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单刀赴会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9 00:30:29|字数:35456
当日夜里,与春儿合衣睡了,这几日春儿的身体不好,因此沈傲不好打扰她,躺上床便眯着眼故意装睡。
第二日醒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沈傲伸了懒腰,用过了早饭便去办公。
这样的生活有些枯燥,一直等到灯节到来,据说一大清早,熙春桥便已是人山人海,杭州户籍本就多,再加上这几日的鼓噪,又有许多人都买了杭州士子胜,赌博加上凑热闹,谁也不甘落后。
熙春桥下便是小河,名字有点儿古怪,不过这河虽取了个小字,却一点都不小,两岸是长提,一排排杨柳随风轻抚,河水湍急,清澈见底,柳树之后便是一排排阁楼、街铺,酒旗、茶旗迎风招展。
熙春桥乃是杭州最著名的销金窟,桥的左面是一排排酒肆、赌档,过了桥便是勾栏青楼,今日青楼的姑娘们早早地醒了,推开正对熙春桥的窗儿,看到下面人头攒动,不停地朝阁楼下抛着眉眼儿;这都是低级的青楼女,真正的艺妓、名妓是不屑抛头露面的,不过也会在窗前隔上一层珠帘,透过珠帘瞧着热闹。
万花楼并不在桥的右面,而是在小河下游的一处孤岛上,那孤岛其实是由河泥沙堆积而成,岛中的万花楼有五层高,下头是巨石铺就的岩石基座,虽只有五层,从两岸的河堤看去,却是高大极了。
要到万花楼,需到河边坐画舫过去,只是今日这桥上,却有一个扇着纸扇的公子哥带着几个壮汉把守,这公子哥生得倒是油头粉面,眼见许多人向他注目,愈发显得意气风发,英秀挺拔,只是他脸上敷了粉,多少显出点儿病态。
其实士人敷粉也算是江南的一种风尚,早在晋时便已流行,便是到了今日的北宋,许多诗词中在描写俊美少年时总是少不得粉面二字。
在河堤旁的酒肆里,却是格外的安静,这里已有不少厢军、杂役把守,顶楼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厢房,从这里往下望去,那无数的阁楼屋脊连成一片,有一种高处俯瞰的畅快之感。在座的人早已到齐了,来人还真是不少,上至安抚使李玟,其次是转运使江炳,此外还有提刑使金少文,提举使周文,这四人乃是两浙路最大的头面人物,坐的位置最好,临着窗边,便可以看到熙春桥的全貌。
再之后便是造作局、市舶司、杭州知府衙门、两县衙门的各级官员,琳琅满目,或站或坐,好在这厢房足够宽敞,否则只怕县令这一级的官员连站的地都没有。
所有人都屏息不动,出奇的沉默,各怀着心事,用喝茶去掩饰那种尴尬。
大宋设立四司衙门,统管一路,本就有分权的打算,各司的主官之间难免会有一些龌龊,因此这四位大人难得相聚一起,表面上其乐融融,其实在心底里却都有各自的如意算盘。
比如那转运使江炳与安抚使李玟便早有龌龊,安抚使照理说应当是一路的主官,可是江炳是谁?乃是当今钦慈太后的侄子,是皇亲国戚,又主掌苏州应奉局、杭州造作局以及杭州市舶司,哪里还需要去看李玟的眼色行事。再者说了,在皇帝眼里,江炳乃是一等一的大红人,那李玟又算得了什么,其地位在整个江南也是超凡脱俗,就是入了朝,那些太宰、少宰们见了他,又谁敢给他摆脸子看?
这样的局面,就让李玟的地位颇有些尴尬了,两浙路安抚使虽好,可是被这转运使压着,灰头土脸,很不自在,有些龌龊也是难免的,这两大衙门暗中较劲也是人尽皆知的事,虽说方才二人笑呵呵的见了礼,可是一落座,便各自都摆出了一副冷面孔。
他们两个不说话,其余人哪里敢说话,倒是那提举周文有心活络下气氛,故意说了句玩笑,却无人跟着笑,周文心中不乐,也就不再说话了。
至于那提刑使金少文,却不知在打些什么主意,似是在深思什么,也无人去招惹他。
这一番沉默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茶也喝了几盏,楼下看热闹的百姓已是不耐烦了,闹哄哄地纷纷道:“沈县尉为什么还不来?莫非是胆怯了?”
“什么汴京才子,哼,只怕现在已经吓破了胆子。”
众说纷纭之际,却听到有人道:“人来了!来了!”
说话间,沈傲骑着一匹老马,身后带着一个童子,慢悠悠地过来;沿途人等尽皆给他让出路来,熙春桥已经在沈傲的眼前。
沈傲今日穿着一件常服,头上扎着儒绦带子,含笑出场,他今日特意沐浴一番,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地烘托出一位翩翩贵公子的非凡身影。
眼见这么多人捧场,沈傲微微一笑,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丝傲慢之色。
哼,你们不是很狂吗?哥们要比你们更狂!
至于他身后的童子,便是小和尚释小虎,释小虎如今已经蓄了发,脸蛋儿愈发可爱,只是那双眉之间,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气质。
二人一前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到了熙春桥下,随即落了马,上了桥,摇着纸扇的粉面秀才便将沈傲拦住,两个壮汉抱拳在粉面秀才背后,作出一副闲人莫进的姿态。
粉面公子收拢扇子,朝沈傲行了个礼,正色道:“来人可是沈傲沈县尉吗?”
沈傲根本不去看他,彰显出自己与他的身份差距,眼睛落在熙春桥后,淡淡道:“本大人就是。”
粉面公子见沈傲这般态度,又羞又怒,强压住火气,笑着道:“沈县尉是否知道,要过这桥,却有一个名堂,须知当年名妓薛芳芳便在这里殉节,自此之后,每到今日便有墨客前来为她悼念,以此怀念这位刚烈的风尘女子,沈县尉既然上了桥,又适逢其会,何不作诗一首,让学生们开开眼界。”
沈傲微微一笑:“不知得以什么为题?”
粉面公子正色道:“就以熙春桥为题如何?”
沈傲点了点头,便陷入沉默;作这应景的诗,最需要的就是急智,这一点沈傲并不缺乏,他的智商本就不低,加上有后世的诗词垫底,有时候也可以拿些好字句来挪用一二,而且读了这么久的书,作诗也总算是有了些心得,不必再抄袭后世的诗词了。
众人见他皱着眉,纷纷哄笑,都道:“看来这第一关,就将县尉难住了,哈哈,什么汴京第一才子,还及不上我们杭州倒数第一才子呢。”
沈傲却不理会他们的胡说,想了片刻,朗声吟道:“熙春桥外水如天,五日争看竞渡船。蒲酒怏斟人半醉,钗头红粉贞义传。”
这首诗前半部分是渲染熙春桥的景物,说的是熙春桥美不胜收和热闹的情景,第三句又道出了熙春桥的声色犬马,最后一句却陡然一变,那钗头红粉所指的自是那刚烈自尽的名妓,一首四言短诗,将熙春桥的历史、景物道尽。这首诗自然比不得那流传千古的佳句。可是作为应景诗,已算是上乘。毕竟时间短促,这已是极为难得了,即便李白复生,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作出诗来。
在质量上,沈傲的诗词自然比不得那些著名诗人,可是论起快诗,却也算是高手,思维灵敏本就是艺术大盗所具备的一样潜质,更何况沈傲通晓古今,视野比之这个时代的人要开阔得多。
沈傲作出了诗词,那奚落之声立即噤声,倒是有稀稀落落的人开始叫起好来。
粉面公子咀嚼了一番沈傲的诗,沉默了片刻,先是一阵苦笑,随即正容朝沈傲一礼道:“县尉大才,学生班门弄斧,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请大人过桥。”
说罢,粉面公子朝身后的两个壮汉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壮汉立即分开,朝沈傲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傲大喇喇地踱步过了桥,便向一个道旁围看的人道:“不知这万花楼该怎么去?”
沈傲毕竟是县尉,那人虽然满心想看沈傲的笑话,当着沈傲的面却不敢放肆,连忙指了指河堤上一条简易的栈桥道:“过了栈桥,登上画舫,顺水而下,便能在万花楼登岸。”
沈傲走到栈桥旁,这栈桥简陋得很,却有一种破败之美,入水的木桩处,已长满了许多苔藓,叫人看了,有一种别致的诗意;栈桥的桥头,果然停留着一艘画舫,只是刚刚接近这里,沈傲却发现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人约莫三十多岁,身穿着件黑色的长衫,长衫有些邋遢,头发也很油腻,他在栈桥边的柳树之下摆了一个小案,案上摆了黑白棋子,一双眼睛落在棋局上,一动不动。
沈傲顿时明白了,这就是第二关了,踱步过去,道:“若是不和你对弈,是不是就不能过这栈桥了?”
那人恍然不动,等了片刻,才徐徐落下一枚黑子,随即又摇头,抬起眸来,看了沈傲一眼,那眼眸漆黑,古井无波,仿佛将沈傲当作了空气,只颌首点了点头,淡淡地道:“还请县尉大人赐教。”
人群中出现骚动,纷纷道:“连棋痴梁先生都惊动了,哈哈,梁先生出马,这沈傲必然上不了栈桥。”
沈傲对围棋,只是略懂,水平有限,听到那些人为这叫梁先生的人赞叹,心里就明白,只怕这个梁先生的棋艺很厉害吧!和他对弈必败无疑,怎么办?
沈傲那双乌亮的眼珠子飞快地一转,随即哈哈大笑道:“梁先生,本大人时间不多,就不陪你对弈了,不如这样吧,我设一个棋局,让你来破解,若是你破不了这棋局,便算输,行不行?”
梁先生见他自高自大的模样,正眼都不看自己,脸色却是屹然不动,一点也不在意,漆黑的眼眸深看了沈傲一眼,徐徐地:“那么,请大人赐教吧。”
沈傲呵呵一笑,随即开始摆放棋子,片刻之后,一个玲珑局便设成了,从腰间抽出扇子,好整以暇地道:“请梁先生破解吧。”
那梁先生先看这棋局,初时不以为意,可是随即,又皱起了眉,想来觉得棋局并没有这么简单,到了后来,竟是咦了一声,像是失了魂一样,眼眸中闪过一丝惊骇之色,全部身心都陷入这玲珑局之中。
沈傲将扇子交给释小虎,对释小虎道:“来,给我扇扇风。”
释小虎撅起嘴:“说好了我只做你的书童,怎么还要煽风。”
沈傲怒视着他:“想不想吃冰糖葫芦。”
释小虎立即接过扇子,小心翼翼地在旁为沈傲打扇。
沈傲带着笑容地翘着腿,看着这梁先生,脸上没有半点的担心之色;他摆出来的棋局,是后世根据古代棋书《发阳论》研究出来的棋局,局中“金鸡独立”、“老鼠偷油”等妙招环环相扣,史上最大的“倒脱靴”也设计了进去。这个棋局,就是在后世也是由许多高级棋手商讨了几天几夜才好不容易攻破;这个时代的棋手就是再高明,没有十天半个月,也绝不可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沈傲可以肯定,就是大宋第一棋手,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破局。
第三百零一章 过关闯将
梁先生看着玲珑局,深深琐眉,呆坐了足足半个时辰,却是纹丝不动,他眼眸尽落在那棋局上变化无常的黑白子上,时而哀叹,时而称奇。
“这是怎么回事?梁先生还未破局吗?”许多人已是不耐烦的鼓噪。
沈傲见天色不早,向梁先生道:“梁先生,这棋局还未破解吗?”
梁先生不理他,只顾着看棋局,过了片刻撒手将手中的黑子一抛,阖目叹息一声,长身而起道:“县尉大人的棋局,学生破解不出,还请大人赐教。”
沈傲哈哈一笑,长身而起,捏起棋子要落下,梁先生又连忙道:“大人少待,让我回家再想想。”若是沈傲轻易破了局,梁先生还是于心不忍,只是觉得这棋局高深莫测,想回到家中再慢慢参详。
沈傲撇了撇嘴:“我现在能过栈桥了吗?”
