做了。”
王詹事道:“只要不让朱三他们抓住人证,这事就谁也说不清楚,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李詹事道:“而且万岁爷也不一定是真的要追查此案,派朱三他们来大同怕是为了表个态,好堵朝中清流们的嘴罢了。”
王詹事道:“李兄说的有道理,不管王朴是不是越职擅权,可他安抚了大同边军的哗变却是事实,对土默特人这一战更是我大明朝近百年来对蒙古人的最大胜利,光是掳掠所得的牛羊就足以补足大同镇的欠饷了,万岁爷不会不顾及这一点,陈新甲和周延儒只怕也会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出面替王朴开脱。”
王詹事会这么想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发生在京师的事情早已经尽人皆知,周延儒带头上奏力保王朴可不是编出来的,至于陈新甲更是在王朴被羁压天牢的时候四处活动,再加上王朴和长平公主的亲事还是周延儒、陈新甲、周国丈和田国舅联手保的大媒,在天下人眼里,王朴和周延儒、陈新甲就一伙的。
李詹事道:“再退一步,就算王朴坐实了越职擅权的罪名,也大不了受万岁爷一顿训斥,最多被罚掉一年半截的俸禄,万岁爷爱才惜才人所共知,王朴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更何况他还是万岁爷的乘龙快婿,不让王朴带兵让谁带兵?在下以为,王爷没必要搀和到这件事里面去,更犯不着因为这事开罪了王朴。”
“嗯。”朱传齐点头道,“李先生分析得很有道理,那这事就由两位先生去办,这几天带着朱三他们在大同好好吃,好好玩,他们要是问起王朴一案,就说本王已经带人在追查了,马上就会有消息了。”
王詹事和李詹事领命去了。
……
雷公山大营,王朴行辕。
甄有才已经把王朴交待的两件事情向王朴做了详细的禀报,还把随身携带的帐册拿出来交由王朴过目,说道:“将军,账目明细卑职都已经记在上面了,崇祯十五年正月的进项有三笔,一笔是大爷变卖王家产业所得的两百一十七万两,一笔是从归化掳来的金银珠宝,拿到京师变卖所得十二万两,一笔就是张子安归还的垫付银子,十万两,这样加上银库里的存银四十六万两,总计二百八十五万两!”
“出项有四笔,一笔是购买八百支燧发式火枪及八千颗龙王炮的用项,用银两万四千两,一笔是购买兵器作坊和火药局的原料,用银三万七千两,一笔是购买张子安的牛羊牲口,用银一百二十万两,一笔是北通州囤粮,用银十二万两整,合计用银一百三十八万一千两,银库余银一百四十六万九千两。”
王朴点了点头,微笑道:“难怪张子安现在都躲着不敢来见我了。”
“那是。”甄有才笑道,“将军你想,大同边军哗变是你帮他安抚下去的,十万两抚恤金是将军你垫付的,奇袭归化这一战也是将军你打的,还有要不是将军你带兵去进攻三不剌川引开了科尔沁人的大队骑兵,张子安根本就得不到一头牛羊,将军你为他做了这么多的事,可现在好处却全归了他一个人,你说他还有什么脸再来见你?”
“还有,卑职估摸着他不敢见你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怕你向他伸手要银子。这老阉货还偷偷把部份牛羊以市价卖给了另外五家,获利二十万,加上我们出的一百二十万,总共得了一百四十万,扣去六十万两欠饷和将士们的赏钱,至少还能剩下七十万两,发大财了。”
王朴笑道:“张子安的银子我们不眼红,只要这老阉货还在大同当镇守,这笔银子就飞不了,早晚还是我们的,倒是那三家兵器作坊和两家火药局怎么样了?燧发式火枪和带柄龙王炮一定要加紧打造才是,眼看着四月就快到了,一定要抢在建奴出兵前打造出至少两千支火枪才行。”
甄有才道:“前几天卑职对这几家作坊仔细核计过了,只要有足够的精铁,三家兵器作坊每个月至少能造出六百支燧发式火枪,火药局要是有足够的原料,也完全能生产出足够的火药,眼下木炭和硝都够,就是市场上买不到足够的硫磺。”
王朴道:“我大哥是经商的,买硫磺的事就让他去办吧。”
“嗯。”甄有才道,“卑职回头就去找大爷商量。”
王朴道:“还有个事,我们也该合计合计了。”
甄有才道:“将军是说,该找个什么理由继续留在大同吧?”
王朴道:“就是这事,百日丁忧假期可是快满了,是该找个合适的理由了。”
甄有才不鬼是王朴的狗头军师,这事他早就想过了,当时就说道:“将军,这事卑职已经想好了,你可以先装病,要是装病也装不下去了,那就让赵信、唐胜他们弄点事情出来,最好是趁夜搞一搞大同城,将军不就可以继续留在大同了。”
……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派去大同的锦衣卫终于有消息传回来了,朱三以六百里加急把一封火漆鸡毛信直接送呈司礼监,王承恩又直接呈送到了崇祯帝御前,看罢朱三的信,崇祯帝冷笑着问王承恩道:“承恩,你猜朱三在信里是怎么说的?”
王承恩恭声应道:“奴婢着实猜不出来。”
“查无实据!”崇祯帝把手里的鸡毛信重重地掼在御案上,愤然道,“查无实据!”
王承恩垂着头,不敢作声。
“看来王朴在大同的人脉很好啊。”崇祯帝冷笑道“张子安这奴婢向着他不说,就连代王都跟朕打起马虎眼来了,哼哼。”
王承恩还是不敢作声,他能体会出崇祯帝现在的复杂心情,一方面崇祯帝很看重王朴,希望王朴能好好带兵,替大明朝把建奴和流贼都剿灭,可另一方面崇祯帝却对王朴怀着很强的猜忌心,王朴的表现越是出众,这份猜忌心就越重。
王朴和张子安玩的什么把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根本用不着派人下去查,这事要搁在别人身上,根本就不算个事,崇祯帝一笑也就过去了,这兵荒马乱的,越职擅权算个啥?替朝廷立功才是最重要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张子安才敢放手让王朴领军出征,因为张子安相信这事王承恩一定会替他兜着,万岁爷也不会太在意,毕竟王朴是万岁爷的女婿啊,哪有老丈人跟自己女婿过不去的道理?
再说王朴虽然越了职,擅了权,可他毕竟把大同边军的哗变给安抚下去了,通过对土默特人用兵,大同镇的欠饷问题也解决了,再用不着户部拔银子了,这还不说,大同镇还向内府司钥库倒缴了五十万两巨银,有了这几桩,天大的罪都足够抵消了。
可张子安不知道,这事搁在王朴身上,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崇祯帝非但不会感到高兴,他只会更加的猜忌王朴。
“承恩。”崇祯帝又问道,“让王朴回京的公文发下去了吗?”
王承恩赶紧应道:“已经发下去了,就这几天应该能到大同了。”
崇祯帝舒了口气再不说话,只是望着御案上的鸡毛信发呆,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王承恩也不敢轻易出声,在一旁老实侍候着,就在这个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王承恩回头看时,只见高起潜一溜小跑进了大殿,满脸激动地禀道:“万岁爷,好消息。”
崇祯帝皱眉道:“什么好消息?”
高起潜喘息道:“洪大人在朱仙镇大败流贼,斩首五万级,开封之围已然解了。”
“是吗?”崇祯帝喜道,“塘报呢?洪爱卿的塘报呢?”
