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一呼百应


  瓮城里的触目惊心和内城外城相比有着天囊之别,大定府的百姓听到女真铁骑又杀了回来,一时之间已是惊恐不安,要知道,宋军到了这大定府之后,仍然奉行的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办法,城破之日,那些被女真人压榨的狠了的百姓纷纷杀入女真人的家眷宅邸,整整闹了一夜才罢休,可以说,大定府上下,人人都沾着血腥,而现在女真人杀了个回马枪,若是夺回了城池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报复几乎是可以预料了。
  屠城……
  在这屠城的阴霾之下,整个大定府都在颤抖,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慌搅得人彻夜难眠,到了清晨的时候,城里的人听到外头的马蹄隆隆声,一夜未眠的人霎时都紧张起来,女真人来了……
  每家每户,虽然都是门窗紧闭,可是那佛龛上都燃起了青烟,不管信还是不信的,都捏着香默默祝祷,祝祷宋军得胜,祝祷平西王凯旋,宋军若是败了,就是千万人头落地,平西王若是输了,所有人都要陪葬。
  一夜之间,每个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谁也不曾想到,这千千万万的人突然与一个叫沈傲的人命运相连起来,这种微妙的联系,等到报信的快马飞快从长街上踏过,并且高呼:“大捷!五万女真铁骑灰飞湮灭,大捷!女真人全军覆没,大捷!”
  这一声声呼喊,让人难以置信,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谚语早已家喻户晓,而这个神话早已被平西王揭破了一次,现在,居然是变本加厉,只短短半个晌午,五万女真全军覆没,这种事说出来也无人相信,可是偏偏外头的呼喊听得真切无比,就算是要作伪,现在女真人就在城下,谣言片刻就会戳破,莫非……真的胜了……
  正在这时候,瓮城与外城的城门张开,一队队宋军戴着范阳帽,挑着长枪,配着长刀、弓弩列队入城,他们的脸上满是倦意,眼眸中却闪动着光辉,脚步虽然疲乏,可是身材却是挺得笔直,一队队牛皮的军靴嘎嘎的从街上过去,大定人再不疑有他了,若不是大胜,宋军为什么会这样进城,若不是大胜,为什么还会有这般的次序。
  大定府已经炸开了锅,内城外城都发出欢呼,有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鞭炮点燃,劈劈啪啪的爆竹声很快淹没了欢呼。
  在行宫这边,沈傲已经换了一身衣衫,精神飒爽的坐在殿中,一份份战果的奏报如走马灯一样传递过来,沈傲看了看,随即开始提笔,上疏大捷,待大捷奏疏润了笔,再重新抄录一份,用匣子装了,叫人送出去。
  五万女真骑兵对金国来说自然是最沉重的打击,可是沈傲却也不敢忘记,金军的主力仍在,而且这些金军,必然会采取最疯狂的报复,战争只是刚刚开始,远远没有结束,现在弹冠相庆未免早了一些。
  眼下当务之急,是在这大定府,迎战女真,之所以选择大定府,是因为这里屯驻了大量的粮草,再加上这里的城墙巍峨,防御措施齐备,现在最缺的,反而是人手了。
  女真在南京道的骑兵大致还有十五万,再加上十万配军,足足二十五万人,值得庆幸的是,现在他们的粮草已经紧缺,眼看寒冬即将到来,若是奉行坚壁清野,那么沈傲有绝对的信心将他们困死。
  这个冬天,决定了女真人的存亡,也决定了沈傲的荣辱,沈傲想到这里,不禁抬起眸去看窗外,窗外冷风嗖嗖,大定的冬季已经提早来临了。
  沈傲现在最需要的是人手,大定府有八座城门,每一座城门,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十万水师正在奔赴这里,可是还不够,他需要分兵驻守城墙、城楼,需要预备队,更何况,水师骑兵还不能动,他们将去另一个地方,大定府的守城战,注定了不是沈傲舞台。
  人从哪里来……
  沈傲沉着眉,下达了命令:“派出人手,到中京道各州、各府、各县去,把散兵游勇们都招募起来,把流民都招募起来,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内,本王要让中京道所有还走得动的人齐聚在大定,告诉他们,报仇的时候到了,光复的时候到了!”
  沈傲的命令,随着大量的游骑,如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中京道。各州、各府、各县,大量的溃兵和流民听到大定府大捷的消息,霎时精神振奋。女真人不败的神话再一次被打破,而沈傲一举杀戮五万女真人战绩也让所有人看到希望,那些辽军的溃兵,那些流民,在黑夜之中看到了曙光,他们这才明白,女真人不是不可以战胜,至少跟着平西王就有胜利的希望。
  这一战,其意义不只是单纯的消灭女真人,更多的反而是一种鼓舞,那些在女真人铁骑之下麻木的人之所以甘愿遭受奴役,只不过是害怕女真人的铁蹄,害怕他们的屠刀而已,可是当他们知道,女真人可以战胜,心里无数的念头就疯狂滋生出来。
  “女真者,豺狼也,遂因缘祸乱,乱我邦国,奴我人种。至今不过三两年而已,放马入关,杀戮屠城,以掠夺为能事,幽云九边,血流漂杵,浮尸遍野,民生凋零,而汉辽百姓莫不戚戚然焉。更有豺狼禽兽成性,悉收中国之美姬,为奴为妾,三千粉黛,皆为羯狗所污;百万红颜,竟与骚狐同寝,言之恸心,谈之污舌。
  平西幕府奉兹大义,顾瞻山河,秣马厉兵,俱南洋水师二十万,代天伐罪,兴兵讨贼。由锦州而大定,杀女真无数,女真人疲态已露,犹自耀武扬威,殊不知扶摇大风,卷地俱起。土崩之势已成,横流之决,可翘足而俟。此真逆胡授命之秋,中国复兴之会也。
  今日反金大势已成,天下人心浮动,维我四方猛烈,天下豪雄,既审斯义,宜各率子弟,乘时跃起,云集响应。无小无大,尽去其害,执讯获丑,以奏肤功。”
  这一份告中国百姓书也四处传扬开来,中京道各州各府顿时便炸开了锅,此仇不报,更待何时,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那长满了杂草的官道上,到处都是朝大定进发的流民、溃兵,甚至有不少地方,人流居然堵塞了道路,从前家国二字许多人尚且不以为意,可是自从女真人入关,看到父母被杀戮,看到妻女被侮辱,看到兄弟成了奴才,这才知道,原来家国如此重要,一旦失去,好端端的人就成了畜生,就成了家禽,任人宰割,便是求死也不可得。
  而在大定府,大量的博士则是在查验仓库,这里是女真人的屯粮之所,劫掠来的粮秣大多都堆积在这里,如山一样,那米仓之中陈米堆积如山,一番演算之后,核计出来的粮食居然可以保证城中五十万人过冬。
  沈傲得了结果,总算松了口气,他实在没有想到,中京道的溃兵和流民居然这么多,只七天功夫,便来了十余万人,还有七天,只怕人数非要增加到二十万以上不可。而周处已经率领十万水师步兵抵达,整个大定府已是人满为患,此时天气越来越冷,沈傲命人将仓库中的冬衣取出来分发下去,并且开始重新编练配军,这么做,当然是临时抱佛脚,不过这么多人涌入城中,难保不会有一些吃了没事做的闲汉,给他们找点事做,总比放任在大街上的好。
  在行宫里,完颜宗隽过着很是幽静的生活,每日除了读书,便是懒洋洋的睡觉,仿佛所有的事都和他没有了关系,只有在夜半的时候,他才会被噩梦惊醒,那五万的族人跗骨一样不断在他梦中出现。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晌午用过了饭,完颜宗隽小憩了一会儿,抬头问身边的侍从。
  沈傲对他倒还算礼遇,至少还给他留了一个女真家奴伺候着,平素也不叫人为难,只要他不跑,就随他做什么。
  “回主子的话,已到了未时了。”那奴才整日心惊胆战,眼睛都熬红了,精神疲倦的回答。
  完颜宗隽颌首点头,便抱着书看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其实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五万铁骑灰飞湮灭,而那平西王正在招募四方勇士,看这模样,是要在大定府与他的父王决一死战了。只不过那沈傲当真会乖乖与父王决一雌雄?难道他不知道这些人其实多是散兵游勇,在女真铁骑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完颜宗隽心里生出许多疑问,可是随即,他又露出苦笑,心里想,现在想这么多有什么用,我已是一个阶下囚,靠人的施舍才能度日,想的再多,命运也已经注定了。
  他继续凝神看书,而这时候,外头传出脚步声,一个人影按剑出现在殿门,道:“完颜兄别来无恙。”
  完颜宗隽抬眸,看到的是身材修长,脸带俊秀又有几分英武的沈傲,他放下书,抿了抿嘴,倒是一时不该如何去对待这个胜利者和自己的仇敌。
  沈傲旁若无人的踏前几步,慢悠悠的打量这殿室,笑吟吟的道:“这里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其实本王一直也想静下心来多读一些圣人的经典,无奈何总有杂事缠身。”
  完颜宗隽清咳一声,道:“殿下是天下第一才子,已经教人羡慕了。”
  沈傲却摇摇头,道:“这是虚名,正是因为有了平西王这三个字,大家才敬你是第一才子,若你只是个闲云野鹤,谁又记得起你。”
  完颜宗隽看着沈傲,淡淡道:“殿下百忙中来这里,只怕不是只想和我闲聊吧。”
  沈傲不客气的坐下,朝那奴才道:“去,斟茶!”
  那女真的奴才什么话都不敢说,小心翼翼的捧了茶来,沈傲接过,却不肯低头喝,却是冷冷的看着这奴才,道:“你会不会下毒?”
  这女真人吓得脸都白了,立即跪下,不断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该死。”
  这种高高在上,被人一口一个主子,一口一个奴才的状态让沈傲感觉好极了,呵呵一笑,低头去喝了一口茶,挥挥手:“滚出去。”
  殿中只剩下完颜宗隽和沈傲两个,沈傲看了脸色苍白的完颜宗隽一眼,才淡淡的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本王来这里当然是有话要说。”他打量着完颜宗隽,最后到:“殿下想去临璜府吗?”
  “临璜府……”完颜宗隽听到这熟悉的名字,脸色却是一下子煞白起来。
  临璜府便是现在金国的都城,是金国的巢穴,可现在,沈傲突然问起这个,莫不是……
  沈傲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殿下若是愿意去,本王就将你送去,在那里,大宋将敕你为忠顺王,世代管辖女真诸部,不过话说回来……”沈傲含着笑,翘起了二郎腿,吊儿郎当的继续道:“殿下若是不愿意也就罢了,本王能让带你去,也就能带阿猫阿狗去,只不过是缺一个人而已,谁去都是一样。”
  完颜宗隽已经分析出了沈傲的用意,却不急着回答,反问道:“殿下是想让我做女真的罪人吗?”
  ……


第九百零一章 就不让你如愿
  沈傲的性子一向是迎难而上,虽然有时候让人觉得有点儿愣头青,可是他自己却颇为陶醉。眼看完颜宗隽目光向自己逼视,沈傲比他更傲慢,眼睛一翻,便看着屋梁,用下巴对着完颜宗隽。
  完颜宗隽之所以表现出怒容,正是因为沈傲方才的一番话,沈傲是要自己去做忘祖背宗的人,这不啻是对完颜宗隽的侮辱。
  完颜宗隽性子虽然懦弱,可是骨子里还有一种坚韧,咬着唇,发出嗤笑,表示出不以为然。
  沈傲含笑,道:“本王这么做,也是为了完颜兄好,既然你不愿意去,本王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说罢,沈傲起身离座,一副要走的样子。
  完颜宗隽却焦急地叫住沈傲,道:“且慢,敢问殿下是打算突袭临璜府吗?”
