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章 如海之深
作者:月关|发布时间:2024-06-29 00:35:04|字数:356588
眼见甲刀迎面飞来,可武则天正在盛怒之中,如果闪躲,势必更加激怒女皇,上官婉儿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直挺挺地跪着,眼见甲刀及身,下意识地把眼一闭。
刀子不大,是用来裁纸的,可锋利的刀尖刺中婉儿,眉心还是一痛,甲刀正掼在她的额头眉心处,甲刀落地,鲜血也随之披面而下。
“孩子是谁的?”
武则天森冷的声音随之传来,婉儿紧紧闭着双眼,只觉鲜血缓缓流下,一直蔓延到了嘴边,她抿紧双唇,一言不发。
杨帆这个名字她是绝不会说出来的,不说她还有一线希望,说了只能搭上杨帆一条命,而她和孩子也难以幸免。一向视名节重逾性命的她,为了她的男人和为了她的孩子,可以舍了她的命,也可以舍了她的名。
武则天冷冷地看向符清清,这个告密者慌忙垂下头去,低声道:“臣……臣也不知。”
武则天微微扬起下巴,问道:“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几个月了?”
符清清道:“遵圣人吩咐,太医院助教杨易已给上官待制号过脉了,说是……七个月了。”
“七个月?哈哈哈!朕真的是老啦,老眼昏花,你在朕身边,怀胎七月,朕竟半点也没察觉……”
武则天冷笑半晌,轻轻锁起眉头,开始思索起来。符清清察言观色,赶紧提醒道:“大概……就是圣人从三阳宫回转京都一个月后的那段时间。”
“嗯……”
武则天目光陡然一厉,沉声问道:“自那时起,婉儿留宿宫外一共几次,常与哪些人来往?”
在皇帝面前要告举一人,哪能信口雌黄,必然是要做足准备的,符清清果然准备充分,她怯怯地看了上官婉儿一眼,还是鼓足勇气,从袖中摸出一份手札,蹑手蹑脚地递到武则天面前。
武则天恶狠狠地翻开手札,一眼望去,登时愕然:“武三思、张同休、张昌期、高戬、张说、崔湜、崔涖、崔液、崔涤……”
婉儿留宿宫外不归的这些日子,多是与这些人在一起饮宴,这些人中大多是当世才子,而婉儿主持史馆和翰林院,与这些才子名士来往实属正常,所以武则天一直也没有什么猜疑,如今看来她的情郎必是其中之一。
武则天沉吟半晌,摆了摆手,对符清清道:“退下吧!”
“诺!”
符清清答应一声,躬身退下,临出殿门时,下意识地又往婉儿身上一瞥,再向武则天看去,忽然发觉两道杀气盈然的目光正冷冷注视着她。
符清清悚然一惊,定睛再看,就见帷幔两旁,各自俏立着一个女子。一个是兰益清,一个是高莹,两人望向她的目光颇为不善,隐隐蓄着一股杀气。见她向自己望来,两女不约而同地把嘴角一撇,极是鄙夷不屑。
符清清素知这两女也是婉儿的心腹,甚至称得上是好姐妹,符清清不由暗自苦笑:“婉儿姐姐,你让我做这恶人,以后宫里面不待见我的人可就多了。”
武则天持着那份手札,在殿中缓缓地踱了一阵,绕回御案后坐下,就见上官婉儿依旧跪在地上,上身挺拔,脸面上殷红的鲜血与雪白的肌肤相映,有些触目惊心,心中忽然一软。
帝王是孤独的,婉儿从十四岁就侍奉在她身边,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比这天下间任何人都长久,在她心中又岂能没有一点情意。武则天压了压心火,缓缓问道:“你告诉朕,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婉儿轻轻低下头,低声道:“回圣人,婉儿……婉儿不知!”
武则天刚刚压下去的火气腾地一下又冒了出来,她重重一拍御案,勃然大怒地起身,喝道:“混账!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还敢欺瞒朕,你不知道?你……”
武则天指着上官婉儿,忽见她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喝骂的声音不禁戛然而止,她怔了半晌,才又试探地道:“你……你不能确认孩子是谁的?”
婉儿无言以对,流泪叩首道:“圣人圣明,求圣人不要再问了,婉儿知罪!”
武则天的双腿一软,一下子又坐回椅上,她终于明白了,难怪婉儿难以启齿,原来瞧着冰清玉洁的她,私帏之间竟也是淫乱若斯。
不知怎的,武则天忽然想起控鹤监刚刚成立时,张易之从京中择选肤白貌美少年七人入宫,自己趁着酒兴,也是因为有新奇感,当晚竟同召四人侍寝的事来。
武则天老脸一热,痛骂上官婉儿的话便不好再出口,同时,心中又有些莫名的轻松。婉儿多年来任职中枢参与机要、是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如今被人诩为内相,如果她和某人暗订了终身,武则天很难保证,婉儿不会因此成为别人楔在自己身边的一颗钉子。
这颗钉子的作用倒不见得是对她不利,也许只是想清楚她的一举一动,以迎合上意,谄君媚上,但是没有谁喜欢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了如指掌。
如果婉儿只是身心成熟,有所需索,与那些风流名士们结一夕之缘,成露水夫妻,问题反倒没什么严重了。
可是,婉儿是真的私帏混乱还是为了掩饰真相?
武则天越老猜忌心越重,因为婉儿难以启齿的羞愧之态,她想到了这种可能,却不会因此就相信婉儿所说的一切。
可她该怎么办呢?像个女儿被人偷奸的母亲一样,愤怒地找那些人一一质问?此事传开,皇家体面将荡然无存,民间不把宫闱传得淫秽不堪才怪。
武则天可是最清楚乡间坊里那些长舌妇人们的厉害,想当年她年方十三,只是容貌俏美、衣着鲜艳了些,又喜欢出外游逛,就不知被多少人背后说三道四,传出许多不堪的谣言。这种风流韵事一旦泄露半点风声,真不知要被人传得多么丑陋不堪了。
怎么处理婉儿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她要弄清楚婉儿究竟是不是被人勾搭,成了埋在自己身边的一个耳目。如何才能在不张扬的情况下弄清楚这件事呢?这才是关键,武则天毕竟执政多年,理性迅速占据了上风,一旦分清主次,她便不再为情绪所左右了。
武则天沉吟良久,语气渐趋和缓:“这……也是朕的错。你从十四岁就跟在朕的身边。多少年来,朕都把你视为心腹,甚至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可是朕却忽略了,你已经长成一个女人,需要男人了。”
武则天喟然叹息着道:“这件荒唐事儿,朕不想深究了,可是总要想办法善后的。你应该清楚,此事如果张扬开来,不只你名节无存,朝廷体面也将荡然无存!”
上官婉儿急急抹去脸上血迹,惊喜地看向武则天,她知道自己所做的种种准备,可以不至引起皇帝最重的猜忌,不至引起皇帝的杀机,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得到武则天的谅解。
上官婉儿惊喜欲狂,连连叩首道:“多谢圣人慈悲,婉儿听凭圣人安排!”
武则天淡淡一笑,道:“七个月,的确不宜再把孩子打掉。不过,太医院里有许多国医圣手,应该不会伤及你的身体,把孩子打掉,你再以生病为由静养个十天半月的,便可回到朕身边,无人会知晓此事。”
上官婉儿脸色一变,慌忙摇头道:“不!婉儿做不到,求圣人开恩,婉儿要把孩子生下来。”
武则天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无法确定,要这个孩子做什么?”
上官婉儿泣声道:“圣人,不管他的父亲是谁,那是臣的亲生骨肉啊!”
武则天不悦道:“糊涂!如果让你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如何瞒得住天下人耳目,朕已有意赦免你的罪行,你不要得寸进尺。”
上官婉儿道:“臣宁愿加罪己身,哪怕被圣人贬为宫奴,只求圣能人让臣把孩子生下来。”
武则天拂袖道:“传太医!”
“不!圣人,婉儿求你!”
上官婉儿急急膝行几步,跪在御案前,嘶声道:“圣人!婉儿受圣人指教、受圣人呵护,圣人在婉儿心中是君也是母亲,恩重如山!圣人的话臣本不敢不听,可这个孩子是臣的骨血,是臣的心头肉啊,如果圣人要处死这个孩子,臣会恨你一辈子!”
恐怕这世上还没有人对武则天这么说过话,至少在她印象里从来没有过,她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着婉儿,沉声道:“在朕身边,你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你宁愿舍弃朕赐予你的一切,只为保住这个胎儿?”
上官婉儿抬起头,坚定地道:“臣来世上走这一遭,也想做一回女人,做一回母亲!求圣人成全!”
上官婉儿叩首于地,再不起来,武则天眯起老眼,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古井无波,似那千年不化的寒潭。过了半晌,武则天才道:“如果你想保住这个胎儿,你的荣华、富贵、权力、地位,所有的一切都要割舍,为了皇室的体面,还包括你的自由!朕可以容你把孩子生下来,但你将从此被幽禁,与世隔绝,你也愿意?”
上官婉儿听得还有回旋余地,只要保住她的孩子,哪里还顾忌许多,连连叩首道:“圣人慈悲,婉儿甘愿接受!”
武则天凝视着上官婉儿,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她从未把亲情当作一回事,所以对这种为了儿女可以抛弃一切的人,她无法理解:“那还只是一团没有生下来的肉,甚至不算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在她想来,如果有人冒险追求上官婉儿,目的一定是她手中的权力,否则美女多的是,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与皇帝身边的人发生私情?而婉儿也如是,如果她怀有异心,觊觎的是自己给予她的权力,她怎会放弃自己赐予她的这个机会?
所以武则天这番看似宽容的话,早已暗伏杀机,如果婉儿顺水推舟地接受她的建议,那就一定要让婉儿死,哪怕是杀错了人。如今婉儿为了生下孩子宁愿放弃一切,武则天反而相信她对自己是无害的了。
不知怎的,武则天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长女,那是永徽五年的时候,那个粉团一般可爱的婴儿,一眨眼,快五十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个永远也不会再长大的女儿,可现在那个女儿的形象却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将她的戾气化得干干净净。
沉默良久,武则天安详中透着些空洞的声音在大殿上悠然响起:“婉儿,拟旨!正式布告天下,朕今年将迁都于长安!着待制上官婉儿先往长安,会同奉宸丞张昌宗筹备迁都一应事宜!”
上官婉儿讶然抬起头来。
武则天继续道:“高莹、兰益清!”
一直站在帷幔边的两名内卫躬身道:“臣在!”
“你二人护送婉儿去长安,叫张昌宗安排一处隐秘安全、人迹罕至的所在安置她。”
上官婉儿明白过来,大喜叩头道:“婉儿多谢圣人恩德!”
武则天抓起龙头拐离开御案,走到上官婉儿身边时,她把龙头拐在地上重重地顿了顿,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第一千零一章 湖上烟波
春雨如油,淅淅沥沥地敲打在青乌色的船篷上。
水面上的涟漪一个套着一个,遽生遽灭。
烟雨蒙蒙中,天地间仿佛拉起了一道白茫茫的帷幕。
小船停在水上,船头撑着大伞,伞下有一只红泥小炉,炭火正旺,炉上的瓦釜中炖着杨帆亲手钓起的一尾大鱼,乳白色的鱼汤翻滚着,浓浓的香气挥之不去。
船舱里,古竹婷跪坐在矮几前,用汤匙轻轻调着一碗鱼羹。碗是渔家所用的粗陶大碗,偏就迎合了这细雨小舟湖上野炊的朴拙氛围,只是再配上那双柔腻纤美的素手,便有了种秀色可餐的柔美。
乳白色的鱼汤,撒一把切得细细的翠绿色的芫荽进去,浓郁的鱼香马上就变成了一股更加诱人食欲的香气,香气直沁心脾。杨帆坐在对面,倚着一只厚厚的软垫,惬意地吸了吸鼻子,道:“好香啊,且再放放,还有点烫。”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封信,信是显宗的人从洛阳那边传过来的,经过一场血腥的大清洗,如今收到洛阳那边传递来的消息,这意味着他已经得到了显宗上下的臣服,如今显宗的主要力量可就在洛阳呢。
当初他利用和沈沐的“矛盾”,把继嗣堂迁往洛阳,整个显宗势力东移,是为了方便他们在长安行事,但他当时没有想到皇帝会把他调往长安,这一来他对显宗的掌控力就受到了影响,山高皇帝远嘛。
如今显宗能重新恢复运作,并且把洛阳那边的消息及时传递给他,这是一个讯号,这意味着显宗上下已经彻底认可了他的地位,已经上了他的船,也意味着显宗内部的动荡已经平息。
信很长,向他汇报了方方面面的事情,主要内容当然是显宗内部整合的情况,但是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杨帆发现了一条令他注意的消息。信中说,皇帝已正式布告天下将迁都长安。
杨帆马上抬头对古竹婷道:“东西两市盘下来的店铺可已交割了么?”
古竹婷不明白他看着信怎么忽然想起这事了,呆了一呆才道:“是!已经盘下了二十七家店铺,油坊、布庄、粮米店、珠宝铺子俱有,还有几家急着售卖店铺的,听说咱家正大肆收购还主动找上门来呢。”
杨帆眉飞色舞地道:“那就买下!可别让他们跑了,哪怕咱们自己家经营不过来,回头转手一卖,也能大赚一笔,嘿嘿,皇帝迁都的消息马上就要传到长安来了,咱们得赶紧下手。”
古竹婷瞧他一副占了便宜的得意样儿,忍不住掩口轻笑,垂下整齐漂亮的眼帘道:“人家还是头一回看见阿郎见钱眼开的样子呢。”
杨帆白了她一眼道:“我会见钱眼开?钱财与我实无大用,我如此煞费苦心,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古竹婷柔声道:“奴家不要钱,只要跟着阿郎,富贵也好,贫穷也罢,奴家都开心。”
杨帆点头道:“这可是你说的啊,你说的不要钱,咱家的产业,以后可没有你儿子女儿的份儿。”
古竹婷愕然道:“奴家哪有儿子女儿……啊!”问到一半,她就醒悟过来,不禁羞红着脸偷偷瞟了杨帆一眼,低下头,吭吭哧哧地道:“奴……奴家谢过阿郎。”
杨帆明知故问地道:“谢我什么?”
古竹婷咬着薄薄的红唇,在他肘弯里轻轻捶了一记,跟拂蚊子似的。
杨帆哈哈一笑,低头又去看信,自言自语地道:“唉!比小蛮和阿奴还要胸挺臀圆,一看就是宜子之相,将来啊,指不定要给我生多少个儿子呢,我现在不赶紧想着攒钱可怎么成?当爹的命苦哇……”
古竹婷被他调侃得面红耳赤,偏是咬着红唇并不反驳。宜子能生,那是女人家的福气,要是她能给杨家多生几个儿子,比起小蛮和阿奴,她就不会那么弱势了。她倒不想与小蛮和阿奴争锋,可也希望在自己的男人心里地位重些不是?
“嗯?婉儿要来长安?”杨帆看到这条消息不禁喜上眉梢,婉儿要作为天子特使,先至长安筹备安排迁都事宜了,一旦远离天子脚下,他们不是可以朝夕相处了么?
信中只提到了这件事,并没有太详细的交代,杨帆和婉儿之间的私情继嗣堂的人并不知道,他们自然不会在此事上过多关注。如果他们早知杨帆与婉儿有私情,以清洗之前的显宗遍布世家耳目的情况下,山东士族早就知道杨帆做了关陇世家的女婿,也不会对他如此大意了。
杨帆自执掌显宗以来,也一直不曾向宫中发展耳目,一则当时的显宗他还没有完全掌握在手中,二则宫中有上官婉儿,还有什么人比她更了解宫中发生的一切,又何必煞费苦心在宫中发展耳目呢。
所以杨帆对上官婉儿的到来只觉惊喜,他根本不知道婉儿已经有了身孕,又为了保护他和孩子在洛阳独自承担了那么多压力。
看到最后一段时,杨帆微微皱了皱眉,继上官婉儿之后,皇帝还准备让武崇训到长安来。很明显,武懿宗在长安待不下去了,可武则天并没有放弃让武氏在长安预有经营的打算。
如今武承嗣已死,她只剩下武三思这一个侄儿可堪大用了,派武三思的儿子来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武崇训来长安只是一个安排,行程要比上官婉儿晚一个多月。
再往下看,杨帆的眉头又舒展开来,同时而来的还将有相王李旦的五个儿子。武则天果然打得是平衡的想法,只是现在李氏势弱,只好以量取胜。可不管怎么说,这么些年来,武则天对姓李的看得都很严,哪怕是她的亲儿子亲孙子她都严格防范着,这一次肯放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武则天已经在为交权做准备了。
杨帆欣欣然地看完信,古竹婷便把一碗鱼汤送过来,杨帆一碗香浓的鱼汤下肚,腹中一片火热,春雨的寒气一扫而空。古竹婷见他胃口甚好,心中欢喜,接过汤碗,笑盈盈地问道:“阿郎可要再喝一碗?”
杨帆摇摇头,见美人儿巧笑嫣然地望着自己,长长的睫毛、明亮的双眸、娇花润玉一般的俏脸,唇瓣娇艳欲滴,忍不住心中爱意,他正是满心欢喜的时候,兴头颇高,便轻轻一牵她的皓腕,柔声道:“过来!”
古竹婷晕了双颊,却不敢违抗杨帆的吩咐,乖乖挪到他的面前,杨帆伸手一拉,古竹婷便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中,杨帆一手揽着她柔软的肩背,一手便探上了她那鼓腾腾的胸膛。
杨帆五指轻拨,探入她的衣襟,掌握了那既紧挺又柔软光滑如丝如缎的一团软玉,手指在玉峰顶上嫣红樱桃处轻轻一拨,古竹婷顿时打了个哆嗦,赶紧闭上双眼,像只温顺乖巧的小猫儿。
难为这十三岁就能潜入重重警戒之中刺杀一州都督的女英雄,被杨帆一双大手摆弄得娇怯无力、柔若无骨,那双大手的每一下游移,都令她发出一声销魂蚀骨的呻吟,杨帆被她的娇吟弄得仿佛心里有小虫子爬似的,不免存了将她就地正法的念头。
绮念一起,降魔宝杵立现神通,仿佛则天门前高耸百丈的那根天枢巨柱,古竹婷只觉后腰处被一坚硬无比的柱子顶得难受,伸手一摸,只吓得花容失色,几乎就要惊跳起来,可惜却被杨帆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古竹婷不敢挣扎,又怕挣扎起来撑裂杨帆的伤处,只好红着脸儿推让他的大手,昵声道:“阿郎,这是在船上……”
杨帆道:“以天为屋,以船为榻,以雨为幕,只有你我,可不正好么?”
古竹婷被杨帆一碗浪漫的迷荡灌得星眸如醉,身子软绵绵地倒下去,脸颊烫烫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分明是要任由杨帆施为了,却听风雨中一个破锣嗓子嘹亮地喊起来:“二郎!二郎!杨二郎!啊哈,二郎,是你在那里吗?”
杨帆恼火地停了手,就听那个声音锲而不舍地叫唤着:“啊!我来了!你最真诚的朋友,阿卜杜拉·沙赫曼·本·阿齐兹·本·哈卡姆来啦,二郎?赞美安拉,这儿的景致真的好美!”
古竹婷咬着唇,忽然“扑哧”一笑,她马上憋住,俏美的脸蛋儿红红的,眼中却有一抹调皮的笑意。
杨帆悻悻地放开她,起身向舱外走去。如今距他受伤已经过了四个月,他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古竹婷怕他着凉,虽然手软脚软的,而且有点心虚,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还是急急拿起油纸伞追了上去。
杨帆弯腰走出船舱,油纸伞马上打开,撑在他的头顶,杨帆举目望去,就见一叶小舟自蒙蒙烟雨中驶来,一个身穿蓑衣、头戴竹笠的船夫撑着船,阿拔斯举着一柄伞站在船头,替阿卜杜拉挡着雨。
“啊!二郎果然在这里!”
阿卜杜拉见到杨帆,登时眉开眼笑,再一转眼看见随之出现的古竹婷,又不禁两眼发直。古竹婷脸上红晕未褪,她一手撑伞,一手有些不自然地掠着鬓边的发丝,那种柔美的风情看得阿卜杜拉诗兴大发。
他抚着心口,用呻吟般的语调朗诵起来:“如果你是我的朋友,请帮我离开她,因为我一旦爱,就再无法痊愈。如果你是先知,请帮我摆脱她的魔力,因为我一旦沉溺,就再无法自拔!她像一道蓝色的波浪,我看着她,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因为我不会水……”
“砰!”
杨帆的伤势还没大好,但是两步的距离他还是能跃过去的,杨帆本他搅了自己好事,本就一肚子不痛快,又听他当面调戏自己的女人,一步跨到他船上时,脚下便故意用了些力道,那舟被杨帆大脚一压一抬,阿卜杜拉“哎哟”一声就掉进了湖里。
阿卜杜拉拼命地划拉着双臂,大叫道:“我不会水……”
杨帆蹲下身子,笑眯眯地道:“还这么有诗兴啊?”
阿卜杜拉灌了几口水,狼狈地号叫道:“我真的不会水!”
杨帆悠悠然道:“早告诉你我很小气的……”
“我不会水……”
阿卜杜拉狂乱地挥舞着双臂,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因为他不会水……
第一千零二章 青梅煮酒论英雄
蒙蒙烟雨中,一艘无篷船和一般乌篷船,一前一后,仿佛两条自由自在的小鱼儿般荡开涟漪丛生的水面,向湖边荡去。
无篷船的船夫脱下了上衣,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用力拧着衣服的水,阿卜杜拉趴在船舷边,奄奄一息地嘟囔道:“你们中原男人,真是开不起玩笑……”
杨帆毫无反省之意,哼道:“你入乡而不随俗,该当有些惩罚。”
古竹婷为杨帆撑着伞,抿着小嘴儿,笑眯眯的煞是可爱。
阿郎为她出头,那是在乎她,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会被她的男人如此重视的,在如今这个朝代,姬妾可以用来馈赠他人或者拿来款待客人,有名分的妾室虽不致遭此待遇,却也不会得到主人应有的尊重。
阿卜杜拉是沈沐手下大将,而杨帆和杨帆是重要的合作伙伴,如今阿卜杜拉只是言语间有所倾慕,并没说什么不堪的言语,就受到杨帆这样的惩罚,古竹婷心里头可是甜蜜得很呢。
岸边正有人等候着,略略一扫便不下数十人,俱都牵着马缰,蓑衣笠帽,身形站得笔直。其中有阿卜杜拉的几名随身武士、有沈沐派来迎接杨帆的高手,任威等几名杨帆的亲随也等在那里。
杨帆皱了皱眉头道:“沈沐怎么挑了这么个坏天气会面?”
阿卜杜拉从船上爬起来,抱着双臂,脸色有些发青,他不怎么怕热,却很怕冷。湖水里浸了这一趟,可把他冻坏了。阿卜杜拉瑟缩着道:“哪是特意挑了这么一个日子,碰巧今天就下雨了。”
杨帆微微笑了笑。尖尖的船头即将碰上木制的码头时,船夫把竹篙轻轻一点,小船鱼儿一般把尾一摆,便以侧舷轻轻擦靠到了岸上,停得非常稳。
后边替杨帆驾着另一条船的阿拔斯虽会撑船,技艺却很一般,到了岸边不知摆荡,船尖笔直地撞向岸去,把他自己闪了个踉跄。
杨帆现在的情形,已经可以步行、小跑,早起时做些不太刚猛的动作练练武艺也完全没有问题,所以已经可以乘马而行,但沈沐还是给他派来了马车。
四匹马拉着的一辆轻油车,十分宽大,阿卜杜拉手忙脚乱地爬上车,对杨帆牙齿打战地道:“请稍等,我换身衣服。”过了一会儿,一团湿答答的衣服抛了出来,随即阿卜杜拉从车厢中挺胸腆肚地走出来,那只落汤鸡又变得人模狗样了。
阿卜杜拉把杨帆请上了车,杨帆甫一登车就感觉车子不似它外观所表现的那么轻巧,轻轻在壁上一叩,听那声音果然是内夹铁板的。
车轮辘辘,在数十骑士的护送下驶出了隆庆坊。古竹婷取出一方丝帕,替杨帆沾了雨水的脸颊轻轻拭了拭,杨帆听着淋漓的雨声,对阿卜杜拉道:“沈兄有话要讲,何不来我湖心岛,这样的天气,去‘长安居’作甚。”
阿卜杜拉道:“沈沐说你那岛上太素了,他如今日子不好过啊,这也算是公私两便吧。”
杨帆奇怪地对古竹婷道:“咱们平素吃的食物很素么?”
古竹婷也茫然不解,阿卜杜拉苦笑两声,却并没再解释。
洛阳如意坊里,字号最老规模最大的一家青楼就叫如意楼,与该坊同名。长安平康坊里字号最老规模最大的一家青楼却叫长安居,与该城同名。
到了长安居前,车马停下,古竹婷撑着伞先盈盈地走了出去,美目一扫,只见数十名骑士早就下了马,他们的站位看似随便散乱,其实已经将任何可能存在的偷袭死角都已封锁住。
古竹婷犹不放心,还是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弯腰掀起车帘,柔声道:“阿郎,可以出来了。”这车前帘子也是以五金之丝织成,不止能防箭矢,连火都能防,看似柔软,实则极为沉重,古竹婷挽起来却不费什么力气。
杨帆点点头,举步走了出去,杨帆以前还不曾来过这里,如今一看这“长安居”,不由欣然赞叹。
白墙黛瓦、飞檐斗拱,比起洛阳的如意坊来似乎少了几分脂粉气,可是看着却极为大气,若非早知长安平康坊就如洛阳如意坊一般,乃是烟花聚集之地,杨帆真要以为这是规模宏大的一家书院了。
门楼砖雕精细,两旁有对联一副,中间三个大字,赫然是“长安居”,任威已经放好脚踏,杨帆无暇细看便信步走了下去。阿卜杜拉随后出来,他的小随从阿拔斯急忙殷勤地上前搀扶。
这“长安居”作为此间最大的一处青楼,生意本极红火,不过现在是白天,又下着雨,客人想必不多,杨帆站在门下不见有客人出入,连迎客的伙计都未见一个。及至走进去,依旧不见有人走动,杨帆这才明白,这处青楼今日怕是被沈沐包了。
“长安居”里这边一丛鲜花、那边一片修竹,柳下有棋台琴案,水边有石桌小几,庭院深深,环境幽雅。阿卜杜拉引着杨帆穿过一处葫芦门,穿过花架,又是一道九曲长廊,长廊下有楼里姑娘闲游看雨。
见他们过来,姑娘们笑靥如花,敛衽施礼,却没有一拥而上、挠首弄姿的模样,令人如沐春风,十分自在。长廊尽头,有一幢精致的二层绣楼,阿卜杜拉向杨帆示意了一下,杨帆扭头对古竹婷和任威等人嘱咐道:“你们候在楼下!”
上青楼赴宴,他就不好带着任威等人上去了,身后站着几个赳赳武夫算什么,又不是找人打架谈判。古竹婷现在还是他的贴身护卫,而且是女儿身,上楼原也不妨,但杨帆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带她上去便更觉不妥了。
杨帆心思细腻,古竹婷知他心意,乖乖答应一声,便收了雨伞与任威等人进了楼。
杨帆拾级而上,沿着雕花扶栏一上楼,便见眼前偌大一间厅堂,厅中布置花团锦簇,偏偏并不显得奢华俗气,而是一种恰如其分的华美。
沈沐坐在一张几案后面,左右各有一位美人儿,双目之瞳如碧玉炅炅,两鬓秀发似黄金拳拳,赫然是两个极其妖娆貌美的胡姬。两个胡姬一个夹菜、一个喂酒,沈沐的一双手只管在两个美人儿身上忙碌着,却是喝酒吃菜两不耽搁。
杨帆失笑道:“沈兄左拥右抱,美人佐酒,好不惬意!”
沈沐哈哈一笑,放开双手,一双眼睛微醺,却仍不失精明,他对杨帆笑道:“你我辛苦一番,所为何来?如今大功告成,正该好好享受。来来来,快请坐。”
杨帆听他说“大功告成”,心中便是一动,他在沈沐对面的几案后缓缓落座,这才问道:“他们肯让步了?”
沈沐微笑道:“不错!昨日,郑宇陪着郑家老太公来见过我。”
沈沐说着在两个胡姬丰满的翘臀上拍了拍,示意她们两个退下。
那两个美貌胡姬被他摆弄的俏颊嫣红春情上脸,显然是动了情欲,原以为马上就要与他胡天胡帝一番,不想杨帆一来,这位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客人马上就把她们赶出去了,两女蓝汪汪的大眼睛瞟向杨帆时,不免就有了一丝幽怨。
杨帆被她们看得头皮发麻:“我跟沈沐又不是香火兄弟、旱路英雄,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吗?”
两个胡姬姗姗地退下,厅上顿时一空,杨帆这才发现阿卜杜拉并没有跟上来,刚才一到楼口他就止住了脚步,如今楼上只有他和沈沐二个人了。
四壁帷幔被风轻轻拂动着,带入丝丝春雨的潮气,让人不免产生几分萧索的味道,可沈沐看起来却兴致勃勃。他又喝了口酒,这才道:“继嗣堂如今已在你我二人掌握之中,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们其实就已经失去了跟我们决裂的勇气。
何况,我们还给了他们希望。他们纵然心有不甘却也清楚,选择与我们合作,远比跟我们决裂的损失要小,而且,我们虽然坑了他们一道,但是要跟他们合作却是诚心诚意的,这一点他们也明白。
如果这还不能让他们甘心让步的话,二张执掌文教的风声一传出去,他们就不能不认真考虑了,呵呵,我们虽然损失不起,但我们豁得出去,他们损失的起,可他们不敢拿几十年上百年的沉沦做代价,这就叫光脚的不怕穿靴的。”
“的确是个好消息!”杨帆欣然微笑起来,斟满一杯龙膏酒,向沈沐一举。
虽然他早知道和解是世家最明智的选择,可是一日得不到准确的消息,他终究放心不下,这几天他买房置地、游山玩水,似乎已经没有任何顾忌,其实不无故意作态的想法,直到此时,他绷紧的心弦才真的放松下来。
沈沐微笑着举起杯,与他遥遥一碰,一饮而尽,又凝视着他道:“接下来,二郎如何打算?”
二人之间早已有过许多交流,又共同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已经不需要婉转或者试探,因此沈沐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二人如今的情形就如同选择了同进同退共同战斗的两个盟国,对于如何瓜分胜利果实,那是在战胜之前就已决定了的,不需要就此再进行磋商。但是战胜之后对外要采取什么策略,却是不能事先商定的。
因为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败则一败涂地,胜则攫取权力,没什么好讲的。但是仗会打到什么程度,会造成多大损失,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情形,这却存在着太多的变数,事先没有办法规划。
杨帆明白沈沐这是在询问他,也是在考校他,虽然他对此早就做了一番规划,也征询了观天部的意见,有了详细的考虑,他还是认真地想了想,才缓缓地道:“一个字,稳!咱们可不能学秦始皇。
接下来,咱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恢复与世家的联系,争取他们的信任。毕竟,咱们的根在他们身上,彼此间不仅仅有着许多共同利益,而且今后也是分不开、离不了,我们得用诚意让他们明白,我们只想独立,而不是跟他们决裂。不过这次他们吃了大亏,要取得他们的信任,怕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沈沐微微一笑,道:“我倒不这么认为。各世家阀主都是一些成了精的老狐狸,我一直觉得,人年纪太大就会缺乏闯劲儿,但是因此一来,他们会更倾向于求稳。血气之勇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友谊或仇恨,我们和他们之间也是一样。”
杨帆道:“最好如此!另外一个,我们要稳下来,经营内部。我们现在用强势手段清洗异已、震慑群雄,的确达到了目的,但是这样的继嗣堂是不稳定的,我们还需要用心经营。况且,显隐二宗从此一家、互为显隐、因势而定的策略,也需要让他们适应。”
沈沐专注地听着,慢慢呷了口酒,缓缓地道:“那么对朝中之势,二郎怎么看?毕竟,不管是我们继嗣堂也好,各大世家也好,因为过于庞大,朝廷稍有动作,就会对我们有莫大的影响,世家当初成立继嗣堂的目的,就是为了应对来自朝廷、战争、动乱的变数,我们因为这个使命而生,本身也有这个需要。”
杨帆略一沉吟,缓缓地道:“女皇虽老,爪牙未衰。如今女皇正有一个最强大的而且是她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敌人正一步步向她逼近,我们何不耐心等下去?这时抢着向女皇挑战,是很愚蠢的。”
沈沐目光一凝,道:“这个敌人是?”
杨帆道:“时间!”
沈沐豁然大笑起来:“二郎所见,与沈某不谋而合,哈哈哈!同二郎一起做事,当真痛快!”
沈沐“啪啪啪”三击掌,高声道:“歌乐美人儿,且为我等一助酒兴!”
沈沐一声令下,身着龟兹、波斯、大食、突厥等各式异国服饰的美貌胡姬如穿花蝴蝶般一只只“飞”了进来,杨帆打眼一扫,只见个个体态妖娆,貌美如花,就没一个不耐看的,怕是这“长安居”中身价最高的美人儿都被沈沐叫了来。
一时间,弦乐声声,群雌粥粥,谁会想到如此风月热闹下,这两个在官场上绝对算不上权倾朝野的人物议论的竟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可是当初曹阿瞒和刘大耳朵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时候,袁术袁绍刘表孙策等英雄俱在,他二人又何尝是天下至尊了?
杨帆这样想着的时候,似乎沈沐也有同样的感觉,忽然望着杨帆一笑,说道:“今天下英雄,唯二郎与沐耳!”
杨帆为之失笑,正考虑要不要凑趣地配合一下,比如失手掉落筷子,就听楼外一声娇叱:“沈沐那个混蛋可是在此鬼混?”
沈沐闻言色变,手中酒杯当啷落地。
第一千零三章 好事难成
“闪开!”
