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状元、状元和底牌
作者:三戒大师|发布时间:2024-06-29 00:32:45|字数:9879
景王府大殿宴会中……
景王爷眉飞色舞,开心的快要飞起来。今年他的心情大起大落,老三的小崽子夭了,他的儿子却出生了,当时把他乐得啊,简直都要忘乎所以了!
但莫名其妙的,父皇竟不给他儿子起名,弄得他儿子到现在还是黑户……一天上不了户口,一天就不算正式的皇族,景王这颗心啊,也就得悬一天,然后一悬就是小半年,弄得他着急上火,心浮气躁,连带着看那宝贝儿子都不宝贝、不顺眼了。
但一切的一切,都在那次廷推之后,云开雾散,雨过天晴了!
他的师父将入阁为相,他的侍读将出镇天下最富庶的要津,从此后内外开花加芝麻开花,将强势的压倒老三,舍我其谁?让父皇没得选择!
现在的他,有一种憋了一个礼拜,终于上出了大号的感觉,那叫一个如释重负啊!
通体舒爽之余,他甚至开始意淫自己身登大宝,三千后宫时的荒淫生活,竟然嘿嘿直笑起来,让边上的袁炜和唐汝楫十分错愕。
袁炜可能是这满殿皆醉的环境中,唯一保持清醒的一个,看到景王这副猪哥模样,他不禁暗暗叹息,轻轻咳嗽一声,提醒自娱自乐的景王爷,小声道:“殿下,下面都看着咱们呢。”
景王爷这才惊醒过来,擦擦嘴角,还好没流口水,便举起酒杯,摆出一副罕见的和蔼道:“袁师傅、唐师傅,孤王敬你们一杯,祝你们旗开得胜,大展宏图!”
见王爷敬酒,袁炜尚且还好,唐汝楫却感到有些飘飘然了,他这一辈子,单从履历看,不可谓不成功,可名声却很一般。还被很多清流瞧不起……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父亲唐龙,与严嵩过从甚密,人都说他这个状元,也是因为严阁老的缘故,才能得到的。这简直是对他二十年寒窗苦读最大的侮辱,所以一直憋着股劲儿,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真的是状元之才,不是光靠的是裙带关系!
只见他端着酒杯,拍着胸脯道:“王爷放心,下官这一去,定然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又不是让你去打仗……”袁炜微笑道:“搞得这么悲壮。”
“部堂有所不知。”唐汝楫道:“这市舶司跟商人们之间,就是没有刀枪的战争啊!您看鄢懋卿,原先在京城张牙舞爪、耀武扬威,到了苏州没半年,被人直接灭了吧?”说着冷冷一笑道:“什么御史弹劾?什么太监告密?他就是被那些苏州商人给整倒的!”
众人听他讲起典故,都很感兴趣道:“有这么凶险吗?”
“当然有了!”唐汝楫深有感触道:“当年我可是亲历过苏州粮食危机的,你们是不在场啊,不知道那些商人们。为了打压官府开市,一调动就是上千万两银子!当时国库一年才入五百万两!他们就能调动一千万两,全砸到苏州来,然后调动临近州府,一粒粮食不准进入苏州城,要是让他们得逞了,苏州就永远是那些巨商的了,我们官府则要万劫不复,让人家彻底打倒了。”
众人不禁倒吸冷气道:“那后来呢?”虽然知道苏州城还在官府手里,但大伙仍对当时的秘辛无比好奇。
唐汝楫便将沈默当时的应对,知道多少说出多少,无需演绎,便足够精彩刺激,让听者目眩神迷。方才那些还嘲笑沈默的,全都脸红起来,心说我们太小看那沈拙言了,能完成这种反击的,得多大的魄力、多大的智慧,多大的面子才行啊?
在赞叹之余,袁炜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既然此地如此凶险,他唐汝楫能胜任吗?
但景王爷想不了那么多,只听他大咧咧道:“既然那沈默这么厉害,那就再给他次机会,唐师傅,明儿你辛苦一趟,让他来拜会孤王,赔个不是吧。”众人便大赞‘王爷仁慈’、‘宽宏大量’……一时间马屁横飞,乌烟瘴气。
※※※
深夜。宴会散了,在袁炜的注视下,唐汝楫好歹没喝醉,或者说是半醉半醒。离开王府,袁炜便把他拉到自己马车上,劈头就问道:“你有没有沈默的本事?”
