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布兵河中
作者:高月|发布时间:2024-06-29 00:29:45|字数:47403
河中布哈拉,这是李庆安第三次来这座城市了,他上一次来是因为祆教徒和穆斯林教徒的对抗,仇恨使这座城市几乎处于毁灭的边缘,时隔一年多,当他再一次踏上这座历史名城时,时局的变化竟让他感到了一丝惊讶。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两个教派的教徒为争夺一座庙宇的地基而爆发了一次又一次的流血冲突,当时他是将这片土地凿河而成为孤岛,又拆除了这座寺庙,在原址上种满了树木,这样双方都有了对圣灵的寄托。
而今天,河流已经凿成,布哈拉河从这里一分为二,将这座岛屿环抱在河中,尽管现在还是一月寒冬,河水冻凝,岛上树木萧索,但可以想象春天时,满树葱郁的景象,没有桥通往岛上,它成了一座孤岛,当祭祀的日子到来时,两派的教徒们会将鲜花撒进河中。
渐渐地,时间将规矩凝固,时间也冲淡了仇恨,将两派教徒联系起来的,不仅仅是几座布哈拉河上的大桥,还有布哈拉的商人,他们心中也有光明神或者真主,但他们心中真正的神灵却是孔方神,正是这些商人的积极活动,使这座一度死寂的城市又渐渐恢复了生机。
布哈拉生产的金银器皿和宝石首饰,一直是商人们所追求的高利润货物,而现在又多了一种布哈拉纸,这种纸是得到了李庆安的特别批准,布哈拉的几十名工匠去碎叶学习造纸,而渐渐形成的一种产业。
现在,城内有大大小小近百家作坊生产的布哈拉纸,因纸面光洁细腻,勘和大唐的长安纸一比,而深得大食人和罗马人的青睐,更因为它贩运路程短,而使成本降低一半,价格明显比唐纸有优势,渐渐地,布哈拉纸便占领了整个西方市场,甚至碎叶官方的文书也采用了这种纸。
李庆安在布哈拉长史瞿宁的陪同下,坐马车视察这座曾经一度举城逃亡的城市,布哈拉长史,这是安西政事堂在李庆安的指示下,在今年六月时实行的一个重大举措,在河中各国中设立政务长史,主管河中各国的政务,而当初刚拿下河中后实行的联席会议制度,现在已经名存实亡,各国国王的权力已经被架空,他们仅仅只是王国的象征,他们原本一点点治安权也转移到了政务长史手中,可以说,这是河中诸国州县化最重要的一步。
在河中各国的长史中,撒马尔罕长史和布哈拉长史最为重要,撒马尔罕长史由罗启明担任,他一直就负责河中的政务联络,布哈拉长史瞿宁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原是邓州南阳县令,当年李隆基应李庆安之请,从内地抽调了数百官员去安西任职,后来有近一半的官员都陆陆续续回去了,但也有不愿回去的官员,这瞿宁就是其中之一,他索性把老家的田地卖了,把妻儿父母都搬到了碎叶,准备永久在安西定居了。
他负责五千户移民石国的汉民,他领导五千移民艰苦创业,在拓枝城以北建立了白水县和新宛县,他的政绩得到了李庆安的肯定,这次在河中建立政务长史,瞿宁便被调来当了布哈拉长史。
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新的挑战,但仅仅几个月时间,瞿宁便粗通了粟特语,能和当地人交流了。
至于瞿宁的政绩,李庆安看得很清楚,布哈拉这棵饱经创伤的老树又开始发出了新芽。
“现在祆教徒和穆斯林教徒的关系如何了,他们有来往吗?”李庆安笑着问道。
“回禀大将军,我们大力扶持双方的温和派,让他们各自组成了长老团,定期开会磋商,什么问题都可以谈,这样很多苗头都可以事先防范,比如上个月,一个穆斯林少年带着一个祆教姑娘私奔了,这件事引发了两个大家族之间的互相指责,险些酝酿成流血事件,幸亏两派长老之间的及时沟通,才平息了事端。”
李庆安饶有兴致地问道:“那这一对少年男女到哪里去了,有消息吗?”
“我听说是逃去长安了,在长安他们都是粟特人,没有宗教差异,没人会管他们,这在河中可不行,两人若想成婚,必须另一放弃自己的信仰,而且家族也不准。”
说到这,瞿宁长叹一声道:“令人头疼的宗教啊!”
李庆安却微微笑道:“瞿长史可不要小看这个宗教矛盾,这可是我们大唐能否长久统治河中的关键,你要记住我的话,只要他们的宗教矛盾一天存在,那他们就一天没有国家意识,我不妨透露一点消息给你,安西政事堂已经制定了明确的计划,再过五年,河中地区陆续移汉民三十万户,鼓励汉胡通婚,推广汉文化,再过十年,河中就可以改名为河中道,设九个州,三十二个县,再设一个大都督府,那时,从长安出发的唐直道,将直抵阿姆河畔。”
李庆安的长远计划让瞿宁也激动不已,他刚要说话,这时,马车外一名亲兵禀报道:“大将军,李嗣业将军已到。”
李庆安便对瞿宁笑道:“我要去见李嗣业了,晚上我再和你好好谈一谈河中地区的政务,还有罗启明,后天我要和你们这些政务官开一个会。”
“那好,我不就打扰大将军了。”
……
李嗣业是从那色波城赶来,由吐蕃军占领了吐火罗,也加剧的河中地区的不安,但由于山脉阻隔,从吐火罗进军河中并不容易,铁门关便是吐火罗前往河中的必经之路,唐军在这座险要的关隘上驻扎了一万精兵,严防吐蕃进犯河中。
除了铁门关,河中军还在史国和小史国境内驻扎了两万大军,目前河中的四万唐军一大半都驻扎在这两地。
李嗣业的都督府也迁到了那色波,他听说李庆安到了河中,特地从那色波赶来。
李庆安到了军衙,李嗣业早已等候多时,他急忙迎了出来,半跪着行一军礼道:“卑职李嗣业,参见赵王殿下!”