高起潜道:“洪大人的塘报已经发到兵部,陈大人马上就要进宫来见驾了,奴婢是抢先来向万岁爷道喜的。”
“好,太好了。”崇祯帝喜不自禁道,“洪爱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
相比武将出身的王朴,进士出身的洪承畴就让崇祯帝放心多了,自从建奴从松山撤兵之后,洪承畴便重新部署了辽西的防务,把锦州、松山、宁远、杏山四城经营得固若金汤,再加上当时建奴正忙于争夺汗位,无暇南顾,关外的局势便暂时沉寂了下来。
而这时候,流贼却在河南愈演愈烈,继洛阳沦陷福王遇害之后,先后又有几十座城池被流贼攻破,除了开封等少数几座大城市,几乎整个河南都落入了流贼的控制之下,崇祯帝迫于形势又把洪承畴和曹变蛟、白广恩两镇精兵从关外紧急调往河南镇压流贼。
洪承恩不愧是大明朝的国之干城,曹变蛟、白广恩的两镇大军也不愧是边军精锐,他们没有让崇祯帝失望,刚到河南便在朱仙镇大败流贼,玉田总兵曹变蛟更是一箭射穿了李自成的左眼,让李自成险些一命呜呼。
流贼败走郏县,开封之围不战而解。
洪承畴知道崇祯帝心忧国事,时刻挂念着河南的局势,遂以六百里加急向京师发去塘报,奏陈朱仙镇大捷。
……
河南郏县,李自成、罗汝才的二十万大军就在这里暂时驻扎。
说是二十万众,其实真正有战斗力的精锐部队也就五万左右,其余的不是随军的家眷就是老弱病残,几天前的朱仙镇大战虽然是官军胜了,可流贼并未遭到多大损失,更谈不上伤筋动骨,洪承畴上报朝廷的斩首五万级是吹的,在朱仙镇战死的流贼大概有五千人,而且都是老弱病残。
也就是说,流贼是主动撤退的,并不是被洪承畴击退的。
李自成决定退兵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洪承畴,洪承畴可以说是流贼的老对手了,闯王高迎祥就是死在洪承畴的手里,洪承畴的两手可以说是沾满了流贼的鲜血,但不可否认的是,洪承畴是个很难对付的狠角色,和这样的厉害角色过招,李自成不敢大意。
李自成退兵的第二个原因就是为了集结重兵,然后回戈一击打垮洪承畴。
自从网罗了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一大批读书人之后,李自成的流贼就已经改变了以往的战争策略,不再四处流窜、打家劫舍了,而是每打下一个城池就派兵驻守,再派官吏对当地百姓进行治理。
所以,当洪承畴率领曹变蛟、白广恩两镇精锐边军突然杀到朱仙镇的时候,李自成手下并没有多少军队,像刘宗敏、李过、李岩、李双喜、田见秀这些李自成的心腹大将大多统兵在外,正在四处征战、攻城掠地,李自成不知道来的是老对手洪承畴,只带着少量军队去朱仙镇迎敌,结果遭到惨败,还险些送了性命。
不过李自成也不是善茬,这家伙在政治上的确没什么眼光,充其量只是个草寇,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战争的锻炼,在军事上已经相当老辣了,回过味来的李自成毫不犹豫地大踏步后撤,直接从开封撤到了郏县,同时急令刘宗敏等大将率军向郏县集结,准备与官军决战。
不到几天时间,刘宗敏等心腹大将就纷纷率军赶到了郏县,集结在郏县的流贼大军很快增加到了六十余万,还有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率领的革左五营前来投奔,声势更见浩大。
不过,传到李自成耳朵里的也并非都是好消息。
当流贼大军源源不断地往郏县一带集结时,李自成的老对手洪承畴也没有闲着,洪承畴同样也在调兵谴将,布置对流贼大军的围剿攻势,京营总兵孙应元,山东总兵刘泽清已经率三万大军赶到开封,加上曹变蛟、白广恩两镇精兵以及河南总兵陈永福的军队,开封的大明官军已经增加了十万众!
刚刚以兵部侍郎衔督师陕西的傅宗龙也会同总兵官贺人龙、猛如虎、左良玉率师八万出潼关,凤阳总督马士英会同江左悍将黄得功、刘良佐、高杰督师三万北上颖州,两路大军齐头并正向郏县的左右两翼压来,与驻扎在开封的洪承畴大军遥遥相对,对郏县隐隐形成了包围态势。
当各路探马把三路官军的动向传到郏县大营之后,李自成不敢怠慢,急召李岩、刘宗敏、罗汝才等大将以及马守应等革左五营的首领商议对策,待众人到齐,李自成让牛金星把三路官军的消息与众将详细说了。
牛金星话刚说完,罗汝才便不假思索地说道:“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二十几万官军从三个方向压过来,我们肯定抵挡不住,还是赶紧跑路吧,眼下张献忠那厮占着湖广,我们就去湖广,把这厮的地盘抢了。”
罗汝才绰号“曹操”,原本是与高迎祥、张献忠平起平坐的人物,那时候李自成还只是高迎祥手下一个小头目,然而时过境迁,现在两人的地位彻底逆转,罗汝才反过来成了李自成手下一员将领。
本来,罗汝才是一直跟着张献忠混的,可为了几个女人最终和张献忠翻了脸,罗汝才一怒之下就带着自己的人马投奔了李自成,罗汝才提出向湖广转进去抢张献忠的地盘,明显带有报复的意思。
老回回马守应等革左五营的首领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他们和罗汝才一样,也是从张献忠帐下叛投过来的,张献忠脾气暴躁,喜欢杀人,动不动就毒打手下的弟兄,还经常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动手杀人,革左五营的首领多多少少都与张献忠有些仇怨。
不过,李自成在军事上已经相当老辣,他显然不会被罗汝才和革左五营的几个首领所左右,他有自己的想法,在李自成看来,河南已经是他惨淡经营了好几年的大本营,这里的老百姓都拥护他,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轻易放弃的!
但罗汝才的话也不是全没道理,集结在郏县的大军虽然号称六十万众,加上革左五营更是多达七十余万,可这里面有太多的老幼妇孺和老弱病残,真正有一战之力的壮丁也就三十来万,称得上精锐的更是只有不到十万!
李自成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很清醒的认识,如果对手只有开封城里的洪承畴,他还有五成胜算,如果再加上傅宗龙和马士英的两路大军,那李自成的胜算就不足一成了,他可不认为仅凭十万精锐就足以打败三路官军的围攻了。
李自成圆睁独目,目光灼灼地掠过众将脸上,沉声问道:“还有没有不同的想法?”
“大王!”大将李岩忽然出列,抱拳作揖道,“末将以为我军不能轻易撤离河南。”
李自成问道:“为什么?”
李岩大声道:“我军在河南已经有很好的基础,河南的老百姓都痛恨大明,都拥护我们,我们在这里就像是在自己家里,我们能得到所有老百姓的支持,我们不愁兵源,不愁粮饷,可如果我们离开了河南,我们就会失去根基,就会重复以前的老路,四处流窜,过着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流浪日子,我们就正好落进了洪承畴的圈套里。”
李自成道:“可汝才说的也有道理,凭我军目前的实力很难打败三路官军的分进合击。”
李岩道:“大明官军分进合击,我们也可以分化瓦解。”
“嗯?”李自成欣然道,“说说看,怎么个分化瓦解法?”
李岩道:“大王可以派一支精兵大张旗鼓南下凤阳,摆出再掘朱家祖坟的架势,马士英的三万人肯定会缩回去。”
“妙!”宋献策击节赞道,“要是朱家的祖坟再次被掘,那马士英的项上人头肯定也保不住了,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马士英一定会乖乖缩回凤阳,去死守朱家的祖坟,这的确是一招妙棋!”
“唔。”李自成点了点头,又道,“那傅宗龙的八万大军又该怎么分化?”
李岩道:“大明朝连年征战,去年又新遭松山之败,陕西三边和山西的边军已经被抽调大半,这次傅宗龙又调集了八万大军前出潼关,后方陕西、山西各府必然守备空虚,再加上两地已经连续三年大旱,百姓无以为生,大王只需派一员大将潜回山陕振臂一呼,当地的百姓就会揭竿而起,云集景从,到了那时候,傅宗龙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能力进攻河南?”
牛金星道:“可李将军想过没有,派军队长途奔袭凤阳朱家祖坟需要时间,派人潜回山陕两省去煽动老百姓造反同样需要一段时间,而洪承畴、傅宗龙、马士英三路大军围攻河南却已经迫在眉睫了。”
“不会。”李岩断然道,“洪承畴、傅宗龙、马士英三路大军来得很仓促,粮草辎重肯定没有准备齐全,以洪承畴的谨慎性格,他不太可能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形下贸然发起进攻,末将以为至少需要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官军才会发起进攻。”
李自成的独眼里突然掠过一道摄人的精芒,厉声喝道:“李过听令!”
李自成的养子兼心腹大将李过急踏前一步,抱拳应道:“末将在。”
李自成道:“率本部五千精锐骑兵,即刻向凤阳进军!”
“是!”
李过轰然应诺,领命而去。
李自成目光再闪,断然喝道:“李岩。”
李岩急抱拳作揖道:“末将在。”
李自成接着又喝道:“马守应、贺一龙,贺锦,刘希尧,蔺养成。”
被李自成叫到的人逐一出列,纷纷抱拳应道:“末将在。”
李自成目光灼灼地掠过李岩还有革左五营五大首领脸上,厉声喝道:“以李岩为主将,马守应、贺一龙、贺锦、刘希尧、蔺养成为副将,各率本部精兵即日出发,回师山陕鼓动百姓造反,不得有误!”
“是!”