“部堂小瞧我……”唐汝楫撇撇嘴道:“那件事我都办得滴水不漏,您还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还提那件事!”袁炜疾言厉色道:“你想死啊!”唬得唐汝楫彻底醒了酒,捂住嘴巴道:“不提了、不提了。”
“上次你也没干出啥名堂来,这次别跟我玩虚的,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袁炜冷冷道:“要知道,你今天说了大话,明天就得走鄢懋卿的老路!”
这一句话,把唐汝楫要吹的牛憋回了肚子,“这个嘛……”他寻思一会儿道:“在这方面,稍微不如他吧。”
“只是稍微?”袁炜审视着他道:“说实话!我才好帮你想办法,没有金刚钻,咱们借一个来也行啊。”
唐汝楫这下终于说实话道:“我远远不如他,那家伙深不可测,手段让人不寒而栗,关系网密密麻麻,才能罩得住那场面……跟您说真的,此去苏州,我心里是一点底儿都没有……”
“我就知道……”袁炜叹口气道,他其实跟唐汝楫是一类人,眼高手低,能说不会做,号称‘清流’是也。正因为还有些自知之明,所以他也不相信唐汝楫有那个本事。
“部堂快给我出出主意吧。”唐汝楫这下慌了,求告道:“我保准听您的。”
“王爷不都说了吗?”袁炜道:“明天正好休沐,你去沈默家找他,利用你俩的关系,好好跟他谈谈,只要他肯帮你,一切都不是难题。”说着‘嗯’一声道:“想来他能在朝堂上推荐你,就是有这方面的想法,所以还是有可能的……”顿一顿,又嘱咐道:“不要趾高气扬的,要拿出刘玄德三顾草庐的心态,别把事情办砸了。”
“您就放心吧。”唐汝楫点头道。
“可以做些许诺。”袁炜又缓缓道:“礼部侍郎位子,我会尽力帮他争取的。”
唐汝楫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道:“这么好啊……”
袁炜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笑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只要你在苏州干得好,将来东南总督就是你的。”闹了半天,他跟景王、唐汝楫都是一个德行,区别只是智力高低罢了,果然物以类聚啊……
唐汝楫却不觉着这许诺过于狂妄,还很认真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
翌日,棋盘胡同沈家,院子里的柿子树上,挂满了橘红色的小灯笼,那是霜降后成熟的柿子,若是阿吉和十分在,定然早就整天吵着‘阿爹阿爹打柿子’了。
但现在,没了儿子们的期盼,沈默根本提不起兴趣来,直到柿子在树上熟透了,要是再不摘,就要熟烂一地时,他才叫三尺给他扶着梯子,上去摘下来,准备做成柿饼,捎给南方的儿子。
“也不知臭小子们稀不稀罕?”沈默轻轻摘下一个柿子,目光顺着天上的飞雁,往南方看去……自从把儿子送回老家,他就养成了这个向南张望的习惯。
“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三尺一边给沈默扶着梯子,一边道:“大人,过完霜降,可就要立冬了。”
“废话。”三尺的话,让沈默回过神来,他背靠着一根较粗的树枝,道:“我说你媳妇也该生了吧?”
三尺挠头笑道:“哪能那么快,怎么也得到下雪吧。”说着祈祷老天道:“希望这回是个小子……”他们这些老兄弟,从嘉靖三十三年跟着沈默,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年了,也都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从毛头小伙子,变成了丈夫、父亲……
三尺娶了京城一个世袭指挥使的小女儿,这对于他这个普通军户出身的家伙,实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沈默就给他操办成了……话说老兄弟们的婚事,有一半是沈默给张罗的,这倒不是他们没爹没娘,而是大家普遍出身微寒,现在虽说有了钱,但想找个好人家的姑娘,也不是那么容易。
有困难,找大人,这早已是尽人皆知的秘密,沈默也愿意为这些忠心不二、不离不弃的老兄弟操持,所以对他们的婚姻状况,乃至子女问题,都是一清二楚。
说回三尺这个笨蛋,已经连生了三个闺女,就是没有一个带把的,急得他都想纳妾了……也不知是急儿子还是急色……但她媳妇可是高干家的女儿,那是绝不答应的。
三尺拿她没办法,便跑去找沈默,可沈默也没招啊……进了门都是一家人,他总不能帮着三尺去欺负他媳妇吧?只好将自己连生三个儿子的心得传授给三尺,让他回去照着做,并信誓旦旦的保证,下一胎一定是儿子。
三尺被他忽悠住了,颠颠回去造人,终于又一次下注成功,眼看着就要开盅见大小了。所以这几天,三尺很是煎熬啊,不停地问什么道:“要是还是闺女怎么办?”
