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狗屁国公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9 00:30:29|字数:34321
嘉国公一逼,京兆府那边也是左右两难,碰到这种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立即叫了差役去传讯周处过来,开始问话。
一开始,京兆府这边还不敢说什么重的,无非是和颜悦色地问几声周教官在案发时在哪里,可有人证之类。
那嘉国公坐在边上旁听,却是冷哼一声,摇着的扇子一收,冷笑道:“什么时候京兆府这般待人客气了?真是好笑。”
堂官无奈,只好更急着催问,周处此时也瘪了,别看他这种人桀骜不驯,可是在官府面前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个官身,现在竟是阴沟里翻船,再好的前程也将要化为乌有。
审得差不多了,在嘉国公的冷眼之下,堂官打起精神,也变得越来越声色俱厉起来,见周处抵死不从,手中扬起惊堂木,厉声道:“好大的胆子,人证既在,还抵赖什么?来,先打一顿再说。”
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道:“沈太傅到。”
这一个声音,吓得堂官脖子一凉,原本这边被嘉国公催逼,以为沈傲不至为了个汪洋大盗出头,想不到这个时候那沈楞子还是出面了;堂官豁然而起,连忙下了案台去接人,见沈傲快步进来,拱手道:“沈大人。”
沈傲双目逡巡了一下,目光最后落在嘉国公身上,冷笑道:“这里好热闹,据说京兆府这边抓了个江洋大盗,我来凑凑热闹,大人不必这般,断你的案去,我只在边上旁听。”
说着叫人搬了个椅子来,坐在案下,与那嘉国公遥遥相对;对嘉国公投来的愤恨眼神,沈傲只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堂官讪讪地回到案首去,欠身坐下,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好不容易想到了说辞正要脱口,那边沈傲突然道:“且慢!”
这还叫旁听?人家话都还没说,他就要说话了,堂官挤出一点笑容道:“沈太傅有什么吩咐?”
沈傲慢吞吞地道:“吩咐嘛,是没有,只是有一句话要和周处说。”
堂官道:“沈太傅但说无妨。”
沈傲板着脸对跪在堂中的周处道:“周处!”
周处见沈傲来了,心里升出几分侥幸,巴巴地看着沈傲,连忙应道:“卑下在。”
沈傲拍着椅柄劈头大骂:“你好大的胆子,如此胆大妄为,本官饶不得你!”
周处面如土色,只当是沈傲是要将自己牺牲掉,连忙朝沈傲磕头:“大人……小人该死,小人从前是……是做了一些该死的勾当……”
堂官愕然了一下,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只要沈大人不偏颇,自己就能落个轻松自在。
嘉国公摇扇含笑,冷冷地眺着沈傲,心里想,沈傲也不过如此,见了本公爷,还不是只有服软的份?
沈傲站起来,劈头盖脸地一脚踹过去,将周处踢翻,恶狠狠地大喝:“你就是这样做教官的?就是这样教校尉的?你是谁?你是武备学堂教官,堂堂正正的五品武官,一个狗屁堂官和一个乱七八糟的国公跟前,你就跪了?武备学堂只效忠皇上,眼里也只有皇上,要跪,也只有皇上才当得起你的大礼,你这一跪,可知道整个武备学堂都为你蒙羞?可知道本官都为你脸红?”
“……”
差役们脸上古怪起来,忍不住去瞟一眼堂官和嘉国公,沈大人方才那一句话,十足是当着和尚骂秃子,狗屁堂官和乱七八糟的国公,这……
堂官脸色更是尴尬,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当作没有听见;至于那嘉国公赵琦眼眸中迸发出一丝怒色,此刻却也作声不得。
周处呆了呆,这下真的糊涂了,实在不知道沈傲是在为他出头还是训斥他,立即站起来道:“卑下知错了!”
沈傲冷哼一声道:“你来说,自己哪里错了?”
周处硬着头皮道:“卑下是武备学堂的人,眼里应该只有皇上,至于狗屁堂官和小小的国公,他们当不得卑下的大礼!”
沈傲恨恨地道:“算你还明白事理;再者说,就算你犯了错,那也是大理寺和军法司的事,和京兆府有什么关联?方才是谁要告你杀人越货的?他要告,就拉他到军法司去告,京兆府是什么东西,也有权审判五品大员?”
沈傲这句话算是图穷匕见,有了沈傲撑腰,周处腰杆子自然挺直了,周处也不是胆小的人,只是骨子里怕官的思想作祟罢了,这时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成了个官,便免不得后悔自己胆小怕事了。
沈傲的眼睛很值得玩味地看向那堂官,坐在椅上慢吞吞地道:“本官说的这些话,大人以为如何?”
堂官讪讪地跟着笑了笑,眼珠子一转,立即道:“对,对,下官一时失察,竟是忘了周大人的身份,实在该死。”
沈傲冷笑,看向那嘉国公赵琦:“公爷,你这长随既然要告,待会儿就到武备学堂来告,话就说这么多。”他站起来准备要走,突然转身朝赵琦冷笑道:“你年纪还小,好好过你的逍遥日子就是,有些东西你玩不起,有时候别太拿龙子龙孙当一回事,今天的事就算了,不和你小孩子一般见识,只是下不为例,要是再敢玩什么花招。”沈傲微微抬起下巴,傲然道:“我照样收拾你!”
这句话可以算是大胆至极,让人听得心颤,那堂官吓得面如土色,只当作什么没有听见;赵琦脸色大变,愤恨地咬了咬下唇,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带着周处从京兆府出来,周处松了口气,感激地对沈傲行了个军礼道:“谢大人。”
沈傲淡淡地摆摆手道:“谢个什么?靠别人是靠不住的,万事还要靠自己,你记着,你是武备学堂的武官,身份尊贵,你只需听皇上的吩咐,其余的人,都不必放在眼里。”
周处道:“是,卑下明白,卑下只听从皇上和沈司业的命令。”
沈傲撇撇嘴,只是笑了笑,继续道:“回学堂去吧,年后水师科那边可能要随我去泉州,你是领队,到时候教水师校尉们航海的技巧,今年年节的时候你要辛苦一下,狠狠地操练一下,省得到时候去了泉州还不知道规矩。还有,回到学堂之后,你和几个教头都去军法司一趟,老老实实地把你们从前犯的罪行都交代一下,放心,不是要和你们算账,只是留个档,省得将来又出什么幺蛾子。但是事先和你讲清楚,往后再犯,军法司绝不会容情。”
周处颌首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对沈傲道:“沈大人再造之恩,周某人今日铭记在心,周某人对大人真的服了,往后一定尽心竭力为大人效力。我是个粗人,也说不出什么得体的话,请沈大人勿怪。”
沈傲呵呵一笑,道:“回去吧,不要说这么多废话。”
……
今年的年节,过得实在平淡,大年三十的时候,陪着夫人们吃了年夜饭,一家人到阁楼去看烟花,安宁第一次在宫外过年节,既紧张又兴奋,俏脸都染了一层红晕,看到漫天的灯火洒落在天穹,紧紧地拧住沈傲的手臂,欢呼雀跃。
沈傲拍了拍她的脸,笑呵呵地低声在她耳垂道:“有时候觉得你像个孩子。”
安宁瞥了一眼认真去看烟花的蓁蓁几人,吃吃笑道:“我看你才像,宫里的人都这样说,说你当官就像小孩子撒泼一样。”
沈傲板着脸,大叫委屈:“这叫大智若愚,你不会懂的。”接着讪讪然地故意去看天穹。
到了大年初一,沈家接到的拜贴是一年比一年多,拜谒的也是不少,沈傲忙着迎送了一下,最后屁股一拍,老子不伺候了,便叫刘胜去接待。
今年的汴京比之从前更添了几分喜庆,上一年因为闹出了京畿北路的天一教,整个汴京处在惶恐不安之中,如今天下太平,对百姓来说,也实在是一件喜事。
官员们也都难得在家歇息,只是这些人都是属陀螺的,好不容易能安生几天,却偏偏不安生,要绞尽脑汁地想着拜谒哪些大人,还要随时看着汴京城的风向,表面上一副采菊南山的洒脱,内里却都是忧心如焚。
前几日不知从哪里透露出来的风声,说是这一次宫里打算整顿海疆,海疆这东西整顿也就整顿了,其实大家也都不怕,历代皇帝哪个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城里市舶司,增设市舶司林林总总,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因为钦命整顿的是沈傲,沈楞子。
是沈楞子就不一样了,这家伙十足的破坏之王,前世八成做的是挖坟的勾当,专门绝人户的,他沾了什么,保准要鸡飞狗跳。花石纲那边许多人还心有余悸呢,若是再到各口岸那边去折腾一下,这日子还怎么过?
大宋的官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驻京,一种是外放,外放的油水多,那是没得说的,随便一个县令放出去,轻轻刮一层油水也够一辈子花销了。可是京官不同,别看官大,可是油水却是少的可怜,每年的进项靠得全是那一点儿俸禄,养自己是足够了,可是哪一位大人家里没有偌大张口嗷嗷待哺,自己吃饱了,家里几十口人怎么办?
所以但凡是在汴京当官的,就没有不打海疆主意的,有权势的自己支个灶,放个主事或者亲信的家人过去,再自己下条子去打通关节,市舶司那边肯给点脸面,这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就是不起眼的官儿也不甘落后,都是三五成群,一起搭伙,推个亲信之人,为自己增加进项。
……
第五百零一章 杀人父母
很多时候旨意并不重要,固然是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可是皇帝再大,难道能盯着每个人?阳奉阴违本就是臣子们的强项,往年虽然再三昭告要整顿,却都是无疾而终,这里头牵涉的利益实在太大,已经形成了严密的蛛网,圣旨再大,也无法撼动。
不过圣旨是一回事,钦命了谁来办又是一回事,不同的人拿着同样的圣旨,效果就不同了。就比如这位沈傲沈楞子,那是汴京城最楞的家伙,谁的台都敢拆,谁的锅都敢砸,你能拿他怎么样?
还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这样的人油盐不进,你的那点贿赂,人家也瞧不上眼,跟他玩硬的,那就更没戏了,人家的身后有皇上,更有武备学堂、马军司,杀起人来跟切瓜一样,谁敢和他对着干?
这样的人拿了圣旨,还不要闹翻天来?京里的大人们哪里还有心思过这个年,四处去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确切的消息,门下省的几个书令史倒是说确实有一份这样的奏疏,是沈傲提出来的,不过送进了宫里,便犹如石沉大海,也不知宫里的主意如何。
涉及到海贸的官员们不禁提心吊胆,到了大年初十这一天,蔡府这边稳稳地停了一顶小轿,接着蔡京在主事的搀扶下出来,钻入轿中,轿子如平常一样稳稳当当地抬起,直入正德门。
本来一到年节,宫里头忙,外头也忙,都在忙着节庆,这个时候入宫,除非是官家那边有紧急的事务要商量。
蔡京的脸色很平静,仿若无事一般在正德门下了轿子,接着直入宫中,在文景阁那边等候赵佶过来。随侍的太监给他端了茶,又说了几句讨喜的话,蔡京只是笑了两声,目光却落在文景阁墙壁上的一幅图上。
这幅不是画,既没有人物也没有花鸟,像是一幅地图,地图很古怪,蔡京也看不懂,一看之下,却发现是沈傲的落款,这时不由凝起神来仔细看了,足足半盏茶功夫,还是没有头绪,只好苦笑着摇摇头。
这时赵佶踏步进来,他穿着件圆领员外衫,手中挥着一柄扇子,外头套着金丝袄,一身便服,不像是君王,却有几分才子风采,笑吟吟地道:“怎么?太师也对这图有意思?”