梁先生连忙做了个请的姿态,沈傲笑了笑,便不再理这棋痴,举步过了栈桥,顺着舢板登上画舫。人群顿时哗然,作诗倒也罢了,毕竟是状元公,可是县尉竟是设下一个棋局,便将启齿梁先生难倒,如此看来,县尉的棋艺远在梁先生之上。
这县尉还当真是个变态,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本事,一些下了杭州士子赌注的人颇有些后悔,不断安慰自己,之后还有几关,不信这姓沈的当真能全部闯过去。
有了这个想法,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随即又想,这位县尉大人就算是输了,那也是虽败尤荣,必然成为杭州一段佳话。
沈傲上了画舫,画舫里悬着彩灯,现在不是夜里,虽然彩灯还未点起,仍旧将这船装点的富丽堂皇,整艘船上有两层建筑,红漆彩绘装点在栋梁上,绚丽缤纷。沈傲步入船舱,便看到一人正在打盹,听了动静,抬眸看到沈傲步进来,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沈傲不但过了熙春桥,竟还登上了画舫。立即危襟正坐,朝沈傲行了个礼,道:“沈县尉,幸会,幸会。”
沈傲只是抬了抬手:“客气。”随即落座,道:“为什么还不开船?”
这人面白无须,微微一笑,道:“不急,不急,学生还要向大人讨教。”随即起身,端出文房四宝,道:“熙春桥如此美景,大人为何将这美景留住?”
沈傲摇着扇子笑道:“留住?怎么个留住法?”
这人笑道:“请县尉大人作画一幅,不过嘛,时间有限,何不只用百笔勾勒出熙春桥来?”
百笔作画?
这个题目还真不简单,须知山水画最重要的是打底,单这打底就不止百笔,更何况画的是闹市,笔画太少,很难勾勒出那热闹非凡的情景。
沈傲想了想,收拢扇子,要将笔画限定在百笔之内,除非不先打底,而是直接作画,这样的画法,除非对布局有相当精湛的水平,画笔能分出轻重,用画笔的粗犷和细腻两种形态,来绘出整幅画的层叠感。
沈傲深吸了口气,见这面白无须的书生含笑望着自己,面带挑衅之色,微微一笑道:“好,那我就来试一试。”随即走到文房四宝之前,捉笔蘸墨,想了想,心中开始布置格局,回忆方才熙春桥的几处特点,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张开眸来,落墨下笔。
他作起画来显得有些草率,先是用两笔直接勾勒出熙春桥的雏形,面白无须的书生在旁一看,忍不住摇头,不打底色,不做布局,直接勾勒出桥的形状,这人除非是个天才,要嘛就是个疯子,世上哪有这样作画的。
接着沈傲继续笔走龙蛇,全神贯注极了,全然想不到身边的人在旁不断摇头,看到后来,那面白无须的书生看出了一点端倪,忍不住看了沈傲一眼,忍不住想,这画倒也不错,可惜还是差了一点什么,虽然用墨的浓淡分出了层层叠叠的布局,可是之前没有布局,总是有些凌乱,尤其是那熙春桥,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以及画中的画舫中并没有凸显出来,反倒是画舫在画中更加突出。
不管作什么画,最重要的是需要突出一个中心,譬如画桥,那两岸的杨柳,和桥下的河水,以及河中的画舫都只是陪衬,而熙春桥才是重心,如此,方能算是佳作。
沈傲一边画一边数:“一画……七画……四十五画……”等他快要数到第一百画时,一幅画已渐渐落成,最后一笔以浓墨落在画中的熙春桥上,赫然之间,这一笔如画龙点睛一般,顿时凸显出来。
面白无须的书生一看,顿时愕然,随即叫了一个好字,沈傲的画,有一种别致的感觉,这种风格他前所未见,既没有王羲之的痕迹,也没有顾恺之的特色,可是乍眼一看,却又似融合了这两大画师的特点,该细腻的地方细微如丝,该豪放之处热情奔放,最后一点浓墨,更是将整幅画的布局巧妙的凸显而出,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古色古香的熙春桥,熙春桥下,则是河水似是潺潺流动,河中的画舫微微倾斜,仿佛一阵微风吹拂,整个画舫都要颤动起来。
“好画!”书生忍不住击节叫好,朝沈傲躬身一礼:“县尉高才,学生自叹不如。”深深的弯下腰,满是汗颜之色。
沈傲道:“画舫可以走了吗?”
“可以,可以。”书生连忙道,随即出舱,对船夫们吩咐一声,那船夫立即解下了缆绳,画舫一颤,随即顺着河水向下游驶去。
沿岸的看客们见画舫动了,心知沈傲已过了第三关,顿时哗然,鼓噪不已,更多人开始击掌叫好,往年的灯节,那些县尉能过第二关,已是非常难得,须知人的精力不是无穷的,杂学更是如此,能够精通一门,已能令人佩服,而沈傲连过三关,便说明这位新上任的县尉博学多才,绝对不亚于杭州顶尖的才子,便是那些压了赌注买杭州士子胜得人,此时也忍不住为沈傲叫好了。
酒楼的顶层厢房里,众多杭州官员面目不一,有的摇头,有的微笑,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嫉恨之色,那转运使江炳捋须轻笑,忍不住道:“好一个汴京才子,早就听陛下说过这个沈傲有一套,想不到当真是名不虚传,好。”
他这一番话,引得一旁的安抚使李玟脸色漆黑,嘴唇颤抖了一下,李玟对沈傲的印象一般,可是转运使江炳如此褒奖这个沈傲,倒令他有些不快,江炳的话中有两层意思,一层似是在表明这个沈傲是他的人,另一层又隐喻他与皇帝的密切联系,每一样听了,都令李玟心中很是不爽。
李玟微不可闻的冷哼一声:“旁门左道罢了。”
这话被江炳听了个清楚,只是捋须微微一笑,并不搭腔。
反倒江炳身后一人道:“当今陛下也善诗词、书画,李大人的意思莫非是陛下也爱钻研旁门左道吗?”
这句话刁钻之极,直接给李玟栽了个目无君上的帽子,李玟循目望去,说话之人乃是杭州造作局督造朱勔。这朱勔从前巴结童贯,此后又成了江炳的得力干将,最会见风使舵,他这话掷地有声,摆明了是不给李玟面子。李玟冷哼,却是不敢反驳。
朱勔正是洋洋得意,江炳却是斥道:“朱大人,不可无礼。”
朱勔立即道:“是。”
在座的官员看到这个苗头,更是唬的不敢说话,两浙路两大主官斗嘴,谁敢插言,这不是找死吗?
沉默了许久,江炳突然饶有兴趣的道:“快看,那画舫要登岸了。”
众人一齐往窗外看,果然画舫在河中的孤岛上靠岸,那孤岛方圆只有数百丈,设了一个简陋的栈桥,画舫稳稳在栈桥边停住,随即船夫绑了缆绳,便看到沈傲从新架设的舢板上慢慢走出来。
栈桥的尽头种了不少垂柳,垂柳之下,一人负手而立,这人的年纪不小,须发洁白,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青衫,寻常人见了,还以为是个授馆的穷酸先生,但凡认得他的,都忍不住为之咋舌,沿岸的看客们已经鼓噪起来:“是奇石堂掌柜周大福周先生。”
“原来是他?连周先生也出马了,看来这一次沈傲想要过关,只怕难如登天了。”
这叫周大福的老者见了沈傲过来,面不改色道:“县尉大人且慢!”
沈傲见他年纪不小,倒是没有方才对待其他人的倨傲之色,尊老是传统,虽然对方刁难,至少表面功夫却是少不了的,朝他拱拱手:“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周大福道:“闲云野鹤,做了些小买卖,贱名不足挂齿,沈县尉能连过三关,足见大人的才智,老夫倒是佩服的很,不过大人既要进百花楼喝酒,却要先过老夫这一关。”
沈傲微微一笑:“请先生出题。”
第三百零二章 杀的你们片甲不留
周大福微微一笑,很是欣赏地打量了沈傲一眼,在他的身侧,已摆上了桌案还有两方锦墩,他朝沈傲扬扬手,道:“大人请坐。”
沈傲坐下,心知这貌不惊人的老头非同寻常,单看这气度,只怕在杭州城中也算是头面人物,况且他的衣饰虽是朴素,但腰间悬挂的一支吊坠却不像是寻常之物。
周大福笑了笑,从手中取出一个扳指,放在桌案上,道:“前几日老夫的店铺里收来了一个扳指,只是不知价值几何,沈县尉能给老夫看看吗?”
这是考验沈傲的断玉之术了;沈傲面带微笑,捡起扳指上下端详,扳指的概念在满清时代才让人耳熟能详,主要用途是射箭时保护手指,不过这当然不会是满清时代的扳指,事实上,早在商周时期,中国就有扳指出现,只不过随着时代变迁,崇武的精神逐渐被压制,是以到了唐朝后期,扳指逐渐淡出历史舞台。
眼前的这个扳指,内壁是梯形结构,明显带有中原文化的特征,满清时期的扳指则是以圆柱形为主,区别很大。
那么有一点至少可以证明,这扳指应当是唐朝以前的古物,因为唐朝后期,扳指的制造几乎已经绝迹;沈傲再看这扳指的艺术风格,便忍不住笑了笑,这种风格明显带有春秋战国时期的特点,那个时候豪门大多爱佩戴玉饰,而玉制的扳指也一度成为时尚。
沈傲又看了扳指的内壁,随即又明白,这应当不是单纯的装饰品,它的主人应当是一位经常领军出征或者爱好游猎的王侯将军,因为内壁里有明显弓弦牵扯的磨痕。
他将扳指放在桌案上,微微一笑,心里想:春秋时期的扳指,不过这扳指好像又有点不同,制式上有一点燕赵文化的特点,那么这扳指应当是燕赵时期的古物。
不对,应当不是燕人制造的,燕人地处偏北,天气异常干燥寒冷,因此制造的玉扳指不多,反而鹿骨为材料的扳指比较常见,因为佩玉容易生汗,而在寒冷的天气,汗液若是凝结,佩戴起来很不舒服。
那么就是赵国贵族的扳指了!沈傲心念一动,赵国曾经历两个阶段,一个是胡服骑射之前,一个是之后,这两个时期对于赵人来说改变的不止是风俗,甚至还有审美观,之前的赵人大多以精美的玉饰为时尚,而此后,赵人逐渐开始趋向于实用主义;这个扳指很精美,玉纹的表面明显有雕刻的痕迹,乍看一看,虽然精美绝伦,可是实用性大打了折扣,对于射箭来说甚至还有阻碍作用。
他呆坐在案前,眼眸一亮,口里喃喃道:“如此说来,它应当制造于赵武灵王之前。”
沈傲拿起扳指试着在自己手上戴了戴,这扳指显得有些狭小,显然不是成年人佩戴的;沈傲的双眸闪过一丝疑云,随即笑呵呵地道:“赵武侯的戒指,自是非同一般,依我看,这戒指若是遇到识货之人,便是开价五千贯,也没有问题。”
周大福呆了呆,道:“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沈傲撇了撇嘴,道:“简单得很,这枚扳指明显是公侯的常用之物,又有春秋时燕赵的工艺特点,燕人极少用玉扳指,而赵人最为常用;再加上这扳指过于精美,与武灵王之后的赵国风尚不符,那么它应当是武灵王之前的扳指了。”
沈傲顿了顿,随即又道:“此外,这扳指颇为狭隘,应当不是成年人佩戴的,在武灵王之前的赵国公侯之中,是谁年纪轻轻就继承了赵国的爵位?我记得在战国策中曾经提及过,赵国的第二任君主赵武侯,幼年便继承了爵位,且生性尚武,好游猎,只不过因为年幼,国事都掌握在权臣手中,此后这个武侯还未成年,就病逝了。”
“时间仓促,到底对不对,本大人也只能用这种猜测来断定这扳指的大概,至于它是否有其它主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周大福听完沈傲的分析,动容地道:“大人博古通今,老夫佩服至极,异日必登门请教。”他这番话有些诚惶诚恐,眼眸闪过一丝敬佩之色:“到时再聆听大人的教诲。”
沈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现在我能不能登岸了?”