在安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对李庆安的称呼,一般汉人都称李庆安为大将军而胡人则称李庆安赵王,但到了李嗣业这里却有点不同,李嗣业也称呼李庆安为赵王殿下,从这个称呼上,便可以看出李嗣业的一些心思,他是坚决支持李庆安问鼎帝位,这样一来,他作为安西的第二号人物,就能顺利接李庆安的位子,但至于李庆安是怎么想,就无人知道了。
这里需要多说两句,安西唐军分为牙军和戍军两个体系,牙军分为军、卫、营、旅、队、火等六级,而戍军分为守捉、镇、戍堡三级,戍军和牙军是安西正规军,由军方掌控,另外还团练军,也就是民团,属于预备役,由政事堂控制。
从表面上看,似乎文武分家,但唐朝的文武却不分家,文官也能控制正规军,那就是监军制度,这是大唐的基本制度,当年李庆安就曾被边令诚监军,但李庆安恢复了李隆基之前的御史监军制度,由安西监察署派出监察员长驻各军,不仅监察军纪,也监视这些掌控军权的大将。
由于李庆安是大将军,所以他的手下最高军职只到将军,目前一共有七名将军,李嗣业、封常清、段秀实、李光弼、荔非守瑜、崔乾佑和荔非元礼,这七名将军中,一般人是按照李庆安给他们金牌序号进行排名,但军方内部实际上又分为三个级别,李嗣业、封常清、段秀实为第一级;李光弼和荔非守瑜为第二级,崔乾佑和荔非元礼为第三级。
安西军等级森严,所以将来李庆安若问鼎帝位成功,那新的安西节度使就会在李嗣业、封常清和段秀实三人中选出,这三个人实际上已经处于一种竞争的状态。
但现在又有另一种说法,说将来安西可能会一分为四,北庭节度、安西节度、岭西节度和河中节度,再加上吐火罗总督和信德总督,将来应该是六大诸侯。
但不管是哪种方案,李嗣业都将被重用,李庆安也很看重这位安西老资格的将领,将对抗大食的重任交给了他。
李庆安连忙将他扶起笑道:“嗣业不必行如此重礼,我们是老战友了,还是随意一点让人感到亲切,或者叫我大将军,我可不喜欢你叫我赵王殿下。”
李嗣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上下有别,我怎能随意,那好吧!我就称呼大将军。”
“这就对了!”
李庆安笑着拍了拍他肩头,“我们进屋去说。”
两人走进了屋内,屋内放着安西大沙盘,这是李庆安到哪里会携带的宝贝,来河中也不例外。
两人先坐下,李庆安命人上了茶,他这才问道:“先说一说吐蕃人的情况,吐蕃人可以进犯铁门关的企图?”
李嗣业摇了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但我们已经几次发现了吐蕃哨兵,他们越过了阿姆河,就在铁门关附近巡视,我估计今年夏秋之交,吐蕃人会进犯河中。”
“是吗?为什么会是春夏之交,为什么会是河中而不是信德,我很有兴趣,你说一说看。”
“这个……卑职以为吐蕃人实际上已经把信德视为囊中之物了,他们真正的敌人是唐军,尤其是碎叶唐军,所以他们在兵发信德之前,必须要把后顾之忧解决了,直接打碎叶,会很艰难,我就推断他们先打河中,把碎叶的一部分唐军引来河中,然后再全力进攻碎叶,至于夏秋之交,一方面是他们需要时间稳固吐火罗,又要赶在收粮之前行动,另一方面夏秋之交信德天气炎热,他们都是高原兵,会无法适应,所以我推断应在七八月时对河中动手。”
“不错!不错!”
李庆安笑着轻轻鼓掌道:“嗣业越来越有眼光了,但我还要问你,你考虑到大食人没有?”
说到大食人,李嗣业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快步走到沙盘前,拾起木杆指着小史国的阿姆河西岸道:“这里,就在这里,我前天刚刚得到情报,大食军三万兵力已经开到了这里,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大食军要插手进来。”
“那你认为大食人是想对付吐蕃人,还是想对付我们?”李庆安笑问道。
“我认为大食人是想对付吐蕃人,从吐蕃人手中夺取吐火罗,我们就无话可说了。”
“那大食不怕我们断他们的后路吗?”
“这……”李嗣业愣住了,他苦笑一声道:“大将军,我有些糊涂了,把握大局我还是不行。”
“让我来告诉你吧!”