  沈傲淡淡地道:“差不多,许久没有见过你们女真太后了,说起来也怪想她的。她还没死吧?没死就好,故人重逢,也是一桩乐事。”
  女真太后是完颜宗隽的祖母,祖母被俘的事,完颜宗隽当然听说过,此时听沈傲辱及太后,脸色骤变,怒道:“你不要猖狂,临璜府有我女真五万铁骑,城防坚固,再也不可能上你的当,单凭你这点人马,哼……”
  完颜宗隽重重冷哼,发出不屑的声音,可是他的眼眸里却闪露出恐惧,如今临璜府是女真人的中心,宗室贵族都常住在那里,一旦让宋军得逞,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
  完颜宗隽对沈傲也有了一些了解,没有把握的事,这个人绝对不会去做,表面上看他做事似乎喜欢冒险贪功,可是每一步都早已有了缜密的计划,也即是说,若是眼前这家伙打定主意对临璜府动手,那么宋军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虽然不知道沈傲到底会采取什么方法,可是完颜宗隽就是有这种预感。
  沈傲哂然一笑,看了紧张的完颜宗隽一眼,笑起来,道:“本王敢去,自然有破城的办法,好吧,该说的也说完了,既然完颜兄不愿意去,本王当然不能勉强,就请完颜兄在这儿好生地歇着,等本王凯旋的消息。”
  完颜宗隽阴沉着脸,长吐了一口气,如斗败的公鸡一样,道:“我去。”
  作出这个打算,完颜宗隽实属无奈,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倒不如随宋军一起去看看,至于什么忠顺王,完颜宗隽是绝不会答应的。
  沈傲见他答应,转嗔为喜,道:“那殿下先做准备,出发时自然知会于你。”
  沈傲从完颜宗隽的殿中出来,才发现外头已经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大定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转眼之间天气就变得冷冽起来,他按着剑到了长廊下头,周恒快跑过来,道:“殿下,众将已经来齐了,就在文殊殿里等候。”
  沈傲嗯了一声,道:“我的荷花伞儿带了没有?”
  周恒摇头,道:“行军打仗,带这东西做什么?”
  沈傲遗憾地道:“可惜了,几十贯买来总共也没有用过几次,糟践了宝物啊,那就拿件蓑衣来吧。”
  周恒会意,冒着雨去拿蓑衣,过了一会儿便戴着斗笠、蓑衣返身回来,沈傲不禁目瞪口呆,道:“早知你冒雨去拿,我索性冒雨去文殊殿了,把你淋坏了,你姐姐非找我算账不可。”
  周恒拍拍胸脯,抹了抹湿漉漉的头发,笑呵呵地将斗笠给沈傲戴上,沈傲自己接过蓑衣来穿,这蓑衣是军中特制的,并不厚重,不过遮雨倒也还好,毕竟有时大军要跋涉,若是下了雨,蓑衣太厚重不知要增添多少麻烦。待系紧了带子,沈傲便往文殊殿过去,那文殊殿距离这里其实并不远,穿过一个月洞便到,走到文殊殿廊下的时候,外头的校尉立即给沈傲脱了蓑衣,沈傲看着屋檐下淅沥沥的雨,不禁道:“我倒是宁愿老天下雪得了,这雨下得真是烦人。”
  为沈傲除去蓑衣的校尉笑道:“我听这里的人说,今日下了雨,再过几日,天气就要真正降了,到了那时便是连续几个月的大雪也是未必,到时候雪会有十尺厚,连树都要压弯。”
  沈傲呵呵一笑,道:“哪有你这么多事?本王说一句,你说十句。”说罢踢了踢靴子下的泥水,踏入文殊殿去。
  文殊殿里的将佐、博士都来齐了,穿着宋军铠甲的水师军官列在一边,博士则是拥蔟在另外一边窃窃私语,另外一些人就是配军的头目,这些配军多是山贼、辽军组成,所以编制较为混乱,沈傲让人好不容易梳理了一下,总算挑了一些实力较为雄厚的暂时充作将官,这些人有契丹人,也有汉人,一见到沈傲进来,水师军官立即站定挺胸行了个注目礼,博士们则是双手作偮,道了一句安。至于这些头目就有点儿混杂了,有的作偮,有的下跪,七嘴八舌一通。
  虽是引起了一些混乱,可是沈傲明显可以感觉到,不管是谁看他的眼神都有几分敬若神明的色泽,这是对强者的敬重。
  沈傲咳嗽一声,朝大家颌首点头,便大喇喇地走到殿中的方桌上去,道:“铺开地图。”
  地图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几个水师军官将一卷羊皮纸铺在桌上,一幅大致的地图便出现在沈傲眼前。对沈傲来说,这地图可谓是粗陋到了极点,有些地方甚至是一片空白,不过在这个信息匮乏的时候,能找到这么一张地图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沈傲的手指住了大定府的位置,他一旦要说话,殿中的人都保持着不去打断的默契,沈傲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发号司令的感觉,用其他人的话来说,沈傲的举止有那么一点独断专行。不过偏偏他这种独断专行的做派,反而在军中更加让人信服,对武人来说,一个独断专行的上司往往比三两句便是一句意下如何、如之奈何的大帅更加信赖。
  沈傲挑挑眉,径直道:“这就是大定府,女真的主力在这里……”沈傲指到了祁津府的方向,在祁津府与大定府之间划了一条横线,继续道:“现在这个时候,想必完颜阿骨打已经得知了大定府的消息,你们说说看,完颜阿骨打会怎么做?”
  周处托着下巴道:“完颜阿骨打未曾一败,今日受挫,自然是恼羞成怒,非要提兵回来报仇不可。”
  另一个博士也颌首点头,道:“不错,再者说,这大定府是祁津与临璜府的必经之路,我们横在临璜府与完颜阿骨打的大军之间断绝了他们的粮路,在这种情况之下,完颜阿骨打非回师围攻大定府不可。否则前有饿狼,后有猛虎,冬季转眼又要到了,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
  几乎所有人都不禁点起头来,觉得周处和那博士说的话很有道理。大定府就是女真大军的后路,而现在后路没了,女真人必须夺回,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等到时局完全溃烂,女真大军将陷入更加尴尬的地位。
  沈傲微微一笑,却是摇摇头道:“可是本王不这样认为。”
  周处惊讶地道:“殿下的意思是说完颜阿骨打不会率军杀个回马枪?”
  沈傲沉声道:“不错,完颜阿骨打乃是一代枭雄,岂能用常理来分析他的能力?现在对女真大军来说祁津府破城只是时间问题,若是这个时候杀回大定,就等于是前功尽弃,完颜阿骨打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一旦回师,若是急切之下不能拿下大定府,那么女真人就更加雪上加霜了。所以本王认为完颜阿骨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至多调遣两万铁骑北上,作出一副夺回大定府的姿态,而女真大军则是日夜攻城,只要拿下祁津府,辽国才算彻底地灭亡,而女真人也可进入城中缓上一口气,粮路虽然堵塞,却可以从祁津府来补充,如此一来,等他们养精蓄锐之后,再北上在大定府与我们决战,胜算就高了许多。”
  周处不禁道:“可若是女真人拿不下祁津府呢,完颜阿骨打难道就敢冒这个险?”
  沈傲正色道:“换作是别人自然不敢冒险,可是完颜阿骨打是什么人?此人工于算计,野心勃勃,岂肯无功而返?本王若是他,也会选择继续攻城。可是……”沈傲的脸色更加严肃起来,狠狠地道:“本王偏偏不让他完颜阿骨打如愿,想继续攻祁津府?没这么容易!无论如何,也要完颜阿骨打率军回师不可,只要把完颜阿骨打的大军吸引到大定,这场仗就多了几分胜算,否则一旦让女真大军拿下了祁津府,整个燕云就土崩瓦解了。”
  沈傲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在他看来拿下大定府固然能尽量地切断女真人的补给,可是现在的祁津府已经岌岌可危,一旦让金军攻入城中,那么好不容易抢过来的战场主动权极有可能又要落回完颜阿骨打的手上。既然如此,那就一定要想办法把女真大军从祁津府吸引过来,无论使用任何方法!
  ……


第九百零二章 乡愁
  周处抱着手,努力看着地图,慢慢消化沈傲的话,沈傲说的并没有错,完颜阿骨打这般的枭雄是绝不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女真人素来刚烈,难保他们不会破釜沉舟,到时候反而让他们一鼓作气,一举拿下祁津府,那么位于大定府的宋军便处在祁津、临璜之间,孤立无援,眼下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优势极有可能逆转。
  只是要把女真人吸引到大定府来,让他们舍弃祁津府,又该使用什么办法呢?周处海盗出身,攻城略地的事毕竟不是强项,虽说这几年受到熏陶,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眼睛落在沈傲身上,道:“殿下莫非已经有了主意?”
  沈傲哂然笑道:“没有主意,本王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当本王吃饱了没事做?”
  殿中的人一起哄笑,气氛也从方才的紧张变得活泼起来。
  笑过之后,沈傲双眉垂下,手指狠狠地落在临璜府方向:“要吸引女真人,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直捣临璜府!”
  临璜府……
  殿中的军官、博士一时愕然,临璜府不是大定府,既是长途奔袭,那么只能借助骑兵,水师的骑兵不多,以这一点兵力去偷袭金国的巢穴,这已经和送死没有什么分别了。这么做,风险实在太大,兵出大漠,千里无人,四处都是敌军,只要女真人稍有察觉,届时铁骑四出,便是想逃也没法逃了。
  沈傲的眼眸中闪过一种跃跃欲试的光泽,扫视处在震惊中的诸人,厉声道:“临璜府乃是金人巢穴,金人的宗室贵族都聚集于此,四处劫掠的财物也都在这存放。这里,是天下最大的宝藏,也是金人的命根,只要拿下临璜府,金人必然军心动摇,此役必败!本王临危受命,统帅水师军马横渡汪洋来此,是为了什么?你们真当本王是来援救辽国……”沈傲笑得有些冷,断然道:“辽国是死是活和我们有个屁关系……”
  殿中的辽人头目一时尴尬地低垂下头,不过沈傲能开门见山,他们虽有些意外,倒也不敢腹诽什么,宋辽本就是世仇,你硬要说人家为了救你而千里迢迢赶来,再说什么兄弟情深,邻里相帮,人家也不会信。
  沈傲继续道:“本王来就是来杀鞑子的,女真人野心勃勃,想气吞山河,那本王就杀一个是一个,临璜府鞑子最多,女真人最多,这一次进兵临璜,完颜阿骨打必然大惊失色,也必定会舍弃祁津府北上,所以……”沈傲的手指重新抵在了临璜府的位置,道:“本王率军奇袭临璜府,周处……”
  “在。”周处正色挺胸道。
  沈傲继续道:“你率军屯驻大定府,迎击完颜阿骨打的大军,给本王争取时间,待本王破了临璜府,再提兵回师,就在这大定府,与完颜阿骨打决一死战!”
  周处的脸颊不由地抽搐了一下,恶狠狠地道:“周处在大定府,专侯殿下回师。”
  沈傲哈哈一笑,道:“就是要这个样子,守住了大定府,就是大功一件。”
  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博士脸上带着几分忧心,道:“殿下,水师骑兵不过一万,而据情报显示,女真人关外的军马足有七八万之多,便是临璜府一侧,也有五万余人,以一万击五万,只怕……”
  沈傲笑起来,道:“谁说本王只有一万人?本王有十万铁骑。”
  “十万……”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傲的目光落在了地图的西夏位置,心里想,这个时候,李清和乌达只怕已经出兵了吧,鬼智环呢?他的横山铁骑在哪里?今日,本王再与你们并肩作战,去开创不朽的伟业。
  “咦……外头的雨停了。”沈傲瞥眼看到窗外竟是转眼之间晴空万里,不禁朝窗边走去。
  一场雨后,突然间,天空闪耀着万道霞光。殿外的花园生机盎然,连空气都变得清新无比。
  沈傲伫立了一会儿,含笑道:“这么好的天气,岂能呆在屋里?实在是暴殄天物,来人,去准备几个炭盆来,咱们索性就在这外头一起烧烤吃,宰一只羊羔吧,对了,把这殿里不必当值的侍卫都叫来,再去温些酒,就当是让大家提前为本王送别。”
  一个辽人头目舔舔嘴,笑道:“好极了,若说烧烤,我们契丹人倒是有几手秘而不宣的绝技,殿下要兵出大漠,按照我们契丹人的规矩,是该让大家陪殿下喝上一夜的酒才算是尽欢。”
  沈傲嘿嘿笑道:“啊……原来契丹还有这个规矩,本王为什么不知道?我们大宋倒不知有什么规矩,周处,本王问你,大军出征,按规矩该怎么样?”
