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很傻很暴力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9 00:30:29|字数:35596
出大事了!
好端端的,平西王居然和太子卯足了劲的在街道上对峙,为的不过是争个车马道,这在许多人看来,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其实但凡是朝中的大佬,心里却都明白,他们争得哪里是个车道,是摆明自己的态度,太子和平西王不和睦的传闻早就有,许多官员也都蛇鼠两端,一面想巴结未来的国君,一面又不愿意得罪如日中天的平西王。现在态度摆出来,最着急的反而是那些左右摇摆的墙头草。
其他的朝官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李邦彦这边听到了音信,他还在宅子里喝茶,眼下这个时候李邦彦生出了避避风头的心思,因此闭门谢客,除了去门下省那边坐值,大多数时候还在府里头蹲着。
浪子宰相一下子变成了宅男宰相,这倒是令人没有想到。不过眼下风平浪静,李邦彦也就松了口气。等到消息传到府上,他整个人犹如受惊的山猫,不禁霍然而起,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之前,现在还在对峙,京兆府那边去了人,结果无济于事,宫里也递不进消息。”
李邦彦捋着须,愁眉不展,换做是从前,他或许还会忍不住有几分看好戏的闲心,可是这时候,他反倒为难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自己躲在府里,不说朝廷里交代不过去,太子那边只怕也会滋生怨恨。如今的李邦彦成了孤家寡人,早就有了投靠太子的心思,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已经再三向太子示好过了。可是示好没有用,眼下若是没有行动,人家就算这时候利用你,等有朝一日太子登基,照样还是收拾你。
可要是去了,又要直面平西王,如今李邦彦见了沈傲犹如老鼠见了猫,一想到待会儿要去和沈傲对峙,他心里头就有些发虚。
李邦彦摇摇头,长叹口气,问:“吏部尚书程江为什么没有消息?他是太子的心腹,难道这时候在一边看热闹吗?”
“程大人已经出了门……”
李邦彦一脸严肃的靠在椅上,用手指拍打着桌几,陷入沉思,程江去了没有用。吏部尚书在别人看来了不得,可是在平西王眼里屁都不是,更何况吏部尚书都去了,他这个门下令若是不去,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他吁了口气,沉着脸道:“卫郡公那些人呢?”
“卫郡公那边也坐轿子出来,连晋王那边也有动静。”
李邦彦霍然而起,道:“去,现在就去,立即叫人准备轿子,选最好的轿夫,不要耽误。”
果然没有料错,这太子和平西王表面上是因为小事而争执,其实真实的目的和郑家斗富并没有什么区别,就是要让一些左右摇摆的人浮出水面来,让人知道,汴京两宫之争,已经不再是小打小闹了。
他快步从厅中出去,几乎是跑着到门房这边的,心里还在想,可是这时候摊牌出来,却又为了什么?太子如今好不容易搬到了东宫,也备齐了东宫的官员,开始尝试接触国政,应当说,这个时节,太子应当低调才是。太子最大的优势就是时间,时间拖得越久,对太子越有利,若是有朝一日……
这天下将来还不是太子的?可是这时候,与平西王撕破脸,对太子有什么好处?
李邦彦心乱如麻的上了轿,思路也豁然开朗起来。方才他想的也对也不对,按常理,太子确实有这时间,可是眼下却不同,平西王的权势太大了,大到连太子的储位都到了朝夕难保的地步,若是再不遏制,所谓的时间都是空话,将来定鼎天下的,未必就是东宫。
所以他一定要闹,不闹是死,闹还有火中取栗的机会。
而且……
坐在轿子里李邦彦仿佛一下子洞悉到了太子的想法,平西王与太子在街道对峙,清议会如何?天下会怎么议论?堂堂东宫,居然被平西王这般折辱,清流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太子这边,太子代表的是名正言顺,平西王代表的是权势,太子这是要引起满朝和天下人的同情。
李邦彦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太子果然老练了许多。
不过李邦彦这时候又有些疑惑,平西王所图的又是什么?他如今如日中天,就算是要暗中易储,也不必将这事儿摆到前台来,当街与太子对峙,难道他就真的不怕天下人的非议?
李邦彦一头雾水,捉摸不透平西王的想法,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趟,赵佶一定带有目的,要嘛是早有预谋,要嘛就是心血来潮,不管怎么说,一定有所图。
轿子飞快的到了事发的地点,这里已经空旷了许多,却也有不少官轿停落下来,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李邦彦下轿时,便看到了程江,程江只和他使了个眼色,李邦彦走近,看着两辆密不透风的马车,低声道:“太子殿下受委屈了,平西王这般大胆包天,实在令人没有想到,程大人,眼下还是僵持不下吗?”
程江眼睛一动不动的看向太子的车驾,慢悠悠的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如今连天潢贵胄,储君都可以任人奚落了。”
李邦彦看到对面卫郡公几个人的身影,道:“我上去说话。”
程江轻轻扯扯他:“先看看再说。”
李邦彦方才之所以自告奋勇,就已经猜测出了太子的居心,太子这是故意要找点苦头吃,要让人看到太子的落魄。所以才要上去,做出一个姿态,这时候程江怕李邦彦不明就里,将他拦住,李邦彦便顺势叹口气:“事情怎么会糟糕到这个地步,只可惜老夫不过是个门下令,看上去光鲜,却不能为太子排忧,实在汗颜的很。”
程江低声道:“这场官司打定了,李门下,明日你肯联名上奏吗?”
李邦彦心里发虚,却正色道:“有何不敢!”
二人说了几句闲话,突然发觉,对面的马车里沈傲掀开帘子从车辕处下来,沈傲今日穿着的是便服,丝绸蓝彩的儒衫,在灯火之下,显得很是醒悟,他俊俏的脸上保持着一股捉摸不定的笑容,负着手,爽朗一笑:“月色如勾,难得太子殿下有这雅兴。”
夜风吹的沈傲的袖摆猎猎作响,他声音还算中气十足,语气之中没有不悦,像是和太子叙说家常一样。
程江见状,立即快步到了太子的马车边上去,李邦彦快步赶上,太子掀了帘子出来,脸色有些铁青,可是精神尚好,由程江、李邦彦扶着下了车,淡淡道:“平西王,你好大的威风。”
沈傲保持着笑容,不以为忤的撇撇嘴,目光却落在李邦彦身上,惊奇道:“连李门下也来了?”
李邦彦道:“君臣有别,太子是储君,储君遭人戏弄,身为人臣自然该来。”
沈傲听出李邦彦拐着弯骂自己不是人臣的意思,哂然一笑,道:“本王心里只有一个君,那便是当今皇上,倒是想问问,李门下心中有几个君?”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宋朝当然只有一个君,储君虽然有个君字,可是这区别实在太大,李邦彦总不能说自己效忠储君,只好道:“天下只有一个陛下,可是储君与陛下同出一体,身体发肤皆是一脉……”
“闭嘴!”沈傲没有闲工夫和他辩论,在他要长篇大论的时候大喝一声。
李邦彦脸色一变,沈傲今日实在是嚣张到了极点,居然在太子面前对当朝首辅大声呵斥,他满肚子的怒火升起来,道:“殿下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赵桓冷哼道:“平西王,你太放肆了。”程江接口道:“明日本官一定禀明圣上,倒要看看平西王在御前是否还有今日这般咄咄逼人。”
石英、姜敏、曾文、周正几个也已经靠近过来,石英捋须呵呵笑道:“是什么事还要闹到陛下那边去,臣下之间有些吵闹是常有的事,闹到御前,岂不是令君父着恼?”
石英的话谁都听得出来,意思是不管是太子还是平西王都是臣下,谁也别来摆谱。
赵桓听了,气的眼睛都红了,这太子实在太憋屈。石英次女是三皇子的王妃,早就和三皇子穿了一条裤子,宫中对赵桓这太子的态度又一向不冷不热,这三皇子和石英早就同谋,如今拉了平西王,才让他的地位越来越加窘迫,可是石英的话他又不能反驳,他赵桓也确实是臣下,就算地位再尊贵,也是人臣,他今日若说一个不字,明日说不定就要传入宫去。因此赵桓拼命忍住怒火,只是微不可闻的冷哼一声。
沈傲皱眉道:“说这么多做什么,路只有一条,本王要回家,太子是让还是不让!”
赵桓冷笑:“本宫若是让了,这天潢贵胄四个字岂不是变得一钱不值?”
沈傲按住了腰间的御剑,道:“尚方宝剑在此,殿下也不让吗?”
李邦彦道:“太子殿下是天潢贵胄,尚方宝剑又如何?”
沈傲绷着脸,冷笑道:“不能如何,不过陛下曾经说过,见此剑者,如朕亲临而已。”
赵桓脸色微微有些色变,不禁朝程江看了一眼,程江漫不经心的道:“平西王这是假传圣意了来欺负太子殿下了?”
沈傲毫不客气的口吻道:“你猜对了,就是欺负你的主子!”
程江从前吃过沈傲的亏,一看沈傲又露出凶相,知道眼下骑虎难下,只好拂袖冷哼道:“好一个平西王,明日本官定要参你!”
李邦彦附和道:“殿下明日听参吧。”
沈傲露出狰狞之色,道:“少在本王耳边鼓噪,快快让开,若是不让,可莫怪本王无礼了。”
“一……”沈傲报出了一个数字,手已经搭在了尚方宝剑的剑柄上。
赵桓的脸色骤变,不禁道:“你……你放肆……”
“二……”
沈傲冰冷的声音从口中出来,这时候也空气都紧张了。李邦彦毕竟是个圆滑透顶的人,心知这平西王做事一向不计后果,便朝赵桓道:“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今日且避一避,看他张狂到几时。”
赵桓还拿不定主意,见李邦彦这么说,也打起了退堂鼓,平西王可是杀过皇子的,真要动起强来,吃亏的一定是自己。他咬牙切齿的道:“好,平西王,本宫谨记你今夜的教诲了!”拂袖回到马车,道:“走!”
马车轰隆隆的朝道路的侧边过去,王府的侍卫们一脸铁青,灰溜溜的打马跟上前,程江和李邦彦也各自上了轿子,尾随过去。
沈傲伫立在这空荡荡的街上,周正在旁苦笑道:“这个时节,和太子闹这么一出做什么,今夜这件事,只怕不会善了。”
沈傲毫不在意的撇撇嘴,笑道:“就是不能善了才好,今日月色不错,不如到王府来小酌几杯如何?”
石英无奈的点点头,道:“罢罢罢……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沈傲不禁笑起来:“倒像是明日没有酒一样。”眼睛落向曾文:“曾大人的酒量一向好的很,敢不敢和本王拼一拼。”
曾文道:“就怕殿下吃不消!”
沈傲哈哈一笑,回到车上去,大家也各自回轿,沈傲的声音在皎洁的月色下传开:“回家!”
第八百零一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子夜的东宫,出奇的灯火通明,宫女内侍们这时都不敢睡,脚不沾地的掌灯、递水,太子妃那边也是坐卧不安的样子,幸赖太子的车驾总算回来,刚要出去相迎,才知道不止是太子回来,身为女眷,又不得不回到后苑去。
赵桓气呼呼的穿过中门,一路到了养德殿,一个内侍给递来了铜盆,请太子净手,赵桓双手一扬,将这铜盆打翻在地,盆里的水泼的到处都是。吓得这内侍脸色惨白的立即跪下,口里求饶。
随即追来的东宫主事陈瑞扯着嗓子道:“你先下去,太子有事要和两位大人商量。”
内侍如蒙大赦,飞快去了。
程江和李邦彦二人也追了上来,二人脚步匆匆,神色也不太好,脚步还未停稳,就听赵桓怒气冲冲的道:“听到姓沈的怎么说吗?他居然敢拿剑威胁本宫,本宫是陛下嫡亲血脉,天潢贵胄,贵不可言,如今却要给一个外姓让道,哼……人间何世,难道是要变天了?”