沈默听得耳朵都出茧了,没好气道:“你不要就送给我,闺女多好啊?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我还盼着有个闺女呢。”
“小棉袄是好,可我已经有三件了。”三尺可怜巴巴道:“这次想换个大皮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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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在闲扯,外面的卫士进来禀报道:“唐汝楫唐大人来了,在外面要见大人?”
“呵呵。”沈默将手中的柿子丢给三尺,拍拍手笑道:“来的可真够快呀!”便扶着三尺的膀子,从梯子上下来,便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人在外院呢。”三尺抱着柿子跟在后面道:“您走反方向了。”
“没走反。”沈默笑笑道:“唐大人炙手可热,估计现在正烧着呢,先晾他一会儿吧。”
“啊……”三尺张大嘴巴道:“您不是要拉他入伙吗?”怎能如此怠慢?
沈默看他一眼道:“老生不出儿子的人,就是笨。”说完,便施施然进了书房,果然好久没出来。
这可急坏了兴冲冲而来的唐汝楫……沈默的预测也有失灵的时候,人家唐状元昨晚已经被人教训了,所以今天的态度特谦卑,甚至还备了礼物,准备好好谢谢沈默。
谁知,谁知道,谁能知道?人家竟然不见他……看看客厅里的西洋钟,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就是大姑娘上轿,也该抬出来了!
唐汝楫终于失去耐心,问边上伺候的侍者道:“你们家大人怎么还没出来?”
侍者恭声道:“大人说了,让您在这稍等片刻。”
“我等不及了!”唐汝楫猛然站起来道:“他不出来,我进去!”说着便往后院闯去。虽然侍卫们喊着‘不能进去!’却没人真出来拦他,让他很快走到了后院,大声道:“拙言兄,你在干嘛呢?”说着便直奔书房。
“拙……”他刚要推门,书房的门开了,一系布衣的沈默,出现在他面前,脸上带着有些冷淡的笑容道:“原来是恩济兄,别来无恙啊。”
唐汝楫错愕道:“那个……那个……”然后才想起来,应该是自己发问加发火才对,便板着脸道:“拙言兄,您这次的玩笑不太好玩啊。”
“玩笑?”沈默依旧淡淡道:“我没工夫跟你开玩笑。”
唐汝楫彻底乱套了……来前他已经设想了各种可能,并琢磨了各种应对,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
他也是有脾气的,心说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封疆了,你丫怎么能这么对我呢?便哼一声道:“拙言兄,是不是谁惹你生气了?”
“是的。”沈默点头道。
“谁惹你生气,你找他去呀!”唐汝楫提高嗓门道:“给我摆什么脸色看?”
“我不能找别人。”沈默微微摇头道:“因为就是你惹到我了!”
“荒谬!”唐汝楫终于忍不住发作道:“你不要以为推荐我了,我就欠你的,错!是群臣投票,大家一起推荐的我,你不过是个引子而已,凭什么朝我使厉害?莫名其妙!!”他是越说越生气,竟然拂袖道:“你这个样子我没法跟你说话,还是等你正常了再说吧。”说着草草拱手道:“告辞了!”便转身往外走,心中大骂道:‘他奶奶的,简直是撞了鬼了!’
沈默也不拦他,直到他走到门口时,才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唐汝辑本不想听,可秋风把声音送过来,还是让他听清了几句,便立刻脸色大变,险些如落叶般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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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两银子一份卖出去。”唐汝辑走到门口时,只听沈默慢悠悠道:“却跟景王说,是一百两卖出去的,结果这一次,就挣了八千两……”
“哎哟,我的祖宗。”唐汝楫满头大汗,转身跑回去,拉着沈默就进了书房,把门一关,满脸惊恐道:“你怎么知道的?”