公孙姑娘穿一身红,脸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就像一只从头红到了尾的朝天椒,怒气冲冲地向楼上冲去,管弦丝乐之声就从楼上传来,那个混账东西自然应该是在楼上。
隐宗的人不敢拦她,他们那位风流浪荡的宗主情债无数,而且专门喜欢招惹不好招惹的大户人家小姐,类似的戏码他们已经不是第一回见到了,何况他们之中有人认识公孙兰芷的,这时哪敢多事。
“沈沐!”
公孙兰芷一声厉喝,提剑一跃,极其利落地出现在厅堂中央,一看面前情形,却是为之一怔。厅上有很多人,但是只有两个男人,其他的都是女人。男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杨帆,对面坐着的是个大食国人,公孙兰芷认识,那是阿卜杜拉。
阿卜杜拉穿着一袭肥大的大食国袍服,盘坐于席上,倚红偎翠,眉飞色舞,在他身边环绕着的足有七八个美人儿,对面的杨帆与他一般无二,身边也有七八个美人儿,将他团团围住,亲得他满脸唇印。
公孙兰芷四下一扫,不见沈沐形踪,不觉怔了一怔。她跟杨帆的关系不太和睦,而且阿卜杜拉才是沈沐的心腹,于是她只横了杨帆一眼,便大步向阿卜杜拉走去,瞪着他道:“沈沐呢?”
“啊!是公孙姑娘啊!”阿卜杜拉抱着一位金发碧眼的波斯美人儿,大手在她丰满的怀里用力揉搓着,眉开眼笑地道:“没想到在这里有幸遇到公孙姑娘,哈哈哈,你说沈沐?我今天没见到他呀。”
公孙兰芷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四下一看,大步走去刷的一声拉开帷幔,帷幔后面自然没人,公孙兰芷又探头向窗外瞧瞧,窗外也没有人,沈沐不会武功,如果他在这里,本也不可能及时逃去,而这空荡荡的大厅里是藏不了人的,公孙兰芷火气渐消。
她这几天向沈沐发动了逼婚攻势,沈沐先是推诿,最后竟然失踪,把公孙姑娘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公孙兰芷作为女武痴,在长安游侠中颇具威望,她一声号令,通缉逃夫,长安游侠纷纷凑趣,都在帮他打听消息。
今日杨帆雨中赴平康坊,因为下雨行人不多,被人发现了他的行踪,信口说与公孙兰芷听了,公孙兰芷知道杨帆与沈沐是一对狐朋狗友,却也知道杨帆一向洁身自爱,很少出现在风流场所,登时便疑心是沈沐邀请,因此才急匆匆赶来,谁知到了这里才知是会晤阿卜杜拉。
公孙兰芷见沈沐确实不在这里,醋意去了,火气也渐消,当下便想转身离去。杨帆怀里抱着一个美人儿,懒洋洋地道:“公孙姑娘,听我良言相劝,女人就该有点女人样子,你若不是这副凶巴巴的模样,沈沐也不会逃避你了。”
公孙兰芷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没好气地瞪了杨帆一眼,见杨帆一脸唇印,怀里还抱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那女人一张脸都钻到他怀里去了,其形其状实在丑陋不堪,俏脸不由一红,又恨恨地道:“没想到你平素的老实样儿都是装的,没有师妹管束,你便如此风流,等小蛮到了长安,看我不告诉她!”
杨帆拍了拍怀中美人儿的丰臀,洋洋得意地道:“我那贤妻温良淑德,便是知道我出入烟花柳巷,也不会像你一般模样的。”
公孙兰芷气极,可她知道杨帆不是吹牛,她那师妹被杨帆降得死死的,根本不可能对这个臭男人有所违拗,当下只能恨其不争地“呸”了一声,悻悻然道:“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公孙兰芷搅了人家酒局,连句道歉的话也不讲,提着剑扬长而去。只听那楼梯声“噔噔噔噔”地远去了,以公孙兰芷的轻身功夫本不致如此,这分明是她含忿之下有意为之。
脚步声刚一消失,伏在杨帆怀里的美人儿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把披散的长发左右一分,心有余悸地道:“这野丫头,险些被她吓死了。”
杨帆不以为然地摇头道:“公孙姑娘旁的都好,可是这脾气实在叫人吃不消。沈兄根本不该招惹她的。”
沈沐把身上披着的女人长衫脱下来,摇头叹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杨帆睨着他道:“怎么?难道你已经把她给……”
沈沐道:“那倒没有。”
杨帆奇道:“既然你没坏了人家身子,有何不能了断的。”
沈沐悠然长叹道:“伊人一往情深,我怎忍,挥慧剑,斩情丝……”
杨帆没好气地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走,懒得看你这副可气模样。”
沈沐道:“我今日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怎就走了?”
杨帆道:“你要寻欢作乐,不是还有阿卜杜拉陪你么?公孙姑娘既已走了,你还怕她回来不成!”
这边吩咐下去,古竹婷马上登楼来接杨帆,其实杨帆现在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原不需她如此照料,可古竹婷怎么放心得下。古竹婷见杨帆一脸唇印,连忙取了手帕,自墙角盆中扑湿了,细心帮他拭去,这才搀起他的手臂。
沈沐见古姑娘温情款款,贤良淑德的模样,再想想自己,杨雪娆、李七七、公孙兰芷,就没有一盏省油的灯,不由羡叹道:“看看人家二郎,女人调教得这么好,我的女人怎么就没有一个这么温柔听话的呢?”
阿卜杜拉笑吟吟地道:“在我们那儿有句谚语:‘女奴可以自由买卖,自由女人却是男人脖子上的枷锁。’我早跟你说过的,你不听,偏要去招惹这些不该招惹的女人,现在知道苦恼了吧?”
沈沐赶紧求知若渴地问道:“那么你们那儿的谚语有没有说,男人一旦套上了枷锁,要如何才能打开?”
……
杨帆登上轻车,车马启动后,才向古竹婷轻声解释道:“沈沐生性风流,可这几日被公孙姑娘追得东躲西藏,今日难得逃出来透口气儿,不想又被公孙姑娘闻讯追来,我脸上的吻痕,都是故意做戏帮他遮掩才造成的。”
古竹婷捻着衣角,垂首道:“郎君无须向奴家解释,奴家又不会干涉郎君的事情。”
杨帆轻轻牵起她的柔荑,欣然道:“今日见识了公孙姑娘的蛮横霸道,才知道我家婷儿的好。”
古竹婷似嗔还喜地白了他一眼,幽幽地道:“难道……阿郎平时觉得人家不好么?”
杨帆笑道:“平时也好,只是有公孙姑娘比着,就更加觉得我家婷儿可爱了。”
杨帆说着,就势在榻上躺下,枕在古竹婷浑圆结实的大腿上,他今日只浅饮了几杯,并未醉酒,可是脑后枕着一双暖玉,鼻端是她淡淡的体香,惬意之中竟然有了几分倦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古竹婷心疼地道:“阿郎身子还未大好呢,沈公子为了自家快活便拖阿郎出来,真不像话,阿郎且歇一歇吧。”
杨帆嗯了一声,又往她怀里靠了靠。这是杨帆第二次枕在古竹婷腿上,古竹婷的感觉与上次又有不同,那一次是惊喜莫名,而今芳心已有归属,荡漾在心头的,却是一种宁静满足的幸福了。
车行辘辘。杨帆在这细雨淅沥中真的睡去了,直到上了湖心岛他才被古竹婷轻轻推醒:“阿郎,回到岛上了。”
“嗯!听雨易眠,这一觉真是好睡。”杨帆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双臂刚刚伸开,突然又停下,从他躺着的角度望去,几乎看不到古竹婷的俏脸,跃然在他眼前的是颤颤巍巍傲然挺立的一双玉峰。
杨帆不由自主地环住了她的纤腰,身子抬起,把脸颊埋进她的酥胸,深深地吸了口气。“哎呀,阿郎……”古竹婷被杨帆的偷袭弄得手足无措,杨帆在她胸前一蹭,她的酥胸顿时像过了电似的,有种酥酥的感觉。
古竹婷羞怩不胜地道:“阿郎,已经到……到岛上了。”
“嗯!”杨帆应了一声,却没放弃对她的骚扰,而且有些变本加厉了。古竹婷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点点灼热起来,双峰愈发坚挺,乳珠也一点点变硬,古竹婷又羞又怕,阿郎怎么越来越恣行无忌了?
杨帆是一个成熟健壮的男人,他可真的有很长日子不曾跟女人亲热过了,而且这段时间他不是东奔西走地忙碌公事,而是每天都在湖心岛上修身养性,同时各种天材地宝不断地进补,春天火气又旺,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在畔,他当然很容易就被撩拨起来。
再者,这里是他的地盘,他不用在乎别人的想法,古竹婷对他又是一向予取予求,这些都纵容了他。可古竹婷却羞不可抑,大唐风气开放,可她却生长在规矩森严、风气最不开放的世家,骨子里她是个极传统的小女人,她可接受不了这些。
但她又没勇气反对杨帆,正因为她太传统,所以一旦心有所属,对她的男人的顺从便深入了她的骨髓,成了她的一种本能。
“阿郎……”她只能低声地央求。
杨帆放开了她。虽然他此时情欲如潮,有些难以遏制,可他还是很在乎古竹婷的感受,他听得出古竹婷的难为情。他贴着古竹婷的耳朵道:“那就先回去,可是回到府上你可别找理由了,今天,你逃不了。”
古竹婷被他咬着耳朵,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身子都酥软了,如今只想着让他下车,免得被人发现异样,因此红着脸只管点头,这时就听车外有人朗声大笑道:“哈哈,二郎回来了,为兄等你多时了。”
杨帆两眼发直:“我有这么多兄弟?我怎么不知道!”
第一千零四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车帘一掀,杨帆就看到了独孤宇神采飞扬的笑脸,在滴水涟涟的檐下。
长安风云获得最大利益的当然是武则天和幕后策划推动并借武则天的手大获全胜的显隐二宗,但是除了他们,还是有许多人从中获利,独孤世家无疑就是其中一个。
当然,他们获得的利益在政治权力上并没有太直接的表现,沈沐和杨帆是有意识地不让他们过多地掺和到权力之争中来,这会令未来的局势更加复杂。
但是,经济上的收益、作为地方大族的崛起,必然会反作用到政治上,他们所拥有的权力和影响较之以前还是有了极大的发展。
这一点是客观事实,杨帆和沈沐也没有办法,只能任其发展。
出身庶族的杨帆和沈沐,本能地不愿意看见世家大族独揽大权左右朝政,虽然从理智上他们也明白,出身庶族并不代表做官就一定清廉,庶族子弟并不见得比世家子弟更具才干,唯阶级论的想法从来都是愚蠢的。
而且无论古今,即便千年世家没有了,政治世家也依旧会存在,它的存在也许没有千年那么久,可是几代人的影响还是有的。只要家庭、亲族、社会的组成架构不变,只要人类还有情感在,这种事就永远不可能避免。
杨帆和沈沐并没有狂妄到自以为能动摇它,这根本就是源自人类最根本的情感。换作是你,你有别人所不具备的实力和资源,你会不会投注在你的亲生子女身上,你会不会全心全意地栽培他、扶持他,希望他比你走得更高?
沈沐和杨帆都是聪明人,明知不可违的,他们就不会逆天行事,而是适应它。何况他们眼下还需要关陇世家的支持,尤其是皇帝迁都在即,而关中是关陇世家的根基之地,七八代经营下来,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就算皇权也没办法连根拔去,适当分润利益达成共赢就是唯一的选择。
独孤宇很高兴,原本在日益窘迫的关陇世家中,独孤世家就因为率先选择与实力更雄厚的山东士族合作,比起其他关陇世家来保留了较多的元气,只是山东士族传承千年,早已自成体系,他始终被排斥在门外。
转而选择与杨帆合作后,他终于得偿所愿,如今山东士族考虑到皇帝即将西迁,他们的官场势力几乎损失殆尽,没有几十年工夫恢复不了元气,所以开始放下姿态,同土生土长的关陇世家频繁接触,加强了合作,这令独孤宇更加扬眉吐气。
杨帆见是独孤宇,脸上便露出了笑意,脚踏已经放好,细雨已然如丝,杨帆也不等古竹婷为他撑伞便快步走了下去,挽起独孤宇的手臂欣然道:“独孤兄来了,怎么竟在檐下相候。我这院子里尽是粗人,不懂待客之道,独孤兄千万莫怪。”
古竹婷担心脸上的嫣红会被人看出异样,又担心发髻衣着会显得凌乱,所以躲在车里很是认真整理了一番,这一来就落到了杨帆的后面,等杨帆把着独孤宇的手臂并肩行向客厅时,她才从车里姗姗出现。
任威等人好像都很忙,要么神情专注,要么脚步匆匆,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总之就是没有一个人向古竹婷多看一眼,古竹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独孤宇这次来见杨帆,是代表关陇世家想跟杨帆就今后的合作明确一些意向、敲定一些细节,同时对于山东士族抛来的橄榄枝该如何反应,也得了解一下杨帆这个强大盟友的意见。
如今长安正是多事之秋,每一个人都很敏感,动静稍大一点就会引人注意,所以关陇世家不能声势大张地与杨帆接触。因为独孤宇早就与杨帆有联系,这件事连柳徇天都知道,来探望他名正言顺,关陇世家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杨帆刚从沈沐那儿回来,他对时局的看法以及今后的思路已经得到了沈沐的认可,再答复起独孤宇来就胸有成竹了,许多关陇世家急于了解掌握的底线和态度,如今都得到了杨帆明确的回答。
关陇世家还在等独孤宇的消息,山东世家在关中的势力被大肆清洗、势力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关陇世家急于占据他们腾出来的势力空白,心情急迫得很,如今有了准信儿,独孤宇急着回去与关陇各世家沟通磋商,所以马上便向杨帆告辞。
“独孤兄且慢!”
杨帆唤住独孤宇,略一沉吟,才道:“小弟还想麻烦兄长一件事。”
独孤宇听了又坐回座位,欣欣然道:“你我之间何谈麻烦,二郎有话只管讲。”
杨帆道:“皇帝已经咸告天下今年将迁都长安,小弟身居禁卫之职,须在天子抵达长安之前,将整个宫城检查清理,布戍防务,因此是不能离开的,而我的家人都要从洛阳搬来……”
独孤宇恍然道:“二郎府上只有女眷和孩子,搬家确属不易,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介时我亲自往洛阳一行,护你家人来此。”
杨帆微微一笑,摇头道:“小蛮和阿奴虽是女流,却有一身不让须眉的本领,何况以我今时今日的能力,何至于搬个家都要麻烦兄长。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当然……这也是我的家人。”
独孤宇眼珠转了转,心道:“二郎莫非还置了外室?”当下谨慎答道:“二郎只管吩咐,只要帮得上忙,为兄决不推诿!”
杨帆轻轻垂下眼睛,低声道:“宁珂!小弟请独孤兄把宁珂从洛阳接回来。”
独孤宇“啊”的一声,脸上顿现戚容,虽然胞妹过世已久,可他与这个妹妹感情最为深厚,忽听杨帆提到她,难免勾起他的伤心事。
杨帆低声道:“小弟在隆庆池畔置了地,正在起造新宅,我想……把她接过来。”
独孤宇沉默不语。
杨帆道:“世事难料,宁珂虽然聪明绝顶,却也无法预料到天子迁都,如今我来了长安,怎能让她孤零零一个人留在洛阳。”
独孤宇迟疑地道:“二郎,你与宁珂并无名分,只怕……”
杨帆摇了摇头,道:“名分?宁珂未嫁,过世之后就该把灵柩运回长安葬入独孤家的祖宅,可她没有,为何?”
“这是宁珂的遗言,我……不能违拗……”
“她为何要留在洛阳,你应该很清楚,舅兄!”
独孤宇身子一震,眼圈儿红了,沉默半晌,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好!这件事,我来办!”
杨帆起身,向他长长一揖,独孤宇向他还了一礼,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杨帆没有提娶宁珂过门给她一个名分的事,那些仪式都是给活人看的,他心中记住了这个女子,能记她一生一世,这就够了,没必要表演给别人看。况且,如果他真想公开娶独孤宁珂过门,反而会制造许多麻烦。
独孤世家一定有人不愿意把嫡长女嫁给一个有夫之妇,哪怕是结冥婚,他们会趁机发难,再度挑战独孤宇的权威。而杨帆也不想让小蛮难堪,哪怕以小蛮的胸襟和对他的深情,不会在此事中有任何反对意见。
再者,这种事一旦公开,不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和山东士家的警觉。所以,悄然施为,尽到自己的情意就好。
杨帆回到内宅时,天空已经放晴,云收雨住,鲜绿的枝叶上,随着微风的荡漾,仍有水珠点点落下,鲜艳的花朵沾了晶莹的水珠,娇艳欲滴。阳光普照大地,暖意融融。
古竹婷吩咐厨下给杨帆炖了龟蛇滋补羹,刚刚绕回内宅,就看见杨帆缓缓走来。这两天杨帆就像一只发情的公鸡,骚扰的古竹婷现在是又想见他又怕见他,只一瞧见他,下意识地便想躲开。
可这内宅里只有她一个女人,本来就是负责照顾杨帆的,又能躲到哪儿去?古竹婷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这倒不是柳徇天不舍得支派丫环侍婢侍候杨帆,实在是因为杨帆遇刺后,刑部、御史台和杨帆本人的部下都极度敏感。虽然杨帆接受了他的好意,搬到这湖心岛上来养伤,但是岛上所有的人都是杨帆的手下,其他人根本不许上岛。
杨帆送走独孤宇,心情郁郁,犹未平复,见了古竹婷只是点点头,便缓步进入房去。古竹婷见他兴致不高,不由一怔,以为独孤宇此来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说与杨帆听了,连忙跟了进去。
杨帆脱了靴子,懒洋洋地躺在卧榻上,枕着一个靠垫,望着屋顶的承尘出神。
古竹婷在榻边侧身坐下,柔声道:“阿郎不舒服么?”
杨帆摇摇头,抓过她的一只柔荑贴在自己颊上轻轻摩挲着,许久才低沉地道:“没什么,只是想歇一歇。”
古竹婷低低答应一声,拉过一床薄衾为他轻轻盖上,见他依旧一脸消沉,古竹婷更加担心,她咬着薄唇,俏脸未语先红,鼓足勇气道:“阿郎乏了便回内室歇着。奴家……奴家侍候阿郎就寝……”
杨帆讶然看向她,眼中慢慢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古竹婷被他看得窘迫不已,脸颊发烫地垂下头道:“内室里……安……安静一些。”
这话可就有点欲盖弥彰了,杨帆促狭地问道:“虽然安静了,就不怕阿郎伤势未愈了?”
这也是古竹婷含羞推却时的一个理由,只是这时她自荐枕席,难免心慌意乱,并未察觉杨帆的调侃之意,因此低着头,羞羞答答地道:“听说……听说侍候男人,有时是不需要男人劳累的。”
杨帆眼中笑意更浓:“哦?你懂得?”
古竹婷红着脸道:“奴家怎么会晓得,这还是以前与江湖人打交道,听他们乱开荤腔时说过。可……”
她飞快地瞟了杨帆一眼,道:“可阿郎一定晓得,阿郎可以教……教给奴家。”
她大着胆子说到这儿,俏脸已是娇艳欲滴,胜过天边的晚霞,杨帆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他轻轻一揽,古竹婷便像一只猫儿似的被他揽进怀里。杨帆在她滑嫩的粉颊上轻轻吻了一记,柔声道:“真是一个可人儿,我很幸运,幸好我不曾再错过了你!”
杨帆这时反没了冲动,只想就这么抱着她娇娇软软的身子,可古竹帆却会错了意,以为杨帆想在这里要了她,紧张得仿佛一张弓,杨帆察觉到她的紧张,便故意逗她道:“你放心吧,时近傍晚,绝不会再有什么大哥三弟的来捣乱了。”
这一来古竹婷误会更深,她红着脸把眼睛一闭,蚊子哼哼似的答应一声。就听院落里古大的声音兴冲冲地响起:“妹子!妹子!咱们家的建造图样儿出来了,你快来看看。”
杨帆听得呆住了,喃喃自语道:“我怎么忘了,我还有一堆大舅子小舅子……”
第一千零五章 不堪进补
随着杨帆雨中赴平康坊沈沐之宴,杨帆开始忙碌起来。刑部的陈东、孙宇轩,御史台的胡元礼、时雨、文傲,乃至以柳徇天为首的长安官僚不断前来拜访,大清洗之后的善后,许多事都得这位挂着千骑忠武将军、纠风察非处置处头衔的杨大官人点头才行。
张昌宗也是三不五时便会过来一趟,他的来意才是纯洁无比,并无半点目的,只是想表示对杨帆的关怀与亲近。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一些往来,暗地里杨帆又和沈沐进行了几次接触,沈沐还安排郑老太公代表各大世家跟杨帆见了一面。
这些大家族是连改朝换代这样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千年世家,虽说一开始栽在杨帆和沈沐这两个小辈手里时他们颇为恼火,但是他们一旦发现事实已不可更改,而且继嗣堂已经掐住了他们的七寸,他们马上就调整了心态,同杨帆和沈沐心平气和地谈判起来。
这次会面是很和气的,郑老太公见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提起他们的背叛,毫无意义的事这些世家阀主们根本不会去做。郑老太公更关心的是他们需要什么,今后想干什么,打算跟世家如何合作。
杨帆和沈沐对郑老太公开诚布公,甚至连显隐二宗之间今后如何相处的问题都对郑老太公和盘托出了。
显隐二宗这一次虽然联起手来坑了世家一道,但是两宗之间也有各自的利益诉求,继续斗下去必然是两败俱伤,可若就此息事宁人,那么他们就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两宗之间的利益冲突,来日必定再起波澜。
这一点,是杨帆和沈沐都没办法避免的,就算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就算他们两个想罢手都是不可能的,在他们手下有很多人,这些人并不是只知道唯命是从的木头,他们也有自己的欲望。
作为一任领袖,不要说杨帆没有能力阉割部下的欲望,就算一手缔造了隐宗的沈沐也同样没办法让他的人罢手。没有办法避免,那就只能解决。
沈沐和杨帆商定的结果是:二宗之间各自负责的主要方向彻底划分清楚,一个负责朝堂、一个负责江湖,两宗之间互为显隐。
每当朝政出现重大变化、政权更迭甚至改朝换代的时候,放在明的一面的力量已经大多暴露或者受到失势一派的牵连,那么他们就退隐,遁入江湖,隐宗则取而代之,同新兴的政治势力结为一体,或者渗透进去,扶持一批新的官员。
利益一旦划分清楚,两派之间就不容易产生摩擦了。而在朝的一派需要为在野的一派暗中提供庇护和便利,在野的一派需要为在朝的一派清除麻烦和障碍,如此一来,双方利益相同,休戚与共,关系自然也就密不可分了。
反过来,如果政局出现重大变化,在朝的一派失势,或者旧的政权被颠覆,那么为了确保他们的权力和利益,失势一派也会心甘情愿地退隐到幕后,全心全意地扶持本来在野的一派上位。
其实这一手世家早就玩过,传承千年的世家自有他们的生存哲学,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决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即便是一个世家认为局势已经很明朗,可以旗帜鲜明地宣布站在某一方,他们也会同另一方暗通款曲,或者出现那么一个两个“家族败类”,和另一类依旧保持着联系,以便情况出现不可控的变化时给家族留条后路。
如今继嗣堂的做法跟他们一直以来的生存哲学完全相同,只是更秘密也更有组织。毕竟,一个家族,姓氏就是他们最明显的烙印,很多时候当政者并不是不知道世家在给自己留退路,也不是不知道世家还同一方保持着联系,可他们的政治智慧使他们只能装聋作哑。可继嗣堂的构成,却可以让他们完美地掩饰这一点。
至于继嗣堂同各大世家的合作,基本上也维持了原来的关系,只是七宗五姓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干涉继嗣堂的内务,不可能再随意废立继嗣堂的宗主了。
沈沐和杨帆的变革使它对世家的利用价值并未消失,甚至因而加强了,而且一旦继嗣堂出事,也不容易暴露其后的世家力量,所以世家虽对继嗣堂的独立依旧不满,倒也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此外,关陇世家方面的联络人独孤宇来得也很勤,他们协助杨帆和沈沐搞了一次血腥的大清洗,按照显隐二宗提供的名单,清除了他们内部的不稳定因素,之后最主要的事就是抢占山东士族在关中地区的利益。
一旦涉及到利益分配就是麻烦,何况其中还有许多事是与官场有关联的,这些都离不了杨帆的斡旋、调停、平衡、分配。
这时候漕船已经从扬州启航,开始了长达九个月的漫长航程。这一航程并不都是在水面上,他们要沿途停靠码头装载粮草,赶到一些河水低不能行船的地区要停下来等候汛期,路过一些洪水暴发的地方要停下来等着洪水退却。
这些都需要严格的管理和调配,需要梳拢地方上的各种关系,虽说这些事情主要靠随船而行的管事,可是留在灞上的这些当家管事也有的忙。古竹婷现在还保留着顺字门漕拳舵把子的身份,不管对内对外,她都有许多事情要做。
前两个月因为杨帆伤重,古竹婷几乎抛下了灞上的所有事,直到现在才有空赶回去处理。等到显隐二宗分割庙堂和江湖势力的时候,她肯定是要交出漕拳掌舵这个位置的,但是眼下还离不了她,何况这次漕运本就比往年迟了一些,更是容不得丝毫变故。
这一来,整个湖心岛上就只剩下一群公的了。杨帆虽然身子渐好,可每天依旧天材地宝地补着,补得他满面红光隐隐、印堂闪闪发亮,两眼绿光烁烁,可他既没有做旱路英雄的兴趣,也不愿浪荡青楼。
每天早上,杨帆都是被晨勃涨醒的,有时候他真想试一试,一用力会不会把床板捅个窟窿,考虑到这房子是柳徇天借给他的,只好悻悻地打消这个念头。
杨帆懂些医理,知道自己其实是补过头了,只要停了一天三顿的大补药膳,应该就会好过来。于是杨大官人便去找厨子理论,可是掌勺的朱师傅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
其实以杨帆的身份地位,这岛上哪有人会违抗他的命令,但是这命令也要分什么命令,就像有人义正辞严地批评他的顶头上司“领导,我要给你提意见,为了工作,你太不注意休息了”一样,朱大师傅觉得拒绝才能体现他对杨帆的关怀。
于是,朱大师傅抡着勺子,慷慨激昂地拒绝了杨大官人的无理要求,因为他的嗓门太大,还把马桥和任威等人给招来了,人家一番好心,杨帆又不好说自己现在补得像一只发情的公狗,只好跟求欢未遂似的怏怏溜走。
杨帆精力过剩无处发泄,只好多找些事做,但这样做的结果是,大家一致认为忠武将军勤于公事、过于劳累,需要加大进补量,于是杨帆的一日三餐包括饮水,都离不了大补之物了。
这天中午,杨帆刚喝了一碗十全大补汤,便当场流出鼻血,痛定思痛的杨岛主决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的身体已经痊愈,从此不再需要进补,于是他带着任威等一群人来到草坪上,先打了一趟拳,感觉胸口并无不适,又舞了一趟刀。
杨岛主跃跃欲试地正想让任威上来,领教领教他久未习练的“沾衣十八跌”,湖心岛上忽然来了一个女人。女人很美,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腰若流纨素,纤纤作细步,瞧来当真是风情万种,美不可言。
其实以杨岛主此刻的状态,看到一头母猪他都会觉得很风骚。
美人还在很远的地方,杨帆收了刀,直勾勾地看着,那女人姗姗而行,终于到了近处,眉目如新月,鼻尖似玉锥,人很俏美,有几分胡人血统。穿一袭石竹绣罗衣,鸦黑的发髻上还插着一朵鲜花,美则美矣,却不是他的竹婷妹子。
杨帆大失所望,能看不能吃的有什么用?
“奴家见过忠武将军!”
走到面前的美人儿巧笑嫣然地福了一礼,翠罗裳子里露出一抹粉红的诃子,衬着雪白的肌肤,中间一道诱人的乳沟,十分养眼。
杨帆的眼神受到了地心引力的影响,不断地往下垂,他强迫自己把眼神定在姑娘宜喜宜嗔的美丽笑靥上,轻咳一声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姑娘一听,幽幽地道:“二哥如今做了大将军,便不认得人家了。”
这一句一说,任威等人瞧向杨帆的眼神儿顿时有些不对劲儿了。
杨帆才不做鱼没吃着惹一身腥的冤大头,当下把脸一板,正色道:“杨某与姑娘确实素不相识,何来这般说法?”
人家姑娘可不怕他,向他扮个鬼脸,嘻嘻一笑,道:“奴家树小苗,二哥敢说,真的不认识人家么?”
“树小苗?”
杨帆蹙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忽然失声叫道:“啊!是你!你不是……”
树小苗急急递上一个眼色,杨帆马上闭紧了嘴巴。
杨帆想起来了,能够想起她,还是因为她的名字很特别。
树小苗是武则天宫里的宫娥,当初武则天还是太后的时候,她就在太后宫里当值,那时杨帆在宫中做大角手,每天扶戟站岗,因此与树小苗认得。
有一年冬天大雪,一个叫周元宝的宫娥调戏还是光头和尚模样的杨帆,是她为杨帆解了围,谁知接下来她也调戏杨帆,被当时还对杨帆抱有成见的谢小蛮看见,因之加深了她对杨帆的误会。
杨帆从那以后和这位树小苗姑娘就没有什么交集了,再后来因为每逢上元佳节随妃嫔公主们出宫观灯时,总有宫娥私自逃走,武则天觉得堵不如疏,每年都会选择一批宫娥放出宫去,杨帆还以为她也早就被放归故里了呢。
杨帆见她眼色,便知还有内情,马上对任威等人道:“都散去吧,我与这位姑娘有话说。”
任威等人一哄而散,众人一离开,杨帆便道:“小苗姑娘,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你若不说,杨某是真的认不出你来了。”一句话解了尴尬,杨帆马上又道:“姑娘如今还在宫中做事么?”
树小苗点点头,幽幽地道:“圣人身边的人,哪有那么容易便被遣出宫去的。杨将军……”
树小苗很快一双美眸溜溜儿地向四下一扫,杨帆会意,马上说道:“放心,这岛上的人,都可信任。”
树小苗点点头,这才探手入怀,摸出一样东西,低声道:“这封密函,请将军亲启。”
这东西不放在袖袋里,而是贴身而藏,足见其重要,而她又是武则天身边的人,杨帆不由自主地慎重起来,对她探手入怀时胸襟一绷的曼妙曲线也忘了欣赏,待她取出书信,赶紧双手接过。
杨帆急急启开密函一看,登时变了脸色。
树小苗显然早就知道内情,一见杨帆脸色,便道:“都过去了,待制追随圣人多年,说起来与圣人的感情比皇子皇女们还要深一些,圣人既已宽恕了待制,就不会再有什么麻烦,只是,要确保不能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杨帆一听就知道,就连自己和上官婉儿的私情,这个树小苗都是清楚的,如此说来,她必定是婉儿的心腹,便也不再掩饰,只是沉声问道:“婉儿可已到了长安?”
树小苗道:“待制快到了,临近长安时,待制有意拖延了一下行程,命我先来将密信亲手交与将军。”
“我知道了,这一次辛苦你了,可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树小苗嫣然一笑,道:“不敢有劳将军,我的人在岛外候着呢,小苗不敢久耽,信已送到,这便告辞了。”
杨帆郑重其事地向她揖了一礼,道:“有劳姑娘了!”
望着树小苗远去的背影,杨帆暗暗吁了口气。他没想到,当初三阳宫里一夕缠绵,婉儿竟然真的珠胎暗结,他更没想到,婉儿想孩子想疯了,居然敢冒着生命危险把这个孩子留下来,而且这些事情直到尘埃落定再说与他知道。
虽然这些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想起来杨帆还是一阵心惊肉跳,这时他还不知道武则天震怒之中让婉儿受伤的事呢。杨帆暗自庆幸了一阵,忽然想起婉儿马上就到长安,将由张昌宗负责安置。那时她住在哪里?偌大一个长安城,想要安置上官婉儿可有的是地方。
杨帆想亲自照顾她,婉儿为他付出良多,如今连个名分都没有,他不想再委屈了婉儿。当初小蛮生产时,偏偏被姜公子掳走。阿奴生产时,他又不在身旁,这一次,他无论如何要尽到一个男人和一个父亲的责任!