这程江和李邦彦都是面面相觑,太子的心情不是不是不了解,可是这时候发脾气也无济于事,程江道:“沈傲骄横惯了,仗着宫中宠幸,实在是太放肆了一些。”
李邦彦道:“不能再姑息养奸了,不过平西王深得圣眷,又权势滔天,只怕便是太子,也不是他的对手。”
赵桓冷笑道:“本宫会怕他?”
李邦彦淡淡笑道:“并不是说殿下怕他,只是眼下殿下还是潜龙,当务之急,还是以静待变要紧。”
程江却是若有所思,道:“不能再等了,这般等下去,天下只知有平西王,不知有东宫,陛下信任他,若是他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对陛下进谗,陛下偏听偏信,东宫能否保全都是未知之数。如今东宫与平西王已经撕破了面皮,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能指望他平西王大发善心,不从中作梗?东宫在一日,就不能与平西王共存,这个道理,李门下难道会不知道?”
李邦彦默然,程江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脸皮既然已经撕破,他就不信沈傲不会怕,将来有一日,东宫继承大统,第一个要杀头的就是平西王。沈傲不是乡野樵夫,当然知道决不能让东宫继承大统的道理。
赵桓脸色又青又白,道:“可有办法吗?”
程江沉默了一下,道:“惊动天下,朝廷才会知道殿下的冤屈,不如……”
赵桓抬起眸来,喉结滚动了几下,显得有些紧张,道:“就怕惹祸上身。”
程江正色道:“蔡京姑息,结果如何?难道殿下还想周旋下去?”
程江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今夜之事传遍天下,老夫再领个头,上疏弹劾,老夫不信,这天下之人会容忍一个平西王欺负到东宫头上,只要有人起头,必然能群起响应。更何况……”他瞥了一眼李邦彦,淡淡道:“李门下以为呢?”
李邦彦心里叫苦,他们要拼命,可是自己的命现在还悬着呢。可是话说回来,他投诚于太子,若是不做出点样子来,也难以成为太子的心腹。李邦彦犹豫一下,正色道:“老夫奉陪到底,老夫身为首辅,岂能让程大人领这个头,这件事就让老夫做马前卒吧,门下省这边先上奏疏,程大人再来压阵。”
程江心里颇有点酸酸的,这件事办的好了,就是从龙大功,就算办不成,宫里只怕也不会怪罪,这样的好事李邦彦当然抢着做。他心里略有几分不爽,可是念及对方的身份,不得不点头道:“有李门下亲自出马,这事就好说了。”
赵桓见他们争先恐后,倒也激起了几分雄心,方才的话赵桓不是不明白,事到如今只能鱼死网破了。自己手里头一个首辅,一个吏部尚书,这都是王牌,只要这二人肯做个表率,能不能将死沈傲不知道,至少也要出了这口气才是。
他叫人拿了一盏茶来,整个人显得平静了许多,喝了一口茶,淡淡的道:“平西王拿下郑家,你们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程江道:“请殿下示下。”
赵桓淡淡一笑,道:“就是因为造成了声势,当着全天下的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布了郑家的罪状,父皇就是有心维护郑家,却也已经迟了。其实这平西王也是一样,不到满城风雨,不到罪证确凿的地步,是万万不能动手的。”
听赵桓这么一说,李邦彦不禁想起了什么,道:“门下省这边倒是接到一些消息,说是平西王府那边,近来招募了不少人,全都是精壮之士,数以千计,如今平西王将他们赡养在城郊,不知那沈傲做什么打算。”
程江眼眸放光,兴奋的道:“这件事老夫也有耳闻,确有其事,而且出面招募的人可知道是谁?”
赵桓不禁道:“程大人何必卖关子。”
程江道:“陈济!”
李邦彦不禁道:“原来是他,就是当年弹劾陛下和蔡京,被陛下罢了官的陈济?对了,陈济确实是平西王家的入幕之宾,这个人陛下一向不喜欢,就是在三个月前,还听陛下说起过。”
赵桓道:“陛下怎么说?”
李邦彦道:“此人以直取名,哗众取宠,外相忠厚,实则内藏奸诈。还说这时候想起来,心实恨之,若不是他如今做了平西王的老师,非要再问罪不可。”
赵桓点点头,陈济这个人实在是伤的父皇太深,父皇一向好大喜功,而且那时候正当壮年,对丰亨豫大如痴如醉,那陈济却上一道奏疏,把赵佶骂了个狗血淋头,想不到直到现在,父皇还耿耿于怀。
李邦彦阖着眼睛,道:“是陈济就好办,他奉平西王的命令招募这么多人,闲养在城郊做什么?”
赵桓默默的坐在椅上发呆,想了片刻,道:“难道所图甚大?”
“这也未必不是用来对付殿下的后着。”程江插了一句嘴。
赵桓徐徐点头,道:“这件事让人先去查一下。”随即向李邦彦道:“先查明白了,再动手不迟。”
李邦彦颌首点头道:“殿下放心,这事儿要查也容易,这么多人肯定会有蛛丝马迹。”
赵桓显得又累又饿,叫人拿了一些糕点来,让李邦彦、程江二人陪着食用,一面道:“趁着这个功夫,程大人,你也不要闲着,今夜之事,本宫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程江笑呵呵的道:“这个好说,叫几个人去咨议局鼓噪几下就是。”
用过了糕点,赵桓摇头叹息道:“本宫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受点委屈倒也罢了,可是今日被平西王这般折辱,这口气一定不能咽下去,是成是败,全凭二位大人了。”说罢要向李邦彦、程江行礼。李邦彦和程江吓了一跳,连忙拦住,程江道:“陛下不必丧气。”李邦彦则说:“殿下稍稍忍耐,总有拨云见日的一日。”
赵桓方才那句话实在是推心置腹到了极点,尤其是那一句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也有大逆不道的意味,可是肯当着二人说出来,就等于是完全将二人当做心腹看待了。李邦彦这时候反而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此事虽然让他冒出一身冷汗,却也让他因祸得福。
三人又寒暄了一阵,程江和李邦彦才告辞出去,赵桓亲自将他们送到宫门这边,再三嘱咐:“今夜之事,不可教人知道,异日若有富贵,定涌泉相报。”
程江二人坐了轿子走了,等李邦彦回到府邸时,已经到了夜半三更,方才轿子的时候他哈欠连连,可是一落地,却又精神起来。今夜发生的事太多,让他一时还没有消化干净。平西王突然和太子撕破了脸,使得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机会,就算再不情愿,这个东宫的马前卒他也不得不做。
他到了大厅里,沉默了一盏茶功夫,才叫人道:“去,把胡力叫来。”
胡力是李家外宅的主事,老爷不回来,他也不敢睡,所以一直撑着眼等着,听到老爷回来了,没叫他,立即去睡了,结果才刚刚躺下又被叫醒,急匆匆的赶到这边来。
李邦彦朝他努努嘴:“来,坐下说话。”
胡力显得有点儿受宠若惊,连忙欠着屁股寻了个位置坐下,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李邦彦吁了口气道:“叫你来,确实有件事叫你去办。平西王府到处在招募人手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胡力毫不犹豫的道:“知道,前些日子老夫人不是说外宅缺几个做力气活的吗?便教小人去招募几个,谁知道一连几日,都寻不到精壮的汉子,后来打听之后才知道,平西王府那边也在找人,都是精壮的汉子,月银五贯呢,这满汴京的闲汉,哪个不眼红,所以老夫人的交代的事倒是没有人问津了。”
李邦彦耐着性子听着胡力的闲话,慢吞吞的道:“所以让你去把这平西王府招募人手的事打探明白,为什么招募,招募来做什么,老夫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之后将消息报来。”
胡力不敢怠慢,连忙道:“是。”
第八百零二章 好嘴
一夜宿醉,醒来时脑子嗡嗡的响,睁开眼时,香塌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人,沈傲趿鞋起来,去推开窗,才发现此时此刻已是日上三竿,炙热的光线让他眼睛茫茫一片。
对,昨天夜里和人喝了酒,好像还喝了不少,不过……最后是谁先趴下的?
沈傲不禁莞尔一笑,在这个时代喝了低纯度的黄酒都能喝醉,可见自己与这个时代已经完全融入了。他抿抿嘴,便又想起昨天夜里的事,不禁叹气摇头,太坏了,差点打了太子,这事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故作懊恼的样子,嘻嘻笑着从房中出来,后宅的房子类似于后世的四合院格式,八个厢房围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空地,空地上是假山、人造的溪水,其间种了花卉,威风摇曳,暖春盛放的鲜花香气四溢。远远可以看到几个俏生生的人影在石亭中张罗什么,沈傲信步过去,不禁笑道:“叽叽喳喳的做什么,咦,原来紫衡也来了。”
与安宁在一起端着糕点的人不是赵紫衡是谁,赵紫衡再不像从前的假小子一样穿着马裤四处惹是生非,这两年倒是正经了不少,今日她披着一件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衣,膝下是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上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脸上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红晕,见了沈傲,那微微翘起的鼻子便不禁抬起来,道:“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来看安宁姐姐,与你有什么干系?”
沈傲噢了一声,便不去理她,向安宁道:“宫里还没把骏儿放出来?”
安宁也是心情郁郁,生了个孩子却不能相见,还要入宫才能看个几眼,难免有些黯然。她将一盘糕点端到石桌上,道:“打发人去过问过了,说过几日就回来住几日。”
石桌上已经琳琅满目的放了许多糕点,茶也已经沏好了,周若坐在石凳上,用手支着下巴,道:“我饿了,我饿了,日上三竿才起床,害的我们现在还没有果腹呢。”
蓁蓁坐在周若身侧,轻轻笑道:“叫你先吃一点的,现在又叫饿。”
沈傲拍拍自己脑袋,笑道:“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说罢便坐上石桌,道:“这就用早餐吧。”
众女纷纷坐下,沈傲拿了一个糕点,众女才开始举起筷子,沈傲心里想,时代果然不同,不管女人再如何耍小性子,可是一些规矩却还是会不约而同的遵守,沈傲这时很有几分家中主心骨的感觉,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吃糕点喝茶,忍不住问唐茉儿道:“为什么你爹这几日都不来府上走动了?”
唐茉儿淡笑道:“这几日不恰好是年初吗?监生快要入学了,自然忙的脚不沾地。”
沈傲摇摇头:“那就叫唐夫人多来坐坐。”
赵紫衡在旁气鼓鼓的道:“我是客人,为什么不理我?”
沈傲心里不禁摇头,还以为赵紫衡成熟了,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不禁道:“你自己说是来看望安宁的,又不是我的客人。”
赵紫衡眼睛红彤彤的,放下握着的茶盏,咬着唇不说话。
沈傲见她这样,又去劝她:“开玩笑的,紫衡多吃一些,多长点肉才好。”眼睛不禁瞄向紫衡的胸脯,发觉自己实在太邪恶。
赵紫衡不明就里,也就笑起来,道:“我才不要长这么多肉,又不做杨贵妃。”
沈傲心里想,其实我是想叫你做林志玲,至少身材要像。可是这句话如何说得出口,只好道:“我们来比谁吃的糕点多好不好?”
赵紫衡居然学了沈傲的口头禅,道:“赌注是什么?”
沈傲板起脸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开口闭口都是赌注像是什么话。”
赵紫衡握紧粉拳,咬牙切齿的道:“我一定赢你。”
赵紫衡此时战意盎然,将沈傲从前捉弄她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小脑袋里过了一遍,心里想,太可恶了,一定要赢他。站起来,拉起裙裾,很市井很天真的一脚踏在石凳上,露出一截粉嫩嫩的腿。
沈傲看的目瞪口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幕,霎时感觉到许多双杀人的眼睛朝自己看过来,心里立即念,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将眼睛别开,深吸一口气,道:“本王吃遍天下无敌手,此嘴乃天下利器,嘴长一寸三厘。”
周若笑吟吟的拍手道:“好嘴。”
沈傲得意洋洋的站起来叉着手,道:“的确是好嘴。”眼睛挑衅的看向赵紫衡。
赵紫衡也叉着手,眼睛要喷出火来:“本郡主人称……人称大肚郡主,嘴长九……九厘。”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显得没什么自信了,吃饭的家伙就比沈傲差了那么一点点,实在有点难以见人。
安宁却给她助威:“紫衡小时候最好吃的,一定胜券在握。”
这句话天知道是好话还是坏话,可是紫衡听安宁这么说,不自觉的觉得自信了,挺起那鼓鼓的小胸脯,道:“现在开始吗?”