蔡京连忙起身行礼,坐回锦墩时才道:“老臣愚昧,竟看不出图中深意。”
赵佶含笑道:“朕一开始也看不懂,是沈傲画来给朕赏玩的,叫五洲四洋图。”说罢指了正中一块陆地道:“这便是我们大宋,上面是金国、契丹国、西夏,西面是回鹘、吐蕃诸国,东面是高丽、倭国,我大宋坐镇其中,乃是天下的中心,中土所在。”
蔡京对这个没什么兴致,只是配合似地噢了一声,也实在没什么可惊讶的,徐徐道:“陛下召臣来,不知何事?”
赵佶面色一沉,坐上御案,徐徐道:“前几日沈傲的奏疏,你看了吗?”
蔡京淡淡地道:“是那份弹劾市舶司的奏疏?”
赵佶点头:“市舶司欺善怕恶,不敢欺负大海商,却只顾着压榨小商人,朕现在才知道,原来在苏杭和泉州,那些富可敌国的巨贾可以不必缴纳分文,旗下船队畅通无阻,竟是随意停靠口岸,税吏不敢登船。”
蔡京徐徐道:“陛下,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莫说是市舶司,就是天子脚下,也杜绝不了作奸犯科的狂徒,门下这边拟一道旨意申饬一下也就是了,闹得太大,到时候少不得各衙门又要扰民,人心不安,就会酿出大祸来。”
赵佶沉吟了一下道:“太师的话也有道理,只是太谨慎了一下,有弊就要革除,这于大宋也有好处嘛,今日放纵,明日又放纵,总是不治一下,最后那些豪强越发肆无忌惮,就真要动摇过本了。”
蔡京也不坚持,连忙道:“陛下说的对,老臣愚昧,还是没有陛下想得深远。”
赵佶呵呵笑道:“你是年纪大了,做事谨慎,谨慎有谨慎的好。”说罢正色道:“不过海疆是该整治一下了,市舶司不管事,就让沈傲去管一管。”
蔡京正襟坐着,并不发表意见,只是道:“沈大人出面,一定能迎刃而解的。”
赵佶颌首点头,笑了笑道:“由着他胡闹吧,让他去泉州闹,总比在汴京闹的好。”
蔡京充耳不闻,见赵佶说到沈傲胡闹时的样子,有一种莞尔的静谧。
……
消息总算证实了,据说蔡太师进了宫,官家那边已经发了话,确实是钦命沈傲整饬海事,说是年后就可出发去泉州。
选择泉州,也是沈傲精心策划过的,苏杭那边被沈傲吓破了胆,革新海事,只要泉州办成,苏杭的阻力自然而然也就消失,再者泉州是大宋第一大港,巨贾无数,拿下了那里,海事靖平只是迟早的事。
尚书省郎中崔志的府邸位于沈府不远,其占地绝不在沈傲之下,九重门禁将最里的正厅与门房隔得远远的,步入其中,令人生出不可仰视的畏服之感。崔志就是泉州人,早年只中了一个同进士出身,按道理,以他的出身,莫说是进尚书省,就是进个部堂都难,如今他年纪不过五旬,却已位居尚书省之首,成为三省中为数不多的大佬之一,足以叫人仰视。
三省之中蔡京占了权柄最重的门下省,政令出于蔡京一人之手。中书省由卫郡公左掌,也是有宫中平衡蔡京的考虑。而崔志以一个同进士出身成为与石英平级的人物,其背景可想而知。
尚书省在三省中权柄最小,只是负责执行,却也是三省中真正辖制六部的衙门,门下省的旨意下来,政令如何执行,都得靠门下省这边安排,因而在宫里看来,尚书省实在不太起眼,往常宫中召见,门下省郎中也是最容易被人遗忘的人物,可对六部,对整个大宋来说,门下省的每一个政令却是非同小可,同样的旨意,是坚决执行贯彻到底还是疏忽怠慢走个过程都由崔志掌握,只要他高兴,一份旨意顷刻间就可以让它变成废纸一堆。
崔志也算是新党的中坚,不过和蔡京走得并不太近,平时见了面也只是颌首点个头,可是蔡京的吩咐,崔志却往往为之贯彻;这种微妙的关系如今却突然变了。
在往常,事先有什么旨意,蔡京总会下个条子先来知会一下,可是那一份担着天大干系的奏疏递上去,宫里也有了回音,蔡京却是只字不提。眼下最急迫的反而是崔志,崔志能有今日,靠的不是什么新党,而是他背后一张张紧密的关系网和数不尽的金银。
泉州崔家便是泉州一等一的大海商,富可敌国,若是沈傲真去了泉州,矛头第一个指着的多半就是崔家了,这是明摆着的事,沈傲天不怕地不怕,要整肃泉州豪强,第一个要对付的当然是最大的那个。
这个时候,崔志坐不住了,今日是大年初十,便有零零落落的大臣前来拜访,来的这些人都是和崔志走得近的,此外大多数在泉州都有海贸生意,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发财,突然有一天,一个满脸横肉插着杀猪刀的家伙叉着手从天而降大叫一声为了大宋、为了朝廷,把吃的都吐出来,本本份份的去做生意。以往遇到这种不开眼的,直接踩死也就得了,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踩不死,因为人家摆明了是来踩你的。
牵涉到的人都是六神无主,现在就等着崔志来拿这个主意,到底是负隅顽抗还是任由沈傲这般欺负,崔志不说话,谁也不敢擅自动作;再者说崔志是他们中得益最大的人,这个时候他不站出来说句话,谁来说?
高悬的高远堂金漆匾额之下,二十几个穿着便服养尊处优的人心不在焉的喝着茶,目光却都有意无意的撇向主位上的崔志,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掩饰不住尴尬,可是谁也不肯开这个口,就希望着崔志开门见山。
崔志沉着眉,慢吞吞地喝了口茶,才道:“本来呢,好不容易遇到个年节,大家也该高高兴兴地乐呵乐呵,如今遇到这个事,想必都没了这心境。”他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随即道:“大家的家业固然多,可是开销也是不少,都是靠泉州那边撑着,否则也没有今日这富贵,东西是我们吃下的,有人叫我们吐出来,我们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道:“崔大人,我们拿什么吐?每年汴京的开销都惊人得很,打通关节更是糜费不少,现在若是让我们和寻常的商户一样,这海贸的生意怎么做得下去?这是要断我们的活路啊。”
他们说得倒也没有错,凭着他们那点头脑哪里能做什么生意,派出去到泉州那边的主事都是伺候人出身的,只看忠心不看本事,之所以能发家,靠的就是税差。别人要缴税,你不必缴税,同样一船货物人家赚三成你能赚到六成,这生意还会做不大?而一旦沦落到寻常商户的境地,没有了这项优势,只怕不出几年,生意就要被同行挤垮,这饭碗就保不住了。
这几年海贸的生意越来越好做,他们也都下了条子到泉州去,嘱咐家人们多购大船,现在船款付了出去,原以为能日进金斗,谁知遇到这种事,这么大的家业,没了这个利头,这生意还怎么做?
众人发了一阵牢骚,有的说请崔大人去和蔡太师商议一下,有的说发动言官弹劾,说什么的都有,更有几个咬牙切齿,沈傲敢去泉州,他们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沈傲敢杀人,他们就不敢?
崔志冷眼听着众人的话,抿嘴一笑道:“杀人?你拿什么杀人?人家这一趟去,是带着数百个水师校尉去的,谁杀得了他?”
崔志这般一说,那些动口杀人的大臣顿时噤声,崔志继续道:“其实杀人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只是不到最后还是尽量不要用,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等消息,看宫里头到底是什么心思。”
……
第五百零二章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崔大人,坐以待毙也不成啊,姓沈的做起事来从不计较后果的,真要等到有了回音,这事儿就难办了。倒不如这样,大家凑点份子出来,先给那姓沈的送过去,看他怎么说,若是收下了礼,至少还有个回旋的余地,是不是?”其中一个人看着崔志,慢吞吞地道。
在座的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也都同意这么办,只要沈傲不砸了这个摊子,送点钱也没什么,在座的身家都是不菲,不在乎掏点银钱出来。
崔志想了想,颌首点头:“这也是个办法,只是送多少合适?是按蔡大人的常例去送还是按寺卿的常例送?送多了把他的胃口养刁了也不成,送少了又怕他看不上眼。”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道:“先按寺卿的常例去送送看。”也有人道:“姓沈的不同别人,以他的地位,和蔡太师也差不了多少了。”
崔志犹豫了一下道:“要不凑个三十万贯过去,他要是愿意收,就好办。若是不收,就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三十万贯实在不少,也亏得他们家大业大才支撑得住,在座之人中也有肉痛的,可是略略一想,也就释然了,这个时候能保平安才是正理,其余的,都是小节。
“姓沈的要是不收礼,一意孤行又该怎么办?”这个时候有人提出来,沈傲不比蔡京,这个人实在不能以常理来度之。
崔志冷笑道:“那他就是自寻死路,他要是一意要去泉州,咱们就和他玩一次大的。”这时,他倒是变得气定神闲起来,慢吞吞地喝了口茶道:“找个信得过的人去泉州,叫人联络附近的海盗,沈傲前脚一到,后脚就让海盗袭泉州,能趁乱杀了他固然好,不能杀,咱们趁机在朝廷里弹劾一下,就说是他到了泉州,才惹出这么大的事;陛下就是再袒护,可兹事体大,也得把他召回来。”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却都露出喜色,崔大人最后走的这一步棋虽说有点儿冒险,弄得不好,事情败露就是要杀头的,可是这个时候,却也是最保险的办法。所谓的海盗,其实对泉州不过是疥癣之患,可也不必忘了,在海中行商之人,商就是盗,盗就是商,反正袭了泉州,到时候把这黑锅栽到姓沈的头上去,说是他在泉州恣意胡为才酿出的大祸;这种事要查也根本查不出,大宋也没有水师能够进剿,兴化军那边倒是下辖了一支水军,不过那水军的指挥和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只要按兵不动,这事儿准能办成。
这般一说,大家心里都有了底;吃这一行饭的,谁没有怂恿人做过作奸犯科的事?倒也习以为常了,为了保住饭碗,冒个险也值了。
众人商议定了,心里有了底气,便不再说这个事,转而谈了些风月,脸上崭露出笑容。
这些人说做就做,一个时辰之后,便有一箱钱引送到沈府,沈傲收的礼多了,却没见过这么直接了当的,整整一个箱子,全是百贯的钱引,真让他开了眼界;便是那粗鲁如契丹人,人家还知道在金银之后加那么几个古董搭配着来送,他们倒好,直接就用钱砸了。
上一次帝姬下嫁,宫里陪嫁的嫁妆,沈傲也清点过,除了一些御用品和卖不出去的书画瓷瓶,大致也不过百来万贯左右,虽是天文数字,可是这东西有价无市,你拿去卖了,人家也不敢接,真真让沈傲懊恼无比;眼前这送礼的倒是够爽快,直接折现。
沈傲脸色犹豫,慢吞吞地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怎么好收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这个嘛。”眼珠子差点要钻进那一箱的钱引里,言不由衷地道。
送礼来的一个管家笑呵呵地道:“大人,这只是咱们大人的一点小小心意,请沈大人万勿收下。”
沈傲咳嗽一声道:“这样不好吧,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那个……那个……很有操守的。”说到操守两个字,沈傲的脸不禁有些红了。
那管事是见惯了场面的,笑吟吟地道:“沈大人的操守,汴京上下人尽皆知……再者说,这点小礼,只是我家大人的一点心意,又不是让沈大人作奸犯科。”
“真的不是叫我作奸犯科?”沈傲瞪大眼睛。
管事笑呵呵地道:“岂敢岂敢。”
沈傲大吼一声道:“刘胜,刘胜……死到哪里去了,快,把东西收起来。”
刘胜立即带着长随过来,沈傲笑呵呵地道:“这么说是单纯的济贫了,这样也好,好得很,对了,你家大人是谁?算了,你也不必说了,反正你家大人无欲无求,报了名字,反而落入俗套了。好罢,就这样,送客。”
那管家愣了一下,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三十万贯送出去,他连送礼的人都不问,原本还想跟他客套一下,谁知道他一点都不客气。
“沈大人……”
沈傲连忙摆手:“你不必说了,你家大人的心意,我明白;大家君子论交,你也不必报他名字,我心里有底的,知道他是谁。”
管家又愣了一下,道:“大人知道我家大人是谁?”