第一千零六章 顺水行舟
张昌宗一直住在千骑营里,千骑营里全是禁军精锐士卒,同时张昌宗带来的两千铁骑也驻扎在这里,安全方面当然是固若金汤,只是军营里的枯燥也是不问可知。
其实,在大清洗结束后,张昌宗就已不必要继续住在这里了,至少作为地主的柳徇天应该意思一下,比如主动邀请张昌宗入住隆庆池湖心岛,稍尽地主之谊,但是柳徇天始终没有什么动作。
仔细品味柳徇天这一不近人情的举动,其实是很耐人寻味的。
当初柳徇天邀请杨帆到湖心岛私家别墅入住,也是因为当时正在大清洗的紧要关头,柳徇天急于通过向杨帆示好,拉近和刑部御史台之间的关系,避免牵连到他,否则的话他一样不会做此善意举动。原因只有一个,局势不明。
柳徇天是太后一派的人,在太后变成大周皇帝以前,他就留守长安。如今这位太后做皇帝业已十年了,时间和空间已经拉开了他和这位女皇的距离,严格说来,他现在已经不算女皇的绝对心腹了。
柳徇天在长安同关中地方势力勾连,并暗中打造属于自己的势力,正是出于这种危机感。他是很狡黠的,就像一只机敏的雪狐,朝廷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能从中嗅到令人不安的气味。
他远在长安,但是发生在洛阳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曾经有多少深受女皇信任重用的大臣,如今成了那只被烹的走狗,他很清楚。所以他一直很庆幸自己能留守长安,否则他也不敢保证在诡谲莫测的政坛风云中就不会落马。
如今,长安突然要变成全国的政治中心了,而皇帝迁都所释放的政治讯号是:还政于李。老奸巨猾的柳徇天岂能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女皇帝已经太老了,风烛残年的她,已经失去了让人死心塌地追随于她的信心,柳徇天走出的每一步,都需要深思熟虑,需要考虑到今后几年朝廷政局的变化。
皇帝是一定会出自李家或者武家的,李家至少有六成的机会,武家至少有四成的机会,其他人则不可能有觊觎帝位的机会,这就是柳徇天做出的判断。
二张兄弟已经把武李两家都得罪了,所以柳徇天不想对他稍示亲近。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一点微小的失误,将来都可以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老谋深算的柳徇天在这种莫测的环境下给自己定了八字方针:“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因此,除了张昌宗初到长安时他代表长安官方摆过一次接风宴,此后便再无任何表示了。
看着许多人为了在皇帝西迁之后能够获得更多的权力,纷纷向张昌宗这位天子第一宠臣献媚巴结、投献重礼,柳徇天站在长安府衙的深宅大院里,只是报以一声不屑的冷笑,他根本不为所动。
柳徇天的态度,其实已经属于是对二张的疏离,如果是张易之在这里,或许能咂摸出其中几分味道,但是张昌宗不行,他有无双的美貌,也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才情,可他毫无政治智慧。
面对纷至沓来的谄媚巴结者,张昌宗已经完全忽略了柳徇天,他以为柳徇天的深居简出、缄默慎言是因为关中出了这么多的事,柳徇天难辞其咎,因此心中惴惴,完全没有意识到作为关中政坛第一人,柳徇天的一举一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亏得这些不断跑去千骑营送礼宴请的人,否则张昌宗在千骑营里根本待不下去,许良、马桥、黄旭昶等人对张昌宗固然礼敬有加,可这些粗人跟张昌宗没有共同话题,而不断前来拜访的人中以文官和文人居多,张昌宗才不至于那么烦闷。
这天近午,张昌宗刚刚送走一位客人,回到房中正细细把玩那客人送来的一双晶莹剔透的玉马,忽然有人来报,说杨帆来了,张昌宗连忙叫人收好宝物,亲自迎了出去。
杨帆本就是千骑营的统帅,自然无须等人通报,听说他回来了,许良、黄旭昶、陆毛峰等人纷纷赶来相见,簇拥着杨帆有说有笑地往里走。张昌宗迎出来,一见杨帆便笑道:“二郎回来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杨帆打趣道:“说来我才是此间地主,六郎是我的贵宾,今日反要客迎主人,杨某才是失礼的那个人呐!”
张昌宗哈哈大笑起来,连忙携了杨帆的手臂一同入室坐下。
杨帆道:“如今杨某身子已经大好,特意回营来看看,同时,有意邀请六郎去湖心岛小住,那儿的安全较之这里不遑稍让,可风光却胜这里百倍,六郎整日住在军营里,同这些老粗们混在一起,不嫌烦闷么?”
张昌宗大为意动,他还没答话,一名亲随忽然走了进来,快步走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然后把一份密信递给他,张昌宗打开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气。
杨帆今天就是踩着点儿来的,他叫人关注着护送上官婉儿的人马行程,知道他们已经到了长安城,这才抢先一步赶来见张昌宗,是以一见张昌宗的神色,他就知道是婉儿那边派人送信来了。
杨帆佯作不知,故意问道:“六郎有什么为难事,可要杨某帮忙参详么?”
杨帆此举稍显冒昧了,可杨帆不能不说,否则张昌宗若真个绕过他把婉儿安排到什么僻静之处,他想探望可就难了,虽说可以偷偷潜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张昌宗抬起头来,面色凝重地对许良等人道:“各位请回避一下,我有大事要与杨将军商议。”
众人见他神色凝重,就连对杨帆的称呼都用了比较正式的叫法,便知二人真有要事商议,众人连忙离席,纷纷退下,片刻工夫厅中便为之一空,就连那名报信的亲随都退了出去。
杨帆笑道:“六郎如此慎重,究系何事?”
张昌宗压低声音,神秘地道:“京里来人了,上官待制到了。”
“哦?”
杨帆不以为然地笑道:“陛下已经公告天下,说过今年将迁都于长安,还说要先遣上官待制来此与六郎一起筹备迁都事宜,杨某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上官待制到了有什么稀奇,六郎前往相迎尽了礼数就好。”
张昌宗嘿嘿一笑,摇头道:“若只是上官待制到了,我何必这般模样,你可知上官待制究系因何而来?”
杨帆动容道:“莫非上官待制还另负使命,关中大地又要再起风云?”
张昌宗难掩兴奋之色,把手中密函一推,道:“二郎请看。”
杨帆故意推辞道:“陛下密旨,杨某怎好与闻。”
张昌宗道:“此非密旨,何况,你又不是外人。”这话可就有些拉拢之意了,杨帆佯作未曾听出话外之音,伸手取过张昌宗那份密信,展开一看,忙也露出大惊之色。
张昌宗嘿嘿笑道:“昌宗一直以为,若是这宫里只剩下一个人守身如玉,那也该是这位上官待制,不想上官待制私帏之中也是这般风流,如今竟然闹出了‘人命’,哈哈……”
张昌宗对上官婉儿的才学一向钦佩,再加上双方势力发展过程中婉儿总是对他们保持着克制与容让,所以双方的私谊也不错。如今骤闻这等风流韵事,张昌宗只是作为一个男人表现出了本能的兴趣,却没有太过分的言语。
杨帆拿着信,心中却有些难过,他知道上官婉儿是何等珍惜她的名节。但他也清楚,若非自败名节,就很难打消女皇帝的戒心和杀意,婉儿这是走了一步最正确的棋,这是为了保住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令杨帆感动的是,在此之前,婉儿没有向他透露一丝口风。
这人世间,最难猜测的便是人心。帝王眼中,杀一人活一人都不过是寻常事,皇帝不开心的时候,几句非议便能让她杀了她的亲孙子和亲孙女。
婉儿虽然在皇帝身边,可以随时掌握皇帝的喜怒,可以选择最佳时机自暴真相,可她并没有把握因之确保无恙。如果皇帝真的要杀她,那就是一尸两命,她之所以在脱离危险前根本不让自己知道,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他。
虽然杨帆昨日就已知道了消息,可今日想起婉儿的良苦用心,依旧心情激荡:“婉儿……,杨某负你良多,这似海深情怕是一生一世都偿还不清了。”
张昌宗见杨帆望着那封密信怔怔出神,只道他被这个消息惊呆了。自己是御前红人,身份地位比上官待制只高不低,调侃她几句也无妨,以杨帆的身份自然是不敢多作置喙的,便轻咳了一声。
杨帆醒过神来,连忙放下密信,抱怨道:“如此机密,六郎不该叫杨某与闻的。”
张昌宗笑吟吟地道:“我可从没把二郎当成外人,自家兄弟便知道了又何妨,我还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看看如何安置上官待制才妥当呢。”
张昌宗说着,不免有些自鸣得意。他没有让杨帆回避,根本原因是因为这儿是人家的地盘,他让别人回避也就罢了,如果让这位忠武将军回避,未免不近人情。看到密信内容后,他又灵机一动,觉得让杨帆与闻机密,是拉近彼此关系的好机会。
共同的秘密,最容易拉近两个人的关系,二张利用皇帝的宠爱,一番苦心经营,在朝中已经拉拢了一批党羽,唯独在军队中没有什么进展,到如今最大的成果也不过是在千骑营中安插了一个陆毛峰。
他和张易之一直想把扬帆这个执掌着最中枢武装力量的统帅拉到自己一边,如今不见外的举动,自然也有示好和拉拢之意。
杨帆今日出现在这里,也充分考虑了张昌宗可能会有的反应,他还准备了至少两套应变措施,但是显然第一招用以对付张昌宗这个政治低能儿已经能够奏效了。在张昌宗自鸣得意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变为杨帆主导。
杨帆懊悔道:“杨某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来错了!”
张昌宗得意地哈哈大笑,指着他道:“看你怕成这副样子,放心吧,圣人的意思是,只要不闹到天下皆知便可,你也是天子心腹,有甚么好怕的?”
杨帆苦笑道:“总之这是一趟浑水。”
张昌宗笑道:“好啦好啦,你就不要抱怨了,你说咱们应该把她安排在哪里才妥当?”
杨帆反问道:“六郎有何打算?”
张昌宗托着下巴想了想,说道:“你看,让上官待制住到感业寺去如何?那儿很是僻静,我在这里,也好就近照顾。”
杨帆想了想,蹙眉道:“不妥。”
张昌宗道:“怎么?”
杨帆道:“感业寺是皇家寺院,专门收容先帝过世时未曾生育过的妃嫔,而且该寺位于禁苑之中,少与外界有接触,六郎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到这里的吧?”
张昌宗点头道:“正是!”
杨帆道:“可是,正因为那儿的比丘尼都是先朝妃嫔,经多见广,只怕反而会被她们看出端倪。再者,圣人特意做此安排,显然对上官待制还要大用的,待制此来又负有筹备迁都事宜的圣命,住进感业寺岂不惹人猜疑?”
杨帆这一说,张昌宗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太成熟,便道:“那以二郎所见,该当如何?”
杨帆道:“第一,这个地方必须偏僻冷清,寻常人等难以接触,这样才会最大限度地保证秘密不会泄露。第二,这个地方必须环境幽雅,符合上官待制的身份,叫人知道她来长安是负有圣命的,而不是软禁放逐。第三……”
杨帆还没说完,张昌宗的眼睛便亮起来,脱口说道:“湖心岛!”
杨帆一怔,道:“湖心岛?”
张昌宗兴奋地道:“不错!湖心岛正符合这个要求!”
杨帆呆了半晌,颔首道:“不错!湖心岛确是一处合适的所在。这样吧,我的身体已经康复,不需要再住在岛上调养,我今日便搬离隆庆坊回千骑营来,六郎与上官待制住到隆庆池中便是。”
张昌宗哪肯和上官婉儿单独住在一起,他的一切来自于天子,如今知道上官婉儿私帏不净,他当然会想到避嫌。
这湖心岛他早不去晚不去,上官婉儿来了,他便搬去湖心岛,而且还把杨帆“赶”走,孤男寡女的,传出点什么不雅的风声,总是个麻烦。虽说婉儿已是身怀六甲的妇人,皇帝听了也不会当真,可是哪怕令皇帝稍有不悦的事,他也是不愿做的。
因此张昌宗马上否决了杨帆的提议,断然道:“不,二郎依旧住在岛上,有你在,正好帮我遮掩。二郎智计百出,有你在,万一有个什么状况,我也有人商议。”
杨帆连声拒绝道:“不不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六郎,你就放过为兄吧!”
张昌宗笑吟吟地道:“二郎已经知道此事了。”
杨帆道:“可上官待制并不知道我已知道此事!”
张昌宗道:“上官待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啊!”
杨帆瞪了他一眼,郁闷地道:“真是交友不慎!”
张昌宗哈哈大笑,拱手道:“有劳二郎,这个人情,昌宗记下啦!”
第一千零七章 巾帼宰相小女人
上官婉儿到了长安。
张昌宗接了上官婉儿,并把她送往隆庆坊湖心岛进行安置的时候,这个消息才在长安传开。消息一传开,长安官绅都大大地松了口气,上官婉儿的到来意味着皇帝对长安的清洗整顿彻底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重心该是关于迁都的一系列事情。
上官婉儿是内廷女官,因为兼管着史馆和翰林院,在京时才会和词臣名士们有所来往,到了长安她自然不需要与地方官员们接触,地方官员也不会去拜见一位宫中女官,内外各成系统,本就泾渭分明。
何况真若论起品级,上官婉儿作为御前待诏只是六品官,陪都这地方哪怕一个县令都是正五品,一群官员个个都比上官婉儿级别高,抢着去拜会一位比自己品秩低的官员而且还是宫廷女官,太有失颜面了。
武则天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上官婉儿打发到长安来,她是宫廷女官,来了长安负责的也是关系宫闱的事情,与外臣不会打什么交道,方便瞒过她有孕在身的秘密。
杨帆在岛上已经做了一番安排,侍卫人员尽可能地遣派到外围,营造出一个宽松安闲的内部氛围。至于柳徇天派人布下的警戒,全部被杨帆的人驱离,理由是张昌宗和上官婉儿两位钦差入住湖心岛,岛上防务从此由杨帆一人负责。
柳徇天巴不得在政局未曾经明朗前跟他们少些接触,马上从善如流地撤回了自己的人,如此一来,湖心岛便成了杨帆的天下。
婉儿入住的是那位开国县侯的别墅,张昌宗则搬去与杨帆同住柳氏别墅,单独占了一个院落。
张昌宗把上官婉儿安顿好后便赶紧离开了,当年薛怀义何等受宠,一旦做了令女皇不快的事,也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前车之鉴,张昌宗自然深以为戒。
杨帆知道婉儿刚到湖心岛,随从人员正忙着安排各自住处,这时出出进进的不清净,因此耐着性子等着,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时分,估摸着那边已经安静下来,这才飞身越过丈二的高墙,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上官婉儿的住所。
这岛上的防务外紧内松,毕竟不是战火连天的时候,岛上一共就只有两处别苑,住的分别是一文一武一内廷三位大臣,连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都没有,不需要甲士们层层设防,两处别苑连守门的持戟武士都没有。
不过杨帆已经从婉儿的来信中知道,这次随行的人中有几个梅花内卫,这些女子都深怀绝技,杨帆自然不敢大意,潜入婉儿住处后依旧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上官婉儿送走张昌宗后,先吩咐人烧水沐浴了一番,洗去一路风尘,换了身松软舒适的宽袍,便往榻上懒洋洋地躺了。她的肚腹日见累赘,坐久了便觉腰酸,这样侧卧着时比较舒适。
树小苗端了一碗新鲜的羊奶,轻声唤道:“姐姐。”
婉儿坐了一路的车,这时躺下还有些站在船上的感觉,听到树小苗的声音,她疲惫地张开眼睛看了看,懒洋洋地道:“先搁在那儿吧。”
树小苗答应一声,把羊奶搁在矮几上,婉儿道:“你也累了,去歇着吧。”说着翻了个身,她这时大腹便便,翻身也很不方便。身子翻过去,婉儿便长长地喘了口气,她已经很乏了,可她还不能睡,她知道杨帆一定会来见她。
身后忽然有人挨着榻边坐下,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腰间,婉儿以为是树小苗还未离去,慵懒地道:“怎么还不去歇着?”但她马上就感觉不对,霍然一扭头,就看到杨帆坐在榻边,正目光湛湛地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良久,杨帆的眼中慢慢漾起一抹湿润的光泽,而婉儿目中早已雾气氤氲,两颗清泪渐渐凝结。
“郎君……”
婉儿一声呼唤,忘情地扑入了杨帆的怀中,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
“慢着些,你现在的身子……”
杨帆被她的敏捷唬了一跳,生怕碰着了她的身子,以致有些手忙脚乱,直到婉儿扑进他的怀里,热泪扑簌簌地打湿了他的肩头,杨帆僵在空中的双臂才慢慢落下,将她轻轻拥紧。
婉儿趴在杨帆的怀里,杨帆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头顶湿润柔软、散发着皂角清香的秀发,柔声道:“委屈了你。”
许久,杨帆才轻轻扶起婉儿的身子,温柔地为她拭去腮边的泪水,看到她眉间梅花状的花子,杨帆忍不住调侃道:“以前你不喜妆扮的,常常清汤挂面,怎么如今有孕在身反而注意打扮了?”
杨帆说到这里,脸色忽然一变,婉儿眉间的花子艳红瑰丽,给一向清丽的婉儿很是增添了几分妩媚。杨帆乍一看也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可是他坐得这么近,自然发现了几分古怪,他马上伸手抚去。
“郎君……”
婉儿急忙去抓他的手,但杨帆的手指已经抚到她眉间的花子,指尖传来的感觉告诉他,那不是他的错觉,眉心受了伤,婉儿才精心绘了花子以掩饰伤痕,杨帆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问道:“你的眉间怎会受伤的?”
杨帆胸口的箭伤触目惊心,虽然已经痊愈,可是若有人看到那铜钱大小的深色箭疤,想着它所在的位置,也会暗自后怕。说起来,婉儿这点皮肉伤倒不算什么了,但女儿家谁不爱惜容貌,杨帆尤其在乎他的女人,他知道以婉儿所处的环境,根本不可能受什么皮肉伤,除非……有事发生!
婉儿知道这事瞒不过杨帆,她也不想瞒着,毕竟都已是过去的事了。婉儿便偎依在杨帆怀里,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虽然此事早已过去,杨帆听来仍觉惊心动魄,如果当时女皇杀意稍重……
杨帆暗暗惊出一身冷汗,不由握紧婉儿的素手,嗔怪地道:“真是太冒险了,婉儿,刚刚发觉有了身孕时,你就该打掉的。”
“我舍不得!”
婉儿的声音柔柔的,但无比坚定:“你知道,每当我看见小蛮的孩子,听见他们喊着阿爹阿娘时,我心里有多难过。我做梦都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当我忽然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时候,我没有害怕,只有满心的欢喜,那时我就决定,上天既然把他给了我,那我就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你不该瞒着我。”
“可我若是告诉你,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
婉儿柔声道:“这件事若是告诉了你,你也无计可施的,我是宫里的人,你不可能让我无缘无故地消失,你若强加干涉,结果只能更糟,而你一旦知道又绝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
杨帆后悔不迭地道:“是我不好,当日在三阳宫我太……,害你受了这许多苦。”
婉儿轻轻扑到他的怀里,甜蜜地笑:“当时我也怕,可当我真有了身孕,却只有满心的欢喜了。
我哪有受什么苦,生孩子是母亲的生死关,又有哪个女人不愿意闯这一关?这一点皮肉伤又算什么?”
杨帆抱紧了她的身子,许久才缓缓地道:“我有些后悔了,如果我当初不是想着要有一番作为,而是全心全意地策划带你离开,说不定真能想到办法,又何至于让你为了生下我们的骨肉担上莫大风险?”
杨帆的手指再度抚上婉儿眉间那殷红如血的花子,低声道:“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便是掌握天下,也不过一场繁华……”
婉儿柔声道:“你可以抛弃权柄荣耀、富贵荣华,但是你能放弃你的责任么?你能让你的子女随你隐居山林,生来就做个离群索居的山民百姓?你还有追随你的部下、信任你的朋友、器重你的长辈……,生而为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他必须要做的事!”
杨帆无语,只能默默地抱紧了她。
婉儿微笑道:“再说,你我当时真若走了,你又如何能与小蛮相认?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在已经过去了,别多想了,让我躺下,这么坐着有些难受。”
杨帆一听赶紧放开她,拉过靠枕让她躺好。婉儿轻轻抚着肚子,开心地道:“再有三个月,你就能看见咱们的宝贝儿子了。”
杨帆有意让气氛轻松起来,他抚着婉儿的肚皮,笑道:“怎就一定会是儿子?女儿有什么不好,生下来一定像你一般温柔美丽。”
婉儿乜了他一眼道:“假惺惺,谁不喜欢要儿子?我就想生儿子。”
杨帆道:“生女儿多好,给她准备一笔嫁妆,我就尽了老子的责任。若是生了儿子……我这当爹的还不得拼命给他挣家业。”
婉儿“扑哧”一笑,白了他一眼道:“我的儿子可不指着你,自我得圣人重用,我家收没入官的房产店铺、千顷良田全都发还了,现在由我母亲代管呢,将来这些还不都是我儿子的么?”
杨帆讶然道:“千顷良田?”
一顷就是五十亩,千顷……足足有五万亩啊!
婉儿悠然地道:“准确地说,是一千六百八十顷,咱们家啊,一直就是岐州最大的地主。”
说着,她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当初落难的时候,被人瓜分了许多,那都是些功臣世家,追不回来了,要不然不算投献田,咱家至少也有三千顷地。”
杨帆正在急急估算一千八百六十顷是多少亩地,刚刚估算出大概是八万多亩,结果又听到一个三千顷,真有些张口结舌了。
这位显宗宗主上位时间太短,其实连他掌握的显宗家底究竟有多少都还没计算清楚,骤听以万亩为单位的家产,不免为之震惊。其实唐初时候,光是朝廷赏赐功臣,动辄就是数百顷上千顷的,比如裴寂就曾得到高宗赐田千顷。
上官家族本来就是官宦世家,又是高宗朝的权相,拥有这些田产有何稀奇。上官家全盛时,如果再加上投献依附于他的那些农民的田产,属于上官家的田地怕不有上万顷。若非如此,那些世家高门何以能左右地方,影响朝堂。
杨帆听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婉儿真生了儿子,婉儿的嫁妆都是要留给她儿子的,小蛮的儿子和阿奴的儿子……,自己那些店铺可比得了八万亩良田?他这个当爹的,压力山大呀。
婉儿哪知道自己随便晒了晒家底,就给她的男人施加了这么大的压力,她抱住杨帆的手臂,撒娇道:“张昌宗一走,人家就在等你来了,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可是张昌宗缠着你么?”
杨帆回过神来,答道:“他在我那里倒没耽搁多少时间,不过你这里下人不少,我看你信中还提过有内卫相随,是以很是小心,我早就来了,一直躲在暗处,等到小苗离开,我才敢现身。”
婉儿笑叹道:“难为我的好郎君,堂堂一位大将军,居然要做那翻墙盗洞的小蟊贼。”
杨帆瞪了她一眼,婉儿吃吃笑道:“你就放心吧,随行的内卫只有高莹和兰益清两人。这两个人尽可放心,你只要小心不要碰到其他的侍卫就好。至于内宅里面,内宅听用的一共有八名宫娥,以树小苗为首,你更是无须回避。”
杨帆讶然道:“你是说……”
婉儿轻轻扬起圆润可爱的下巴,甜甜笑道:“奴家十四岁便是御前待诏,迄今已经有二十年了,若还交不下几个心腹之人,岂不让郎君看轻了?”
杨帆心道:“这岂是交下几个心腹的问题。虽说皇帝倚重你,这一次也有意维护,可派来的人一定是皇帝选派的,结果选来的人几乎都是婉儿可交付生死的心腹,她在宫里究竟有多大的势力!”
杨帆一直觉得,在自己的女人当中,太平公主就不用说了,那是最酷肖女帝武则天的女人,雄才大略,智略深远。小蛮呢,不但一身武功,而且精于理财。阿奴更是个百事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舞刀弄剑、女红厨艺,就连兵法都有模有样,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古竹婷是个江湖女英雄,一旦身入江湖,便是人中之龙。
唯有婉儿,虽有秤量天下的才名,可杨帆对诗词之道一向不感兴趣。虽然她在御前帮助皇帝处理政务,可那种治国平天下的大本领距凡人的生活太遥远,杨帆也一直没有什么感觉。
在他印象里,婉儿一直是那个性情若水、人淡如菊的婉约女子,可是今日他才发现,能够在这么高的位置上稳稳坐了二十年的人,又岂是易与之辈?自己身边这几位红颜,真正论起大本领的,怕是只有婉儿。御人有方、处事有道,又怎么可能会是他心目中那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子?
杨帆心悦诚服地道:“以前我还真的是看轻了你,从今以后,只能对你顶礼膜拜了。”
婉儿向他眨眨眼睛,娇声道:“人家可是一向任你欺负、无怨无悔的,哪有本事叫你顶礼膜拜。道家有言,万物相生相克,一物必降一物,人家就是被你降得死死的那个女人……”
第一千零八章 携美樊川游
长安五月天,风和日丽,正是出门郊游的好日子。
一行人马,护着几辆轻车,悄然离开了隆庆池的湖心岛。
他们先转到湖左杨帆置下的那片宅院处。杨帆的工钱给的足,请的人工也足够多,所以宅子起得很快,一座庄院正平地而地,屋舍连蔓、假山池水、亭台楼阁、俱都初见形状,从规模上看,必是一处不输王侯的大宅子。
杨家不缺钱,只要没有逾制的地方,自然是怎么豪华怎么来。
杨帆并没有打扰那些正在土木大作的工匠,车队停在一旁,婉儿早经杨帆指点,知道宅中哪处院子是给她预备的,所以车马停下卷起竹帘后,她的明眸只是一转,便找到了那处地方。
什么雅致美丽的庭院婉儿不曾见过,可是这处宅院对她的意义却非同凡响,那将是她的家。虽说她现在还不是自由身,一时半晌很难与爱郎长相厮守,可是看着那渐渐成形的优雅庭院,她的心中还是无限的欢喜。
车队很快就离开了工地,继续向南走去,帘栊放下,婉儿倚在柔软的靠垫上,抚着高高隆起的肚皮,幻想着她和杨帆坐在花丛修竹精舍小亭之间,可爱的孩子就在他们膝上撒娇、身边跑跳,一时竟有些痴了。
婉儿到长安已经一月有余,在此期间她只约见过几位长安皇宫的留守太监,过问了一些关于宫城修缮翻新的事情。实际上出面的人并不是她,而是树小苗,树小苗以出了风疹为由,会见宫监时头戴一顶“浅露”,除非与婉儿极熟的人哪能辨别真假。
如今皇城、宫城处处都在大兴土木,宫里面要修缮殿室、清理庭院、包括池塘里的淤泥也要清理出来。长安城里在平整街道、整顿市容,就连城外的护城河都召集了夫役进行整治,是以处处都是役夫匠人。
这几天没有下雨,难免尘土飞扬,是以直到车马出了长安城,他们才卷起帘栊。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樊川,这里曾是汉朝名将樊哙的食邑,因之得名。樊川与曲江、灞上都位于长安南郊,风光极为优美。
今日出游,乃是出自张昌宗的倡议。张昌宗在岛上住了个把月,便觉烦闷起来,虽说岛上景致优美,天天看着也就没了感觉,再加上该送礼的也都送过了,来访的客人不多,张昌宗便静极思动,邀杨帆一同出游。
婉儿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这些日子杨帆每天都去陪伴她,卿卿我我,极是恩爱。这时候他哪有心思陪张昌宗出游,张昌宗却是一再相邀,婉儿听说后,倒也起了游兴,便要与他同来。
虽说婉儿大腹便便,可她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以前在宫里是没办法,如今有机会徘徊山林,尽尝野趣,尤其还有杨帆陪伴,自然是很想去的。杨帆见她很有兴致,这才有了这趟樊川之行。
车行辘辘,后边忽有十余骑快马赶上来,一行人鲜衣怒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子弟。杨帆一行人本是轻车出城郊游散心,侍卫们都换了便装,而且在杨帆的要求下刻意低调,行色较之那群人还要弱上几分。
自后赶来的这群豪奴是陪着一位公子哥儿出行的,这位公子是京兆杜氏的杜文天。杜家是关陇豪门,自魏晋以来,一直声名显赫,名人辈出,因京兆杜氏和京兆韦氏的府邸都在城南樊川,故而在长安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之说。
如今关陇世家整个没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关陇世家中数一数二的豪门,杜家在长安地方依旧是威权极重的人家。
杨帆一行人的车队因为有上官婉儿,不能行得太快,所以听到后边马蹄急骤声,杨帆的人便很自觉地往路旁让了让,想让那些人先过去,杜文天也确实有意越过前边这些人,可是赶到近处,随意一眼望去,他却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他只一眼,就注意到了簇拥着婉儿车驾的几个女子。策马陪伴左右的是高莹和兰益清,后边或骑马或骑驴的还有几位做青衣丫环打扮的宫娥,哪一个都眉清目秀、体态窈窕。
作为男人,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这支队伍中的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就算年纪大些的男人也莫不如此,何况这位杜公子本来就是年轻人,而且最是性喜渔色。
听到马蹄声响时,高莹和兰益清便轻轻勒缰,扭头望去,二人俱都一身劲装,体态婀娜,容颜俏美,把杜文天看得一呆。
他的目光在兰益清脸上一扫,只觉这少女娇俏可爱,宜喜宜嗔。再一看旁边的高莹,英姿飒爽中也是透着一股难言的俏丽,纵然是见惯了美女的他,也不由暗赞一声。
他一看这两位美女的衣着和所处的位置,就知道是车中女子的随从,随从女婢已是如此俏美,那车中主人又该如何?若是主人丑陋,绝不会选一群容颜俏美的婢子侍候在身边,由婢知主人,杜文天好奇之心大起。
他快马加鞭,追上来往车中一看,见帘栊竟然挑着,不觉大喜。大户人家女眷出门,一定会戴帷幔遮住容颜,但身在车中就不必这么讲究,此时轿帘儿卷着,婉儿也正好奇地向外张望,杜文天一眼就看到了她的模样。
这一看,杜文天便是心神一震,车中丽人看起来约有二十许人,肌肤胜雪,杏眼蛾眉,红唇微翕,贝齿晶莹,娇艳欲滴的模样恰似一枚成熟的蜜桃儿,有一种惊人的魅力,杜文天阅人多矣,却少有这种惊艳的感觉。
婉儿虽身怀六甲,却只是肚腹显大,容颜五官比起以前只是稍显丰满,并没有太大变化,也正因此她才能瞒了武则天那么久。这时她坐在车中,杜文天看不见她的身材,小小窗口堪堪窥见她的容颜。
原本容色清丽的婉儿自从有了身孕,神情气质便娇媚了许多,尤其是眉间为了掩饰伤疤,点了一朵梅花妆后,更有一种惊人的魅力。杜文天一瞧她的年纪风韵,便估摸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
这杜文天仰仗他的家世和不俗的外表,也不知坏过多少良家女子的名节,如今见这车中女子罗敷有夫,兴致依旧不减,这等尤物,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哪肯轻易放过,马上就放慢马速,缀在了杨帆等人的后面。
前边眼看到了兴教寺,已经可以看见壮观的寺庙建筑群。玄奘法师圆寂后初葬于白鹿原(灞上),后于高宗年间改葬于此,并为此修建了灵塔和寺院,从而一举奠定了兴教寺在长安佛教界的地位。
婉儿本就信佛,如今有了身孕,更想去佛前为孩子祈福,一见到了兴教寺,婉儿便动了礼佛的心思,于是探出头来,对伴随身畔的兰益清吩咐了一声。兰益清驱马向前,把婉儿的意思禀报了杨帆和张昌宗。
张昌宗自无不允,杨帆更无异议,他就是为了陪自己的女人散心嘛,于是一声吩咐下去,队伍便放慢了速度。杜文天一路跟着,见这一行人要去兴教寺,忙也在兴教寺前下了马,假意要去寺中礼佛,悄悄唤过一个心腹吩咐了几句。
那心腹平素没少帮着杜文天干那偷香窃玉的事情,马上牵着马到树下,一边系着缰绳,一边对杨帆的一个侍卫信口搭讪:“贵主人也是往兴教寺上香的?不知贵主人怎么称呼啊?”
那侍卫答道:“我家主人姓杨。”
杜文天派来的那个豪奴暗自一惊,心道:“莫非是弘农杨氏的人?这一回公子怕是打不了人家女眷的主意了。”
弘农杨氏比杜氏的传承还要悠久,从西汉丞相杨敞形开始,再到他的玄孙杨震官至太尉,号称“关西孔子”,杨震的儿子杨秉、孙子杨赐、重孙孙彪,“四世三公”,杨氏便名震关中了。
杨震之子杨奉的后代也是世居高官。从“西晋三杨”到北魏杨播兄弟,无不声威显赫。隋朝皇室,越国公杨素以及他的儿子玄感,一直到后来满门忠烈的杨家将。这种老牌世家的底蕴极其雄厚。
杜文天虽性好渔色,可对方若是弘农杨氏的人,他也得收敛色心。此人在他能降得住的人面前恣意妄为、肆无忌惮,但是对背景强大的人却从不招惹,因此他在外面虽声名狼藉,可是杜家长辈却一无所知。
那豪奴心里急急转着念头,脸上却露出欣喜的笑容,道:“你家主人莫非是弘农杨氏子弟?哈哈,那可不是外人了,我家与弘农杨氏是世交,不知贵主人是弘农杨氏哪一房哪一支的子弟?”
杨帆那个侍卫拴好马匹,淡淡答道:“我家主人与弘农杨氏并无任何干系。”说完便转身离去,并不想跟他多作搭讪。
婉儿下了车,由树小苗搀扶着向兴教寺内走去,杜文天也扮成去庙里上香的模样追上来,一见那叫他惊艳难忘的美人儿竟已身怀六甲,不由大失所望。可一转眼,他又看见了搀着婉儿的树小苗,树小苗是混血儿,容颜殊丽,别具风姿,杜文天一见不禁又起了垂涎之心。
这时那家奴已经赶回他的面前,杜文天低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家奴答道:“说是姓杨的。”
杜文天眉头一皱,道:“弘农杨氏?”
家奴笑道:“不是,小的已经问清楚了,他们和弘农杨氏全无关系。”
杜文天仔细想了想,这一行人有主有仆,还有怀孕的女眷,定然是长安人氏,可他印象里除了弘农杨氏,长安城里似乎没有什么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是姓杨的,色心登时又高涨起来。
他的一双色眼瞄着树小苗款款的风姿,再看看高莹和兰益清矫健婀娜的身段儿,心道:“先把这几个小美人儿弄到手尝尝鲜,至于那美妇人……便放到来日再勾搭也不迟!”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吩咐道:“跟上去!”