“开始!”沈傲毅然决然的线喝了一口茶,才捡起第一块糕点吞入空中。
赵紫衡就显得斯文了许多,捡起糕点一口一口的咀嚼,从速度上,沈傲就快了许多,顷刻功夫,便有六七块糕点下肚,一下子吞咽了这么多食物,沈傲有点吃不消了,直接提着茶壶很是不雅的对嘴吞咽,大口大口喘气。
反观赵紫衡这边,却是不徐不慢,虽然只吃了三块,却胜在稳健,等到她吃到第六块时,沈傲已经吃不消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双手一摊,道:“我吃了九块!你若是能吃十块便算你胜。”
“好!”赵紫衡气呼呼的道,将第七块糕点拿起来,安宁在旁道:“不要和他置气,实在不行,认输了没人笑你。”
沈傲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叫道:“她们不笑,我笑你。”
赵紫衡咬牙切齿的道:“一定不会输给你。”强撑着又吃了五块,总共吃了十一块,才停下喝了一口茶,道:“我赢了!”
沈傲呵呵一笑:“是,紫衡赢了,紫衡真了不起。”
赵紫衡得意洋洋的道:“那是自然。”
众女都笑,她们胃口本就不大,这兴致盎然的看二人比试,周若朝紫衡道:“吃了这么多糕点要不要紧。”
赵紫衡豪气万丈的一只脚仍踏在石凳上,不过那露出来的一截春光却被坐在一侧的安宁扯下去遮挡住,赵紫衡满不在乎的道:“这有什么,莫说是十一块,便是再来十块……八块那也不打紧。”
沈傲大叫道:“壮哉!我清河郡主!”
赵紫衡瞪着他:“然后呢?”
沈傲摇头:“没有然后了,用完了早饭,还有什么然后?”
赵紫衡又觉得无趣了,方才一心想赢,现在才发现赢了也没什么意思,便道:“真没意思。”
沈傲眼中露出狡黠,道:“今日我恰好有闲,不如待会儿我们出去走一走,去城郊吧,城郊有个大相国寺,一起去上上香,恭祝清河郡主多长几斤肉。”
唐茉儿眼中掠过一丝喜色,道:“怎么?夫君今日有空闲吗?”
见众女期盼的看着自己,沈傲心里生出一点亏欠,呵呵笑道:“莫说是今天,这几日都没有事,宫里是不去了,武备学堂也不去,闭门谢客,谁也不理,关起门来自得其乐。”
周若欢呼道:“现在就去叫人准备车马,去大相国寺!”
蓁蓁道:“这相国寺我从前去过,今日我领头。”
沈傲眼睛落在安宁身上,怕她刚刚生产身体虚弱,便道:“安宁若是身体不适,干脆就在家里歇一歇吧,让紫衡陪着你。”
安宁轻轻笑道:“这怎么成,不妨事的。”
赵紫衡低声对安宁道:“安宁姐姐,他这是故意想将你支开,好和她们如鱼得水。”
沈傲对这种挑拨离间的行为最看不惯,却也无可奈何。
安宁却是轻笑道:“只是出去玩玩,哪里有这么多居心,紫衡也一道去吧。”
赵紫衡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要和安宁同车!”
可是她准备要动一下的时候,眼中却突然迸出泪来,道:“唉哟……”捂着肚子蹲了下去,道:“我肚子疼。”
“不会吧。”沈傲脑门渗出豆大的冷汗,这罪过可大了,只是吃糕点而已,用有些不相信的口吻道。
离赵紫衡最近的安宁和唐茉儿已经搀住赵紫衡,道:“要不要紧。”蓁蓁道:“快去叫大夫来。”
一下子,这悠闲的王府里便是一通忙乱,背着药箱的大夫飞快赶过去,也有人去通知晋王府,沈傲反而只有干瞪眼的份,心里又是后悔,又是郁闷,好端端的一个玩笑,谁知道闹了这么一出,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晋王府要杀气腾腾的来兴师问罪了。
“大相国寺只怕是去不成了。”沈傲无话可说,随便寻了个话对陪着沈傲的周若道。
周若嗔怒道:“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想大相国寺……”
第八百零三章 兴师问罪
到了正午的时候,晋王府的车马就来了,晋王心急火燎地率先冲进去,晋王妃才忧心忡忡地在小婢的搀扶下尾随而来。
这二人一前一后,连通报都不必,也没人敢阻拦,一路到了平西王府的后宅,赵宗平时走起路来略带几分猥亵,今日却是龙行虎步,威风凛凛。他心里告诉自己,这一次是算账来的,不能泄气,不给姓沈的一点颜色看看,今日决不罢休。
后宅这边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晋王赵宗一下子像瘪了的皮球,赤红着眼睛,喃喃道:“人都死哪儿了?”
晋王妃赶上来,道:“你看那厢房里像是有什么动静,八成就在那儿了。”
赵宗冷冷地笑了笑道:“和本王玩空城计,哼!”他抬腿朝东厢过去,原本想斯文彬彬地敲门,随即又想,本王是来兴师问罪的,敲门做什么?想罢,临门一脚,狠狠地踹下去,身后的晋王妃传出惊呼,赵宗心里得意洋洋,谁知一脚砰的下去,这门儿居然纹丝不动。
赵宗脸上的肌肉顿时僵住,不禁恼羞成怒,又是连踹几脚才有了松动,里头几乎可以听到沈傲的尖叫了,赵宗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再踹了一脚下去,门轰的倒下,扬起漫天的灰尘。
赵宗松了口气,总算是踹开了,晚节总算还保住了一点,抬腿进去,接着就没有了反应。
晋王妃原以为赵宗冲进去会和沈傲扭打在一起,里头肯定是乒乓作响的,原想上前去拉扯他,谁知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心里忍不住好奇,便加快莲步追了进去。
厢房里烛火冉冉,由于方才动静太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味,晋王妃不禁伸出纤手去扇了扇鼻尖下的气味,可是这时候,她也有点儿呆住了。
沈傲站在书案边,背着手,愤怒地看着赵宗。
赵宗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至于赵紫衡,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躺在病榻上,而是捉着笔,笔尖下还滴淌着墨汁,也是一般无二地瞪大眼睛,与赵宗对视。
赵宗咳嗽了一声,很尴尬地道:“紫衡……你……”
赵紫衡的手还提着毛笔,僵住不动,过了很久才期期艾艾地道:“爹,我……我……”
沈傲已经愤怒了,叉着手,道:“你什么,我什么?我这从蜀地运来的檀木门就这样被拆了,晋王,这笔帐怎么算?”
赵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吞了口口水,道:“还要算账啊?”
这就好像某人夜宿青楼,第二天光溜溜地爬起来居然说还要付钱一样,无耻之尤,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赵宗也觉得说出这句话有点不太好意思,于是装腔作势地怒喝道:“你还敢和本王算账?本王倒要和你算账,你把紫衡怎么了?”
沈傲看了看赵紫衡,赵紫衡挺了挺胸脯,沈傲摇摇头道:“紫衡一定要撕磨着我教她作画,你看,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结果晋王便破门而入,这是什么缘故?”
赵宗不禁道:“不是说病了吗?”
赵紫衡咬牙切齿地道:“谁说我病了?他才病了,全家都病了!”
赵宗大是郁闷,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赵紫衡没病就好,可是眼下沈傲这如狼似虎的态度,他又很难得的自知理亏,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晋王妃淡淡笑道:“方才听平西王府的人来说紫衡病了,谁知道竟是假的,这事儿平西王一定要好好查一查,是不是王府里的哪个下人没有规矩?”
还是晋王妃聪明,三言两语,便由把责任推到平西王府上头,就算是闹出了误会,那也是王府的下人不守规矩,与他们何干?
赵宗立即来了精神,道:“对,是哪个该死的家伙胡乱报信?本王一定要打断他的腿!”
沈傲摇摇头,赵紫衡所谓的病无非是吃撑了,肚子痛的时候确实让人手忙脚乱,谁知道大夫一来,眼睛就瞪大了,若是寻常小户人家早就破口大骂,可是在平西王面前总还算保持着礼节,很客气地说这只是肠胃不适,算不得病,再之后赵紫衡哇的吐出了些吃下的糕点也就没事了。
沈傲怕到时候惹来晋王的纠缠,当然不肯让赵宗知道清早比拼吃糕点的事。赵紫衡毕竟也不是三岁小孩儿,吃多了撑着这种事更是不能声张,否则下次还能放出来玩儿吗?
事情总算遮掩住,沈傲松了口气,又是肉痛地看了那门板一眼,心里想,门啊门,只怪你投错了胎,何故生在帝王家。
晋王妃见众人尴尬的样子,抿抿嘴,轻轻笑道:“来了就是客,平西王不请我们坐一坐吗?”
坐,当然要坐。沈傲大是汗颜,叫人收拾了厅堂,领着这未来的丈人和未来的丈母娘到了正厅就坐,又叫人斟茶倒水,赵紫衡已经一溜烟的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刚刚坐定,晋王妃柳眉微微一蹙,喝了一口茶水,淡淡地道:“这王府外头都已经炸开了锅,殿下还有这闲工夫教紫衡作画?”
沈傲不禁道:“什么事这么热闹?”
赵宗忍不住道:“当然是昨天夜里你和太子的事,不止是咨议局,还有市井,就是许多家周刊都在议论此事。”
自从遂雅周刊发行,如今的汴京城已经不知有多少家周刊冒出来,不过限于财力和影响,自然不能和遂雅周刊相比,如今周刊也算是代表着舆论的风向,一旦周刊热议此事,整个天下就免不得要沸腾一下。寻常的平民百姓,本就是最喜好探听各种秘闻的,尤其是平西王和太子的故事,自然是足以吊起胃口。
沈傲不禁道:“周刊也登了?”他心里想,这种令人忌讳莫深涉及到大宋云端的事,寻常的周刊一般是不敢登载的,偏偏这时候却全都大张旗鼓的登出来,只怕在这背后,一定有人暗中发力。沈傲吁了口气,心里想:“所料不错,他们果然来了!”
晋王妃叹了口气,道:“紫衡许了你,咱们这些做爹娘的,就指望你们将来能安生的过日子,如今又闹出这种事来,真叫人揪心得很。这件事你就一点耳闻也没有吗?实话和你说了吧,不止是周刊,咨议局那边都已经有人去撞柱子了。”
“还撞柱子……柱子和他们有仇?”沈傲不禁道,随即又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实在不太好,立即危襟正坐,再不吱声。
赵宗呵呵笑道:“说起来也是笑死人,几个书生议论此事,说得口干舌燥,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直接抱着柱子就去撞,头都破了。”他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继续道:“不管怎么说,太子是储君,便是本王见了他,也要让一让他,你等着瞧吧,这件事没这么轻易过去,现在全天下人都说你太狂妄了,看你怎么办。”
沈傲喝了口茶,只是淡淡地道:“放心就是,我自有主张。”
赵宗眼睛一瞪,道:“你当然自有主张,现在整个朝野都在准备奏疏弹劾你,你别以为有母后保你,到了那时候,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天下的清议舆论作对?”
晋王妃也道:“倒不如就让晋王做个引子,和你一道去东宫那边送些礼物,陪个罪就是。太子就是和你再怎么不睦,把面子上的事做足了,他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到时候他再要纠缠,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赵宗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朝王妃道:“他去道歉为何要拉上我?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我是不做的,我堂堂晋王是什么人?不去,不去。”
晋王妃的脸色一下子寒了下去,赵宗眼睛中的坚冰立即融化,带着讨好的口气道:“不过为了沈傲,去去也无妨,哈哈……”
沈傲却道:“多谢王爷、王妃美意,不过赔礼道歉这种事还是罢了吧。”他心里想,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故意要挑起这场风波的,只怕非要宰了自己不可。
晋王妃不见喜怒地道:“既然你这般说,该劝的本宫也劝了,罢了吧。”说罢,又道:“为何不见安宁她们?”