沈傲笑吟吟地道:“当然知道,不就是吴笔吴兄嘛,上一次我帮了他一个大忙,如今他因祸得福入了礼部,这点心意我懂的,来人,快送客!”说罢,悄悄地附在一个长随的耳畔,低声道:“再不走,把他打出去。”
那管家脸色大变,还要说话,沈傲已经没兴致听了,长身而起,大叫一声道:“我家小公主怎么还没起来,嫁到了我们沈家还敢赖床,呔,看我去教她家规。”
说罢,人已往后园跑了,那是女眷所在,里头还有个帝姬,那管事想追上去把话儿说清楚,好歹也是三十万贯,丢到水里还有一声响呢,可是一见沈傲匆匆进了后园,立即傻了眼,不敢往前追了。
“这礼算不算是送到了?”管事一头雾水,他平身送礼无数,也算是身经百战,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只是沈傲这种拿了人东西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君子论交的却是没见过。
他摇了摇头,只好回去崔府通报,崔志听了管事的话,捋着颌下的稀须,阴沉着脸道:“这么说,那姓沈的收了礼,非但没有给句准话,连是谁送的礼也没有问过。”
管事苦笑道:“小的是要说的,可是话到嘴边,他就打断。”
崔志冷哼一声道:“他这样,是铁了心要和本官为难了,你为何不把礼物收回来?”
管事更觉得冤枉:“大人,小人把礼物送了去,只说了两句话,他就叫人把礼物收起来了。”
崔志阴测测地道:“滚下去。”
管事连滚带爬地告辞出去,只留下崔志一人在堂中负手踱步,脸色变幻不定,家里的长子崔炎听了动静,立即过来,道:“父亲,那姓沈的不识相,也不必和他客气什么,何必要伤自己的身子?”
崔志慢吞吞地坐下,突然道:“这一趟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这样也好,至少探出了沈傲的本意,他既然铁了心要和咱们为难,那就及早做好准备,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顿了一下,崔志才对崔炎道:“炎儿,吩咐人去拿笔墨来。”
等到人送来笔墨纸砚,崔志屏退诸人,只留下崔炎在边上伺候,他连续书写了几份书信,一一交到崔炎手里,嘱咐道:“第一份给泉州知府,第二份是给泉州市舶司的张公公,至于第三份,是给兴化水军指挥,最里头的一份送去给你的族叔,他们看了信,一切都会明白,该怎么做,我就不细说了。还有,他们看了信,就把他们的信收回来,立即烧了,不要授人以柄,凡事谨慎一些。”
崔炎接了信,忙不迭地道:“父亲的意思是叫儿子去泉州一趟?”
崔志沉着脸道:“你当然要去,你不去看着,他们怎么肯齐心?”
崔炎颌首点头:“父亲也太看得起那姓沈的了,为了一个钦差,何必要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以往去泉州的钦差不也不少吗?还不是没事?再者说,姓沈的到底去不去泉州还是个未知数呢!”见崔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崔炎连忙话锋一转:“不过他要敢去,儿子就在泉州等着他,肯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崔志疲倦地阖着眼,慢吞吞地道:“凡事要小心,沈楞子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看轻他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的。若不是姓沈的插到我们崔家的碗里去,我还真不想与他为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
见崔志这般谨慎,崔炎颌首点了个头道:“那儿子什么时候启程?”
崔志道:“立即就走,路上不要停留,我估摸着姓沈的年后就要出发,你先去泉州布置一下,能联络起来的就联络,织好一个袋子,等他钻进去。还有,兴化水军指挥那边是重中之重,让他万事小心,要堤防那姓沈的。”
崔炎颌首点头:“那儿子这就去了。”说罢,也不再说什么,告辞出去收拾行礼了。
……
第五百零三章 还怕你杀人
宣和八年正月十六,这一日清早,汴京内外生机勃勃,值堂、讨生计的都忙碌起来,各衙堂那边也都开了中门,街上人流逐渐熙攘起来。宫里清早便来了人,一个小太监请沈傲入宫觐见。
沈傲换了朝服,拜别了娇妻,兴致勃勃的骑马直入正德门,到了文景阁下停了马,踱步进去,这一次见赵佶,心里颇有些发虚,自从肃王的事发生,宫里头就一直紧张兮兮的,颇有些如临大敌的味道。虽说赵佶平时看上去面色无常,可是那自若的背后,终究还是有几分发作而不可得的怒气。
文景阁里,赵佶随手翻阅着奏疏,偶尔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蔡京身上:“整顿海事,怎么也有人反对,还说什么有伤天和又是什么缘故?”
蔡京淡淡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沈太傅的道理固然不错,可是要整顿,也需慢慢的来,否则难免矫枉过正,要出大事的。”
“蔡大人说的好。”这个时候沈傲垮槛进来,笑吟吟的拍掌。
赵佶见沈傲来了,淡淡一笑:“清早就叫人去宣你进宫,耽搁到现在才来?坐下说话。”
沈傲在御案下坐下,随即道:“蔡大人说的一点也不错,任何事就怕矫枉过正,可蔡大人也是三朝老臣,可还记得神宗先帝在的时候,就曾发旨意要革除海事的弊端,当时荆国公也是这般说的,说是要徐徐图之,可是整整图了三十年,直到现在,海事非但没有靖平,反倒更加糜烂。豪强没有绝迹,反而一个个腰缠百万之巨,身携敌国之资。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到了不得不根治的地步了,再来烹小鲜,还要烹到什么时候?”
蔡京淡淡笑道:“沈大人说的也对,是该去清查一下,只是沈大人打算如何整顿?”
沈傲微微一笑:“下官做事,讲的是恣意而为,现在人在汴京,对泉州一无所知,现在谈整顿还为时太早,等什么时候去了泉州,才能有应对的办法。”
蔡京便不再说话了,笑着对赵佶道:“陛下,沈大人做事虽然恣意了一些,却往往能出人意料,让他整顿海事,倒也是契合的人选。既然沈大人坚持要去,老夫亦不反对。”
赵佶看了沈傲一眼,笑吟吟的道:“门下省那边没有异议就好,朕过两日就拟旨意,沈傲,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说罢又道:“蔡太师年迈,还是早些去歇了吧,朕还有话和沈傲去说。”
蔡京起身,微颤颤的行了礼,慢吞吞的退出去。文景阁里只剩下赵佶和沈傲,赵佶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泉州?”
沈傲道:“趁热打铁,估摸着也就是这几日功夫。”
赵佶叹了口气:“好吧,朕也不留你,有件事朕要吩咐你去做。”
沈傲道:“请陛下示下。”
赵佶道:“肃王虽然自食其果,可是他的家人并无过错,你去吩咐一下,偷偷接济一点吧。”他凝起眉,显然不愿让宗令府出面,继续道:“朕还听说,泉州那边的海商许多都和朝中的大臣有干系,你这一趟去泉州,要小心在意一些。”
沈傲道:“陛下放心,臣这边带着水师校尉去,保准出不了差错。”
赵佶道:“朕会拟旨让兴化水军暂时听你调度,想必也足够了。”
叙了一些话,赵佶将话题引到安宁身上,自然是嘱咐沈傲好好待她之类,少不得要恫吓两句,安宁若是出了事,或是受了欺负,一定要严惩之类。这般恩威并重,正是赵佶的风格,只是沈傲沾的雨露多一些,雷霆却少,也不把赵佶的话当一回事,便是赵佶不开口恫吓,自己也没有欺负安宁的必要。
从宫里出来,沈傲直奔武备学堂一趟,自然是检验水师科的成果,到时候准备带去泉州听用的,先是见了几个水师教头,周处几个身上变化明显,彪悍不减,却多了几分稳重,数月的操练,练得不止是校尉,更是教头,他们这些平时散漫惯了的人,一旦习惯了这种生活,渐渐的也融入其中,见了沈傲挺胸抱拳,一齐道:“大人。”
沈傲摆摆手:“校尉操练的如何了?”
周处正色道:“大致是差不多了,基本的操练和规矩都懂了,平时也会教授些行船掌舵、张帆的知识,只是汴京没有海船,要等他们去实际操弄一下,才能学以致用。”
沈傲颌首点头,说起要去泉州的事,周处几个道:“大人要去泉州整肃海事,卑下倒是有些话要说。”
沈傲道:“你但说无妨就是。”
周处道:“卑下也曾在泉州行过船,那里是大宋第一大港,往来的各国商人数以万计,泉州四大海商,是崔、赵、冯、陈四大家,哪一家不管是在泉州还是朝中都极有影响,其中崔家下头的船便有一百四十余只,千料福船有三十余艘,说他们富可敌国并不为国。这崔家下头的随从、家人、还有船工便都四千余人,这些人都是见过风浪的,大人也知道,在外行船,都是亦商亦盗,哪一个手里头都是见过血的,这一次大人要对他们动手,这些海商若是没有了退路,难保不会……”
周处这番话算是掏了心窝了,后头的话他也不好说,无非是要告诉沈傲,这一次去不是对付几个商人,极有可能面对的是一群强盗,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其他的几个教头也纷纷道:“周教官说的不错,咱们这些人从前干的就是那种营生,岂会不知道这里头的名堂,出去行船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人,那四大海商勾勾手指头,就可以叫成千上万的船夫变成杀人盈野的盗贼,大人要及早做好准备。”
沈傲听了他们的话,倒是早有准备,豁然从位子上站起来,目视着他们,淡淡笑道:“那你们怕不怕?”
周处几个愣了一下,随即抱手道:“卑下们能有今日,凭的是沈大人的提拔和庇佑,沈大人不怕,我等怕什么?”
沈傲目光一厉:“这就是了,他们敢杀人,我们就不敢?谁敢勾个手指,我砍了他的脑袋,他们要是敢动手,我杀他们全家,他们有万余船工,我就敢把泉州港血流漂橹。”
周处几个先是愕然,随即一想,沈大人也是上过沙场剿过贼的,杀人算什么。纷纷道:“卑下愿受驱策,愿做沈大人的刀。”
沈傲含笑点头,随即叫众人散了,一个人坐在明武堂发了一会呆,便回到家中去。
吩咐家人打点好行装,少不得要和安宁卿卿我我一下,新婚燕尔,临别在即,沈傲心里颇怀歉意,拉着她的柔荑,小心拂了她额前的秀发,说了几句情话,冷不防沈傲传出吃吃笑声,只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周若几个来了,安宁脸色俏红,头都抬不起来,要挣脱沈傲的手,沈傲却是死死攥住,大大方方的道:“若儿、蓁蓁她们来了最好,我这情话正好和你们一并说,省的一个个说了耽误功夫。”会过来朝周若几个招手:“来来来,我这情话到高潮了,保准教你们满意。”
周若捂着肚子笑岔了气,眼泪都要流出来,嗔怒道:“都做了太傅,还这般没脸没皮。”
沈傲拉着安宁的手,梗着脖子争辩道:“和自己的夫人说情话也叫没脸没皮?这是什么道理,圣人说过,夫妻之间,人不如禽;母子之间,人不如兽,我们老夫老妻,更该禽兽不如,要脸做什么?”