李庆安从他手中接过木杆,指着呼罗珊笑道:“本来我做的吐火罗盛宴是想宴请大食人,但没想到来了吐蕃这个不速之客,曼苏尔应该也看出来了,而且我派去了使者,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当然曼苏尔不会受我的威胁,他等待最有利的时机,这个时机就是唐军和吐蕃军两败俱伤,他可能进攻河中,也可能进攻吐火罗,会视情况而定,所以你的河中军必须按兵不动,不能让河中空虚,至于吐火罗。”
李庆安冷笑了一声道:“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把吐蕃人放在心上,我们有震天雷,吐蕃军能抵挡得住吗?我之所以迟迟不肯定出兵吐火罗,就是要等吐蕃人再增兵来,最好增到二十万大军,在高原作战对我们不利,但在吐火罗作战,便正中我的下怀,我要利用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吐蕃人全歼在吐火罗,彻底将吐蕃打残,让吐蕃在百年内都难以翻身。”
说到这,李庆安用木杆又一指大勃律道:“我来河中之前,刚刚得到了消息,我们一队斥候深入吐火罗,他们探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吐蕃赞普将在二月时前来吐火罗视察,这样我们就可以将他们关在吐火罗痛打。”
李嗣业这才明白李庆安的大局部署,原来吐火罗只是一个诱饵,难怪李庆安迟迟不肯进攻吐火罗,原来是这样,他心中自愧不如,谋一局一役他可以,可谋天下大局,他根本办不到,这时,他又急忙问道:“那大食怎么办?他们在呼罗珊有七万大军,如果他们趁火打劫吐火罗,我们该怎么办?”
李庆安笑了笑,木杆一指北面的拜占庭道:“我已经和拜占庭达成了协议,再过几天,拜占庭就将大举增兵至大食边界,对大食人施压,如果大食人真的敢对吐火罗动兵,那拜占庭就将出兵亚美尼亚。”
……
第五百零一章 阿缓之乱
吐火罗阿缓城,这里是吐火罗最大的城市,也是月氏国的都城,在吐蕃军攻打吐火罗之初,在这里他们遭到了强烈抵抗,尚息东赞在攻克阿缓城后,在这里坑杀了三万降将,又在阿缓城内大肆屠杀,纵兵掠民。
尽管阿缓城已是千疮百孔,但尚息东赞还是将总督府设在这里,因为这座城池的广阔和有利地势最为适合统治吐火罗。
尚息东赞并不在意民房被毁,但他的士兵破坏了阿缓城的王宫却让他有些后悔,阿缓城的王宫是吐火罗最大,也是最气派的王宫,正好给他的赞普来吐火罗视察时居住,但宫殿被破坏了一半,令尚息东赞感到了一丝沮丧,好在基础未毁,尚息东赞便下令从吐火罗各国调集五万民夫修复并扩大阿缓城王宫。
巨大的工地上,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已经拔地而起,宫殿已经修建完成,但尚息东赞又有了新的想法,他要用石块铺砌一条宽阔的大路,从王宫一直铺到城外二十里,这样阿缓城便会有一种王城的气势,他便又下令,五万民夫继续铺路,直到铺路结束后才能回家。
在吐蕃士兵的驱使下,五万民夫又开始忙碌地修筑道路,在长约数十里的工地上,忙碌着五万民夫的身影,尘土飞扬,沙尘迷眼,到处是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和民夫们抬石块的号子声,远处一队骆骆运来了从山中取来的石块。
在工地上,五千吐蕃士兵充作监工,监视着五万民夫的一举一动,稍有懈怠,皮鞭便如雨点般抽下,时间已经不多了,据说赞普已经到了大勃律,最多再过十天,赞普就要抵达阿缓城,尚息东赞开始急了,他下令昼夜不停,不计生死,务必在十天之内铺好道路。
五万民夫从两个月前开始修建宫殿,在沉重的劳作和极其恶劣的条件下,已经病死或累死了四五千人,吐蕃人没有考虑到这五万人额外的粮食供给,便命他们自带粮食,但他们带的粮食也不够两个月的耗用,有人带得多,有人带得少,吐蕃便将他们的粮食没收,统一熬粥供给,一天只有两顿,很多人都是在病饿中死去。
这天下午,在城门口的工地上,周泌和他的同伴们正在检查石块的平整度,和别人不同,周泌等人是主动要求加入修筑大队,有政务次官阿兰特地打了招呼,所以他们的待遇还算不错,分配到了最轻松的活:检查石块是否合格,而且周泌还是王庭国八千劳工的总头目。
每个王国都有劳工头目,吐蕃人在用皮鞭管理之余,有些事情也必须和劳工头目们商量。
“阿加诺!阿加诺!”不远处有人在大声叫喊。
周泌抬起头,见是一名衣裳光鲜的吐火罗人在路边喊他,他很熟悉,是政务次官阿兰的心腹随从。
他立刻迎了上去,“什么事?”
随从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阿兰有重要事找你,你快跟我去吧!”
“你稍等一下,我再去交代一下。”
周泌回来,又吩咐了众人几句,这才跟着随从走了。
吐火罗政务次官阿兰原是月氏国的税务官,在月氏国他是第三权臣,但在整个吐火罗,他就不算什么了,在吐蕃人打来之后,吐火罗各国的王室权贵们纷纷逃亡安西或者碎叶,唯独这个阿兰主动迎奉,仗着他会说吐蕃语,得到吐蕃人的重用,成为吐火罗的第一号权臣,在吐火罗人眼中,他也是第一号吐奸。
说起来也是有趣,当初唐军控制吐火罗,投靠唐军的吐火罗王公大臣数不胜数,但他们却没有被视为吐奸,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吐火罗一直是唐王朝的属国,另外王公贵族也承认唐朝的统治,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被吐蕃这种野蛮落后的小国统治。
历史上,吐蕃人也一度占领了吐火罗,但很快就被大食人击败,并将吐蕃人赶出了吐火罗,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吐火罗人不承认吐蕃人的统治,自古以来,吐火罗就是一个极难统治之地,吐火罗也就是今天的阿富汗,直到今天,这个弱小的国家占领容易,但征服却很难。
尽管阿兰是头号吐奸,但他却从这个职位上捞到了滚滚的财富,有人估计,他这一个冬天的时间,至少捞到了十万银元以上。
虽然钱财滚滚而来,但阿兰最担心之事就是他的财富能否持久,他心里也明白,有强大的唐王朝在北面,吐蕃人不可能持久,而且他们在吐火罗人极不得人心,被赶走是迟早之事,所以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就是阿兰最重要的事情。
他不可能拖家带口去吐蕃高原,他是佛教徒,也不可能去大食避难,唯一的出路就是逃去唐朝,可唐朝能容忍他吗?