沈傲心里大是松了一口气,道:“我叫人去请她们来。”
接着女眷们便去后宅里闲聊,沈傲则与晋王二人在外头说话,赵宗朝沈傲翘起拇指,道:“好汉子,你若是去赔了礼,本王还真要看不起你了,男儿就当如此。”
沈傲大是汗颜,道:“承让,承让。”
赵宗继续道:“依我看,现在你应该立即入宫,先去和陛下透透风,只要宫里头不动,太子也拿你没办法。实在不成我拉下这张老脸去为你游说就是。”
沈傲心里想,让你去说,没事都会变得有事,又不好拒绝,只好正色道:“我做人光明磊落,有什么好去说的?让他们放马过来,我眨了眼睛就是狗娘养的。”
赵宗瞬时石化,激动地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沈傲心里却是鄙视道:“鬼才做大丈夫,本王靠的是智商,智商懂不懂!”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晋王妃带着赵紫衡从后院里出来要打道回府了,赵宗朝沈傲挤挤眼,道:“好自为之。”说罢,灰溜溜地随着晋王妃回去。
一直将晋王和王妃、赵紫衡送出去,沈傲回到厅中,安宁莲步到了沈傲身边,趁着无人的功夫,道:“外头的清议很凶,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沈傲呵呵笑道:“明日我们就去大相国寺,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当是乌鸦鼓噪就是。”
安宁蹙着眉,道:“总要小心点才好,明日去相国寺,要不要叫上紫衡一道去?”
沈傲想了想,道:“罢了,叫她去若是中途出了什么事,晋王他们又不肯干休的。”
安宁笑道:“到时候她肯定说我们故意要将她支开,去如鱼得水了。”
沈傲想起清早赵紫衡的话,也不禁笑起来,道:“那就叫上她,不过事先说好,让她见了和尚不许叫秃驴。”
安宁笑得更厉害,故意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道:“紫衡哪里有这么坏?”
沈傲道:“一切还是防范未然的好。”
安宁颌首道:“这就说定了,今天夜里我们准备些糕点明早儿吃,夜里再叫个人去晋王府,知会紫衡一声。”
二人在厅中说着话,外头恰好春儿见了,便走进来,笑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安宁俏脸上浮出嫣红之色,道:“只是说明日去相国寺的事。”
春儿是刚从遂雅茶坊那边回来的,不禁失笑道:“相国寺?正好遂雅茶坊也要去相国寺谈生意呢。”
沈傲问她:“相国寺和遂雅茶坊之间能有什么生意?”
春儿紧着脸道:“这相国寺占地极大,可是僧人却是不多,所以待客的人也少,许多香客不远千里地赶到那里去,往往又渴又饿,相国寺照顾不过来,结果反而香客少了,所以我便想,既然他们没有人手,何不如我们到那儿去开一家茶坊分店,这茶坊与出家人并不冲突,又可以给香客们方便,香客一多,茶坊自然也就财源滚滚,是不是?这是互利共赢的事,明日我便和相国寺的主持去说一说。”
沈傲不禁道:“香客若是不多,大不了招募就是,两条腿的和尚多的是。”
春儿却摇头道:“相国寺和其他的寺庙不同,是汴京第一大寺,汴京的许多贵客都要去的,这些王公大臣一去,若是不小心招募了一些鸡鸣狗盗之徒,岂不是要糟?所以要入相国寺审核极严,不但要有鸿胪寺的认可,还要大相国寺长老们的考校。”
沈傲哂然一笑,道:“好,明日我们去散散心,顺道儿谈生意。”
第八百零四章 擦枪走火
咨议局本是沈傲倡议落成,这占地广大的地方立即成了读书人聚会的场所,除此之外,朝廷还设立了个咨议局衙门,设咨议郎中,下属三班吏目七十二人,再加上几十个杂役,这咨议局的架子也就建起来了。
第一任咨议郎中叫蓝温,从前在京兆府里做过一段时间,后来才升任到咨议局来,到了郎中这一级别,已经算是高官了,至少有了朝议的资格,可是蓝温却是有苦说不出,朝廷里好一点的衙门如吏部、户部、再差一点的在刑部、礼部,最差最差那去钦天监也好,可是不管是哪个衙门,却没有咨议局更坏的了。
就是在京兆府,虽然不敢得罪王公,不过一些市井破皮,寻常的草民百姓总算还能约束一两下。可是在这咨议局里,这官做得实在是胆战心惊,又实在是大失体面。
原本他这咨议郎中就是管着这些读书人的,朝廷让他们来说话,可不是叫他们来乱说话,尺度虽然宽了一些,却也不能信口胡说,尤其是宫里头和各家王府的事,那更是严令禁止。可是规矩是一回事,真正要办又是另外一回事。
读书人都是有功名的人,说得难听一些,说不准谁的恩师就是当朝的某任大员,所以这些人不但清贵,而且还特喜欢包团,福建路和福建路的总是扎着一堆,江南路和江南路的大多数凑在一起,你挑了一个就是捅了马蜂窝,可千万别小看了这些人的能耐,真要闹起来,把事情闹大,最后上头肯定是含糊着过去,各打五十大板,谁也别想讨好。
所以蓝温上任的时候,心里便想,自己只当来钦天监上任了,无为之治,等到什么时候朝廷想起了我,再早早脱离苦海就是。可是很快,他就错了,大错特错,这些士人不但胆子大,而且还特别能战斗,抨击各部倒也罢了,蓝温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可是时不时就有人大骂一通各家王公,这个如何如何,那个怎样怎样,骂起人来不吐脏字,最后还要补上一句,如此下去,国将不国,苍生而何之类的话。
蓝温坐不住了,骂王公本就是犯忌讳,居然还要说一句国将不国,当今圣上最好的就是丰亨豫大,你这不是拆台是什么?某家王公谈吐不雅就要亡国亡民,这是什么话?太不像话了。于是蓝温少不得要站出来训斥几句,谁知道这等于是入了狼窝,既是训斥,总要讲理,蓝温不是没有道理,无奈何人家是一百张嘴,他只有一根舌头,七嘴八舌,你来我往,连就事论事都不必,人家直接拐着弯骂你阿谀奉承、巧言令色了。
骂不过,就只能摆官威了,只是这威风刚刚摆出来,说一句:“不怕王法吗?”
于是大家捋起了袖子,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两眼冒着绿光,恨不得把脸伸到蓝温的巴掌下面去,还要大叫:“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没辙了,蓝温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自己要是动他们一根手指头,多半第二天就会名声扫地,立即会有雪花一样的弹劾奏疏把自己形容成当朝权奸之首,明日青楼酒肆里就会有人吹拉弹唱,宣扬自己的‘大名’,动他们一下,不但名声扫地,连仕途也完了。恰恰相反,被打了的人,反而会成为时下汴京最耀眼的人物,说不准还要青史留名,各地乡绅纷纷巴结拜谒。
管又不是,不管又不是,由着他们胡说八道更不是,蓝温这时候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炙烧,夜夜辗转难眠。
而这两天,真正的暴风雨真正酝酿了,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士人们进了咨议堂,数百人济济一堂,刚刚喝了口茶,就有个士人砰的一声把茶盏摔在地上。摔杯子的不止一个,有人带头,接着是十个一百个,咨议堂里一片狼藉,皂隶见了,心肝儿颤得厉害,飞快地去报知蓝温,蓝温到的时候,就看到有人撞柱子了,撞得头破血流,口里大叫:“国将不国了,大乱将至,东宫废黜只在今日!”
蓝温的眼前有点发黑,脑袋嗡嗡的,若说从前是抨击王公倒也罢了,如今居然说到了太子身上,废黜两个字差点让他没一口气提不上来双腿打摆子,太无法无天了,太严重了,纲理伦常都不要了。
接着有人大叫:“平西王原形毕露,要做曹操、王莽了,除国贼啊!”
蓝温只好道:“人来,快,快,弹压,谁再敢胡说八道,立即拿了,革掉他的功名,打出去,打出去!”
皂隶们要动手,谁知道这些读书人见了,都疯了一样,把皂隶们冲了个人仰马翻,又是一阵阵拳脚落下去,有人大吼:“先打了这些走狗!”
蓝温见了,转身就跑,心里乱七八糟,大叫苦也,这事儿闹出去,乌纱帽只怕保不住了,谁知他年纪毕竟不小,有些年壮力强的士人在后揪住他的长发,生生将他扯住,不知哪个冒出来一声:“这蓝温就是平西王的甄邯,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这时候局面已经失控,皂隶们逃了干净,蓝温被打在地上,无数人朝他围拢,蓝温听到甄邯二字,就知道完了,这甄邯是谁,便是王莽的走狗,后来协助王莽篡汉的就是他,这些读书人说平西王是王莽,他自然就成了平西王的走狗了。
无数拳脚打过来,蓝温心里又悲又愤,不禁大吼:“我若为平西王腹心,何至今日?”
蓝温这句话算是为自己辩解了,他这种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人物,若真有后台,早就进吏部、户部了,至不济大理寺刑部的名额也有,哪里会发配到这咨议局来。
可是读书人却不管这么多,一阵拳脚之后,蓝温已经没了气。
事情彻底地闹大了,堂堂朝廷命官被人打死,这和造反已经差不多,可是消息传出去,各方的反应却是极为暧昧,京兆府那边根本就不管,这是衙门里的事,京兆府只顾及弹压街面,这种事,当然是诸位大人操心。刑部那边也在装聋作哑,刑部是高级机构,一般是下头的衙门署理不了的案子他们才过问,现在京兆府那边没传案子来,他们当然没兴趣去理会这个。至于大理寺管的只是官,现在打死人的不是官,这又怎么个管法?没法管!
其实说穿了,就是谁也不敢去沾这种狗屁倒灶的事,谁插手进去,不管是处置的好还是处置的坏,最后的结果要嘛是朝廷不满意,罢你的官;要嘛就是士林不满意,坏你的名。做官最要的就是官声,官声是谁给的?当然不是百姓,寻常老百姓的话说了除去谁信?寻常老百姓的话能传出十里八乡吗?不能,只有士人,只有读书人才能一篇文章天下知,你要是想为蓝温出头,惹来的决没有好,只有一身骚。
面对这种事,各家衙门立即摆出一副无为而治的姿态,绝口不提此事。
倒是门下省这边,李邦彦听了消息,叫来了几个官员来问,随即怒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各部衙门都是摆设吗?岂有此理,天子脚下,出了这等事,你们居然无动于衷?这个蓝温是什么人?”
门下令过问了,当然要好好地查一下,至少吏部这边是最上心的,过了一天,结果居然出来了,蓝温大显官威,动辄要挟士人,今日更是出奇,居然要差役冲进咨议堂动手打人,这大宋祖法,但凡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便是被人状告也是不能打的,结果这一举犯了众怒,读书人滋起乱来,蓝温被失手打死。
接着是调来吏部那边对蓝温的公考,满篇都是仇、昏、灵、炀等字眼,李邦彦看了大怒,拍案而起,对下头的人道:“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做官?看看他做了多少丑事?在京兆府的时候就以贪渎闻名,这样的人,这样的官,是怎么混进咨议局的?”