那句人不如禽后面一句话是:危难之际,夫妻分飞;饥馑之时,易子而食。说的是人不如禽兽,所以人才要学习礼仪,要克制自己的欲望,这才是君子。沈傲却是故意曲解它的意思,拿来为自己辩解了。
周若愣了一下,立即挽住唐茉儿的胳膊:“茉儿,你学问最好,他这般胡言乱语,我说不过他,你来说。”
唐茉儿清清嗓子,笑吟吟的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这也是圣人说的。”
这句话便是说人与禽兽的区别,用以驳斥沈傲方才夫妻之间不如禽兽的话,拐弯抹角说沈傲不知礼。
唐茉儿说罢,脸色也羞红了,以她的家教,女人是不该斥责夫君的,这也是礼,明明白白的出自《女诫》上。后面的话就没有底气了:“夫妻之间岂能做禽兽,该相敬如宾才是。”
周若几个纷纷拍手为唐茉儿喝彩,安宁笑吟吟的抿抿嘴,垂着头不敢说话。
沈傲大是郁闷,只好举械投降:“好,好,好,我说不过茉儿,圣人说过,如果你争辩不过一个女人,就该用另一种方式征服她,这是沈大圣人说的,今夜我就要付诸行动。”
这句话赤裸裸的太过明显,唐茉儿嫣红的俏脸上羞意更甚,这一回轮到她举械了:“沈大圣人的话教小女子无言以对,请沈大圣人饶了茉儿可好。”
沈大圣人此刻英姿勃发,更是乘胜追击的时候,叉着手哈哈笑道:“不许告饶,不报这一箭之仇,怎么证明沈大圣人睚眦必报?”
众人笑成一团,安宁还不习惯这种场面,愣了一下,咀嚼了沈傲方才的话才发现了其中的深意,不由躲在沈傲身后,掩饰自己的尴尬,忍不住轻轻拧了沈傲胳膊一把。
第五百零四章 碧海伏波
在家里歇了两天,宫里的旨意出来了,沈傲和武备学堂那边都做好了准备,水师校尉加教头足足六百人,此外还有带去的长随随扈,人数着实不少,单车马就有百余之多。
吴三儿也打算跟着去,泉州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其地位在这个时代不在苏杭之下,遂雅山房的生意若是能向那里拓展,整个岭南、福建都能辐射出去。
沈傲和妻子们一一道别,带着几分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不敢去看那倚门而盼的身影,心里吁了口气,马车便启动了。
从汴京到福建路,路途遥远,需先从运河到苏杭一带,再改走陆路,前前后后最快也要一个半月,这还是官家出行的结果,换了寻常的百姓,哪里有专用的船?又哪里有这么多车马?就算中途没有遇到天气迭变,至少也要三五个月的功夫。
水师校尉们一个个士气高昂,操练了三四个月,效果已经出来了,至少一个个都显得精神无比,对军令完全服从,能吃得苦,受得累。
能挑选入水师科的校尉,大多数家乡都靠着海,有的是江南路,有的是广南东路,福建路也不少,这一趟回去颇有些锦衣回乡的意味。在此之前,博士那边已经做了动员,让校尉明白此行的危险,叫他们及早做好准备,沿途更要小心谨慎。
因此这一路过去,斥候都是按行军打仗的规定来先行探路的,便是船队下运河,前头也放了哨船,随时观察下游的动向。
到了杭州这边,众人下了船,苏杭这边的大小官员都纷纷在码头上拜谒,沈傲压根不见他们,这些人表面上俯首贴耳,其实心里头多半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泉州那边的豪强若是被沈傲整治下去,苏杭这边谁还敢和沈傲对着干?沈傲整顿海事,于苏杭大小的官员并没什么益处,现在他们虽然不敢作出任何举动,其实也只是在观望,先看看泉州那边怎么样,再做决定。
倒是市舶司的鲁公公巴巴地来见,沈傲想了想,还是决心见他一面,叫人放他过来相会,这鲁公公见了沈傲,立即眉开眼笑地行了礼,热络地叫了一声沈大人。
鲁公公虽然是市舶司的人,可是对沈傲整顿海事并没有太大的抗拒,他毕竟是宫里的人,真正的前途是在宫里,现在搭上了沈傲这条线,将来少不得要入宫听差或者放到它处去掌事的。市舶司没了就没了,他还瞧不上眼呢!
沈傲看了鲁公公一眼,慢吞吞地道:“鲁公公来寻本官,可是有事吗?”
鲁公公谄笑着道:“大人到了杭州,杂家总要尽下地主之谊。”
沈傲摇头道:“我急着赶路,鲁公公好意,就心领了。”
鲁公公倒也不再劝说,笑吟吟地道:“这一趟来,是有个人想见大人。”
“什么人?”沈傲颇觉得意外,虽说苏杭这边他来过不止一次,可是这个时候有人来见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鲁公公左右张望了一下,看了沈傲身侧的周处一眼,抿抿嘴,笑呵呵地不说话。
沈傲皱眉道:“你尽管说,这位周教官是本官的心腹。”
周处脸上露出些许感激,鲁公公只好道:“是个海商要见大人,从泉州来的。”
沈傲正色道:“人在哪里?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吧,本官先到你那儿去安顿,你安排一下。”这个时候有海商来相见,倒是让沈傲有些意外,这个人,他倒是想见一见。
鲁公公颌首点头,立即前去张罗安排,当天夜里,沈傲便住进了市舶司衙门,鲁公公宴请了诸人洗尘,又安顿了校尉,才请沈傲到书房中去,鲁公公虽说不识字,可是书房却是够阔绰的,里头的书册堆的架子上都是,走进去,扑面的书香弥漫在鼻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沈傲不客气地在书桌前坐下,过不多时,鲁公公便领来一人,这人身材矮小,身子有些发福,脸上似乎永远挂着招牌似的笑容,颌下一瞥修理的极好的胡须很惹人注意,一见到沈傲,忙不迭地下拜行礼:“泉州商人佟玉见过大人。”
沈傲只是淡淡一笑,道:“你来见本官有什么事?本官钦命整肃海事,若是来做说客的,还是免了吧。”
佟玉仰起脸来,笑吟吟地道:“大人,小人此来,是给大人报信的。”
“报信?报什么信?”沈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佟玉道:“小人是泉州人,在泉州的海商中也还排得上号,虽然比不过泉州四姓,这生意却也遍布四海了。就在几日之前,泉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整个泉州突然和从前不一样了。”
沈傲抿抿嘴,冷哼道:“前几日的消息,你现在就能收到,不要告诉我,你是千里眼顺风耳。”
佟玉不疾不徐,慢吞吞地道:“不敢隐瞒大人,小人并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却有鸽子,咱们这些做生意的,最在意的就是消息,哪里出了粮荒,哪里出了乱子,缺乏药材,只要比同行早知道一些,便可比别人快一步,大赚一笔。”
信鸽这东西作为传输工具倒是古已有之,只不过驯养不易不说,糜费也很大,而且这消息也不一定能够有效传达,因此运用并不普遍,想不到这些做生意的倒是会利用这个机会。
沈傲莞尔一笑道:“好吧,你说说看,泉州那边有什么消息。”
佟玉道:“泉州的近海突然出现许多不明的船只,除此之外,四大姓的船突然都出海了,却都是空舱出海的。”
沈傲皱眉,这个消息很重要,不明船只倒不说,最重要的是那四大姓的动向,所有的船全部出海倒也罢了,如今却全部空舱出去,他们的船都是商船,出海肯定是巴不得把货舱全部堆满,怎么可能空舱?
佟玉道:“沈大人,小人知道了这消息,便在想,在大人钦命巡视泉州的节骨眼上,为什么四大姓作出如此动作,后来小人想明白了,他们这是要演一出戏,就等着大人到泉州去。”
沈傲徐徐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的船会变成海盗船,等我到了泉州,他们再假扮海盗攻泉州?”
佟玉颌首点头:“大人的大名,小人是早已听说了的,泉州四大姓又岂会没有听说过?这一趟大人领着钦命去,四大姓的生意就再也作不下去了。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一定会走这一步险棋。”
沈傲冷冷目视着他:“可是你呢?你不也是海商?为什么要来通风报信?”
佟玉磕头,却并没有露出惧色,正色道:“因为小人梳不通京城的关系,字号里的船只要入了泉州港就要缴纳商税。”
沈傲脸色缓和了一些,大致已经理出了脉络,这个佟玉生意做得不小,却不是官商。这就意味着他的船出入港口都要付出大额的税金,别人一趟象牙运回来成本是十贯钱,他一趟货运回来却要十五贯,人家是轻松获利,他就不同了,一方面得控制住成本,一方面还得面对别人的打压,四大姓若是想让他倒霉,轻轻捏下手指头,将象牙以十五贯的价格抛售出去,佟玉立即就粉身碎骨。因为十五贯对于四大姓来说还有利润可言,可是对他来说,低于这个价格就是血本无归了。
说来说去,这佟玉巴巴地过来报信,为的还是个利字,沈傲整肃海事对四大姓这种官商来说固然是要命的事,可是对普通的海商,却不啻是一种福音,虽说朝廷没有免除他们的税额,可是只要将官商拉到他们一条线上,这海贸的生意对他们来说就好做多了。
沈傲淡淡地笑起来,随即磕着案道:“你这个消息很有用,本官知道了。”
佟玉道:“大人,这泉州,您还去不去?”
沈傲笑吟吟地道:“去,当然要去,为什么不去?”
佟玉脸色煞白:“大人……难道不怕……”
沈傲微微抬起下巴,傲然道:“要怕的不是我,是他们,否则他们也不会出此下策,这样也好,本来嘛,本官只是去奉旨整肃,他们既然敢作出这种事,那也不用留了,想活容易,想死更容易。”
将佟玉送走,一直在旁沉默的鲁公公道:“大人……”
沈傲靠在椅上,方才喝了几杯酒,显得有点儿醉了:“你不必说什么,只让你办一件事,泉州那边整肃好了,苏杭这边就交给你来整肃,放心,苏杭不比泉州,没人扮海盗。你记着,谁也不必怕,在你的身后站着的是我,还有大宋皇帝,知道了吗?”