就在他焦虑不安之时,他的小舅子波波拉给他带来了一线希望,有客商居然想买吐蕃赞普行踪的情报,波波拉或许不懂,但阿兰一听便明白了,没有哪个客人会花五百银元买这种情报,这肯定是唐军的探子,只有唐军探子才会对吐蕃赞普的行踪感兴趣。
这就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或许唐军探子能成为通向他退路的一座桥梁。
这时,问外传来了下人的禀报声:“老爷,阿加诺来了。”
“快请他进来!”
片刻,心腹随从将周泌带了进来,阿兰连忙迎了上去,笑道:“我有重要事情找你。”
他摆摆手,命随从退下,又将门关好了,这才道:“周校尉请坐!”
周泌已经换了一身质地考究的长袍,他也不客气,直接坐下了来,笑道:“政务官找我有什么重要事情。”
两人已经见过几次面了,目前配合还算默契,周泌也承诺他,如果他肯帮助唐军,他一定会将他的功绩如实上报,这样一来,阿兰就有了退路,他今天已经五十余岁,很多事情他都看透了,他其实也不指望唐朝将来会给他什么官职,他是个聪明人,只要唐朝能准他在长安安度晚年,他便心满意足了。
阿兰从桌上取过一份文书,递给周泌道:“这是今天上午,我在尚息东赞那里开会,得到了准确消息,吐蕃赞普三天前已经过了朅师国,目前他们位于大勃律以西的个失密,他带来了八万大军跟随,吐蕃人粮食吃紧,所以尚息东赞命我在十天内从吐火罗各国征收二十万石粮食和三十万头羊,两个月内必须征收一百万头羊。”
说到这,阿兰苦笑一声道:“吐火罗供养十万吐蕃大军,本来就已经很吃力了,一个冬天,几乎被吐蕃人盘剥殆尽,现在又要增加八万人的供给,吐火罗人根本不可能办到,我估计吐火罗人反抗要开始了。”
周泌沉思了一下,便问道:“那你认为,吐火罗人的反抗最早会从哪里开始?”
阿兰摇了摇头,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三十万头羊啊!现在正是牛羊春天下崽之时,现在夺羊,不是要民众的命吗?”
“政务官阁下,我有一个建议,不知政务官愿不愿意听取。”
阿兰精神一振,连忙道:“你说!”
“现在铺路已经快完工了,你可以向尚息东赞建议,把每日两餐减为一餐,可以省下很多粮食。”
“这……”
阿兰有些犹豫,他明白周泌的意思,挑动劳工的造反,他便道:“现在劳工都在抱怨粮食刻薄得厉害,再减少供给,造反肯定一触就发,尚息东赞也不傻,而且也省不了多少粮食,他恐怕不会接受这个建议,不如换一个策略,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那你说说看,换什么策略?”
“当初招募劳工的时候,尚息东赞答应过,只要宫殿如期完工,他会付给每个劳工两枚银元,当初是为了骗劳工来修建宫殿,我知道他根本不想给,也不会给,不如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劳工肯定闹事,你看呢?”
周泌想了想,便笑道:“这个办法不错,我会去传播这个消息,但你也要用一种渠道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你代表统治者,你传出的消息他们更加相信。”
“我会的,明天消息就会传遍工地。”
……
周泌离开阿兰的府邸后,并没有去工地,又去了位于城东的一家客店,在这里他找到了王亦清。
王亦清是他们十人中唯一没有当劳工的人,并不是因为他语言有问题,而是因为他是训鹰手,他们给碎叶的情报传递必须由王义清来完成,所以王亦清必须保持一个自由身。
王亦清住在客店的最里面,是一间独院,房内备有清水的食物,他极少出门,见敲门的人是周泌,他立刻将他拉了进来,用手势问道:“有什么事吗?”