结果一查,进咨议局是前吏部功考郎中刘著的决定,而这刘著早已致仕了,过去的事当然既往不咎,总不能叫人去人家老家把他拉回来治罪,李邦彦拿了这功考书,也顾不得其他,立即进宫。
不管怎么说,宫里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可是现在陛下不说话,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当真不知道此事,事情还没传入他耳朵里。第二个就是陛下知道了,但是陛下没有说话。陛下没有说话不代表陛下漠不关心,或许是陛下在等,等三省六部这边怎么裁决,所以李邦彦无论如何,也要给陛下一个交代。
第八百零五章 皇权
其实外头闹哄哄的,宫里头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虽然杨戬杨公公已经严令禁止内宦、宫女们不许私下嚼舌根子,可是赵佶早在沈傲和太子冲突的第二天清早就知道了消息。
赵佶正惬意的看着奶娘给沈骏儿吃奶,这眼睛也不知是落在沈骏儿的嘴上还是嫣红的那一点上。呵呵的只是笑,随即,他突然将杨戬叫到边上来,正色的问:“昨天夜里,太子和平西王在街巷里闹出了笑话?”
杨戬不敢说不,硬着头皮道:“是,不过这消息是真是假还没有断定,或许是以讹传讹而已。”
赵佶撇撇嘴:“这世上哪里有空穴来风的事,不必遮掩了。”他抬起头,沉默了一下,道:“东宫身为储君,闹出这种事来实在不像话。至于平西王,哼,不管怎么说,太子也是未来的天子,他这么多,就不怕朕宾天之后掉脑袋吗?真是混账东西,越来越糊涂了,再者说,亲王与东宫孰轻孰重,他心里会不知道?成日惹是生非,早知道就该寻个事把他打发出去。”
这一通牢骚发出来,杨戬反而心安了,若是陛下沉着脸不说话那才是真正的要紧,既然这时候骂了一通,这心里的火气也就发泄了出来,看来陛下对这事并不在意。
其实这种事也要看轻重,往轻里说是意气用事,往重里说就不得了,不管怎么说,赵佶的心里,总还没有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杨戬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淡淡笑道:“陛下,既然如此,不如下旨意申饬一下,好好的教训教训,看平西王下次还敢不敢再无理取闹。”杨戬的心思很简单,下旨意申饬之后,就算是朝廷惩戒过了,往后再有人拿着这个事来挑拨是非,也不好下口,任何事怕就怕悬着,悬在半空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倒不如骂了一通,虽然丢了些颜面,至少不会伤筋动骨。
赵佶却是摇头,淡淡道:“不必,朕只当不知道此事,省的教人心烦,外头的事他们自己去处置,和朕没干系,现在发旨意出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必理会。”
杨戬呵呵一笑,也就不再劝说。
不过这么大的事,想要不理会也是不成,赵佶偷了两日浮闲,事情终于发生了,让赵佶不寒而栗,他连续问了杨戬几遍,随即才陷入沉默。
国将不国,大乱将至,东宫废黜只在今日!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狠狠的扎在了赵佶的心口。他不禁有些愤怒,太放肆了,居然敢打死官员,敢说这种话,这种话是谁教唆的?
赵佶淡淡的看了杨戬,眼眸中闪出一种非常难得的警惕,淡淡的道:“为何三省六部还不将消息送进来?”
杨戬只是内廷之首,大宋朝的内廷还不至到大明中后期那种权阉当国的地步,一头雾水的道:“奴才也不知道,要不然去问一下门下?”
赵佶冷漠的道:“不必,该报的他们自然会报。”
杨戬对赵佶的这种冷漠太熟悉不过,若说是政务,赵佶未必能上心,可要是涉及到了赵佶心中的底线,任何一个皇帝都会小心翼翼起来。读书人是大宋的基石,大宋奉行的国策一直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士大夫就是读书人,读书人怎么想,历来是朝廷不可忽视的。
现如今读书人激动到打死人的地步,一件意气之争演化到了国将不国、大乱将至的地步,这背后有没有指使,还是读书人本就反感此事,赵佶不得不好好琢磨。
偏偏赵佶越是生出了警惕,越不透露一丝半点口风,朝议的时候,百官没有说话,他也不问,甚至李邦彦入宫,他也绝口不提。这种漠视的态度,使人误以为陛下还不知道此事,或者说知道了此事并不肯过问。可是杨戬知道,正是因为陛下太在意,所以一直都在用一双警惕的眼神看着三省,看向六部,他在等,等各方的态度。
这一日清早,赵佶仍旧起来,逗弄了沈骏儿,对杨戬道:“这孩子瘦了,是不是吃的奶不合胃口?”
杨戬哪里懂这个,讪讪笑道:“奴才觉得没有受,更红润了一些。”
赵佶便不再说话,让奶娘抱走了沈骏儿,独自坐在案前,开始浏览奏疏,这两日他居然出奇的勤恳,不必杨戬知会,就能坐在案前,处置政务。杨戬小心翼翼的给他添了一盏油灯,笑道:“陛下远些看,会熬坏眼睛的。”
赵佶的脸色随着奏疏看过去的多寡而变得愈发阴沉,一篇篇奏疏没有消息,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些大臣,这些朝廷的柱石,难道都是瞎子聋子?还是将朕当做了瞎子聋子?
他低不可闻的冷哼一声,突然将满桌的奏疏一推,搁置不理,身子依靠在椅上,半阖着眼睛,一只手扶在椅柄上,整个人失魂落魄。
杨戬低声道:“陛下,是不是奏疏里有人提及了东宫和平西王的事?”
赵佶冷冷笑道:“若是提及了还好,可是朕的大臣们现在还没有一个人透露只言片语。”
杨戬脸上浮出一丝惊讶之色。这事儿往重里想就是欺君了,而且是三省六部集体欺君。不过这事儿想一想,还真捉摸不透,沈傲这边的人不提倒也罢了,为什么太子这边连提都不提一句?
杨戬也开始警惕起来,太子在故弄什么玄虚?现在陛下到底猜忌的是谁,是猜忌平西王权势滔天,无人敢弹劾?还是太子只是暂时偃旗息鼓,早已有了谋划?
恰恰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人道:“陛下,李门下觐见。”
赵佶并不急着召见,先让杨戬换了新茶,吹了茶沫轻饮一口,才打起精神,叫杨戬把奏疏稍稍收拾一下,正色道:“宣他进来。”
过了片刻,李邦彦进了文景阁,肃穆的朝赵佶行了个礼,才道:“老臣见过陛下。”
赵佶不冷不淡的道:“赐坐。”
李邦彦欠着身子坐下,赵佶问道:“李爱卿这时候入宫,可是有事吗?”
李邦彦连忙道:“正是有事要奏请。”说罢道:“陛下可听说,在咨议局发生了一点乱子,一些读书人愤怒交加,竟失手将咨议郎中蓝温打死了。”
赵佶故作惊讶的道:“有这样的事?”随即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恶声恶气道:“是谁这样大胆,朝廷命官被人殴打致死,这与造反有什么区别,为何不调禁军弹压,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邦彦瞧瞧去看赵佶的脸色,也不知陛下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可是陛下做出这个态度,使他不得不小心应对了,等赵佶发泄完了,才道:“陛下,此事的前因后果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所以微臣才觉得棘手,要请陛下圣裁明断。”
赵佶沉着脸不由自主的去喝茶,随即道:“这里头还有隐情?”
李邦彦正色道:“正是,我朝一向优渥读书人,士人与朝廷一向是同心协力,若不是事出有因,读书人岂会如此大胆?陛下建咨议局,重在咨议二字,可令读书人畅所欲言,感怀陛下广开言路的恩德。不过老臣所知的是,这咨议局里的士人言谈所涉及的确实有点荒唐了一些,可是荒唐归荒唐,总还算是一片好心,事情就出在蓝温身上。”李邦彦吸了口气,继续道:“陛下广开言路,而蓝温却是专横的很,借着陛下的名目,竟然要堵住士人的嘴巴,到了后来居然怂恿差役冲入咨议堂里打人。”
“我大宋开国以来,对读书人优渥到了极致,太祖皇帝曾经说,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见太祖的圣德,也正因为如此,我大宋国柞百年,没有出现晋唐之乱,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升平日久。如今一个咨议郎中,居然敢动手打士人,蓝温这是要将陛下置于何地?”
赵佶淡淡道:“也正是如此,蓝温才被读书人打死了?”
李邦彦道:“正是如此,所以老臣才觉得棘手,蓝温目无祖法纲纪,有错在先,这没有错。可是士人错手打死朝廷命官,却也不能姑息,老臣不敢擅专,才情陛下裁处。”
虽是不敢擅专,可是这件事自李邦彦口中说出,却完全是站到了士人一方。赵佶颌首点头,道:“这蓝温到底是什么人?朕为何没有听说过?”
李邦彦早有准备,从袖中抽出了一份功考书,递到御案前,道:“这是刚刚从吏部调来的,陛下可以看看。”
赵佶结果功考书,脸色晦暗不明,最后将功考书掷在御案上,悠悠道:“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能升任咨议郎中?”
……
第八百零六章 社稷之争
抬首看了赵佶的脸色,李邦彦淡淡的道:“老臣也不知道,这是吏部功考郎中刘著点的笔,呈到了中书省那边,中书省也没有深究也就画了圈,后来门下才颁发出去的委任。”
赵佶敲着桌子,脸色变得更差,一字一句的问:“那刘著呢?人是他保荐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该他负责,罢官吧,赶走。”
李邦彦道:“刘著上年年中的时候就请辞致仕了,这还是陛下批拟的。”
赵佶愣了一下,奇怪的看了李邦彦一眼:“是吗?”
李邦彦道:“是,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吏部那边查了档案,否则这件事要永远蒙在鼓里了。”
赵佶淡淡道:“朕想起来了,刘著确实请辞了,可是朕却听说,他一向刚正的,为何会做出这等事?”
李邦彦不徐不疾的道:“是人就会有疏忽,莫说是他,便是老臣,也有老眼昏花的时候。”
赵佶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件事该怎么办,李爱卿有主意吗?”
李邦彦立即从锦墩上站起来,作偮道:“老臣不敢擅专,不过老臣窃以为,这蓝温死有余辜,只是人既然已经死了,也不必再追究。至于咨议局的士人,若是真要追究起来,涉及的就是数百上千人,到底谁动了手,是谁最后打死的,还有谁煽风点火,眼下还是不要查的好,否则天下清议汹涌,又不知要横生多少枝节。”
赵佶想了想,随即道:“这么大的事,若是不查,朝廷的威仪何在?”他抿着嘴,慢慢的喝了一口茶,道:“那就下一道旨意,去申饬一下,这件事罢了吧,再不许闹。咨议郎中干系太大,要挑个顶事的人去,李爱卿可有人选吗?”
李邦彦想了想,浮出一丝笑意出来,道:“鸿胪寺有个叫吴笔的,可以升任。”
“吴笔?”赵佶挑了挑眉:“此人莫不是沈傲的同年?其父叫吴文彩是不是,现在在署理海政衙门?”
李邦彦道:“就是他。”
赵佶道:“他的年纪是不是年轻了一些?”
李邦彦笑道:“正是年轻才好,才能和士人们说的上话,否则又寻个老而昏庸的过去,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赵佶颌首点头:“下旨意吧!”
李邦彦点头,吴笔和沈傲关系莫逆,这一点是人都知道,更何况其父吴文彩在海政衙门,那海政是平西王最是关心的地方,只要把吴笔请出来,不怕平西王不上钩。李邦彦心中有了计较,随即呵呵一笑,起身告辞。
待李邦彦退了出去,赵佶突然又僵坐在椅上,晦暗不明的深思着什么,顺手抄起茶盏喝了一口,才发现茶已经凉了,不禁皱起眉来。边上的杨戬一看,便知道赵佶的心意,连忙道:“陛下……老奴去换盏新茶来。”
赵佶将茶盏放下,摆摆手:“不必了。”他沉默了一下,道:“朕记得刘著此人一向刚直不阿,早年做御史的时候就曾屡屡弹劾了不少官员是不是?”
杨戬顺着赵佶的话道:“这倒是真的,刘著在朝里是出了名的刺头。”
赵佶颌首点头,道:“这就对了,朕还听说,吏部尚书与东宫走的很近?”
杨戬在这件事上却不敢胡言乱语,绷着脸道:“老奴不知。”
赵佶狠狠的用指戳着御案上的功考书,冷冷的道:“这封功考书是赝品,朝廷功考是何等重要的事,居然有人敢在这里头做手脚?蓝温有这么坏?朕看未必,是有人想让朕息事宁人!”