周大福连忙侧身一让,道:“大人请。”
沈傲大喇喇地走过去,登上台阶,前方便是万花楼,这万花楼在数十级的台阶基座之上,自下往上看去,仿佛高耸入云,巍峨壮观;拾级而上,两边堤岸的看客大叫:“快看,沈县尉又过一关了。”
人群骚动,一时有人大声喧哗起来,议论纷纷,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以往还没有哪个能连过四关,直抵这万花楼门口的,这个沈县尉也太神奇了。
沈傲不去理会身后的人,径直走入万花楼,万花楼中坐落了不少宾客,都是杭州城有名的才子,见沈傲进来,有些猝不及防,谁都不曾想到,这个沈傲竟能过关斩将,连过数关。
沈傲带着微笑,左右打量了这万花楼一眼,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酒香,寻了个位置从容地坐下,笑道:“原来诸位在这里喝酒,好极了,来,给本大人上酒,对了,是谁请本大人来的,记在他的账上。”
万花楼中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怪异,皆是面面相觑。
沈傲见没有小二来招待,拍了一下桌子,道:“喂,人呢,上酒,知道本大人是谁吗?小心待会叫都头带来查你的破酒楼有没有缴税!”他随即一想,咦,这缴税的事好像不归我管的吧?管他,吓唬吓唬这些土财主再说。
身后的释小虎见沈傲这般,也壮起了胆子,一屁股坐在沈傲的对面,拍着桌子道:“店家,给我来三十串冰糖葫芦,我家大人付账,要山楂的!”
沈傲瞪着他:“小虎,你……你于心何忍,本大人没带钱出门的。”
释小虎道:“没关系的,沈大哥,大不了等下我多跑一趟腿,替你回去拿钱。”
“无耻!”沈傲打开扇子,恨恨地煽风。
那几个士子终于回过神来,一起过来,其中一人问道:“敢问你是沈傲沈大人?”
沈傲道:“沈大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难道你们认不出吗?”
这几个士子曾想过沈傲的许多种形象,却没有想到沈傲竟这般年轻,长得还真是英俊潇洒,一点都没有胡说,不由地愕然一下,一个士子郑重地行了个礼,道:“大人居然能进得百花楼,学生佩服。”
其余人有不甘的,有敬佩的,也都老老实实地向沈傲见了礼。
沈傲一点都不客气,现在玩客气这套把戏已经晚了,此前怎么不见他们对自己客气,大笑一声,道:“敬佩就免了,我问你们,还有什么要来考我的尽管都使出来了吧,考校完了,立即拿彩头来,我是官啊,官啊,懂不懂?我很忙的,没有兴致陪你们对月吟诗、赏灯作画。”
其中一个士子想了想,道:“还有最后一题,就是请大人留下墨宝,为百花楼题字,如何?”
“题字?”沈傲收拢扇子,伸出手来:“那就快点,我赶时间,拿文房四宝来。”
人就是这样,见到好欺负的便一个个狂傲无比,遇到沈傲这般比他们更狂的,这些平日里狂得没边的所谓名士就心虚了,不多时就有人拿了笔墨来。
沈傲放下扇子,将袖子捋起来,捉笔便在宣纸上狂书。
他运笔走的是草书的写法,直接下笔,一气呵成,不带一点停留,那笔尖在雪白的纸张上龙飞凤舞,犹如唱片上跳跃的针尖一样。
众人引颈观看,待沈傲搁了笔,这才发现,这草书有一种大张大阖,激情豪放的风格,着墨无不精妙无比,不待丝毫的凝滞。
“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好书法!”其中一个士子忍不住捏着短须,大声叫好。
沈傲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少拍马屁,拿彩头来!”
沈傲的行书很是高雅,却没想到这为人就有那么一点儿让人大跌眼镜了,活脱脱一个死要钱的主。
沈傲既然已经开了口,那行书又无可挑剔,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随即有人道:“大人何不与我们小酌几杯,这彩头,我们自会教人送到衙门。”
沈傲想了想,还在考虑,那一旁的释小虎道:“有没有冰糖葫芦吃?”
“有,有的。”
释小虎大笑:“沈大哥,人家既然盛情相邀,我们若是不陪他们喝几杯酒,总是说不过去。”
沈傲敲了一下他的脑壳,横瞪他一眼,臭和尚,连本大人也敢拿来出卖;心里有些悲催,原来在释小虎的心里,自己的价值只不过是几串冰糖葫芦而已。
沈傲当先落座,道:“既然你们要请本大人吃酒,那么本大人就和你们喝几口吧,事先声明,本大人两袖清风,清正廉洁,你们可千万不要借着请我喝酒的名义拉拢腐蚀于我,我是宁死不从的。”
第三百零三章 原来是你
沈傲进了百花楼,久久没有出来,河堤两岸的看客纷纷屏息等待,不知里面的情形如何?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还未见到动静,许多人已纷纷摇头起来,在场之人不少人买下杭州士子胜得,可是看这架势,那沈县尉只怕并没有输,若是当真输了,早就灰溜溜地从百花楼出来了,哪里还有脸面继续滞留。
远处酒楼的厢房里,转运使江炳颇有些怡然自得,抱着茶盏露出一丝笑容,道:“不消说,那沈傲胜了,来人,下一个帖子,叫沈县尉过几日到我府上来。”
身后立即有曹司的官员道:“是,大人。”
安抚使李玟伸了个懒腰,满是疲惫地道:“结果应该揭晓了,沈县尉给杭州的官员增色不少,打消了这些狂士的气焰,看他们往后还敢不敢嘲笑朝廷命官。”随即又淡然地道:“诸位,我先告辞了,年纪大了,比不得诸位劲气这般充足,对了,金大人,那个叫昼青的县丞还没有消息吗?”
金少文连忙道:“暂时还没有消息,下官已经告知了各地的厢军,已在运河沿岸设下了关卡,竭力盘查。”
李玟淡漠地道:“有劳金大人费心了,一定要把人找回来。”
金少文颌首点头,在座的官员,都不知道这位安抚使为何突然问起那县丞的事,很是不解,倒是有几个人看清了门道,这位李大人,是故意提起此事,颇有些要把事情闹大的意思。
想想看,当时与昼青结伴同行的,不就是这个沈县尉,身为县尉,与同僚同行,却让匪徒劫走了,真要算起来,便是给沈县尉安一个无能的帽子,也行得通。
江炳听了李玟的话,心知他是要和自己打擂台,只是微微一笑,继续去看百花楼。
李玟离开之后,金少文等人也都纷纷告辞;在座的倒还有不少官员,江炳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抱着茶盏吹了吹茶沫道:“哪个是仁和县令?”
坐在最后面的于弼臣听到转运使大人唤自己,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随即连忙醒悟,碎步过去朝江炳行礼,道:“下官在。”
江炳道:“这个沈傲是最爱胡闹的,你和他在同一屋檐下办公,往后还是好好看住他,不要让他闹出了乱子,这里不是京城,天高皇帝远,真要被人抓了把柄,到时候当真是叫天天不应了,明白了吗?”
这位转运使大人说起话来总是慢吞吞的,于弼臣已发现自己的后脊被冷汗浸湿了,也猜测不出转运使大人的喜怒,只是忙不迭地道:“是,是,下官一定好好看管。”
江炳沉默了片刻,摇摇头:“算了,你看不住他的,在京城里,不知多少人看着他呢,谁看住了?还不是一样三天两头闹个满城风雨的事来,还是我亲自来吧,先给他个下马威,教教他如何做官!”
“是,是,大人出马,那沈傲自是服服帖帖。”于弼臣汗颜退到一边。
这时,那河堤两岸一阵沸腾,众人看下去,才发现沈傲已经出了百花楼,脸上带着一副自得的笑容,带着童子摇着纸扇潇潇洒洒地步回画舫,显然是要打道回府。
“沈县尉胜了,沈县尉胜了。”只看这个架势,所有人都明白了,一时许多人叫好起来,有的人是真心佩服这县尉的才学,有的人是因为想赢大注,在赌档押了沈傲,一赔五的赔率,已经足够许多人大赚一笔了。
沈傲坐了画舫在河堤的栈桥前停住下船,随即在众目睽睽下绕回熙春桥,叫释小虎牵来了老马,翻身上去慢悠悠地离开。
别看沈傲一副悠哉悠哉的胜利者姿态,其实他心里还是很虚的,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赶快躲回县衙去,今日的人太多了,谁知道这里没有几个不忿的文斗比试不赢要动粗,虽说琴棋书画是高雅的事,可是那些压了重注却赌输的家伙却是没兴致知道什么是高雅,到时候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县尉当街被几百上千个家伙无故痛殴,传出去那可不用见人了。
这叫君子不立危墙,王八之气还是省省吧,讲道理什么不怕,玩艺术沈傲不怕,甚至遇到了杀头他也不怕,因为杀手至少还知道自己要杀的是谁,谋害懂得规矩;沈傲就怕脑袋发热的狂徒,闹将起来不是玩的。
回到县衙,已经有快吏将熙春桥的消息报了回来,这县衙里方才知道这位状元县尉的本事,一个个前来道喜,趁机拍一拍马屁。
沈傲摆摆手,装作特谦虚的样子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误打误撞而已,是杭州的士人故意承让的。”
沈傲说罢,立即赶到后衙去,春儿听到了动静,迎出来,她早就叫人斟好了茶,冷了冷,正好给沈傲解渴。
沈傲咕咚咕咚地在一旁喝茶,释小虎则是绘声绘色地给春儿讲沈傲过关斩将的事,春儿边听边吃吃地笑,等那释小虎说完了,释小虎便沾到春儿的身上,道:“春儿姐姐,说了这么多话,我渴了。”
沈傲瞪着释小虎,龇牙咧嘴地道:“喂,小子,男女授受不亲!”
春儿很是慈爱地摸了摸小和尚的头,嗔怒地对沈傲道:“他不过是个孩子,你凶他做什么?”说着便对释小虎道:“那我叫人筛一杯冷茶给你喝。”
沈傲无语,他怎么感觉春儿自从成婚后,性子比以前强了一些了,不过,他是喜欢春儿这样的,春儿这个样子才不会容易给人欺负到!
释小虎看着春儿帮着自己,胆子更大了,理直气壮地道:“我要吃冰糖葫芦!”
“……”
用了午饭,便有一辆大车稳稳地停在了县衙门口,先是有人通报,随即沈傲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见礼,这人躬身道:“大人,彩头已经带来了。”说罢,从腰间掏出一大沓厚厚的钱引,放在沈傲一边的案上:“这是三万贯钱引,大人要不要点验?”
沈傲摇摇头:“不必了,我还是很相信杭州父老的。”
管家又掏出一张房契,道:“这是西子湖畔的宅邸,请大人过目。”
沈傲朝释小虎使了个眼色,口里道:“不用过目了,这叫君子之心不度君子之腹,杭州的才子都是谦谦君子,恰好本大人也是汴京有名的君子,关于这一点,汴京城上上下下皆是如此称赞的,兄台听说过一句话吗?平身不见沈才子,便作君子也枉然。这就是用来形容本大人人品高洁,虽出生于这浑浊世界,却是出淤泥而不染。不过,这些话我给你说说也就是了,你不要传出去,本大人爱清净,不愿意受人吹捧的,想当年,汴京的名流纷纷要给本大人立一座贞洁……啊,说错了,是节义牌坊,本大人断然拒绝,知道为了什么吗?便是不喜欢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
沈傲的这番话,让这管家的脑袋感觉有些晕乎乎的,只是带着微笑点头道:“是,是。对了,大人,外头还有我们杭州名妓苏小小,人就在外头,待会小的叫人用软轿将她抬进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傲所坐的,是外厅,外厅里头是个耳房,听了管家的话,耳房里传出一阵清脆的咳嗽,沈傲一听,那是春儿的声音,立即危襟正坐道:“名妓就免了吧,本大人洁身自好,从不沾染女色的,你把她送回去吧!”