  周处想了想,道:“杀牲畜,祭天!”
  沈傲不禁咋舌,道:“老天和本王不对付,这就免了吧。不过话说回来,在本王的家乡,人将要远行时倒也有些规矩。”
  众人听了,情绪欢快起来,纷纷道:“殿下不是汴京人吗?汴京的规矩似乎并无特别。”
  沈傲正色道:“谁说本王是汴京人?其实本王的祖籍是洪州。”
  大家才恍然大悟,其实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洪州在哪里,反正殿下这么说,大家跟着咋呼一下表示一下一定牢记在心就是,周处多嘴道:“殿下,那么洪州那边送行有什么规矩?”
  沈傲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道:“真的要说?”
  几个辽人便鼓噪:“殿下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谦虚谨慎,有什么话说出来便是,我们契丹的男儿绝不会遮遮掩掩的。”
  谦虚谨慎……沈傲真不知道这几个契丹人是故意讽刺自己还是马屁拍在了马脚上,沈傲若是谦虚谨慎,那这世上就真没几个皮厚大胆的人了。
  沈傲哈哈一笑,道:“说的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话当然说出来才好,其实在本王的家乡洪州,给人送行的时候都是要派发红包的,哈哈……这乡俗真古怪,别人是互诉衷肠,或是相敬一杯美酒,到了洪州,就成送钱了。”
  听到红包两个字,几乎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周处心里自责:我是猪啊我,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早知不该接他的话茬,现在倒好,人家都‘谦虚谨慎’的提出来了,还能无动于衷吗?
  那几个鼓噪的辽人也被大家横眉冷对,这几个家伙也觉得自己错了,一个个耸拉着脑袋,心里有点儿发虚。
  一个博士干笑,道:“殿下的乡俗里,一般送友人远行要多大的红包,哈哈……卑下只是随口问问……”
  沈傲厚颜无耻地道:“这个嘛……也是分人的,比如是个寻常的百姓,大多百文钱也就差不多了,若是个士绅秀才,多少也要一两贯,若是个七品县尊,这就不得了了,没有十贯二十贯是拿不出手的,若是到了知府……”沈傲很严肃的道:“没有五十一百贯那是不成的……可要是……”
  开始听到百八十文,大家心里头还总算松了口气,可是听到知府都到了五十一百贯,所有人眼珠子都绿了,知府是什么?不过是个五品官儿。可平西王是什么身份?这不是喝人血吗?
  其实殿里的大多数人说穷谈不上,但要说家资殷富那也不可能,水师这边督察得严,俸禄虽然极高,身为将佐和高级军官、博士,一年下来怎么说也有五六百贯,像周处这个级别,一年一千五百贯也是有的。至于那些契丹的头目,那就更惨了,这些人原本都是贵族,是契丹军中的高级将领,可是那是从前,后来女真人入关,四处烧杀抢掠,家业早被女真人抢空了,不得已才带着残兵四处躲藏、游荡,混得好的勉强能混个温饱,一些混得不好的,躲在大山里足足半年多没见过天日,直到大定府这边颁布告中国百姓书才衣衫褴褛的来投奔,平素都是面有菜色,凄凄惨惨切切极了,哪里能凑得足这红包。
  按沈傲的意思,你不拿出个一千贯来都不好意思和平西王打招呼,这不是坑人吗?谁吃得消?
  “咳咳……”周处干咳,好不容易才道:“殿下,咱们先吃了烧烤和美酒再说。”
  “对,对……哈哈,洪州的风俗真是有趣,难怪如此人杰地灵,能出殿下这般不世出的奇才……”有人干笑着道,其实在心里,早就把洪州骂开了,该死的洪州,混账的洪州……
  沈傲便笑着带大家到了这行宫的一处花园,就在凉亭下叫人堆了火,去寻了柴火,又叫人宰了一只羊羔,拿了一些其他的菜色,温了酒,侍卫们也纷纷来了,足足百来个人,济济一堂,很是热闹。
  不过也有大煞风景的事,比如沈傲总是感叹,道:“在本王的家乡……”
  一听到家乡,大家脸上的笑容就不自然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乡愁就像一壶酒,藏的越深,就越发缠绵回肠。”沈傲大言不惭的喝了一口酒,很是惆怅的样子拨了拨脑袋,唏嘘长叹。
  “……”
  ……


第九百零三章 大漠的秃鹰
  一夜宿醉,沈傲被周恒咋咋呼呼的叫起床来,洗漱之后,才想起今日出征,事不宜迟,奔袭临璜府自然是越快越好,水师骑兵已经在城外待命,沈傲看了看天色,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便懊恼昨夜不该吃这么多酒,心里便唏嘘:“人思起乡来果然是像黄河泛滥一样,本王一向没心没肺,怎么突然就思起乡来呢。”
  他稀里糊涂的乱想一通,胡乱吃了点东西,便精神奕奕打了马,带着周恒众侍卫赶赴大定府北门,到了北门这边,水师骑兵已经一溜儿列好了队,磨刀霍霍,旌旗招展,大定以北是一望无尽的原野,从门洞出来放眼看过去仿佛可以看到天边的尽头,被大风吹拂的半人高水草高低摇曳起伏不定,策马其间,让人生出几分江山多娇的豪气。
  沈傲四处张望,却是满腹疑窦,对周恒道:“为何只见骑兵,没有人来给本王送行,周处那小子在哪里,还有那些水师的将军,还有契丹的家伙都躲哪里去了?真是太可恶了,居然比本王起的还迟,就算是昨夜喝了酒,也不该这样。”
  周恒苦着脸道:“殿下,周大人清早就叫了人来传报,说是他昨夜酒喝多了,伤着了胃,已经叫护理校尉去看过,说是要调养几日,不能来相送了。”
  沈傲的脸色有点儿僵:“其他人呢?”
  周恒尴尬的道:“刘博士染了风寒,朱指挥昨夜打马回营的时候摔着了脚,杨将军犯了旧疾,还有……”
  沈傲一时无语,这些居然实在无耻,居然装病,不过眼下出发在即,原本就耽误了太多时辰,也顾不得修理他们,只好打断周恒道:“罢了,他们不来就不来吧,谁叫本王人缘不好呢,走,向临璜府出发!”
  一声令下,传令兵飞马将沈傲的命令传递下去,万余骑兵拨马北行,向着旷野深处前进。
  ……
  女真大营。
  朔风习习,到了傍晚的时候,天空陡然骤变,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自黑暗的天穹飘洒下来,夜风呼号着灌入帐中,女真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气一吹,便是平素习惯了风雪的他们这时候也有些吃不消了,不得不熄灭了账外的篝火,将帐篷捂了个严实,缩在帐中喝酒取暖。
  祁津府破城在即,可是越是在这紧要关头,契丹人反而更加顽固,白日的时候完颜阿骨打亲自督战,如流水一般的金军发疯似的攻城,眼看祁津府南门已经告破,大量的金军涌了进去,却最终还是被挡了回来。
  女真人其实早已疲倦到了极点,他们所擅长的是旷野逐杀,策马提僵呼喝一声如潮水一般冲杀敌军,这攻城的战役实在不是他们的强项,若不是女真人天性勇猛,再加上完颜阿骨打不断鼓舞,只怕这时候早已坚持不下去。
  初冬未至,大雪终于提前到来,这就意味着,未来几日的攻城战将更加艰难,因此这城外的大营总是弥漫着一股萧索的气氛,许多人闷着头坐在帐中喝酒,比起从前少了欢笑,多了一点凝重。
  不知是什么时候,手鼓声突然传了出来,咚咚的声音仿佛在演奏一种一首苍凉的曲调,帐中的女真人都在凝神细听,手鼓是女真人的乐器,也是萨满巫师的工具,这首曲子耳熟能详,讲的是一个叫女丹的女真女人在丈夫死后学习萨满之后驾着鼓飞去给首领治病的故事。这故事虽然简陋,可是在这夜半时分用手鼓敲打起来,却有一种浓浓的思乡之意。
  狂风还在呼号,与大漠辽东的风雪相比虽算不得什么,可是却显得尤其的刺骨,在那金军的大帐,几团炭火在帐中生起来,地上铺了虎皮的毯子,使得整个大帐温暖如春,金军的将军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到了,各自席地坐在毯上,闷头喝酒,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就是喝酒时都刻意的压制住咕噜的声音。因为他们的首领,完颜阿骨打横刀坐的首位,阴沉着脸,始终不发一言,也只顾埋头喝酒。
  通常这个时候,完颜阿骨打一定是在思考,将军们虽然不知道完颜阿骨打在思考什么,可是看他表情凝重,双目赤红,心里已经料定一定出了什么事,大王只有在盛怒之下才会表现出这样的神态,若只是单纯的生气早就提了鞭子寻了个奴才来鞭挞了。
  眼见完颜阿骨打如此,将军们自然是一个个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生怕触怒到了这白山黑水的王者。
  完颜阿骨打又是将牛角杯中的烈酒喝干,脸上早已生出醉红之色,拿手肘抹了抹嘴角胡须上的酒渍,完颜阿骨打终于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这铜铃大的眼睛,突然微微阖起,露出一丝凶残,随后,狠狠的将牛角杯掷于地上。
  牛角杯在地毯上翻滚几下,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躺下不动,可是这一下却让所有将军更加提心吊胆起来,纷纷停止动作,不解的看向完颜阿骨打。
  完颜阿骨打突然狂笑,这洪钟般的笑声霎时将账外的风声压了下去,随即用手狠狠压在桌案上撑着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站起来,大口的喷吐了两口酒气之后,才道:“我的侄儿,我的宗翰儿,白山黑水的巴图鲁死了!”
  帐中哗然,所有人露出惊讶之色,完颜宗翰率五万铁骑北上救援大定府,而现在,宗翰将军居然死了,那么五万铁骑在哪里,大定府出了什么事?
  完颜阿骨打大吼道:“宗翰儿幼时随我起兵,强壮的像一头小牛犊一样,比白山上最凶猛的海东青更加勇敢,可是现在,汉狗杀了他,那个叫沈傲的,先是杀了我的儿子,用奸计俘虏过我的母亲,现在,他又杀死了宗翰儿!”
  帐中更加躁动,所有人皆是骇然,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除了宗翰儿,还有我大金国的五万儿郎,五万勇敢的战士,都被那沈傲用奸计诓骗到了大定,将他们活活烧死!”完颜阿骨打的眼睛像是要滴出血来,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攥着拳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来的:“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消息才传递过来,宗翰儿全军覆没,一个人也没有逃出,所有人全部死在了大定府,除此之外,完颜宗隽也落入了那沈傲的手里,宋军截断了我们的后路。”
  将军们到吸一口凉气,终于爆发出低吼,七嘴八舌的道:“报仇!”“杀死沈傲。”
  完颜阿骨打任凭将军们叫喊,无动于衷,压了压手,才让将军们重新安静起来,完颜阿骨打厉声道:“我们女真人的仇敌,早晚有一日会用我们的弓箭,会用我们的战马去报答。不杀沈傲,我完颜阿骨打又有什么面目对得起自己的族人,又有什么面目给我的兄长一个交代。”
  一名将军道:“请大王立即下令,我们这便杀回大定去,为宗翰将军报仇!”