当着张昌宗的面,杨帆不好与婉儿太过亲近,便与张昌宗并肩走在前面,婉儿自有人贴身照顾,也不用时时回头看顾,他可不知这一番郊游,居然会被一个不开眼的好色之徒盯上,由此竟惹来一场偌大麻烦。
第一千零九章 兴教寺风波
兴教寺里香火很盛,一开始知客僧并没注意到杨帆一行人,但是当上官婉儿捐献了一大笔香油钱,紧跟着杨帆和张昌宗也凑趣在功德簿上添了一笔之后,那位红光满面、宝相庄严的知客僧马上就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
一番寒暄,婉儿用了她母亲郑氏的姓氏,自称郑婉儿,与丈夫来此上香,求佛祖保佑她腹中的孩子。于是杨帆就成了她的丈夫,杨帆如今在长安城也算是一号人物,名字自然也改了,婉儿改姓他改名,杨帆在知客僧面前成了杨乔。
他们二人这番话就是当着张昌宗的面说的,可张昌宗却不知道人家这番做作里边藏着的竟然就是事实,心里还暗赞两人掩饰的自然。
知客僧人很热情,也很会说话,佛家也要多招揽回头客香火才会旺盛的。知客僧很殷勤地提出要陪着客人游览一下寺院,还要请方丈大师为这位女施主摩顶赐福。
婉儿本就笃信佛教,杨帆也想讨个吉利,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杜文天一边假模假样地上香礼佛,一边让人靠近杨帆一群人,偷听他们与知客僧交谈,得知此人姓杨名乔,妻子名叫郑婉儿,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胆气自然更壮了。
兴教寺由殿宇、经楼、塔院三部分组成,虽说杨帆与婉儿捐献了大笔香油钱,也不能深入腹地,所以主要就是在殿宇区游览。离开大雄宝殿后,他们先去看了十八罗汉堂,接着又去参观壁刻的《金刚经》。
婉儿对此兴趣盎然,听那知客僧解说也是津津有味,这知客僧虽说市侩了些,但是对于经义的见解倒很深厚,与婉儿一问一答,很谈得来。杨帆虽说听着无趣,只要陪着婉儿就好,倒也没什么不耐烦。
张昌宗却不耐烦跟着那知客僧,亦步亦趋地听他解说什么佛教经义,他向杨帆打了声招呼,便带了几个侍卫,叫一个小沙弥领着他们四下闲逛去了。
知客僧陪着杨帆和婉儿游遍了前寺建筑,转到大殿后面的东厢房,便停住脚下对杨帆道:“方丈处不好请女施主过去,还请施主在此稍候,贫僧去请方丈来!”
“有劳大师!”杨帆颔首谢过,便要与婉儿到室中小坐,歇歇脚儿。
这院中广植松竹,清幽宜人,松竹林中有一面照壁,上面雕刻了千佛之像,婉儿甚感兴趣,便让杨帆先去殿中。
男人若是无心游逛,不只心里无聊,身子也会疲乏之极,这可与脚力没甚么关系。杨帆对佛家事物毫无兴趣,早就逛得脚后跟生疼了,此刻还不如大腹便便的婉儿精神,他见院中清幽,婉儿身边又有高莹和兰益清等人,不虞会有意外,便去殿中坐了。
杜文天一直悄悄地尾随在婉儿身后,眼见男女主人分开,机不可失,马上就凑了上来。杨帆在殿中只坐了片刻,就听院中传出一阵争吵斥责声,其中女声似乎是树小苗,杨帆眉头一皱,马上走了出来。
他走出殿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张昌宗一张白脸气得发红,手拈兰花指,点着面前一位儒袍公子,跟斗鸡似的尖叫道:“给我往死里打!”
张昌宗身边几名侍卫一拥而上,那位儒袍公子正是杜文天,他身边自有豪奴,也都精通拳脚,却哪是大内侍卫的对手,不过片刻工夫,便被大内侍卫尽数打倒,张昌宗也亲自出马,照着已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杜公子就是一顿猛踹。
张昌宗吩咐打人的时候,杨帆正好出现在殿口,眼见这般情形,他却没有及时阻止,婉儿就在旁边,她既不阻止,内中便必有隐情,何况这些大内侍卫是张昌宗的人,他想喝止也不会听他的。
杨帆见婉儿站立一旁,眉尖轻颦,高莹和兰益清更是满面怒色,便走过去,向婉儿问道:“什么事?”
婉儿不悦地道:“这个登徒子占小苗的便宜。”
树小苗俏脸飞红地站在一边,小胸脯气鼓鼓的,倒是更显茁壮了。
这杜文天勾搭女子倒也不是只会用这般下作手段,以他的家世才学和英俊不俗的外貌,自然有的是手段勾引女人。可今日杨帆一行人明显是有男主人同行,想藉故接近人家女眷是不可能的。
从杨帆一行人的派场来看,虽非世家豪门,必也是大富之家,这样的人家可不易得手,与之不如索之,让他觉得肉痛了,就会乖乖把女人献上来消灾免祸,因此杜文天想用的办法就是:找揍!
如果因为一点小小摩擦,杜家公子被打,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利用杜家的权势和人脉向对方施压,到那时像树小苗、高莹、兰益清等这几位俏美可爱的姑娘便唾手可得了,除非与他家世相仿,否则谁会为了几个俏婢得罪他?
另外这也是一个试探,手下打听来的消息不甚详细,藉由此举也可再摸一下对方的底儿。虽说他心中已有九成把握,这一行人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可万一判断有误,以他的家世只是顺手揩了一个侍婢的油儿,只要说破身份,双方也只是一笑了之的事情。
主意已定,杜文天便趁树小苗解手回来经过他旁边时,在姑娘的翘臀上拧了一把,谁料他等来的不是姑娘的一巴掌,却是一顿暴打,打的他甚至来不及自报身份。
此时张昌宗游兴已尽,正好让小沙弥领他回来。好巧不巧的,这一幕正好被张昌宗看在眼里。张昌宗是什么脾气,这厮自觉此番出游乃是出自他的倡议,一行人中又以他的身份最高,如今树小苗受辱,那就是他带出来的人被人欺负了,这可不是扫了他张昌宗的颜面么,长安城里谁敢捋他的虎须?
张昌宗勃然大怒,当即发作。婉儿虽瞧杜文天其人风度翩翩温瑞如玉,可金玉其外的人多了,树小苗万无诬蔑于他的道理,不过如今既有张昌宗出面教训他,她自然不用说话了。
杨帆问明经过,对那杜公子也是厌恶之极,可是见张昌宗一群人动手极狠,片刻工夫已经打得杜文天及一众豪奴头破血流,这才上前拉住张昌宗道:“六郎息怒,此等小人,何必污了你的手脚。”
张昌宗又在杜文天脸上重重踢了一脚,这才罢手。
那些豪奴赶紧忍痛爬起,架起他们的公子爷就跑。他们一向看杜文天眼色行事,今日不知为何,公子迟迟不自报身份,他们以为公子另有打算,自也不敢多言,却不知杜文天早就想喊破自己身份了,只是刚一动手他就被人一拳打在鼻子上,几乎痛晕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杜家豪奴拖了杜文天逃去,张昌宗犹自愤愤地道:“若非二郎说话,我今日非砍了他的贱手、割了他的舌头不可。”
杨帆打个哈哈,对树小苗道:“谁叫你生得这般美丽,连我看了都想搭讪,也难怪那浪荡子起了色心。如今亏得六郎为你出气,还不快快上前道谢!”
树小苗被他一夸,不觉有些腼腆,这小妮子当初就对还是光头小和尚的杨帆动了爱慕之意,如今虽知他是上官婉儿情郎,自家与他再无可能,但是得他赞美,芳心里还是别有一种欢喜。
当下树小苗便姗姗上前,向张昌宗福礼道谢,张昌宗自觉有了面子,打个哈哈也就了事。
今日这桩事杨帆并未往心里去,说起来是那公子理亏在先,打就打了,给这登徒子一个教训也好。不久兴教寺方丈赶来,为婉儿摩顶赐福,随后他们就离开兴教寺继续游览风光去了。
杜文天被手下豪奴架着,匆匆逃离兴教寺,到了一处树林这才停下,擦拭血迹、包扎伤口。杜文天一口血水吐到地上,只觉两颗门牙都松动了。他摸了下鼻子,登时一声惨叫,鼻梁骨肿胀得吓人,伤处紫青发亮,张昌宗那一脚可一点力都没留。
这副样子杜文天哪敢回家,他恨恨地又吐一口血水,牙齿漏风、怨毒无比地道:“送我去城里,养好伤势再说。陈佳,你跟着他们,一定要查清他们的身份住处!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杨帆一行人离开兴教寺,又行十余里,便见一条银亮的小河绕林而行,绵延的树林一片新绿,再往前去是一片舒缓的山坡,疏落广大的树林前方是一片相当平坦的草甸,绿草茵茵,仿佛一条精美的地毯。
阳光穿过枝叶照在林中开阔的草地上,光影斑驳,幽明杂错,透着一种静谧安闲的气氛。张昌宗气性大,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发生在兴教寺的一幕早已被他抛诸脑后,一见林中美景,便兴致勃勃地道:“我们在这里歇下吧!”
杨帆和婉儿也甚喜此处幽静,野趣盎然,二人一点头,那些侍卫侍婢们便忙碌起来,在林中扎起围帐,草地上铺好毡席,有人埋灶生火,有人取水烹调,还有就地取材,采些山肴野蔌,再搬来几坛美酒,野炊宴饮,坐起喧哗,倒也忘忧。
只是这三人都是什么身份,杨帆还好些,出游时嫌累赘,但求逍遥自在,可婉儿自幼长于宫廷,张昌宗则出身世家,两人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儿,出行的排场早成了他们的一种习惯,是以铺张开来极为奢华浩大,自然难以瞒过杜文天派来的眼线。
城南杜府主人杜敬亭正看着一书信,信中说明日高阳郡王武崇训和安乐公主夫妇,还有相王李旦家的五位郡王都将驾临长安,杜敬亭顿时动了心。
此次长安之变,关陇世家获益良多,但是人心不足,仅仅掳夺山东士族在关中的利益怎么能够让他们满足,他们不只希望能压过山东士族,还希望恢复关陇世家往日的荣光,欲壑是没有止境的。
女皇重返长安,这是一个危机,却也是一个机遇。谁都知道女皇将不久于人世了,更知道女皇迁都长安意味着什么,十年来,在女皇的淫威之下,关陇世家如寒冬腊月的萧萧万木,了无生气,现在寒冬即将过去,他们蛰伏已久的野心也蠢蠢欲动了。
“要跟武李两家建立联系,以应付来日之变!”
杜敬亭马上就做出了决定,张昌宗在他眼中看来没什么价值,传承千年的世家不会在意这种流星般的政坛权臣,可武李两家却必有一个将成为天下的主宰,这就有结交的必要了。
杜敬亭暗忖:“应该让天儿去迎接他们,他们年龄相仿,容易建立交情;一旦事情有什么变化,我这个当爹的也好出面挽回。”计议已定,杜敬亭便抬头道:“文天呢?”
管家躬身道:“郎君去了兴教寺。”
杜敬亭皱了皱眉,吩咐道:“速去寻他,老夫有要事交代。”
第一千零一十章 窥间伺隙
陈佳乃杜家世仆,对杜家忠心耿耿。他的年岁与杜文天相当,从小就是杜文天的伴当,因此深受杜文天的信任。
目送其他仆从护送公子往长安城去后,陈佳便去寻找杨帆一行人的踪迹。
五月时节已经过了踏青出游的最佳时节,樊川上虽有不少游人,却多是三五成群,像杨帆一行人这等排场的人家不多,这陈佳又颇有一股恒心,一边寻找一边打听,终于被他寻到了杨帆等人的所在。
陈佳甚是机灵,远远地看着并不靠近,偶尔看见有三两游人逡巡左右,他还靠过去攀谈几句,远远看来,更难叫人发觉他是在盯自己的梢。
及至傍晚,张昌宗杨帆等人兴尽而归,陈佳便小心地蹑在后面,及至进了长安城他就更好跟踪了,长安城中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工匠役夫遍布满城,行人出走不便,街上人头攒动,陈佳藏身其中哪有人能发现。
陈佳一路蹑着杨帆的队伍,慢慢跟进了隆庆坊,直到此时陈佳还不觉得什么,直到杨帆等人的车驾到了隆庆池边,沿那唯一的陆路向湖心岛上驶去,陈佳这才呆住了。
作为长安本地人,又是常随公子出行的,他当然知道湖心岛是个什么所在,也知道现如今是谁住在那里。陈佳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远远地看着,直到杨帆等人的车驾全部上了湖心岛,陈佳才返身溜走。
杜文天住进杜家长安城里的府邸,请了擅治跌打伤的名医回来给他用了药,正咬牙切齿地在那儿咒骂着杨帆一群人,陈佳急急赶了回来,杜文天双眼一亮,马上跳起来问道:“可查到了他们的身份住处?”
陈佳欲言又止,颇为顾忌,杜文天见状,马上挥手屏退堂上侍候的一众侍婢,陈佳这才凑到他的面前,低声道:“郎君,这一下咱们怕是踢到铁板上了,那些人,咱们实实的招惹不起!”
杜文天听他这么一说,激愤的头脑登时冷静了几分,长安城中藏龙卧虎,就算全盛时期的杜家,虽有“去天尺五”之称,却也不能一手遮天,何况如今,难道那一行人真的大有来历?
杜文天赶紧道:“少废话,快说他们来历!”
陈佳把他一路跟踪杨帆等人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杜文天听了也不禁怔住。
陈佳低声道:“郎君,那家主人姓杨,指使人殴打郎君的那个少年貌美犹胜女子……”
杜文天慢慢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松动的牙齿有些发酸:“姓杨的杨帆?貌美少年是莲花六郎张昌宗?”
陈佳失声道:“对啊!当时那姓杨的去拦那美貌少年时,就是叫他六郎的。”
这个年代,相熟的朋友常以排行加一个郎字相称,杜文天参加朋友聚会时,大郎二郎总有那么五六个,六郎七郎却也不是绝无仅有,所以当时听杨帆唤张昌宗六郎,他确实没有多想,可长安城中六郎虽多,住在隆庆坊湖心岛上的却只有一个。
一时间杜文天呆若木鸡,陈佳同情地看了少主人一眼,心知这个亏他是讨不回来了,陈佳小声安慰道:“好在他们也不知道咱们的身份,只是一场……”
他看了看杜文天贴了膏药仿佛小丑的鼻梁,“小冲突”三个字没好说出口,转而道:“郎君,此事还是就这么算了吧。”
不算了又能如何?在杜文天看来,那个什么忠武将军若是真想对付他,未必就不可能,可是张昌宗,那就真的没有一丝机会了。
杨帆这次到长安低调得很,长安风云虽是他一手策划并主导,可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许多人知道他的名字,还是因为他遇刺的事。大家都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倒霉蛋替人受过,中了一箭险丧性命,这才激怒朝廷,在长安展开了一场大清洗,也因此,被他救了性命的御史台胡佥宪和刑部陈选郎才视他为友,常去探望。
至于杨帆是继嗣堂显宗宗主的身份,山东士族那边的嫡房子弟大多了然,可关陇世家这边却只有他们的族长阀主一类重要人物才清楚,这些人都这个秘密都讳莫如深、守口如瓶,杜敬亭也是如此,他的儿子杜文天自然不知其详。
杜文天沮丧地坐回椅上,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陈佳会意,正要躬身退下,杜文天突然一惊而起。这一下动作急了,牵动伤处,顿觉又是一痛,杜文天急忙扶住鼻子,低低说道:“如果说那姓杨的人是杨帆,那貌美少年是张昌宗,那么……那个身怀六甲的美妇人郑婉儿又是谁?”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眼中渐渐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陈佳讷讷地道:“郎君,该……该不会吧?”
杜文天狞笑道:“然则,她会是谁?”
杜文天在室中急急踱起步来,陈佳追着他的身影,吃吃地问道:“那郎君打算怎么办?”
杜文天忽然站住脚步,冷笑道:“别让我知道真相,否则……我就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陈佳赶紧凑到他的面前,小声道:“郎君,那张昌宗可是御前最受宠的人,咱们招惹不起。”
杜文天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阴恻恻地道:“谁说我想报仇就一定要赤膊上阵的?百姓的嘴,就连皇帝都管不到!”
……
次日上午,婉儿的闺房。
一缕阳光斜照,室内充满柔和的光。一乘透雕的护屏矮足绣榻上,婉儿倚着靠枕,就着杨帆的手,轻轻吃着羊奶。一碗羊奶喝罢,杨帆把碗放回一旁的描金小几上,又从几上拿起扑湿的丝巾替她拭了拭嘴角。
婉儿道:“高阳郡王夫妇和相王五子今日要驾临长安了。圣人迁都长安,随行不下三十万之众,这么庞大的人口一下子要转移过来,沿途州府一定吃不消,迁入长安后也势必要乱上一阵子。看圣人这意思是打算分批迁徙,接下来皇亲国戚就要陆续起行了。”
杨帆摇头道:“我看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皇帝现在很注意均衡武李两家的势力和影响。只可惜,她忽略了二张的崛起。”
婉儿的黛眉轻轻一颦,轻声道:“皇帝对二张的宠爱,蒙蔽了她的眼睛。二张势大,确实不妥,其实,二张本不该如此热衷权势的,他们的权力是无根之木,强要攫取,只会给他们招灾引祸。”
杨帆微微一笑,道:“可身在局中的,又有几人能看得清楚?你若劝二张只可敛财求取富贵,千万莫要沾染权力,他们只会以为你是要害他。”
婉儿嫣然道:“我自然不会做那多事之人,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停了一停,婉儿道:“你可知道,其实圣人一开始是想让唐昌王和义兴王来长安的?”
“哦?”杨帆一听,好奇之心顿起。
唐昌王和义兴王都是如今的皇太子李显的儿子,唐昌王是李重福,义兴王是李重俊。李显有四子,长子李重润因辱及张昌宗被武则天杖杀,余下三子中最小的李重茂现在还是一个孩子,长大成人的就只有李重福和李重俊了。
杨帆也觉得让皇太子的儿子先迁到长安,对天下人而言是一个积极的政治讯号,他们的身份,比相王之子的政治作用更大,可女皇派来的却是相王李旦的五个儿子,如今听婉儿提起,才明白其中必有缘故。
婉儿道:“安乐听说圣人要派她的夫婿到长安,便央求武崇训带她同来。武崇训对安乐向来宠溺畏惧,没有丝毫敢违拗,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圣人听说后极为不悦,这才改派了相王之子。”
安乐是皇太子的嫡女,武则天本想派武三思的儿子和皇太子的儿子代表皇亲国戚先期赶到长安,可安乐公主一旦随行,作为皇太子的嫡女,她就打破了这种均衡。所以女皇才改派了相王之子。
杨帆眉头大皱,道:“她不是刚刚生了孩子?”
婉儿苦笑道:“那又如何,安乐生子不过半个月,便呼朋唤友出城游玩了。这个安乐向来任性刁蛮,偏偏武崇训对她言听计从、俯首帖耳,谁又能奈何得了她?”
杨帆心道:“何止是任性刁蛮。这分明是目光短浅、不顾大局,真是蠢不可及的一个女人,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杨帆可以想见,李裹儿此举不过是因为她任性放纵,或者还存着些虚荣炫耀的心思,毕竟在洛阳她这位公主现如今也不算什么,比她地位尊崇的人有的是,可若到了长安,在天子及众多权臣国戚赶到前,她的身份地位就是这里最为尊崇的。
然则她的这个要求一提,武崇训固然是不敢违拗,武三思也一定是乐见其成的,等到木已成舟,她的父母双亲也只能背后懊丧了,他们在女皇身边一向谨小慎微,哪有勇气去说服女儿改变主意,那样的话他们的意图就太明显了。
这等家事知道的人绝不会多,婉儿身在御前能够一清二楚,可外人由何得知?外臣据此只能揣测是皇帝打算以梁王武三思和相王李旦分掌军政大权,以皇太子李显执掌君权,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如此一来,心向李唐的官员十有八九会投效相王,实权与虚名之间的区别,还有人比他们更明白么?这本是为太子一派扬名涨势的绝好机会,没想到却成全了相王,李显有此蠢女,当真是家门不幸。
婉儿见他侧首沉思,便笑问道:“你在想什么?”
杨帆醒过神来,叹了口气道:“婉儿,咱们要是有了女儿,可一定得好好教导,若是出个败家女儿,真能把爹娘活活气死。”
婉儿“扑哧”一笑,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讨厌,怎么拿我的孩子去比安乐,我若生个女儿,一定是个乖巧可爱的小淑女!”
杨帆哈哈一笑,端过漆金描银的果端,盘中是泉水濯净的一粒粒樱桃,鲜艳欲滴。杨帆拈了一颗红到发黑已经熟透的樱桃递过去,婉儿张开丰泽的红唇将樱桃吮进口中,灵巧的丁香小舌还顺势在他指尖上舔了一下,媚意横生。
杨帆被她的眼神一勾,再看到她的唇瓣濡着樱桃汁液,湿湿亮亮的极为诱惑,不由心弦一荡,忍不住便俯身下去,吻住那娇艳欲滴的红唇,抵齿叩关,勾出她的丁香小舌,一阵缠绵。
压抑不住的轻吟在婉儿的喉底婉转低回,婉儿也被他吻得情动了,忍不住反手勾住他的脖颈,杨帆近来虽然停了大补之物,可欲火还是被勾了起来,婉儿与他是做久了的夫妻,杨帆有所感应,她自然感觉得到。
婉儿赶紧缩回身子,吃吃笑道:“郎君又想使坏,现在人家可不敢侍候你。”
杨帆幽怨地瞟着她的肚皮,道:“我知道,现在天大地大,这个小家伙最大!”
婉儿嘻嘻一笑,向他扮个俏皮的鬼脸,道:“好啦,自己孩子的醋都要吃么!”
她咬了咬唇,忽然又道:“郎君自来长安,约摸快有一年了,你就从没沾过女人的身子?”
杨帆怔了怔,忽然叫起撞天屈来:“可不是么!你不说我还忘了,枉我有三房娇妻,如今都快做了一年的和尚了,这真是千古奇冤呐!”
婉儿轻轻一哼,瞟着他道:“那位古姑娘呢,娇滴滴的一朵花儿就在你的身边,你就没采过?”
古竹婷的事杨帆并没瞒着婉儿,此前已经对她说过古竹婷的存在,杨帆还打算等古竹婷忙完灞上的事,便引她来与婉儿相见,都要做姐妹的,自然不用遮遮掩掩。
杨帆垂头丧气地道:“还真没有。”
婉儿虽知他是故作可怜,可是瞧着郎君那副模样还是心有不忍,一双妩媚的眸子在杨帆身上微微一转,便含羞低头,轻轻地道:“郎君去洗一下身子。”
杨帆一呆,举臂嗅了嗅,茫然道:“早上练过拳脚后我才洗过啊,又没出汗,大晌午的洗什么澡?”
婉儿俏脸一红,扭过头道:“你若不要那就算了。”
杨帆突然醒悟过来,慌忙道:“要要要!当然要!”说着急急跳起来就跑。
婉儿编贝似的牙齿轻轻咬着丰泽性感的红唇,听着杨帆的动静,渐渐爬满红晕的俏脸上,隐隐泛起一抹媚意……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拦惊马
长安城外十里长亭,许多人正在那儿等候着高阳郡王的车驾。
相王五子虽然是和高阳郡王武崇训同时出京的,不过他们有意耽搁了一下行程,和武崇训夫妇错开了抵达长安的时间,这一来就省了长安官绅为难。
今日前来迎接武崇训夫妇的官员只有柳徇天和长安、万年两县县令,毕竟这次来的是皇亲国戚,而非朝廷大员,当地官员不宜大张旗鼓。其他人则以皇帝国戚、勋臣世家为主。
许多平素不太出门,彼此不容易见到的公爷、侯爷们今日纷纷露面,彼此间少不得要把臂攀谈一番,因此等候的过程中倒也并不寂寞。
独孤宇也在迎候的人群当中,这一次关陇世家趁着山东士族元气大伤掠夺了不少利益,其中独孤宇出力甚巨,如今他在关陇世家的地位较之往日大不相同,向他问好攀谈的人也因此增加了许多。
侧方林中,杜文天探头向十里亭下看了两眼,对陈佳道:“准备好了么,千万莫要出了差错。”
陈佳点头哈腰地道:“郎君放心,小的这里出不了岔子。”
杜文天点点头,伸手去揭他鼻子上的膏药,那膏药糊得倒紧,往下一揭,疼得杜文天龇牙咧嘴。陈佳围着他团团打转,想伸手帮忙却又不敢,杜文天咬了咬牙,突然用力一扯将那膏药撕下,疼得眼泪刷刷直流。
远处,一排车驾遥遥出现,旌旗招展,鼓乐齐鸣。
亭下顿时骚动起来,公侯士绅们纷纷整理衣冠,迎上前去。他们可不比官员们迎接上官时队列整齐,官员们迎接钦差,只管按品秩高低排列就行,同一品秩的也可按地位资历再行排列,所以队伍井然有序。
可这些公侯士绅地位都差不多,谁先谁后免不了就要互相客套一番,“张公请、李翁请,不敢不敢,承让承让……”,高阳郡王武崇训和安乐公主李裹儿的车驾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这里乱糟糟的还没分出个上下尊卑。
半里地外,陈佳隐在半人高的蒿草丛中,远远盯着徐徐走来的仪仗,眼看到了他预定的地点,陈佳握紧马鞭照着马屁股用力一戳,那马希聿聿一声惨叫,拖着一辆拉满柴火的大车便狂奔出去。
这陈佳也真够狠的,那马鞭狠狠地戳进了马屁眼,那匹马虽是跑不快的驽马,可是突然被人爆了菊花,实是痛不可当,这一蹿当真快如飞箭。
从这林中到前方官道有一条村民踩出的小道,而且道路很直,那马虽然受了惊,跑起来倒是习惯性地沿着小道狂奔,而小道与官道的交叉点,武崇训的仪仗堪堪赶到。
那些公卿官绅还在你推我让互相谦虚,忽听有人惊叫:“马惊了,马惊了!”
众人诧然望去,就见一匹马拉着一车柴火奔向官道,撞向高阳郡王和安乐公主的仪仗,后边一个粗布衣裳的马夫扬着马鞭追了几步,发现路上这些人排场甚大似乎不太好惹,当下马也不要了车也不管了,掉头就逃进了林子。
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惊呼道:“快拦住惊马,莫要扰了王爷、公主的车驾!”
说是这么说,一时间谁来得及反应?
这时候斜刺里一声呐喊,就见一骑快马从路旁草丛中呼啸而过,飞快地截向那匹惊马。因为将到十里亭,车帘儿已经掀起,安乐公主坐在车中也看到了惊马,同时也看到了那个奋不顾身的骑士。
这骑士极为果决,一看那惊马拖着柴车势不可当,马上拔出了雪亮的长剑,李裹儿俏眼微眯,就见那骑士冲到惊马前面,手起剑落,一道血光冲天而起,这口剑当真锋利无匹,竟把那马自颈项处硬生生斩断。
那马虽被一剑断头,可冲势不减,马身一下子与那人胯下宝驹撞在一起,那宝马被横着撞出几步,轰然一声倒在地上,马上的骑士就势滚出几步,再爬起来时满脸鲜血,也不知道是马血还是被撞伤了头面。
若是杨帆在这里,见了这一幕,少不得要跷起大拇指,赞他一声:“英雄所见略同!”
拦惊马的正是杜文天,他这一招跟杨帆在朱雀大街上的中箭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杨帆是中了箭伤,非几个月时间养不好,他必须想办法给自己的伤找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而杜文天是为了掩饰他受伤的窘态,免得被人嘲笑。
昨天傍晚的时候,杜府二管事奉了家主杜敬亭的命令匆匆赶到长安来见杜文天,杜文天倒没有避而不见,他和杜敬亭是亲父子,将来注定是杜府的当家人,他让管事闭嘴,管事岂敢多事?
管事把杜敬亭要他出面迎接高阳郡王善加结纳的命令传达了一遍,杜文天不禁发起愁来。父亲交代下来的事情他不敢不办,可他这副样子怎么见人?思来想去,还是陈佳聪明,帮他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杜文天虽不擅长拳脚功夫,可马术极精,又有削铁如泥的宝剑,扮一个拦惊马的义士勉强倒也使的。
一脸是血的杜文天被搀到武崇训和李裹儿面前,武崇训少不得上前慰勉一番,表表谢意。李裹儿也下了车,笑吟吟地道:“这位郎君尊姓大名?”
杜文天正用手帕掩在鼻子上支支吾吾地应付着武崇训,忽听耳边娇声沥沥,闪目一看,顿时呆在那里。其实何止是他,李裹儿一走出轻车,不但许多少年慕艾的年轻人为之失神,便是许多人到中年的男子也顿觉惊艳。
一身翠罗衫子,体态婀娜,酥胸细腰、曲线曼妙。那肤白如雪肤质如玉,被灿烂的阳光一照,仿佛散发出一种柔和明亮的晕光,如此美丽绝伦,简直不似凡间女子,倒似谪仙下凡。
就连一向简于语言,甚少描述相貌,更不会加注评语的史书提到安乐公主时都特别注明一句“光艳动天下”,她那无双容色可想而知,如今只一亮相便惊艳全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又何止一个两个。
今日的安乐公主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埋藏深山十六载的李裹儿了,她清楚自己究竟有多美,看到杜文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她骄矜地一笑,柔声又道:“还未请教这位慨施援手的郎君尊姓大名?”
“啊!樊川杜文天,见过公主殿下!”杜文天回过神儿来,赶紧长揖一礼,安乐公主妙眸一转,嫣然道:“原来是樊川杜氏子弟,多谢杜公子援手之恩。”
杜文天连称不敢,目光垂下,瞧着安乐公主的裙裾,根本不敢再抬头,生怕被安乐公主的无双容色所慑,让他当场丢丑。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便只看那裙袂轻摇、绣鞋微露,也觉得娇美绝伦。
……
长安官绅接了武崇训夫妇进入长安城的时候,阿卜杜拉带着他的小随从阿拔斯也到了湖心岛,前来拜谒杨帆。
阿卜杜拉此来是向杨帆辞行的,他是沈沐的部下,但他大食商人的身份也不是假的,大食行商都是一方坐商的代理人,受坐商委托跋涉万里赴异域经商。这坐商通常都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被尊称为塔德吉。
阿卜杜拉在大食国有一位塔德吉,在大唐也有一位,大唐这边的塔德吉自然就是沈沐,而阿卜杜拉就是负责连起大唐和大食两大帝国这两位富可敌国的塔德吉的桥梁。
阿卜杜拉的生意做得很大,这次返程,他携带的商品足足装了五百头骆驼,整个队伍有数千人,商队如今正在长安北郊集结,阿卜杜拉忙里偷闲,来此向杨帆道别。
绣榻之上,婉儿染了蔻丹的葱指轻轻绕住那管羞人的玉箫,不点而红的朱唇轻轻俯凑上去,星眸流转,半睁半闭,羞态煞是撩人。她檀口轻启,正要吹奏一曲天籁之音,忽地窗上轻叩了三声。
阿卜杜拉赶到湖心岛,巡游于外向他问明来意的兰益清便急急赶回来叩窗示警。窗子关着,外边人自然不知里边情景,可婉儿正要做那羞人之事,难免有些无地自容。
杨帆听到叩窗三声,知道是有客人来寻自己,只得捺下欲火,匆匆起身,逾墙而出,悄然返回自己的住处。两幢别墅相距极近,后宅外面又是荒僻的野草丛,倒是很方便他来去潜行。
“哈哈哈,我亲爱的朋友,阿卜杜拉就要回大食国啦,今日特来向你辞行!”阿卜杜拉一见杨帆走进客厅,便张开双臂,笑哈哈地迎了上去。杨帆此刻的心情很不好,哪个男人在那种紧要关头被人坏了好事心情都不会好。
杨帆拉着脸,拱拱手道:“此去大食,千险万阻,祝你一路顺风啊!可惜杨某公务繁忙,不能为你设宴饯行了!”
阿卜杜拉道:“我马上离开,也无暇吃酒了。我在东方只交下两位朋友,一个是沈沐,一个就是足下。临行在即,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阿卜杜拉向杨帆神秘地眨眨眼,道:“上一次想送你几个美人儿,可你不要,这次这个,我相信你一定会收下。她太漂亮了,她是万中挑一的沙漠明珠,我相信你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骑她。”
杨帆与他交往良久,已经知道游牧出身的大食国人习惯用“骑”来表示性爱,只道他又要向自己赠送美人儿。不过这一次杨帆没有断然拒绝,他真的不想再做和尚了,如果阿卜杜拉打算再送他一个美人儿,他决定……半推半就!
意志已被欲望折磨得不太坚定的杨帆半推半就地被阿卜杜拉拖出了客厅,阿卜杜拉向院中一指,得意洋洋地道:“看!漂亮吧!她可是个令人为之着迷的小美人儿呢,你看她那优美的腰身,你看她那美丽的毛发,难道你会不想骑她?”
杨帆呆呆地看着阿卜杜拉口中的那个小美人儿,小美人儿抬起头,很俏皮地向他打了个喷鼻儿,这是一匹很漂亮的阿拉伯小母马。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宝马美人
灞上,大片的庄稼地绿油油的,风吹过,便是一阵沙沙的响声,响声轻微而悦耳,植物的淡淡清新香气随着这沙沙声直沁心脾,令人从里到外的感觉舒坦。
杨帆站在田埂上眺望着远方,旁边有一棵老榆树,他的阿拉伯小美人儿就在榆树下安静地吃着草。
纯种的阿拉伯马是马中的皇族,它的体形也是最漂亮的。头形轻俊,前额宽广,耳短竖直,眼大有神,颈长形美,臀部浑圆,肌腱发达,蹄质坚韧,不管它的毛发是什么颜色,它的皮肤都是黑色的。
阿拉伯马兼备了惊人的速度和极大的耐力,三个时辰它就能跑出两百五十里路,这才是真正日行千里的神骏。而且它性情温和,聪明敏锐,具有较高的智商,很容易就能领会主人的意图。
比如现在,它的缰绳没有拴着,杨帆只是吩咐了一声,它就温驯地绕着老榆树打转,只啃树下的野草,几步之外的庄稼地里就是绿油油的青苗,但它根本不会靠近一步。
纯种的阿拉伯马即便在大食国也被视为珍宝一般的存在,经常会被主人牵进自己居住的帐篷安置保护,他们只用雌马,不相信骟马,只保存少量雄性小马配种,决不混血,更不会出售。
阿卜杜拉没有吹嘘,他这次送给杨帆的礼物确实是价值连城,便是拿一千个美丽的女奴去换,有的人也未必肯以自己的大食宝马作为代价。
远处,一骑飞来,马上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雪白的胡服,银白色的系带紧紧系住她纤细的小腰,骏马奔驰间马上的女骑士挺胸拔背,柔韧纤细的小蛮腰随着那跨鞍打浪的动作款款摆动,有种迷人的韵律。
到了近前那女子猛地一勒马缰,枣红马人立而起,希聿聿一声长嘶,碗大的马蹄重重地踏向地面,马蹄还未着地,马上的女骑士便一跃而下,珍珠白的尖翘缎靴稳稳地踏在草地上。
“阿郎!”