李岩及马守应等人轰然应诺,纷纷领命而去。
李自成派李岩还有马守应等人回师山陕,可谓用心良苦,各方面的因素他都考虑到了。
李岩有能力有魄力,可以说是李自成手下唯一一个能独挡一面的大将,这一点连李自成的头号心腹刘宗敏都比不上,所以山陕义军主帅的人选可以说是非李岩莫属,派别人去肯定完成不了搅局的任务。
可李岩加入李自成麾下毕竟时日不长,李自成对李岩还不是十分信得过,所以要派马守应、贺一龙、贺锦、刘希尧、蔺养成五人充当李岩的副手,马守应五人刚刚从张献忠帐下投奔过来不久,派他们去当李岩的副手,李岩不会感到压力,不会觉得他们是李自成派来监视自己的眼线。
还有,马守应他们都是山陕杀出来的老人,在山陕很容易发展、扩充自己的势力,这一点他们比李岩有优势,这样一来就会形成革左五营制衡李岩的局面,避免李岩在山陕一手遮天,形成与李自成分庭抗礼的局面。
别看李自成只是个驿卒出身,可这套驭人之术他却早已经玩得很溜了。
第一百零八章 陕西民变
郏县,李岩大营。
先说说流贼大军的构成,这支军队其实并没有很严格的组织架构,基本上就是一股一股小的造反大军组成一股大的,几股大的又合在一起,就成了现在的流贼大军,李自成虽然是最大的首领,可他真正的嫡系只有义子李过,侄子李双喜率领的军队,还有更多的军队掌握在刘宗敏、田见秀、罗汝才还有李岩等人手里。
刘宗敏、李岩等人的兵权都是很大的,而且他们手下的人马都是“自己人”,而不是李自成的人,李自成只是凭借自己的威望来指挥他们,而不是通过一套严密的组织架构来约束他们,所以有些时候,刘宗敏他们敢于不买李自成的帐。
李岩手下也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人数不多只有两千人。
本来,李岩手下还有另外一支军队,那还是红娘子从山寨里带出来的老部曲,大多是些绿林好汉,武艺高强、能征善战,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可惜的是在济宁中了甄有才的奸计,让黄得功的水师大炮给轰没了。
现在这两千军队是李岩从老家河南杞县招募的子弟兵,因为是子弟兵,所以对李岩忠心耿耿,这会红娘子正在校场上训练他们。
红娘子穿着一身大红劲装,一根银色宽腰带紧束腰间,衬着她的杨柳细腰和丰乳肥臀,让人看了心跳加速,急剧放大的臀胯曲线下,是一双修长浑圆的大腿,裹着紧绷绷的大红色马裤,脚上蹬着黑色鹿皮靴,窈窕健美的身姿被勾勒得淋漓尽致。
在一身红衫的衬托下,红娘子的芙蓉雪面显得越发娇媚动人,一双柳眉却轻轻蹙在一起,明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也是冷森森的杀气,那两千新兵蛋子谁要是敢偷看她一眼,红娘子手里的马鞭立刻就会无情地抽到他的脸上,吃多了亏,便再没人敢偷看红娘子了,一个个都把心思放在训练上了。
红娘子教的是一套她独创的棍法,虽然招数很少,只有砸、劈、挑、扫、刺五式,可使起来却是虎虎生威,非常适合沙场博杀,而且流贼军中缺少武器,兵、枪、剑、斧、弓箭等铁兵器都非常少,更多的士兵使的还是木棍,所以教新兵们棍法最实用。
新兵们正山呼海啸着练习棍法时,辕门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红娘子急回头望时,只见李岩已经在十数骑亲兵的簇拥下进了大营,一看到李岩,红娘子脸上的表情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冷若冰霜变成了满面春风,赶紧扭着细腰迎了上来。
“相公,你回来了。”红娘子迎到李岩马前,仰着娇靥问道,“这次闯王几乎调集了所有的军队,是不是要打大仗了?”
李岩翻身下马,把马缰扔给身后的亲兵,对红娘子说道:“我们帐里说。”
红娘子娇媚地嗯了一声,跟着李岩进了行帐,进了行帐,李岩回身握住红娘子的小手,说道:“娘子,我们马上就要离开河南了。”
“离开河南?”红娘子诧异道,“难道闯王决定放弃河南了?”
“没有,闯王不会放弃河南。”李岩道,“这次大明官军由洪承畴坐镇开封指挥全局,傅宗龙、马士英协同进剿,三路二十余万大军来势汹汹,我军胜算不高,闯王已经采纳了我的分化瓦解之策,决定派我去山陕发展义军。”
“相公你要独挡一面?”红娘子惊疑不定道,“李自成放心让你一个人去?”
李岩道:“不是我一个人,还有马守应、贺一龙、贺锦、刘希尧、蔺养成率革左五营与我们一起去山陕。”
“就是说嘛。”红娘子扁了扁小嘴,说道,“李自成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山陕?派了马守应他们的革左五营与相公您一块去,摆明了就是要他们监视你嘛。”
“不许胡说。”李岩正色说道,“闯王生性豪爽,行事磊落,是世间少有的大丈夫,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闯王对你我夫妇还有救命之恩,我们自当杀身相报,又岂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奴家不过就是说说。”红娘子撅起了小嘴,委屈地说道,“你凶什么嘛?”
“娘子,洪承畴这老匹夫可不好对付,现在我军的形势很不妙。”李岩伸手轻轻抚住红娘子的娇靥,说道,“闯王如此信任你我夫妇,我们这次一定要在山陕把义军的大旗举起来,争取多牵制一些大明的官军,这样才能减轻闯王在河南的压力。”
“嗯。”红娘子轻轻地嗯了一声,柔声说道:“奴家全听你的。”
……
大同,王家大院。
吕六正在和嫩娘过招,王朴和陈圆圆站在边上围观。
这事还得从陈圆圆说起,那天王朴拒绝收嫩娘做填房之后,陈圆圆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想了个折衷的办法,提议让嫩娘女扮男装做王朴的贴身亲兵,因为嫩娘是女人,不像小七、吕六都是大老爷们,出征在外时可以很好地照顾王朴的生活起居。
更重要的是,嫩娘也会武,这还是陈圆圆无意中发现的。
王朴带兵出征蒙古之后,有一天陈圆圆想他了,就拿出王朴送她的短柄火枪来把玩,正好被嫩娘瞧见了,嫩娘便要过去仔细赏玩了半天,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陈圆圆一问才知道嫩娘从小就喜欢耍玩火铳,还练了一手不错的枪法。
【有书友说明朝的鸟铳粗制滥造,命中率不高是不正确的,其实明代的造铳工艺已经相当精湛了。剑客小时候家住农村,村里有许多猎手,用的都是镇上铁匠打的土制火铳,从枪口填装弹药,枪管是最原始的铁管,没有膛线,枪弹也是从铁棒上锯下来的,和枪膛的缝隙很大,火药爆炸的气密性很差,但就是这样的土制火铳,常常能命中几十米外高速奔跑的野猪,有经验的老猎人百米之内可以命中一尺见方的木板,这是剑客亲眼目睹的】
很快,陈圆圆便知道嫩娘不但会玩火枪,而且还会武。
嫩娘的确会武艺,她的武艺是她的父亲葛广教的,葛广虽然只是个百户,却有一身不俗的武林,因为嫩娘是女孩子,葛广就因材施教,着重教了嫩娘两样武艺,一是长鞭,二是轻功!嫩娘的悟性很高,年纪青青就已经练就了一身绝技,轻功尤其出色,寻常的壮汉,三五个休想沾到她身。
当初在浮图峪隘口,葛广为了保护嫩娘就把她打昏了过去,又拖了两名战死的将士压在她身上,这才让她逃过了一劫,要不然,凭嫩娘的武艺肯定要跟着父亲拼死力战,最后也难免死在响马盗手下。
因为嫩娘会武,陈圆圆就更想让她给王朴当贴身亲卫了。
陈圆圆说多了,王朴便有些心动,想到出征在外时,身边要是有个嫩娘这样的俏丫头跟着,倒也是件赏心悦目的美事,可王朴不相信嫩娘这小丫头会武艺,更不相信她那双又白又嫩的小手会耍火器。
于是陈圆圆就特意安排了今天这场比武,目的是要让嫩娘在王朴面前展示一下她的武艺和枪法。
这会功夫,嫩娘已经和吕六过了二十几招了。
一开始吕六还不敢使出全力,唯恐伤了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越打吕六越心惊,到最后吕六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在和嫩娘周旋了,别看吕六牛高马大,拳脚使起来虎虎生风,却连嫩娘这小姑娘的衣袂都沾不到,两人在院子里追逐了大半天,吕六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可嫩娘却还是脸不红心不跳,跟没事人似的。
趁着吕六心浮气躁,只顾着追逐却疏于防范之际,嫩娘忽然回手一鞭缠住了吕六的足踝,吕六的身体仍旧摆出前冲的姿势,可双足却已经被嫩娘的长鞭缠住,顿时失去了重心狠狠地栽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其实,今天这场比武很不公平,因为嫩娘是夫人的贴身丫环,吕六怕伤了她所以不敢下狠手,这无形中限制了吕六的出招,让他吃了大亏,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足以证明嫩娘的武艺的确不错,毕竟,要想把吕六打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算是悍匪刀疤脸,没有两百招也干不翻吕六。
王朴看得大跌眼镜,没心没肺地说道:“六儿,你也太没用了,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赢。”
被打斗声吸引过来的小七也冷嘲热讽道:“就是,平时你不挺牛的么?连刀疤脸你都敢惹,可现在怎么连个小女娃都收拾不了?六儿,你干脆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王朴言语奚落,吕六不敢顶撞,可小七也来冷嘲热讽,吕六就不高兴了,当时就反唇相饥道:“七哥,你在一边说风凉话算哪路英雄好汉?有本事你也下来跟嫩娘过过招,只怕你连十招都走不过。”
“说什么呢你?”小七怒道,“信不信七哥我抽你?”