管家苦笑道:“人都已经赎出来了,小的若是送回去,只怕也交不了差,还是由大人处置吧。”说罢,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春儿从耳房里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傲,沈傲与她的目光对视,哈哈一笑,道:“夫人,你不是正缺一个丫鬟吗,就叫这苏小小来伺候你吧,哎,杭州人还不知道我的高尚品德,硬要把女人往我这里送,真是麻烦。”
春儿想了想,道:“夫君,你三妻四妾,春儿是不会反对夫君的,不过周小姐那边你得自己去解释,她是最恨你有了四个妻子还不够,还要四处沾花惹草的。”
“还是春儿疼我。”沈傲作势要过去给春儿献上一个吻,春儿笑嘻嘻地连忙避开;过了片刻,便有一顶软轿抬进来,放置在正中,沈傲好奇地打量,心里想,这名妓的样子到底长得怎么样呢?他朝春儿努努嘴,示意春儿去掀开轿帘。
春儿颇有些不情愿,想了想,还是伸手将轿帘掀开,只见一个娇弱的女子从轿子里盈盈出来,她戴着一顶金钗帽子,帽子下是一串流苏,恰好挡住了脸,两侧镂空的蝴蝶饰连接着流穗,下接着各色松石珠穿编成的网帘,帘长及肩,火红的牡丹嵌花掐腰织锦长袍,勾勒出她娇小丰满的身形。
“居然还玩神秘!”沈傲打量着那流苏之后的脸,对方好像紧紧闭着眼睛,既生涩又害羞,双肩微微颤抖,连腿肚子都打着哆嗦。
“还会害羞!”沈傲心里直乐,连忙道:“小姑娘不必害怕,我不是个坏人,来,春儿,把她的流苏打开来我看看,这杭州名妓,还真没有见识过。”
春儿不由地笑了,不过她也有几分好奇,轻轻地用手抚开流苏,定神一看,看到一个小女孩儿双眸紧闭,瓜子脸儿凝起,啊呀地大叫一声。
“你……是……”沈傲看着‘苏小小’,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上下仔细地打量眼前的女子,好眼熟啊!
‘苏小小’听到沈傲的声音,终于将眼眸睁开了一线,微微一张之后,下一刻突然也瞪大了,看着沈傲不由地惊呆了:“你……是……”
二人对视了许久,沈傲终于败下阵来,苦笑道:“郡主怎么来了杭州,居然还做了名妓,真是教人大开眼界。”
春儿一时肃容,这才想起眼前这个熟悉的人是谁。
来人不是苏小小,而是赵紫蘅,这小郡主明明是在汴京,却不知怎么的,竟是来了杭州,来了也就来了,却摇身一变,成了杭州名妓……
沈傲想破脑袋,也绝想不到来人竟是这个丫头。
赵紫蘅见了沈傲,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没有多想地搂住了沈傲的腰,又是猛锤,又是用沈傲的前襟去擦她的眼泪,边哭边道:“沈……沈傲,怎么是你啊,幸好,幸好,若不是你,那我可糟糕了……呜呜……”
“喂,小丫头,本官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是做什么?我夫人在边上看着呢,救命啊,非礼啊……”沈傲连连后退,这小丫头好恶心,竟将他的衣衫当抹布用,又是擦眼泪又是擦鼻涕。
第三百零四章 很令人费解啊
赵紫蘅抽泣了一会儿,用沈傲的袖摆擦干了泪,春儿给她筛了一壶茶来,她抱着茶水解了渴,才慢吞吞地道:“就在沈傲去赴任的时候,我去宫里没有讨要到画云《台山记》,就回去寻我爹商量……”
“等一等!”沈傲打断她:“原来你和你爹早就商量好了,一个故意躲起来,一个去敲诈勒索的?”
赵紫蘅嗔怒地看着沈傲:“这哪里是敲诈勒索了?这叫物尽其用。”
沈傲不想和她争辩,无奈地道:“对,对,物尽其用,然后呢?你就来杭州了?”
赵紫蘅道:“不是我一个人来的,是我爹带我来的,我爹说了,不如出京城去避避风头,于是我们就来了。”
沈傲摇头:“人生地不熟,亏得你们胆子大。”
赵紫蘅咬着唇道:“哪里人生地不熟了,我们是来寻转运使江炳江叔叔的,江叔叔是我爹的表兄弟,是太后的侄子,我爹和他一起长大的。”
沈傲颌首点头,心想,转运使江炳是钦慈太后的亲侄子,而晋王又是钦慈太后的儿子,二人关系好倒也说得通,想着便继续问道:“那么晋王想必已经在转运使的府上了?”
赵紫蘅摇头:“没有呢,我们去那里寻他,门口几个守门的官兵好凶恶,对我们说江叔叔不在,还说转运使大人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就把我们赶走了。”
沈傲苦笑,道:“你们为什么不亮明身份?”
赵紫蘅神神秘秘地道:“你这人真笨,宗室不能出京,亮明了身份,岂不是天下人都知道我爹和我犯了宗室禁令吗?”
咦,他们居然还不傻,沈傲惊愕地看着赵紫蘅,真不知他们二人是怎么生存在这个世界;苦笑道:“后来呢?”
“后来我和我爹没有办法,于是打听到江叔叔今日会去熙春桥,我爹说要到那里等他,昨天夜里就先去了,我爹说饿了,看到一处地方便带我去用了餐,谁知那几个店伙竟要收我们的钱。”
居然还谁知人家要收你钱?你吃了人家的饭,收你的钱是天经地义的,好不好!你当这里是京城,是人都认识你那混账老爹啊?沈傲摇了摇头,心里直叹气。
“我爹就说,钱我们没有带,要钱,就去找转运使江炳去要!”
沈傲拼命咳嗽,脸色古怪,要钱找江炳?亏晋王能说得那般理直气壮:“之后呢?”
赵紫蘅惨兮兮地道:“结果我爹被几个人揪住,说要捉他去报官,我爹说好,就是叫你们去报官。”
“……”
赵紫蘅见沈傲目瞪口呆,眼睛都肿了:“再后来,那家店的店主就说,报官太麻烦,就叫我们两个在店里做活,我爹在后厨里给人烧火,我被人叫去给苏小姐端茶递水。那苏小姐对我好极了,不过她似是有什么心事,昨天夜里总是哭,我就问她,姐姐你哭什么。苏小姐就说,女人的命运为什么都不能由着自己。我看她可怜,就安慰她,她哭我也哭,然后我才知道,苏小姐要被人拿去送人,我……我就取代她……”
“……”
赵紫蘅跺了跺脚:“你为什么不说话。”
“……”
“你说话呀。”
沈傲吁了口气:“我……我无话可说,你等等,让我缓口气,对了,你爹还在那家店里?”
赵紫蘅点头:“是啊。”
沈傲连忙叫人将都头叫来,让他立即带了差役去将人请来。
沈傲坐着,好好地喝了口茶,眼睛呆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了身边的赵紫蘅一眼,有些不太真切,这一对父女实在……,又叹了口气,摇摇头,开始思索,现在该怎么办?按道理,宗室不能出京,所以这件事不能宣传出去,对了,沈傲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秘密上疏的权利,立即叫春儿先照看着赵紫蘅,说是照看,其实就是监视,别让她再胡闹了;自己立即跑到卧房里去,神神秘秘地去寻了笔墨,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写成密奏,用锦盒装了,贴上封泥,叫人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入宫中。
待他出了卧房,在院子里,看到赵紫蘅正咬着笔杆子作画,沈傲不敢再去招惹这小姑奶奶,愣愣地呆坐了一会,随即晒然一笑,干自己屁事,他们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看着,到时候丢给那江炳,让他想办法送回京城就是。
过不多时,晋王赵宗嘻嘻哈哈地走进来,一看到赵紫蘅,大喜过望:“紫蘅……嘻嘻,为父还很担心你呢,咦,沈傲,想不到我们在这里遇见。”
沈傲板着脸道:“晋王,你私自出京,已是大罪,不许嘻嘻哈哈,来人,把他们请到后厢去,好好看牢了,出了差错,拿你们是问。”
赵宗道:“我肚子饿了,能不能找点吃的来。”
沈傲朝春儿使了个眼色,春儿会意,道:“我叫厨子去做。”
有了这两个拖累,沈傲一夜没有睡好,当天晚上清点了一沓沓的钱引,将三万贯悉数交到春儿手上,对春儿道:“那个宅子我已经叫人看过,就在西子湖畔,位置绝佳,将它改作茶肆最好不过。这些钱你收着,一部分留着作家里的用度,其余的想办法叫人多盘几个铺子,尽速将茶肆开起来,遍地开花。”
春儿会意地点了点头,接了钱,小心地收好。
第二日,沈傲赶着去办公,一大清早醒来,便听到后园里传来争吵声,跑到那里去看了看,原来是赵紫蘅和狄桑儿吵起来了,这二女都是骄横无比的郡主小姐,互不相让,谁都不肯吃亏。
沈傲摇了摇头,不去理她们,径直去了刑房,刚刚落座,宋大江便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低声道:“大人,县丞昼青已经赴任了。”
昼青?沈傲一副淡然的口吻,慢吞吞地道:“他来赴任就赴任,和本官有什么干系。”心里想:“昼青的命真大,居然逃出了虎口。估计是那些刺客发现抓错了人,所以将他放了回来。”
宋大江道:“大人,可是我方才听他和县尊说话,提及到了大人,说是大人害了他,还说要去安抚使、提刑使那儿告大人的状。”
沈傲微微一笑:“任他告去。”
宋大江见沈傲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便讪讪地道:“那学生去办公了。”
过不多时,有个皂吏进来道:“大人,县尊请大人过去。”
沈傲长身而起,打了个哈哈:“我立即就来。”
随着皂吏到了后衙,沈傲跨入门槛,便看到县令于弼臣满是为难地低头喝茶,在他的身侧,欠身坐着的正是昼青,昼青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见沈傲进来,冷笑一声,道:“沈县尉,快将我的包袱还我。”
于弼臣道:“沈县尉,你拿了昼大人的包袱吗?”
沈傲慢吞吞地先朝于弼臣行了礼,随即道:“是我拿了,当时昼县丞为贼人所乘,下官就想,这包袱应该收起来,待昼青脱离了虎口,再完璧归赵。”说着,便叫人回自己的屋子去取了包裹,将包裹奉还。
昼青对包袱里的东西很重视,连忙翻开了看,脸色铁青地抬起头道:“不对,里面还有一封信,那是太师写给提刑使金大人的,沈县尉,私自拆阅太师的信可是大罪,你快还来!”
沈傲从怀里摸出那封伪造的信,笑嘻嘻地道:“谁说我将信拆了?”
昼青把信抢过来,见信上的封泥完好,仔细检查了一下,并没有撕开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冷冷地瞪了沈傲一眼:“沈县尉,有一段公案,还要向你请教。”
沈傲坐下,道:“不知昼县丞有什么见教?”
于弼臣见二人势同水火,身为主官,也有些为难,连忙道:“二位不必意气用事,都是同僚,有什么误会澄清了便是。”
昼青冷哼一声,道:“澄清?那两个刺客明明是来捉沈县尉的,他们路遇了沈县尉,沈县尉为了自保,竟是对贼人说昼某人就是他,刺客这才将我绑了去,我这沿途上风餐露宿,还不知饱受了多少拳脚,沈县尉,陷同僚于死地,这是什么罪?你别想否认,告诉你,待会我就去拜访提刑使大人,请他为我做主。”
沈傲呵呵一笑:“昼大人原来是要告状,好极了,尽管告去。”
昼青铁青着脸,捏着手上的信,冷哼一声,朝于弼臣道:“县尊,下官暂先告退。”说罢,便拂袖而去。
于弼臣苦哈哈地笑了笑,捏着胡须道:“沈县尉,我问你,他说的可是属实吗?”