鲁公公愕然了一下,这个差事固然要得罪许多人,可是另一方面好处也是极大的,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道:“杂家以沈大人马首是瞻。”
沈傲疲倦地摇摇头,道:“去睡吧。”
一夜过去,清晨的曙光还未初现,水师校尉们便集结点卯,随即登上海船,往泉州顺水而下。
这些海船都是调用市舶司的船只,共有四艘千料的福船,还有七八只哨船、补给船,本来市舶司这边是要请船工的,结果沈傲不许,只让校尉们上去,补给了食物和水,便扬帆出海。
至于如何掌舵、升帆,都由水师校尉们来做,许多人是第一次接触海船,好歹脑子里总记得一些知识,再加上教头指点着,偶尔出点差错也能立即制止。为了给他们一次实习的机会,沈傲这一趟算是把自己的命都豁了出去,若是遇到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出了事故,大船一翻,那真是倒霉了。
好在他还算镇定,尽量不出舱去,省得走在甲板上,就听到某个教头大吼:“XX,快升帆,快啊……”那帆愣是没有升上去,真真吓出沈傲一头冷汗,须知这帆要顺着海风调节的,若是出了差错,说不准整艘船都得进海里喂王八去了。
好在这里是近海,海风的影响倒还没有到要人命的地步,虽是沿途上冷汗流了一身,毕竟还只是虚惊。
航行了七八天,校尉们总算有了点模样,虽然仍要教头去喝骂,可是出的差错渐渐少了。船上最清闲的就是炮手和水兵,这两种科目的校尉都是用来海战的,暂时不必去鼓捣船只,沈傲看不过去,让周处好好操练他们,原以为到了船上可以歇一歇,谁知却要到甲板上操练,于是怨声载道了一阵,最后整个船队只剩下口令和操练的口号了。
……
第五百零五章 不要脸
宣和八年二月十三,此刻的泉州万里无云,凉意渐去,这里的开春来得早,汴京还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泉州就已入夏了。
泉州港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在唐代,泉州已是大唐四大港口之一,到了现在,已是天下最大的港口。
泉州人口过百万,规模当然不会狭小,每天进出港口的千万船只和海量货物也不可能只靠一个港口吞吐贸易,整个泉州的港口星罗密布,坐落在海湾上,唯有其中的一处码头却是行人寥寥。
这是通达码头,码头的栈桥比之其他港口、码头宽了不少,连接码头的地方并没有货栈,只是一处高楼,平时这里并不装卸货物,也不允许商船停靠,唯有官船抵达,才许人靠船的。
连接栈桥的一处高楼叫望远楼,所谓登高望远,形容的是朋友远来眺望的意思。这个时候望远楼里已是熙熙攘攘,整个泉州的头面人物大致都来齐了,市舶司、泉州知府衙门、当地厢军指挥、转运司衙门,还有四大姓海商以及当地的一些望族,都盘踞在望远楼的五楼,隔窗饮茶,谈笑风生。
算算日子,沈傲大致也该到了,沈楞子是钦差,又是太傅加国公,单这身份,就足以秒杀在座的这些泉州官商;固然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是这个光景,该尽的礼节还要尽一下,此前大家已经商量好了,若是那沈楞子识相也就罢了,只要识相,大家不介意好好伺候着,可要是不识相,少不得要拼一拼,那时候就没什么情面可讲了。
在这些人里,泉州知府马应龙并不显眼,放在其他的府,知府自然是掌握全局的,可是在泉州,那市舶司的公公、转运使的大人,哪一个都不比他品级要低,权利更是大的骇人,因此马应龙只坐在最末,乖乖地喝着茶,也不好发表什么话。
四大姓里头,以崔简为首,身边还坐着个精神奕奕的年轻人,便是从汴京赶来的崔炎。市舶司张公公见了这崔炎,笑呵呵地说了许多话,自是说崔炎少年俊才之类,崔炎倒也还算客气,谈得正欢,首位上的泉州转运使胡海却是打断他们,正色道:“今日姓沈的只怕不会来了,明日再等吧。”他长身而起,便要打道回府。
那张公公嘶着声道:“再等等,说说话也好,胡大人,咱们呢,不急,有的是时间和那姓沈的周旋。”
胡海犹豫了一下,重新落座,转运使本是一路的官长,只不过泉州极为重要,大宋特例在这里设转运使,也正是如此,胡海的官衔在整个泉州最高。胡海挑了挑眉,端起一杯茶盏,慢吞吞地道:“听说那姓沈的在苏杭那边停留了一下,接待他的是苏杭市舶司的曹公公,这个曹公公,张公公可认得吗?”
张公公笑道:“认得,杂家在宫里的时候还和他共过事呢,他是童贯公公的人,早年便随童贯到苏杭去了,后来童公公调去了边镇,便保举他在苏杭市舶司里公干。”
崔炎笑呵呵地道:“那张公公又是谁的人?”
这一句问出来,大家哄然大笑,崔炎是尚书省郎中崔志的长子,是大家的晚辈,因而他这句话固然有些孟浪,大家也不介意,张公公笑得脸颊通红,道:“杂家谁的人都不是,自己靠自己。”
胡海正色道:“好啦,不要说这么多闲话了,只是不知海坛山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崔先生,这事儿是你经手的,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的好。”
海坛山是一个岛屿,那里盘踞着不少海盗,不过在泉州做海贸的,商就是匪,匪就是商,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就比如这崔简,虽然是一等一的海商,可是在海坛山里,少不得有个水寨听命行事的。
崔简正色道:“万无一失,粮草、补给、武器都送去了,商船也都空载了过去,整个海坛山有万余人上下,都是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胡海颌首点头,他是官身,做这种事没有崔简这般镇定,心里总有些虚,转而向那厢军指挥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这戏份要做就要做足,到时候厢军那边还要调些人到码头上抵抗一下再败退下来,省得让人说闲话。”
厢军指挥道:“大人放心,到时候我亲自压阵,时候差不多了便自有主张。”
胡海松了口气,捋着须道:“怕就怕兴化水军那边,若是让姓沈的调动了兴化水军,咱们就完了,这一次钦命是叫那姓沈的统领着兴化水军的。”
崔简含笑道:“大人放心,兴化水军指挥黄乖官平时吃拿咱们的可不少,真要整肃,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他已经来了信,再三保证绝不会将水军落入沈傲手里,逼得急了,他也是敢杀人的。”
胡海颌首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如此一来,咱们就万无一失了,那姓沈的就是水中蛟龙,咱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也要让他上天无路下海无门。”
张公公嘻嘻笑道:“这姓沈的厉害之处,杂家早就知道了,也是个狠戾的家伙,只是这是泉州,不是苏杭,来了就要他有来无回。”
众人说到兴头处,都是眉飞色舞。唯有那知府马应龙心里却还是颤颤的,心里想,杀了钦差,你们倒是干净利索,可是我是知府,到时候雷霆震怒,我这疏忽之责是跑不掉的,这官是没法做了。
正说着,下头有人禀告:“大人,哨船派出去,发现了沈大人的坐船,就要到港了。”
“来了?”胡海豁然而起,四顾楼里的人,原想说大家去栈桥接一下,随即一想,这时候太热络了也不好,随即又坐下,慢吞吞地道:“好,来了好,省得七上八下的,大家再等等,等那姓沈的到了,咱们再去拜见。”
……
正是正午时分,碧波在阳光下闪闪生辉,海鸥盘旋,其他各处的船只进进出出,端是热闹;过了一会,便有七八搜小船拱卫着三搜福船徐徐过来,驶入通达码头,沿途畅通无阻,直接在码头栈桥处靠岸。
泉州大小人等已经在下了望远楼,为首的胡海看着船上放下了舢板,先是有人下来,却也不肯上前去接人,只是对一旁的张公公道:“到时候他来了,你先上去打话。”
张公公愕然了一下,抬眼看了胡海一眼:“不知大人有什么计较?”
胡海道:“我在边上看着。”
正说着,舢板下有人抬着一方小轿出来,前头有数十个校尉开路,后头又有百余个校尉尾随,还有人搬着箱子和随身用品,当前的校尉过来,冷眼看着他们,朗声道:“钦差沈大人座驾,快快让路。”
那张公公笑吟吟地道:“杂家市舶司张棠,特带泉州上下在此迎候钦差大人,为大人接风洗尘。”
那校尉看都不看张公公一眼,淡然地道:“我家大人旅途劳顿,正要休息,已经吩咐下来,谁都不见。”
栈桥尾处的泉州上下人等面面相觑,心里都想,这个钦差真是好大的架子,说得难听一些,就是蔡京蔡太师过来,好歹也会和大家照面一下;有人忍不住生疑,低声道:“这钦差莫不是晕船了吧?”
大家这么一想,便都觉得这个理由最充分,海船不比河船,海上风浪大得很,若是第一次出海的,晕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钦差只听说是汴京人士,虽说坐过漕船,不见得坐得惯海船。
张公公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杂家就带钦差大人到敝处歇脚。”
校尉依然冷声道:“不必,钦差大人说了,来这泉州是为了整肃海事的,其余的,不劳诸位操心,咱们自己寻个客栈住下。”
说罢分开前头的人,拱卫着轿子便走。
码头上的人面面相觑,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看那一行人越走越远,张公公呸的吐了口吐沫,狞笑道:“不要脸的东西。”
胡海正色道:“他这样做,是决计不和我们为伍了,事到如今,咱们也不必客气了。来人,去,盯着他们,看他们住在哪家客栈,有什么动静,随时来禀报。”
说罢又朝崔简道:“崔先生怎么看?”
崔简脸色平静:“这样也好,不见就不见,省得攀到了交情,最后还要翻脸。我立即传信去海坛山,叫那边做好准备。”
胡海颌首点头道:“崔先生,有劳了。”想了想,又对张公公道:“张公公,你少不得还是要去拜谒一下,打探打探虚实,这姓沈的谁都不见,是有点古怪。”
张公公想了想道:“胡大人说的是,杂家明日就去拜谒。”
一行人商议已定,也都放下了心,便各自回府。
……
第五百零六章 玩真格的
钦差行辕设在瑞祥客栈,这客栈里外三层,占地不小,门脸儿也阔绰,这边先和客栈的掌柜谈妥了,随即直接入住进去,门口立即安排了几十个校尉放哨,就是店里的小二出去采买,也得验明正身。
店家一开始还以为来了大生意,后来听说是钦差行辕,真真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里是泉州,是泉州啊,招待这位钦差,到时候肯定是有人要来找麻烦的,坊间早就流传了,说是钦差这一趟就是来收拾泉州的,能收拾倒也罢了,可要是收拾不了,到时候保准他这店家要被人收拾了。
店主胆战心惊地躲在后头不敢出来招待,好在也没人吩咐他过去,一夜过去,便看到客栈外头热闹得很,原来是市舶司的张公公带着随从来拜谒了,只是被门口的校尉挡了驾,这些校尉也凶得很,面无表情地只说钦差大人旅途劳顿,谁也不见。
跟在张公公后头的人也火了,有人啰嗦了一句:“我家张公公乃是市舶司督造,何等尊贵,便是钦差又如何……”
他话说到一半,门口的校尉突然眸光一闪,随即按住刀柄,等他继续说:“这里是泉州的地界,不见咱们张公公,只怕钦差大人在这里寸步难行。”校尉们已整齐划一地抽出半截刀来。
阳光照耀,半截刀身在阳光下闪闪生辉,寒光阵阵;为首的一个校尉一字一句地道:“钦差大人有令,无关人等,谁敢踏入客栈一步,杀无赦!”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张公公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后头的随从还想说几句场面话,张公公对后头的人打了个眼色,接着朝这些校尉冷笑一声道:“不见就不见,杂家既然讨了没趣,那就走吧。”
钻回软轿,从轿中吩咐道:“去崔家。”
客栈的店家看到那张公公的脸色,真真是有苦说不出,钦差是钦差,张公公当然不敢动他,可是给了那张公公一个闭门羹,难保往后要来找麻烦。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等钦差走了,自家也得尽快把店铺盘出去,回乡下置块地保个平安算了。
张公公被人挡了驾,直往崔家而去,这崔家乃是泉州第一豪族,宅邸巍峨,占地极大,从外看去,栉比鳞次的屋脊连绵看不到尽头。
门房见了张公公,从来是不拦的,只是行了个礼,低声道:“我家老爷在载德堂喝茶。”
张公公颌首点头,进了门房,脚踏青石板铺就的路面,穿堂过巷到了一处偏僻的厅房,径直进去,才发现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在座的都是泉州有数的官商,见了张公公来,纷纷站起来,少不得抱拳行个礼。
张公公对这些人却是一丝都不敢怠慢,随便一个人的身后或许就站着一个国戚重臣,连忙笑吟吟地回了礼,才是捡了个位置坐下:“崔先生,杂家刚去了那客栈一趟,结果给挡了驾回来,这姓沈的实在太不识抬举,摆这么大的架子明摆着就是给咱们看的。事到如今,既然没有回旋的余地,也就不必再客气了。”
崔简坐在首位,坐在下首位置的是他的侄子崔炎,这崔炎是年轻人,又是尚书郎的儿子,天下还真没几个人被他放在眼里的,狠狠地道:“到了这个田地,这样也好,不必有什么顾及,既然是这样,那就要及动起来,姓沈的多在泉州呆一天,家父在京城就一天不安稳。”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有摩拳擦掌的,有脸露畏色的,各有不同,都看着崔简这边,崔简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咳嗽一下清清嗓子道:“本来呢,我们只是做些买卖养家糊口,和那姓沈的井水不犯河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大家能相安无事,那是再好不过的事。这姓沈的文能一举中的,武能剿灭天一教,写得一手好字,更画得一幅好画,说起来鄙人也是爱画之人,见了他的画,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妙手,便是吴道玄再生,只怕也和他半斤八两。”
他慢吞吞地说着,仿佛是在唠叨家常,让人听了一头雾水:“不说别的,就说生意上的事,他的书画转卖到倭岛去,转手就能卖上十倍百倍的价钱,前次我在汴京托人,就收了他三幅画,转手到倭岛,足足赚了四万多贯,这样的才子,听了都让人眼热,鄙人也极想和他结交一下,就是为他穿靴磨墨,那也值了。”
接着,他狠狠地一拍桌案,语气突然变得无比严厉起来:“可是这汪洋大海就是咱们的命根子,是咱们的身家前程,是咱们子子孙孙的饭碗。现在那姓沈的把咱们的饭碗砸了,我还能坐视?还能冷眼旁观吗?”