吕六嘿嘿一笑,说道:“这么说,七哥是想先和小弟过过招喽?”
“你……”
小七顿时语塞,凶霸霸地瞪着吕六却不敢真的动手,吕六的武艺小七是知道的,连刀疤脸都怵他三分,他就更加不是对手了,平时在吕六面前也就仗着老资格才敢喝五呦六的,吕六真要耍起横来,他就一点辙也没有了。
这时候还是嫩娘给小七解了围,娇笑道:“听说七哥的火枪打得不错,小妹想和七哥比一比枪法。”
小七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侧头以征询的眼神望向王朴,脸上却已经流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这小子的火枪还真的玩得不赖,百步之内打人形标靶,十发九中,大胡子这个火枪队长也不敢自夸能稳赢他。
“好。”王朴点头道,“小七你就和嫩娘比比枪法。”
“是。”小七应了一声,回头对嫩娘说道,“嫩娘,你说怎么比?”
嫩娘伸手指着前方院墙上早已经摆好的一排十几个瓦罐说道:“在一柱香的时间内自由射击,谁打中的瓦罐数多谁就算赢。”
“行。”小七目测了一下距离,院墙上的那排瓦罐大概在三四十步开外,虽说目标比人形标靶小了点,可距离却近多了,便大大咧咧地应道,“那就打这些瓦罐,自由射击,谁打中的瓦罐数多谁就算赢。”
王朴道:“六儿,你去拿两枝枪来。”
嫩娘道:“六哥只要给七哥拿一枝就行了,小婢用这枝。”
嫩娘这话是对王朴说的,说罢就从身后变戏法似地摸出了一把短柄火枪,王朴看了一怔,这柄短柄手枪分明是那个叫什么约翰逊的西洋传教士送给他的,王朴送给了陈圆圆作防身之用,没想到陈圆圆又送给了嫩娘。
吕六很快就去耳房拿了一枝已经填好弹药的火枪,还有一牛角火药和一小袋铅弹,交给了小七,嫩娘手上却只见短柄手枪,既不见装火药的牛角,也不见装铅弹的小袋,只见她握着火枪往院子里一站,便举枪摆好了射击的架势。
小七不敢怠慢,急上前与嫩娘并排站好,把枪举到胸前也摆好了射击的架势。
陈圆圆亲自燃起一支线香,王朴一声令下,嫩娘和小七便同时开火,只听一声巨响,前方院墙上的两只瓦罐便应声碎裂,因为是自由射击,填装弹药的时间也能决定胜负,小七不敢怠慢,赶紧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填装火药。
这时候,最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小七才刚刚往枪管里填装了一小半的火药,那边嫩娘就已经再次举起了短柄手枪,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前方院墙上的瓦罐应声又碎裂了一只,小七被这声突如其来的枪声完全惊呆了,回头愣愣地望着嫩娘,已经忘记了填装火药。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小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填装火药的速度已经算很快了,可嫩娘却比他还快,而且快的还不只是一点,是快了很多!照刚才的速度,等小七重新填装好弹药放完第二枪时,嫩娘只怕早已经放了至少五枪了!
这个速度,太让人吃惊了!
小七吃惊,王朴和吕六更吃惊,小七因为忙于填装火药所以没看到嫩娘这小丫头是怎么填装弹药的,可王朴和吕六却瞧了个清清楚楚,相比较小七的手忙脚乱,嫩娘却显得很从容,只见她不慌不忙从身后摸出一个漂亮的锦囊,从里面摸出一截什么物事从火枪枪管的前端塞了进去,又以捅条把那团物事压进枪膛,压实。
然后以一根细铁丝伸进药门里鼓捣了两下,再倾转火枪轻轻敲打了两下,然后就扣上板机重新举起火枪瞄准了前方院墙上的瓦罐,王朴和吕六还没怎么弄明白,嫩娘就轻轻扣下了板机,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院墙上的瓦罐又碎了一只。
小七被嫩娘如此快的填装速度弄傻了,王朴也傻了。
直到嫩娘准备放第三枪时,王朴才回过神来,大声喝道:“停!”
嫩娘刚刚举起的小手又放了下来,回眸向王朴嫣然一笑,小七也闻声回头,苦兮兮地望着王朴,脸上摆出一副输不瞑目的表情。
王朴大步走到嫩娘身前,急切地问道:“嫩娘,刚才你装到枪膛里的是什么东西?”
嫩娘脆生生地应道:“火药和铁弹呀。”
王朴伸手从嫩娘腰间取下那只锦囊,松开松紧带,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根那样的“物事”,这些物事看起来有些像雪茄烟,却又比雪茄烟要短,王朴闻到了淡淡的火药味,还有油脂的香味。
王朴从里面取出一根,问嫩娘道:“就这?”
嫩娘的小脸红朴朴的,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刚才王朴的举动让她感到了害羞,见王朴问话,嫩娘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解释道:“小婢觉得从药门填装火药挺麻烦的,要是不小心按下了板机还会走火,很危险,所以就想了个法子。”
王朴脑子里隐隐想到了什么,可一时间却怎么也抓不住,便机械地问道:“什么法子?”
嫩娘说道:“小婢裁了一张大小合适的牛皮纸,先卷成圆形,用浆糊糊牢,纸卷的大小正好和枪膛差不多,然后再把纸卷的一头封住,再往里面填上火药和铁弹,再封住另外一头,最后在纸卷外面涂上油脂,就很容易压进枪膛里了,等装着弹药的纸卷压到底后,再用细铁丝从药门里伸进去戳破纸卷,让少量火药溢出来连到药门上,就可以开火射击了。”
王朴终于想起来了,嫩娘想出来的这玩意不就是历史上瑞典人发明的纸弹壳吗?由于纸弹壳的出现,让燧发式火枪的射击速度有了革命性的提高,火器的威力才真正对冷兵器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嫩娘,你真是太聪明了。”王朴激动之下,居然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忽然伸出双手抚住嫩娘红朴朴的小脸,然后凑到她的额头上啧的轻了一下,完了又哈哈大笑道,“嫩娘,这回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嫩娘的小脸霎时变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然后嘤咛一声飞也似地逃走了。
旁边的小七还有吕六也很暧昧地大笑起来,两人脸上都是那种果然如此的表情,像嫩娘这样娇滴滴脆嫩嫩的小丫头,成天在将军面前晃来晃去的,那还不早晚得是将军的人?今天这一幕他们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陈圆圆也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王朴,芳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呃……”王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火了,赶紧向陈圆圆解释道,“娘子,事情并不是像你所看到的那样,刚才只是意外……”
陈圆圆妩媚地望着王朴,只是笑就是不吭声儿。
王朴正感到尴尬不已时,柱子忽然进了院子,禀道:“三爷,魏大人又来了,还带来了山西有名的神医柳叶子,又要给三爷你瞧病呢。”
“糟糕,本将军忘了现在还在生病。”王朴一拍脑门,赶紧吩咐吕六和小七道,“快快快,你们两个快去准备,把李老爹交待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快去。娘子你也别在那里站着了,赶紧跟相公我回房吧,咦,你别笑呀,你家相公生病了,都病成半死不活的了,你应该伤心,对,就应该悲悲切切的。”
王家大院的内院好一阵鸡飞狗跳,等大同知府魏大本带着柳神医进到王朴暖阁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见王朴脸色腊黄,黄中带青,正躺在坑上昏睡,暖阁里的空气弃满了浓郁的药味,陈圆圆和嫩娘站在坑边默默垂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说起来,司礼监会同兵部、五军都督府发来催促王朴回京赴任的公文送到大同已经半个多月了,可王朴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而且病得挺重,魏大本两次带着公文来探视,都因为王朴病情沉重无法交割而作罢。
这次魏大本带来了山西有名的神医柳叶子,显然是有备而来。
不过当魏大本第三次看到王朴时,脸上却不由掠过了一丝莫名的焦虑,王朴的病情似乎比前两次见面的时候更重了,这倒不是说魏大本有多少关心王朴的生死,主要是因为这封公文还没有当面交割,魏大本就交不了差。
虽说王朴是武将,从文官武将的体系上来说不归魏大本管,可王朴眼下的身份是丁忧在家的大明驸马,不是什么京营提督,而魏大本又是大同府的知府,所以催促王朴起程这件事还是得落在他魏大本的头上。
“驸马爷?”魏大本走到坑前,轻声唤道,“驸马爷?下官魏大本看你来了。”
“啊?哦嗯……”王朴睁开了酸涩的双眼,挤下两坨黄浊的眼屎,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是张公公啊?”