沈傲道:“属实。”
于弼臣脸色有些苍白,看了沈傲一眼,看来转运使大人说得一点也没有错,这个家伙,当真是个惹事精,只好道:“现在昼县丞要将事情闹大,你自己好好思量该如何应对吧,哎……”说罢,不由地叹了口气。
沈傲道:“大人放心,昼大人要去状告下官,下官自有应对之法,谁告谁还不一定呢。”他笑了笑,又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下官就告辞了。”
第三百零五章 我才是主人
拜别了县尊,沈傲在刑房呆呆地坐了半天的堂,心里有许多事理不清,送名妓送来了个小郡主,这算是什么事,现在不但招了这小郡主来,还连带的来了个晋王,这对父女让宫里的那个皇帝头痛着呢,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来才好。
说来也好笑,别人巴望着这沈县尉不要闹出事来,沈傲现在反倒为别人担心,所谓恶人还有恶人磨,沈傲算是领教了。
此外还有昼青的事,眼下看来,这昼青是不肯罢休了,想着寻了个借口将沈傲掰倒;沈傲虽不怕他,可是这档子事闹出来也是件麻烦事,搅得人心烦意乱。
到了下午,有人送来了请柬,说是转运使大人请沈傲明日去赴宴。
赴宴,赴什么宴?什么转运使,他认识我,我还不认识他呢!
不过这样也好,趁着这个机会将那两个惹事精送出去。
天色黯淡下来,沈傲回到后园去,前头有人来禀告,说是钱塘县尉程辉来了;沈傲让人将他请进来,程辉也是刚刚下衙,提着一瓶不知从哪里沽来的酒,见了沈傲便道:“沈兄,府上可有下酒菜吗,我们喝酒。”
这个时候喝酒?沈傲深望程辉一眼,心知他一定有话要说,忙叫春儿招呼厨房,二人相互对坐,上了杯盏,程辉为沈傲和自己斟上酒,当先仰脖喝了一口,吁了口气,道:“来了杭州也有些日子,一直没有机会和沈兄聚头,实在惭愧。”
沈傲和他客气几句,边喝酒边闲聊些公务心得,其实但凡是做官,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清闲的,寻常的事都是交给下头去做,遇到一两件大案才要劳动县尉动身。
这里的大案自然不是杀人之类的案子,一旦出了凶杀,县尉只负责遣快吏收集旁证,叫仵作验尸,有了嫌疑人,再叫都头去拿人,由县尊去审。县尉署理的大案一般都不算大,比如沈傲前几日便遇到过一桩,是一对邻居,因为东邻建院墙建得高了,让右舍很不满意,说是挡住了他家的风水,这家人儿子多,四五个孔武有力的汉子要倚强凌弱,结果将人打了。
屁大的事儿报到了刑房,沈傲一看,啊呀,这可是顶天的大案,难得,难得,想不到这样幸运,才走马上任就遇到这天大的案子了,立即备了马,带来押司、都头、快吏十几个人蜂拥过去,只是一般的打斗事件,当然不能随便捉人,这个时代讲的是以理服人,其实和后世的庭外调解差不多,反正能不让你们打官司,就尽量不要打,要和谐不要粗鲁嘛。
于是就板着脸,这边说孔圣人说过:德不孤,必有邻。你怎能轻易打人呢,你太坏了,破坏社会和谐,小心抓你几个儿子进班房;一边教谕,一边恐吓,打人的吓得半死。另一面又对挨打的人说,这件事也就算了,他们虽然坏,但是总要给他们一个改正的机会嘛,睦邻友好,和睦相处才是正理。
两边一说,打人的陪了挨打的一些医药费,道了谦,对于刑房来说,一件通天大案就算尘埃落定,到时候再教押司写一份文书交上去,算是彻底结案。
沈傲的工作大抵如此,程辉也差不多,两个人皆是苦笑,这样的人生显然不是程辉所憧憬的那样,程辉苦哈哈地道:“早知是这样,倒不如朝廷将我派到岭南路去,到了那里,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岭南在这个时候属于边穷地区,乡间的械斗很多,有时候为了争一口水源,几个村子数百人提刀带棒的厮杀,在那儿做县尉确实很有挑战性。
沈傲只是呵呵地笑,安慰他道:“程兄且忍耐,总有大展宏图的一日。”
程辉有些微醉,也笑呵呵地道:“其实我这一次来,是向你透露两个消息,这第一个嘛……”他叹了口气,道:“又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仙人,陛下很是信任,竟是要亲自请他做法事,还发旨要大赦天下,大赦天下本没有错,却以鬼神的名义发旨,岂不是要效仿前唐吗?”
赵佶很迷信,这一点沈傲早就知道,其实这几乎是皇帝的通病,作为君王,却跟平常人一样避免不了生老病死,这是何等痛楚的事,所以别看赵佶读的书多,更别看赵佶的艺术造诣多高,一样还是深信这些玩意。
沈傲只是笑了笑,并不搭腔;这种事不是他所能过问的,问了也是白问,与其如此,还是做好自己的本份吧,像屈原那样今日忧这个,明日愁这个,活得有什么滋味。
程辉继续道:“至于第二,则是据说辽使已经抵京,沈兄上次殿试时的对策,我回去之后思前想后,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现在辽人入京,陛下有意与辽人重新缔结盟约,不过那个辽使倒是古怪得很,说是希望我大宋派出沈兄去和他们的国主谈。”
“叫我去?辽人也太看得起沈某了吧。”沈傲哑然失笑,心里想,辽人莫不是以为我是亲辽派吧?不对,自己勒索辽使的事早已天下皆知,他们不可能愚蠢到认为自己是亲辽派,算是一个知辽派还差不多。
不过辽人也不一定喜欢与亲辽派来谈,毕竟亲辽派大多都是满眼是钱的主,今日辽人给了他们的贿赂,他们拍着胸脯保证一番,明日若是金人许以了他们更多好处,说不定第二日他们就翻了脸,反倒是自己这个识大局、得大体,知道这是对宋辽都有益处的事之人,反而更有谈拢的机会。
沈傲道:“不知程兄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程辉道:“沈兄莫忘了,钱塘县连着码头,又有市舶司驻扎,京城至杭州往来的三教九流,哪一个不要途径钱塘?所以钱塘县衙的消息总是更灵通一些。”
沈傲晒然一笑:“还是钱塘好,仁和这边虽也热闹,却还是差了钱塘一筹。”
二人喝了些酒,程辉的书生脾气便上来了,向沈傲问道:“沈兄,若朝廷派你为钦差出使辽境,沈兄当如何?”
沈傲想了想,道:“到了地头,肯定全身乏力,所以我决心先睡睡觉,睡个十天半个月再说。”
程辉愕然,睡觉?笑道:“只怕无礼太甚了吧。”
沈傲道:“既是出使,还讲个什么礼,礼不下听说过吗?契丹人在我眼里就是庶人,没这么多高贵,他们急着要谈判,重修盟约,什么时候他们绷不住,自然会来寻我,我且等他们三顾茅庐,再和他们慢慢谈,如此一来,他们的气势也就弱了,再谈,也就没了底气,这叫下马威,不如此,不足以壮声势。”
程辉不由地笑了,点了点头道:“这般的事我可做不来,看来这宋辽缔约,非沈兄不足以成事,哈哈……”他大笑几声,心情总算开朗起来。
沈傲心里却想:“出使辽国,皇帝只怕不肯,一来自己还是县尉,于理不合,另一方面,既是睦邻友好,自己的性子皇帝是知道的,派自己去,皇帝怕添乱呢,叫自己去恶心人差不多,叫自己去和人相敬如宾,还真难为了哥们。”想着,心里不由地偷乐,却又隐隐期盼,自己能参与到这历史的大势中去,去改变历史,这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缘的啊!
二人喝过了酒,沈傲亲自将程辉送到门口,程辉有些醉了,又叫人驾着马车送他回去。回到后园,后园里又是吵翻了天,狄桑儿和赵紫蘅仿佛是一对天生的冤家,让人烦得很,春儿在旁劝着也无济于事,倒是那晋王赵宗,屁颠屁颠地跑去劝架,说是劝架,其实是会同赵紫蘅欺负人家狄桑儿一个,沈傲很生气,忍不住地朝她们大吼:“吵,吵,吵,吵个什么,谁再吵,今天晚上不给饭吃!”
他的脾气是人都知道的,莫说是狄桑儿,便是赵紫蘅都有点儿畏惧他,赵宗笑嘻嘻地道:“沈傲啊,其实这一次呢是……”
“是个屁!”沈傲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我不管是谁对谁错,在这里就是我做主,都闭嘴,各回自己的房里去!”
赵宗瞪眼睛:“我……我是……”
沈傲冷哼一声:“你是王爷是吧?吓,王爷?这大宋有出京的王爷吗?有吗,有吗?没有,所以你不是王爷,你是赵宗,现在是我的客人,是我花了钱将你从酒楼里赎出来,给你安排吃住!你摆个什么架子,你看看你这副模样,像是做人爹的样子吗?”
这一连串的话,让赵宗无言以对,气势一下子微弱起来:“好,好,我说不过你。”转而对赵紫蘅道:“紫蘅,随你爹回屋去。”
狄桑儿叉着腰,见这一对父女灰溜溜地走了,心里略有些得意,原本看在对方身份高贵的份上,狄桑儿是不愿惹事的,可是她的火气上来,却是一只活脱脱的母老虎,什么也顾不得了。
“你叉腰做什么?做给谁看?回屋去!”沈傲怒瞪了她一眼。
狄桑儿愣了一下,随即连忙垂下双手,乖乖地咂舌噢了一声,也灰溜溜地跑了。
第三百零六章 晚上捉老鼠
这一夜,沈傲辗转难眠,春儿睡在一旁,轻轻搂住他的脖子,低声道:“夫君,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沈傲将手按在她的丰臀上轻轻摩擦,笑呵呵地道:“没事,你早些睡吧。”
春儿见他这样说,立即闭上眼睛,假意睡觉,只是沈傲睡不着,她岂能睡得下。
沈傲笑道:“不要装睡了,哪里能说睡就睡的,睫毛还在一颤一颤的呢。”
春儿立时睁开眼来,甜甜一笑:“夫君睡不着,我也睡不下。”
沈傲搂着她,低声附在她耳上道:“莫非春儿又想要了?”
春儿愠怒着钻入沈傲怀里:“什么叫又?你说话可要凭着良心。”
沈傲哈哈一笑,翻身上去,朝着她又咬又啃,轻纱帐下,春意绵绵。
……
赵紫蘅就住在沈傲隔壁,没办法,这里地方不小,可是客房就只有这么几个,此外还有不少下人的地方,自然不能拿来招待,所以只能这般将就一下。赵宗是不到子时睡不下的,见女儿这边灯影朦胧,便陪着女儿捉棋聊天,一对父女正说得热闹,讨论着明日对付狄桑儿的阴谋诡计,却听到隔壁传来若有若无的呻吟和摇床声。
“咦……爹爹,你听到了吗?”
赵宗的脸色不由地羞红起来,立即盘膝正坐,道:“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赵紫蘅拧着鼻子道:“声音这么大,你也没听见?”
赵宗虎着脸道:“没有听见就是没有听见,快点下你的棋。”
“可是我明明听见了啊。”赵紫蘅好委屈,爹爹怎么能不分黑白呢,明明这么大的声音,他却故意说没有听见。
赵宗吁了口气道:“你不下棋,我就走了。”
赵紫蘅只好乖乖地又去捉棋,那响动声音越来越大,赵紫蘅如小猫一般竖起耳朵:“呀,我听到春儿在说梦话了。”
赵宗板着脸道:“什么春儿,我听到有老鼠在叫。”
赵紫蘅拧着眉,低声道:“明明是春儿的,我认得她的声音。”
过了一会,那声音越发大了,赵宗下不了棋了,心里想,这个沈傲,到底有完没完。
赵紫蘅道:“爹爹,要不,我们去那边问问,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好吗?”