王亦清自从山洞事件后,便再也没有说过话,近两个月了,他一直就把自己当成了聋哑人,这让周泌心中有些担心,将来若回了碎叶,他还会不会说话,但他也理解王亦清的决心,他不愿因为自己而害了其他同伴,周泌暗暗叹息,便坐下,将一份情报放在王亦清面前,用清水在桌上写道:“这是十万火急的情报,你立即送走。”
王亦清点点头,他从一只小盒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白绢,用一种特制的细笔将情报抄了一遍,他用的是突厥文字,这是唐军特有的情报密码,对方接到信后,自会将密码转换成汉字,这样即使鹰被敌军俘获,也难以明白信中的内容,写完他又仔仔细细核对了两遍,周泌在一旁看着,见他一丝不苟,心中也不由佩服,这时王亦清已经核对好了,等白绢稍干,他便取过一只红色的信筒,将白绢叠成细条塞了进去,将信筒合得严丝合缝,便走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一棵树上,静静地站着两只猎鹰,他取下一只猎鹰,将信筒扣实在鹰腿上,他又爱怜地抚摸了片刻猎鹰的羽毛,猛地向上一抛,猎鹰展翅高飞,盘旋着,向北翱翔而去。
……
四万五千劳工的反抗随着工钱将被拒付的消息而蔓延开了,吐火罗人被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整整两个月,他们吃自己的口粮,没日没夜,承担着极为沉重的劳作,不少人因此病饿而死,他们不敢反抗,两块银元便是他们不敢反抗的自我安慰,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但现在,最后最后的精神支柱也轰然坍塌了。
两块银元将被拒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每一个劳工的耳中,从人数最多的月氏国劳工开始,大罢工的序幕拉开了,在近三十里长的工地上,繁忙的劳作情形已经看不见了,工地上坐满了劳工,他们每个人都十分沉默,用无声的抗议来反抗吐蕃人对他们的残酷剥削,就是一条狗,也会给根骨头,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罢工消息也迅速传到了吐火罗总督尚息东赞的桌上,尚息东赞担任过两年吐蕃大相,也就是吐蕃的宰相之职,按道理,他应更懂得强硬和怀柔并施才能是长久之道,但尚息东赞在吐火罗的所作所为,却完全不像一个政治家应有的风格,他的所作所为只用一个词来形容,征服。
征服意味着杀戮,他一踏上吐火罗的土地便坑杀了三万降卒,血洗阿缓城,血洗昏磨城,血洗活路城,所有敢抵抗吐蕃大军一律清洗,奸淫烧杀,究竟杀了多少人,他们已经无法统计了。
征服也意味着盘剥,从他占领吐火罗的第一天起,他便向吐火罗人征收驻军钱粮,然后是年税、月税、军队过冬税,各种名目繁多、层出不穷的税赋已经将吐火罗的财富收刮一空。
或许怀柔加强硬的策略只适用于吐蕃本土,对于异族人,他没有怀柔的必要,只有征服和灭绝,临行时,赞普告诉过他,将来吐火罗很可能会成为吐蕃人西迁的新家园,既然如此,减少吐火罗的原住民人口就是他们战略计划之一了。
尚息东赞坐在月氏国王的黄金象牙椅上,目光冷漠地注视着桌上劳工罢工的紧急报告,吐火罗人想要两块银元,一个人两枚银元,那五万人就是十万枚银元,他可能给吗?不说十万枚,就是十枚他也不会给。
他其实还有一个打算,当这批劳工铺完路后,他就会把他们送到大汗国的银矿去,成为矿奴,替吐蕃开矿炼银,没想到他们居然造反了,这一刻,尚息东赞的眼中闪过了一道杀机。
“传我的命令,调一万大军镇压劳工的罢工,若胆敢有再闹事者,格杀勿论!”
……
劳工的罢工只进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大队杀气腾腾的吐蕃大军冲进了静坐的劳工队伍中,他们用皮鞭抽,用剑柄砸,对劳工拳打脚踢,稍有反抗者,立刻一剑将其人头砍下,血淋淋的场面使道路上一片大乱,劳工争先恐后地四散奔逃,但吐蕃军已经从四面包围了他们的逃生之路,并开始了血腥镇压。
“跪下!跪下!”
这个简单的吐火罗语在工地上方反复回响,任何不肯跪下的吐火罗劳工,无论什么理由,皆当场杀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残酷的杀戮让劳工们害怕了,开始有人跪下了,跪下的人越来越多,但很快,就连跪下的人也无法幸免了,杀红了眼的吐蕃士兵已经没有选择,跪下只是便于他们更加顺手地一剑砍掉人头。
一场大屠杀开始了,这时,数万劳工已被逼到了生死一线,劳工被迫反抗了,他们拿起铁镐和凿子,拿起木棍和撬棒,拿起石块,开始和吐蕃人拼杀,他们往往是几个人围住一名吐蕃士兵,活活将他打死,或者数百名吐蕃士兵围住百名劳工,将他们成批杀死。
阿缓城内混乱成一团,到处是喊杀声和惨叫声,连吐蕃人也控制不住局面了,劳工们冲破了吐蕃士兵的封锁,数以万计的吐火罗人逃出了阿缓城,向吐火罗的四面八方逃去。
阿缓城的劳工内乱只是一根导火线,他们引发了吐火罗人的全面反抗,起义的风潮开始一浪高过一浪,在吐火罗大地上风起云涌地激荡起来。
……
在吐火罗发生内乱的同一时刻,唐军也开始行动了,唐军的第一步是在小勃律。
小勃律自天宝六年被唐军攻克以来,便一直牢牢控制在唐军手中,唐军在这里组建了归仁军,由三千人驻守,第一任兵马使是席元庆,但高仙芝离开安西后,席元庆也跟随他离开了安西,第二任兵马使叫余国璋,原是席元庆的副将,几个月前他被升为疏勒兵马使,而改由安抱真接任归仁军兵马使,而这时的归仁军已经从三千人扩军到了八千人,成为了一支唐军劲旅。
小勃律的地势极为险要,它位于崇山峻岭之中,向北和向西要翻越高耸的雪山,而向东则被婆夷水大峡谷一分为二,仅依凭一条狭窄的藤桥相通,砍断这条藤桥,也就阻断了小勃律通往吐蕃高原之路,当年的小勃律之战中,斥候校尉李庆安便是在这座藤桥上一箭射死了吐蕃迦兰公主。
时间一晃就是八年过去了,今天小勃律再一次成为了唐军关注的焦点,不同的是,这一次小勃律不是进军的终点,而是进军的起点。
八千驻扎小勃律的唐军,除留一千镇守孽多城外,其余七千人已经在城外集结完成,他们将在主将安抱真的率领下出征千里外的大勃律,截断吐蕃赞普的归途。
唐军已经接到了来自吐火罗的消息,吐蕃赞普已经过境大勃律,进入了吐火罗,现在是关门打狗的时候了,李庆安下达了进军大勃律的命令。
湛蓝的天空下,七千唐军已经整军完毕,盔甲鲜明,刀枪如林,士兵摩拳擦掌,战马在兴奋地嘶鸣,年轻的小勃律女王李雪莲率领几千名小勃律臣民来给唐军践行,她端着一杯美酒敬给了英武的将军安抱真。
“安将军,我祝你们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归来!”