  “报仇!”帐中传出一阵低呼。
  完颜阿骨打的脸上阴晴不定,一双眼眸宛若秃鹰一样,随即,他恶狠狠的道:“传我的王令,明日本王继续攻城,宗翰儿的事谁也不许透露出一句半句,谁敢透露,本王就用十匹马踩死他。”
  将军们霎时鼓噪起来,先前说话的将军道:“大王,宋军截断了我们的退路,现在军中的粮食至多坚持一个月,再加上寒冬将至,许多勇士的冬衣都没有备齐,祁津府再不能打了,现在趁着这个机会,杀回大定府去,既可以为宗翰将军报仇,又……”
  完颜阿骨打厉声打断道:“胡说,女真的男儿哪里有前功尽弃的道理,先拿下祁津府,再回去收拾沈傲,这就是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再劝!”他的眼眸闪动一下,昂首道:“这时候就算是回去攻打大定府,也需要糜费时间,与其如此,倒不如全力拿下祁津府,现在契丹人已经人困马乏,破城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我们彻底消灭了契丹人,再以祁津府作为后路,慢慢收拾汉狗不迟!”
  众人见完颜阿骨打态度坚决,也都默然。
  完颜阿骨打显然不是个容易被愤怒蒙蔽理智的人,他当然清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正如那女真将军所说,大军的粮食至多坚持一个月,若是大军去大定府,沿途就要耽搁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内若是拿不下大定府,女真大军就要被活活困死饿死,与其如此,倒不如将赌注放在祁津府上。
  打发走了众将,完颜阿骨打整个人像是瘫了一样坐在椅上,大帐之中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坛坛空空如也的酒罐,起兵到现在,完颜阿骨打只吃过两次亏,一次是沈傲,第二次还是沈傲,这个沈傲,就像是他的克星一样,让他不得安生。
  虽然从来没有与沈傲正面较量过,完颜阿骨打已经深信,此人必将是自己最大的对手,自己雄心万丈的最大绊脚石,可是完颜阿骨打却也不断的在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要忍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先拿下了祁津府再说。
  沉思了良久,完颜阿骨打突然又坐直了身体,铁塔般的身躯像是重新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眸闪动着比任何时候都闪亮的光辉,他恶狠狠的狞笑起来,游戏才刚刚开始,宗翰儿会麻痹大意,女真铁骑会中沈傲的奸计,可是完颜阿骨打深信自己不会输,这个自信来源于他自己,他才是草原上最强大的枭雄,是天下的主宰,既然别人对付不了这沈傲,那么早晚有一日,完颜阿骨打会亲自去收拾这个难缠的对手,就像当年他带着几千人去对付十万辽军,去直捣黄龙府一样。
  “我,完颜阿骨打,有海东青一样的敏锐,有恶狼一样的机智,有猛虎一样的力量,不管是任何敌人,都将死在我的弓箭之下,那些不服从我的女真酋长是如此,辽国的天柞帝是如此,下一个,就是你这汉狗了!”
  完颜阿骨打心中道出一句誓言,随即,他低呼一声:“来人。”
  账外一名亲兵踱步入账,躬身道:“大王……”
  完颜阿骨打慢吞吞的道:“去洗干净本王的铠甲,喂饱本王的战马,明日清晨,本王要亲自攻城!”
  女真大营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除了少数的将军知道来自大定府的消息,大多数人仍然蒙在鼓里,一夜过去,到了第二日拂晓的时候,完颜阿骨打披挂上阵,出现在了阵前,他穿着古朴的皮甲,戴着一顶插着海东青羽毛的皮盔,整个人如铁塔一般坐在马上,一双眼眸延伸到了祁津府的城头,这座坚固的城池已经露出了不少破绽,而现在,完颜阿骨打所要做的,就是将这破绽不断扩大,再以胜利者的身份打着马走进城去。
  ……


第九百零四章 十万雄兵
  女真大军已经开始在城下列阵,一眼看过去,满山遍野,完颜阿骨打一声令下,绣着狼头的王旗在他身后打了出来。
  完颜阿骨打蔑视地看了城上的辽军一眼,随即道:“阿保,带着你的部众上去。”
  一名将军跃跃欲试,应承一声,拨马回到本队,抽出长刀朝天一指,爆喝一声,身后响起如山的喊杀,无数的健马脱缰而出,越过这阿保朝祁津府城墙飞驰而去。
  密密麻麻的女真骑兵迎着朔风,在旷野下疾驰,待到了城下,又如旋风一样调准角度横跑起来,马上的骑兵纷纷抽出弓箭,朝城上的辽军飞射。
  这是女真人攻城的惯用手法,不过这般飞射,其实真正的作用更多只是打击城墙上的守军士气,真正的杀伤力却是低得吓人。
  城上的辽军被这飞矢乱射,不少人躲到了女墙之后不敢冒头,也有不少步弓手飞射还击。
  而恰在这时候,城下传出隆隆的鼓声,完颜阿骨打勒着马,飞驰到密密麻麻的步卒阵前,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高呼一声:“城里有数不清的财富,有抹了胭脂的女人,有最醇香的美酒,你们还愿意在这城外被大风吹,吃着没有盐巴的肉脯,住着遮不住风雪的帐篷吗?”
  密密麻麻的步兵阵多是些衣衫褴褛的配军,这时也变得士气如虹起来,一齐喝道:“抢掠他们的金银首饰,吃他们的美酒,睡他们的女人!”
  完颜阿骨打热血沸腾起来,虎目之中掠过一丝猩红,长刀向天,道:“那就杀进城去,我……完颜阿骨打今日在这里许诺,这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赏赐!”
  配军们爆发出一阵欢呼,随即,如潮水一般越过完颜阿骨打,提着刀剑,架着云梯朝城墙快速移动,无数的人群,宛若疯狂了一样,争先恐后,宛如雨林中的行军蚁,密密麻麻而浩浩荡荡。
  完颜阿骨打驻马而立,阖着眼,注视着战场,飞射的骑兵从某种程度上压制住了城头上的守军,事实上,女真人在攻城方面也已经有了一些经验,就比如这种先让骑兵飞射的做法就是其中之一,所谓压制,其实就是为这些配军做掩护,让城头上的守军分心,令他们不能专心致志打击攻城的步卒。
  大雪虽是停了,可是护城河仍然结了冰,这让配军少了一重麻烦,顷刻之间,已经有跑得快的抵达了城墙之下,七手八脚地架起了云梯,随即,又如沾了方糖的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向城上攀爬。
  长达十里的城墙,此刻已经歪歪斜斜地挂起了数百云梯,无数人攀爬,接着被城上的飞矢射下,也有热油、巨木、石块滚下,城上城下,都是哀嚎阵阵,无数人发出绝望的凄吼,与那兴奋的喊杀声一道,成为了攻城的主旋律。
  辽军显然也明白女真人的意图,立即放弃了对女真射手的回击,专心致志地对付攀爬上城的配军。
  而这时候,终于还是有配军攀上了城墙,虽然大多数刚刚冒头便被长枪刺了下去,可终究还是有幸存的跳上了城墙上的甬道,城墙上,无数人拿着长刀、长枪鏖战在一起,又一日的攻城彻底拉开了帷幕。
  攻城的战斗,早已让完颜阿骨打生出厌烦,可是他知道,他必须比守军更有耐心,他的一双虎目,一丝不苟地盯着城墙,不断地计算着什么,当看到有配军杀上了城墙,身后的侍卫一阵欢呼,可是完颜阿骨打却只是冷冷一笑,这笑容不带任何表情,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失望。
  果不其然,反应过来的辽军大量地出现,只消片刻功夫,便将登上城墙的配军清理了个干净,随后,辽军开始泼下火油,用火箭引燃,一时之间,不少云梯燃烧起来,无数个火人自攀到一半的云梯上嚎叫着摔落下去,有的直接砸入那城下蜂拥的人群,立时引起城下配军的混乱。
  完颜阿骨打不由地冷哼一声,配军就是配军,若是登上城的是女真人,效果可能不一样,可是女真人只擅长骑马,让他们攀爬城墙,损失是完颜阿骨打不可以接受的,他压抑住这个疯狂的念头,继续冷眼观看着战局。
  无休止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了晌午,一波又一波的配军如潮水一般冲上去,又如丧家犬一样没命奔逃回来,反复几次之后,配军的士气跌落到了谷底,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攻势却越来越微弱起来。
  而城上的辽军也是疲态尽显,甚至连射下来的飞矢也变得无力起来,完颜阿骨打心中想,给本王半个月,只要半个月,本王一定能拿下城。他的目光极为敏锐,若说方才惨烈的攻城,其实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次预先的排演而已,那城下一地的尸首,无非是完颜阿骨打估量辽军实力的垫脚石。
  金军的攻势终于随着完颜阿骨打的命令而停止了,金军退回营中,开始埋锅造饭,到了下午的时候,攻城仍然继续,而完颜阿骨打下达了命令,凡是后退的,杀无赦!在屠刀之下,配军又打起了精神,全力攻城,隆隆的战鼓和喊杀、凄吼汇在一起,与那冻成了紫红的大地和漫天的血腥一起交融。直到天色黯淡,完颜阿骨打才下令收兵。
  今日一战,又是无功而返,这让整个金军都变得垂头丧气,但完颜阿骨打却是浑身轻松,到了第二日,第三日,仍是督促配军攻城,一直到了第四日下午的时候,完颜阿骨打却一反常态,这一次不止是出动了配军,还让不少女真人混杂在配军之中,一道向祁津府发起了进攻。
  完颜阿骨打的新办法起到了极大的成效,辽军对攻城的配军已经越来越熟知,几日攻城不下,也让辽军滋生出了一些信心,突然之间,攀爬上城的不再只是配军,多出了一些悍不畏死的女真人时,辽军一时疏忽,居然让攻城的军马占住了一段半里长的城墙,大量的攻城军马登上城,眼看上城的人越来越多,若不是后来一支精锐辽军及时赶到,勉强地将这些登城的金军赶了下去,其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傍晚的时候,完颜阿骨打仍旧下令收兵,今日的攻城办法明显起到了不小的成效,不过要拿下城池,这还只是开始。当日夜里,完颜阿骨打显得兴致勃勃,召集众将来大帐中聚饮,在这摇曳的烛火下,这个身躯如虎豹的男人虎目四顾,勉强挤出几分笑容,举起了牛角杯,道:“辽人坚持不了多久了,明日之后,定要再接再厉,拿下了祁津,本王重重有赏!”
  将军们见完颜阿骨打兴致高昂,欢笑声一团,纷纷道:“早晚将耶律大石的狗头献于王帐之下。”
  完颜阿骨打大笑,一口将酒饮尽,还想再说些什么,帐外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完颜阿骨打皱起眉,露出不悦不色,平时他召集众将,是不允许人打扰的,这个时候,是谁在外头胡闹?
  正在这时候,一名侍卫卷帘进来,纳头便拜,道:“大王,大定府送来的消息。”
  听到大定府三个字,完颜阿骨打的煞气更浓,放下牛角杯,冷言冷语地道:“念。”
  “宋军在中京道招募流民、溃兵,聚众二十余万屯驻于大定,与此同时……与此同时……”
  “说!”完颜阿骨打见对方迟疑,不由大喝一声。
  “是,与此同时,有一万宋军骑兵朝临璜府方向去了。”
  大帐之中所有人的笑容都僵硬起来,有一名将军甚至惊得连杯盏都掉到了地上。
  完颜阿骨打冷若寒霜,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
  一名将军见状,道:“大王,不过是一万骑兵,算不得什么,临璜府一带,有我女真铁骑六七万之多,宋军当真敢去,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完颜阿骨打却是冷笑,道:“你们当沈傲会做这种蠢事?他既然敢拿出一万骑兵去临璜府,就一定有必胜的把握。”
  “难道是沈傲那汉狗故意作出一副北去临璜府的姿态,是要扰乱我们的军心?”一名将军小心翼翼地道。
  其实在所有人看来,一万的宋军骑兵实在不堪一击,只要有五千女真铁骑,就足以将他们彻底击溃。更何况临璜府的金军以逸待劳,人数更是宋军的六七倍之多,虽然宋军的举动在乍听之下显得有些让人惊愕,可是很快,大家便镇定下来,在他们看来,宋军这样的举动和送死实在没有太多的区别。
  完颜阿骨打却是出奇地认真,他绝不相信沈傲会做这种蠢事,骤然间,他的眼眸闪过一丝骇然,随即道:“不,沈傲那狗汉人有的不是一万铁骑,而是十万雄兵,十万人奇袭临璜府……”
  将军们被完颜阿骨打的话吓了一跳,却都露出一副不相信的神色,十万人是断不可能的,临璜与大定相隔七八百里,这么长的距离非动用骑兵不可,宋军水师有十万大军没有错,可是要说有十万铁骑,那简直就是笑话。
  ……


第九百零五章 捷报频传
  完颜阿骨打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他大吼一声:“以沈傲那汉狗的身份,为何会亲自带骑兵去临璜府?只有一种可能……”完颜阿骨打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西夏铁骑兵出祁连山,与宋军骑兵在临璜府会合!”