魏大本神色惨然,心忖驸马爷连他是谁都认不出来了,看来是真的病入膏肓了,便回头跟陈圆圆说道:“夫人,本官给驸马爷请了山西最好的名医柳叶子,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让柳神医给驸马爷诊一诊脉?”
陈圆圆抹了把眼泪,向柳叶子裣衽一礼,悲悲切切地说道:“那就有劳柳神医了。”
“不敢。”
年过五旬的神医柳叶子抱拳回了礼,然后走到坑前坐了下来,把随身携带的药箱在坑几上放下了,陈圆圆赶紧上前把王朴的右手从被窝里移了出来,柳叶子牵过王朴的右手,伸出食、中、无名三根手指头轻轻按在王朴手腕上,开始诊起脉象来。
不到片刻功夫,神医柳叶子的脸色就变了。
魏大本紧张地问道:“柳神医,驸马爷的病情怎么样?”
柳叶子松开手,说道:“魏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魏大本向陈圆圆告了罪,陪着柳神医出了暖阁,才低声问道:“柳神医,驸马爷的病情究竟怎么样?”
柳神医叹了口气,说道:“魏大人,老夫实在是诊断不出驸马爷得的是什么病。”
“啊?”魏大本吃惊道,“连您也不知道驸马爷得的是什么病?”
柳神医点了点头,说道:“驸马爷的脉息时沉时浮,时迟时数,时虚时实,时断时续,老夫行医四十余载,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古怪的脉象,驸马爷的脸色黄中泛青,舌笞黄厚不净,口气恶臭熏人,指甲也是青中带紫,凡此种种似乎表明驸马爷生命之火将尽,可老夫听其言、观其行,却又觉得他的生命力仍旧旺盛,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这……”魏大本为难道,“这让本官如何上奏?”
魏大本的确很为难,因为王朴是当今驸马爷,这事牵扯到长平公主,还牵扯到皇帝的颜面问题,就算驸马爷真得了什么病,有些话也是不能乱说的,搞不好就会在不经意间得罪了某些人,自己的仕途前程没准稀里糊涂就完了。
魏大本斟酌再三,只得又上了一道奏本:“驸马爷再染小恙,不良于行。”
……
王朴暖阁。
等魏大本和柳叶子走了,王朴才从坑上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连声叫道:“嫩娘,快去打水,快点打水来。”
“将军,小婢早就给你备好了。”嫩娘说着就把早就准备好的漱口水递到了王朴面前,王朴一把接过就倒进了嘴里,咕噜咕噜漱起口来,嫩娘靠得近也闻到了一股熏人的恶臭,不由得皱了皱可爱的俏鼻,娇声问道,“将军,李老爹往你嘴里洒的是什么东西呀?气味怎么这么难闻?”
“谁知道?”王朴连漱了三遍,才感到嘴巴里好受了些,没好气道,“真是臭死了。”
陈圆圆亲自端着一盆水放到王朴面前,把毛巾放到热水里濡湿拧干,柔声说道:“相公,你把脸也擦一擦吧,这副样子瞧着怪吓人的。”
“嘿。”王朴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嘿声说道,“也不知道李老爹这些把戏能不能瞒过那个什么柳神医,但愿不要露馅才好。”
陈圆圆道:“李老爹可是大明神医李时珍的后人,医术高明着呢,那个什么柳神医怎么可能看得穿李老爹的手段?”
“啥?”王朴愕然道,“李老爹是李时珍的后人,我怎么不知道?”
陈圆圆嫣然一笑,柔声说道:“李老爹可不是个爱虚名的人,相公你又没问他当然就懒得说了,奴家也是无意中看到他的一本医书上写着李时珍三个字,才知道李老爹原来就是名医李时珍的后人。”
“难怪。”王朴咋舌道,“难怪李老爹连那娘们的病都能治好。”
王朴说的自然就是皇太极的宠妃,宸妃海兰珠了,王朴带兵打进盛京的时候,海兰珠就已经病入膏肓,眼看没几天好活了,可李老爹愣是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当时李老爹说是因为骑马震散了她胸中积郁的气血,现在看来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分明是李老爹以高超的医术救活了海兰珠。
一想到海兰珠,王朴眼前就浮起了她姣好的脸蛋还有窈窕丰满的身段,要说海兰珠也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比起陈圆圆也不逊色多少,只可惜在济宁的时候让那两个女刺客给救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
因为李老爹,王朴想起了海兰珠,因为海兰珠王朴又想起了在济宁遇上的两个女刺客,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她们窈窕健美的身姿,王朴却不知道,那两个女刺客之一的红娘子这会已经跟着李岩打到了米脂。
米脂是延安府北边的一个县,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是米脂人,绰号八大王的张献忠就是在米脂县举的造反大旗,李自成虽然是米脂人,却是跟着高迎祥在金县造的反,还有鼎鼎大名的“无定河”,就从米脂县城旁边流过。
李岩、红娘子夫妇率两千杞县子弟兵还有马守应、贺一龙、贺锦、刘希尧、蔺养成率领的三千精兵从郏县出发,仅仅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打到了米脂,沿途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截,可以说是兵不血刃就杀回了流贼的老家。
事实上,沿途各州各府、各卫各所就是想拦截也是有心无力了,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乱,大明朝的国力、兵力差不多已经消耗殆尽,朱明王朝在长江以北的统治事实上已经陷入崩溃的边缘,之所以还在苟延残喘完全是一个庞大王朝的惯性使然。
就说陕西三边的延绥、甘肃、宁夏三镇,各卫所的总兵力全部加在一块也已经不足五万人了,以兵部侍郎衔出任陕西三边总督的傅宗龙东拼西凑,再集结了贺人龙、猛如虎、左良玉的三部精兵,才勉强凑起了八万军队。
当傅宗龙领着好不容易才拼凑起来的八万大军东出潼关,准备配合洪承畴围剿河南的李自成时,后方的陕西三边就难免变得空虚,李岩和马守应等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路势如破竹打回了陕西,又轻而易举地攻占了米脂县城。
对于李岩所部的行动,傅宗龙其实是知道的。
早就有细作回报,有小股流贼从孟县一带北渡黄河,正往西北方向流窜,可傅宗龙并未把这小股流贼放在心上,只是严令沿途的各州各府、各卫所加强防卫、严加阻拦,却并未派出大军进行围追堵截,傅宗龙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向洪承畴和京师做任何禀报。
傅宗龙的大意最终酿成了大患!
为了围剿河南的李自成,崇祯帝总共调集了洪承畴、傅宗龙、马士英三路军队共二十余万大军,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二十万官军调集起来,光是吃饭就是个大问题,还有将士们的军饷更是个天文数字,可大明朝的国库早已经空了,内帑也已经消耗殆尽,崇祯帝已经根本拿不出一粒军粮,一两纹银了!
怎么办?
没办法,崇祯帝只能下令让洪承畴、傅宗龙、马士英自筹粮饷!马士英背靠江南,有江南税赋做后盾,粮饷不是问题,洪承畴也可以通过运河截夺漕粮,饷银也能从江南税银中截留一部份,可傅宗龙就不行了!
傅宗龙怎么办?没办法,只能加重陕西省的税赋,把重担压到老百姓头上去!
傅宗龙治下的陕西省本来就很穷,又连续遭受了三年的大旱,各府各县的老百姓本来就已经开始啃树皮,挖草根了,今年冬天又遭受了一场罕见的大雪,一些黑心商人和富户又趁机囤积粮食,哄抬粮价,百姓们又饿又冷,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府非但不派粮赈灾,却反而加重了税赋!
这一来,陕西百姓是真的没了活路,这就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李岩的军队恰好又在这个时候杀回了陕西,就好比是一颗火星投进了干柴堆里,造反的熊熊大火霎时就燃遍了陕西全省!
起义军杀回米脂的消息一经传开,陕西的延安府、庆阳府、平凉府就都反了,走投无路的贫苦百姓纷纷揭竿而起,他们冲击官府,棒杀士豪劣豪绅,先大肆哄抢一番,然后扶老携幼前来米脂投奔李岩的义军,仅仅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李岩的起义军就从五千人壮大到了几万人,而且仍以每天几千人的速度在壮大!
等傅宗龙发现后院起火,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时候,李岩气候已成,山西、陕西已经成了星火燎原之势,傅宗龙想控制也控制不住了!