赵宗气冲冲地道:“什么事都没有出,你不要管,你方才不是说想让我看你作画吗?好,我来看你画画。”
赵紫蘅道:“可是这么吵,我心静不下来。”
这一番争论,又过了好一会,那边才终于消停下来,一切又归入了寂静,赵宗松了口气,掐指算了算,居然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心里汗颜。
第二日清早,赵紫蘅兴冲冲地跑去问春儿:“春……周夫人,昨夜怎么了?我怎么听到夫人的房里有很大的动静。”她打算寻到证据,好向自己的父亲去证明,结果春儿脸色大窘,支支唔唔地道:“我和夫君在捉老鼠呢。”
啊呀……原来真有老鼠,看来真是我听错了,赵紫蘅轻轻拧了拧自己的耳朵,懊恼极了。
沈傲从房里出来,整了整衣冠,问:“什么捉老鼠?咦,对了,今日要去拜访转运使大人,紫蘅,快去叫你爹去,你们不是要去投奔江大人吗?随我去。”
赵紫蘅噢了一声,有点儿不太情愿。
沈傲先去请示了县尊,转运使大人有请,于弼臣没有留难沈傲的道理,捋须道:“今日衙堂里也没有什么大事,若是真出了事,本官来替你看着,你只管去见江大人吧。”
沈傲称了谢,叫了人备了车,押着那一对惹是生非的父女先上车,才跳上车辕进入车厢,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沈傲笑道:“将就一下,我这尊小庙容不下你们两尊大佛,等将你们送到了江大人那里,就不必受这些苦了。”
马夫架了车,一路便往位于钱塘县的转运司去,杭州城里衙门可不比西京、苏州的要少,什么转运司、市舶司、安抚司、造作局、提刑司都聚拢在这里,从二品大员到九品小官,一个都没有拉下,沿路上都是穿越杭州最繁华的地段,因而马车走的很慢,三个人在车厢里摇摇晃晃,赵宗昨夜睡得晚,有点儿睁不开眼,差点儿就要用头磕着车壁睡了,突然听到赵紫蘅道:“沈大哥,昨夜你们捉了足足半个时辰的老鼠吗?”
赵宗立即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无了,猛地朝沈傲打着眼色。
沈傲没反应过来:“老鼠,哪里来的老鼠?”
赵紫蘅觉得更加纠结了,赵宗连忙道:“紫蘅啊,就要见你江叔叔了,你高兴不高兴?”他是故意要岔开话题,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免受毒害。
沈傲看出来了,也点头道:“是啊,是啊,好累,昨天捉老鼠真是累死了,那老鼠居然明目张胆,爬到了床榻上。”
“床榻上!”赵紫蘅瞪大眼睛,露出恐怖之色:“难怪我听到春儿在叫呢,那时我还以为她是在说梦话呢!”
沈傲叹了口气,偷偷瞄了赵宗一眼,继续道:“没办法,我只好跳下床来,拼命的摇床,要把那老鼠摇下来,摇了半夜,手都酸了。”
赵紫蘅掩嘴笑道:“沈傲真笨,老鼠怎么摇得下来,若换了是我,我就寻一根棍子将它赶下来。”
沈傲心里想:“你才笨,你全家都笨,这么荒诞的借口你居然都信,居然还嘲笑我。”
不多时,到了江炳的府邸,叫人通报一声,里头便有个主事出来道:“可是沈县尉吗?我家老爷请大人进去。”
沈傲一行人径直进去,过不多时就转到正厅,进去一看,江炳还没有来,沈傲心里颇有些不悦,人是他请来的,这个时候还摆架子。
下人递来了茶水,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江炳才打着哈欠过来,他头顶进贤冠,身穿着紫衣,腰间系着玉带,踩着鹿皮靴子颇有几分风姿,淡淡然地道:“哦,沈县尉久等了。”一屁股坐定,正要给沈傲一个下马威,便听到有人叫道:“果儿……”
果儿是江炳的小名,这一听,立即循目看去,手中刚刚端起的茶盏扑通一下落在了地上:“你……王爷……你怎么来了杭州?难道是陛下叫你来的?”
赵宗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是本王自己来的。”
江炳这一听,面如土色地跟着念道:“自己来的……”
一对堂兄弟相认,沈傲坐到一边,心里嘿嘿直笑,摆架子,呵呵,江大人,本公子先送你一个烫手山芋,看你还摆什么架子。
江炳和赵宗唏嘘一番,便道:“宗室不能出京,现在乘着还没有人知道,我要立即将王爷送回京去,若是让言官捕风捉影,可就遭了。”
赵宗道:“我不回去,刚来怎么就走,这杭州城很好玩,待我玩几天,等母后着急了,一定逼着皇兄四处寻我,那个时候皇兄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江炳急得跺脚,道:“王爷,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你若是在杭州出了差错,我哪里担待得起啊。”
沈傲在一旁道:“现在送回去只怕也已经迟了……咳咳……江大人,下官已经连夜上了密疏,将王爷的行踪据实禀报。”
赵宗和江炳面面相觑,一齐道:“你……你……被你害苦了……”
沈傲却不去理他们,他们是堂兄弟情深,没理由让自己来背黑锅,不是?
江炳想了想,道:“王爷和郡主旅途劳顿,还是先歇一歇,为今之计,只能等待陛下的中旨过来。来,快收拾出两处阁楼来,请两位贵客歇息。”
待那赵宗和赵紫蘅走了,江炳才看着沈傲,叹了口气,道:“你就是沈傲?”
沈傲正色道:“下官就是沈傲。”
江炳苦笑:“熙春桥上我已经见识了你,英雄出少年,今日的事你虽已上了秘疏,不过这件事,休要向其他人提起,知道吗?”
沈傲颌首点头,道:“下官明白,一定守口如瓶。”
江炳随即又道:“我听说仁和县的县丞已经赴任了,是不是?”
原来江炳也听到了风声,沈傲微微一笑,道:“是的。”
江炳道:“这个昼青,我听说过他,认了蔡京的曾孙做干爹,此人卑鄙至此,倒也罕见,你也不必怕他,我来替你做主。”
沈傲心里想,我会怕他,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口里道:“谢大人。”
江炳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番话吗?”
沈傲想了想:“自古一山不容二虎,若是昼青去告状,安抚司和提刑司插手,大人自然要提携下官一二。”安抚司和转运司的钩心斗角,沈傲早就听于弼臣说过,现在这江炳和自己无亲无故,突然跑来献殷勤,多半是这个原因。沈傲的思维本来就缜密,再加上心细如丝,又破能洞察人心,猜出这个结果,倒也不难。
江炳大笑:“果然是沈傲,好吧,你明白了就好。”
正说着,府里头一个主事便拿来了一个拜贴,道:“大人,提刑司的推官求见。”
“来得这么早!”江炳抖擞精神,不紧不慢地道:“叫他进来。”
沈傲心里不由地笑了,这个江大人表面上是在帮自己,其实利用的成分居多,这些封疆大吏,哪里会将一个县丞和县尉放在眼里,但凡是他们上心的事,无非就是要小题大做,寻了个由头明争暗斗而已。
好在沈傲已为自己安排了退路,倒也不怕什么,从容不迫地坐着喝茶。
那推官进来,先是朝江炳行了礼,正色道:“大人,下官听说沈县尉来了大人府上,因此特意来请沈县尉到提刑司衙门去一趟。”
江炳笑吟吟地道:“哦,提刑司叫沈傲去做什么?”
推官道:“有一件公案,需请沈县尉去问问。”
沈傲长身而起:“我随你去。”
推官笑了笑,道:“这就好极了。”
江炳打了个哈欠:“不如我也去吧,反正今日清闲得很。”
转运使要去提刑司,谁也拦不住,这推官非但是奉了金少文的命令过来,更是得了安抚使李玟的授意。
李玟听了昼青的消息,又听说昼青要状告沈傲,顿时来了精神,心里想,上一次江炳如此夸赞那沈县尉,这便好极了,今日恰好借着这段公案给江炳看看,这两浙路是他转运使做主,还是自己这个安抚使才是正主儿。
接着便立即叫人去请沈傲来,要沈傲和昼青当面对质,推官先去了县衙,得知沈傲去了转运司,便立即回报,没有安抚使的吩咐,小小判官,哪里敢去转运使要人,李玟冷冷地对判官道:“王子犯法尚且还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身为读书人,竟将同僚陷于死地,如此罪大恶极,莫说他躲进了转运司,就是进了宫城,也要他来说个清楚。”
有了这个授意,推官顿时明白了,立即赶到转运司,壮了胆子,前来禀见。
第三百零七章 栽赃陷害
秋风如刀,吹得树木沙沙作响,长街的尽头,靠近那波光粼粼的钱塘江,一座方方正正的建筑物耸然而立,本是秋风飒爽,沿途的行人却不敢在这里逗留,只是觉得寒气森森,垂头快走。
提刑司旁就是监狱,据说时常有犯人传出哀嚎,因而钱塘人大多对这里颇为忌讳,更何况那提刑司的大门前,两座獠牙毕露的石狮虎视长街,七八个皂吏虎背熊腰,持矛挺刀,警惕地打量着街前的每一个可疑人等。
这就是提刑司,是两浙路最高刑事机关,掌本路郡县之庶狱,核实各县的案件,督治奸盗,申理冤滥,并有每年监察所部官吏,保任廉能,劾奏冒法之权。两浙路上至官吏,下至草民,只要犯法,提刑司都可过问。
过了数道仪门,便是一座正堂,正堂与大多衙门一样,门脸颇有些斑驳,官不修衙,这一任修了,只会便宜下任,这是自古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为后继者作嫁衣,厅堂之内,两侧是一排殿柱,厅内昏暗,日头透不进来,只有数盏灯火摇曳,才总算照亮些。
昏暗之中,两个绯色公服的人并排而坐,李玟坐在左边,将后脑勺垫在后椅上,阖着眼,闭目养神。右侧的是金少文,金少文铁青着脸,脸色变幻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昼青却是木然垂立,连呼吸都不敢过份,方才两个大人叫他坐,他宁愿站着,这是他的人生哲学,骨头硬有什么用,向上爬才是正理,天可怜见,他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年岁已是不小了,比不得程辉、沈傲几个还能再跌打滚爬,这官儿不可不做,要做官,就要学会做人,所以他先去寻蔡京,自称门生,结果蔡京不睬,一个新科进士在太师面前算得了什么?
他心里发苦,若是不能寻个靠山,等到吏部那边拟定了章程,自己多半是要入朝,到了头最多也只是个清贵的学士,于是又将目光瞄向蔡伦,努力巴结着,竟是把蔡伦认了干爹。
若是从前,蔡伦哪里会理他,不过掂量了昼青这个进士及第的身份,又想起沈傲也是今科进士及第,便有了主意,硬生生地认下了这个儿子。
有了这层干系,蔡伦便开始为昼青奔走了一番,总算又让昼青见了蔡京一面,这一次昼青更是小心翼翼,一力奉承,又是磕头,又是谄媚,总算是让蔡京提携了他一把。
来杭州之前,蔡伦就已吩咐了他,一定要让沈傲好看,若有机会,可狠狠一击,不管出了什么事,由他蔡伦兜着。
如今,机会来了!
衙堂里森然沉寂,三人各怀着心事都没有说话,金少文突然捉起案边的茶盏喝了一口,突兀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人,现在是未时二刻!”
金少文慢吞吞地放下茶盏,慢吞吞地道:“人还没有到吗?再叫个人去催一催。”
阖目养身的李玟突然张眸,道:“不必了,该来的自然会来,他若是不来,金大人先礼后兵,也就不必和他客气了。”
金少文侧目看了李玟一眼,对李玟,他还是言听计从的,原本在李玟和江炳之间左右摇摆,打着哈哈;只是沈傲的到来,让金少文再也不能摇摆下去了。
沈傲的底细他早已打探了清楚,是太师的死敌,身为门生,仰仗着太师得势的金少文,又岂能放过这一次表功的机会?今日不管是谁,只要沈傲踏入提刑司的门槛,金少文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沈傲走着出去。
有了李玟的支持,金少文胆气更足了几分,江炳干涉又如何,李大人是两浙路主官,自己掌管着提刑司,又恰好过问此事,江炳是转运使,转运使再大,难道还能干涉提刑司的事务?
下定了决心,许多事就不用再费周折,想再多也无用,有这精力,拿来对付沈傲就是。
金少文方才那句话,恰好表明了他的态度,这位安抚使沉寂了太久,心里头不自在啊,今日借着这个沈傲,是来立威的。
金少文抿嘴笑了笑,道:“大人说得不错,先礼后兵,他要是不来,就是畏罪,或许那些刺客,就是沈县尉请来的也不一定。”
李玟晒然一笑,默不做声。
又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人姗姗来迟禀告道:“转运使会同沈县尉已经到了。”
李玟长身而起,道:“江大人也来了?好,好极了。”他捋须一笑,如沐春风地向门厅处疾步走去,金少文、昼青二人连忙跟在后头,刚刚出了门厅,便看到两个人影徐步过来,李玟笑呵呵地过去,爽朗地道:“江大人远来,有失远迎,哈哈……”接着有看着金少文,笑道:“金大人,你看江大人亲自到提刑司来,你这提刑司蓬荜生辉啊。”
金少文呵呵笑道:“正是,正是,来,给江大人上茶。”
他决口不提给沈县尉上茶,态度已经十分明了。
江炳呵呵笑道:“原来诸位大人都在。”
虽然明知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沈傲还是呵呵笑着朝李玟和金少文躬身道:“下官见过两位大人,咦,原来昼县丞也在?今日倒是巧了。”
昼青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沈傲一眼,别过头去。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还客气什么!