“呵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沈默抽出手,走到大案后坐下,淡淡一笑道:“我险些就被害死在那一场,从贡院里出来,我就发誓,一定要找到陷害我的人……”鄙夷地看唐汝楫一眼,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一直以来最信任的朋友唐汝楫,竟然就是那个要害死我的人。”说完重重一拍桌案,厉声道:“你还算是个人吗!”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直接将唐汝楫撂倒在地,他扑通一声给沈默跪下,长叹一声道:“拙言兄,我对不起你!”便反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又道:“我对不起你!”又正手一个耳光,然后说一声对不起,就是一个耳光,不一会儿,就把自己给打成了猪头。
第五六零章 真相和血书
沈默端着茶盏,不动声色的看着唐汝楫在那里自打耳光,虽然那家伙的脸已经肿得老高,他却始终不喊停,因为杀了他都不解恨……
自从应天乡试遭到暗算,险些身败名裂后,沈默便开始秘密调查背后的始作俑者。当然,他个人能力有限,真正想查清楚,还得靠陆炳的北镇抚司来办。
接到任务后,北镇抚司首先拷问了作弊考生,从考生的供词中,发现那考题是从一些专卖科举书籍的书店中购得的……因为时人热衷科举,这样的书店遍布京城,每到大比之年,便会推出许多‘名师预测’或者‘状元猜题’之类的考前参考书,趁机捞上一笔。在做这种正经生意的同时,这些书店还兼营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出售各种作弊工具,为考生代请‘枪手’,甚至是联系考场中的兵丁、誊录、考官……监考兵丁可以代为传递考卷、誊录员可在考卷上做记号,然后考官依照记号取中考生。
科举千年,相应的作弊也已经发展到各司其职、分工协作的地步了。
这些作弊考生,几乎全都是书店的老主顾,曾在店中出手阔绰、大量购买各种预测书,希望能侥幸得中。在最后一次购买此类书籍时,他们被带进小黑屋,成为了贵宾客户,并由老板亲自推荐,说有最权威的考前预测,三百两一份,保证全部命中!
我们说过,读书人大都家境优渥,能掏得起这三百两的比比皆是,只是书呆子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凭你一阵牙黄齿白,就乖乖掏出这一大笔银子。
但书店老板早有准备,他们竟然开出了‘保帖’,也就是保证书,那些考生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今收到纹银三百两,立此为照,日后凭此帖验证,如不符,原银退还。’下面还有书店的铃记,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这些考生们心说:‘这些书店都是多少年的老字号了,也不可能为了这点银子,就卷款跑了。’便都付了钱,还威胁店里道:“万一这是骗人的假货,到时候打上门,你们可别怪不讲情面。”
老板们则拍着胸脯道:“我们这行上百年了,纰漏是出过,可信用却从来不打折!您放心好了,保管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于是考生们买了考题,请人做好卷子,然后携带进场,却被沈默的高度责任心,和朱九爷鹰一样的眼睛,给逮了个现行!
目标锁定了考试书店,却也不能直接抓人,因为嘉靖早就定了调子……悄悄的调查,声张的不要!但这难不倒历史悠久的锦衣卫。你不得不感叹,他们对京城强大的监控能力,简直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他们可能是你多年的老邻居,也可能是忠心耿耿的老仆人,他们无孔不入,他们无所不在,他们让你防不胜防——很快内线便报上来,这些书商的信息,是从安平侯和太平侯府上得到的。
众所周知。安平侯和太平侯是严世蕃的铁杆玩伴,仨人好到共用一个女人的份儿上。此时对礼部的调查也有了结果,吴山已经承认,是自己将考题给了严世蕃,两相联系,似乎可以结案——是吴山将考题给严世蕃,然后严世蕃给安平侯和太平侯,然后两人将考题泄露给了书店。
但陆炳眼光老辣,并对当事者都很了解,他不相信严世蕃能为了这点小钱,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所以他借口请两位侯爷打猎,把他俩诳到郊外去,一番恐吓之下,得到了事情的真相。原来事情确实是两人做的……在考试前几日,他们收到严世蕃的信,说有今年的乡试考题,想请他俩代为出售,并将款项存在‘汇通联’的指定户头云云。
两人一看,后面果然附着三道科举试题,心说发财的机会来了。他们这些勋旧子弟,仗着祖先的功劳,向来无法无天,也不考虑后果,便将考题散发出去,才导致了最后的科举弊案……
※※※
陆炳得到了那封信和泄露考题的原始件,把那封信仔细看了一遍,他就能确定,不是严世蕃写的……虽然笔迹上别无二致,但严世蕃向来对人都是直呼其名。绝不会以‘某某兄’相称,哪怕是写信也是一样,狂劲全无,却透着股酸劲儿,显然是有人伪造了严世蕃的文书。
严世蕃又不是什么书法名家,在世上并无字帖流传,所以陆炳推断,能如此熟悉他的字体,并能流畅模仿的,很可能是他身边的人,而且地位还不低!