……
大同,王家大院。
转眼间时间已经来到了崇祯十五年的四月初,王朴装病都已经装了快一个月了。
这段时间王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着实在家里好好陪了陈圆圆一阵子,陈圆圆也难得地享受了一段幸福旖旎的时光,这天刚刚吃罢午饭,嫩娘就找了个由头出去了,识趣地把独处的幸福时光留给了王朴和陈圆圆。
这会王朴正给陈圆圆讲笑话呢。
王朴说道:“有位男子在沙漠里迷了路,濒临死亡之际忽然看见一位漂亮的仙女正向他缓缓走来,那位男子便高喊‘仙女救救我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喝水了’,仙女想了想,说道‘你等一会’,过了一会,仙女就端着一杯草霉汁来到男子面前,男子喝完意犹未尽道‘我还想再喝一杯’,漂亮的仙女叹了口气,说道‘没了,要等下个月了’。”
陈圆圆不解道:“奇怪,为什么要等下个月呢?”
王朴坏笑道:“因为那漂亮仙女一个月才来一次那个呀。”
“啊!?”陈圆圆顿时会过意来,一头撞入王朴怀里,小手擂鼓似地轻轻敲打在王朴强壮的胸脯上,嗔道,“爷你坏死了。”
看着陈圆圆轻嗔薄怒、妩媚无限的娇俏模样,王朴再按捺不住,轻轻捉住陈圆圆的小手把她丰盈的娇躯紧紧搂入了怀里,不知道是王朴搂得紧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陈圆圆的呼吸明显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王朴的双手在陈圆圆的娇躯摸索了一阵,便撩起她的罗裳去解她的腰带,解完了腰带又伸手摸进了她的亵裤里,触手一片湿热滑腻,陈圆圆其实早已经春潮泛滥了,可她还是轻轻摁住了王朴双手,娇喘吁吁地说道:“爷,不要。”
王朴喘息道:“为什么不要?”
陈圆圆道:“李老爹说,有了身孕就不能再那个了。”
“别听那老头胡说八道。”王朴喘息道,“都已经三个多月了,没事了。”
“爷,奴家听你的。”
陈圆圆嘤咛一声,往后躺倒在柔软的羊毛毯上,王朴以双肘支在坑上,又伸手轻轻抚住陈圆圆的娇靥,就那样深情地凝视着陈圆圆,陈圆圆也深情地回望着王朴,王朴把自己强壮的身躯慢慢地压到了陈圆圆柔软的娇躯上……
……
紫禁城,乾清宫。
崇祯帝是个罕见的工作狂,只要是各地官员送来的奏报,事无具体他都要亲自过目,当天的奏报当天批复,绝不拖到第二天才做出批复,这天崇祯帝刚刚批完最后一本奏报,正准备就寝时,陕西巡抚陈纯德的八百里加急塘报就送到了崇祯帝的御案前。
如果是普通的奏报,王承恩为了照顾崇祯帝的龙体,有时候也还敢压一压,可八百里加急塘报是什么概念?只有异族大举入侵,百姓大举造反或者藩王起兵等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才够得上八百里加急的资格,这样的事情谁他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它压下?
崇祯帝以异常急切的心情拆开陈纯德的塘报,匆匆阅罢之后勃然大怒道:“傅宗龙无能!傅宗龙误国!傅宗龙可诛!”
说罢,崇祯帝就把塘报重重掼在地上。
王承恩一声不吭地上前捡了起来,匆匆瞄了几眼脸色也变了,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塘报叠起,又在御案上放好了。
崇祯帝在大殿里急速地踱起步来,余怒未消道:“朕把倘大的陕西交给了他,把事关大明安危的陕西三边交给了他,就是希望他能固本安民,替朕把陕西的百姓安抚好,替朕看好大明的西北大门,可结果呢?”
说着崇祯帝又开始愤怒地咆哮起来:“结果到任还不到两个月,就把陕西三边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延安、西安、平凉各府纷纷爆发民变,傅宗龙辜负了朕对他的厚望,他必须要为陕西的民变负责!”
“万岁爷。”王承恩小心翼翼地劝道,“傅宗龙无能,他也应该为陕西的民变负责,万岁爷可以立刻派出锦衣卫把他槛押京师问罪,可陕西的民变不能等闲视之,必须派得力干将前往弹压哪。”
“可是该派谁去呢?”崇祯帝惨然道,“满朝文武就没一个能担此重伤的,可叹泱泱大明、亿兆百姓,却没几个能替朕分忧的能臣,唉,要是能再多两个洪承畴就好了,朕也不致于顾此失彼,按下葫芦却起了瓢……”
王承恩小声说道:“万岁爷,说到弹压山陕民变的人选,其实倒是有一个。”
“哦?”崇祯帝问道,“这个人是谁?”
王承恩提醒道:“驸马爷眼下不是还在大同么?万岁爷何不下一道旨意,令驸马爷暂领大同总兵衔,率大同镇官军镇压陕西民变,以驸马爷的能征善战,奴婢以为陕西民变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控制。”
“你是说王朴?”
崇祯帝的眉头霎时蹙紧了,按说王朴早该在半个月前就该起程返回京师了,可他却拖到现在迟迟没有动身,大同知府魏大本上了道奏折,说王朴偶染风寒,不良于行,没办法在近期动身,可崇祯帝却根本不信,他始终觉得王朴是故意拖着不肯返回京师。
崇祯帝不能不想,王朴为什么不肯返回京师?王朴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万岁爷,眼下也只有驸马爷才能镇得住陕西的局面了。”
王承恩说这话却不是因为收了王朴的巨银贿赂,更不是有意要替王朴说话,他说的都是真心话,而且是站在崇祯帝的立场上考虑的,眼下除了王朴,的确没有别人能弹压住陕西的民变了。
凭心而论,崇祯帝真的不愿意让王朴再留在大同镇带兵。
可现在陕西的民变愈演愈烈,陈纯德在八百里加急塘报里都说了,如果朝廷再不派谴精兵良将前往镇压,陕西省的局势很可能彻底失控,更让崇祯帝担心的是,陕西一旦失控,邻近的山西省势必也无法幸免!
如果山西、陕西的局势失控,再加上被李自成所盘踞的河南,流贼大军就拥有了三个省的地盘,势力范围将得到极大的扩张,大明在长江以北的统治甚至有土崩瓦解的危险,正所谓两相权衡取其轻,为了保住山、陕两省,崇祯帝也只能暂时放下对王朴的猜忌,让他以驸马都尉的身份暂领大同总兵衔了。
“好吧。”崇祯帝悠悠叹了口气,对王承恩说道,“你即刻回司礼监拟旨,让王朴以驸马都尉暂领大同总兵衔,率军镇压山、陕民变。”
“奴婢遵旨。”
王承恩答应一声,领旨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招兵买马
大同,王家大院。
王朴正和甄有才在商谈事情。
甄有才眼窝深陷,眸子里布满了血丝,身上又披着松松垮垮的棉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吸血鬼。
这都是累的,从崇祯十五年正月底到四月初,甄有才着实替王朴做了不少事情,他几乎包办了带兵打仗以外的所有事情,北通州的十万石粮食是他负责押运回大同的,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是他亲自结算并且发放的,还有从张子安手里盘过来的三家兵器作坊和两家火药局,也是甄有才在经营和管理。
需要甄有才经手的事情太多,他几乎每天都要从早忙到黑,很少有时间歇息。
除了治军和领兵,王朴也放手把所有的大小事务一古脑儿全交给了甄有才,一方面是因为王朴信任甄有才,或者说是用人不疑,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王朴手下缺人,他把甄有才往死里用也是迫于无奈。
看着疲惫不堪的甄有才,王朴眼里满是愧疚之色,说道:“有才,辛苦你了。”
“将军这是哪里的话?”甄有才肃然道,“承蒙将军看得起,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卑职去打理,卑职别的大话不敢说,但有一点请将军放心,卑职一定尽自己所能把各项事务处理好,一定让将军手中有兵有粮,让弟兄们手中有枪有弹。”
说着,甄有才又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本帐册,递给王朴道:“将军,这是小人记的账目,请您过目。”
王朴把帐册推回了甄有才面前,说道:“看就不必了,你挑几样主要的说说吧。”
“是。”甄有才恭敬地应了一声,说道,“截止崇祯十五年四月初一,从北通州购买的十万石粮食已经分批运回大同;兵器作坊总共打造新式火枪一千零七十二支,带柄龙王炮七千九百二十六颗。”
王朴忍不住问道:“纸壳弹呢,生产了多少发?”