  一语惊醒梦中人,帐中的金国将军霎时脸色骤变,西夏骑兵的厉害,他们并不是没有领教过,虽然女真铁骑仍是天下第一,可若是对方有十万人,而突然奇袭临璜府,临璜府自然岌岌可危。
  临璜府对于完颜阿骨打,对于整个金国意味着什么?再愚蠢的人都知道,一旦陷落,金军就算拿下了祁津府也变得毫无意义,那里才是女真人的根本,只要宋军拿下祁津府,再分兵入辽东黄龙,完颜阿骨打手里的十五万女真铁骑,立即会陷入有家不能归的尴尬境地,而且那十万配军也必然反戈,十五万入关的金军将陷入西夏、大宋、契丹的合围之中,直至被彻底消耗掉最后一点力量。
  “大王,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若是临璜府有失,我们就要做丧家之犬了。”
  “大王,勇士们的亲眷都在临璜,一旦有失,必然军心动摇,到了那时候后果不堪设想,还是立即回师,与沈傲决一死战。”
  “宋军拿下了临璜,必然会西进攻取辽东,黄龙府若是有失,我们大金的国本就彻底葬送了啊。”
  “随我们来的配军都是大漠各族抽调来的,一旦让宋军出现在关外,配军还肯为我们效力吗?”
  将军们的意见出奇的一致,大家的家眷都在关外,现在宋军与西夏铁骑出关,在这种情况之下,谁还有心思去攻夺祁津府?祁津府对大金国来说,不过是一块肥肉。也只是一块肥肉而已,若是让他们拿着身家性命,放任自己的老巢而去吃下这块肥肉,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得不偿失。
  完颜阿骨打的脸色阴晴不定,深吸一口气,道:“你们说的对,临璜府绝不容有失,本王的母亲,本王的妻子、儿女都在那里,我们大金国的基业也在那里。”不过让完颜阿骨打痛下决心,显然还有些不容易,他沉吟了片刻,如秃鹰一般的眼眸微微闪烁,终于,他抬起眸来,正色道:“传本王的命令,将这个消息立即散布出去,告诉我们的勇士,明日夜间,拔营向大定府进发!”
  “喳。”将军们纷纷应命。
  打发走了这些将军,完颜阿骨打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道:“去,将斡离不叫来。”
  斡离不也就是完颜宗望,乃是完颜阿骨打的次子,作战最是骁勇,统帅着女真铁骑的精锐之一拐子马军,金国铁骑横扫八荒,其中以铁浮图军和拐子马军最为精锐,铁浮图军披重甲,而拐子马军善骑射,每每旷野对阵时,金军用铁浮图重甲军正面冲击,拐子马军配置在两翼。当吹响女真军队特有的羊角军号声后,铁浮图军就会发疯似地冲向敌阵,犹如一面铁墙铺天盖地而至,给敌人以极大的震撼力。此时,拐子马军在两翼奔射驰杀,所遇敌军大多闻风丧胆,一触皆溃。
  这拐子马军以速度著称,反应极快,或骑射,或近身格斗,骁勇无比,战功彪炳。
  过了一会儿,身材矮小却很是精悍的完颜宗望踏入帐中,朝完颜阿骨打行了个礼,道:“父王。”
  完颜阿骨打双目阖起,淡淡道:“今日夜里,带着你的拐子马军出动,在祁津五十里外埋伏,若遇到辽军,力求歼灭。”
  完颜宗望一脸狐疑,想说什么。完颜阿骨打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冷冷道:“去吧。”
  完颜宗望还是忍不住道:“父王,辽军只怕不敢出城追击。”
  完颜阿骨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道:“耶律大石会的。”
  宋军奇袭临璜府的消息已经传开,整个金营已是炸开了锅,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当日夜里,便有不少金军打点形装,到了第二日清晨,金军拔营而起,浩浩荡荡地撤离祁津府。
  城中的辽军见女真人突然撤离,一时之间也是满腹疑惑,不得已派出斥候出去打探,才得知了消息,整个祁津府亦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欢呼。
  到了晌午的时候,辽军三万骑兵齐出,开始追击。在辽人看来,这一次宋军直捣临璜府,金军必然大乱,仓皇北返,趁着这个时候,追击一下,总能捡一点便宜。其实之所以如此冒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耶律大石也算是一个枭雄,篡了皇位之后一直以坚韧不拔的姿态君临大辽,而遇到了金人却是处处挨打,声望早已跌落到了谷底,甚至在辽军军中,对这篡位的皇帝也颇为不忿,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岂能错失?若是能大败金军一次,多少能挽回一点颓势。
  三万辽军日夜兼程,可是到了祁津府向北五十里处,前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支军马,一万余拐子马骑兵列成一字长蛇等候多时,辽军虽有三万,可是当看到拐子马军时,霎时大乱,甚至已经有不少骑军返身便逃,喝止不住。
  一万余拐子马军放马驰骋,地动山摇,宛若一柄柄尖刀,迅速将辽军分割,不断驱杀,辽军大败,血流成河,拐子马军一直追逐到祁津府城下,那数千辽军溃兵想要入城,可是辽军守将却不敢开城,于是在这祁津府城墙下,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就这样在守军眼睁睁的情况下进行,这一日,天空仿佛都染了一层血色,朔风中隐隐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嚎。
  ……
  汴京连续下了几日的雨,气温也开始急转直下,一份急报传来送至门下省,看了奏报的书令史不由拍案而起,喜气洋洋地道:“好……”
  所有人侧目过来,便是坐在上首的杨真也露出了不快之色,杨真的京察虽然暂时停止,可毕竟这位老顽固的余威还在,尤其是在门下省,平素便是交头接耳都是禁忌,大家各忙其事,各司其职,都是在默默中进行。
  那书令史居然一点都没有露出歉意,立即拿了奏报离座,径直到杨真这边,喜气洋洋地道:“大人请看,平西王殿下送来的报捷奏疏,水师破锦州,一路西进,拿下了大定府,歼女真铁骑五万人之多,旗开得胜,真是可喜可贺。”
  杨真听得心里砰砰乱跳,这消息来得太仓促,令他始料不及,从水师出发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月的光景,两个月对一场大战役来说可谓短促得很,依着兵部和枢密院的估计,没有个一年半载这场战争也不会见分晓,一年半载还算是少的,便是打个两三年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这捷报突如其来,杨真失态也是正常的。
  杨真也是个急性子,立即抢过这捷报,放在案上仔细端详着看了几遍,等他抬起眼时,才发现整个门下省的书令史、录事都没有了办公的心思,眼睛纷纷朝他身上看过来,不少人已经露出了狂喜之色,这一战与越国之战不同,越国之战和朝中的衮衮诸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胜是败对他们都没有影响,甚至有一些心理阴暗的,倒是巴不得平西王大败一场,打消一下他的嚣张气焰。可是女真之战就不同了,这关系着整个汴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一旦水师大败,女真人拿下祁津府,汴京就完全暴露在金国铁骑之下,连不可一世的辽人都是一败涂地,祁津府都被金人攻破,汴京能坚持多久也只有天知道。
  所以捷报传来,所有人的心情都轻松起来,这紧张兮兮的汴京,胆战心惊的文武们总算能松一口气,日子照旧还能继续混下去,总而言之,歌可以照唱,舞可以照跳,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连精神都愉快起来。
  杨真见所有人伸长了脖子,不禁笑起来,道:“没有错,确实是大捷,我大宋水师一日陷锦州,杀贼三千余,随即平西王率一万水师骑兵西进,奇袭大定府,枭首三千二百级,此后又与女真五万铁骑在大定交战,女真铁骑全军覆没,血流漂杵。”
  听到杨真的确认,门下省难得传出一阵欢呼,一个满面红光的录事道:“这捷报会不会作假?”
  门下省里又安静下来,假传捷报是大宋的潜规则,边军那边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么做了,对这些武夫,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说是歼贼五万,那大致能歼贼一万就算是了不起了,说是溃敌,还不知道谁溃了呢,所以这录事提出这个担心,倒也情有可原。
  ……


第九百零六章 厚赐
  杨真捋须沉吟,最后道:“平西王不会假传捷报,这捷报一定是真的。”
  杨真的话颇有点儿强词夺理,可是他一锤定音,再加上平西王以往还真没有这个劣迹,这也是朝中公认了的,在泉州的时候,就曾闹出这么个误会,后来还不是澄清了。
  门下省的诸位大人们这时都没有办公的兴致了,连杨真那刻板的脸上也焕发出笑容出来,朝胥吏吩咐道:“快,上茶,再叫个人去通知各部堂,各院寺,枢密院、三司也要有人去叫,赵录事,烦扰你去东宫一趟,给太子报喜,这是天大的喜事,要大张旗鼓的闹出点响动来。”
  众人纷纷应诺下来,几个年轻的书令史也快步跑到临近的中书省、尚书省那边报喜。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位杨门下如此大张旗鼓,不止是要庆功,真正的用意是安抚人心,自从女真的铁蹄越来越近,整个汴京的谣言怎么也压不下去,再加上皇上撒手不管,太子又曾力倡议和,做天子和监国的都是这个软弱样子,还有谁对这大宋有信心,因此在这汴京举家南逃的可谓不计其数,便是一些朝臣,也早就给亲眷们安排好了后路。不止是如此,平时繁华的市集也渐渐萧条,不少奸商趁机哄抬物价,便是先散布出流言出去,说是祁津府已经被女真人攻破,惹得百姓们纷纷囤积粮食,米价日涨。
  对于这个局面,三省六部虽然勉力支撑,京兆府也尽量维持,可是人心这东西却不是说弹压就能弹压的下来,再这么下去,那女真人还没来,整个汴京也要完了。
  如今这一场大捷对汴京无疑来说是一针强心剂,五万铁骑灰飞湮灭,攻夺锦州、大定府,锦州在哪里?大定府在哪里,那都是女真人的大后方,水师如此骁勇,难道还不足够让人心安吗?