杨戬吓了一跳,道:“陛下息怒。”
赵佶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的动火气了,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让他变得出奇的警惕起来。赵佶显得有些累了,半躺在椅上:“这件事不要声张,派个人,去把刘著请回来,朕要亲自见他。至于其他的事,你不要透露出一丁半点口风出去,朕自有主张知道吗?”
杨戬道:“老奴不敢。”
赵佶颌首点头,眼眸中闪过一丝精芒,悠悠然道:“去吧。”说罢又抓起那份功考书,仔细端详起来。
……
宫里的动静出奇的平静,可是外头却已经闹翻天了,蓝温打死了,许多人开始收敛了一些,后来只是下旨意申饬,这鼓噪就越发的厉害了,清议就是这样,你退一步,他们就进一步,你若是横一下,他们就消停一下,这时候只当是宫中让步,士人们已经觉得该是遵守原则的时候,什么是原则,东宫就是原则,许多小道消息都说东宫地位不保,这个时候,若是没有秉持忠义的人站出来,社稷由谁来保全?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保社稷的串联已经展开,率先发难的是各周刊,汴京的周刊,已经从一家发展到五十余家,各家的主笔,都是一些士林中有较高名望的读书人,这些人一起刊文,大发评议,很是抨击了一番。
若说一开始,并不敢指名道姓,只是隐晦的道出,可是到了后来,眼看朝廷不管,也就越来越大胆起来,那一张张印刷出来的白纸黑字,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字眼。
尤其是一份不知名的周刊将一份《辨奸论》的文章发表之后,整个清议已经到了躁动不安的地步。辨奸论最早是苏洵所作,用以抨击王安石变法,而这大宋第二封辨奸论,已经直指平西王,来势汹汹。
事情到了整个地步,平西王府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就是遂雅周刊,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为平西王分辨,也没有参与其中,仍旧是发一些时文,将一些故事。
正在所有人疑惑不解的时候,另一个消息传出来,新任咨议郎中乃是吴笔,吴笔是谁?是平西王最紧密的好友之一,其父更是平西王坐下走狗,是沈党的重要骨干。咨议局这边刚刚传出消息,立即哗然,有人道:“这必是平西王授意,要令走卒来显威风了。”
这般一叫,气氛更是紧张到了极点,当天的清早,来着咨议局喝茶的士人居然出奇的多,而且,皂隶居然查出好几个读书人怀揣着板砖、匕首。
要出大事……
这边已经绷紧了神经,另一边立即飞报平西王府了。
虽是气氛紧张,可是这时节天气倒是不错,阳光明媚,春暖花开,平西王府家门前已有一溜儿马车排开,几十个校尉在外头带刀等着了。
过了一会儿,沈傲携带家眷们出去,家眷们上了车,沈傲骑上马,沈傲看了看天色,不禁道:“紫衡怎么还没来?再不来就不等她了。”
刘文道:“要不小人再去叫一下?”
沈傲犹豫了一下:“不必,要来她自己来。”
正说着,却是一人骑马过来,气喘吁吁的到了这边,大叫:“哪个是平西王?”
前头的校尉打马将他拦住,这人下了马,喘了几口粗气道:“小人是吴大人家的,特来通报一声。”
便将事情说了。
坐在马上的沈傲拧起了眉:“该去还要去,不必怕,真要有人敢动手,就立即去武备学堂,调人平乱。让他说话小心一些,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只做个甩手掌柜就是。”
这人听了,应命而去,安宁在车厢里厅,等人走了在车里咳嗽一声,沈傲打马到安宁的车窗前,安宁撩开帘子道:“那吴笔和王爷不是平素很交好的吗?他现在有了麻烦,相国寺就不必去了。”
沈傲摇头,道:“更应该去。”
安宁吁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安静的放下窗帘。
再等一会儿,紫衡的马车终于到了,她跳下车,直接钻入安宁的车里,沈傲吁了口气,便吩咐启程,几十个校尉,四辆马车,徐徐出城。沿途上倒是有不少人认得这是平西王的车驾,许多人对这漩涡中心的人物居然还有闲心出去闲游倒是生出几分好奇,不过众人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咨议局里。
咨议局可有热闹瞧了,只是不知新上任的吴大人最后会如何,据说几个江南来的士人早已扬言,要让这吴笔尝尝厉害,那蓝温就是榜样。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就是一些不太关注此事的人也忍不住四处流传消息了。倒是朝中的衮衮诸公,却都没有任何反应,谁都知道,这吴笔若是去了咨议局,肯定要闹出风波来的,会不会打死都是两说,不过先前打死了蓝温,若是这时候再打死一个吴笔,这就有的瞧了。
吴笔的轿子来的有些迟,前头是两个差役开道,等到了咨议局门前,吴笔从轿中钻出来,显得漫不经心的左右看了两眼,随即摆了摆头上的乌纱,径直从中门进去。
进了咨议局,他什么也没说,不去咨议局,反而直接到衙堂里去坐。
咨议堂这边的士子们早就等着他了,闹哄哄的,到处都是讽刺平西王和吴笔的笑话,还有人故意拍起茶几,怒斥差役,质问为何茶水不好,是不是新来的吴大人把茶钱贪渎了。皂隶们满头是冷汗,提着十二分小心,这些人可比诸位大人都要难伺候多了,只好笑呵呵的作偮说话。
谁知人家本来就是来砸场子的,茶几一拍,把茶盏抛落在地,大叫:“换茶水来,这样的茶水是人喝的吗?”
皂隶没办法,只好回去向吴笔通报,吴笔起身往咨议堂去,等他出现的时候,士人们一下子哗啦啦都站了起来,目光中不怀好意。
吴笔淡淡的道:“是谁说着茶水不是人喝的?”
一个士人站出来,道:“便是学生。”
吴笔什么都不说,端起茶几上一杯茶盏,喝了下去,随即淡淡道:“本大人能喝,你们为何喝不得?”说罢抬腿就走。
一干人目瞪口呆,心里说,这家伙是不是向自己示威?接着便是漫天的声浪鼓噪,说什么的都有,吴笔也不理会,只是故意大声吩咐一个皂隶道:“准备好笔墨,多带几个人,哪个人说了些什么,对记下来,陛下不是一直说要广开言路吗?那就让陛下听听我大宋的读书人都说了些什么。”
这一招居然很凑效,既让士人们找不到发难的借口,可是真要让这些污言秽语让人送到宫中去,这不是等于将把柄送到这姓吴的手里?
可是士人们也不是吃素的,有人道:“既然上达圣听,这就好极了,程某先来说。”说罢以奏疏的形式开始说话,无非是说平西王如何不法,又听说东宫地位不稳固,请陛下明察秋毫,平西王大奸大恶,实在是比历朝的奸臣更可恶的人物,而东宫殿下为人宽厚,聪慧而好学,为人勤俭,请陛下千万不要被小人蒙蔽,以致父子失和,人心向背。
这人说完了,大家一齐说好,有人站到皂隶边上,看皂隶记录,生怕这皂隶故意歪曲了意思。接着又有人站出来,涨红着脸道:“今日小生也要说两句。”扯扯喉咙,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起来,这人倒是聪明一些,开言便是陛下圣明云云,听的许多人不禁暗暗皱眉,心里想,陇西才子也不过如此,这般阿谀附势,这天下哪里有什么太平景象?却也有一些聪明些的,知道这上书陈词,自然要哄得皇帝高兴了才能有更好的效果,倒是对这人有几分欣赏。
第八百零七章 太子逼宫
咨议局闹哄哄的弄了半个晌午,倒是把行书的皂隶累了个半死,也不知道写了多少字,一沓沓的陈情堆积如山,几十个皂隶一起动笔,都嫌不够。
读书人这时候满心想上达天听,又要表现自己的风骨,更是说得唾沫星子乱飞。一开始,一些较有名望的名士还不肯出来说话,这时也有点儿坐不住了,霍然而起,排众而出,在众人的拥簇之下开始打着腹稿。
现在准备开言的便是时下最令人敬仰的安童安相公,安相公的风骨一向是士人们推崇的,无它,只因为他中了科举,却不肯去吏部报道,这样将名利抛诸脑后的又有谁能做得到?不止如此,这咨议局里也只有他最敢说话,口无遮拦,毫无顾忌,只这一点,就足以令所有人佩服。
安童负手沉默片刻,开始打起腹稿,附近的士人都哗啦啦的围过来,这个道:“安相公不知道要说什么?”另一个道:“安相公的陈情自然是字字泣血的了。”
安童这时候也有点儿为难,陈情若是说得太普通了,肯定让人失望,说得太重了虽然能博来叫好,陛下却也未必喜欢。眼看这么多人殷殷期盼地看着自己,他摇摇扇子,随即如痴如醉地道:“呜呼……”
听到呜呼二字,许多人已经叫起好来,人家都是先说事,安相公直接先来个呜呼哀哉,发人深省,令人不得不继续听下头要说什么。
安童继续道:“国之将亡,其君贪冒、辟邪、淫佚、荒怠、粗秽、暴虐;其政腥臊,馨香不登,其刑矫诬,百姓携贰……今陛下并不以贪冒、辟邪、淫佚、荒怠、粗秽、暴虐为事,何故天下纷纷如此……”
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念出来,真真是四座皆惊,安童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接了当的隐射,若是东宫废黜,天下不安,而陛下虽然没有昏君的行为,却必然将做亡国之君。此后又大肆说了太子的诸多好处,抨击平西王以亲王议政事,以驸马都尉督军,开了天下的先河,将来祸乱天下的必然是这个人,最后警告说,陛下一定要明发旨意,裁处平西王,抚慰东宫,否则天下不安,危机显现云云。
安童念完,风淡云轻地道:“班门弄斧,让诸位见笑了。”
士子们却都崇拜地看向安童,纷纷道:“安相公此言如雷贯耳,发人深省,学生们受教。”
安童又坐回去喝茶,并不凑这个热闹,可是谁都知道,这篇文章必然传遍天下名留青史。
这边闹哄哄,可是东宫那边却显得格外的安静,不过李邦彦从三省回来,并没有急于回府,反而直接叫人低调地抬轿到了东宫这边,从后门进去,立即有个内侍将他迎入,太子赵桓和吏部尚书程江已经在这儿闲坐了许久。
赵桓的心情显得极好,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汴京居然有如此多的忠义之士,如今朝廷还没有动手,整个清议和坊间就如投了重磅炸弹,涉及到其中的人何止数万。程江跑来兴致勃勃地将此事给赵桓说了,赵桓不禁道:“如此一来,父皇就是想保全沈傲也无能为力了,沈傲在做什么?”
程江道:“一大清早就带着女眷去相国寺了。”
赵桓皱眉,冷笑道:“他倒是颇有闲情雅致。”
程江笑道:“这天下还是忠贞之士占了多数,就算偶尔有几个逢迎平西王的,此时也不敢胡乱发言了。”
赵桓颌首点头道:“你说的对,这天下被平西王搅得乱七八糟,父皇圣明,却还是被这贼子给蒙蔽了,本宫身为人子,岂可坐视他恣意胡为?”
李邦彦到的时候,却是阴沉着脸,道:“咨议局的事是谁挑唆的?”
这话问的自然是程江,程江的脸色微微一变,可是当着太子,却又不好发作,强颜欢笑道:“怎么?李门下有何见教?”
李邦彦叹了口气道:“闹得这么大,只怕不好收场,靠读书人是不经用的,说不准反而会惹祸上身,哎……”他重重叹了口气,才向赵桓行礼。
程江脸色阴沉下来,道:“李门下一来就这么大的火气,难道读书人抨击下朝议也错了吗?并没有什么人挑唆他们,是他们挺身而出,又为何怪到程某的头上?”