嫩娘无意中的创举让王朴想起了瑞典人发明的纸壳弹,便立即派人找来负责兵器作坊和火药局经营的甄有才,两人先把嫩娘的创意进行了适当的改进,就最终定型了纸壳弹,并让两家火药局加紧时间生产。
“已经生产了八千多发。”甄有才说此一顿,接着又道,“此外,从张子安手里购买的六十多万头牛、羊以及骆驼,其中一部份折价抵偿了从陕西、京师购买精铁、硫磺的款项,一部份折价抵偿了将士们的饷银和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剩下的已经制成腊肉,计有一千八百余万斤,五万匹马也卖出了三万余匹,获银二十余万两,扣去各项开支,银库尚有余银一百五十二万两。”
“好。”王朴忍不住击节道,“干得漂亮,有才你没有让我失望。”
甄有才谦虚道:“卑职只不过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这些事情很重要。”王朴肃然道,“现在已经是四月初了,建奴的八旗铁骑随时都可能杀到大同,如果我们不能提前做好准备,等到建奴杀到眼前那就要吃大亏!”
两人正说时,吕六忽然进来禀道:“将军,二爷在院外求见。”
“二哥?”王朴挠了挠头,问道,“他在找我做什么?”
前文说过,明代的驸马都尉按惯例是不准为官也不准带兵的,而且一旦有人当上了驸马都尉,整个家族的人也不能当官了,可事实上并非都是这样,朱明王朝对这条祖制的执行并不彻底,还是有许多驸马都尉带过兵也当过守备。
到了崇祯帝,大明王朝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更是把这些繁文缛节给看淡了,所以王朴的二哥王桦并没有按制避退,而是仍旧当着大同府的推官。
吕六应道:“二爷说有重要军情。”
“重要军情?”王朴心头一跳,急道,“快,快让我二哥进来。”
吕六领命而去,很快王桦就骂骂咧咧地进了暖阁,不高兴道:“我说老三,现在要见你一面可真是越来越难了?嘿,这里还是不是王家大院了?还是不是我们王家的产业了,怎么我这个王家二爷想见个人就这么难呢?”
“二哥息怒,二哥息怒。”王朴赶紧起身,把王桦让到了坑上,赔笑道,“这里当然是王家大院,二哥当然也是想来就来,可这阵子小弟不是在装病呢么?为了封锁消息,小弟就让吕六他们看得严了些,可没想到吕六这免崽子连二哥您也不让进了,不过小弟发誓,这绝不是小弟吩咐的。”
“得得得,你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王桦道,“都二十多年的亲兄弟了,老三我告诉你,你撅一撅屁股二哥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行了,不跟你扯这谈了,今天来找你是有正事,刚刚陕西发来公文了,有一股流寇窜回了米脂,现在延安府、庆阳府还有平凉府都反了,公文中还说,这股流贼接下来有可能会向东进犯山西,让山西各府、各州做好准备。”
王朴闻言大喜道:“二哥,陕西三府真的反了?”
“真反了。”王桦没好气道,“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所以就巴巴地赶来告诉你了,现在你大可不必再装病了,陕西三府造反,依二哥我混迹官场多年的经验,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这次怕是难逃一死了,就凭山西、陕西的这些个酒囊饭袋根本不是流贼的对手,眼下洪承畴又在河南对付李自成,朝中已经没人可用了,所以万岁爷还是得用老三你哪。”
甄有才道:“二爷的分析很有道理,卑职也以为将军很快就能实领大同总兵了。”
“是否实授大同总兵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不用回京师了。”王朴嘿嘿一笑说道,“不是我吹牛,就凭我们王家现在在大同的势力,就算我王朴不领这个大同镇总兵,这大同镇的军队还是得归我王朴指挥,嘿嘿。”
甄有才深以为然道:“那是。”
“老三,我劝你悠着点,做人不要锋芒太露。”王桦劝道,“在大同我们王家是有些势力,一般的人咱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说大同知府魏大本和山西巡抚汪乔年吧,也得对我恭恭敬敬的,可我们不能因此不知道天高地厚哇,别忘了代王也在大同。”
王朴道:“二哥,小弟知道了,小弟会有分寸的。”
“唔。”王桦点了点头,起身说道,“那行,二哥还有事就先走了。”
王朴道:“二哥忙您的。”
王桦都到门边了,忽然又回过头来说道:“哎,我说老三,二哥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是我们王家的家主了呢?最近大哥都没怎么做生意了,就顾着给你跑东跑西,采买精铁和硫磺什么的了,还有二哥我,也快成了你安插在大同官场的耳目了。”
“这叫能者多劳。”王朴赔笑道,“谁让大哥懂得经商,二哥你懂得做官呢?”
“这算你小子有良心。”
王桦哼哼两声,这才转身去了。
等王桦走远了,王朴才向吕六说道:“六儿,你立刻去一趟栲栳山,让赵信、唐胜还和和尚立刻前来大同。”
“是。”
吕六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
米脂县城,现在已经成了起义军的大本营。
这半个月来,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义军从四百八方向着米脂源源不断地汇聚,起义军的规模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充,马守应、贺一龙、贺锦、刘希尧和蔺养成等人高兴得不行,可身为主将的李岩却高兴不起来。
有什么值得高兴得呢?
前来投奔的起义军绝大多数都是衣食无着、扶老携幼的贫苦百姓,真正可以上战场拼杀的壮丁其实并不多,而且最让李岩忧心的是,如何解决日渐庞大的起义军的吃饭问题?前来投军的各路义军大多是空手而来的,现在他们既然已经成了李岩的部属,那李岩就有责任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
从延安府各县官仓抢来的粮食已经支撑不了多少天了,吃完了这些粮食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让义军将士也跟着陕西的难民去啃树皮、吃草根吧?为了解决军粮的问题,李岩已经整整三天没吃好饭,睡好觉了。
李岩寝食不安,红娘子也跟着着急,可她也没什么办法。
这天,红娘子带着十几骑亲兵来到几十里外的老鸦山打猎,本想打几只山鸡炖汤给李岩补补身子,结果山鸡没打着却遇上土匪了,一行人才刚刚转过一道坎,猛听得前方一阵呼哨响,两侧山梁上立刻冒出了好几百土匪。
红娘子艺高人胆大,浑然没把这伙土匪放在眼里,当时就带着十几骑亲兵强行突围,土匪自然不会放过到嘴的肥肉,一声呼哨便从山梁上冲了下来,一个土匪头目策马扬刀直扑红娘子,红娘子正要仗剑迎击时,那土匪头目忽然大叫起来:“师妹,是你!?”
红娘子闻言一震,勒住坐骑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那土匪头目绕着红娘子转了两圈,激动得大叫道:“师妹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师兄荆茂成啊!”
“啊?”红娘子闻言大喜道,“你是荆师兄?”
“是我。”荆茂成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师妹。”
说罢,那土匪头目荆茂成又向着四周疾声大喝道:“住手,统统住手,都是自家人!”
红娘子也慌忙喝住了自己的十数骑亲兵,幸好两人喝阻得及时,两伙人还没人丧命,只有两个土匪受了点轻伤。
红娘子策马上前,问道:“荆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别提了。”荆茂成苦笑道,“当初离开河南之后,我原想到九边投军,心想凭着这一身武艺怎么也能混个百户、千户什么的当当,就算不能光宗耀祖,至少也能混个衣食无忧吧,可谁想到投军没几天就得罪了一个将军,差点没把命都搭上。”
红娘子紧张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一怒之下就杀了那个将军,然后就跑到这老鸦山落草来了,到现在也算是扯起了几百号弟兄。”荆茂成说罢,又问红娘子道,“师妹你和李岩不是跟着闯王在河南吗?怎么又跑到延安府来了?”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小妹一时半会也说不完。”红娘子美目一转,忽然想起如果能把荆茂成和他手下的土匪拉到相公麾下,倒是一支不可小觑的生力军,当下便说道,“师兄,有句话小妹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荆茂成道:“师妹你说。”
红娘子道:“窝在这老鸦山拦路打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也埋没了师兄你的一身好武艺,眼下大明朝已经烂到了骨子里,闯王雄才大略,总有一天会取大明而代之,师兄何不投到闯王麾下,也好建立一番功业?”
荆茂成道:“师兄倒是也想,可闯王远在河南,隔太远了。”
红娘子道:“师兄要投闯王何必去河南,米脂就有闯王的人马啊。”
荆茂成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说道:“说来说去,师妹你是要师兄我带着人马去投奔你家相公啊。”
说起来,荆茂成远走九边也全是因为李岩。
当初谁都认为荆茂成和红娘子是天生的一对,荆茂成自己也这么认为,他梦想着有一天能娶了红娘子,再从红娘子的父亲手中接过寨主宝座,可现实却无情地击碎了他的美梦,有次红娘子带人去杞县打劫,结果遇上了李岩,然后一切都改变了。
后来红娘子成了寨主,李岩成了她的押寨相公,而他荆茂成则远走九边。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可荆茂成还是无法忘记红娘子,要他整天面对李岩与红娘子的卿卿我我,显然需要勇气。
红娘子没有忸怩作态,落落大方地承认道:“没错,小妹这么做是为了自家相公,可也是为了师兄你。”
荆茂成苦笑道:“师妹,这事师兄得和弟兄们商量商量。”
红娘子爽快地说道:“好的,那小妹在山下等你,要是弟兄们愿意的话师兄你就带着他们和小妹一起回大营,要是不愿意到时候师兄你派个人下山对小妹说一声就行了,小妹绝不会为难师兄你的。”
……
大同,王家大院。
赵信、唐胜、张和尚已经从栲栳山赶到了王家大院,刀疤脸和大胡子也从雷公山大营赶了回来,最近这两个多月来,赵信、唐胜和张和尚一直带着两千四百多号弟兄缩在栲栳山当土匪,大胡子和刀疤脸却在雷公山训练新招募的两千多家丁。
雷公山上的两千多家丁是后来招募的,因为有了栲栳山上的两千多老兵做后盾,手里又有大把的银子,王朴俨然已经成了大同一霸,做什么事也显得底气十足,根本不需要再看什么人的脸色了,招兵买马自然也用不着偷偷摸摸了。
五人正在偏厅里聊得起劲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吕六宏亮的声音:“将军到!”