他这一句话说到了许多人的心坎里,没了这条发迹的财路,他们后头的国戚大臣们拿什么去朝廷里打点,他们的衣食从哪里来?众人七嘴八舌地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姓沈的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他活。”
“杀!怕个什么,反正让他恣意胡为也是死,要死,也先送他一程。”
“没什么好说的,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不是一路死就是他独活,我郑家满打满算三百来口人,难道让他来养?拼一下或许还有活路。”
崔简捋须笑了笑,压压手,将声音压下去,才继续道:“钦差是什么人?钦差代表的是天子,是奉天巡守,杀一个钦差若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假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怕,怕得很!”他用手撑着站起来,目视着众人:“可是我更怕的不是闯下这滔天大祸,怕的是我崔家的家业彻底被人葬送掉,既然如此……”他推下桌上的茶盏,茶盏砰地一声落地,溅射出无数碎片,他才慢吞吞地道:“那就让他去死吧!”
崔简的声音既激动,又有一种刻意压制的嘶哑,他在厅中踱步,这个时候语速变得极快:“立即知会海坛山那边,事不宜迟,再晚就可能会透出消息出去,明夜就动手,戏要演足,一定要装出一副海贼袭港的样子,我崔家在码头的几个货栈,故意放些货物过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抢一下,要让整个泉州都知道,我崔家也是海贼袭港的受害者。还有……这件事还要知会一下胡海胡大人,张公公,这个就要劳烦你一趟。还有,大家回去之后要若无其事,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若是谁心疼码头处货栈里的货物,连夜去转移货物,便是和我崔家为敌,到时候治你一个勾结海贼的罪。”
众人纷纷道:“不敢,崔兄放心,我等又不是不晓事的人,今天把货挪走,这不是告诉别人,自个儿事先知道海贼要来袭港吗?”
崔简颌首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咱们能不能保全,最紧要的就是不要露出破绽,那姓沈的简在帝心,这圣眷是恒古未有,事情败露,只怕下一刻就是禁军出动围剿泉州了,到时候就是鸡犬不留。”
张公公打了个冷战,他其实早预料到会有那样的后果,只是这个时候经崔简说出来,却也觉得有点儿后怕,忍不住道:“谁要是把事儿玩砸了,禁军不来围剿,杂家也先杀了他。”
众人当然不敢说什么,也知道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整个泉州,仍旧是熙熙攘攘,海商、番商来往不断,那码头处堆积的货物将货栈堆的满满的,脚夫来往在栈桥上装卸货物,更远处,便是波光粼粼的大海,一艘艘商船停泊在海面上,各色帆布一叶叶的看不到尽头。
几个穿着常服的校尉手里拿着纸笔,在码头各处开始绘图,测绘是校尉的基本功,虽说这时候测绘出来的图纸并不准确,可是画出来也八九不离十了。他们画起来很认真,详详尽尽,有时候还要拿出木尺来计算一下,标上大致的数据。
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的身后,早就有人盯梢,都是一些穿着青衫脚夫打扮的汉子,在那远处的望远楼,一个文士打算的中年正坐着喝茶,他有一撇漂亮的山羊胡子,脸色有点儿苍白,有点儿弱不禁风,不知道的,还当是个书生。坐了一会,有个青衫汉子匆匆过来:“赵主事……”
“查清楚了吗?”
“大致也差不多了,只知道那些人从那客栈出来,便分散到各码头写些什么,弟兄们想过去看看,也看不清,好像写的不是字,小人在大食商人那里倒是看过这种标记,猜得不错的话,这些人或许是在记录货物的吞吐。”
这赵主事轻轻地将手掌放在桌案上,道:“是了,姓沈的要查税,当然要记清这个,这个时候先把大致的账目记下,到时候肯定是要借这个发难的。”他淡淡一笑道:“由着他们去记吧,不要理会,也不要阻拦,叫个人回府去给老爷回个话,交代一下就成了。”
青衫的汉子领了命,拱手就走;这赵主事仍旧喝茶,目光眺望着远处的点点白帆,忍不住喃喃道:“这样的泉州多好,姓沈的太不识相了,到时候少不得要折腾一下,可惜,可惜。”
……
第五百零七章 海盗袭城
梁信只是个厢军虞侯,他这个差事实在不太紧要,既不受上头器重,又没有家底支撑,所以这个虞侯足足做了七年,原地踏步是肯定的。
泉州的港口有十几处之多,分布在三个海湾,一入夜里,站在岸边便有潮水轰鸣,听得振聋发聩;今日虽然海上无风,可是在这栈桥上值夜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七八个厢军懒洋洋地缩在栈桥上,那潮水漫过来又褪下去,远处是泉州的灯塔,足足有数十丈高,熊熊火焰摇曳燃烧,让人生出些许暖意。
梁信低声咒骂了几句,从腰间取来个酒葫芦,摇了摇,叹了口气,向身边的厢军问:“谁还有酒,匀两口给我。”
众人都是摇头,其中一个道:“大人,前几日不是严令守夜的喝酒吗?弟兄们不敢带。”
梁信气呼呼地道:“他们是吃饱了撑着,做官的夜里搂着婆娘睡当然不用喝酒,我们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守个一夜,没酒还要让人活不?”
发了几句牢骚,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在栈桥上坐下,倚着木桩打了个盹,等他迷迷蒙蒙醒来的时候便听到有个厢军在叫他:“虞侯……虞侯……快看看。”
梁信大怒:“穷吼什么?”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惊醒了,那受惊吓的厢军手遥指大海的深处:“快看,那是什么?”
梁信懒洋洋的举目过去,立即打起了精神,夜雾升腾的海面上涛声似吼,在夜幕之中,借着灯塔和星光,依稀有一艘艘船从夜幕挣脱出来,一艘……两艘……七艘……看不到尽头。
船?梁信刹那功夫,便否认了这是商船,泉州港几个海湾在夜里都要上铁锁禁止商船通行的,要入港,至少也得等到第二日清早再进来,这些……绝不是商船。
“不好,海盗……”梁信大叫,已可以看到一艘巨大的船朝这一处栈桥飞速冲来,到了近海竟还不撤下帆布,借着海风飞速移动,梁信几乎可以看到那斑驳的船身和黝黑的船舷,船身在波涛中化开一道水花,迅速地扩散开去。
随即,漫天的箭雨从黑暗中飞射过来,梁信大惊,已是骇然到连跑都忘了,以往泉州海域也有海盗,可是泉州重地,寻常的海盗哪里敢放肆,大胆也不过在海湾外等待商船出港之后动手罢了,敢袭击泉州的海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
箭雨笃笃的落在木桩、栈桥上,一支箭在梁信身侧的一个厢军身上穿透而过,这厢军捂住了伤口啊呀一声,随即滚入波涛之中不见了踪影。
“跑!”梁信终于反应过来,拔腿便跑,而后是哀嚎和喊杀声,他只顾着迈腿,海风腥咸很快被血气盖住了,但他不忘大叫着:“海盗袭港!”
是夜,密密麻麻的海盗船直入泉州各处港口,大船放下小舰,或直接在栈桥上搭上舢板,无数的人密密麻麻地提着刀枪冲上栈桥,冲上码头,冲入货栈。紧闭的泉州城门上,点点火把点起,守军还没有反应,那扶着梯子的海盗便杀入了城。
当地厢军指挥抵抗了一下,实在守不住,只好弃了这道屏障,撤军固守内城。内城总算稳固住了,可是泉州数十处港口码头还有外城,全部落入海盗之手。
瑞祥客栈就在外城墙根下,一队杀红了眼的海盗冲进去,却发现整个客栈竟是人去楼空,为首的一个海盗古铜色的脸抽搐了一下,扬着溢血的长刀,踢翻了个桌子,恶狠狠地道:“人呢?”
一个海盗道:“莫不是跑了?”
那首领摇摇头,眼眸中透着一股怒气:“若是跑,为何整个客栈这么齐整?糟糕,或许他们早知道了消息,事先已做好了准备。弟兄们,随我去追追看。”
从客栈出来,整个泉州外城到处都是火光,恐惧的尖叫和狞笑络绎不绝。外城大多都是水手和番商的住所,内眷大多安排在内城,这些水手和番商这时也发现了不对劲,可也都不是轻易能惹的,都是提了武器出来抗拒海盗。
直到天亮,海盗才如潮水般从泉州退去,驶入海中,一叶叶满载着劫掠来的货物从容而去。
……
崔府,一大清早便有人神色匆匆进去,就在崔府的正堂里,熬了一夜的人大有人在,都在这边不安地等着消息,见到有人进来,所有人都霍然而起,连崔简也不例外,最先发问的是崔炎,崔炎急不可耐地道:“怎么样,沈傲死了吗?”
那人脸色沮丧,垂头道:“不见了。”
“不见了?”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崔简狠狠地拍了桌子:“怎么不见的?你说清楚。”
“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海盗们冲进去的时候,整个客栈一个人都没有,且桌椅都没有摔碰的痕迹,应当不是急匆匆地逃走的。后来有几个弟兄怕那客栈里留了地窖,也叫人搜过,什么都没有,两百多个人一个都不见踪影。”
“怎么会?”崔简愕然,慢吞吞地道:“府里头不是叫人去盯着他们吗?白日还在,后来内城城门关了,因为夜里怕海贼误杀了自家兄弟才把他们召回来。这么说,那姓沈的早知道了咱们的动作,就在天黑之后的那个空挡把人撤走了?也不对,外城的城门夜里不是要关上的吗?”