李邦彦张口欲言,看到赵桓的脸色也有点阴沉,只好将话吞回肚子里去,想了想,才道:“读书人说话口无遮拦,若是有哪句话冲撞了圣驾,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耽误了大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联络朝中的人进行抨击,大家众口一词,再辅之以清议才能成功。”
程江道:“这是什么话?从前正是因为冲撞不到圣驾,所以才有沈傲这般的跋扈。你莫要忘了,那平西王是怎么整倒郑家的,若不是冲撞了圣驾,让陛下退无可退,郑家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若不是那血书,李门下也何必到今日这个地步?”
这是讽刺李邦彦与郑家搅在一起,却让郑家家破人亡了。
李邦彦只好道:“程大人还是就事论事的好。”
赵桓摆了摆手,道:“二位大人不必动怒,你们都是为了本宫好,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地说?程大人,过去的事不可再提。李门下,这些士子是自告奋勇地去闹事的,本宫和程大人并没有教唆,只是袒护了一些而已。”
李邦彦只好道:“是下官心急了一些,望殿下恕罪。”
赵桓喝了口茶,淡淡笑道:“陈济的事查得如何了?”
李邦彦抖擞起精神,道:“查清楚了,确实是招募了一千余人,现在还在招募,老夫特意让人去应征,已经进了那郭家庄,里头一应都如军营一样,日夜操练,还教授许多跟踪人的技巧,甚至还有一些人,学习如何行军布阵,勘探地情,平西王这么做,一定另有所图,若是为我大宋练兵,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难道一个武备学堂还不够?”
赵桓皱着眉,道:“可他要练兵,为什么要在天子脚下呢?他就不怕……”
程江也是眼中放光,再顾不得和李邦彦邀功争宠,道:“这还不简单?因为这支私军是用来对汴京的,殿下可以想一想,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登极的当口,平西王突然率军进城入宫,结局会如何?”
赵恒深吸了口冷气,道:“他这是要谋逆?”
“不!”李邦彦冷静地道:“绝不会是谋逆,依下官看,应当是争储。这事儿或许三皇子也参与了也不一定,一旦有事,平西王和三皇子就可以借助这支私军扭转乾坤。当然,这是他预留的最后手段,眼下只怕还是在琢磨如何教唆陛下废黜殿下。”
赵桓连手都颤抖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喉结滚动道:“他们好大的胆子,难道平西王会不知道,蓄养死士,操练私兵在我大宋是要诛灭九族的吗?”
程江捋须呵呵笑道:“殿下莫要忘了,平西王叫沈愣子,天下的事别人不敢做,偏偏他敢。再者说,如今他已经权势滔天,除了蔡京,除了郑家,连李门下都不能自保,宫中有太后、陛下信重,宫外有周正、石英、姜敏、曾文等人为他张目,满朝上下,谁还能做他的对手?甚至是殿下,见了他还不是一样要忌惮吗?”
赵桓颌首道:“不错,别人不敢,可是他沈傲敢,他已经位极人臣了,就是他明目张胆地招募私军,谁又敢揭发?”
赵桓狠狠拍案道:“本宫敢!”
程江催促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平西王之心已是路人皆知,若是再不动作,谁是赵高,谁又是秦二世,殿下又是谁,难道还不清楚吗?”
赵桓狠狠点头道:“你说的对,本宫不能再姑息养奸了。”
李邦彦想了想,道:“要不要先查清楚再说,那沈傲狡猾如狐,或许另有用意也是未必。”
程江冷笑道:“再等,东宫就要易储了。”
李邦彦心知程江在太子的心目中更受信任,只好道:“既然如此,那就死死咬住沈傲招募私军的事,发动人一起弹劾。”
程江摇头,道:“不成,这只能做最后的杀手锏,要是这么做,陛下若是仍然庇护怎么办?”
李邦彦默然,程江的话倒也有些道理,他清楚记得,上一次自己向陛下说沈傲的‘反状’,结果得来的却是赵佶一口咬定的说:沈傲定不会反。
程江含笑道:“我们不如学那沈傲,先将陛下逼到墙角,当着天下人的面,先动用人弹劾,再搬出铁证,狠狠将沈傲钉死。到时候沈傲就是郑家,就算陛下于心不忍,只怕非治平西王谋逆也不可了。”
赵桓道:“怎么个逼法?”
程江深吸了口气,道:“用清议去逼,看到这些读书人了吗?他们越是愤怒,陛下就越是退无可退,先把这水搅浑来,再一鼓作气,将平西王置于死地!”
……
第八百零八章 谋定后动
赵桓的脸色晦暗不明,似乎在犹豫,最后目光落在李邦彦身上,道:“李门下以为如何?”
李邦彦想了想,道:“读书人固然可以用,可是变数也是极大,用得好,自然好说,可是用得不好,反会受其害,与其如此,倒不如动用朝臣的好。”
程江只以为李邦彦针对于他,令他在太子面前丢面子。身为太子门下第一心腹,程江虽是对李邦彦处处客气,可是心里却也有警惕,太子异日若是登极,这门下省,他是早已看做了是自己的私囊之物,如今有了李邦彦这个变数,倒是让他不太确定起来。
他捋髯笑了起来,道:“只靠朝臣,莫非李门下认为沈傲就没有党羽?到时候争议起来,只怕又是一场糊涂官司,依着陛下的性子,又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李邦彦吁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他哪里不知道程江的心思?若是这时候和他抬杠,到时候莫说对付平西王,只怕这太子的后院就要着火,与其如此,倒不如忍这一口气,再者说,程江的主意也不坏,没必要和他闹到撕破脸的地步。
赵桓阴晴不定地道:“平西王是西夏摄政王又是驸马都尉,只怕就算是谋逆,也未必能要了他的性命。”
程江道:“只要能将他赶走,如死了也差不多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殿下登极的那一日,再兴军征讨西夏,那沈傲就算能逃到天边,又能如何?”
赵桓徐徐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就由程大人来办。”他目光落在李邦彦的身上,露出微笑道:“朝臣的事还得李门下来联络!”然后举目看着眼前两人,道:“一切拜托两位了。”
程江和李邦彦一齐道:“陛下何出此言?为殿下效力,死而后已,敢不尽力?”
赵桓站起来,激动地握起拳头道:“本宫素来为父皇不喜,如今这太子也做得窝囊到了极点,有时想来宁愿生在百姓家,也未尝不是美事。”他激愤地道:“可是今日,本宫若是再孱弱下去,早晚性命不保,这样的日子,本宫再不愿受了,既然如此,那便让父皇知道,他的嫡长子,大宋的东宫太子,也绝不是随手乱捏的软柿子。”
程江正色道:“殿下是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名正言顺,自然不容人相欺。”
李邦彦阖着眼睛,却是想起了一件事来,淡淡道:“殿下,这一次,倒不如将三皇子一并……”
赵桓听了,脸色骤变,怒斥道:“胡说八道,三皇子是本宫的兄弟,哪有兄弟相残的道理?况且三皇子并没有牵涉此事,没有铁证,又如何牵扯他进去?”
李邦彦冷笑道:“正是有了三皇子,太子的地位才显得尴尬,如今沈傲蓄养死士,不正是和三皇子有关吗?平西王便是权势滔天,也绝不可能篡位做天子,至少要扶持个人出来,这人不是三皇子是谁?殿下仁厚,却不知道殿下将他当做兄弟,三皇子但凡有一些兄弟之情,又如何会与平西王搅在一起,与殿下为难?”
程江听了,也是劝道:“先除沈傲,三皇子也就好办了,殿下不必多虑。”
赵桓沉默了一下,道:“本宫再想一想。”
他呆呆坐下,沉思起来。
李邦彦和程江对视一眼,当然知道太子的心思,太子朝思暮想的,无非就是除掉赵楷,只是碍于手足之情,这时候让他如何能满怀欣喜地点头?总要先端一下架子,做出一个姿态来。这件事只能从容再议,于是一齐道:“殿下,老臣告辞。”
赵桓也不知是真心还是虚伪,故意道:“这么快就走?本王已经叫人准备膳食了。”
李邦彦笑道:“下官不能在这里多待,免得令人生疑。”程江也道:“总要避避嫌,省得让有心人拿来做把柄的好。”
赵桓只好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拉住二人的手,眼中噙出泪水,分别握住李邦彦和程江道:“若没有二卿,本宫早晚要被奸贼所害,本宫异日若有富贵,定与二位大人共享。”
见赵桓噙出眼泪,二人当然不敢无动于衷,程江也是老泪纵横,咬牙切齿地道:“奸贼当道,老臣岂能坐视?殿下保重身体才是要紧的事。”李邦彦唏嘘道:“殿下切莫如此,人臣护主是应尽的本份。”
赵桓将他们送出殿去,说了几句话,才道:“本宫不便远送。”
二人点点头,快步朝后门离开。
赵桓眼中的泪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寒霜,他沉默了一下,道:“来人!”
一个主事太监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赵桓淡淡道:“两位大人进来的时候有谁看到了?”
主事太监道:“老奴已经打发走了所有的杂役,只有老奴看到了。”
赵桓颌首道:“这便好。”说罢自嘲道:“做太子的就是这样,要提防这个,又要提防那个,每日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一些。”
主事太监紧张地道:“殿下慎言。”
赵桓冷哼一声,道:“这句话本宫听得多了,也听得厌了,该来的终究会来,怕个什么?”说罢,拂袖回到殿中去。
主事太监摇了摇头,乖乖地追上去。
……
从汴京到相国寺并不远,出了内城,一路过去,便可以看到恢弘的建筑,不过这汴京城本就规模宏大,再加上又是带着家眷走不快,沈傲无趣地打着马,等到了相国寺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相国寺的名称,始于唐朝,这里原是战国时魏公子无忌的故宅,所以相国寺的边上有一处信陵亭,还有一处信陵君的祠堂,来着相国寺的人总忍不住要在信陵亭里坐一坐,瞻仰信陵君的风采。
信陵亭是宋初的时候兴建,所以建筑风格很有宋朝建筑的风格,前头是牌坊,还有仪门,两道是郁郁葱葱的林木,沿着石阶信步上去,沈傲只带了两个校尉到亭中转了转,便又回到队中,目光幽幽的看着那信陵亭的建筑,对左右道:“当年信陵君在的时候何其威风,如今却只剩下了些许砖木,真叫人唏嘘。”
校尉们的肚子里都是有些墨水的,知道沈傲说的是千古兴亡的道理,也都忍不住有些惆怅。
信陵亭不远就是相国寺,相国寺在大宋有很特殊的意义,早在太祖时期就被敕封为皇家寺院,寺中著名和尚也都获得皇帝亲赐封号荣誉。因而地位相较来说超然了许多,还未靠近寺门,便看到了如云的香客云集,其间掺杂了不少华丽的车马,等沈傲的队伍出现,才发觉附近已经没有停靠马车的地方了,沈傲下了马,引了家眷下来。安宁出嫁不久,从前就久在宫中,很少见到这般的热闹,看到远处宏伟的高塔和壮阔的山门,两颊生处些许嫣红,双眸闪动着流彩光泽,忍不住激动地对沈傲道:“这里就是相国寺吗?我常常听人说,寺庙都是清净所在,供奉高僧们修炼的。为何这里竟是这般的热闹?”
沈傲当然不能说大多数寺庙和秃驴都是一种经济产业,和商铺、茶肆并没有什么区别,淡淡笑道:“世上的庙宇多是如此,香客越多,菩萨岂不是受得香火越多?不是?”
赵紫衡挽着安宁的手,天真浪漫地道:“菩萨吃香火吗?”
周若在后头莲步过来,吃吃笑道:“菩萨什么都不吃,也什么都吃,妙法莲华经里不是说菩萨化身无数、无量无边吗?所以菩萨吃什么只看众生的喜好。”
周若毕竟常常去佛堂听周夫人念经,在佛经方面也算有几分造诣,至少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蓁蓁妩媚一笑,道:“依我看,这该问我们家的唐才子才是,唐才子以为呢?”