大胡子、刀疤脸、赵信、唐胜还有张和尚刷地站了起来,一个个把腰杆挺得笔直,五双眼睛更是齐刷刷地往门口望来,门外人影一闪,王朴已经在甄有才、小七和吕六的簇拥下昂然而入。
“卑职等参见将军。”
五人齐声见礼。
王朴大步走到主位上,摆了摆手,说道:“都坐吧。”
“谢将军。”
五人轰然应诺,又刷地坐了下来,王朴和甄有跟着坐了下来,小七和吕六却往王朴身后一站,就像两尊门神侍立左右。
王朴的目光落在大胡子和刀疤脸身上,问道:“新募的家丁训练得怎么样了?”
大胡子起身应道:“禀将军,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了,不过这些兔崽子没上过战场,哪天真上了战场免不了要跑肚拉稀。”
王朴想了想,说道:“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就让他们在实战中继续训练吧,这样,栲栳山上的两千多老兵立刻拉回雷公山大营,跟两千多新兵混编,每个百人队一半新兵一半老兵,每个老兵带一个新兵,这样战斗力提升比较快。”
“是!”
赵信、唐胜等人刷地起身,轰然应诺。
王朴的那句“在实战中继续训练”让他们激动不已,看来又要打仗了!要知道期盼战争的可不只是他们五个千总,在栲栳山上藏了将近两个月的老兵们早就盼着再上战场了,甚至连雷公山上新募不久的新兵蛋子也盼着早点上战场。
王朴的重金奖励制度已经开始显现出威力来了。
这套重金奖励制度有个特点,平时开的饷银很少,基本上跟边军差不多,只有打了胜仗才会下发丰厚的赏银,对于战死的将士,不管是打了胜仗还是打了败仗,都给予同样规格的抚恤金。
如果是有重大贡献或者特别英勇表现的阵亡将士,抚恤金的金额更是高得足以让人疯狂,比如跟随大胡子战死在辽东的那五十名弟兄,抚恤金高达每人两千银纹银。两千两纹银是个什么概念?按当时的物价足够购买一百多亩地当个小地主了!
所以,别的军队里的士兵只想得过且过混日子,可王朴手下的兵却一个个全都想着打仗,只有打了胜仗才有丰厚的赏银,才能发财,就算不幸战死了,也还有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至少能让自己的家人过上一段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王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落座,接着说道:“上回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往后大伙再用不着偷偷摸摸了,不过为了不让这些精力过剩的家伙在外面惹是生非,今后每天的训练科目必须再加一样,全副武装二十里长途急行军!”
“啊?”大胡子吃声道,“每天跑二十里?”
“怎么?”王朴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少了?”
“没,没有。”大胡子赶紧摇头,“不少,不少了。”
“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王朴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五个千总不能搞特殊化,你们一样得跑,而且必须起好带头作用。”
“啊?”
“这?”
赵信、唐胜、张和尚、大胡子、刀疤脸五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那还有什么好争辩的?跑他娘的便是了,可一想到每天要跑二十里,一个个脸上就全都露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
……
米脂,李岩行帐。
李虎正在帐中向李岩汇报军情,李虎是李岩的族弟,李岩是个瘦弱无力的白面书生,可李虎却人如其名,长得粗犷骠悍,而且从少林寺学了一身功夫,是员难得的悍将,李虎对李岩素来忠心耿耿,李岩也把李虎视为心腹。
李虎说的是关于马守应他们瓜分壮丁的事情。
“大哥,老回回他们五个太过分了,所有的壮丁都编入了他们革左五营,却把一些老弱病残扔给我们,这不是明摆着拉山头吗?他们眼里还有没有大哥?当初出兵之前闯王都已经说清楚了,大哥你才是主将,他们五个只是副将,大哥,你不能再手软了。”
“二弟,你说的情况大哥知道了。”李岩语气沉重地说道,“马守应他们是不应该这么做,可他们毕竟是起义军的老人了,要是就这样把他们杀了,闯王那里不好交待,在义军弟兄们面前也无法交待呀,更重要的是,我们自相残杀只能让大明官军白白捡便宜,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们绝不能做。”
“可是大哥……”李虎急道,“你再不好好捋捋他们,他们就会骑到你头上来了。”
“谅他们还没这个胆。”李岩儒雅的俊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淡淡的煞气,低声说道,“二弟,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你回去后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总之这事大哥心里有数了,大哥知道该怎么做。”
“是。”李虎恭声应道,“那大哥要是没什么吩咐,小弟就先告辞了。”
“去吧。”李岩说罢,忍不住又叮嘱道,“别忘了约束好弟兄们,千万别和革左五营的人闹起冲突。”
“哎。”
李虎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李虎刚刚离去没多久,红娘子火辣辣的身影就闪进了行帐,冲着李岩喜孜孜地说道:“相公,你猜奴家今天去哪里了,又遇着谁了?”
“还说呢。”李岩撇了撇嘴,没好气道,“一整天都没见着人影。”
李岩说的虽然是埋怨的话,可红娘子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关切之意,芳心里顿时就像灌了蜜一般,甜腻的不行,便一头撞进了李岩怀里,扭着小腰撒娇道:“相公,奴家不是见你劳累,想猎几只山鸡给你炖鸡汤喝么?”
李岩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儒生,虽说和红娘子已经是夫妻了,可还是吃不消红娘子这般火辣辣的打情骂俏,便干咳两声扭开头去,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娘子,这里是义军大营,别让弟兄们瞧见了笑话。”
“谁爱笑话谁就笑话去。”红娘子不高兴道,“夫妻人伦碍着谁了?”
红娘子嘴上虽然这样说,可人却还是离开了李岩的怀抱,只不过一张红艳艳的小嘴已经撅得老高,几乎能挂半斤油了。
“咳。”李岩干咳一声,问道,“娘子你刚才说遇着谁了?”
红娘子一扭腰肢,不依道:“不说。”
李岩皱眉道:“娘子,别闹。”
红娘子委委屈屈地说道:“奴家遇见荆师兄了。”
“荆师兄?”李岩愕然,“你是说荆茂成?”
“嗯。”红娘子点了点头,说道,“荆师兄离开河南之后就来九边投军,结果遭人迫害就到了附近的老鸦山落草,两年多时间里网罗了五百多号弟兄,现在奴家已经把他们全都带来了,他们要投奔义军。”
“真的?”李岩闻言大喜道,“这可真是太好了,荆师兄既然已经在老鸦山当了两年多的山大王,那他一定认识许多道上的朋友,对陕西、山西的情形应该有比较全面的了解,正好可以帮我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从哪里搞到义军急需的粮食。”
李岩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却从骨子里透着泱泱大气,荆茂成和红娘子的事他全知道,可他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对荆茂成有什么看法,更不会因为是红娘子说服了荆茂成来投军,而对红娘子产生误会。
“嗯,荆师兄一定知道哪里可以搞到粮食。”
红娘子欢喜得连连点头,自从两人结为夫妇以来,只要李岩高兴她就高兴,今天看到李岩这么高兴,红娘子更是从脸上一直欢喜到了心坎里。
“快。”李岩急道,“娘子,快带我去迎接荆师兄。”
红娘子带着李岩来到辕门外时,荆茂成和手下五百多号土匪正在安静地等待。
李岩会亲自迎出辕门外,这让荆茂成感到很意外,原本他以为会因为他的到来而让李岩感到不愉快,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不受欢迎的心理准备,可结果却正好相反,李岩对他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欢迎。
这件事让荆茂成对李岩有了全新的认识,看来李岩不仅仅只是长了一张讨女人喜欢的小白脸,这个人应该还是有些本事的,要不然闯王李自成也不会派他到陕西来独挡一面。
当下两人叙过礼,李岩以师兄尊称荆茂成,把他迎进了大帐,又让李虎妥善安置荆茂成手下的五百多弟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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