  过了一会儿,石英便坐了轿子来,中书省离门下省并不远,几步路就到,可是这位石中书下了轿子,却还是撒着腿飞跑进来,撞到了一个胥吏,啊呀一声,差点儿也没摔个半死,那胥吏也吓了一跳,连忙要搀他,石英却是捂着额头道:“无妨,无妨,做你的事去。”
  接着又跌跌撞撞的冲进去。
  “尚之,捷报的消息可是真的吗?是风闻还是确有其事,那捷报在哪里?”一进门去,石英直接称呼杨真的字,张嘴便问。
  此时杨真正在整理衣冠,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抬眼见是石英来了,便苦笑:“这个自然不敢有假,老夫正要入宫上奏太后娘娘,若不是确有其事,岂敢入宫奏陈。”
  石英呼吸加快,涨红着脸道:“有此大捷,女真人再不敢南顾了。”
  他这句话虽有夸张的成分,可是宋军表现出来的战力,足以让女真人生出忌惮之心。这一战,可以算是保全了汴京,压住了局面。
  杨真喜道:“公爷不必多说什么,不如随老夫一道入宫面见太后吧,让太后娘娘也高兴高兴。”
  石英连连点头,道:“我随尚之一起去。”
  二人一道整冠,出了门下,各自坐上轿子,到了宫外一面叫人禀告,一面直接进去,殿前卫要拦,杨真昂首阔步的道:“中京大捷了。”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叫,先是让殿前卫一头雾水,随即,也醒悟过来,中京大捷,难道是水师大捷,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难怪这两位大人如此失态,便一面放他们二人进去,一面飞报禁卫武官,这消息随着这些殿前卫和门下省的书令史传的极快,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如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汴京的各处角落。
  于是整个汴京骤然热闹起来,据说只一个时辰不到,各大酒肆沽出去的酒比平时十天半个月沽出去的还多,那卖鞭炮的铺子更是被挤破了门槛,平时不太出门一脸阴郁的读书人这时候不少出现在大街上,邀上好友放浪形骸的四处庆祝。
  宫外的爆竹声源源不断的传入宫中,景泰宫虽在宫苑深处,可是这大宋的皇宫规模上不是很大,所以这么大的动静景泰宫也听到了,太后现在本是午后小憩的时候,这时候外头这般大的响动,那外头的敬德吓了一跳,连忙找了个内侍来问,内侍哪里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时节既不是节庆又不是放榜的日子,也不知是谁吃撑了放爆竹。
  敬德一时无计可施,又怕惊吓到了太后,正在这时候,太后的寝卧里传出声音:“敬德……”
  敬德听了,连滚带爬的进了寝卧,见太后已经醒了,这时候正坐在妆镜之前,让内侍给她梳头挽鬓。
  太后被这声音吵醒,显得心情有些不好,冷声道:“敬德,外头是什么声音,闹哄哄的,像是打仗一样,怎么不叫个人来问问。”
  敬德连忙道:“奴才也不知道,奴才这就去问问殿前卫。”
  太后想了想,抿嘴道:“罢了,说不准是哪家的富户结亲呢,哀家记得皇上刚刚即位的那一年,内城也有个人结亲,据说结亲的人家还是个什么尚书是吗?那动静真大,比皇家还气派。”
  敬德心里想,这个时节,汴京危如累卵的,哪家吃饱了没事做结亲啊。再者说了,能办出这个场面的整个汴京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二十家人,也没听说过哪家人里头有人要结亲。不过太后这般猜测,他也不好反驳,只是讪讪笑道:“这些人实在太大胆了,这般篡越,居然和皇家比富贵。”
  太后却朝铜镜淡淡一笑,眼睛落在自己两鬓间的白发处,随后又显得郁郁寡欢起来,道:“由着他们去吧,连皇上都不管,哀家管个什么。”
  正说着,外头有内侍匆匆进来,道:“杨真、石英两位大人求见。”
  太后抿了抿嘴,道:“叫他们等着,哀家要梳头。”
  “是……”那内侍退出去,可是过了一会儿,外头便传出杨真的声音:“微臣杨真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照着铜镜的脸便拉了下来,心里想,这般没有规矩,还没叫进人就来了后宫,怎么这么放肆,外头的人说的果然没有错,这杨真的性子毛毛躁躁的,哪里像个首辅。
  他朝敬德努努嘴:“叫他们在外头候着。”
  敬德低声道:“杨大人这般心急火燎,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会不会和外头的声音有关。”
  听敬德这么一说,太后也变得紧张起来,心里说,莫不是女真人杀来了,这时候再没有梳头的心思,便叫梳头的内侍直接给她挽发,连珠花凤钗都不插,长身而起,尽量作出端庄的样子,道:“请二位大人进殿说话。”
  她一面说,一面从寝卧中直接穿过内廊到了正宫,坐在帷幔之后的榻上,搁着纱帐,便看到杨真、石英二人一起进来,纳头便拜:“臣见过太后。太后安好。”
  太后淡淡道:“起来说话,出了什么事,让杨爱卿和石爱卿这般心急火燎?”
  杨真道:“门下省刚刚接到水师的捷报,平西王殿下率水师破锦州,一路西进,拿下大定府,歼女真铁骑五六万有余,大胜金人!”
  这一个消息,真如晴天惊雷,太后先是愕然,随即颤抖着声音道:“你再说一遍。”
  石英道:“水师大捷,大败金国。”
  太后已经站起来,拖着长长的丝裙,帷幔边的内侍见太后要出来,立即将帷幔卷起,用银钩勾住,太后从纱帐之后出来,定睛看着杨真道:“千真万确吗?”
  杨真不敢太后,仍然跪拜在地,道:“千真万确,捷报是平西王殿下手书,洋洋三千言,事无巨细,都说的清清楚楚,若是假传捷报,岂会说的如此细致,再者说平西王殿下乃是人中君子,更不会作出这等颠倒是非的事来。”
  沈傲若是在这里,听到杨真对他的评价是人中君子,多半要泪流满面不可。
  太后却不计较杨真的话,这几个月压在她心头的阴霾,因为杨真这一句笃定的话霎时扫了个干净,她不禁喃喃道:“旷世奇功,旷世奇功是不是?”
  石英想了想:“此战拱卫住了京畿,令我大宋宗社再无倾覆之危,说是旷世奇功也不为过。”
  太后激动的道:“哀家总算有个好孙婿,好,好的很,这才是国之栋梁,是擎天之柱,国之将倾,总会有忠臣、能臣的,这件事东宫知道不知道?”
  杨真道:“已经叫人去知会了。”
  太后喜滋滋的道:“哀家是个妇道人家,你们男人的事,哀家不懂,可是哀家知道,这一战咱们大宋的社稷就算保住了,前方的将士在鏖战,平西王在外头饱经风霜,都很辛苦,立即命东宫进来,该赏赐的都要赏赐,还要叫人去泉州,知会皇上,今个儿哀家就做一回主吧,这么大的一桩功劳,该厚赐,哀家就在这儿等东宫进来,和他商议一下赏赐的事。”
  太后的话有点儿语无伦次,可是杨真和石英却听明白了,太后这是要论功行赏,而且看这样子,是要厚赐,其实说起来也能理解。这位太后娘娘最心疼的便是晋王,晋王没有子嗣,只有一女,便是清河郡主,清河郡主嫁给了沈傲,如此说来,现在的沈傲才是晋王一脉的嫡系,现在平西王立下旷世奇功,名正言顺的也该给予厚赐。再者说了,当年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就曾许诺复幽云者为王,也就是说,谁能收复幽云,就可以晋升为王,不管你是阿猫还是阿狗,姓张还是姓王。而现在,平西王一路拿锦州,破大定,等于是拿下了中京道,中京道虽然不是幽云,可是比幽云还要深入,若是不给予赏赐,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今沈傲已是亲王之尊,又是西夏摄政王,手掌水师,武备学堂,便是说节制天下一半兵马也不为过,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是升无可升,再升,就到天花顶了。
  现在太后突然说要厚赐,还要亲自和太子商量,这就让杨真和石英有点犯迷糊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太后要向太子讨赏,只是这个赏,该赏些什么?若只是赐予金帛,那简直就是笑话,平西王的家产虽然大家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上亿贯还是有的,皇家能赐多少?至多也不过百万而已,这点小钱还需劳动太后亲自出面?
  至于什么赏赐美女之类那更是扯淡,太子就算想赐,太后也非拧下他的头来不可。
  官位就更不必说了,平西王已经身兼数个职事,你若是让他再去兼个官那只能算是委屈了他,堂堂亲王,兼一个尚书侍郎本来就是辱没,总不能把门下省给这位王爷吧。
  唯一的可能就是爵位,可是亲王之上就是天子,这似乎也很是不妥。
  想来想去,杨真就越发糊涂,太后这是要做什么?到底有什么用意?
  石英双目低沉,闪动着一丝疑窦,朝杨真看了一眼,才发现杨真也是用大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石英不禁苦笑,心里说,我还要问你,你倒是想问我来了。
  太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略有几分失态,定下了神,便又旋身回到帷幔中去,叫人撤下帷幔,坐在榻上,喝过一口茶,终于道:“敬德,去请太子。”
  ……


第九百零七章 破釜沉舟
  那巨大的鞭炮声劈里啪啦响个不停,东宫这边也有点不安生,一开始也当是谁家结亲或是办什么喜事,只是惊骇于动静这么大,可是这喧闹没有停止的迹象,才让坐在殿中与李邦彦闲谈的赵恒双眉紧锁起来。
  身为监国太子,外头闹成这个样子,居然也没人来知会一声,三省六部那边,确实过份了一些。不过赵恒心里也知道,杨真现如今和他时时唱反调,自从议和的事反目之后,就更加破罐子破摔了,寻常的政事,杨真就以首辅的名义直接处理,赵桓倒也挑不出个错来,毕竟赵佶在的时候,门下省确实有独立署理政务的权利,无非是动用一下中书省监督而已。可是遇到了大事,杨真也不寻他,而是直接去找太后,这就让赵桓有点下不来台了,偏偏他是有苦说不得,若是自己因为这个发脾气,太后会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
  被这些朝臣们当成了菩萨一样供起来,赵桓是打不得骂不得,还得赔着笑,这才知道这些仕宦们的险恶。放眼看过去,人人都是人精,一个个都不好对付。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赵桓只好选择沉默,既然他们自己把事情揽下来了,赵桓索性就作壁上观,每隔几日的朝议,也只是过去应付式地听一下,反正朝臣的奏疏就算他不恩准,多半人家又寻到太后那边去,最后的结果是太后觉得妥当便拟准下来,他这做监国太子的反而成了笑柄。
  赵桓心中虽恨,李邦彦却是时常劝说,慢慢地,赵桓反倒哂然了,他们既然要揽事,那就让他们揽去,正如李邦彦所说,事儿这东西做得越多错得就越多,今日且让他们放手去做,有朝一日还怕挑不出错来?眼下暂时隐忍才是上策。
  赵桓是忍惯了的,居然真的洒脱起来,作出一副悠游南山的姿态,每日只和请客对弈喝茶,有时叫上舍人们一起说些闲话,颇显自在。
  那源源不绝的鞭炮声让赵桓的心情又变坏起来,他的双目闪过一丝冷然,抱着茶喝了一口,压住了心中的火气,眼睛才落在李邦彦的身上,道:“李舍人,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般热闹?”
  李邦彦靠在檀木雕花椅上,气定神闲地道:“今日不是什么吉时,既不是节庆,也不宜婚娶,这么大的动静,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赵桓阴冷地笑起来,道:“有变故又如何?有人巴不得本宫是聋子是瞎子。”
  李邦彦哂然一笑,道:“殿下言重了。”
  赵桓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没事找事,便端起茶来掩饰自己方才没来由的火气,喝了一口茶,抬头道:“李舍人,那叫刘文静的还没有传回消息吗?”
  李邦彦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道:“至今还没有消息,殿下放心,到了金营,肯定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再者说,让人送书信回来风险也大了一些,刘文静最是谨慎不过,多半是不敢假手于人,金人那边又挽留,脱不得身才迟迟不归。”
  李邦彦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有点儿七上八下。
  赵桓放宽了心,便道:“那便好,本宫担心的就是这个。”
  正说着,一个内侍走进来,道:“殿下,门下省来了个录事,说是水师传来了大捷,特来知会殿下。”
  “大捷……”
  殿中的两个人眼中都闪出骇然之色,赵桓几乎是撑着椅柄站起来,道:“什么大捷?”
  “说是水师破锦州,取了大定府,歼灭女真铁骑五万人……”
  “住口!滚出去!”赵桓咆哮一声,那内侍再不敢说下去,连滚带爬的仓促出去。赵桓的一双眼眸满是狐疑地看向李邦彦。
  李邦彦期期艾艾地道:“怎么会是大捷?是不是假传捷报冒功?怎么会……”赵桓在盛怒之中,这般盯着自己,让李邦彦的心里也生出一点寒意,消息都已经透露了出去,女真人难道一点准备都没有?难道……
  赵桓阴测测地看着李邦彦:“李舍人,本宫只问你,这大捷是哪里来的?”