安抱真望着这位年轻美貌的女王,他豪气顿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大笑道:“美酒有佳人,此去大勃律,必树我大唐军威!”
第五百零二章 截断归途
大小勃律也就是今天克什米尔巴方实控区,位于高山和峡谷之中,延绵千里,小勃律在北面,大勃律在南面,在传统的地缘政治格局上,小勃律亲唐,而大勃律则偏向吐蕃。
大小勃律之间尽管都是崇山峻岭,但也有路途相通,发源于吐蕃象雄的信度河向北奔流二千里后,在大勃律调头,转向西面的吐火罗,继而再转向南流入信德,最后在旁遮普入海。
调头向西,流入吐火罗的信度河便成为了大小勃律的分界线,也是唐军需要克服的第一个障碍。
此时已是贞治二年的一月中旬,尽管在平原地区已开始有了春的气息,但在高海拔的高原山区依然是冰天雪地的世界,这里的积雪终年不化,信度河却因流经峡谷底部,水流湍急而难以冻结,终年不冻,河水在这里谷深水急,根本无法渡河,如果不熟悉地形到这里,最后只能绕道千里,从健陀罗渡河前往朅师国,再从那里进入大勃律,但七千唐军在两名向导的引路下,来到了大峡谷的边缘,信度河在这一段又叫做狮泉河,向导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下到谷底,然后借助绳桥渡过湍急的河水。
只是绳桥早在天宝八年后便被小勃律人斩断,这是为了防止吐蕃人借道大勃律再次进攻小勃律,但土生土长的猎人即使没有绳桥,他们也能渡过急流险滩。
七千唐军从悬崖上的小路艰难地下到谷底,战马也跟了下来,谷底水雾弥漫,白浪滔天,巨大的激流轰鸣声震耳欲聋,这两名向导都是当地猎人,他们扎了一只木筏,在一段约两里长十丈宽的急流中漂流,他们机会只有短短的一盏茶功夫,如果木筏被冲翻,他们必死无疑,或者错过了时机,木筏撞上河中的巨石块,他们同样也会没命。
但上天眷顾唐军,两名向导都有惊无险地渡过河水,这时,他们找到了两块突兀的巨石,将长绳绕过巨石,开始绑扎绳桥,其实他们只是搭几股绳子,真正的渡河索桥他们做不到。
很快,三百余名唐军工匠攀着长索爬到对岸,开始迅速搭建索桥,而对岸,同样三百名军匠也在配合对岸一齐搭桥。
如果是当地人搭桥,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但在五百专业唐军工匠的努力下,仅仅三天,一座长三十丈,宽仅一长索桥便搭建而成,上面铺了木板,七千唐军渡过了狮泉何,向大勃律浩浩荡荡开去。
……
大勃律的都城叫巴勒提,位于狮泉河西岸,是一座建立在高山上的城池,被称为高山之城,大勃律的居民都比较分散,分布在各处的高山峡谷之中,巴勒提城内居民却不多,只有一万余人,城池也不大,连中原最小的县城都无法相比,在雪域阳光的照耀下,它就仿佛一座梦幻中的城堡。
大勃律最早也是向大唐臣服,早在开元年间,它曾三次遣派使者前往长安觐见李隆基,但由于路途遥远,唐廷无法给予大勃律庇护,大勃律终被吐蕃人所控制,成为了吐蕃的附庸国,天宝六年小勃律战役后,吐蕃军退出了小勃律,却依然控制着大勃律,这次吐蕃大军进军吐火罗,便是借道大勃律,可以说,大勃律就是吐蕃前往吐火罗最重要的桥梁,占领了大勃律也就截断了吐蕃人的归途。
吐蕃人也深知大勃律的重要,因此他们也留了五千军驻扎在大勃律,五千军对于七千唐军人数略少,但吐蕃军占领了有利地势,有充足的补给,有高原作战的优势,两千军的差异已经弥补不了唐军处于劣势的事实了。
战争有的时候是看诡道,但更多时候是拼实力、拼士气,这个道理安抱真也知道,在渡过狮泉河后,安抱真从斥候那里得到吐蕃军的实际驻兵,他便下令唐军停止前进,驻兵在距离都城一百二十里外的一座山谷之中。
这时,一同前来的小勃律相国雅辛被士兵领来见安抱真,雅辛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是大勃律国王廷素的弟弟,掌管着小勃律的政务,这次唐军出兵大勃律,要对付的并不是大勃律的军队,而是驻扎在大勃律的吐蕃军,那么赢得大勃律国的支持,便是他们获得胜利的一个重要保证。
雅辛年轻时在长安住了十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来到安抱真面前,向他躬身施礼道:“参见安将军!”