古竹婷欢喜地向杨帆唤道,俏丽的脸蛋儿上带着一抹潮红,或许是因为奔跑过急,可其中也不无看见杨帆的激动,红晕衬得她的脸蛋儿愈发明媚。
她可是真有日子没有见到杨帆了,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她太忙,她不在灞上的这些日子,已经积压了太多的事情,后来却是因为上官婉儿到了长安。
如果说相对于小蛮和阿奴,她仅仅是觉得小蛮与郎君青梅竹马,阿奴比她青春年少、多才多艺,那上官婉儿在她心中就是只能仰望的存在了。
论身世那是世家千金、论地位那是巾帼宰相、论才学那是主掌史馆和翰林院、秤量天下才子名士的第一才女,论名气两人间更是天壤之别。古竹婷那敏感自卑的心思登时又重了几分,自惭形秽,不敢相见。
杨帆渐渐咂摸出了几分味道,知道她是有意拖延,不敢离开灞上,再加上婉儿也有意要见见这位姐妹,所以杨帆这一次便藉着试骑宝马的机会,干脆来了灞上。不过他没到灞上镇去,而是等在田间,古竹婷得人传讯后,慌忙赶了来。
杨帆笑道:“看你骑马都是一种美妙的享受,我自认马术也算不错,可是与你一比,可就不能瞧了。”
“人家骑术一般,哪有阿郎说的……”
古竹婷腼腆地笑,正要谦逊,忽然看见正在老榆树下吃草的那匹大食宝马,不由一声惊呼。她急忙反手掩住嘴巴,一双美丽的杏眼瞪得溜圆,看着那匹毛发似深青色缎子般的大食宝马,再也不舍得移开目光。
杨帆打声呼哨,那匹马立即快步走到他的身边,用鼻子亲昵地蹭了蹭他。杨帆摸摸马鬃,对古竹婷笑道:“你看这马如何?”
古竹婷目不转睛地点点头,走过去绕着那马转了两圈儿,半信半疑地道:“这是……大食宝马?”
杨帆对马没甚么研究,此番出城骑乘骏马,虽然感到这马又快又稳,疾骏如风,确实与凡马不同,可是因为他对马不甚了解,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这时听古竹婷一说,不禁奇道:“你认得?”
古竹婷点头道:“昔日幽州都督唐振凯六十大寿时,崔老太公曾想方设法重金购得一匹大食宝马作为寿礼,唐都督大喜,从此视如瑰宝。不过崔老太公那匹马有些杂色,不及此马俊美。”
杨帆知道幽州都督府下辖幽、易、燕、北燕、平、檀六州,兵权极重,乃北方封疆大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等山东大族多有倚重他处,唐都督大寿,恐怕山东士族各大世家都会有厚礼馈赠。
杨帆当初大婚时,曾经见过薛怀义与太平公主斗富,二人所赠宝物都算得上价值连城。而山东世家千年底蕴,对幽州都督又多有倚重,存心结纳之下,所赠的宝物较之自己当日所得必定还胜几分,可这唐都督却以大食宝马为第一厚礼,可见其贵重。
这时杨帆才明白这匹马究竟何等珍贵,阿卜杜拉送他的这份礼物不可谓不重。想起当日被阿卜杜拉打断好事,自己还满腹不悦,杨帆不禁暗自内疚:“等阿卜杜拉再从大食回来,一定要向他盛宴赔罪才是。”
杨帆见古竹婷一直目不转睛地瞧着这匹宝马,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便笑道:“骑上去试试看。”
古竹婷讶然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
杨帆笑道:“当然是你。”
古竹婷连忙摇头道:“不不不,这是阿郎的爱马,我怎么敢骑。”
杨帆低声道:“一匹马而已,我想骑的可是你!”
古竹婷的俏脸腾地一下红了,虽说二人一见面,任威等人就很自觉地退开了,这句调笑的情话儿不用担心被人听见,可她面嫩,还是羞得满面通红,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带起了湿意。
杨帆见她窘迫,不好再调戏她,便笑道:“来,骑上去试试,马本来就是用来骑的啊。”
“可这是宝马……”
“宝马也是马,马再好,在我心中总不及你珍贵,难道人还不如一匹马么?”
古竹婷咬着薄唇轻轻点了点头,拉过那匹马,轻轻一跃,小心地翻上马背。她的纤腰长腿有着极完美协调的比例,往马上一坐,细绸的裤子一下子绷紧了大腿,顿时显出腴润浑圆的曲线来。
尤其是她双腿夹紧马腹的时候,股肌一绷,杨帆看着那曼妙的曲线,想着这样一双浑圆修长、结实腻润的大腿夹在自己腰间的感觉,胯下的小二哥竟然有些摇头摆尾,近来杨大官人真是极度欲求不满了。
幸好古竹婷双足一磕马腹,轻轻一声叱喝,那马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杨帆才不致现丑。大食马不但擅长跑长途,短程冲刺也是快如追风,古竹婷马术极佳,虽是头一回骑乘这匹宝马,却是驾驭自如。
骑在这样的骏马背上,她几乎没有任何颠簸的感觉,仿佛飞翔在空中一般,那马的四蹄仿佛踏在悬浮的空气里,平静、敏捷,杨帆等人远远看去,古竹婷跨鞍打浪的动作也不那么明显了,她似乎已经人马合一,箭一般射向远处。
古竹婷去得快,回来也快,片刻工夫她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可一眨眼,她又飞驰而回,到了杨帆面前古竹婷一勒马缰,那马也不扬蹄嘶鸣,没见怎么作势,就稳稳地停在了那儿,而古竹婷笔直地甩向身后的秀发这才缓缓飘落下来。
杨帆跷指赞道:“好!果然是好马!你的骑术也好,从现在起,它就属于你了。”
古竹婷刚从马上跃下,一听这话,吃惊道:“不不不,这匹马……太贵重了。”
崔老太公当初以大食宝马馈赠唐都督,古竹婷就是负责护送的人之一,她亲眼见到,安东都护府大都护赵欢将军欲以四个新罗美人儿,一对高丽孪生姊妹、还有两个金发碧眼、肤白胜雪的斯拉夫女奴再加高丽明珠三斛交换此马,却被唐都督一口回绝。
据说唐寿星得了此马,比对亲儿子还亲,他亲自洗马喂马,从不容他人插手。因为这马出入后宅无忌,他最宠爱的一个侍妾被马惊了一下,只抽了它一鞭子,就被唐都督打个半死,丢到浣衣房做了女奴。
如今杨帆想都不想,就把这样的宝马送给了她,在杨帆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匹马,再稀罕也是代驾的牲口,可是在古竹婷心中却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儿,古竹婷心中激荡,眼圈儿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杨帆瞧她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原以为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已经打消了她的自卑念头,没想到这女人还是这般模样,深入骨髓的观念真是不容易纠正啊。
杨帆轻轻揽住她的香肩,柔声道:“只是一匹马而已,何必这般模样,连你都是我的,你的马还不是我的马?就当你是帮我照看它好了,我想骑时,还不是一样可以骑么。”
古竹婷搂住杨帆结实的腰背,低低地道:“嗯!”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地道:“人家也情愿被阿郎骑,阿郎想什么时候骑,就什么时候骑。”
杨帆本已半死不活地耷拉下去的小兄弟腾地一下就热血上头了,马上像根旗杆儿似的竖了起来,他是真想马上扳鞍上马,骑着她风一样飞走,可是……,看看站在田埂上的几名侍卫,好不碍眼。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小家碧玉
古竹婷跟着杨帆回城,一路垂首,脸蛋儿红红的,始终不说话,连头都不大抬。
如此羞怩,倒不是因为她刚刚私下里跟杨帆说的那句大胆情话,而是因为回城路上,杨帆就和她换了马,把那匹大食宝马让给了她,古竹婷骑在马上,兴致勃勃地问了一句:“阿郎,这匹马可有名字?”
杨帆信口答了一句:“它叫美人儿!”任威等人脸上的神气顿时古怪起来,古竹婷只道杨帆是当众挑逗她,是以才羞不可抑,她却不知这匹大食宝马的芳名真的就叫“美人儿”,阿卜杜拉的恶趣味害人呐。
快进城门的时候,道路就拥挤混乱起来,护城河正在修缮挖掘,岸边堆着清理出来的紫黑色淤泥还没来得运走,进了城也是处处施工,人头攒动,有些地方过于狭窄,他们只能下马步行。
牵马而行的时候,杨帆挨近古竹婷的香肩,向她粉颊处一凑,低声道:“一会儿回去,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古竹婷心里扑通一下,登时有些紧张了。她当然知道杨帆要带她去见谁,一时间古竹婷真比丑媳妇要去见公婆还要忐忑。杨帆见她紧张的俏脸发白,忍不住低笑道:“你怕甚么,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古竹婷悄悄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奴家……奴家就不用见她了吧?”
杨帆道:“她不能时常出宫,这一次机会难得。小蛮和阿奴早就跟她相识了,彼此相处得不错。你和她认识认识怕什么,她性情温柔,很好说话的,这一次你躲开,以后还不是要相见,再说,她也想见见你。”
古竹婷期期艾艾地道:“可奴家……奴家只懂得拳脚功夫,于诗词一道全然不通,在……在她面前,只怕没什么好说的。”
杨帆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可怜儿的样子,真招人疼。杨帆安慰道:“你放心吧,她可不是一身酸腐气的冬烘先生,和我在一起时也从不吟诗作赋的。你不是会蹴鞠吗,她是蹴鞠高手,你跟她聊蹴鞠就好了。”
“嗯!”古竹婷答应着,随他走过一道架在坑道上的踏板,忍不住又问:“阿郎,人家这还是头一回见她,要不要……要不要准备一份礼物呢?”
杨帆听了忍不住又想笑,古竹婷的想法真有点小家子气。太平和婉儿就不用说了,就算小蛮和阿奴,一个从小跟在天子身边官至内卫都尉,一个是世家公子的贴身丫环,见识广博,熏染出来的也是一种大家气派。
古竹婷一开始给他的印象是个神出鬼没辣手无情的女杀手,很有江湖味儿的豪爽女子,可骨子里她却是个小家碧玉的小女人,这种真面目,也只有他才知道。
杨帆本想劝她安心,转念一想,何必让她事事服从自己的意愿,她本来就有些忐忑不安,应该给她一点信心。想到这里,杨帆便改变了想法,展颜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走,咱们去东市,买一份可心的礼物。”
……
长安两市中,因为西市距三大内(西内太极宫、东内大明宫、南内兴庆宫)较远,周围多平民住宅,所以市中经营多以衣烛饼药等日常用品为主,熙熙攘攘,繁华更胜东市,但是商品大多普通。
东市靠近三大内,周围坊里住的多是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故而市内店铺所售多为贵重商品,客人虽然不多,但是所售都是价格高昂的奢侈品,动辄巨万的宝物比比皆是,正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东市里,货财二百二十行,货别隧列,八方珍奇,尽集于此。长安古都,底蕴深厚,安乐公主兴致勃勃地游走其间,深觉不虚此行。
长安以朱雀大街为界,城东属万年县,城西属长安县,东市正归万年县管辖,万年县新任县尉黄剑羽一身便服,带着一些沉稳老练的便装捕快散入人群,暗暗保护着安乐公主一行人。
今日相王五子抵达长安,长安官绅再度出迎,武崇训因为先到了一天,也去相迎了。如今武李两家关系不错,因为李显夫妇与武氏结亲后竭力迎合的缘故,再加上二张的崛起使武李两家都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意识,关系就更加亲密了。
尤其是张昌宗一番谗言害死武延基和李重润、李仙惠之后,因为武延基是武家的人,李重润是李家的人,李仙惠更是李家的闺女、武家的媳妇,使得武李两家同仇敌忾,关系更加紧密。
有鉴于此,武崇训自然要往十里长亭相迎,可安乐公主却没有同行。本来,作为武家的媳妇,她是没有必要前往迎接其他皇亲国戚的,由她丈夫出面礼数就到了,但她同时还是李家的女儿,此番来的是她的堂兄弟,她不前往便有些说不过去。
在一些人的揣测当中,把李裹儿的这番举动解释为避嫌,避免让外人觉得武李两家已经联手,尤其是张昌宗正在长安,为了避免引起二张的忌惮,身份敏感的她才选择了避不露面。
其实李裹儿哪有那样的心机,她不去相迎就一个原因,她压根没把这几位堂兄弟放在眼里,便是自家兄弟姐妹,她的亲情都淡漠得很。一个儿子刚刚出生就丢给奶娘,自己跟着丈夫跑去长安散心的人会把同族亲人放在心上?
伴同安乐公主出游的多为豪门贵妇,男人也有一个,就是杜文天。
杜文天昨日“义拦惊马”,可算是因祸得福,先是因此受到了武崇训夫妇的青睐,继而又发生了一件事,使得杜文天与武氏夫妇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因为武氏崛起时武则天已长住洛阳,所以武氏一族在长安全无根基,更谈不上有什么以前的府邸,所以柳徇天临时为他们夫妇准备了一个住处。接风宴后,柳循天等人便送郡王夫妇前往。
安乐公主到了那里甚为不悦,那院子倒也精致优美,只是规格小了些,三进的院落作为一个临时住处本也无妨,可安乐爱慕虚荣,崇尚奢侈,自忖作为皇女眼下在长安以她身份最为尊贵,却以这样一幢院子安置,未免委屈了她。
安乐公主当场就沉了脸色,弄得柳府令好不尴尬,杜文天及时解围,邀请郡王夫妇入住杜家在长安城中置办的府邸,因为他拦马相救的事,武崇训对他甚有好感,竟然答应下来,杜文天喜出望外,忙把他的女神迎回自家府去。
这一夜,因为同住在一处府邸里,杜文天都翻来覆去的半宿没睡,似乎因而就和那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之间有了某种不同一般的关系。只不过,他也只能想入非非,他虽好色,也不敢打公主的主意。
今日一早,武崇训等人去迎接相王五子,因为杜文天昨天受了伤,武崇训便劝他留下歇养,杜文天趁势留了下来。在他看来,安乐公主是皇太子的女儿,只要巴结上了安乐公主,就算是跟李家搭上了线。
而安乐公主又是武家的儿媳,如果李家失势,武家坐了天下,那么他今日巴结的就是未来的皇太子和皇太子妃,这可比跟相王五子走得太近风险小得多。
他并没意识到,其实他是想跟这位绝色尤物多些亲近的机会。哪怕明知没有机会一亲芳泽,只要离得近些,多多看到她的丽色笑靥,他心里也欢喜得很。就这样,安乐出游,他也跟了出来。
安乐出入的尽是贩卖名贵珠宝和名贵衣饰的店铺,只要她把玩稍久或流连片刻,一旁察言观色的杜文天马上就会乖巧地替她付账,如今随在后面的仆人已经扛满了大包小裹,全都是公主殿下购买的东西。
昨日杜文天义拦惊马的英姿已很是令安乐公主青睐,再加上他借出豪宅的事更增安乐好感,今日他又知情识趣、出手如此阔绰,安乐公主心下更喜,仔细瞧他虽然鼻子上贴了膏药瞧着有些可笑,但他身材高大、风度翩翩,五官眉眼甚是英俊,心里便有了几分喜欢。
安乐公主对他越来越亲切,一颦一笑,莫不风情万种,把个杜文天迷得神魂颠倒,这一路下来都轻飘飘的,似乎骨头都没了分量,得美人一个明媚的眼波、一个璀璨的微笑,就让他欢喜得忘乎所以了。
安乐大概是前半生穷日子过怕了,如今一朝贵为公主,最喜欢的就是豪宅、美食、珠宝和华丽的衣装,似乎想藉此把她前半辈子受的苦全都补回来,一见前边又有一家门脸颇大的衣帽店,安乐马上举步走去。
此时,杨帆牵着马与古竹婷正并肩走来。杨帆知道古竹婷因为要见婉儿心中忐忑,因此一路上尽挑些轻松的话题逗她说话,古竹婷紧张的心情渐渐轻松下来,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李裹儿一抬头,正看见二人低声谈笑着,男俊女俏,郎才女貌。李裹儿心中又妒又恨,她一挺胸,便向他们大步迎去。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辱人者自辱
看到安乐公主的时候,杨帆微微一怔,他知道安乐到了长安,却没想到她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古竹婷本来落后他半步,杨帆突然站住时她没反应过来,仓促间又迈出一步,便和杨帆比肩了,她赶紧又退后一步,依旧保持落后杨帆半步的距离。女人不能走在自己的男人前面,这是老辈儿传下来的规矩,她可一直记着呢。
眼前的李裹儿依旧是那么美丽,和以前不同的是,以前她的美丽中有种山野女子特有的朝气,仿佛山涧清泉般的清丽,也许是因为养尊处优的生活、也许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现在的李裹儿美丽之中多了几分雍容与骄矜。
因为生过孩子,她又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这种韵味完美地融入了她美丽的姿色,从她完美的身材、绝丽的容颜上,根本看不出这已是一个有了孩子的小妇人,实际上从心理上也是,骄纵如她,何曾有过为人母的觉悟。
李裹儿对杨帆极为痛恨,杨帆与她只有恩,何曾有仇?但是对她来说,恩情总是容易忘记的,仇恨却很难被她忘记,即便不是仇恨,仅仅是嫌隙,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她心底发酵为仇恨。
她恨杨帆,因为杨帆是唯一一个让她肯放下身段去讨好献媚、他却弃如敝屣的男人;她恨杨帆,因为杨帆是如今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她当初曾经如何落魄,以至于只能用她的身体去逢迎男人换取好处的人。
匍匐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越多,她越记起杨帆的不屑;每当见到杨帆,已然高高在上如同凤凰的她就会记起当初落魄时不如一只草鸡的羞耻,而这种羞耻最终变成了她对杨帆的刻骨仇恨。
她看了杨帆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杨帆旁边的古竹婷。她刚才看到杨帆和古竹婷悄声低语,眉眼之间满是温柔,他对自己何曾有过这种态度?论姿色、论身份、论年纪,这个女人拿什么跟自己比?
安乐公主快步迎向前时,杜文天和几位豪门贵妇也加快脚步想追上去,但是他们随即就发现公主殿下遇到了故人,于是这些贵妇知趣地站住了脚步。杜文天自然也不敢逾越,马上站住了脚步。
他没认出杨帆,前天尾随上官婉儿到兴教寺大殿时,他在佯装上香,派去窃听杨帆谈话的是他的手下。而他挨打时,记忆最深的是张昌宗的模样,杨帆从殿里走出来时,他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随即就被人架着逃走了,根本没顾得上看看杨帆。
杨帆从容地向安乐公主欠身一笑,道:“见过公主殿下!”
旁边的古竹婷微微一惊:“眼前这个绝美的女子竟然是一位公主?”
“杨将军,你可真是命大呀!”
安乐公主眼中的恨意一闪而逝,随即变成一种颠倒众人的妩媚,她上下打量杨帆几眼,笑眯眯地道:“听说杨将军在朱雀大街被人射了一箭,如今看你模样,已然是大好了。”
杨帆微笑道:“承蒙殿下动问,杨某命大,那一箭险之又险,差点射中要害,幸好只是穿胸而过,不曾射中心脏,杨某才大难不死。”
安乐公主格格一笑,嫣然道:“难怪人家说好人不常命,祸害活千年呢……”
这句话内蕴深意,古竹婷并不知道安乐公主与杨帆之间的恩恩怨怨,听她这么说,还以为她是在调侃,能用别人的重伤作为调侃的话题,说明两人之间很熟,杨帆本就与皇家很多人都有来往,他和太平的风流韵事古竹婷也是听说过的,心中登时暗想:“阿郎和这位公主殿下该不会……不会不会!”
似乎察觉到了古竹婷关注的目光,安乐公主的目光转移到了她身上,像打量一件商品似的看了看,淡淡地道:“这是你的女人?”
杨帆伸出一只手,揽住古竹婷的肩头,微笑道:“没错!她,是我的女人!”
安乐公主说到“你的女人”和杨帆说到“我的女人”时,语气各有不同,悄然之间已经交手一个回合。古竹婷没有察觉,当她听到杨帆当着外人承认她的身份时,心中已是又羞又喜,像喝了蜜似的。
安乐公主淡然一笑,目光突然定在古竹婷牵着的那匹大食宝马身上,她仔细看了两眼,不太确定地道:“这是……大食马?”
大食马与中原马的外形区别比别明显,但是不知道大食马长什么样子的人却不可能从这种外形的区别认出它的来路,想不到安乐公主却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其实这也不奇怪,大唐的公主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不禁风的娇小姐,贵族女子大多会骑马。安乐刚刚回到长安那阵儿,急于跻身上流社会,不想被那些使相千金、豪门贵妇们看低了,所以她曾狠下了一番工夫,努力学习一位贵族女子应该具备的举止谈吐、各项技能。
她是个处处都想比人高上一头的女人,有一次与豪门贵妇乘马出游的时候,她特意向武则天恳请,自御马监借过一匹大食宝马,那是大食国派来使节希望加强两国商贸往来时进贡给大周皇帝的。
当时安乐公主正受武则天的宠爱,御马监官员大拍马屁,向她推荐了那匹宝马,并详细介绍了它的本领。不过后来安乐公主渐渐惹得武则天心生厌憎,便也没有这份待遇了。但她还记得大食马的特征,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杨帆讶然道:“公主殿下竟然认得大食马?好眼力!”
安乐公主的眼睛顿时亮了,洛阳那群皇亲国戚可没有一家养有这样的宝马,当初她借了女皇的御马时大出了一次风头,只可惜那是借来的。想不到杨帆这里竟有一匹,安乐马上道:“本宫很喜欢骑马,不知杨将军可肯割爱?”
杨帆摇摇头道:“不好意思,这匹马是我送给古姑娘的定情之物!”
安乐公主笑了,笑得妍妍媚媚,眼神却越来越冷:“本宫开口,杨将军还不肯割爱?”
杨帆淡淡地道:“殿下何必夺人所爱!”
安乐公主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她冷冷地瞪着杨帆,道:“杨帆,你可不要恃宠而骄!什么将军大臣,说到底,不过就是我们皇家豢养的一条狗!”
古竹婷心里深感不安,作为一个杀手,她十三岁就敢奉命去刺杀一位大都督,如果命令是让她去刺杀皇帝,她一样敢下手。从骨子里说,她是最敬畏阶级、最重视礼教的人,但她又不畏皇权,敢于挑战最高的权力。
这些说起来似乎很矛盾,其实一点也不矛盾,当她跳出一个圈子置身于外的时候,她可以蔑视那个圈子里的一切规矩,没有什么是她需要敬畏遵从的。当她心甘情愿地跳进一个圈子,她就必须遵从那个圈子里的一切。
如今,她不再是一个女杀手,她的人生因为他而有了新的意义,她珍惜现在的一切,深爱着身边的这个男人,她就得一切从他的角度去考虑。
眼前是一位公主,是皇家的人,古竹婷不能不考虑这种冲突会给她的男人带来的困境,因此纵是百般不舍,她还是低声道:“阿郎,公主既然喜欢这匹马,那奴家便转赠与殿下吧。反正奴家平时也不甚骑马。”
杨帆还没说话,李裹儿便尖刻地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对本宫说转赠两个字。”
她转向杨帆,倨傲地扬起下巴,道:“我要你把它送给我。”
杨帆没有理她,扭头对古竹婷道:“婷儿,你不需要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你的男人能有今天,是凭着一场场九死一生的拼搏挣回来的,可不是因为阿谀某位公主殿下。”
李裹儿被杨帆讥讽的怒火中烧,她是尊贵的公主,她比古竹婷更漂亮,她不明白,杨帆为何对她不假辞色,却把一个卑贱的女人视如瑰宝。
李裹儿又妒又恨,口不择言地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地位、身份、年龄、美貌,哪一样能跟我比?一个仗着几分姿色不知廉耻攀附权贵的贱婢罢了,值得你如珍似宝!”
古竹婷被她骂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爱上杨帆,从不是因为他的权势地位。可是彼此间身份地位的差距却是明摆着的事实,她之所以常常心生自卑念头,就是因为这些事实的存在,如今被人如此辱骂,她无法以只言相驳,她紧紧咬着下唇,一丝甜腥的味道渐渐润进口中,也蚀痛了她的心。
远处,那群贵妇和杜文天从双方的神色似乎看出他们并不是故人相见友好攀谈,好奇心使他们纷纷竖起了耳朵,可惜他们没有杨帆那样超强的耳力,因为站得太远,坊间不时又响起一阵叫卖声,所以一个字也没听见。
杨帆怒极,他不明白李裹儿究竟是发得什么疯,说到感情,两人之间并不曾有过什么感情,当日在黄竹岭上一夕缱绻,她对床笫之事的熟练,不曾出现的落红,就已让杨帆心生警惕。
之后明白她是为了逃离监禁之地,不惜以身奉献,杨帆便又看轻了她几分。接着弄明白了她的真正身份,杨帆就开始疏远她,等他渐渐发现此女品性大有问题时,更是敬而远之了。
说到仇恨,更是一丝也不该有,杨帆对她全家有恩,何曾有过仇恨。如果说杨帆是对她始乱终弃,她由爱生恨也算是个理由,可杨帆清楚,自己对她并无爱意,她对自己也只是利用。
安乐公主回京后渐渐传出的种种风流绯闻,杨帆并非一无所知,这个女人永远不会把心踏踏实实地放在一个男人身上,既然无情,又谈何因爱生恨。可是除了这些,他实在想不通究竟哪里得罪了她,竟让她对自己积怨如此之深。
他却不知,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乖张暴戾的难以用常理来揣测。
当初杨帆窥探黄竹岭情形,恰赶上她被毒蛇咬伤,性命危在旦夕,杨帆身负营救庐陵王的重任,明知救了这村姑有暴露身份的可能,还是为她吮毒救了她性命,可她却趁杨帆返身离去之际,抓起一块尖石狠狠砸向杨帆的后脑。
杨帆躲过袭击抓住了她,她马上诡辩说是因为不相信杨帆是采药人,怕他意图对自己不轨,当时杨帆已经背起药篓准备离去,哪有可能再对她意图不轨?她又何曾在乎过贞节清誉?
她之所以想砸死救命恩人,只因为她把杨帆之前的一句戏言当了真,杨帆为了掩饰自己的真正身份,说他是采药人,因此取了她的那颗成色并不怎么样的珍珠作为报酬,她要砸死救命恩人的唯一目的,是要取回她的那颗珍珠。
这种人,心肠狭隘到了极点,涌泉之恩她也不会放在心上,睚眦之仇她却斤斤计较。这种人,就像她刚一出生,上天就往她心里塞进了一股戾气,哪能当成正常人来看待。
杨帆被激怒了,他的脸沉下来,一字一句地道:“你问区别?那我就告诉你,你和古姑娘的区别,是一个婊子和一个女人的区别!”
古竹婷惊呆了,她没想到杨帆竟然敢辱骂一位公主,那可是公主啊!而他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她受到了辱骂,眼泪开始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安乐公主也骇呆了,她没想到杨帆敢这么说话,她惊愕地看着杨帆,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了。
杨帆脸色如冰,冷冷说道:“黄竹岭上的贾星贾旅帅以及他的几个队正全都死了,据我所知,他们几个人的亲信扈兵之后也陆续出了各种意外,内中原因,想必你最清楚吧,九彩儿姑娘!”
安乐公主倒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
杨帆冷笑道:“公主殿下,请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古姑娘,你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那是一汪清泉!那里面盛着尊严、盛着贞烈、盛着忠诚与纯洁!可是在你的眼睛里,我只看到了贪婪、放纵、虚荣和无耻!”
李裹儿如遭雷击,忍不住又退了一步,杨帆不屑地道:“一具随时可以出卖的肉体,再光鲜也臭不可闻!你拿什么和古姑娘比!”
安乐公主的嘴唇颤抖着、翕动着,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杨帆说出那个秘密,叫出“九彩儿”这个名字时,就似撕去了她的画皮,让她在杨帆面前体无完肤,一时竟失去了叫嚣的勇气。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我要了
杨帆不屑地看了李裹儿一眼,挽起古竹婷的手臂向一旁的隆茂老店走去。
隆茂老店不是长安东市最悠久的衣帽店铺,却是最负盛名的一家。
一见杨帆离开,杜文天和那些贵妇人们才围上来,杜文天非常机警,尽管李裹儿飞快地掩饰了她的情绪,脸上的颜色也恢复了正常,杜文天还是看到了她眼眸中一闪即逝的怨毒。
杜文天佯作好奇地问道:“殿下,这人是谁啊,貌似和殿下很熟悉啊。”
李裹儿淡淡地道:“他是千骑忠武将军杨帆!”
李裹儿此时的神色和表情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听不到一丝恨意。说完这句话,她就举步向隆茂老店走去。她不甘心受此羞辱,也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涵养,只要有机会,她会立即施以报复。
杜文天吓了一跳,他这才知道刚才那人就是杨帆,可他看到李裹儿负气地走向那家衣帽店,他便心中了然,这位安乐公主殿下和那位忠武将军绝不是什么友好的故人,两人之间肯定有怨隙。
杜文天眼珠一转,马上跟了进去。得知那人是杨帆以后,他也曾担心会被杨帆认出他来,但他马上就发觉,安乐公主和杨帆的关系似乎也极不融洽,这件事开始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身为世家公子,从小养尊处优,他还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上次在举教寺的遭遇,是他从不曾有过的惨痛经历,他不是不想报仇,也不是不敢报仇,而是没有报仇的能力。现在,他发现一个大好机会就在眼前!
而且,他发现安乐公主与杨帆似乎也不融洽,如果利用这位公主……
于是,他毫无顾忌地跟了进去。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他怕张昌宗、怕上官婉儿,却并不怎么怕杨帆。他并不了解杨帆的真正底细,仅仅一个忠武将军的话还不至于让他退避三舍。
古竹婷虽然不曾光顾过这样的店铺,可是凭她的眼力,一进店就发觉这家店里的东西一定很昂贵,不是一般的贵。果不其然,店里正有一位富家小姐在买东西,婢女在结账,掌柜的说出的价钱是“一万八千钱”,而柜台上摆着的只是一双靴子。
古竹婷不禁担心地捏了捏她的钱袋。
杨帆给她的月钱比起当初在姜公子手下做事时多了几倍,再加上她现在是漕拳掌舵,也有一笔收入,所以一向节俭的她已经攒下了“一大笔钱”,至少在她看来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她甚至觉得不用手头并不宽裕的父母为她操办,就能为自己置办一份很体面的嫁妆,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她的那点积蓄恐怕要全部搭在这家店里,才能买到一份比较体面的见面礼。
“婷儿,你看这件半臂怎么样?”
杨帆见古竹婷的目光定在一件半臂上,便也站住脚步,笑吟吟地问道。
这件半臂袖长及肘,身长及腰,颜色是浅白色,内蕴道道细致的花纹,看起来却不甚明显,小翻领透着俏皮。这种带隐纹的衣料费工费力,所以价钱十分昂贵,当在,衣服也因之更加美丽。
古竹婷没有穿过这样的上等衣料,不过她在崔家小姐身上见过这种衣料。隆茂老店的掌柜姓信名余。信余迎上来,笑吟吟地道:“客官好眼力,这件半袖是缭绫所制,精美异常,以小娘子的花容月貌,配上这样的好料子一定更显俏美。”
“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这种质地细致,纹彩华丽的丝织品产于越地,因为产量有限,又要作为贡品进奉宫中,是以在民间可谓千金难求。
“这件半袖不错,我要了!”
安乐公主闯进来,还没看见古竹婷看中的是件什么衣服,便傲然说道。
妒火怒火交织在一起,使她本能地想要打击杨帆,在她心中,杨帆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跟她较量财力的,何况今日还有杜氏家族的杜文天跟着她买单,她想让杨帆在她的女人面前灰头土脸,比她刚才还要丢人!
信掌柜的赶紧又向她迎过去,赔笑道:“小娘子,这件半袖需要三万钱……”
安乐公主把手一挥,淡淡地道:“包起来!”
杜文天马上踏前一步,吩咐道:“付钱!”
陈佳马上走上去,一边掏出钱袋,一边傲然道:“不用说价钱,我们看中的东西你就只管包起来,我们买得起!”
古竹婷瞟了杨帆一眼,可怜兮兮的。
胆气要有能力匹配才行,没有能力徒有胆气,那就是狂妄。如果是较武斗技、生死相搏,古竹婷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怯意,要较量武功,她有一身傲视天下的绝技,要生死相搏,她不惜一命。但是要斗富,较量的可是钱。
杨帆看见她小女孩儿似的可怜儿,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
他当初刚与古竹婷接触的时候可不曾见过她现在这副神情,那时的她明知自己已继承显宗宗主之位,却敢暗揣利刃与他相见。她明知姜公子的身世背景,却敢毫不犹豫地向他行刺,只为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可如今……
杨帆挺享受这位了不起的女杀手处处依赖自己的感觉,所以他笑而不语。
古竹婷咬了咬唇,在店里继续转着,很快她的目光又锁定在一条披帛上,这是一条以金银线线织就花瓣图案的披帛,确实非常大方美丽。可那店主还没说价,安乐公主就向那披帛一指,大声道:“这条披帛,我也要了!”
店主眉开眼笑,赶紧道:“小娘子,这条披帛,要一万八千钱。”
安乐公主下巴微翘,不屑地道:“说过了不必谈价钱,本宫……本姑娘没有谈价钱的习惯,包起来!”