唐茉儿有点儿发窘,道:“不要取笑我,圣人只说敬鬼神而远之,我们进去拜一拜就是。”
赵紫衡大叫道:“待会儿进去问一问那些和尚,就知道菩萨吃什么了。”
沈傲心里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一桌麻将,如今这么多女人,足够搭两个戏班子了,果然不好对付,于是很是尴尬地挠了挠头,低声道:“我能不能说一句话。”
安宁笑吟吟地道:“王爷一定有妙语了,快说出来听听。”
沈傲咳嗽道:“这寺庙里供奉的好像不是菩萨才对,明明供奉的是罗汉。”
众人便笑,赵紫衡却认真了:“那罗汉又吃什么?”
一直沉默的春儿道:“罗汉吃的和菩萨吃的一样。”
赵紫衡喋喋不休地道:“可是菩萨又吃什么?”
安宁拍打了一下赵紫衡的手,道:“好啦,好啦,我们凡夫俗子,问神佛的事做什么?待会儿去上柱香便是。”
赵紫衡抿抿嘴,道:“好吧,回去问我爹。”
沈傲摇摇头,松了口气,便道:“还是快快进寺?不要耽误了,待会儿还要和这里的主持谈生意呢!”
第八百零九章 权争
相国寺的寺门恢弘无比,一座极大的彩绘牌坊拦住了石道,香客来往如流,沈傲这边人多,又带着女眷,所以走动起来并不方便,穿过寺门,夹道上又是一排排青松,翠绿的青松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只是因为人多,反而让人没有留意到这宁静中的自然之美,沈傲挤得满头是汗,做了官,就很少去尝试扎在人堆里的感觉了,要嘛是差役开道,要嘛是骑马带刀的校尉引路,所过之处,行人避之不及。如今遇到这个境况,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沈傲所穿着的是圆领儒衫,开襟极大,宽松得很,尤其是袖摆稀稀疏疏的快要垂到地下,现在才知道这衣衫中看不中用,并不适合在这人多的地方穿戴。头上的纶巾包着长发,这时候也觉得天气有点炎热了,或许是心急的缘故,让他感觉透不过气来。
安宁几个见他这样,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赵紫衡走得快,干脆一个人独自去开路了,唐茉儿脸上也是微红,吐气如兰地取出随身带来的香帕,叫沈傲停一停,给他擦拭额角的汗。
沈傲立即笑道:“还是我家茉儿待我最好。”
安宁脸上泛出红晕,心里说,啊呀,为什么方才就没有想到?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颇有些五谷不分,哪里会想到许多体贴丈夫的举动?于是俏脸略带几分愧意,几分尴尬,连脚步都放慢了一些。
春儿和蓁蓁在最后头说着什么话,倒是没有注意到。周若这时候也有些愧意了,其实她并非没有想到,只是她性子倔强,心中虽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是觉得这般亲昵着不好。
一个校尉窜出来,用手抓住袖子,也过来要给沈傲擦拭额头,沈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道:“做什么?”
校尉道:“为殿下擦汗。”
沈傲不禁怒道:“滚一边去。”
校尉们哄笑。
沈傲心里想,太得瑟了,作弄到恩师头上,看来下一次不给他穿小鞋对不起自己。抬眼要记住那校尉的相貌,这校尉早已溜到后头去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进入了佛院,到了这里,人流就更多了,来不及看这景物,等过了正门,眼前才豁然开朗,这相国寺寺容居然极好。正殿高大,庭院宽敞,花木遍布,僧房栉比,正殿那边人多,沈傲只好带着家眷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过了一处牌楼,前方有一殿名叫文渊阁。
沈傲不禁哂笑,宫里有个文渊殿,这里有个文渊阁,敢叫文渊二字的,只怕也只有这相国寺了。信步带着人要进去,却被一个沙弥拦住,这沙弥正色道:“施主要上香,自去罗汉殿,这里不许外人进出的。”
后头的校尉不禁上前来,呵斥道:“大胆,可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
沙弥见沈傲一副显贵的模样,也有些踟蹰,却听到里头传出一个圆润的声音:“何不请客人进来坐坐。”
沙弥听了,便退让开来,合掌道:“施主请进吧。”
赵紫衡努嘴道:“原来和尚也这般势力,这佛殿还分三六九等的。”
沙弥无动于衷,沈傲怕赵紫衡再胡说,牵住她的手进去,赵紫衡两颊窘红,道:“不要拉,不要拉,我自己会走。”
沈傲不理会,扯住这温润的小手,心神居然荡漾了,随即想,罗汉庙里思春,果然有趣。
周若就在后头和春儿一起取笑赵紫衡,赵紫衡听了更是大窘,乖乖地随着沈傲走。
进了佛殿,沈傲的眼前霎时闪动着光芒,难怪不许寻常人出入,只怕这佛殿中的每一个物事都不在万贯之下,这里并没有佛像,却有一股四溢的墨香,从门中进去,悬挂着的第一幅画便让沈傲心无旁骛,整个人不由地定住了。
赵紫衡这时候也忘了羞怯,居然狠狠地攥住了沈傲的手,二人拉着手,在这画下如痴如醉。
这幅画乃是北宋画师燕文贵的《溪山楼观图》,燕文贵是宋初最有名的画师之一,尤擅山水,这幅溪山楼观图可谓燕文贵顶峰的作品,画中描绘的是江景山峦,气势开阔旷远。图中山势宏伟,峰峦耸峙,林木茂密。山脚、山腰处皆有楼观殿宇,时隐时现。
这幅画的难得之处就在于先用粗壮墨线勾画山石轮廓,方曲有力,先以淡墨多皴,后以浓墨疏皴,兼有擦笔,以表现山石的坚硬和立体感。
若说用粗壮墨线勾画山石轮廓,只怕沈傲也力有不及,作画的技巧可谓千变万化,可是要自成一派,却总有一两处擅长的地方,燕文贵最擅长的就是粗墨,壮墨之下,那山石的轮廓霎时变得刚毅生动无比,让人乍看之下,整幅画栩栩如生,宛若登高望远,看到这山石的壮阔,心中不禁澎湃万千。
不过以专业角度来看,沈傲真正在意的不是画的全局,而是画中的用笔和着墨,每一丝线条,每一个用笔,哪处略有遗憾,哪处是神来之笔,心中都要品鉴一番。
赵紫衡则是只看全幅的布局和山林的景色,不禁赞叹道:“真好,可惜粗糙了一些,怎么能用粗笔去绘林木呢?”
沈傲不自禁地道:“燕文贵的画风就是如此,乍看之下显得这林木画的简率了一些,可是你再认真看看,是否觉得这率真中有一种自然的情态?”
赵紫衡便又努力端详了一阵,才惊呼道:“是了,若只看树木觉得草率,可是与这山石融汇在一起,就像是水乳交融一样。”
水乳交融……沈傲的眼睛不禁瞄了赵紫衡的小胸脯一眼,随即咳嗽,心里念,罪过罪过!
看过了《溪山楼观图》,再一路看过去,这殿中居然还藏着不少名家的墨宝,几乎所有宋初的画作巨匠都云集于此,除了燕文贵,还有孙梦卿、石恪、高文进、雀白、李济元等人,整个大宋初期的画风在这里绽露的一览无余,让沈傲颇有空入宝山的感觉。
赵紫衡叽叽喳喳地开始品评,偶尔将这些人的画作与沈傲的对比,沈傲只是淡笑,道:“作画到了大宋的时候,就成了分界岭,大宋之前的画作大多只讲究顾恺之的神韵,画中略带抽象,可是到了宋初的时候,神韵固然注重,可是一些作画的技巧也开始让人重视了,比如方才的溪山楼观图,你看他用粗壮墨、淡墨、浓墨、擦笔的各种技巧已经娴熟,所以就算这一幅幅画中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甚至还有一些画在布局中略显生涩,可是正是他们,开创了一种新的画风,我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而已,哪里能与这些人并肩而论?”
赵紫衡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就如孔子一样,孔子传了学问,他的学问固然有纰漏之处,可是天下的书生都是他的门徒,就是学问再高,也及不上他。是不是?”
沈傲瞪大眼睛,道:“不要胡说,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若是真被书生们听到你说孔圣人的学问有纰漏之处,看你怎么收场。”
赵紫衡就嘻嘻笑道:“人又不是神佛,怎么可能没有错处?你难道就不是读书人?你能听,为什么别的读书人不能听?”
沈傲摇摇头,笑道:“我问你,我若是当着你的面骂顾恺之怎么样?”
赵紫衡要挣脱沈傲的大手,瞪大眼睛道:“你敢!”
沈傲淡淡一笑,道:“这就是了,每一行都有圣人,是不能胡乱骂的,子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不是?”
赵紫衡乖乖地道:“好吧,这一次你说得有道理。”
二人忘我的闲谈,等沈傲回过神来,才发现其他女眷居然都走了个干净,不过在这佛殿中,居然还有一个人,只是自己刚才的心思都扑在悬在壁上的画上,才疏忽了。沈傲瞥眼看了这人一眼,见这人穿着异族的服色,浑身白衫,头上却是不伦不类地戴着纶巾,手中摇着一柄白扇,煞有介事地看着他。
沈傲不禁苦笑,安宁她们肯定是见了这里有生人,自己又不理会她们,所以才退避出去。倒是自己方才言谈举止,都被这人看了个清楚。好在他脸皮厚,脸上看不出惭愧之色,只是淡淡笑道:“打扰了兄台雅兴,兄台不是汴京人?”
这人淡淡一笑,道:“鄙人段正声,见过殿下。”
段……沈傲霎时想起从前陆之章和自己说过的一席话,心想,莫非这人就是他?大理国有许多高僧,这人能在相国寺中随意出入地位超然也不足为奇。便淡淡笑道:“噢,段兄请坐。”
赵紫衡在边上低声道:“好像我们才是客人,该是他请我们坐才是。”
沈傲脸色不变,道:“他是大理人,我是大宋人,以大宋之礼待大理客嘛,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哈哈。”
赵紫衡不禁吐了吐舌,心里想这个家伙的脸皮还是这样的厚。
段正声却是呵呵一笑,道:“殿下说的有理。”
沈傲不禁道:“你知道本王的身份?”
段正声笑道:“方才这位女施主不是一直呼唤殿下的大名吗?这汴京姓沈名傲的只怕不多,再看殿下的谈吐,其实并不难猜到。”
沈傲呵呵一笑道:“见笑了。”
大家一起坐下,段正声正色道:“段某一直盼与殿下相见,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今日能与殿下在这佛寺中座谈,荣幸至极。”
沈傲故作不知,道:“莫非段兄有事相求?”
段正声的眼眸变幻,随即叹了口气,才道:“不怕殿下见笑,段某是大理国二王子,家父便是大理国王,这一趟来大宋,确实有事相求。”
沈傲淡淡笑道:“在佛寺里谈俗物做什么?沈某人听说大理一向佛业兴盛,是这样的吗?噢!对了,大理上一代国王段正淳后来也是避位出家为僧的是不是?”
沈傲显然没兴趣去听段正声这些大理国杂七杂八的事,这种麻烦当然能避就避,这年头谁认识谁?亲兄弟都能翻脸不认,更何况是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段正声略带失态地笑了笑,随即道:“中宗先帝确实是出了家,只是并非为了佛事。”
赵紫衡道:“不是为了佛祖,他出家做什么?”
段正声苦涩地道:“不得已而为之。”
赵紫衡还要问,沈傲却不断地给她使眼色,赵紫衡这一次居然会意了,撇撇嘴:“做了大王,有什么不得已的。”
段正声看向沈傲,道:“因为国中出了权臣。”
沈傲心里想,这家伙莫非是在讽刺自己?不对,自己就算权势滔天,却还是臣,能逼着君主出家的,这世上掰着手指头也就这么几个。
段正声继续道:“眼下大理国又要故伎重演了,殿下可知道,这一次大理举行的佛会,召集各国的王公、高僧云集在大理,可是为了什么吗?”
沈傲硬着头皮道:“段兄说便是。”
段正声道:“立威!”
沈傲撇撇嘴道:“大理这样的国力也能立威吗?”
段正声摇头道:“并非是大理向各国立威,而是大理的权臣要向大理的王室立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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