于是强大的锦衣卫再次发动起来,很快得到了严世蕃身边所有人的笔迹,由专精此道的鉴定师一一甄别,结果却让陆炳所望——那赝品并不是出自这些人的手笔!
抱着最后试一试的想法,他又将比对范围扩大,把那些曾经在严世蕃身边待过,现在又转到别处的人找出来,再将他们的笔迹拿来甄别,这次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几名鉴定师一致认定,伪造严世蕃书信的,乃是严家世交,现任景王府侍讲的唐汝楫!
案情有了重大突破,只要顺着唐汝楫这根线查下去。相信离真相便不远了,但陆炳叫停了侦破,不准他们再查下去……因为万一把景王牵出来,他可就真的骑虎难下了!
现在裕王无嗣,皇上唯一的孙子,就是景王的儿子,只要这种局面不改变,那景王就稳如泰山!因为皇帝不可能选择一个无后的继承人,重演正德帝的悲剧,所以哪怕景王做的再出格,只要不是想弑君篡位,嘉靖就绝不会动他。
陆炳得为将来考虑,一旦这事儿捅开了,那可就把景王彻底得罪了,万一将来身登大宝的正是这位景王爷,那他陆家就要彻底悲剧了……所以他不愿再查下去了。
大都督一声令下,案件登时陷入了停滞。沈默对此事十分上心,来府上询问结果,陆炳也不瞒他,将调查结果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并一脸歉疚道:“事情牵涉到皇家,咱们做臣子不好再查,兄弟,你要体谅老哥哥啊。”陆炳知道沈默是个十分靠谱的家伙,所以不怕他嘴上没有把门的。
得到这么个结果,沈默的郁闷劲儿就别提了,所以那段时间整天在家呆着,也提不起兴趣去上班,这种吃了亏还没法报仇的感觉,实在是太糟蹋人了。
然后他便被任命为国子监祭酒,又紧接着去参加廷推……其实在那次廷推前,他对苏松巡抚是一点指望都没有。在那种凭实力说话的场合,他个小小的祭酒人微言轻,根本没有发言权。
可事态的发展急转直下,严党没有按照徐党写好的剧本演,而是实现了大翻盘,让徐阁老措手不及、方寸大乱!沈默却在这混乱中,觅得了废物利用的天赐良机,在电光火石间拿定主意,便频送秋波给徐阶,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机会,然后借用几方势力的博弈,将唐汝楫一举推上了苏松巡抚的宝座!
这一天马行空的举动,引得满朝哗然,官员们议论纷纷,有的说他是讨好景王,有的说他是为国荐材,有的认为他根本不知所云。就是谁也没猜到,在找到了唐汝楫的死穴后,沈默所推举的,不过是一具木偶而已!
※※※
沈默的书房中。
唐汝楫的胳膊都抽筋了,只好停下来道:“沈兄弟,这件事儿上我也是无可奈何啊,都是上面人逼着我干的,我要是不答应,他们就会杀了我的。”
“不用往别人身上扯。”沈默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们的账以后算,我现在只管你一个!”
唐汝楫想一想,苦着脸道:“沈兄弟,跟你说实话吧,这些事儿都是我们王爷指使我干的,您要是追究这事儿,必然会牵扯到我们王爷,那后果您想过没有?”
“我是奈何不得你家王爷。”沈默见他还不死心,冷笑道:“但玩死你还是绰绰有余!”说着一拍桌上一摞厚厚的文件道:“不要以为陛下不舍得处置景王,就连你也不舍得动,恐怕他会恨死你这个教唆他儿子走邪路的恶徒,而你亲爱的景王殿下,也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让你当他的替罪羊!”
唐汝楫一想,以景王的脾气,定然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心中最后一丝依凭也烟消云散了,一下子瘫软在地,给沈默磕头道:“饶命啊,沈大人……”
“把事情的始末交代交代吧。”沈默缓缓道:“看看你现在还敢不敢说谎。”
“我哪敢啊?”唐汝楫便将事情的真相,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出来……
此事的发起者,还真的是景王爷,前面说过,那段时间景王爷心烦气躁,内分泌失调,又看着自己招徕不到的沈默,竟投入了裕王的怀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而后在沈默的操持下,裕王的日子竟越来越好过,原先自己给他下的那些绊脚石,全都被那姓沈的给不声不响的搬开了,而且据说沈默还要给裕王找神医李时珍治病。
得到这个消息后,景王是彻底坐不住了,他不能看着裕王再惬意下去,更不能让沈默再把李时珍找来了,所以便找来袁炜,与他商量着如何除掉沈默,给裕王府以沉重的打击。
袁炜不是三岁孩子,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没有当场答应,只是说回去想一想,要找个完全的办法。本来以为此事渺茫,但偏偏想睡觉便有人送枕头——他发现了礼部尚书吴山的秘密!