“好好好!”店主忙不迭答应着,吩咐伙计给包装起来,陈佳赶紧上前继续付钱。
这时候不只精明的店主看出了端倪,就是那些尾随安乐公主的豪门贵妇也看出不对劲了,貌似这位公主殿下在跟人斗气呀。
一双内衬绫縠的软底透空锦靿靴、一件翻领小袖齐膝袄、一条湖丝条纹小口袴、一件飘丝平巾帻……
古竹婷的目光看在哪里,李裹儿就会买到哪里,仅仅半个时辰,店里的东西几乎被她扫走了一半,古竹婷的额头不禁沁出了细细的汗水。剩下的都是更昂贵的大件衣物了,从刚才被买走的商品估计,这些服装最低起价也得五万钱,她要买起来比较吃力。
杨帆无疑是一个很体贴的男人,古竹婷的不安被他看在眼里,他可不舍得继续逗弄自己的女人了,他微笑着对古竹婷附耳道:“婷儿看中了什么只管拿,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古竹婷低声道:“这是人家送给姐姐的一片心意,不该用阿郎的钱……”
杨帆道:“连你都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
古竹婷咬了咬唇没说话,她的心里暖烘烘的,就像滴进了一滴蜜,正在慢慢地润开,让她越来越甜。
杨帆为了她不惜与一位尊贵的公主发生如此激烈的冲突,已经让身心完全臣服的她感激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如今这般体贴,更令她感激涕零。
她悄然望向杨帆的目光里尽是蜜意柔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幸运,她本以为一个杀手最终的归宿就是孤零零地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可是如今她的命运已因这个男人而彻底改变,她真的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喜欢!
“店家,请问这件霓裳月色裙……”
古竹婷客气地向掌柜的询问,不出她所料,她还没问完,李裹儿已傲然道:“包起来!”
杜文天向陈佳摆摆手:“付钱!”
说完这句话,杜文天悄悄掏出手帕,擦了擦鬓角。他没想到这位公主殿上竟然如此彪悍,他虽有钱,也达不到如此挥霍无度的地步,最初他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现在却已有些吃不消了。
杨帆随意地转悠着,忽然看到一件大袖纱罗衫子,这是一件在闺房里穿着的晚装,衣料薄如蝉翼,想象着他的女人不着内衣、仅以这袭轻纱蔽体,绮罗纤缕见肌肤的曼妙风景,杨帆不禁说道:“掌柜的,这件衣服……”
李裹儿道:“我要了!”
杜文天实在忍不住了,悄悄凑过去,低声道:“殿下,杜某带的钱已经……花光了。”
李裹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杜文天却没有看到,他低着头,甚是羞惭,可心中也不无怨尤。今天知道要随安乐公主逛东市,他特意带了钱的,可李裹儿这哪是一掷万金,简直是挥霍无度,他就是有一座金山也禁不起这么花销啊。
李裹儿对自己的侍女冷冷吩咐道:“付钱!”
杨帆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扭头对信掌柜的道:“老掌柜,这件衣服,我瞧着也一般,你这店里可有更好的衣服么?”
信余直到现在还没见他买过一件衣服,他一个大男人,带着自己的女伴来购物,却被人如此打脸,居然还能这般坦然自若,心中不免存了轻蔑之意,可他是个极精明的生意人,自然不会在态度上露出丝毫轻视之意。
不过态度上不表现出来,行为上却可以无法可挑剔地表现出来,他客气地笑道:“本店有一件镇店之宝,因怕落了灰尘,所以没有摆在外面,客官可要看么?本店这镇店之宝,价钱……可不菲。”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我还要!
杨帆淡然道:“你且取来看看,我选东西,只挑称心的,至于价钱,贵或贱,都不在我的考虑之中。”
“好!”
信掌柜的微微一笑,扭头吩咐几个伙计道:“你们照顾好几位贵客,我去把东西取来。”
掌柜的很慎重,亲自回到后堂去取衣服,不一会儿他就捧着一只作工精美的香樟木匣出来,木匣往柜台上一放,打开以后里边又衬着几层蜀锦,蜀锦本就是极昂贵的衣料,这件衣服以可以驱虫的香樟为匣,再以蜀锦为衬,衣服的昂贵可想而知。
一时间他的举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信掌柜的揭开几层蜀锦,取出一条裙子,轻轻一抖,将它展开,登时满室生辉,裙子反射出的毫光仿佛潋滟的波光,随着裙子微微的摆动,墙壁、衣物和室内众人的身上脸上,就像有潺潺的流水轻轻淌过。
店里顿时静了一刹,每个人都惊呆了。杨帆也不禁露出了惊异的目光,虽然他对衣服没什么研究,也看得出这条裙子的华美,他没想到这家店里居然真有如此宝物。
信掌柜的带着一种骄傲的神色,朗声道:“各位客官,这就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条单丝碧罗百鸟笼裙!”
杨帆凑到古竹婷耳边,道:“这件裙子不错,买下来。”
古竹婷见这店中随便一件东西都贵不可言,这条裙子如此炫丽,其珍贵不问可知,不禁低声道:“阿郎,这条裙子……怕不得要几十万钱呢。”
杨帆道:“钱不是问题!就要这件,买下来!”
古竹婷犹豫道:“真的要买?”
杨帆道:“当然要买!不然,可丢了你男人的脸啦。”
二人低语的时候,那些贵妇人已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天呐,这是什么衣料,紫中透红,毫光之中又有百鸟隐现,当真奇妙无比。”
“紫色?怎么会是紫色,这明明是翠绿色,不全是翠绿,还有道道红光。”
“这明明是金色和银色……”
那店主得意洋洋地道:“不瞒诸位客官,此裙第一个难得之处,是要采百鸟绒羽,仅此一点就难如登天,非数年之功不可;再一个难得之处,是要把百鸟绒羽制成衣服,这又需第一等能工巧匠费尽心思。
第三个难得之处,光以百鸟之羽制衣还不算,还要用各色羽毛拼凑出百鸟图案,最小的鸟儿图案仅有指甲盖大小,却眉眼五官、羽足俱全。都说龙袍难做,一件龙袍,需绣匠、金工、画匠等上千人,耗时两年才制的成,这裙子所费的心血较之龙袍也不遑稍让。”
他轻轻一抖裙子,七彩毫光闪烁,有人惊呼道:“变了变了,是翠绿色的,咦,又变成金色了。”
信掌柜的又道:“各位,此裙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的颜色也是不一样的。”
众人听了更是赞叹不止,李裹儿看得两眼发直,这样一件衣服,只是这么一亮相就有如此效果,如果是穿在她的身上出现在阳光下又将是什么效果?如果是与皇亲贵戚们出游,如果是出席宫廷宴会,只要穿上这件裙子……
李裹儿的心激动的怦怦直跳,白玉似的脸颊上也透出一抹嫣红,她冲口道:“这条裙子我要了!”
信掌柜的道:“各位客官先别着忙,这条裙子价值太过昂贵,不好出手,容易压了本钱,可本店为何还不惜重金购回呢?我们这隆茂老店,说起来在东市各家售卖衣帽的店铺里是排名第一,我们店的老东家是陈国公。
陈国公犯了王法,进了大牢,家里人处置财产,把这家老店盘出去了。因为这事儿,我们店里的生意也受了影响,如今在东市可称不得第一。我们新东家不惜重金购回这件衣服,图的不是赚钱,而是名声。
这条裙子没有五六年的工夫,世上不会有第二件,因此至少在五年之内,这样的裙子天下间只此一条,我们买这条裙子花了这么大的价钱,说到底图的就是个独一无二,要一个镇店之宝!
只要这件裙子放在这儿,就没人敢说他的店比我这家老店更高一筹。所以呢,这条裙子如果要卖,我们自然也要卖个独一无二的好价钱,才能打响我们隆茂老店的字号,各位客官,这条裙子您要是中意只管出价,起价一百万钱,价高者得!”
这一说那些贵妇们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古竹婷虽不知其价值,可她的揣测是靠谱的,那些贵妇们也估计这样一件裙子,应该在五十万钱到六十万钱之间,其中最富有者想想一条裙子需要五六十万钱,也只能望而兴叹。却不想这店主一开口就翻了一倍,居然要价一百万钱。
“一百万钱!”安乐公主也不禁吃了一惊,她虽大手大脚惯了,可也不曾花过这么多钱。
杜文天听得心惊肉跳,脚步轻移,悄悄向后蹭去,暗自庆幸好在自己已经有言在先,否则用可以起造一幢五进五出的大宅子的价钱买一件裙子来巴结讨好一位公主,那代价可就太高了。
如今朝廷形势未明,他们杜家只是想藉此与武李两家都建立联系,可不想现在就踏上某一方的贼船,这一百万钱要是由他来出,杜家就会被打上武家的烙印,跳不出来了。
安乐公主有些不安,她们一家才回朝多久,底蕴实在谈不上雄厚。当初成亲时倒是有一大笔嫁妆,还收了不少贺礼,可是一则用那么多钱买一件裙子实在肉疼,再者许多礼物也不可能变成现钱,难不成叫她堂堂公主还来个以物易物?再说人家也未必答应。
可她又实在放不下这件裙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尤其爱美、爱出风头,一想到穿上这件裙子,在皇亲贵戚间出尽风头的样子,安乐公主就激动得浑身发抖,她不惜一切都要得到这件裙子。
旁边不只有杨帆和古竹婷,还有好几位长安贵妇,安乐公主实在拉不下面子砍价,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一百万钱……,我要!”
“一百万钱,那得买多少土地买多少粮食啊,用来买一件裙子,真是疯了!”古竹婷打起了退堂鼓,悄然望向杨帆,杨帆却好整以暇地向她点了点头,目光满含鼓励。
勇气回到了古竹婷的身上,她提起声音道:“店家,这条裙子我要,一百零一万钱!”
安乐公主怒不可遏地道:“这条裙子我已经要了。”
杨帆微笑道:“掌柜的说得明白,这条裙子不求一定卖掉,图的是个名声。人家不是还没答应卖给你吗?我的女人也看中了这条裙子,正所谓价高者得,你如果出价比我高,它才是你的。”
安乐公主受他一激,大声:“一百一十万!”
杨帆对古竹婷低声道:“十万十万的加价!”
古竹婷瞟了他一眼,目光中透着央求,她不想花杨帆那么多钱,在她看来,再漂亮的衣服也不值这么高的价,哪怕穿出去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尽管她男人在为她撑腰,可她不想为了一份虚荣心花去她男人那么多钱,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杨帆脸上笑吟吟的,用只有她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道:“乖!你男人的面子,难道还不值一条裙子?”
古竹婷咬了咬牙,大声道:“一百二十万!”
安乐公主马上道:“一百三十万!”
杨帆的手轻轻扶在了古竹婷的腰间,掌心不只把温热传到了古竹婷的身上,也传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一百四十万!”
一件裙子,就在双方不断地叫价中,渐渐被提到了两百万,店中人一个个目瞪口呆。掌柜的也没想到这价能抬到这么高,他强抑激动,悄悄吩咐了伙计一声,马上就有两个小伙计悄悄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两个伙计的宣扬就引来了无数的人,把隆茂老店围得水泄不通。信掌柜的心也够黑,他这是存心激将,看起来两边都是有身份的人,只要他们落不下面子,价钱还能叫得更高。
“两百一十万!”
“两百二十万!”
价钱果然又叫上去了,那店主激动的拢在袖中的手都在悄悄发抖。这家老店刚刚换了东家,据说东家还在洛阳,可是从东家派人送来的几次指示来看,这位东家可是极厉害的一个角色。
但凡这样强势精明的东家,都喜欢把一切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上,所以这家老店换了东家后,旁人大概不会有什么影响,他这个掌柜的却十有八九要被拿下。如今他为新东家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还怕他的地位不能稳如泰山。
“两百五十万!”
“两百六十万!”
安乐公主叫着价,心头也在滴血,这个价太高了,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对于她的男人她是没有丝毫顾忌的,那个武崇训把她当女神一般宠着,在武崇训面前她向来说一不二。
问题是安乐公主府根本拿不出这么庞大的一笔钱,她才领了几年俸禄,父亲又是一个正在韬光养晦的皇太子,她没有其他来钱的门路,如今只能向武家要钱,动用这么大一笔钱只为买一件裙子,她的公婆会怎么看?
公婆会怎么看,她现在已经顾不得了,她只知道,她的公婆就算砸锅卖钱,也得认了这笔账,因为她是武家的媳妇,丢也是丢武家人的脸。武家人不能不要脸。至于为此生了嫌隙……,哼!那两个老不死的,她在乎么?
安乐公主把心一横,铁青着脸色继续叫价:“两百七十万!”
她不相信她堂堂公主拼不过杨帆、拼不过那个贱人,这条天下无双的百鸟裙,她势在必得!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千金引一笑
古竹婷心里好不为难,安乐公主如今是骑虎难下,她却不然,她不在乎那点虚荣,比起让她的男人背上一笔沉重的负担,她宁可让自己被人嘲笑。
她知道杨帆有钱,可这笔钱杨帆怕也承担不起,继嗣堂虽然富可敌国,但那不是杨帆的钱,杨帆虽有很多家店铺,却未必有这么多的活钱。
再者,就算有那么多现钱又如何,她还没过门就花掉杨帆这么多钱,大娘子会怎么看她?这一下不只会得罪小蛮,只怕阿奴对她也要心生嫌隙,到时候进了杨家的门,大娘和二娘都不待见她,她可怎么活?
古竹婷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杨帆,杨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面子,面子……
古竹婷把心一横,扬声道:“三百万钱!”
这个价喊出口的时候,整个东市都沸腾了,消息已经迅速从老店向四面八方传开:有人以两百万钱买一条裙子!
无数的人蜂拥而来,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裙子的价格节节攀升,已经达到了三百万钱,店里头的人炸了窝,伙计们一个个满面红光,今日之后,普天之下还有哪家衣帽店敢说比他隆茂老店更有名。
李裹儿说出“三百一十万”的时候,声音和表情都木然了,她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如果早知道,她根本就不会踏进这个店面。
她担心的不是担心公婆的恼怒,也不是丈夫的难堪,而是如果对方再抬价的话,只怕武家一时之间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金,到那时这件衣服带给她的将不再是荣耀,而是自不量力的羞辱。
“三百五十万钱!”
杨帆突然开口,他喊出了一个令全场屏息哑然的价钱,笑吟吟地向安乐公主拱了拱手,说道:“小娘子,拙荆对这件衣服甚是喜欢,还请割爱吧!”
安乐公主终于有了一个台阶,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走出隆茂老店的时候,她依旧挺胸抬头,骄傲得像一只孔雀。可她终究是一个失败者,尽管围观者们都惊讶于她的美丽,可那目光中依旧不乏嘲笑的意味,安乐公主气得心尖儿都在发颤:“杨帆!杨帆!我记住你了!”
杜文天快步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安乐公主僵硬的脊背,杜文天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鼻子。他的鼻子还是轻轻一碰就痛得要命,但他心里却乐开了花,他觉得这个仇,越来越有可能得报了。
李裹儿在隆茂老店丢了颜面,哪还有心继续游逛,离开东市后她就恨恨地回了住处。杨帆买下那件百鸟衣,叫店主依旧装回香樟匣子,又叫任威提着,一行人便离开了隆茂老店。
他们一走,早已忍耐良久的店里伙计们立即欢呼起来,信掌柜的很淡定地对雀跃欢呼的伙计们道:“好了好了,看你们一个个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赶紧招呼客人。”
喝住伙计,信余便转身向后堂走去,掀开门帘儿一进后堂,他立即握紧拳头向空中狠狠一挥,无声地一“嘿”,偌大年纪的他居然蹦起一尺多高。
二掌柜的是信掌柜的亲侄子,他本来正在后店盘货,听到风声也早跑了出来,信掌柜的一回后堂,他马上就跟了进去,正好看到这一幕。
二掌柜的兴奋地道:“叔,这笔生意可做大发了,哈哈哈!咱们隆茂老店的字号这下子打出去了,放眼长安,不!放眼天下,可没人再比得上咱们风光。”
信掌柜的笑逐颜开,却依旧强作矜持地道:“快!赶紧派个伙计,去向东家报信儿!”
二掌柜的一呆,道:“叔,咱们东家不是还在洛阳吗?”
信掌柜的睨了他一眼,道:“你信吗?这个店,是独孤世家出面盘下来的,我估摸着,这东家就是独孤世家。只不过因为这店原来是陈国公的产业,独孤世家不好让人觉着他们趁火打劫。
过户的那天,我可在旁边看着的,我瞅得清清楚楚,契书上写着,咱们的东家姓谢,叫谢沐雯,这一看就是个女人名字,你说谁家能让女人当家做主?咱们这位东家,指不定就是独孤世家哪一房的当家夫人。听我的,把喜信儿报到独孤家去。”
“好嘞,我这就让人……,不不不,我自己去!”
二掌柜的换了套衣服,兴冲冲地出了门,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消息已经传开,还有许多人闻讯赶往隆茂老店。更有许多其他店铺的掌柜伙计站在店门口,远远地眺望着隆茂老店,一副艳羡。
二掌柜的走在大街上,虽然与他擦肩而过匆匆赶向隆茂老店的人没有谁知道他就是隆茂老店的二掌柜,他的胸脯儿还是挺得高高的。
……
安乐公主愤愤回府以后,陪她逛街的几位贵妇便纷纷散去。作为今日这场斗富风波的见证者,她们迫不及待地想把她们的所见所闻与人分享,尤其是吃瘪的一方是高贵的公主,这更满足了她们不足为外人道的某种娱乐心理。
消息被她们添油加醋地传播开来,长宁侯黄剑羽是第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人。
柳徇天接受了昨日被安乐公主当面难堪的教训,为相王五子安排了一处颇大的宅院,宅院就在黄侯爷府邸旁,于是这接风宴就设在了黄家。
武崇训正与人持杯对饮,长宁侯忽然笑道:“武郡王,你可知安乐公主殿下今日在东市隆茂老店要买下一件瑰丽之极的百鸟裙,此事已轰动长安了。”
武崇训已经喝得有六七分醉意,闻言摇头笑道:“安乐最喜欢华丽的衣裳,府中置办的华衣已不下数百件,她还是乐此不疲,真是没办法。”
黄侯爷笑道:“是啊,三百万钱买一条裙子,这样大手笔,当真令人瞠目结舌。”
武崇训听得眼前一黑,酒也吓醒了,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多……多少钱?”
黄侯爷慢慢伸出三根手指,道:“三百万钱!”
一时间,满堂无声。
武崇训又惊又怒,把酒杯重重一顿,大声道:“三百万钱?这怎么可能!就算那条裙子以金丝织就,又怎值得三百万钱,这分明是奸商害人,安乐一向天真,定然是被人骗了,不行,我得回府去……”
黄侯爷笑道:“慢来,慢来,武郡王,本侯只是说公主殿下想以三百万钱买下那条裙子,又没说她已经买下,你急什么。这条裙子,还真就不是金丝织就的,金子做的裙子,谁穿得起来啊?
呵呵,据说这条裙子是采集百鸟之羽,集千人之工,费时两年方才织成,天下间仅此一件,是以价值连城。不过,公主殿下可不曾买到手,因为有人出了更高的价钱,三百五十万钱,买下了这条裙子。”
满堂顿时哗然,一件裙子三百五十万钱,纵然在座的不是豪绅就是巨富,也不免为之惊骇,更叫他们惊讶的是,真的有人肯花费数百万钱买条裙子,而且是跟公主相争。
武崇训本来已经快昏倒了,听说这条裙子是被别人买了去,他又活了过来,装模作样地道:“原来此裙如此罕有,那倒真是物以稀为贵了,既是罕有之物,倒也值得三百万钱。这个安乐呀,喜欢就买下么,不过几百万钱,有什么了不起!”
他方才失颜变色的模样,众人都看在眼里,这时见他打肿脸充胖子,众人都暗自好笑,只是不好说破。李隆基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问道:“黄侯,不知比本王的堂姐出价更高的那人是谁呢?”
黄侯爷微笑道:“此人乃是千骑忠武将军,杨帆!”
堂上众人听了顿地议论纷纷,有人道:“原来是他,这位忠武将军倒真有钱啊!”
“这个家伙,胆子不小,居然敢和公主殿下争风!”
武崇训一听是杨帆,不禁暗生感激,如果不是杨帆出价到三百五十万,安乐一定会买下那件裙子,那时他该如何收场。到那时,就算他爹娘同意,怕也得变卖些土地房产才能凑齐这笔钱,露出一点风声,武家就成了笑话。
“不对!杨帆为什么要花费如此巨资买条裙子,莫非他见我娘子喜爱此裙,所以一掷百万,准备把它送给安乐,讨她的欢心?”
武崇训突又生疑,他自己把安乐公主看成了活宝,总担心别给他戴绿帽子。李家的公主大多不太安分,安乐又美色惊人,也难怪武崇训如此警惕。
却不知看是看不住的,在他眼中如珍似宝的安乐殿下,纤纤细腰间那根裙带从来就不曾系紧过,只不过她主动投怀送抱,人家杨帆也没放在眼里罢了。
这时黄侯爷又道:“听说当时杨将军还携了一位美人儿同行,这条裙子就是要送给那位美人儿的,没想到杨将军一介武将,竟然如此怜香惜玉。”
李旦长子李成器打个哈哈道:“呵呵,杨将军在洛阳三市有数十家店铺,极其富有,自然出手阔绰,只是一掷三百万,当真大手笔了。”
说话间,李成器与三弟李隆基悄悄碰了一个眼色。他们可不认为杨帆此举只是为了斗富,又或者一掷百万金只为博佳人一笑。安乐虽是李家的女儿,如今可是梁王武三思的儿媳,杨帆此举究竟想表达什么?
李旦五子个个都不简单,其中以李成器和李隆基最为聪颖,杨帆此举在他二人看来分明是想向世人释放一个讯号,可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呢?这一瞬间,二人心中就转了无数个念头。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莫测女儿心
杨帆要去隆庆坊,直接穿过东市就行。东市占地相当于两个坊大小,平素人并不太多,可是因为今日传出隆茂老店有人以三百五十万钱的价格买走了一条裙子,一时吸引了许多闲极无聊的坊间百姓,所以变得异常拥挤起来。
杨帆等人一路向北,发现街上居然人满为患,等到发现不妙,想要往回走时,他们已经走了一半路程,干脆就继续往前行去,一路之上听着跟赶集似的百姓们议论着发生在隆茂老店的事,杨帆不禁有些好笑。
好不容易从东市里出来,杨帆等人这才上马,加快了行程。古竹婷看看提在任威手里的那只匣子,还是感慨万分,以前在清河崔家,她也见过大宗的钱财出入,可那是人家的钱,她没甚么感觉,仅仅是一个数字而已。这次可不同,三百五十万,这可是杨家的钱,杨家就是她家,居然只用来买一条裙子,古竹婷有种不堪回首的感觉。
杨帆忽然回首一笑,道:“你不必多想,是我做主买下的。”
古竹婷咬着嘴唇“嗯”了一声。
杨帆又笑道:“是不是觉得花了这么多钱,小蛮知道了会对你不满?”
古竹婷被他说破心事,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杨帆哈哈笑道:“你放心,小蛮这丫头虽然喜欢赚钱,却不是一个守财奴,再说……”
杨帆忽然一勒马缰,对古竹婷示意了一下。
古竹婷本来跟他落后半个马身,见他示意,忙催马赶到他身边。
杨帆脸上带着一抹奇怪的笑容,问道:“我叫你抓紧收购长安东西两市店铺,这件事你找谁办的?”
古竹婷有点紧张地道:“奴家不了解买卖上的事,但也知道欺生的道理,如果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去收买店铺,只怕会被人欺骗了。再者,长安地面上什么生意最热火,奴家也不晓得。
所以,奴家就把这事儿拜托给了独孤世家。独孤文涛死后,独孤家又派了一个人去灞上做漕口,这事儿我就是请托给他的,独孤世家在本地有头有脸,他们出面,不会有人敢欺诈他们的,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杨帆目中蕴着古怪的笑意,对古竹婷道:“你呀,倒真图省心,结果人家收购了哪些店面,你都不过问的?直接就一股脑儿给我送来?”
古竹婷垂下头,小声地道:“这事儿,阿郎了解就好啦。再说,这些店面都要交给大娘子管理的,奴家……奴家不想多问。”
杨帆忍着笑道:“于是,你都不知道隆茂老店是咱们家的产业?”
“奴家知道独孤世家不敢欺哄阿郎的,所以就没……什么?”
古竹婷说到一半,突然抬起头,一脸惊愕地看向杨帆。
杨帆笑吟吟地道:“这隆茂老店,是咱们家的产业。呵呵,我也一直没有过问,过书拿到手之后,正好你婉儿姐姐闲着没事,就交给她帮着打点一下。我只粗略看过几眼,记住了几家店面的名字,其中就有隆茂老店。
咱们要买东西,当然肥水不落外人田,谁知道……今日居然碰到了安乐公主,她还迫不及待地帮着咱们家自卖自买地炒作了一番,哈哈,这一下咱们的隆茂老店生意想不火都难了。”
古竹婷又惊又喜,道:“阿郎,那隆茂老店,真是咱们家的?”
说到这儿,她突觉口误,俏脸登时又是一红,让阿郎带沟里去了,她还没嫁呢,怎么好意思一口一个咱们家的。
杨帆笑吟吟地点头道:“一点没错,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
古竹婷又羞又喜地点点头,策马再行,她只觉心头一片轻松,没有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了。
一路行去,前方进了隆庆坊,眼看隆庆池在望,古竹婷忽然“呀”的一声轻呼。
杨帆诧然看了她一眼,古竹婷轻轻颦着眉尖儿,懊恼地道:“阿郎,咱们该把那条裙子卖给公主的,那可是三百五十万钱啊!”
杨帆惊讶地看着她,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险些溜下马去。
古竹婷被他笑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杨帆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对古竹婷道:“你呀,千万不要担心以后和小蛮相处的问题,你们两个一定会很合得来的,哈哈哈……”
古竹婷咬着下唇,脸蛋儿有些晕红,她大概听明白了阿郎的调侃,大概是说她和大娘子一样,都钻进钱眼儿里去了。
古竹婷委屈得很,她可不贪财,这不是替阿郎打算么,女人不帮她的男人精打细算怎么成。
杨帆一边走,一边道:“今天她已经被坑得够狠啦,我算着呢,跟在她身边那小子花有差不多有三十万钱,她自己花了也有二十万钱,足足五十万钱,丢了个丑,又帮咱扬了个名,呵呵,差不多啦。
如果真的赶鸭子上架,逼着她拿三百万钱买下这条百鸟羽裙,她未必拿得出,到时候,武崇训恼羞成怒,一定会不惜一切地对付隆茂老店,做生意嘛,见好就收。一旦打起了官司,谁输谁赢且不说,先就影响了店里生意。再说就算我出面也不好和武家直接对抗,如果让他知道这店是我的,就更有理由赖账了。”
杨帆当日在兴教寺听到喧闹声走出门去时,杜文天已被打倒在地,抱头乱滚,如果是张昌宗或上官婉儿,哪怕是树小苗、兰益清她们看到,都会认出他来,但杨帆可没想到这个鼻梁上贴了膏药的人就是当日在兴教寺被打的登徒子,因此只以那小子称之。
古竹婷听杨帆一说大有道理,这才不言语了,可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有些遗憾,三百五十万钱呐!至于这笔生意真的做成了,会不会害得梁王殿下卖房子卖地,害得安乐公主婆媳失和,她才不在乎。
古大杀手从来就不是善类,只有在杨帆面前她才会变成小白兔,离开杨帆的视线,小白兔摇身一变就成虎……
……
上官婉儿坐在梳妆台前,拈起碧绿的一支步摇,轻轻插入鸦黑的发髻,对镜看看,嫣然一笑。
知道杨帆今天会带古竹婷来见她,婉儿认真打扮了一番,穿着也不似平常随意,若不是大腹便便,只看镜中那张娇艳欲滴的容颜,谁知道她身怀六甲。
仔细想想,婉儿不禁哑然失笑,什么大场面她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她没见过,今天古姑娘来访,为何这般在意?说到底,她紧张在意的那个人是杨帆,关乎于他的事,她便会很自然地放在心上。
“笃笃笃!”
房门响了,树小苗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婉儿姐姐。”
上官婉儿凝视着镜中端庄妩媚的容颜,轻轻调整了一下步摇的位置。树小苗笑盈盈地走进来,刚要说话,一眼瞧见她的模样,忍不住道:“呀!姐姐今儿打扮的好生漂亮,就像一位漂亮的新娘子。”
上官婉儿嗔了她一眼,道:“就你嘴儿甜,什么事呀?”
树小苗笑嘻嘻地道:“兰姑娘刚刚送来的消息,今儿长安城里发生了一件事,跟杨将军有关的,姐姐想不想听?”
上官婉儿乜了她一眼,拿起“妆点”,轻轻点着润泽的唇瓣,淡淡地道:“还不说,讨打是么?”
……
杨帆与古竹婷回到府邸,温柔问道:“累不累?”
古竹婷摇摇头,杨帆便道:“好,我带你先去见见婉儿。”
古竹婷赶紧道:“别!阿郎,能不能等一下。”
“嗯?”
古竹婷难为情地道:“奴家……总该打扮一下。”
杨帆忍不住笑起来:“这样子不是很好吗?婉儿很随和的,你不用担心。”
古竹婷垂下头,卷着衣袖,低低地道:“那也该装扮一下的,也是……对婉儿姐姐的尊重。”
杨帆笑起来,他喜欢看古竹婷在他面前扮小女人的模样,就像他习惯用“妞妞”拿捏小蛮一样,只要两人意见相左,或者惹得小蛮发了脾气,他只要祭出“妞妞大法”,这两字一出口,肯定无往而不利。
古竹婷显然也注意到了,知道这种样子最容易惹起他的怜惜,扮小女人扮得有点乐此不疲了。
他在古竹婷丰盈挺翘的美臀上拍了一巴掌,笑道:“去吧,给你半个时辰!”
古竹婷知道被他窥破了自己的小心思,红着俏脸逃走了。
杨帆说是半个时辰,其实是照着一个时辰准备的,女人打扮起来总是没完没了,以前和小蛮或阿奴出门时就是这样,杨帆早就习惯了她们梳妆打扮时的拖拉,所以他说半个时辰,估计一个时辰后才会见到古竹婷,如果他说一个时辰,恐怕要两个时辰以后了。
可是古竹婷真就在半个时辰内出来了。半个时辰,她居然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挽了发髻,淡施脂粉,轻点绛唇,其实别人看不出她梳妆打扮过的痕迹,但是以杨帆对她的熟悉,自然可以看出其中的微妙变化。
古竹婷擅长易容术,这可是比梳妆打扮高明百倍的技巧,她能把一个二八少女易容成一个八旬老妪,也能把一个六旬老妇人易容成二八少女,甚至可以让男人变成女人,女人变成男人,可你面对面地看着,也找不出丝毫破绽。
如今她只是稍作雕饰,容颜便有极大改观,看那模样依旧是她,似乎没有丝毫变化,却显得至少年轻了十岁,而且带着一抹稚气。在婉儿面前扮嫩,或许正是她心理意识的自然反应。
“嗯!很漂亮!走吧,咱们去见见她!”杨帆微笑着夸赞了她一句,牵起她的手,向屋外走去。
丈高的围墙,古竹婷不知翻越过多少次了,以前翻墙多是去杀人,杀的人通常本事都不小,但她从来没有害怕过。这一次翻墙却是去见人,这个人手无缚鸡之力,她的心却跳得特别厉害。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暗室私心
看到古竹婷走进来,婉儿马上站起,微笑着迎上去。
不等杨帆介绍,她便亲切地道:“竹婷妹妹来了。”
她的笑容亲切而温柔,让人一见便如沐春风。两个女人明明是头一次见面,可她的微笑却像是很熟稔的朋友,让人感觉无比的亲切,却没有丝毫做作的味道,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比起婉儿的轻松自若,古竹婷的表情却明显透着几分局促,但她的局促却是恰到好处的,叫人一看就是因为见到了名满天下的上官才女,因为发自内心的崇敬和仰慕才有些紧张,这样的局促自然不会令婉儿看轻她,反而会心生好感。
杨帆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对于这次会面,这两个女人显然都用了心思。
婉儿十四岁就在武则天身边听用,替她整理奏章、伴她处理国事,看她接见大臣,多年的耳濡目染、锤炼经历,自然会有一种庙堂之上的睿智精明。
而十三岁就刺杀了一位手握重兵的封江大吏的古竹婷,也有一种江湖人的机警与狡黠,这些本领可以让她在诡谲莫测杀机四伏的江湖上行走自如,要在婉儿面前扮猪吃虎自然也易如反掌。
一个是在庙堂之上见识谋略丝毫不逊于那些起居八座、建衙开府的当朝重臣的宫廷内相。一个是在江湖之中心机胆魄丝毫不逊于那些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江湖豪杰的巾帼英雄。
庙堂之上的聪明睿智和江湖之中的心机胆魄,用于私邸之内闺阁之间显然都有些游刃有余。两女都露出了笑容,这回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古竹婷甜甜地叫了一声:“婉儿姐姐。”
杨帆没理会她们,看来也不需要他引见了,他大模大样地走过去,在罗汉榻上躺下来,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婉儿穿一袭隐纹素锦的宫装,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般轻轻流泻于地,逶迤三尺有余,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了个飞仙髻,只插了一枝翠绿色的玉步摇,步摇缀明珠一颗,使得她的身姿步态愈加雍容柔美。
古竹婷一身窄袖青衣,鸦黑的秀发挽一个锥形发髻,以青巾包裹,精明干练。分出的两绺秀发整齐地披在肩后,秀发湿亮,光可鉴人,额前淡梳几绺刘海儿,清丽俏巧,灵秀可人。
在两女互相审视、评估、分析、试探、接触,一步步开始亲近的时候,杨帆托着腮,笑得就像一只老家贼。他算是看出来了,温婉如春泉的上官婉儿是个老江湖,清丽似新雪的古竹婷也不是雏儿。
论风情,谁能及得上天香牡丹真国色的太平公主;斗气质,便是容色天下第一的安乐公主在婉儿面前也得甘拜下风。古竹婷本来就是小家碧玉,如果强扮雍容优雅必定如婢效主人,真我如我,这才是我,她展现自我的方法无疑是最正确的。
两人如此煞费苦心,难道是为了压对方一头?显然不是,婉儿不屑,竹婷不敢,说到底,她们都是不想在她的男人面前显得自己逊色。两女这番心思,都是为了取悦杨帆,杨帆怎能不笑得得意。
上官婉儿和古竹婷都是极慧黠的女子,当然明白杨帆为什么笑得如此可恶,这个坏蛋分明已经看破了她们的心意。所以一番寒暄之后,婉儿拉着古竹婷的手亲亲切热热走向坐榻的时候,飞快地白了杨帆一眼,古竹婷也不失时机地向他皱了皱鼻子。
杨帆见二人走近,便往榻里挪了挪,上官婉儿挨着他的大腿坐下,笑吟吟地夸着古竹婷:“竹婷妹妹真是不错,清丽俏媚、温柔大方。二郎,这天下的好福气怎么就都归了你!”