  李邦彦定了神,只好道:“这件事还要先问清楚再说。”
  “已经够清楚了,水师攻锦州是既定的方略,这个方略在沈傲的奏疏里写得明明白白,本王写给女真人的信里也是清清楚楚,完颜阿骨打一代枭雄,既然事先得了消息,为什么会一点准备都没有?放任水师偷袭了锦州,又奇袭了大定府,这件事有蹊跷,那刘文静……”
  李邦彦道:“刘文静绝对信得过……”
  赵桓冷哼道:“信得过,信得过为什么传来的是捷报?李舍人误本宫了。”赵桓的脸色变得苍白,继续道:“莫不是刘文静拿了本宫的信去投了沈傲狗贼?”
  李邦彦心中黯然,知道这时候强辩再多也没有用,赵桓这般说,心中已经对他生出了芥蒂,只好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亡羊补牢的好,若是那封书信落在沈傲的手里,公布天下,殿下的清誉……”
  赵桓咆哮道:“清誉……什么清誉?本宫身为监国,却还要遮遮掩掩地与金人议和,这就是本王的清誉。堂堂太子,上不能一言九鼎,下不能节制百官,要这清誉有什么用?”他的脸色变得煞白起来,李邦彦说的情况,他不是不清楚,一旦公布天下,他这太子废黜只是迟早的事了。
  赵桓恶狠狠地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
  李邦彦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道:“殿下当真要破釜沉舟?”
  赵桓的脸颊不断抽搐,眼眸中闪出一丝冷冽之色,道:“左右是个死,现在有把柄落在沈傲的手里,那就索性拼一拼,本宫已经受够了,只要登上了大宝,沈傲手里便是有十份百份这样的书信,又能奈本宫何?”
  赵桓大叫一声:“开福!”
  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太监蹑手蹑脚地进来,弓着身道:“殿下……”
  赵桓瞥了李邦彦一眼,随即目光才落在这老太监身上,淡淡地道:“去告诉那术士,陛下用药的剂量该加一点了。”
  开福骇然道:“殿下,那术士说了,若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就得徐徐图之,若是加了剂量,急于求成,一旦事泄……”
  赵桓没来由地烦躁起来,怒道:“混账,回去告诉他,本宫怎么说,就叫他怎么做,到时自有他的好处,如若不然……”赵桓露出森然之色,到了这个份上,赵桓已经狗急跳墙了,与其这件事被人揭发出来,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开福不敢回嘴,只好唯唯诺诺地劝道:“殿下三思。”说着,又拿眼睛去看李邦彦,李邦彦脸上却是挂着淡然的表情,压根不去理会开福。
  “滚!”赵桓呵斥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
  开福无奈,只好退了出去。
  李邦彦咳嗽一声,才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殿下如此做倒也情有可原,只是这件事干系重大,殿下也不必操之过急,剂量当然可以增添一些,不过这术士也得看好了,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便拿他来替罪。”
  赵桓烦躁地道:“本宫知道,跑不了他。”说罢又坐下,红着眼道:“说来说去,本宫就不该写那封信,罢罢罢,当务之急,还是自保吧。”
  外头又有内侍进来,道:“殿下,太后娘娘请殿下进宫。”
  赵桓吓了一跳,道:“太后叫本宫做什么?”他是做贼心虚,这时候听到太后、皇上便觉孜孜地冒冷汗。
  “好像是为了大捷的事。”
  赵桓这才松了口气,看向李邦彦道:“李舍人怎么看?”
  李邦彦道:“战功彪炳,这不世之功又是清河郡主的郡马,依着太后护短的性子,多半是向太子讨要赏赐了。”
  赵桓满是厌恶地道:“吃里爬外的老妪!”
  这一句话虽然没有明说,却是摆明了骂太后的,李邦彦只当没有听见,倒是吓了那东宫的内侍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
  赵桓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道:“本宫这就入宫去,太后要什么,本宫应承下来就是。”
  李邦彦倒是没有说什么,他心里当然清楚,眼下只是权宜之计,既然赵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那么这个时候自然不宜节外生枝。再者说,太后那边一言九鼎,就是太子要抗争,也未必能违拗得过,与其如此,倒不如索性大方一次。
  赵桓站起来,对李邦彦道:“李舍人少待,本宫去去就来。”说罢进了后殿换了尨服,整了衣冠,才带着一行人出去,上了东宫乘舆,直接朝宫中过去。
  这一路上,赵桓既是愤怒又有点儿心虚,方才怒极之下倒不觉得什么,事后回想自己作出大胆的决定,到现在都觉得后怕不已,可是事到如今,赵桓心里清楚,自己是不能回头了。
  ……


第九百零八章 天策上将
  赵桓一路进宫,眼看这宫中已换上了红色宫灯,到了景泰宫这边,敬德正指挥着内侍粉刷宫墙,敬德见了他,皮笑肉不笑的小跑过来,道:“殿下来的这么快,太后就在里头,快去问安吧。”
  赵桓看着那些忙碌的内侍,冷淡的道:“这是做什么?”
  敬德故作惊讶的道:“奴才不是叫人通报了吗?水师大捷,现在全城都在庆祝,宫里怎么能免俗,太后已经有了懿旨,要像节庆一样的操办。”
  赵桓沉着脸,心里虽是不忿,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道:“说的也是,那平西王就是周亚夫、蒙恬。”
  敬德喜滋滋的道:“这倒是真的,杨真和石英两位大人也是这般说,说是平西王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咱们大宋多亏有了他。”
  敬德没听出赵桓的话外音,蒙恬虽是有大功于秦,最后却被治连坐之罪,自尽而死。至于那周亚夫为大汉平定七国之乱,结果却是绝食而死,都没有落到好下场。
  赵桓已经没有心思听敬德说什么,快步入宫,待进了景泰宫,才发现杨真、石英二人还坐在靠门的地方,太后则是在帷幔之后,坐在榻上,隐隐约约的看不甚清,赵桓不敢怠慢,立即双膝跪倒,道:“孙臣给太后问安,太后安好吗?”
  “安!”太后的声音颇为悦耳,喜滋滋的坐在帷幔之后道:“快,给太子赐坐。”
  赵桓站起来,已经有宫人搬了锦墩放在他的身下,赵桓欠身坐上去,眼角的余光瞥了杨真一眼,道:“水师大捷,可喜可贺,孙臣听了欣喜若狂,平西王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宫里厚赐是应当的,原本孙臣就想入宫来与太后商议赏赐的事……”
  赵桓既然知道太后的意图,索性就自己说出来,好讨一点欢心。
  太后果然笑起来,道:“你说的对,东宫虽然监国时日不长,却是长进了不少。咱们大宋朝一向不会亏待功臣,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这样才能服众,才能驱使人去效命,太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桓呵呵一笑,道:“太后说的是极。”
  太后继续道:“不知太子打算如何赏赐有功之臣。”
  太后的聪明就在于明明是要为沈傲讨赏,却将这疑难踢到太子脚下,有些话让太子说更合适。
  赵桓这时候也是为难,给沈傲赏赐他心中本就不情愿,可是不赏的话不说朝廷这边说不过去,太后这一关也绝难糊弄过去。他想了想,道:“赐钱百万,如何?”
  太后舔舔嘴,眸中闪过不悦,却不吭声。
  景泰宫里的气氛霎时冷淡下来,赵桓见太后不说话,也觉得尴尬,只好道:“另赐珠玉若干,以示优渥。”
  太后脸色骤冷,淡淡的道:“平西王不缺钱,就算是缺钱,哀家也有体己钱给他,不劳东宫挂念。”
  赵桓心中勃然大怒,心里腹诽几句,脸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太后训斥的对,是孙臣糊涂了。”
  太后笑吟吟的道:“哀家不是训斥你,咱们呢是一家人,一家人也不说两家的话,有些事,哀家非要说明白不可,太子想想看,没有沈傲,咱们汴京能安宁吗?没有他这平西王和将士们出生入死,又哪里有我们赵家的富贵?更何况,太祖先皇帝在的时候,就说过,复幽云者王,现在平西王拿下了中京,比燕云更体面,这样的功劳,若只是赏赐一些财帛,非但要寒了忠臣良将的心,就是天下人也不会信服。哀家是怕外头的人说咱们赵家薄凉,被人戳了脊梁骨。太子说是不是?”
  赵桓心中想,有朝一日,若是我登基为帝,便是被人戳了脊梁骨也不要你这老妪好过。表面上却是连连点头,道:“太后所言甚是,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太后似乎心里早有了腹稿一样,不待赵桓把话说完就接口道:“只不过你忌惮人家功高盖主?这是圣明的储君该想的事吗?古来的君王,任用贤明的就是明君,亲近小人的就是昏聩之主,眼下国家出了大贤才,身为储君的却心生忌惮之心,这像什么话?”
  赵桓道:“孙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孙臣的意思是,沈傲已是亲王,封无可封了。”
  太后淡淡一笑:“这也未必,大宋虽然没有进封的规矩,可也没有人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哀家倒是有个主意,古有周公辅政,今日这平西王贤德不在周公之下,便赐他辅政亲王,敕为天策上将,开府仪同三司,可以过问天下军政事务,辅佐太子监国,如何?”
  赵桓听得骇然,辅政亲王四个字再浅显不过,这意思却是说,太子不堪当国,因此由沈傲辅佐政务,其职权和顾命大臣没什么两样。至于这天策上将却是前唐李世民的封号,也不知太后是刻意为之还是无心想出来的,这四个字本身就是忌讳,至于开府仪同三司看上去好像很寻常,在大宋朝,开府仪同三司的官员多为散职,只是一个荣誉称号,可是听这太后的口气,是要效仿前朝的开府仪同来办,也就是给予沈傲自己设立王府官职、任免王府官员的权利,最后那过问军政事务就更加了不得,虽然比不得他这监督军政事这般威风,可是过问二字,也足够掩盖自己的光芒了。
  其实说到底,这一连窜的爵位和官职若是给了别人,说是虚衔也不为过,可是全部加在了沈傲头上,这意义就非同凡响了。这就好像太师一样,历朝历代这么多太师,说他们德高望重这没有错,可是又有几个权倾天下的,可太师和太师是不同的,就比如那蔡京,便有本事顶着太师的名号总揽三省,只手遮天,其权势便是让赵桓都不得不忌惮几分。
  太后这么做的用意,反倒让赵桓有点儿糊涂了,太后这是怎么了,活到她这个岁数,不会不知道这些进封的后果,这就意味着,大宋朝将会出现三个主人,父皇自然不必说,虽是放了权,可是这皇位还是固若金汤,只要他不死,谁也动摇不得。其次就是他赵桓,以太子的身份监国,名正言顺,总揽天下军政,虽然处处受人掣肘,可若说是次主倒也无人有异议。现在给沈傲加封了这些名目,这大宋朝第三号人物,就正式的落在他的头上,实至名归,甚至可以的话,他只要盖上辅政亲王的金印,就可以任免官员,调动军马。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太后这样做,难道只是心血来潮?
  赵桓咬着唇,脸色铁青,太后对他的疏远,对沈傲的亲近便是傻子也知道,这种疏远让他滋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坐在角落里旁听的杨真和石英,也都是露出骇然之色,相互对视一眼,也觉得太后说出来的话实在骇人听闻,太后这么做,连他们都没有想到,若只是加一个辅政亲王倒也罢了,将沈傲抬为亲王之首,以示优渥,以示圣眷,这都情有可原,可是那天策上将和这开府仪同三司,这就是摆明了要让沈傲自己去建一个小朝廷,任免自己的官员,节制自己的心腹,再加上过问军政事的名目,更是如虎添翼,有了过问军政事这一条,平西王甚至可以名正言顺的下条子,下诏令到三省,到六部,到枢密院、三司,虽然只是过问,其权柄却也不容小觑。
  太后坐在帷幔之后,却是气定神闲的喝了一口茶,慢慢悠悠的道:“东宫为何不说话?”