安抱真回一礼,将李庆安写给大勃律国王的亲笔递给了雅辛,诚恳地道:“下面就要麻烦先生了。”
“没问题,我一会去说服我的兄长,让他识时务,明大局,与唐军合作,以保大勃律的国运。”
“不知先生有多大把握说服国王。”
雅辛想了想便笑道:“本来只有五分把握,但有赵王殿下的亲笔信,应该有七分把握,我知道兄长在吐蕃人的压迫下也很苦,如果唐军有足够的实力替他赶走吐蕃人,他应该很乐意和安西合作,我心里有数。”
“那好!就拜托先生了。”
雅辛当即离开了峡谷,带了几名随处前往巴勒提城去执行安抱真的命令。
……
大小勃律原本是同宗同族,都是勃律国人,数十年前勃律国被吐蕃击败后便分裂成了大小勃律,尽管已经分裂,但两国的关系一直非常密切,小勃律女王雪莲还曾经许配给大勃律王子,只是因为天宝六年的小勃律之战,使小勃律被唐军控制,而大勃律依然被吐蕃军控制,正是这个原因,两个国家失去了一次统一的机会,尽管双方已经好几年没有官方往来了,但民间往来依旧络绎不绝,血浓于水,双方依然是兄弟之国。
大勃律的国王叫做廷素,今年五十出头,掌控大勃律近三十年,从亲唐到亲吐蕃,期间时局的变化使他已经看透了大小国之间的博弈,大勃律没有什么选择,大唐强势,依附唐朝,吐蕃强大,依附吐蕃,只有这样,大勃律才不会被灭亡,这是他的无奈选择,可如果真要廷素选择,他宁可选择唐朝,原因很简单,唐朝不要他一文钱,相反还会赠他丰厚的礼物,而吐蕃就办不到,五税一的沉重税赋,他们已经缴纳了十几年,吐蕃人的盘剥和对经商的限制,使大勃律人一直处于一种赤贫状态,而他们的兄弟之国小勃律就要比他们富裕得多,这些年,很多大勃律人都渡过了狮泉河,去小勃律谋生,使得原本不如他们的小勃律开始将他们远远抛在后面,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繁荣,大小勃律的差距越来越大了,这让廷素心中充满了无奈,他也无计可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今天他一早起来,便觉头痛欲裂,总觉得今天或许会有什么事发生,就在这时,下人禀报,他的弟弟雅辛来了。
廷素怔住了,他们兄弟已有三年未见面,这几天并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他怎么来了?廷素一转念,便隐隐猜到兄弟此次来,恐怕和当前的局势有关,此事不能让吐蕃人知晓,他立刻吩咐一名心腹道:“将他从侧门带进宫,不要让人发现。”
过了不久,雅辛便在两名侍卫的带领下进了房间,兄弟两人三年未见,此时见面格外亲热,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廷素拉着兄弟的手坐了下来。
雅辛笑着试探道:“我是特地看一看兄长,看看兄长最近是不是过得很好,听说吐蕃赞普过境,有没有给大勃律带来什么实惠?”
“实惠?”
廷素苦笑了一声道:“他过境除了给我带来无穷的烦恼外,我看不出有任何实惠可言,他来一次,我的国库就变成空空荡荡。”
说的这,廷素又叹息道:“吐蕃人就像蝗虫一样,恨不得把我的一切都吞噬,人民恨我,贵族怨我,可谁又知道我的苦处?”
“那兄长又没有考虑过和唐军合作?”雅辛又试探道。
“嘘!”
廷素向外看了看,他上前将门反锁了,又将兄弟拉到里屋,这才低声道:“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我自然是为了救兄长而来。”
说着,雅辛取出了李庆安的亲笔信,递给兄长道:“这是安西节度使赵王殿下写给兄长的亲笔信,兄长自己看一看吧!”
廷素也认识汉文,他仔细地看了两遍,又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唐军现在在哪里了?”
“一万唐军已经渡过了狮泉河,现在离这里不到两百里了,我是特地来救兄长。”
廷素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有些话不用多说,他完全明白,李庆安的目的他也很清楚,但这并不重要,李庆安若没有目的当然也不会来找他,他关心的是李庆安目的最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廷素还是在吐蕃和唐朝之间徘徊,背叛吐蕃的代价他很清楚,那就是他的人头将悬挂在城堡最高处,但回归唐朝又意味着大勃律将彻底摆脱吐蕃的奴役。
雅辛也看出了兄长的担忧,便劝道:“现在吐火罗的局势已经很明了,唐军将在吐火罗与吐蕃军大战,唐军之所以要进攻大勃律,用意也很明显,就是要截断吐蕃军的归途,唐军是想把吐蕃军全歼在吐火罗了。”
“可是吐蕃有十八万大军啊!”
这就是廷素最担心的地方,吐蕃有十八万军云集吐火罗,这是从未有过的兵力,唐军可能会是吐蕃军的对手吗?