她说着,便伸出手去在杨帆大腿上拍了拍,藉着这一拍,食指和拇指在他大腿上飞快地拧了一下,谁让这厮笑得那么讨人嫌呢。
古竹婷垂着头,羞怯地道:“一见姐姐的神采,人家便自觉形秽了,哪里当得起姐姐如此夸奖,姐姐再夸,人家可无地自容了……”
婉儿能夸她,她可不能夸婉儿,这就是本分。不过恭维一下却没关系,礼多人不怪嘛。
杨帆咳嗽一声,道:“都是一家人,你们就别那么客气了,生份!这调调儿,听得我牙都酸了。那啥,其实吧,你们姐儿俩有那心思不如都用在我身上,把我侍候舒服了,那比啥都强……”
杨帆一句话,就把两个人的假面毫不客气地撕掉了,两个美人儿窘极,她们咬着嘴唇红着脸,偷偷把眼一睃,眼神儿堪堪一碰,忽然“扑哧”一笑,些许的生疏便似薄薄的一层冰,在笑如春风中化成丝丝春雨,湿了她们水样的眼波……
……
李裹儿回到府邸,愤愤地冲到自己的寝室,很快,寝室之中便风雨大作。
这座府邸是杜家的,李裹儿住的自然不是客房,现在住客房的是此间主人杜文天,安乐和武崇训夫妇住的才是正房,所以这房中陈设极是华丽,一桌一几、一杯一碟都是上等器皿,在李裹儿的愤怒之下全都遭了殃。
李裹儿倒不见外,真把这儿当成了她家,一通摔砸,只为泄愤,哪还理会这是人家的东西。一座瓷制十八连盏的大型落地华灯,古拙如树,上有各种动物造型,各顶一盏烛台,被她抡起春凳一下子就砸了个粉碎。
一架名匠打架、名师绘画的紫檀屏风,被她拂开的文房四宝溅了个墨水淋漓。一具放着各式古玩的博古架被她硬生生推倒,一面镶嵌在墙壁上的六尺高青铜古镜本来清光莹然、可鉴毫发,乃极贵重之物,也被她掷出去的花盆儿砸了个大坑。
侍女听到卧房之中的打砸声,一个个噤若寒蝉,不管是李裹儿伴嫁的宫娥还是武家拨来的丫环,谁不知道这位安乐公主的刁蛮骄横,听到她大发脾气,谁也不敢进去触她的霉头。
过了许久,室内的打砸声停下了,丫环们心中惴惴,还是不敢入内,这时杜文天逡巡着来到安乐公主的房外,一见侍候在外面的宫娥侍婢脸色有异,不禁担心地问道:“公主殿下可是发了脾气?”
一个宫女竖指于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公主极为不快,正发火呢。”
杜文天知道今日自己半途示弱,必定令安乐不快,听说她发火,心头更是一紧,有心先离开,又怕不及时请罪,惹得这位美人儿更加不高兴,迟疑半晌,才道:“杜某想见见公主。”
那宫女赶紧摇头,小声道:“公主正发脾气,谁敢为你请见。”
这里毕竟是杜文天的家,不比是在公主府上,杜文天不需要那么拘谨,他想了想,便壮起胆子高声道:“杜文天求见公主。”
过了半晌不见回答,杜文天有点难堪,正想返身离去,就听室中隐隐约约一个声音传来:“进来吧!”
杜文天连忙进入房中,一进房便是一个大方厅,厅中倒不见凌乱,这是杜文天的家,室内情形极熟的,一见公主不在这里,壮起胆子又绕过屏风,一瞧里边好像遭了龙卷风似的,许多贵重器物都砸得粉碎,心中好不心疼。可是再一瞧坐在榻边的安乐公主,杜文天心头一跳,喉头顿时有些发干。
如今已近六月天气,气候炎热,安乐公主一通打砸,身子热了,便宽去外衣,坐在榻边生闷气。杜文天进来时,气得发昏的安乐公主却已忘了自己未着外衣。
一个绝色美人儿,只着中衣,虽然中衣不至于裸露太多肌肤,可安乐的内衣极为薄透,烟罗一般,怎掩得住她那妖娆的体态。
尽管她仍在愤懑之中,她可那张美丽的娇靥依旧妖媚入骨,若隐若现的肌肤惊人的白嫩,散发着淡淡的晕光,令人心旌摇动,神魂颠倒。杜文天痴迷了刹那,这才惊醒,赶紧趋前拜见:“文天见过殿下!”
杜文天不敢往上看,贪婪的目光只顾盯着那双肤色雪白、纤秀俏美的玉足,故作恭敬地道:“殿下,今日出行,杜某实未料到会出现这般情形,所带银钱不足,以致令殿下受辱,实在是罪过,今……特来向殿下请罪。”
安乐公主睨了他一眼,虽然杜文天掩饰得飞快,安乐公主还是在他眼中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目光,她见过太多这种男人了,那种贪婪的欲望、痴迷的眼神,令她的心情好过了不少。
看看室中一片狼藉,安乐这才想起这房子是借来的,自家在长安的公主府还没建造起来。今日出行,杜文天给她花的钱已经不少了,差不多四十万钱,就算她贵为公主,又是梁王儿媳,出行也不会带这么多钱。花着人家的、用着人家的,还要砸人家的,怎好再向人发脾气,于是,李裹儿摆摆手,很大度地道:“罢了,这事也不怪你。坐。”
“谢殿下。”
杜文天赶紧答应一声,扶起一个倒在地上的锦墩,欠着身子坐了下去。
李裹儿长长地舒了口气,拉过一个靠枕在榻上半躺下,这一躺,衣襟处顿时露出一片雪玉般的坟起,杜文天眼看着那薄如蝉翼的纱罗下倒扣玉碗儿似的椒乳轻荡了一下,他的心也是扑通一跳,那眼神儿陷进白嫩嫩的乳沟便再也拔不出来了。
他本就是一只色中饿鬼,如此美人当面,若非灵台还有一线清明,晓得这是公主,稍有冒犯,触怒于她,自己就要完蛋大吉,他早就扑了上去。
李裹儿愤愤然道:“这个杨帆,让本宫如此出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杜文天这才想起他的来意,赶紧道:“公主说得是,在下实在想不明白,他杨帆不过是区区一个忠武将军,从三品的官儿,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敢当众拂了殿下您的面子。”
如今李家可不得势,安乐公主若非嫁到武家,不把她这位公主放在眼里的人更多,这话她怎能讲,因此悻悻地道:“此人与张昌宗走动甚近,自以为巴结上了高枝儿,自然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
杜文天心道:“张昌宗如今是御前第一红人,不要说安乐公主,就算是梁王也不敢轻掠其锋,杨帆巴结上了他,难怪如此猖狂了。可是,天子已然老迈,二张能嚣张到几时?这个杨帆,也不过是鼠目寸光之辈。”
杜文天在心底小小地轻蔑了一下,赶紧道:“原来如此。难怪前几日,杜某在兴教寺里见到他与张昌宗一同出游呢,哦!对了,当时他们身边还有一位容貌秀婉一身书卷之气的女子,三人说说笑笑,甚是融洽。”
安乐懒洋洋地道:“是么?那定是上官待制了。”
杜文天赔笑道:“杜某可不认得上官待制,不晓得是不是她。当日出游,杨帆化名杨乔,那个女人却是叫郑婉儿的。”
安乐道:“郑婉儿?那就是了,上官待制的母亲姓郑,她叫郑婉儿,可不就是用了母姓么。奇怪,他们出城郊游而已,何必如此鬼祟,还要易名改姓。”
杜文天摇摇头,故作懵懂地道:“不会是上官待制吧,那个郑婉儿可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呢。”
“什么?”安乐公主一听,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双眼熠熠放光:“你说那郑婉儿身怀六甲?”
“正是!”
“近前来,细细说与我听。”
杜文天赶紧答应一声,移动锦墩到她近前坐下,这一靠近,只觉幽香扑鼻,安乐公主那薄而透明的大袖罗衫完全不能对她那丰满雪白,玲珑凹凸的胴体产生丝毫遮掩作用,反而更增无限诱惑。
杜文天忍不住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若是张昌宗出游,有哪个女人够资格与他平起平坐的,只能是上官婉儿,何况那妇人叫郑婉儿。可她若是上官婉儿,怎么可能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他们出游为何掩饰身份?安乐公主马上就看出了蹊跷。
李裹儿已经看到杜文天的眼神儿又有些发直了,她却全不在意,反而故意倾身向前,把那一对颤巍巍的美乳递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迫不及待地道:“快!把你当日所见,详详细细地说与本宫知道!”
第一千零二十章 一拍即合
古竹婷与上官婉儿以杨帆女人身份的首度会晤时间并不是很长,其实两人相处的过程很融洽,不过她们两人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不同、所受的教育也不同,一个擅文、一个擅武,实在没有太多共同话题。
当然啦,上官婉儿发现古姑娘身具精妙绝伦的易容化妆术后,马上就成了她的徒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什么样的女人在美的追求上都是一致的,于是乎,小蛮、阿奴、婉儿和古竹婷四个人马上就有了共同话题,天天聚在一起切磋,不过这是后话了。
如今两人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坐得太久没了话题时,两个人都会觉得尴尬,所以古竹婷很快就献上礼物,乖巧地向婉儿告辞了。
婉儿并没有见面礼回馈,古竹婷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能够得到婉儿的认可,对她来说已是最好的礼物,她的心里踏实多了。
杨帆没有马上走,古竹婷告辞之后,上官婉儿向依旧懒洋洋地卧在榻上的杨帆回眸一笑,道:“古姑娘不错,我喜欢她。你呀,还真是好命,小蛮、阿奴、竹婷,俱都容颜俏美,更重要的是,她们的性情脾气为人秉性也都好,后宅里一片祥和安宁,有福之人呢。”
“哈哈,上官待制在朝廷上品评天下诗文,看来养成了习惯,在家里开始帮为夫鉴定起娇妻美妾来了。”
杨帆笑吟吟地向她靠近了些,扳着她的肩膀让她陪自己躺下,两人脸儿对着,杨帆在她丰泽诱人的唇瓣上吻了一下,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道:“上官待制一双慧眼鉴定过了,我就放心啦。
女人总归是要相夫教子、持家度日的,容颜之美仅是一时的诱惑,脾气秉性才至关重要。我时常走南闯北的,若非我的女人温良贤淑,持家有道,我奔波在外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上官婉儿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就哄我吧,人家只说我喜欢她,碍着你什么事了。还帮你鉴别,哼!我若说不好你便不要了么?你这个人呐,心里头可有主意呢,你的女人有哪一个是我帮你选的?”
杨帆嬉皮笑脸地道:“以前那不是你不方便出宫么,你看这回我不就把人给你领来了?古姑娘直到现在都是完璧之身呢。咱们家什么事儿你不特殊啊,就连肚子里这小宝贝,都是自己个儿冒冒失失跑来的,害得你这当娘的为他吃苦。”
杨帆说着,在她眉心的梅花妆上吻了一下,又轻轻抚摸着她的肚皮。
“不许你这么说他!”
婉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把脸颊埋到他的怀里,幽幽地道:“郎君,人家有件事一直想跟你商量。人家有了孩子,现如今也得了圣人的默许,可以平平安安地把他生下来了,可这孩子出生以后如何安置,却是个问题……”
说到这里,婉儿心中一阵委屈,目中便泛起一片晶莹的泪光。
她埋头在杨帆怀里,杨帆看不到她的眼泪,却听得到她有点哀伤的声音,忍不住抱紧了她的身子,低低地道:“是我委屈了你……”
婉儿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奴家不觉得委屈。婉儿自幼家门破败,被充没为宫奴,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要孤老宫中了,有了郎君你,这是上苍对奴家的厚爱,如今咱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此生婉儿真是别无所求了。”
杨帆一时无言,抱紧了她,过了许久才低声道:“这件事,我也曾仔细想过,只是一时还没想出最妥当的办法来,你可是已经有了打算?”
婉儿轻轻点头,道:“这件事,万万不可以让圣人疑心到你的身上,婉儿打算生了孩子之后,交给我的母亲抚养。到时候,就说是家母从上官族人中替我过继过来的,郎君觉得这么做,可以吗?”
婉儿询问的时候,心中暗生忐忑,孩子虽然都是做母亲的生的,可孩子从来都是属于父系的,起决定作用的是父系血脉,母亲无权决定他们的归属,千百年来一直如此。哪怕婉儿这么做是因为她的特殊处境,可她这么安排毕竟还是怀了一些私心,她怕杨帆不同意。
她想以“过继”的方式安置孩子,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孩子的母亲,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去照看孩子,可这样一来,孩子就要冠上上官这个姓氏,哪怕将来能认祖归宗,至少现在要姓上官,杨帆作为父亲,会愿意么?
再者,这一来她作为母亲探望孩子是方便了,杨帆作为父亲要看望孩子却大为不便了,或许他只能像飞贼一样飞檐走壁地趁夜去看上几眼,等孩子稍大,为了不太懂事的孩子泄露这个秘密他就更加不宜露面了,因此婉儿很是忐忑。
杨帆听了婉儿的话,认真地思考起来。
其实杨帆并没有婉儿担心的那么多想法,婉儿为他受了许多苦,她的这个办法即便夹杂了一些私心,也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而且这个孩子出生以后,女皇一定会有所关注,他想带回自己家照料不太现实。
其实杨帆想过用“偷梁换柱”的法子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带回家去,可那样一来,他就得先弄到一个用来冒充的孩子,这就意味着一定会有一个母亲要失去她的孩子,即便他可以重金去买,还不是要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先背了一份债?再者,那样的话,婉儿就不方便看到她的骨肉,反而要常去那个并非她骨肉的孩子身边奉献母爱,这对一个做娘的何其残忍。
杨帆思来想去,点点头道:“我想不出更妥当的办法,你这法子很好,就这么办吧。”
“可……这样一来,孩子得姓上官。”
杨帆温柔地道:“那有什么关系,孩子即便不能冠以我的姓氏,他的身上流淌着的依旧是我的血脉!”
上官婉儿听得惊喜交加,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杨帆的同意。
她是大户人家出身,虽说她自幼入宫,可是她的母亲郑氏并未因此放弃对她的教育,她从小就知道家族要比个人、比家庭更重要,为了维护家族,族人应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这个理念,已经深入她的骨髓。
家族成员所维护的所有利益,说到底都是为了这个家族的传承,而传承一个家族最基本的必要条件是:血脉。所以,一个大户人家绝不会为了考虑一个女人的想法或感情,而把传承着自家血脉、应当冠以自家姓氏的子嗣交给外人抚养,可杨帆答应了。
婉儿感激莫名:“郎君……”
她抱住杨帆,激动的泪水潸潸。她知道,以杨帆的能力,完全可以在孩子出生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包,或者干脆弄个“夭折”,然后把他们的亲生骨肉带回杨家,他这样做,完全是为她着想。
婉儿感激地道:“能有郎君这样的好夫君,是婉儿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杨帆大言不惭地笑道:“那是,为夫不对你好还对谁好。你看,我今天还花费了数百万钱给你买了条裙子呢,你可别不信,方才竹婷送你的那条百鸟羽裙,真的价值数百万钱呢。”
婉儿忍不住破涕为笑,道:“是不是三百五十万钱呀?”
杨帆奇道:“咦?你怎么知道的?”
婉儿哼了一声道:“独孤家派人送信来呗,那条裙子,就是我让信掌柜的买下的。”
杨帆一愣:“竟有此事?”
婉儿白了他一眼,道:“你呀,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一气儿买了那么多家店铺,自己却当了甩手掌柜的,又说小蛮还在洛阳,让我先管着么?这隆茂老店原来的东家是陈国公,陈国公入狱后,这家店的生意就受了影响。等咱们把店盘下来时,在东市衣帽行里第一的名头已经被人取代了。
我不方便出行,对各家店铺只做了些简单了解和处置,一时也拿不出太好的办法,就让他们花了四十万钱买下了这条天下无双的裙子,有了这镇店之宝,对于声名地位就会有所提升,谁知却被你这个东家买了来。”
杨帆呆了半晌,笑道:“也算错打错着。哈哈,不管谁买的,反正这条裙子是卖出了三百五十万钱的天价,这个名声打出去了,谁也无法再撼动咱们隆茂老店的江湖地位。不过,就算是自己家的,还不是买给你的么,你看我对谁还这么好?”
“才怪!”
婉儿轻轻啐了他一口,嗔道:“你跟安乐斗富,这一下闹得无人不知,这条裙子我还能穿么?我只一穿,谁还不知道是你送我的?你一个大男人,为何花费数百万钱给我买衣服?
你说我方才为何不送古姑娘一件见面礼?一来,确实没有合适的东西送她,二来,我当时就想好了,这条价值数百万钱的羽裙,我是无福享用的,你还是拿回去,等她过门的那天,做她的新人礼服得了。”
杨帆眉开眼笑地道:“这法子不错,还是婉儿想得周到。”
婉儿狐疑地道:“真的?这不是你早就想好了的吧?先慷慨地送我一下,哄我开心,再拿回去,给你的新人穿上。”
杨帆急忙摇头:“瞧你,我什么时候算计过自己的女人?给你送见面礼,还是竹婷临时想到的呢,我这人一向粗心,根本就没想到这种事,还会想出这样下作的法子?”
婉儿撇撇嘴道:“你呀,倒是不下作。不过说你粗心?哼哼,谁信呀。”
杨帆凑到她耳边,神秘地道:“为夫可不是真的粗心,不过……倒是有一样东西是极粗的,婉儿姑娘,你一定感触颇深。”
说到这儿,杨帆把身子向前一拱,婉儿大腿上登时感觉到硬邦邦的一根,贴着那薄裙,还有一股惊人的热力。这厮补药吃过了劲儿,身子实在太壮了些,说着说着就起了性。
婉儿俏脸一红,转过身去,嗔道:“去,找你的古姑娘去。”
杨帆就势往她的丰臀上一顶,附耳道:“现在我就想要你。”
婉儿被他顶的心里有些酥酥的,却不敢放肆,转过身来,推他道:“好啦,这么缠人。快回去吧,人家的身子愈发沉了,要是折腾到孩子可怎么办。”
杨帆又何尝敢冒险,只是故意逗她罢了,闻言还要卖乖,他故意长叹一声,躺平了身子,顶着个大帐篷,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
婉儿看了忍不住想笑,对杨帆道:“小蛮和阿奴要等几个月后才会来长安呢,我看,你和古姑娘已经水到渠成,也不必知会她们两个,今晚就把古姑娘收房算了。”
“今晚么?”
杨帆想到那个可以风骚、可以妩媚、可以稚嫩、可以清纯,形容神态,变化莫测的千面女杀手,不由得怦然心动,胯下的旗杆儿登时竖得更高了。
……
“那天,在下到兴教寺上香,看到一行人也在兴教寺里,排场着实不小。上香的时候,我看到那杨帆自称杨乔,又说那身怀六甲的妇人是他的娘子,名叫郑婉儿。他们都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张昌宗在功德簿上写的名字是张六……”
杜文天之所以对他们的名字了解得这么仔细,是因为他心有不甘,事后曾经再去查过他们的名字。以他的身份,自然可以查得到兴教寺的功德簿,也恰因如此,他才更加确定那三个人就是张昌宗、上官婉儿和杨帆。
李裹儿耐心地听他说着,双膝盘在榻上,身形微微前倾,一手支在腿上,再托着下巴,动作就像一个纯真稚美的小女孩儿,可她的肉体却已成熟了,从薄如蝉翼的中衣领口看进去,肌肤一片雪腻酥滑,胸前双峰丰挺圆润,散发着一种令男人垂涎三尺的诱人光华。
等她微微坐直,除了一道诱人的乳沟,再往下去便看不见了,可是隔着中衣,依旧能够隐隐看清她双乳的轮廓,她居然没穿诃子,颤巍巍的双峰就抵在薄薄的衣衫上,衣衫上凸起两点,隐隐透出一抹肉红色,看着杜文天喉头发干。
安乐公主耐心地听他说完,兴奋地从榻上跳下来,光着双脚在地上走来走去:“一定是她!一定是上官婉儿,别人不可能让张昌宗如此礼遇。难怪皇祖母一向离不得她,这次却打发她离开身边,原来她有了身孕,真是奇怪,那孽种会是谁的?”
安乐公主没有怀疑到杨帆身上,一来杨帆出入宫闱的机会并不多,而在宫里偷情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二来上官婉儿与京都才子名士过从甚密的传闻她也听说过,她没想到这个大才女会跟杨帆这个武夫有私情,而是想到了那些才子名士们身上,只怕上官婉儿的情人就在他们之中。
杜文天轻轻低着头,如痴如醉的目光追随着李裹儿那双白玉如霜、纤巧灵秀的天足,那双脚掌白皙娇嫩,瘦不露骨,红艳艳的蔻丹、蚕宝宝似的足趾,纤巧圆润的足踝,每一寸肌肤、每一条曲线,都有一种让人痴迷的魔力。
安乐公主一开始仅仅是一种八卦心理,但是越往深想就越不平衡了。她未婚先孕,皇祖母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对她,害得她为梁王府生下一位小王子都得低调处理,要不然本可以藉此大肆操办,敛收一笔厚礼的。
结果上官婉儿跟人鬼混怀了孽种,皇祖母就呵护有加,顾及她的清誉,努力帮她遮掩,以过问长安宫室修缮的名义把她派到长安来养胎,凭什么?妒意使李裹儿本能地想要拿此事做做文章。
紧接着,她就想到了杨帆,杨帆曾在兴教寺信口开河,说上官待制是他的娘子?李裹儿娇美的俏靥上慢慢浮现出一片阴冷的笑意:“皇祖母最好脸面,这件事不曾传扬出去还则罢了,一旦弄得满城皆知,无法收场时,上官婉儿再受宠,皇祖母也得杀她。至于杨帆,你敢如此对我,我就让你们弄假成真,一块儿身败名裂,身首异处!”
安乐公主越想越兴奋,霍地转身道:“杜公子!”
“嗯,啊?”
安乐公主这一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可不得了,光线透体而过,那袭蝉翼般的中衣根本起不到丝毫遮掩的作用,反而让她曼妙的胴体愈加迷人。杜文天看着她的胴体,身体已经不自觉地起了反应。
婀娜有致的曲线、曲腴修长的大腿、纤纤一握的蛮腰、丰挺圆翘的美臀,还有尖尖如笋的玉乳,杜文天已经被她彻底迷住了,下体硬邦邦地挺起来,亏得袍服宽大容易遮掩,否则他早当面出丑了。
可安乐公主猛一转身,还是从他涨红的脸色、粗重的呼吸,察觉到了什么。杜文天被她一唤,猛地抬起头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安乐公主娇媚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瞟着他,忽地轻咬下唇,扭腰摆臀地向他走去,短短几步路,走得那叫一个摇曳生姿。她一直走到杜文天面前,尖尖的胸膛顶端轻轻触到杜文天的身上,这才娇声道:“杜公子,你方才在看什么,嗯?”
杜文天沙哑着嗓子道:“公……公主……”
安乐公主笑得愈发甜蜜了,她的胸脯又挺了挺,温润柔软的小手轻轻抓住杜文天颤抖火热的手掌,昵声道:“杜公子,你觉得本宫美么?”
“美……美……美如天仙……”
杜文天被她抓住手,一激动就像发了疟疾似的打起了摆子。忽然,他的脑海“轰”地一下炸了,因为安乐公主抓着他的手,忽然搭在了她柔软的小蛮腰上,而且还轻轻向上移去,移向她乳鸽般柔软温暖的胸膛。
杜文天喉咙里咯咯作响,发出一声不知是哭是笑的呻吟,忽然张开双臂,猛地向安乐公主抱去,安乐公主似笑非笑地站着,只是扭头躲避着他吻上来的嘴巴,身子却一动不动,杜文天就在她光滑如玉的脸上颊上小狗儿似的胡乱舔吻着,一双手也开始上下游走起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的杜文天,哪怕是被武崇训逮个正着,要了他的性命也顾不得了,他现在只想占有这个绝代尤物,哪怕一死,做鬼也风流。
可是忽然间,他又发出一声怪异的呻吟,整个身子都停在了那里,安乐公主纤若无骨的小手正握着他那根直挺挺的命根子,一种极度的快感差点儿让他马上崩溃,这种极乐的味道他还想享受得更久一些,所以他不敢稍动,生怕稍有刺激他就会一泄如注。
安乐公主轻咬薄唇,似笑非笑在看着他,昵声道:“杜公子,你的胆子很大呢……”
杜文天像一只发情的野兽般粗重地喘息着道:“只要……只要能一亲公主殿下的芳泽,杜某便是立即粉身碎骨也……也心甘情愿。”
安乐公主格格一笑,杜文天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着下体像只虾子似的蜷缩在地上。安乐公主优雅地拢了拢头发,盈盈地蹲下,脸上依旧带着一副骚媚入骨的诱惑,温柔地抚摸着杜文天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的脸颊:“你想粉身碎骨,也不能拖着本宫跟你一块儿粉身碎骨啊。这是什么地方,外边好多人呢,你却不管不顾的,你呀,你们臭男人,都是一个样儿……”
安乐公主慢慢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恢复了那副清傲高洁不容亵渎的尊贵神态,可她如霜似玉的美足却正轻轻抬起,轻轻踏在杜文天的脸上:“杜公子,你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本公主其实也喜欢得很呢,只可惜,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实在不宜发生点儿什么……”
安乐公主方才突然凶狠地捏了一下他的蛋蛋,痛的杜文天喘不上气儿来,满腔欲火都被极度的痛苦所取代了。可是当那美足诱惑地踏在他的脸上,再听到安乐公主这样引人遐思的话,杜文天马上又陷入了兴奋之中。
他渴望地盯着安乐,就像一只盼望着主人丢根骨头给他的贱狗。安乐公主扭着美臀,款款地走向卧榻,淡淡地道:“你先出去吧,关于上官待制的这件事,你不要再说给任何人听,等本宫探听明白再说。”
“是是是!”
杜文天贪婪地盯着那满月似的宛宛香臀,恨不得马上化身为一根离弦的怒箭,向那圆月狠狠地刺进去。可他不敢放肆,他的女神已经给了他希望,他可以等,等一个合适的时间和一个合适的地点。
他倒退着爬到屏风边,又恋恋不舍地盯了一眼那具令他神魂颠倒的美丽胴体,这才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时,杜文天摸了摸刚被安乐公主美足踩过的脸颊,又嗅了嗅刚刚摸过安乐公主酥胸的手掌,心神俱醉。
杜文天兴冲冲地离开不久,披上了外衣的李裹儿出现在门口,脸若寒霜地对肃立门前的一众仆婢道:“你们几个,把房间打扫一下。你,吩咐人备车,本宫要马上去隆庆坊,拜会上官待制!”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求打脸
婉儿好说歹说的,总算把那缠人的俏郎君给哄走了,杨帆这一阵骚扰,把婉儿也弄得娇靥潮红,身上有了些异样的感觉。她赶紧躺回榻上,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她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儿。
还有大半个月孩子就该出生了,饶是婉儿身子骨一向强健,也变得比以前渴睡了,或许是因为挺着个大肚子坠得腰酸,又或者是因为初夏时节天气炎热本就渴睡,总之她每天都要小睡两次才能解乏。
今天为了等杨帆和古竹婷,她已经花费了太多时间,之后又和杨帆聊了这么久,这时真的有些乏了,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不过婉儿小睡的时间并不长,每次都只是打个盹儿,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就能醒来。
婉儿小睡的时候都会提前告诉小苗一声,小苗便知会后宅侍候的宫娥,持了竹竿侍候在寝室左右,驱赶鸟雀,省得弄出动静打扰她休息。
可今天婉儿才睡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阵尖厉难听的“哭叫声”,婉儿被叫声惊醒,她从枕上抬起头来侧耳一听,就听窗外树小苗的声音气急败坏地道:“这是哪儿跑来的野猫,打死它,哎哟,还敢跑!”
另一个宫娥道:“啊!上墙了,算了,赶走就好了,这是本宅主人家养的猫儿,好像是厨子养的吧。他们搬出去以后,这只猫儿却留下来了,小青,你不是常去喂它么,是这只猫吧?”
那个名叫小青的宫娥愤愤地道:“可不是它吗,我每天都喂它吃食的,这死猫,翻脸不认人,居然还想挠我,恩将仇报。”
树小苗吃吃地笑起来:“你没听它那叫声么?这只死猫是公的,它这是发情了,发情的公猫最喜欢挠人,你以后离它远一点儿,小心它挠你个满脸开花。”
小青窘迫地啐了她一口道:“什么话,一只猫儿还能非礼人家?”
小苗笑道:“倒不是非礼你,只不过,这畜生发情的时候最喜欢攻击人,暴躁起来连自己主人都不认的,你可别指望你喂过它东西,它就记着你的好儿。”
另一个宫娥嘻嘻笑道:“我看呐,它就是瞧你漂亮,把你当成一只母猫了,想跟你一双两好,小青啊,我看你就从了它吧!”
“你个小蹄子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你的嘴!”
树小苗忙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别闹了,小心吵醒了婉儿姐姐。”
上官婉儿在室内听得清楚,不禁哑然失笑。
她躺回枕上,忽然想起了杨帆。杨帆早已把他天天进补的痛苦经历说给她听了,按理说像他这么年轻力壮、体魄强健的男子,近一年时间不近女色,已然是久旷之身,难得忍得住,何况他还吃了那么多大补之物。
想到郎君这些天也像那只发情的公猫儿似的极具“攻击性”,婉儿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年代,男子出入烟花柳巷实属寻常,那儿不仅是男人的风流之地,也是他们结交朋友、迎送往来的聚会场所,因此男人即便堂而皇之地前往,家眷妻妾也是无可挑剔无法指责的。可是名闻天下的平康坊距隆庆坊并不远,郎君却洁身自好,从不曾去过那等温柔乡。
再想到他同意自己对孩子的安排,婉儿心中不禁充满了幸福感。其实真要想把孩子带回杨家,一定会有办法的,杨帆同意她的办法,说到底,是从她的角度考虑,照顾到她的心情,有此温柔体贴的良人佳婿,她何其幸运。
婉儿已经没有了睡意,她躺在枕上,静静地回想着郎君的好,就像有一道甜甜的水流缓缓流淌在心里,把温馨的幸福潺潺地灌满她的心田……
院子里,树小苗和小青等几个宫娥把那发情的公猫赶走后,生怕它去而复返,几人各持竹竿守在院落前后小心戒备着,这时兰益清快步走进院子。这后宅里面除了婉儿的八个贴身侍婢,就只有兰益清和高莹两人可以未经通报便进来。
树小苗一见兰益清,忙迎上去道:“益清姐姐。”
兰益清道:“小苗,安乐公主到了府前,要拜会婉儿姐姐。”
树小苗讶然道:“安乐公主?她和婉儿姐姐又不熟,平素没甚么来往的,跑来干啥?”
兰益清道:“谁知道她想干什么,或者是想巴结婉儿姐姐吧。”
树小苗道:“婉儿姐如今这副样子,怎么可能去见她?”
兰益清道:“可她毕竟是公主,我们怎好为婉儿姐姐做主,还是通禀进去,请婉儿姐姐定夺吧。”
树小苗道:“婉儿姐姐正在小睡,叫她先等着吧。”
李裹儿虽是公主,上官婉儿却是御前第一人,皇亲国戚从来都不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对于天子近臣,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得巴结着。如今虽说女皇已经立庐陵王为太子,而且这一次不像是摆样子树傀儡,李氏皇族的地位已经有所提高,可是除了深受女皇宠爱的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依旧不需要把其他皇族放在心上。树小苗这句话虽有些托大,可真这么做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上官婉儿在室中已经隐约听到了二人谈话,扬声道:“益清,进来。”
兰益清连忙拉开障子门走进内室,上官婉儿已经坐起身,向她问道:“你说安乐来了,她要见我?”
兰益清连忙把安乐公主要拜会上官婉儿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上官婉儿听了不禁轻轻颦起了黛眉。
她感到奇怪,安乐公主为什么要来见她。她们两个人以前甚少交集,即便是婉儿常常出宫,来往的也是词臣文士,虽也有些公主命妇,但因为年纪辈分的关系,婉儿交往的人群与安乐公主交往的人群也完全不同。安乐公主突然跑来见她做什么?
以上官婉儿对安乐的了解,安乐不是那种追求面面俱到的女人,不可能是为了不缺礼数而来拜访。如果说是为了同她加强联系,那更不可能是安乐公主可以决定的,只能是出自李家或武家的授意。
可安乐公主如今能代表哪一家?武家还是李家?无论哪一家,如果想加强同她上官婉儿的联系,以安乐公主过于敏感且模糊不清的身份,显然都不是最合适的“使节”人选。那么,她为何而来?
兰益清见她黛眉轻锁,沉吟良久还不说话,不禁奇道:“难道婉儿姐姐真想见她?”
婉儿摇摇头道:“我如今这副模样,如何能够见她?见自然是决不能见的。不过……”
婉儿想了想,道:“你去吧,就说我偶染小恙,不见外客,承蒙安乐殿下来访,改日我再亲自回访于她,请她先回去!”