金少文先不理会沈傲,对江炳道:“江大人,外头风大得很,请入内就坐。”
一行人你谦我让,纷纷进了正厅,金少文毕竟是提刑司的主人,这一次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上首,那李玟嘴里客气,手脚却是不慢,一屁股坐在了左侧。官以左为尊,所以历来的官职中左丞相都是正职,而右丞是副职,他这屁股一挨了座,态度已经明了了。
江炳不以为意,笑呵呵地在右座坐下。
沈傲和昼青站在堂下,毕竟沈傲是官员,因此不能审判,只能讯问,这个讯问的门道就多了,金少文给昼青使了个眼色,自己先不开口,让昼青来做先锋。
昼青朝金少文微微颌首点头,已是会意,怒视地瞪了沈傲一眼:“沈县尉,我要问你,那两个刺客是如何登上船的?据我所知,当时的花岗船顺水而下,速度极快,沿途并未停靠,刺客不可能半途登船,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从汴京码头登船的是不是?”
沈傲笑了笑:“这倒是奇了,刺客如何登船,你来问我做什么?”
昼青冷笑一笑,攥着拳头道:“哼,当时花岗船本就是送你来杭州的,什么人允许上船,也都是由你安排,所以我早就怀疑,刺客本就是你安排指使,沈县尉啊沈县尉,你我一同中试,你做了县尉,我是县丞,你心中妒忌我,所以才故意雇人行凶对不对?”
他这一句,诛心之极,从前还是质问沈傲害了他,现在却一改话风,直接栽赃了。若只是沈傲为了保命而害了自己,最多也不过是个行为不检,妄读圣贤书的小罪,可是雇凶杀人,杀的还是朝廷命官,意义就完全不同了,这是要将沈傲置之死地。
沈傲眸光一闪,倒是没想到昼青竟是玩起这种把戏,随即哈哈笑着拍手道:“昼县丞的故事编得很好,什么时候昼县丞不做官了,大可以到邃雅山房去做个编辑,这年度最佳写手非昼县丞莫属了。”
金少文冷笑一声,道:“放肆!沈县尉,昼青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许胡言乱语。”
沈傲不屑地瞥了金少文一眼:“大人这是什么话,他明明是血口喷人,难道还要我肃容以对吗?是不是我说大人的小妾偷了人,大人也只能回答是与不是?我嫉妒他?”沈傲哈哈大笑:“就凭他也配?汴京城中只知道沈相公,谁又知道一个昼县丞?天下都知道一个沈学士,昼县丞不过是蔡家的一条狗罢了,这种笑话昼县丞和金大人还是不要拿来开玩笑的好。”
“你……你……好大的胆子!”金少文眼眸闪过一丝凶色:“你竟敢侮辱本大人?知道侮辱上官是什么罪状吗?”
一旁的一个记录的押司小心翼翼地道:“回禀大人,侮辱上官为不敬罪,可弹劾。”
金少文冷笑着道:“将这一条加上,到时候再和他一道算账。”
沈傲笑嘻嘻地道:“且慢!金大人,下官哪里侮辱你了?”
金少文想说出来,却又觉得不好出口,倒是一旁冷眼旁观的李玟慢吞吞地道:“沈县尉方才说金大人的小妾偷了人,这件事若是没有凭据,侮辱上官这一条倒还说得通。”
沈傲微笑着道:“李大人说得对,金大人说得也对,下官只是说金大人的小妾或许偷了人,就算现在没有,以后有也不一定,莫须有嘛,难道这也算是污蔑?”
金少文拍案而起,瞪视沈傲:“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你再胡说八道,我当场扒了你的官服,看你还敢不敢嘴硬!”
沈傲正色道:“下官再不敢说了,不过下官有一个疑问,既然下官以莫须有妄自猜测了大人的小妾,大人便说下官是侮辱上官。那么我斗胆要问,方才昼青以莫须有的罪名,说下官雇凶杀人,这算不算是侮辱读书人,侮辱朝廷命官?大人,我现在要状告昼青!”
第三百零八章 宫中来了旨意
沈傲微微抬起下巴,完全没有被人质问的落魄,朗声道:“我要状告昼青,下官是天子门生,陛下钦点廷试一甲状元,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朝廷命官!现在昼青一无实据,全凭猜测臆想,污蔑下官雇佣刺客刺杀他,这是不是莫须有?又是不是侮辱朝廷命官,方才大人说侮辱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能否再复述一遍。”
李玟、金少文顿时默然,昼青脸色一变,张口想要说什么,却一时说不出来。
江炳欣赏地深望沈傲一眼,笑吟吟地道:“侮辱朝廷命官,也是不敬之罪,可弹劾任陛下裁处。”
沈傲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请金大人立即上疏弹劾,为下官洗清冤屈。”
金少文收起了刚才的怒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容浮出一丝苦色,想了想,道:“这件事延后再说。”
沈傲冷笑:“延后再说?大人,下官受了不白之冤,岂是说延后就延后?莫非大人与昼青有勾结吗?好,原来是这样,下官明白了,大人这是在包庇昼青了!”他脸上的冷意逐渐褪去了一些,微笑道:“不过不打紧,我临行时,陛下曾授予我密疏之权,既然大人不为下官做主,那么下官只好亲自上疏,一告昼青侮辱天子门生,二告金大人包庇昼青,下官倒是很想看看,陛下到底会相信谁!”
秘密上疏之权?金少文此刻才知道,这个沈傲是一根刺,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对付,他若是真上了秘疏,自己要上疏自辩,陛下会相信谁?他实在没有几分把握,封疆大吏多的是,在地方上,他位高权重,可是在陛下眼里只怕连一个小太监都比他的记忆更深,这个沈傲既有秘密上疏的权利,那么至少证明给予了他充分的信任,到时一份秘疏呈上去,结果如何,绝是不容乐观!
他横下了心,只要抓住了沈傲确凿的证据,或许还有掰回一筹的机会,冷哼一声:“沈县尉,你这是做什么?本官现在问你的是,那两个刺客到底从哪里来的,为何会捉了昼县丞去,昼县丞已经据实禀告了,那两个贼人捉了他,二人说话时,已经泄露出你便是主谋,昼县丞,本官说的对不对?”
昼青一听,连忙道:“对,下官亲耳听到,那两个刺客说什么沈公子要我们杀了他之类的话,请大人为下官做主。”反正那刺客早已远走高飞,嘴长在昼青身上,到了这个地步,昼青还怕捏造是非吗?
金少文拍案道:“沈县尉,你如何解释?”
沈傲笑了笑:“大人要下官解释什么?该解释的都已解释了,真是奇怪,难道大人宁愿信两个刺客,也不信一个读书人、一个朝廷命官吗?用子虚乌有的罪状来定我的罪,大人未免也太苛刻了一些,若是我现在说昨日我撞见了大人小妾的姘头,他言之凿凿地告诉下官他与大人的小妾私会,莫非大人也会深信不疑?”
金少文气得七窍生烟,这个家伙,三句两句离不开自己的小妾,左一口偷人,右一口姘头,当着众多人的面,自己如何下得来台?
金少文冷笑着道:“那么你是不认了?”
沈傲微微一笑:“不认!”
金少文看了李玟一眼,李玟却无动于衷,现在局势还不明朗,李玟自然不会蠢到出头去为金少文做开路先锋。
昼青大叫:“沈县尉,到了这个时候你不认也得认,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提刑司既然传唤了你,你想走就走得脱吗?”昼青活了一大把年纪,心里已经明白,这一次是把沈傲得罪死了,既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屎盆子一定要倒扣在沈傲的头上,否则等待沈傲缓了气,到时又是一个心腹大患。
“咦,昼县丞叫我认什么?噢,对了,我好像也听人说过,昼县丞在汴京时行为很不检点,竟是当街调戏老妪,其手段残忍至极,更是卑劣无比,或许那两个刺客不知是哪里的好汉,要行侠仗义,才劫持了你,你害怕事情暴露,所以故意将这盆脏水泼在我的身上,对不对?哎呀呀,昼大人,你是读书人,这等有辱斯文的事,你也作得出?”
那江炳本要端起茶盏来喝茶,咕隆咕隆地喝到一半,听到沈傲的话,一口的茶水哧地一声全部喷了出来,随即忍不住地大笑一声。
昼青怒瞪着沈傲道:“你胡说八道!”
沈傲道:“这也是我听说来的,莫非就许昼大人听人说,就不许我听人说吗?昼大人要告我,就立即叫那刺客来,刺客来了,再来逼我认罪不迟。好了,诸位大人,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沈某人告辞,噢,对了,金大人,你的奏疏得立即去写,看我的秘疏上得快,还是你的奏疏先入宫去。这场官司既然要打,下官也不是软弱可欺的,我们打到底!”沈傲不屑地扫了金少文一眼,哈哈一笑,举步要走。
“且慢!”这时候,一旁冷眼旁观的李玟慢吞吞地道:“沈县尉,你好大的架子,当着三司的面,竟还敢威胁上官,横行无忌,你借的是谁的势,竟是连规矩都不懂了?”
李玟说话之间,故意朝江炳看了一眼,江炳泰然自若地只是淡笑着。
沈傲转过身去,朗声道:“下官的架子不大,哪里及得上金大人和昼县丞血口喷人厉害。难道金大人和昼县丞要污蔑下官,下官非要认了罪,才是为官的本份?”
李玟冷哼一声,道:“不管如何,你现在已有了嫌疑,是待罪之身,所以嘛,还是先在这里将事情交代清楚了再走不迟。”
沈傲的性子就是受不得别人玩硬的,大风大浪见识惯了,性子激起来,天皇老子也不怕,冷笑一声,道:“若是下官一定要走呢?”
见李玟开了口,金少文眼珠子一转,李玟说的没有说,不管怎么说,沈傲的嫌疑洗不脱,至少可以将他留住,慢慢再想其他办法让他认罪,大喝一声,道:“来人!”
堂外几个皂吏立即执着水火棍冲进来:“在。”
金少文微微一笑,道:“请沈县尉到后厢小住几日,不要慢待了他。”
江炳笑了笑,终于开口:“金大人的手段,江某算是见识了,只不过这个沈傲却不能留在这里。”
金少文道:“这是为何?”
江炳道:“因为杭州造作局有话要问他。”
李玟不阴不阳地道:“要问,就到这里问好了,人是不能离开半步的。”
江炳长身而起,笑道:“造作局要带人走,谁敢拦着?莫非李大人是要阻拦钦差的公务?”
所谓钦差,其实就是造作局奉旨搜集奇珍异宝的名目,造作局的份量并不重,可是在皇帝的心目中却是最为重要,谁要是敢阻挠造作局办公,这个罪名可是不小。
李玟微微一笑,道:“我已说过,谁也不能将人带走,江大人若是要带人,那么就拿出旨意来。”
“你……”江炳冷冷地看着李玟,二人相互对视,再没有方才那假惺惺的做作。
金少文见机道:“对,江大人要带人走,只要带来了旨意,我们自然没有不放的道理,可是要拿造作局来以势压人,江大人,须知造作局虽是至关紧要,可是为了洗清沈县尉身上的冤屈,还需好好盘问一二。”
江炳没有想到,金少文突然之间坚定地站在了李玟一边,眼眸一闪,冷哼一声,道:“我非要将他带走。”挽起沈傲的手,拉着他往厅外去,几个皂吏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去看金少文的眼色。
金少文朗声道:“没听见我的话吗?沈傲必须留在这里!”