  赵桓心里想,这件事万万不能轻口许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便沉声道:“太后,孙臣以为此举大大不妥,平西王的忠心孙臣是知道的,如此厚赐,便是孙臣愿意,平西王也未必敢生受,这件事还是再议一议的好,事关到了国体……”
  太后冷笑打断他:“东宫这是不肯了。”
  赵桓连忙摇头:“孙臣哪里不肯,只是……”
  “只是心里还是不肯是不是?”太后言语冷淡,目光深邃,继续道:“你是监国太子,难道就不需要贤臣来辅佐?还是太子自认为已经熟稔了军政,现在就可以独断专行了?”
  赵桓吓得额头冒出冷汗,太后这句话说中了他的心事,可是明明他心里是这样想,却又万万不能承认,连忙道:“孙臣不才,岂敢有这心思。”
  “没有这心思,那就该学学怎么署理军政,沈傲是个贤才,难得又对咱们赵家忠心,哀家想来想去,能担当这大任的也只有他了。你不必多言,若是还认我这太后,便立即下诏令吧。”
  赵桓想不到太后的态度居然如此坚决,甚至有几分宁愿与他反目也要促成此事的姿态,太后越是如此,赵桓心中就越是恼恨,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时之间倒也拿不定主意了。
  ……


第九百零九章 太后心事
  太后的咄咄逼人,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谁也摸不透太后的心思。赵桓只是抿着嘴,既不敢吭声辩驳,又不敢轻易答应,左右为难。
  杨真这时候也觉得太后这个赏赐实在太过厚重,依着他的性子,本想站出来说两句话,可是刚要张口,却看到卫郡公石英朝他打着眼色,只好作罢,把话吞回肚中去。
  石英当然清楚杨真的为人,粪坑里顽石,有什么说什么的。可是今日的事透着玄乎,况且对平西王和太子的争斗干系着旧党和杨真的荣辱,太后要敕封辅政亲王和天策上将,于旧党也有好处,眼下石英最担心的还是太子这个变数,若是当真能赐封辅政王,心里的一块大石就能落下一半,至少就算太子当真登极,多少也要有几分忌惮。
  景泰宫里如死一般的沉寂,几盏宫灯冉冉发出微弱的光线,帷幔之后的太后更显高深莫测。
  “太子殿下……”太后已经显出了几分不耐,淡淡的道:“太子殿下还不能拿主意吗?”
  赵桓手抓着膝盖,咬着唇,眼中闪露出一闪而逝的愤恨,随即道:“孙臣不敢做主。”
  太后冷冷一笑,语气变得尖刻起来:“也罢,既然监国的太子不能做主,那么就让皇上来做主吧,杨真……”
  赵桓听到皇上两个字,心知太后是要绕过自己直接向父皇吹风了,想说什么,却是无可奈何的住了嘴,心里想:也罢,索性就给那沈傲封个天策上将,封一个辅政王,待本宫登极的那一日,只需一道圣旨就可捋夺,又怕个什么。
  若说在做出加大剂量的决定时赵桓是愤怒,事后又变成了后怕,可是现在,赵桓却生出了一种期待,那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勃勃野心不断的燃烧,那克制不住的野心比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杨真听到太后叫他,立即离座作偮道:“臣在。”
  太后慢吞吞的道:“以门下省的名义上疏,将哀家与东宫的对话原原本本的写在奏疏里,用加急快马送出去,请皇上定夺。”
  杨真道:“臣遵懿旨。”
  太后脸色不好看了,淡淡的道:“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赵桓松了口气,便起身道:“孙臣告退。”
  杨真和石英也都纷纷作偮:“太后安养凤体,臣等告退。”
  景泰宫里,又变得幽静起来,太后叫人把纱帐帷幔卷起来,叫人开了门窗,整个宫室亮敞起来,她趿鞋而起,拖着长裙又回到寝宫去,坐在铜镜前叫人梳头,一面端详着铜镜中日益衰老的自己,轻轻用手指去抚摸那如何也捋不平的眼角尾纹,淡淡道:“敬德呢。”
  “奴才在呢。”敬德小跑着进来,朝太后奴颜笑道。
  太后的眼睛陡然变得黯然起来,幽幽道:“皇上不济事,哀家也老了,老话不是常说嘛,长江后浪推前浪,人一老,就免不得要安排好后事,就如那皇上,最是关心自己的陵寝一样,哀家虽不关心死后的事,可是这世上还有许多活着人要惦记,不把他们安排妥当了,哀家不放心哪。”
  自从皇上在泉州一去不回,太后就时常发出这样的感慨,敬德早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子,如往常一样,笑呵呵的道:“太后不老,正当壮年呢,依着奴才看,再活一百岁也算不得什么。”
  太后哂然一笑,看着镜中的自己,道:“谁教你的这些油嘴滑舌的话。”话音一顿,突然又道:“方才哀家和太子的对话你在外头可听到了?”
  敬德忙道:“奴才哪里敢听。”
  “你就是听了,那靠门的纸窗还有你的剪影呢,装什么糊涂,放心,哀家不会怪罪。”
  敬德尴尬一笑,道:“是,是奴才该死,太后海量才不计较,若是换了其他苛刻的主子贵人,只怕老奴早被人打死了。”
  敬德话中的意思,是说太后宽厚,太后莞尔一笑,总算露出了一点喜色,便道:“你心中是不是在奇怪,哀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哀家是赵家的人,自然该为赵家人来打算,可是哀家此举,是不是太过了,会损害了赵家。”
  这种事敬德可不敢多嘴,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可是精神却绷得直直的,生怕说错了一字半句,沉吟了好半响才道:“太后说笑了,国事奴才也不懂,不过平西王殿下有功于国,赏赐自然是不能少的。”
  太后颌首点头,想必还是满意敬德的回答,幽幽道:“哀家想的却不是这个,哀家想的是,当今这太子和哀家并不亲近,我这做太后的,平素也没有给他什么恩惠,现在就算要施恩,只怕也来不及了。”
  敬德心里知道,太后此时此刻要说的话都是绝不能传出去的,立即紧张起来,朝陪侍在太后的左右宫人和给太后梳头的内侍努努嘴,示意他们出去。
  太后看在眼里,笑起来,道:“这些都是自己人,不必顾及什么,都留在这里,哀家今日要不吐不快。”
  那几个要走的宫人又都驻了足,敬德不知太后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有这么多感慨,只好耐着性子听。
  “哀家呢,十四岁的时候便嫁给了神宗先皇,只生了两个儿子,别人都说是好福气,若说福气,哀家还真有一些,神宗先帝的子嗣本就不多,哀家一人就独占了两个。到了后来,神宗皇帝崩了,哀家迁出宫去,便住在端王那边……”
  太后不叫皇上而叫端王,似乎是觉得只有叫端王才觉得亲近一样,这时候她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双目微微拱起,镜中的太后脸上含着一种恬然的微笑。
  “原本以为能做个太妃就已经知足了,可谁曾想,哲宗先帝又崩了,那时候真可怕,整个汴京都闹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最后也不知怎的,太皇太后和大臣们都推举了端王,呵呵……端王听了消息,整个人都呆着没有动呢,那老二晋王也不是省油的灯,偏要说他这皇兄是中了魔怔,说要去请太医。”
  太后吁了口气,整个人变得阴沉起来:“哀家是有福之人,从太妃到了太后,嫡亲的子嗣也从亲王做了皇上,享了这么年的福,哀家也不奢求什么了,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晋王。方才哀家不是说了吗?太子和哀家生分着呢,外头也疯传他和沈傲有嫌隙,沈傲是哀家的孙婿,是清河的郡马,他们都是晋王的命根子。你想想看,现在太子监了国,太子登极只是迟早的事,没了皇上,哀家依靠谁去,晋王依靠谁去?晋王行事疯癫,当今皇上是他的嫡亲兄弟,自然让他一些,再加上有哀家给他们兄弟两个撮合,晋王再胡闹,总不至于丢了富贵。可是若太子登极,晋王再这样闹,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太子和晋王总是疏远了一层,又因为沈傲的嫌隙,将来铁定是要治晋王罪的,哀家就这么两个儿子,哪一个吃了亏,都像针扎了一样,怎么能不为他们及早做个打算。”
  太后语气又缓和下来,淡淡笑道:“当然了,太子是哀家的孙子,哀家自然也不会令他吃亏,不过是让沈傲过问军政而已,令他心有顾忌也就是了,沈傲这个人哀家清楚,他没有这个野心,也不会去做对不起皇上的事,咱们赵家的宗社还是稳稳当当的,只要太子不对他动手,自然好说。”
  敬德连连称是,道:“太后要及得上诸葛孔明了。”
  太后微微一笑,语气低沉的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其实太子能和平西王和睦相处自是最好,就算是不能,让他们将来无处下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也就是了。”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凉风习习,窗外的晚霞洒落万点昏黄,将这暮色中的宫殿染的千姿百态,妖娆妩媚,那点点的昏黄透过纸窗洒落进寝殿里,与殿中的冉冉烛光相互映衬,赫然之间,铜镜中的太后显得年轻了许多,太后的长发已经挽起,插上了凤钗、珠花,珠光宝气在烛火之中,鲜亮而堂皇。
  太后长身而起,哂然笑道:“哀家和你说这个做什么,知会京兆府,为庆祝大捷,可以到东华门放一些烟花,让大家都乐呵乐呵。”
  “是……”
  ……
  从汴京到泉州,若是骑上快马,八百里加急,也不过六七天就到,不过南方水网密布,再加上福建路多山,却也要耽搁些时间,等那门下省的捷报和太后拟定的奏疏送到泉州时,已经是第九日了。
  赵佶在泉州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既受人抨击,那弹劾请愿的奏疏如雪花一般,搅得他一点都不安生,另一方面,又忧心女真人南下,怕要留下骂名,因此心情也坏到了极点,这泉州虽也到了初冬,天气并不算冷,连续一个多月都是艳阳高照,直到这两日才淅沥沥的下了些小雨,天气没有了从前那样潮热,多了几分清新。可是赵佶的脾气却是越来越坏,只有吃了丹药,心绪才肯平复一些。
  皇上的脾气坏,最提心吊胆的自是杨戬,一开始,陛下喂服了丹药之后还算不错,连精神都格外好起来,可是到后来,这丹药越来越不太灵光了,从先是一日一粒,现在是一餐两粒才有从前的效用,可是杨戬也渐渐发觉,皇上的身体也随着这丹药越来越坏了,就如半个月前,陛下小病一场,只是有点儿头疼脑热,若换作是从前,太医开了一剂药方子,睡一觉大致也就好了,可是现在,却是什么药都不济事,竟是差点昏厥过去,连续卧病了四五天,才有好转的迹象。
  杨戬心里觉得蹊跷,可是又不敢劝说什么,背地里给沈傲去了一封信,想让沈傲拿拿主意。
  昨天夜里,陛下老是咳嗽,杨戬伺候了一夜,到了晌午才起来,漱了口,叫来个内侍问陛下在做什么,那内侍道:“说是来了八百里加急,陛下正要看呢。”
  八百里加急……
  杨戬心里不以为然,自从陛下移驾到了泉州,这八百里加急的东西实在太多,三省那边处置不了的政务要八百里加急,太子问安的奏疏也是八百里加急,反正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是加急送来的,好像不加急,这朝廷就要倾覆了一样。
  杨戬整好了衣冠,便往赵佶的寝殿去伺候,虽说今儿清早的时候,陛下见自己疲倦,说了今日不必自己伺候,可是这么多年的习惯已经养成,杨戬总觉得陪侍在圣驾面前才舒心一些。穿过一条回廊,过了月洞,这月洞里头就属于重地了,里三层外三层全部是殿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禁森严。不过杨戬却是没人拦的,一路过去都有殿前卫给他问好,杨戬也只是抬抬眼皮,慵懒的扫过去一眼,这内相之名绝不是浪得虚名,别看只是个太监首领,可是这日夜陪侍圣驾的殊荣却是不可比拟。
  到了行宫最深处的一处阁楼,杨戬清咳一声,做好了准备,才谨慎的踏步进去,只见赵佶靠在软榻上,两边正有两个内侍伺候着,这两个内侍见了杨戬,巴结似的朝杨戬笑了笑,杨戬不理他们,蹑手蹑脚的到了榻前,低声道:“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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