这并不稀奇,因为他已经在礼部数载,而吴山则是刚刚从别部空降而来,所以想要瞒着他做些什么事,几乎是不可能的。那日,吴山故意磨蹭到衙门下班,偷偷摸到机要室,打开密封的考题抄录下来,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被一个临时有事返回的书吏看了个正着,并告诉了袁炜。
袁炜大喜,本想禀报内阁,拿下吴山好取而代之,但转念一想,检举上司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恐怕自己贸然揭发,只会损人不利己,那就太没意思了。
所以他没有声张,而是回去考虑了一夜……他知道,吴山偷试题出去,八成是受严世蕃指使,好用来打点人情或培植亲信。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件事来做一篇好文章!
一番反复推敲之后,他终于构思出一条瞒天过海、将计就计之计!便也利用自己礼部二把手的身份,同样偷取了试题,再交给熟悉严世蕃笔迹的唐汝楫,命他以严世蕃的口气,给严世蕃的死党写两封信,让他们将考题扩散出去,卖给尽可能多的考生!
如果那天沈默没有发现夹带,监考官中也有他的属下,会在巡场时找到抄袭的考生,将事情踢爆,勾起一场大案!
他这样做的目的,除了满足景王爷报复沈默、打击裕王府的要求,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让严党和徐党因此事而大动干戈!因为他是景王党的领袖,虽然跟严党合作,但并不是严党的附庸,而是独立于两党外的第三股势力。他和景王党想要快速崛起,唯一的途径便是严党和徐党之间斗得不可开交,他好渔翁得利!
那样纵使两党不会两败俱伤,但也会因为互相视为生死大敌,给自己从中渔利的机会……
更妙的是,责任全在严世蕃和吴山身上,他则清清白白,不受一点怀疑……他甚至觉着,就连严世蕃也只会自认倒霉,而不会猜到自己被算计了。
※※※
但这个眼高手低的大才子,显然低估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对手:沈默确实在毫无察觉中中计了,但他凭着超人的冷静和智慧,将可能发生的大案强行按了下去,并在第一时间进宫取得了皇帝的谅解,继而从容脱身、毫发无伤。
而严世蕃也立刻察觉到,有人在背后使坏,只是被嘉靖和徐阶弄得焦头烂额,无暇他顾,所以一时没有察觉到他,还因为急于求援,将他朝思暮想的礼部尚书拱手相送,让他还高兴了好一阵子。
更可怕的是,他严重低估了陆炳和锦衣卫的能力,在他看来天衣无缝的谋划,在陆炳那里处处破绽,一番抽丝剥茧、层层追查下来,便将真相现了原形……
唐汝楫跪在地上,一脸痛心疾首道:“沈大人,景王爷和袁炜都是一个脾气,要是我不听他们的,他们真能把我往死里整,当时我胆小怯懦、一时糊涂,才对沈大人你犯了如此罪行。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定然痛改前非……”说着一咬牙,低声道:“效忠裕王殿下!永远听从大人您的指挥……”
他也不是笨蛋,突然明白了,沈默掌握自己的罪证后不声张,却推自己为苏松巡抚的目的所在——不就是想当苏松的太上皇吗?
沈默心说:‘你终于上道了。’便沉声道:“口说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可以立字为据!”唐汝楫爬起来,到大案前提笔就写……却被沈默打断道:“效忠裕王爷是理所应当的,但应听从高拱高大人,而不是我的指挥。”说着言不由衷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哦哦,我知道了。”唐汝楫点点头,不一会儿便写出一条字据道:‘我,兰溪人唐汝楫,永远效忠裕王殿下,接受高拱大人的领导和指挥。’然后是落款和用印。
“再按个手印吧。”沈默淡淡道:“这样比较正式些。”
唐汝楫便四下寻索,却没找到印泥,只好可怜巴巴地望着沈默。
沈默做了个咬破手指的动作,他只好一咬牙,把大拇指咬破了,按在纸上一个血手印,双手交给沈默检查。
沈默看一看,轻轻摇头道:“显得诚心不够啊。”说着丢到一边,重新拿一张白纸道:“正好也咬开口了,那就写个血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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