张公公道:“外城不比内城,虽说关了门,可是有一条河引入外城边上,寻常许多货物都是通过那条河用河船从港口运进城的,那河道夜里也不会歇,莫不是从那里走的?”
崔简又是狠狠地拍了桌案,懊恼道:“失策,失策!现在做下这等事,人却跑了,咱们还有活路吗?”
倒是那个胡海此刻却是镇定自若地道:“怕什么,跑了也就跑了,只要没人有证据说我们引狼入室,那姓沈的能拿我们怎么办?再者说,这一次海盗袭港,正好也可以推到姓沈的身上,就说他这钦差刚到泉州,便惹得这里天怒人怨,许多船商不忿,纠集海盗袭城,至于那些教唆海盗的海商随便捏造几个出来就是了。总而言之,要让朝廷知道,姓沈的再留在福建路这边,将来还要出大事。朝廷那边再请诸位大人出一把力,皇上难道还会冒着冒天下之大不韪放任他在这里捅娄子吗?”
胡海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镇定下来,张公公道:“对,按这个意思办最好,姓沈的杀不杀都没干系,只要让他滚出福建路,什么都好说。”
崔简定下了神,犹豫了一下,道:“就是不知道那沈傲跑到哪里去了。”
经他这么一说,胡海脸色一变,霍然而起:“兴化军!”
张公公也吓了一跳:“杂家要是他,八成也是往兴化军那边跑。”
堂里霎时嗡嗡议论起来,许多人脸色越发难看,胡海道:“真要让他跑去了兴化军,让他控制住了兴化水军,依着他往日的行径,肯定是要引水军过来的。”
崔简呆呆地道:“绝不能让他控制住兴化军。他是昨夜走的,兴化军距离泉州最快也要三四天时间,他们没有海船坐,若是走海路,只要一天就可到达。快,拿纸笔来,我去给兴化军指挥再写一封信,直接了当地和他说,叫他无论如何,也绝不能上了姓沈的当,只要有自称钦差过去,立即先拿了再说。”
崔简草书了一封书信,叫人立即传递去兴化;事情全部做完,才吁了口气,对众人道:“大家不必担心,姓沈的没有通天的本事,只要我们提早报了信,那兴化军指挥还会没有防范?只要有防范就好,姓沈的翻不了天。他就是过江龙,咱们福建路也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听崔简这么一说,众人多少安心了一些,熬了一夜,哪个养尊处优的人吃得消?一个个已经打起了哈欠,纷纷告辞出去。
待人都散了,崔简将崔炎叫到边上来,打量了这侄儿一眼,慢吞吞地道:“你去给你父亲写一封书信,把这事儿的经过都和他说了。”随即叹了口气,道:“都说那沈傲滑头,想不到果然是个属泥鳅的,也罢,先放他一马,只要他肯乖乖回京,就不和他计较了。”
崔志笑了笑道:“在京城的时候还经常听人说他有多么厉害,到了这泉州却是落荒而逃。”
叔侄俩说了一会话,也就各自散去。
……
天空淫雨霏霏,兴化大营水寨靠近宁海镇,这宁海四处都坐落着营盘,不远处更有码头、栈桥,时有水师战船出入,只是今日下雨,才没有战船出来。兴化军是大宋为数不多的海上水军,除了一个涟水军,便只剩下兴化军了,兴化军满编是八千人,只是将领们也吃空额,因此真正的人数未必有这么多,再加上战船大多年久失修,历代的指挥也无心顾及这个,因此越发残破,偶尔剿一点零散的海盗还差不多,真要拉出去就真正伤筋动骨了。
水寨里头都是懒洋洋的,这雨似是无穷无尽的下来,闹得水军兵丁们一个个也没多少心思,偶尔出来站哨的,只是抱着手里的刀枪在风中跺脚呵气。
至于大营里头就更散漫了,喝酒的赌钱的到处都是,当官的反正也不管,更抽不出身来管,比如那指挥大人,清早就从宁海镇叫来几个营妓在大帐子里头作乐,那靡靡之音,听了教人心痒。
指挥大人这般,下头的人也乐得如此,他不管事才好,反正不必操练,大家自己寻些乐子。
这些水军也顾不得什么,都是三群成群地在帐子里,也有发生口角的,于是便从帐子里出来,在泥泞地里打个你死我活,其他人追出来淋着雨拍手叫好,热闹非凡。
在兴化军做水军与它处不同,不说别的,水军的待遇虽说比不上禁军,却比厢军要好得多,再加上平日还有油水,当官的非但不克扣军饷,有时还会发点零散的钱下来,所以大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倒不至于窘迫。
毕竟水军油水厚,不像厢军,没什么地皮去刮,水军就不同了,出去转一圈,天知道能捞到多少海商的孝敬,偶尔出去,四下无人看到落单的海船就是去抢一下也没有人管,到了指挥这一级更是如此,非但能从这里头捞钱,泉州那几个大海商,每年还要送一笔常例银子来的,比朝廷的锋利还准时,每月三千贯,一文不少。
大家有钱,这赌就风靡得快,福建路这边赌钱的风气也重,所以那边架打完了,大家拍拍屁股便又各自回帐子里赌,连那打架的两人方才还面红耳赤,下一刻也都气鼓鼓地参与在赌局中。
坐庄的是一个都头,这都头肥头大耳,总是笑眯眯的,比那奸商笑得更浓,手里摇着骰子,口里还在大叫:“都买定离手了,陈二,快下注,犹豫什么,大家都等着你呢!”
众人也都骂那陈二,陈二下了注,骰盅放下还没打开,那边有人匆匆进了帐子,对都头道:“大人……有……有人……”
……
第五百零八章 绝户
都头喷吐着酒气骂骂咧咧的道:“叫……叫唤个什么?没看到大爷正大杀四方,就要赢钱了吗?”
“有……有人来了,说是钦差,就在辕门外头,黑压压的随从不少……”
听到这个消息,这都头再也坐不住了,捂着骰盅道:“谁也不许开,等我回来。”
本想去知会指挥大人一声,可是那边叫门甚急,指挥大人还在寻着乐子,便一面命人去知会,一面带着几个人去了辕门,到了辕门,这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便看到拒马之外,果然是一列列被雾水打湿了衣甲的校尉肃然搭着刀在外头站着,为首的一个骑着马,穿着紫衣,系着玉带,头上顶着七梁进贤冠,大声道:“快开营门,有圣旨!”
都头犹豫了一下,也知道钦差这一趟来福建路是做什么的,昨个儿指挥大人还说起过这事儿,说是钦差已去了泉州,教大家伙儿这几日不管听到什么消息也不必理会。
下头的人已经大怒:“好大的胆子,敢抗旨不尊?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祸,速速开门。”
都头还在为难,恰好几个虞侯过来,大伙儿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还得指挥大人拿主意,立即又叫了个人去催,咬着牙,只当外头的人的话没有听见。
辕门外骑马的人只是淡淡一笑,朝身后的几个校尉努努嘴,慢吞吞的道:“看来有人不信抄家灭族的后果,来人,给本官念一下。”
“遵命!”其中一个嗓门大的校尉抱了个拳,随即拿出一本花名册来,一个个的念道:“黄乖官,漳州人士,家有父母,子三,现居漳州龙溪,周大海,南剑州东津镇人士,有母一人,兄弟七人,子二,女一,兄弟分布泉州、南剑州,妻子现居龙溪……”
这一个个名单念过去,把上至指挥下至虞侯的背景念了一个遍。
都头听到一半,竟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自个儿的父母妻儿都被人家记得清清楚楚的,一个字都没有漏下,心里不由一凉,那边几个虞侯吓得面如土色的过来:“都头,开门吧,不开门就是抗旨,抄家灭族的。”
“人家是太傅加国公,又是钦差,更带了圣旨来,现在不开门,到时候他调头回去带兵去拿咱们的家眷,这可怎生是好?”
都头稍一犹豫,立即明白了厉害关系,泉州那边的事,虽说水军这边每年都可以拿些海商的孝敬,可是和一家老小的性命比起来,实在屁都不是。
下头已经有人喊了:“我数三声,再不开门,本官立即走,只是到时候不要后悔!”
“一……”
“二……”
辕门大开。
沈傲大手一挥:“入营!”
三百名校尉拥蔟下,沈傲勒马步入营中,这时水军们听到了这边动静,纷纷挤过来,自动为沈傲让出一个通道,新奇又畏惧的看着这位钦差,再看那钦差身边的校尉,一个个手搭在刀柄上,铁壳范阳帽在阳光下闪闪生辉,每走一步,便有金属摩擦声传出来,哗啦啦的很有威势。
几个都头和虞侯纷纷过来:“见过钦差大人。”说着半跪在沈傲马前,大气都不敢出。
沈傲看都不去看他们一眼,脸上漠然的四顾了大营水寨一眼,慢吞吞的问:“指挥在哪里?”
“指……指挥大人……”
“去叫,告诉他,本官的耐心有限,只给他半柱香时间,延期不来,杀无赦!”
这口气,真是比指挥大人还颐指气使,偏偏这些人只听这一套,你若是好声好气的说,人家说不准还小看了你,军令一下,立即有人乖乖的通报去了。
指挥黄乖官那边正搂着个官妓睡得正香,早有人来报,说是钦差来了,他陡然打了个激灵,忍不住问:“钦差……不是去了泉州吗?”
随即想了想,道:“不必理会他,这里是福州路,姓沈的算什么。”于是故意不出营去理会,到时候追究起来,大不了说自己不知道。
这时候又有人来报,说是有人开了辕门,钦差大人已经进来了,黄乖官大怒:“没有本将将令,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开的门。”这时他再坐不住了,本想带人出去,可是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坐下去,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绝不能去听圣旨,听了圣旨若是不遵,那就是抗旨,不听,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黄乖官偷偷叫了几个心腹进营,正要吩咐几句,外头又有了消息,说是钦差大人请指挥立即过去,半柱香之内若是不到,杀无赦。
“杀无赦!他算什么东西!”黄乖官冷笑一声,自诩自己好歹也是统兵多年的大将,刀头舔血的勾当也没有少做,拿一个杀无赦就想吓自己,那姓沈的也太看轻自己了。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去,看他能如何。
过了半柱香时间,又有人过来,仍是催促黄乖官过去,黄乖官这边也纠集了几十个心腹,这些都是从老家带来的,给他们补了个缺,最是忠诚不过的人,这时候黄乖官也有了点儿底气,穿上衣甲,冷笑道:“走,去看看这钦差是什么模样。”
气势昂然的带着人到了辕门,这边已是黑压压的聚拢了人,水军们一见到黄乖官,呼啦啦的全部半跪下,纷纷道:“见过指挥大人。”
站着的只有沈傲和校尉,还有就是黄乖官和几十个心腹,鹤立鸡群的双方目视对方一眼,黄乖官哈哈一笑,负手踱步过去,口里还是很客气:“钦差大人驾到,黄某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沈傲不说话。
黄乖官带着心腹继续往前走,口里继续道:“据闻钦差大人督办泉州海事,怎么会有兴致来兴化军,咱们这兴化军比不的泉州,是个穷地方,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万望钦差大人海涵。”
沈傲仍旧不说话,一双眼眸漠然的盯着黄乖官。
“钦差大人不说话,可是不满意?”黄乖官这时候已经确认,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钦差也不过如此,放肆大笑一声,距离沈傲几丈之遥的时候,声音骤然变冷:“钦差大人,咱们到大帐里坐坐,卑下给大人接风洗尘,如何?”