不管安乐公主因何目的而来,既然已经到了府前,总该见上一面的,否则未免不合礼数、不合情理。可婉儿现在这副样子又是决不能见她的,即便她有所猜疑,婉儿也不信她会猜到自己有孕在身。至于说于礼不合,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还真不用在乎。
兰益清答应一声,轻轻退了出去。婉儿螓首轻扬,思索良久,依旧满腹困惑。她本能地感觉得今日安乐公主莫名其妙的来访,必定大有文章,可她始终想不出安乐公主可能的目的。
自从她来到长安,只有一次静极思动,让杨帆陪着去了一趟樊川,那时候安乐公主还没到长安呢,而且她游樊川的时候还特意隐去了名姓,怎么可能泄露身份?婉儿怎会想到,那日惩戒的那个登徒子,居然和安乐公主搭上了线,而且还看破了她的身份。长安这边,本不该有人认得她的。
婉儿轻轻躺下,思来想去,越想越是不安,她无法揣测安乐公主的来意,但这并不影响她因之产生警觉。思索良久,婉儿扬声唤道:“小苗,你进来!”
……
安乐公主从杜文天那里听到婉儿有孕这个天大的秘密之后,马上就风风火火地奔了隆庆坊。她也知道,一向跟上官婉儿没什么交集的她,突然登门拜访会显得有些突兀,但她也知道,以她李家公主、武家媳妇的身份,除非上官婉儿真的有见不得人的理由,否则绝不会让她吃个“闭门羹”。
上官婉儿在宫中是极有势力的,但她从不锋芒外露,她和武氏、李氏、二张乃至相王诸党各派势力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这样一个处事圆滑的人物,她既已来访,邀她入内小座片刻款待一番,才是最合乎上官婉儿处事之道的做法。
所以,一向心高气傲的安乐公主,今天最希望的就是吃一碗“闭门羹”。婉儿若是不见她,扫了她的颜面,才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那样就能证明婉儿确实心中有鬼,她才好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她如愿以偿了。
杜文天在兴教寺“求挨揍”,他如愿以偿地挨了一顿揍。
安乐公主跑到隆庆池“求打脸”,她也如愿以偿地被打了脸。
兰益清从后宅出来,直接赶到府门前,对等候在车中的安乐公主拱手禀道:“我家待制偶染小恙,身体有所不适,今日不宜见客。待制说,有劳殿下来访,待制改日再回拜公主殿下。”
安乐公主一听,不禁喜上眉梢。以她一向的脾气,被人如此冷遇,早就恼羞成怒怀恨在心了,这时她却只有满心的欢喜。
安乐微微一笑道:“安乐来得不巧,既然如此,这便告辞,请回复上官待制,等待制病体痊愈,本宫再过府拜会!”
安乐公主摆摆手,车中侍立的侍女放下竹帘儿,车夫一扬鞭,驱着两头健壮的青牛,拉着翠幄清油车,慢慢悠悠地离开了府门。
安乐公主在车中兴奋地攥了擤拳头,听杜文天说起此事时,她心里就已信了七成,如今又被上官婉儿无礼地拒绝相见,她便有了九成把握。
可是安乐公主只觉得自己下了一招妙棋,稍一试探就掌握了婉儿的底细,却怎知道以婉儿一向的谨慎机警,她的冒昧来访何尝不是不合情理,就在她驱车离开隆庆池的时候,婉儿已经派树小苗去知会杨帆了。
安乐公主兴冲冲地回到杜氏府邸,武崇训此时已经赴宴归来,一见她便道:“娘子去拜会上官待制了?以娘子的身份地位,何必纡尊降贵地去拜会她呢。”
安乐公主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有什么身份地位?你当人家上官婉儿看得进眼去?嘁!”
武崇训见她脸色不豫,赶紧赔笑道:“啊!为夫听说娘子今日在东市看中了一件百鸟羽裙,结果却被别人抢先买了去?娘子啊,你既然喜欢,那就买回来嘛,不过区区数百万钱,咱们武家……”
安乐公主虎着脸抢白道:“咱们武家怎么了?区区数百万钱?你也好意思说,你拿得出来吗?亏你还是梁王世子,可是你比你的那些兄弟们多什么了?你家那老不死的许你支用的才多少钱?区区数百万钱?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
身边有不少宫娥太监侍候在那儿,武崇训被妻子当众教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不敢多言。安乐公主气呼呼地坐到榻上,吩咐道:“来人,去请杜公子来。”
武崇训把安乐公主当成天上仙子一般,最不喜她接触男人,一听她要见杜文天,登时不悦道:“娘子要见他做什么,有什么事派人去吩咐一声不就好了?”
“要你多嘴!”
安乐公主抓住靠枕一倚,双腿往榻上一放,武崇训赶紧上前,替她脱掉靴子,轻车熟路地捏起脚来。
“上官婉儿……”
安乐公主倚在靠枕上,闭着眼睛想着,暗暗冷笑起来,凭什么她可以比我更尊贵?她姓上官,我可是姓李的。想着高高在上的上官婉儿身败名裂、身首异处,安乐心中登时涌起一种异样的快感。
转念再想到杨帆,安乐却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一直以来,杨帆的不假辞色,都让她又恼又恨,今日在长安东市让她当众丢脸,更叫她恨极了杨帆,在她遇到的男人当中,杨帆实在是最特别的一个。
她不明白,凭她的天生丽质,杨帆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的男人一样为她神魂颠倒。可杨帆之所以在她心里印象深刻,不正因为他的特别么?主动拜倒在她石榴下的,她不在乎,她得不到的,才叫她念念不忘。
“该死的杨帆!”
安乐公主暗暗咒骂着,忽然想到房州黄竹岭上她与杨帆那销魂蚀骨的一幕。他不只身材健美、容貌英俊,而且……而且真的好厉害!那种极乐销魂的感觉,她只在杨帆身下才感受过。
纤秀美丽的雪足被武崇训捧地怀里轻轻揉捏着,心里想着当初与杨帆交欢的极乐感觉,她的花心儿突然濡濡地有些湿了。安乐扭紧了大腿,脸颊潮红起来,星眸如丝、半睁半闭地想:“我……要不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试探性接触
杜文天听说安乐公主传见,心中颇为忐忑,他已经知道驸马武崇训回府了,此去不会有一亲芳泽的机会,而且当着武崇训的面,他心里多少有些恐惧。可安乐公主相召,他又不敢不从。
杜文天硬着头皮赶到安乐公主的居处,安乐公主依旧大剌剌地躺在榻上,让武崇训给她按着脚,根本不顾忌客人的到来,而且还是一个男子。
杜文天走入厅中,飞快地瞟了武崇训一眼,随即便低下头去。他并不觉得堂堂驸马同时还有着郡王身份,却在客人面前为娘子捏脚有什么不妥,倒是暗暗生起几分羡慕,如果可能,他也想把那双娇美可爱的雪足搂在怀里。
杜文天快步上前,欠身施礼道:“杜文天见过郡王、公主!”
安乐公主仿佛从不曾和他有过什么暧昧举动,神态极为从容,她懒洋洋地道:“杜公子,你去查一查,上官婉儿近期有什么可以用来大肆庆祝的缘由,比如说她的寿诞或者她母亲郑氏的寿诞,只要能拿来大做文章的都行。”
杜文天听得一呆,不知安乐此举意欲何为,她想寻个理由为上官婉儿大肆庆祝?杜文天毕竟也不是寻常之辈,尤其是关系到坑人害人的事情,心思略略一转,他便明白了安乐公主的意思。
杜文天欣然答道:“在下明白了,在下这就去办。”
当着武崇训的面,杜文天对安乐公主可是一眼也不敢多看,他生怕被武崇训看出什么端倪,始终循规蹈矩的,说完这句话便躬身退了出去。杜文天一走,武崇训马上好奇地道:“娘子打听上官待制的生辰做什么?咱们用得着这么巴结她么?”
“你懂个屁!”李裹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闭上眼睛道:“用力些。”
武崇训心中愤愤,那杜文天显然知道什么,可他这个做丈夫的却要被蒙在鼓里。武崇训满腔郁闷,手上用力大了些,李裹儿痛得“哎哟”一声,一抬腿便踢在他的脸上。
武崇训疼得也是“哎哟”一声,鼻子又酸又疼,眼泪都涌出来了。
武崇训捂着鼻子,恼怒地道:“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怎么啦?”李裹儿腾地一下坐起来,大光其火地道:“真是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滚开,看见你我就烦。”
武崇训心中怒极,可是在李裹儿的积威之下却根本不敢反嘴,他气呼呼地站起来,正要出去,李裹儿突然又唤住他,眼波微微流转,说道:“我问你,咱们家的宅子建在什么地方,你可选定了么?”
武崇训捂着鼻子道:“还没有,咱们昨天刚到,今天又去迎接相王五子,没腾出工夫来呢,我明儿就去挑个合适的地方。”说到这儿,他怕李裹儿又骂他不做事,赶紧又问:“不知娘子觉得樊川怎么样?韦杜等关陇大族的宅子都选在那儿。”
李裹儿重又躺下,向两个宫娥招招手,叫她们一个捶肩,一个捏脚,美眸半睁不闭地道:“不用选了,今儿我去会晤上官待制,见隆庆池风景秀丽,而且距三大内不远,是个起宅子的好地方。我已经选好地方了,你明天找些匠人回来。”
李裹儿吃了婉儿一碗“闭门羹”,离开隆庆池湖心岛时,恰好看到正在湖边起造的杨氏大宅,李裹儿瞧那隆庆坊风景秀丽,面湖起宅,一出门就是碧波万顷,当即就有意在湖边造一幢豪宅。
她信口问了一句,得知正在建造的那幢宅子是杨帆的,更是动了番心思,她打算把杨帆旁边那片地买下来,跟杨帆做一对“好邻居”。
武崇训哪知道他视若珍宝的娇妻正处心积虑地想要送他一顶鲜嫩嫩的绿帽子,这府邸不是梁王府,而是他们夫妻的府邸,选建在哪儿自然要听从安乐的吩咐,当下忙不迭答应下来。
……
接风宴散后,相王五子便被长宁侯黄剑羽送回了临时安置他们的那幢大宅。长宁侯告辞以后,五兄弟就在花厅里坐下来,李成器一见老二李成义喝的酩酊大醉,忙人叫人上了一壶酸梅汤。
或许是因为终于离开了武则天的身边,他们从心里头感到轻松,又或者是因为长安官绅对他们依旧有一种面对皇族宗室时该有的尊敬,五兄弟的心情非常好,所以今天喝得都有些多了。
老四李隆业挥手屏退侍婢,亲手斟了碗酸梅汤递给醉眼乜斜的二哥,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盘膝上了罗汉床,笑嘻嘻地道:“今天哥几个真很开心呐,你们看老五,平素滴酒不沾的人,今儿也喝高了。”
老大李成器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兄弟几个今日为何开怀,不是因为今天这场接风宴比洛阳的酒菜如何的鲜美奢华,而是因为在迎接他们的长安官绅面前,他们感觉到了久违的敬重。
长安毕竟是大唐开国之主建都所在,李渊、李世民、李治,三代君主皆据此以号令天下,而武则天唯我独尊已经是到洛阳之后的事了,所以李家在长安的人望远远超过洛阳,长安官绅对李氏皇族的敬畏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老五李隆范道:“咱们住的这幢宅子是人家借给咱的,住在这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皇祖母不是说允许咱们在长安选处地方起造五王宅么,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事儿办了,不然的话,等皇祖母迁来长安时,咱们还没有自己的府邸呢。”
李隆基点点头道:“是这话,明日咱们请长宁侯帮忙,领着咱们四处走走,他久居长安,地面上熟络,应该知道哪儿适宜起造大宅,总之,咱们尽量选择离三大内近些的所在就是。”
李成器呷了口酸梅汁,道:“今日宴上,我偶然听说岐国公的内弟就是造宅子的,选好了地方以后,咱们就请岐国公帮忙吧。”
李隆范担心地道:“他那内弟造的宅子成不成啊?咱们五兄弟在洛阳没有宅子,在长安也没有,这可是咱们的第一幢府邸,马虎不得。”
李成器道:“放心吧,给咱们五兄弟造宅子,人家不会马虎的。”
李隆基微微一笑,他明白大哥的意思了,交情不是非得正儿八经登门拜会才能建立的,那么做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请岐国公的内弟造宅子,不管是他们照顾了岐国公生意,还是岐国公少要工钱多拿木料送他们五兄弟一个人情,这份交情在不知不觉间也就有了。
醉醺醺的李成义嚷嚷道:“成啊,我头一回来长安,正想到处逛逛呢,趁着选宅址的机会,让长宁侯领咱们四处走走。我可先说好了啊,不管这宅子建在哪儿,咱们五兄弟的宅院都要挨着,不能分开。”
李隆范笑道:“那是,要是分开,二哥你答应,我老五也不答应。”
皇家儿女大多亲情淡泊,但是相王五子因为自幼软禁于东宫,相互之间却是兄弟情深、感情亲厚。患难之际是这样,发达以后也是这样,皇帝的宝座也不及他们兄弟间亲情的深厚,在几千年来的皇室家族里,相王五子算是一个难得的异数了。
李成器端着酸梅汁,一步三摇地向花厅外走去,走到李隆基身旁时,悄悄向他递了个眼色,李隆基会意,起身跟了出去。
园中风景极是优雅,有亭有树、有花有草。一湾流水潺潺,自成一道曲溪。李成器伏在栏上,望着水中的倒影和游鱼、落花,低声道:“三郎,还记得今日席上长宁侯说起杨帆和安乐斗富争裙的事么?”
李成器倒不是有心瞒着其他几位兄弟,只是二弟成义性情粗犷,任侠好义,冲锋陷阵的事儿他可以当仁不让,计议谋划的事儿你找他也没用,老四和老五则太年轻,城府不深,容易泄密。
李隆基也伏到栏上,缓缓说道:“大哥的意思是?”
李成器抿了口紫红色的酸梅汁,悠然道:“你觉得,杨帆此举是意气之争呢还是别有目的?”
李隆基从大哥手中拿过碗来,就唇喝了一口,沉吟地道:“大哥,你觉得一个能扳倒来俊臣、整垮御史台、屡屡与武懿宗作对,还能游走于武氏、二张和咱们李家之间却毫发无伤,结果还受到皇祖母器重的人,会是一个喜做意气之争的人吗?”
李成器接过李隆基递回来的汤碗,呷了口酸甜的酸梅汁,久久不发一语。
李隆基道:“大哥也觉得杨帆别有用意?”
李成器低沉地道:“我只是有此感觉,却不敢确定。杨帆这人,和太平姑姑交好、与梁王关系也很好、如今又和二张过从甚密,这个人处处留有余地,处事过于圆滑,我不太放心。”
李隆基道:“官场上八面玲珑、处事圆滑,不失为保身之道,但那是在一般情况下。自从皇祖母决心迁都,形势便已日渐明朗,来日政局变化无异于改天换日,这种情况下还想同不共戴天的各方都保持密切关系,最终只能被各方都抛弃。
大哥,今时不同往日了,观杨帆以往种种,此人极为聪明,一个聪明人在这个时候会做出意气相争的事来么?他是到了该明确立场的时候了,所以,我觉得,这极可能是他释放出来的一个讯号!”
李成器转向李隆基,目光炯炯地道:“你是说,我们该争取他?”
李隆基微笑道:“何妨一试?”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节外生枝
杨帆偷偷摸摸地潜回了自己的府邸。
其实大白天的不易隐藏行踪,他的动作虽然小心,还是被守在府邸外围的任威等人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过宗主大人常常鬼鬼祟祟地潜到隔壁上官待制府上,任威等人早已见怪不怪,一见是宗主大人,只能一笑置之。
杨帆捧着那口香樟匣子回到内宅,古竹婷迎上前来,一见他把那件价值连城的百鸟羽裙又捧了回来,不免有些诧异。
杨帆把匣子放在几案上,对古竹婷笑道:“这条裙子婉儿转赠给你了,说是等你过门儿的时候作新嫁衣。”
三百五十万钱,要是堆在人身上能把人活活压断气,这么昂贵的裙子古竹婷哪里敢穿,杨帆见她推辞,不禁笑道:“行啦,婉儿不要,你也不要,咱还能退货不成,快把裙子收起来。”
古竹婷道:“阿郎,这条羽裙若是婉儿姐姐不肯收,那就等大娘子到了长安,送给大娘子吧。奴家已经收了阿郎一匹大食宝马,若再收了这条羽裙,那……,奴家知道阿郎怜惜,所以格外呵护,可奴家实在受宠若惊……”
杨帆明白过来,不禁好笑道:“你呀,不要想那么多,怕小蛮误会我偏心么?放心吧,小蛮性情最是温柔,不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进了我家的门儿,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不要互相猜忌,至于阿奴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们之间可是有师徒之谊呢。”
古竹婷心道:“大娘子在你面前自然温柔若水、贤淑体贴,在旁人面前可未必了。要不然她做得了梅花内卫的大都尉,镇得住那么多身手高明的部下?
说到大方,就算阿郎你把家底子都败光了,大娘子都不会对你说半个不字的,可那只是对你呀,你是没看到大娘子盘账理财时的那副精明样儿,那真是锱铢必较。
说到阿奴,我也不过是教过她易容改扮、潜行匿踪的功夫,这样的师徒之谊靠得住么。崔家大郎君曾经纳过一对姐妹花,虽说比起其他妾室,两姐妹间确实要亲近许多,可是为了多得郎君一分宠爱,又何尝不是处处计较。”
其实杨帆并没太多想法,有好东西就想着她也不是因为她出身卑微家境贫寒,他这么做的唯一原因就是:身边现在就她一个女人,有好东西自然想着她,谁先谁后他根本没考虑过,在他心里是一视同仁的。
可古竹婷自幼身在大户人家,见惯了大宅门里的明争暗斗,这些方面自然格外谨慎。
杨帆见她执意不收,便道:“这裙子三百五十万钱,我也不能人手一条,再说这样的裙子几年都做不出一条,有钱都没处买去。若把它送给小蛮的话,十有八九会被那个小财迷送进店铺再卖掉。你也别为难了,这条裙子,就当成咱们杨家的传家宝得了,以后啊,该你们谁侍候枕席的时候就谁穿上,这叫人人有份,雨露均沾,你看怎么样?”
古竹婷被他调侃的脸热心跳,羞答答地低下头,像蚊子哼哼似的道:“一切但凭阿郎吩咐。”
杨帆把双手往她的削肩上轻轻一搭,古竹婷顿时娇躯一颤,杨帆看着她螓首微垂、含羞带怯的小模样儿,低声道:“那今晚,你就先穿给我看看吧。”
古竹婷的心怦然一跳,一抬头便看见杨帆火辣辣的目光,她马上明白了杨帆的意思:“今晚……今晚我就要和阿郎成就好事,成为他的女人么?”
想到这里,古竹婷登时心跳如鼓,杨帆按在她肩头的两只大手,从掌心传出的那股灼热也一直渗透到她的心里,她就像个雪做的人儿,忽然被挪到了炉火旁的,整个人都化了。她的两条大腿不受控制地乱颤起来,身子软得无法站立,一下子就贴在了杨帆的身上。
古竹婷香香软软地身子紧紧靠在杨帆的身上,紧张地喘息道:“阿郎……”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不堪,只要一想到要跟阿郎同床共榻,她就骨软筋酥,心跳如鼓,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杨帆也不明白,他和婉儿、小蛮、阿奴初次欢好时,她们也都是处子之身,女儿家初次破瓜,难免紧张害怕,可是她们都没有表现得像古竹婷这般不堪,这几个女子中以古竹婷武功最高,而且她自幼做杀手,心志远比一般人坚强,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吓成这样。
杨帆只觉她的身子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去了所有的骨头,软绵绵的毫无气力,身子紧张的一直在打战,可她攀住自己脖子的双手却又特别有力,似乎她若不是这么挂在自己身上,早就瘫软在他的身下。
杨帆的男性欲望被古竹婷的娇弱刺激得勃然爆发。他有些等不及晚上了,古竹婷紧张极了,唤他的嗓音都在发颤,有点绵羊音儿,杨帆很想马上就把她剥成一只会咩咩叫的小白羊。
杨帆是个想到就做的主儿,他一把抄起古竹婷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举步走进内室,把她轻轻放到榻上时,喷在她脸上的鼻息都灼热了,古竹婷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她又羞又怕,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那张爬满红晕的俏脸艳丽如石榴,叫人看了又怜又爱,这等可人儿的模样,真不知享用起来会是何等的销魂。
杨帆伸出手,探到美人儿紧致纤细的小蛮腰上,手指刚刚拈起她的腰带,不速之客就来了。
“这也太邪性了吧!”
杨帆从卧房走出来的时候暗自想道,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每次他想把古竹婷吃掉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都是这样,一向不信邪的杨帆都有点毛了。
杨帆懊恼地走到厅中,听任威禀明来意,不禁皱起眉头道:“你说安乐公主上岛了?”
“是!”
杨帆疑惑起来,暗自思索道:“她来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对我纠缠不休?”
但是这种事他也只能私下想想,官面上两个人还得客客气气的,杨帆摆手道:“你去,等她到了便大开中门,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杨帆以为安乐公主是冲着他来的,因为安乐公主和上官婉儿一向没什么来往,所以他压根没有想到安乐公主今天的目标竟是婉儿。等他换好衣服从内室出来,见任威还站在厅中,便道:“公主到了么?”
任威有点尴尬地道:“是卑职弄错了,安乐公主上岛,拜会的是上官待制。”
杨帆听了又是一愣,安乐去拜会婉儿,她想干什么?杨帆知道婉儿大腹便便,是根本不可能见她的,他好奇的是安乐的来意,不一会儿前边传来消息,婉儿果然没见安乐,公主已摆驾离开湖心岛。
杨帆负着双手在厅中慢慢踱步,正揣摩安乐的来意,兰益清又奉婉儿的吩咐赶来。
杨帆听兰益清说明婉儿的担忧,虽然并不觉得安乐公主会知道婉儿有孕的事,但是谨慎一些总是好的。他马上吩咐任威道:“派人盯着安乐,她有任何异动,马上回报于我!”
安乐公主自以为得计,离开隆庆坊后马上让杜文天去查探有关婉儿的消息,却不知“继嗣堂”的高手已悄然盯住了她。
……
翌日一早,李成器便到长宁侯府上拜访,请长宁侯黄剑羽陪他们五兄弟选一处合适的地点建造五王府,长宁侯欣然应允。
当初高宗和武后二圣东迁的时候,相王五子还没有出生,所以长安只有相王李旦的府邸,他们五个却没有自己的宅子。到了洛阳之后,他们五个还在幼年尚未封王时,就和父亲一起被软禁在东宫,所以还是没有自己的府邸。
如今,女皇打算迁都长安,因为李成器五兄弟俱已长大成人,而且有了郡王的封爵,理应拥有自己的王府,所以临行前女皇就下了旨意,允许他们在长安城中择地开府,由陪都长安的工部拨款督造。
长宁侯领着李成器五兄弟先去了樊川。长安权贵建造府邸最好的所在只有两处,其中一处就是樊川,这里毗邻曲池,本身的景致也是极美,适宜豪绅权贵在此建造府邸。关陇世家中声望最高的韦杜两家,府邸都建在樊川。
相王五子是皇室宗亲,身具王爵,但爵位与官职是两码事,郡王无权参与政事,无须每日上朝面君参驾议政,不必考虑住的地方离宫城远近,所以城南樊川就是他们的最佳选择。
李成义一到城南就看中了这里美丽的风光,老四李隆业和老五李成范也大为满意。但老大李成器和老三李隆基面带微笑,左看右看的却始终不置可否,五兄弟中这两人智计最高,平素就是五兄弟的主心骨,他们二人不表态,这事自然定不下来。
长宁侯见状,又领着他们往长安城中走。长安城中以东市和平康坊为中心,周围诸坊住的都是权贵豪门。这里距三大内很近,长安还是大唐国都的时候,朝中重臣多选择在这一带居住,方便入朝见驾。
其情形就像洛阳那边的重臣权贵们多在洛阳宫城附近建造府邸一样。像狄仁杰那般远离宫城,上一趟朝就要横穿整个洛阳城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久而久之,东市附近就成了权贵聚集之地。
长宁侯一见相王五子并不属意樊川,反而对东市附近甚感兴趣,不禁暗想:“圣人已立庐陵王为太子,相王一脉已无缘皇位,可是看这样子,相王五子似乎不甘寂寞呢。”
东市附近虽是权贵聚居之地,但是大多已有地主,虽然还有可以建造宅邸的地方,但是地块比较分散,要是在此建造府邸,五兄弟就得分开,五兄弟对这一点坚持不允,长宁侯思来想去,能满足五座王府毗邻的就只有隆庆坊了,于是又把他们领到了隆庆池边。
隆庆池十顷碧水,烟波浩淼,湖畔垂柳,仿佛仙境。相王五子一到这里就喜欢上了这里的优美景致。五兄弟与长宁侯策马绕湖走了一圈,发现有一处地方已经开始大兴土木,造起了一幢大宅。
虽说环绕隆庆池的各处景致都很美,可是这幢大宅所处的位置显然是风光最优美的一处所在,相王五子也看中了这里,只是这个观湖角度最佳的位置已经被那幢正在建造的府邸所占据,不免有些遗憾。
五兄弟四处观望了一阵,李成器和李隆基指着那座府邸左边的地方,异口同声地道:“这里极好!”
两兄弟话一出口,登时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李隆基道:“大哥,此处风景秀美,地域广阔,足以造得下五幢相连的大宅。”
李成器颔首道:“我也喜欢这里。说来也巧了,这个坊叫隆庆坊,这个湖叫隆庆池,三郎你和四郎、五郎名字中又各有一个隆字,咱们的府邸选建在这里可不正是天意么?”
李成业双眼一亮,道:“着哇!隆庆坊、隆庆池,再加上老三老四老五名字里都带一个隆字,合起来就是五,又正合我五兄弟之数,哈哈,咱们在此造宅子,当真是上合天意呢。”
李隆业和李隆范一听也觉得此事奇巧无比,当下连连点头,对选址于此再无异议。长宁侯笑道:“五位郡王真是好眼光,本侯也觉得此处风景极佳,宜造大宅。既然这样,本侯马上使人去工部,叫他们派人过来。”
李成器道:“倒也不急,选定了地方就好,回头再知会他们吧。时近正午,劳烦长宁侯跟着奔波了大半天,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长宁侯笑道:“郡王有所不知,自从皇帝迁都的消息传开以后,洛阳权贵纷纷使人来长安选址造宅,咱们若不赶紧定下来,只怕要被旁人捷足先登。”
李隆基道:“既然如此,那还是先知会工部,叫他们先圈了地方,免得节外生枝。”
李隆范兴致勃勃地道:“我这就去选地方,先划出我的府邸来,你们都是哥哥,可不能跟我抢!”
李隆范一扬马鞭,兴致勃勃地冲了出去。这时远处一行车马缓缓而来,安乐公主和武崇训端坐车中,杜文天骑马陪侍一旁,安乐今日也是来选定府址的。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眼看他起高楼
武崇训和安乐公主的车仗赶来时,李成器和李隆基几兄弟也看到了,他们拨转马头,诧异地看向那队人马。青牛车上没有打起官幡,他们一时还不能确认对方的身份,但是对方显然是冲着这儿来的,却是毋庸置疑了。
长宁侯对李成器笑道:“王爷,看样子人家也是奔着这块地来的,我就说得早下手吧,呵呵,此处位置绝佳,再晚些怕就被别人拿走了。”
李隆基笑道:“长宁侯提醒的是,放眼整个隆庆池,除了那幢正在起造的大宅子,数着这片地块儿角度最好。”
说话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李隆范兴冲冲地策马回来,到了近前猛一勒马,大声道:“我已经选好了,我要那道坡后面的地方,三哥四哥,我挤到你们中间去没问题吧?咦?还有人也看中这里了么?”
这时,那队人马已经到了面前,车队一停,杜文天就俯身向车中小声禀道:“郡王,公主,看样子有人也看中了这个地方,走到咱们前边了。”
“怕什么?他看中了也得给我让出来!”
安乐公主横了武崇训一眼,嗔道:“还不去?”
武崇训赶紧掀开轿帘,往车辕上一站。在安乐公主面前,武崇训就是个孝子贤孙的货,可是在外人面前,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跋扈二世祖,武崇训撇着嘴角,倨傲地道:“我家娘子看中的地方,不管他是谁,都是让……”
说到这儿,武崇训突然一怔,他看到了李成器。李成器、李隆基等人也看到了他,李成器微微一怔,讶然道:“是高阳郡王。”李隆基微笑着没有说话,但是目芒却微微收缩了一下。
长宁侯黄剑羽策马一旁,饶有兴致地瞟了他们一眼。选择开府地址,说起来只是小事一件,但是如今两家人都看中了同一个地方,而这两家分别是武李两家的人,这件事就不会那么单纯了。这块地花落谁家,起决定作用的将是武李两家的势力,最终决定的也是武李两家的面子。
李成器一踹马镫,向武崇训迎过去,在马上微微一拱手,朗声笑道:“高阳王,咱们又见面啦!”
武崇训迟疑着拱起手道:“原来是寿春王,你怎会在这里?”
李成器的父亲李旦当初登基为帝的时候,李成器就被立为皇太子了,后来李旦被他母亲武则天拉下马,从皇帝变成了皇太子,李成器也就从皇太子降成了皇太孙,如今父亲的皇太子身份也被他的皇祖母褫夺了,他又从皇太孙降成了寿春王。
李成器笑吟吟地道:“我兄弟几人直到如今还没有一处府邸,此番来长安,皇祖母特意关照,叫我兄弟几人在长安择址开府,这不,我们逛到这儿,刚刚相中了地方,正使人去工部,叫他们派人来圈地定址呢,高阳王何故来此?”
李成器不想跟武崇训发生冲突,所以一开口就先声明:他们已经看中了这块地皮,希望武崇训能知难而退。
武崇训打个哈哈道:“巧了巧了,我和娘子也是看中了这隆庆池的美景,今日来此,也是为了选址造宅。”
安乐公主选定的地方当然就是这里,她昨日一眼就看中了这里,得知旁边正在建造的那幢宅子是杨帆的府邸之后,她就更加认定了此处。
武崇训之所以说话有点含糊,并不是因为他畏惧相王五子,武家的人何曾把李家的人放在眼里过。武崇训之所以话语含糊,是因为李成器几兄弟是李裹儿的堂兄弟,武崇训以为李裹儿肯定礼让自家堂兄弟,他又何必做个恶人,惹得安乐不快。
安乐公主正要弯腰走出车厢,一听与丈夫说话的人竟是她的大堂兄,便又坐回座位。她本以为这种事由丈夫出面交涉最为妥当,谁知这混账东西居然露出了退让之意,安乐公主忍无可忍,一脚就踢在武崇训的屁股上。
武崇训哪会想到安乐公主会突然踢了他一眼,“哎哟”一声,就从车上摔了下去。李成器和李隆基、长宁侯等人大为错愕,车把式也吓了一跳,但他反应最快,马上跳下马车搀起武崇训。
武崇训从地上爬起来,勉强笑了笑,揉着跄破了皮的膝盖,掩饰道:“武某一时立足不稳,让各位见笑了。”
李成业、李隆范等人落在后面,倒真没有看清经过,他们只看到武崇训莫名其妙地就从马车上扑下来,摔了一个狗吃屎,兄弟几个忍不住想笑,怕笑出声来武崇训难堪,忙又用力忍住。
李成器、李隆基和长宁侯三人就策马站在马车前,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一条秀腿破帘而出,把武崇训硬生生踢下马去,只是他们沉得住气,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轿帘儿一掀,李裹儿沉着俏脸从车里走出来。
因见武崇训滚落地面,李成器等人已经扳鞍下马,一见李裹儿从轿子里出来,李成器向她含笑打了声招呼,道:“安乐,你也来啦。”
“呀!大堂兄怎会在此?三弟也在呀!”
安乐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仿佛直到此事才知道他们在场,她亲亲热热地先向李成器和李隆基打了声招呼,又见李隆范等人站在后面,忙逐一招呼,礼数十分周到。
她若走出车轿声不曾沉着脸色,这时佯扮的亲切惊喜十分逼真自然,旁人还真不容易看出她是故意做作,此时众人自然心中有数了。
可她若是有意做作,不想让李成器等人看出她的不快,走出车厢时就不该沉着脸色,既然已经撂了脸子,现在又故作亲热,证明她根本就不是想掩饰自己的不快,而是彻头彻尾的轻蔑、戏弄。
李成器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勉强打个哈哈道:“七姐儿,好久不见了。”
李裹儿踏着脚踏款款而下,笑靥如花地道:“昨日就听说几位兄弟到了长安,裹儿一介女流,就没跟去十里长亭凑热闹。原想着今日先选定开府的宅址,之后便去探望你们,不想竟在这儿相遇,真是巧极了。”
李隆基微笑道:“的确是巧,这是莫大的缘分呐。七姐,我们刚刚在这儿选定了地方,就是这一片地方,七姐不如就在我们旁边选址建宅吧,你我两家做了邻居,日后也好时常走动。”
李隆基看着李裹儿装模作样,心中已是厌憎之极。他这番话已经和李裹儿划清了关系。“你我两家”,他们李氏五兄弟是一家,李裹儿跟谁是一家?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李隆基言下之意,已经不承认李裹儿是他们李家的姑娘了。可李隆基这番话说得很客气,明面上却挑不出错儿来,而且他还“盛情邀请”武崇训、李裹儿夫妇跟他做邻居,这是在强调:“这块地方,我们已经选中了。”
李裹儿是个极狡黠机敏的女人,她虽没有大智慧,小聪明还是有的,争风斗嘴的本事更是不比任何人差,李隆基的弦外之音她早听在耳中,心里暗暗冷笑,却作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道:“三郎也选中了隆庆坊啊?那倒是好得很,咱们的确能做邻居了。”
李裹儿笑嘻嘻地攀住武崇训的手臂,娇滴滴地道:“郎君啊,不巧得很,你看中的这块地方,三郎他们也看中了呢,不如咱们就把这块地方让给他们算啦,咱们往那边挪挪,挨着他们起宅子好不好?”
“不好!”
武崇训一声大吼,他可不是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李裹儿的心意,而是李裹儿亲亲热热地攀住他的手臂时,笼在袖中的纤纤玉指已经拧住了他臂弯里的一块嫩肉,只要他言语稍有不对,就得被她拧的乌青一片,武崇训再蠢也该明白她的意思了,哪敢不立即表态。
李裹儿顿足娇嗔道:“郎君,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