“是。”几个皂吏这才纷纷涌过去,堵住江炳和沈傲的出路。
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个份上,所有人都已经不能回头了,不管是江炳、李玟,沈傲只是一个冲突的导火线,今日没有沈傲,还会有刘傲、赵傲,早晚都有翻脸的一日,一山不容二虎,涉及到了安抚司和转运司之争,岂能轻易罢手?
“李玟,你好大的胆子,知道我是谁吗?”江炳大喝一声。
李玟笑道:“钦慈太后的亲侄,谁人不知?不过江大人莫忘了,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不过是个外戚,却敢随意践踏提刑衙门,却又是要做什么?太祖皇帝曾有明令,外戚横行不法者,流配三千里!”
金少文也在旁道:“提刑司是什么地方,江大人不会不知道吧,本官有保任廉能、劾奏冒法之权,你身为转运使,自该去管你的漕运,好好地为陛下效忠,却要干涉提刑司办公,不知这是什么道理?”
江炳脸色变了变,心中想,原来他们早已有备而来,到时若是他们反咬一口,又去鼓动言官弹劾,只怕陛下不一定会偏向自己一边,须知大宋朝的言官对外戚最是忌讳,一有风吹草动,往往会夸大事实,群起而攻之。
“来,将沈傲请到后厢去!”见江炳一时犹豫,金少文心知他有了忌讳,心中大喜,现在不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将沈傲拿下,更待何时。
……
“报!大人,宫中来人了,带了旨意来!”
第三百零九章 悲催的县丞
来了个公公,这个公公是谁?为什么这个时候到?一连串的疑问让李玟和金少文面面相觑,金少文咳嗽一声,道:“开六门,去迎接吧。”
所谓开六门,便是衙门里来了上官贵客,六扇门悉数打开,一示尊敬。
众人一道出去,便看到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在两个戴范阳帽的禁军搀扶下徐徐过来,这人好不容易地喘了几口气,直起腰来咳嗽一声,道:“沈傲,沈傲在哪里?”
沈傲排众而出,不由地笑了起来,道:“岳父,我在这里。”
杨戬满是倦容地道:“你来得正好,陛下有密旨给你,怎么?你来这提刑司做什么?方才杂家到了县衙,县衙里头的人说你去了转运司,谁知到了转运司,又说你来了提刑司,真教杂家好找。”
他们二人如唠叨家常一般地说话,让李玟、金少文脸色骤变,其实沈傲是杨戬的女婿这件事天下人都知道,可是李玟、金少文以为这只是二人勾结的手段,今日干掉一个沈傲,明日杨公公再寻个干女儿嫁出去还不是一样?只要蔡太师还在汴京,到时候随太师去负荆请罪,杨公公也无话可说。
这二人心中七上八下,那一边的沈傲向杨戬问道:“岳父大人怎么来了?”
杨戬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来,你的那道秘疏陛下看了,连夜唤我出宫,让我来接他们回京,现在宫里已闹翻了天,钦慈太后眼下要绝食,说是不见到王爷,这饭就不吃了。”
沈傲顿时明白,原来是这样,难怪自己的奏疏只呈上去几天功夫不到,杨戬就立即来了,再看他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眼袋漆黑,显然已是行了一天一夜的路,动用八百里加急,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用最快的方式从汴京赶到了杭州。
杨戬道:“陛下有旨,叫你也随我入京,眼下汴京城里乱哄哄的,太后在那边闹,陛下也没心思署理政务,各国使臣在朝中纷争不断,据说还有言官听到了风声,说是要严惩晋王,弹劾的奏疏已如雪片般飞入了宫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凑在了一起,陛下已是焦头烂额,这县尉你不做也罢,陛下另有差事吩咐你。”
沈傲还指望着增加点基层经验混个资历呢,顿时失声道:“另有差事?仁和县县尉的干系重大,我拍屁股走了,那些积压的公案怎么办?”心里想,积压个屁公案,全是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几个泼皮打架斗殴就已是耸人听闻了。
杨戬道:“朝廷自会另行委派,好吧,快带我去见王爷。”
沈傲正色道:“岳父,我不能走。”
“哦?”杨戬有些不耐烦了,他又困又饿,不愿在这里逗留:“这是为什么?”
沈傲道:“我身上缠了件官司,昼青昼县丞诬告我请了刺客刺杀于他。”
“请刺客刺杀他做什么?”杨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傲道:“他说因为我嫉妒他。”
杨戬又好气又好笑:“他算什么狗东西,人呢,人在哪里?”
昼青吓得不敢出来,缩在金少文身后,金少文道:“公公,沈傲说的没有错,在这件事没有署理清楚之前,沈傲不能离开提刑司!”
杨戬冷笑一声,顿时明白了,看着金少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少文道:“下官两浙路提刑使金少文。”
“金少文,杂家记住你了,你等旨意吧。”杨戬嘿嘿一笑,道:“对了,杂家差点忘了,你是蔡京是门生是不是?好,好极了,回到汴京,我再寻蔡京算账。”他显得嚣张至极,自拿下了梁师成,杨戬已是内廷第一红人,内相、隐相集于一身,莫说是一个提刑使,就是蔡京,也一样不给他面子。
“沈傲,走吧,他们不敢拦你的,你手里有陛下的密旨,谁若是敢阻拦一步,格杀勿论!”
沈傲也不客气,昂首阔步地随着杨戬,又拉了江炳慢吞吞地步出提刑司。
那几个皂吏,听到杨戬那一句格杀勿论,再注意到那杀气腾腾的禁军,哪里敢去阻拦,只感觉到脖子后头冒出丝丝凉气,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惜……”李玟呆呆地出了会神,暗暗摇头,眼看就要成功,谁知竟半路杀出了个杨公公,不由黯然一叹,对金少文道:“金大人好自为之吧。”说罢,也告辞走了。
金少文脑中还想着杨戬那一句杂家记住你了,心里不由地暗暗后悔不及,得罪了杨戬,太师肯保自己吗?就算太师肯,又能否保得住?
金少文的心里转了许多个念头,越想越是不安,眼睛一瞥,看到唯一仍留下来的昼青,不由勃然大怒,就是他,就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若不是因为他,又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金少文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对昼青道:“昼大人,本官若是被人惦记了,你也别想落个什么好。”
昼青吓得面如土色,连忙道:“大人恕罪,恕罪,都是下官的错,下官该死。”人家提刑使要对付他一个小小的县丞,还不是跟玩一样?更何况金少文手里还有举劾之权,随便给自己一个小鞋,这县丞还做得下去吗?灵机一动,连忙从怀中搜出一封信来,道:“下官差点忘了,这是太师给大人的信函。”
昼青心里安定了一些,想:“他看了太师的信,便是看在了蔡伦的面上,也不会和我过不去。”
金少文连忙接过书函,书函的封泥完好,也没有撕拆的痕迹,他揭下封泥,抽出信来,信中所用的也是蔡京的笔迹无疑,他慢吞吞地回到堂中坐下,认真细看了片刻,突然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朝昼青勾勾手:“昼县丞你过来。”
昼青松了口气,看了这封信,金大人就明白自己和他是一伙的了,虽然这一次自己办事不利,只要自己好好悔过,攀上金少文这棵大树,早晚会平步青云。
他笑呵呵地走过去,道:“金大人,下官实在该……”
啪……
金少文突然站起,一巴掌狠狠地煽过来,这一巴掌用力极重,昼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哎哟一声跌倒在地,脸上霎时地多了五根指印。
“大人……”
金少文将信放下,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来人,将这昼青看押起来,他诬陷同僚,十恶不赦,待我上疏向陛下细数他的罪过,再等圣旨下来剥了他的官服拿问处置。”
不理会昼青的哀求,金少文带着信拂袖而去,心中恶狠狠地想:“原来这昼青才是太师的眼中钉,若是不看这信,我还当他是太师的心腹呢!今日将他除了,既可给太师一个交代,杨公公那边也能有回旋的余地了。”
昼青不知道金少文心中所想,只是哀叫着:“大人……下官冤枉啊……”
……
沈傲一行人先去了转运司,见到晋王和赵紫蘅还活蹦乱跳,杨戬松了口气,嘱咐江炳好生照看,随沈傲去了县衙住。
他连日赶路,又困又乏,一到地方,沈傲就安排了地方先让杨戬住下;今日遇到这么多事,刑房他也不想去了,跑到卧房去打开杨戬给他的密旨上,这密旨上没有吐露什么,只是叫沈傲立即回京待命。
回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皇上如此紧迫,就算是出使辽国也不必如此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呢?
春儿刚好进来,见沈傲脸色显得有些黯淡,便问发生了什么事,沈傲略略地跟春儿说了,春儿蹙着眉道:“才来了半个来月就要回去,这不是故意拿我们开玩笑吗?况且现在杭州的生意还没有铺开,虽是已谈下几个铺子,但还得要装点、招募人手,现在回去,这生意不是要半途而废了吗?”
沈傲看着春儿的愁容,想了想道:“生意的事,让其他人在这看着也行,我最担心的是朝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方才我问岳父,他也只是说宫里头有些乱,可是再乱,这个时候叫我回去做什么?我在这仁和,自己都焦头烂额,每天管些鸡毛蒜皮的杂事都兼顾不过来,难道皇帝就只是为了叫我回去处理他的家务事吗?我觉得这事有古怪。”
春儿叹息了一声,收起了愁容,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沈傲:“生意的事不能耽搁了,现在也没有信得过的人在这儿看着,不如这样,夫君先回京城去,我在这里先呆些时日再走,这样可好?夫君也不必想太多,不管是在杭州还是回京城,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又怕什么?”
沈傲只是笑了笑,转而道:“狄桑儿那边采购好水酒了吗?”
春儿点了一下头,道:“她正嚷着要回去呢,酒水已经采购好了,已托车行送了回去。”
沈傲道:“那就叫她随我们一起回去吧,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哎,不如这样,我叫释小虎也留在这里陪你,此外再请于县令照顾一下,真要出了什么事,你就叫人去找转运使江炳,他或许也能帮得上忙。”
春儿掩嘴笑道:“我说要留下,你就真让我留下了。”
沈傲道:“春儿有做生意的天赋,这个我心里清楚,你愿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不会拦你的。”
在某些时候某些方面,沈傲还是很尊重女性的,特别这人还是自己的妻子!以前的春儿因为自己的出身很自卑,现在不一样了,她找到了自己所擅长的事情,并且在这上面找到了自信,沈傲觉得自己要做的就是支持春儿!
夫妻两说了一会话,杨戬便醒来了,他问了时辰,已到了子时,便叫人去看沈傲睡了没有,沈傲披着衣衫过来,直接问道:“岳父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杨戬正色道:“一刻也不能耽误,天亮立即就走,你去和县令知会一声吧!”
沈傲只好又去寻了于弼臣,于弼臣已经睡下,睡眼惺忪地请沈傲到客厅就坐,他和沈傲同事的时间不多,对沈傲的印象也说不清是好是坏,沈傲将来意说了,于弼臣颌首点头道:“既是有旨意,本官也就不留你了,你明日启程时知会一声,本官去相送。”
清早的时候沈傲还向他告假来着,想不到到了夜里竟又来告别,消息来得太突然,让沈傲有些不太适应,拜别了于弼臣,心里想,是不是要和程辉说一声,可是夜深人静,也不好去搅了人的清梦,便叫人拿了笔墨来,写了一封书信,让春儿先收着,明日送到钱塘县县衙去。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沈傲的心里不由地有些落寂,在杭州走马观花了一些时间,屁股都没有坐热就得要回京,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自己非去不可?
沈傲想着想着,很是困倦的打了个哈哈,看了已经睡下的春儿一眼,脱了靴子躺在她的边上,心里又想,春儿留在杭州照料生意也是一个历练,谁说女子就不可以去做一番事业,不过她也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毕竟他也心疼春儿的,熟悉了业务,干脆将吴三儿调到杭州来,让春儿去汴京打点京城的生意。
夜里的杭州突然起了一阵风,随即淅淅沥沥的雨丝落下来,拍打着窗户,摇摆着院中的树木沙沙作响,沈傲一时难眠,又坐起来,悄悄到亭中去,看着那雨水霏霏的天幕,一时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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