沈傲这时候开口,语气淡漠:“你就是兴华水军指挥黄乖官。”
黄乖官道:“卑下正是。”
沈傲笑了笑:“本官叫你半柱香之内来接旨意,为何过了一炷香才来。”
黄乖官倒是凛然不惧:“卑下有私事要处置。”
沈傲笑意更浓:“哦,有私事,黄指挥的私事真是要紧,连圣旨都可以不当一回事……”他话音刚落,阖着的眼猛地一张:“大宋在你眼里是什么,天子在你眼里是什么?你好大的胆子,敢怠慢到本官头上来。来!拿下,谁敢抗拒天兵的,就地格杀!”
后头的校尉已经按捺不住,拿下两个字出口,骨子里的服从令他们立即抽出腰间的儒刀,哗啦啦的从沈傲身后涌出来,须臾功夫,便有七八柄刀指向黄乖官。
沉默……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黄乖官还没有反应过来,彻底的被打懵了。他身后的心腹这时候反应过来,也是纷纷拔刀。只听到沈傲淡淡的道:“动刀兵的就是谋反,杀了!”
可怜那些心腹还在犹豫,刀刚抽出一半,露了个半截,便有一队队校尉冲杀进去,扬刀砍杀,一时间,血雨漫天,十几人身手异处,剩余的被围在中间,恐惧的提刀自保,可是架不住校尉人多,又号令如一,那边教头大叫一声口令,立即有一队队校尉往里头冲杀,犁出一条条血路,几个黄乖官的心腹杀怕了,连忙弃了刀,大叫嘶吼:“我降了……降了……钦差大人饶命!”
校尉稍稍犹豫,沈傲在那边道:“我说了,动了刀兵的杀无赦。”
随着一阵阵惨呼,剩余的几个也都伏诛。
水军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到了这个份上还有谁敢动弹一下,一个个将头埋低,静候处置。
一个校尉一脚将黄乖官踢倒,黄乖官不成想只须臾功夫,自己便大势已去,原以为这钦差还忌惮自己,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条死狗罢了。也不知道心里是恐惧还是沮丧,口里大叫:“姓沈的……我是朝廷命官,要杀,也要请旨……”
沈傲冷笑着对他道:“方才本官怎么说的?半柱香时间,延期不来,杀无赦!现在,再给你一条罪状,你怂恿部下谋反,敢在钦差面前动刀兵,就只能以谋反罪论处了。”他走向黄乖官,俯瞰着滚在泥泞中的水军指挥,绵绵细雨吹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的紫衣已经湿透,沈傲微微一笑,道:“本官还要告诉你,谋反是要杀全家的,你家里有父母,有三个儿子,都在漳州龙溪对不对?”他站起来,笑容冷酷无情,直愣愣的盯着黄乖官,继续问:“对不对?”
黄乖官这个时候真的怕了,在泥地里扑腾一下跪在沈傲脚下磕头:“钦差大人……”
沈傲冷哼一声:“现在才怕?可惜已经迟了,来人!待会儿拿本官的条子去漳州府,拿捕钦犯。再送这位黄指挥上路……”
……
第五百零九章 发财了
黄乖官的头颅自抛入海中的那一刻,兴化水军才反应过来,这水寨已不再是姓黄的,而是姓沈的了。
沈傲高骑在马上,拿出圣旨,乌压压的人跪在泥泞中,大气也不敢出,待旨意念完;沈傲打马在营中慢慢踱步,细雨打在他的脸上,连长眉都凝起来挂着玉珠,来不及去擦拭,沈傲声若洪钟地道:“从今日起,本钦差接管兴化水军,谁还有异议?”
几个脑子转得快的都头立即道:“谨遵钦差大人号令,莫敢不从。”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声音:“莫敢不从。”
沈傲微微一笑,道:“列队,点卯。”
叫人取了花名册来,清点了下人数,整个兴化水军账面上的人数是九千七百四十人,刨去吃空额的,真正的人数只有六千四百余人,倒是比沈傲想象中的多些。
接着便是把教官、教头、校尉们打散入水军之中,仍有小队、中队编制,以周处为营官,制定操练计划,这种方式早在京畿北路的时候就已经用过,自然轻车熟路,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为了激励士气,还是原来的那个办法,一方面整肃军纪,另一方面发双饷,这种办法在马军司就用过,效果出奇的好。
只是……
操练了几日,周处便忍不住地发起牢骚,说是水军这边规矩是守,就是懒洋洋的,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
沈傲立即招来几个水军都头,这几个都头不敢隐瞒,道:“大人发双饷,弟兄们当然欢喜无限,可是……”
“可是什么……”
另一个都头接了前边的话,讪讪地道:“其实呢,大人没来之前,水军这边的油水就已经不少,海商那边都有孝敬,虽说大头落入的是指挥的囊中,但是弟兄们多少还能喝点汤的,再加上偶尔出海,再打点秋风……这双倍的饷银算起来还没有弟兄们从前拿得多。而且现在操练又辛苦,弟兄们提不起精神那也是情有可原。”
沈傲明白了,就是嫌钱少。
沈傲将手重重拍在桌上:“本官是钦差,为你们向兵部那边讨要双饷,知道费了多少口舌吗?你们就是这个样子?”
都头们头也不敢抬,心里对沈傲的话却是不以为然,大家原本在这儿过得很滋润,你这钦差来了后,不知断了多少的财路,便是再加一份饷也没什么用。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沈傲冷笑连连,吓得几个都头心里大叫倒霉,这钦差发起凶性来,天知道会是什么结果,纷纷道:“不敢,不敢。”
沈傲猛拍桌案:“传令下去,所有人列队集结!”
沈钦差生气了……
沈钦差要杀人了……
沈钦差要杀人全家了……
沈钦差连狗都不放过……
什么,连狗都不放过?他家里头不是都有五个娇妻了,这还不满足……
一时间,整座水寨鸡飞狗跳,都头和校尉在那边赶人出来,各种流言也都不胫而走,等到大家列好队,看到沈大人负着手森然走过来的时候,都生出贞操不保之感。
沈傲脸上杀气腾腾,尤其是那一对眼睛,扫视过去,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垂下头,不敢去触碰。
“这天下是大宋的。”
“你们吃的喝的领的饷银,也都是朝廷给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朝廷用你们的时候,都给本官站直了,挺起胸来!”
可是水军们一个个的还是垂头丧气,哪里敢昂首挺胸?
沈傲重重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们累教不改,本官只好……”
沈傲的语气在这里顿了一下,水军们的心都提了起来,沈钦差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不知又是谁要倒霉。
沈傲拉长了音,继续道:“和你们赌一赌……来人,拿骰子、雀儿牌来!”
赌博……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这些水军最擅长的就是这个,毕竟有时候出海,在万里波涛之中没有任何娱乐,只能以赌博来打发时间,否则那漫长的日子怎么熬过去?再者福建路这边赌博早已成了风尚,这里与苏杭一样重商,却没有苏杭那边的士子情节,人一逐利,梦乡一夜暴富的人自然多了,赌博自然成了暴富最诱人的手段。
听到钦差大人要和大家赌博,所有人都擦了擦眼睛,心里都在想,原来钦差大人也是同道之人。
……
大帐子外,头黑压压的人都在外候着,都头、虞侯们负责收钱,每人一贯钱,几千个水军,那便是六万贯的巨额财富,这些钱送进大帐去,由几个都头和沈傲对赌,沈傲输了,整个水寨所有水军每人赚一贯钱,若是沈傲赢了,大家收上去的钱全部没收。
案牍如今成了骰桌,沈傲摇着骰桌,熟稔地在半空中飞旋了几下,这一手在都头们看来,立即便看出这位沈大人是此道高手,便是赌场里专门摇骰的伙计只怕也玩不出这个花样。
待那骰盅狠狠地顿在案牍上,沈傲冷冷地朝他们笑道:“大,还是小?”
都头们面面相觑,便躲到边上去商议,这个道:“我瞧着大比较有把握。”那个道:“是小也不一定。”
商议了一会,终于统一了意见,向沈傲道:“大。”
沈傲淡淡一笑:“这是你们说的,不许反悔。”
都头们咬牙道:“绝不反悔。”
沈傲大笑一声,揭开骰盅,三颗骰子,分别是一二四点,沈傲大叫:“一二四小!拿钱!”
都头们实在无语,只好叫人出去传个话,外头的水军在里头听到沈大人大叫一声拿钱,便觉得大事不妙,一个个唉声叹气,纷纷道:“细皮嫩肉的钦差都赢不了,要是我在里头,肯定比都头有运气。”
水军们如丧考妣,刚刚叹完气,接着又是缴钱上去,继续和钦差对赌,第一次输,第二次仍是如此;赌徒的心理大致都是如此,输得多了,他们反而会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输了这么久,下一趟肯定赢的。
结果第三场仍无意外,仍是输,众人心里更是想,都输了这么多场,再输就出鬼了,再来,再来,把本钱翻回来。
“三四六点大,诸位,你们又输了!”
都头们的脸色都已变成了猪肝色,连续十几把下来,竟是从未赢过;骰子是没问题的,他们曾检验过,绝对没有灌注过水银;钦差这边也没有问题,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怎么可能耍诈?
“见鬼了!”有个都头输红了眼,这种赌徒一旦输了,便会想着法儿尽快翻回本,一开始还是一贯一贯地押注,后来就变成了五贯、十贯、二十贯……
没钱怎么办?钦差大人果然是京里出来的,见过大场面,身家也不低,放出话去,尽管来借,打个欠条就没事了,按着市井的利息给。于是校尉们提着笔,在大帐外头搬来了桌子,写出一份份欠条,接着水军们一个个来画了押,继续再赌。
赌钱这东西有了开头就难以收手了,其实大家都想收,可是哪里还收得住,满打满算下来,按着人头数下去每人都输了不下百贯,手里头的余钱都落到了钦差大人手里不说,每人还领着赊欠七八十贯的欠条,若是不把这些钱赢回来,往后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沈傲这边大杀四方,自然是欢喜无限,等那些水军又输了几把,把骰盅一推,撇撇嘴道:“好啦,今日本官玩累了,不玩啦。”
这个时候不玩,那些急红了眼的都头哪里肯答应?连上下尊卑都忘了,立即有人拍桌子道:“沈大人,这日头还没落下,怎么说不玩就不玩?赢了钱就想走?”
沈傲瞪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很奇怪地说:“本官就是赢了钱要走,你能拿我如何,怎么?你还敢打人?”
这么一问,都头们才意识到这位沈大人是什么人,人家说不玩,你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拿你怎么样还是另说。
于是大家一起陪笑,亲昵地道:“沈大人……”
沈傲摆手:“不必对本官热络,本官两袖清风、品行高洁,出淤泥而不染,不吃你们这一套。”
都头们当真是手足无措了,欠下了上百贯的债,再加上利息,靠着他们这些粗汉,便是还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过了一会,校尉们便搬来了两口箱子,一沓沓的欠条出现在沈傲面前,一旁的周处不忘道:“沈大人,卑下粗略算了一下,整个水军营共欠大人五十万贯上下。”
沈傲皱了皱眉道:“这么多,是不是本官已经发财了?”
周处愕然了一下,道:“大人确实发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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