“我觉得是兄长多虑了,如果唐军没有把握的话,那在去年吐蕃刚占领吐火罗,尚立足未稳之际,唐军就会动手,又何苦等到现在,兄长,天宝六年,大勃律已经失去一次机会了,现在又一次机会出现在大勃律面前,兄长不能再失去这个机会了。”
兄弟的苦劝终于让已经动心的廷素下定了决心,是的,他们不能再失去这次机会了,唐军一万军队既已渡河,那吐蕃人的末日也到了。
“砰!”地一拳,他重重地砸在案桌上,毅然道:“好吧!我就听你的劝告。”
……
吐蕃军在大勃律分两部分驻扎,一支两千人驻扎在狮泉河东岸,而另一支三千人驻扎在西岸,这是吐蕃人吸取了天宝六年的教训,当时吐蕃有两万重军驻扎在婆夷水东岸,就是西岸没有驻军,才导致唐军砍断藤桥后,他们无法过河。
这一次吐蕃军在东西岸同时驻扎,就是为了防御唐军的偷袭,吐蕃在大勃律的主将叫论察德赞,是一名吐蕃万夫长,年约四十岁,在吐蕃军中的只是一名普通的将领,没有什么名气,而且论察德赞极为嗜酒,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至少有八个时辰是在醉熏熏中度过,也正是这样,他只能留守大勃律,而无法去吐火罗参战。
吐蕃人的军营在大勃律都城巴勒提城以东五里处,是一座地势险要的小城堡,扼住了东去的必经之路,这天中午,大勃律国王廷素派人来紧急通知论察德赞,在巴勒提城北面五十里外发现了一支唐军巡哨队,约四百余人,大勃律的军队不敢前往,特请吐蕃军去剿灭这支巡哨队。
论察德赞对廷素地报信没有任何怀疑,他也相信大勃律的军队没有那份胆量,他他们哪里敢去对付唐军,不过四百名唐军不多也不少,着实让论察德赞考虑了一番,最后,他亲率一千五人前去剿灭这支唐军巡哨。
浩浩荡荡的吐蕃军在高原上疾奔,他们在高原上的作战能力要远远强于平原,高原上稀薄的空气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他们可以长时间地长途跋涉,在奔跑了两三个时辰后,体能依然充沛。
天色已经渐渐到了黄昏时分,这时,吐蕃军已经发现了唐军的踪迹,确实有一支唐军巡哨队在十里外的出现,他们正向北逃窜,此时,立功心切的论察德赞已经顾不得天色将黑了,他立刻下令道:“加快追击,务必追上唐军,全部歼灭!”
吐蕃士兵加快了步伐,五百骑兵和一千名步兵像一条黑色的长龙,浩浩荡荡向北追击而去。
天渐渐地黑了,一轮皎洁的明月在高原上升起,天空如一块纯净的黑色晶石,一座座雪峰在月光的照耀下,笼罩着一种梦幻般的晶莹色彩。
这时,一千五百吐蕃军经过了一座峡谷,峡谷并不高,但两边却如刀劈一般的笔直陡峭,峡谷内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
峡谷长约五里,吐蕃军走到一半时,论察德赞开始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唐军作战素来诡异,会不会有埋伏,可一想到唐军只有四百人,就算有埋伏,杀伤力也不大。
他举起酒壶,一连灌下十几口酒,酒精在他体内挥发,使他的胆量的倍增,在高原上是吐蕃人的天下,唐军算什么?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一种轰隆隆地闷雷般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不止是他,所有的吐蕃军都听见了,他四处抬头,忽然发现数十个黑漆漆巨大影子陡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速度极快,挟夹着狂风,‘呼!’地向他们冲来。
吐蕃大军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已经看清楚了,每一块都是重逾千斤的巨石,吐蕃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数十个巨大的滚石便冲进了队伍中,霎时间惨叫声大作,骨骼的‘咔嚓!’折断声,被砸成肉饼的压迫声,此起彼伏,就在这一瞬间,数百名吐蕃军已经命丧当场。
紧接着,又有数十块巨石从两边山顶滚砸下来,吐蕃士兵吓得四散奔逃,论察德赞也惊得目瞪口呆,他调转马头便逃,但一块巨石还是砸中了他的马后腿,战马惨嘶一声,摔倒在地,将论察德赞抛出十几步外,他侥幸逃过一劫,两名士兵连忙扶起他,向来时的谷口奔去,近千名吐蕃士兵跟随着他一起奔逃,另外两百人向另一边谷口奔去。
突来的袭击和极为劣势的地形使吐蕃军无从适从,他们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但有一点所有的人都很清楚,若再不逃出山谷,这里就是他们的丧身之地。
论察德赞更是恨得心中滴血,他隐隐有些猜到他是被廷素欺骗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将那个该死的国王剥皮做鼓。
就在他们离谷口还有不到百步时,只听一声梆子响,谷口万箭齐发,强劲的弩箭射穿了吐蕃士兵的皮甲和锁子甲,射穿了他们的木盾牌,哀号声骤起,霎时便倒下了一大片吐蕃士兵,这一次论察德赞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头颅,将他射毙当场。
吐蕃士兵转身便逃,在奔逃中又有数百人被唐军的弩箭从后面射倒,最终还是有五六百人逃出了射程,又向另一边出口奔去,数千唐军不慌不忙,步伐凝重如山,一步一步向山谷内逼去。
在谷口的另一边,两百余名吐蕃士兵也同样遭到了伏击,一支千余人的唐军骑兵杀出,刀劈矛刺,人头滚滚,死尸遍地,哀嚎声响彻山谷,仅片刻时间,将这两百余人一个不剩地全部杀死……
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在山谷内进行,吐蕃士兵反反复复被屠杀,唐军不接受投降,所有吐蕃军一概杀死,一个时辰后,山谷里安静下来,弥漫着刺鼻的血腥之气,唐军在迅速地整理着战场,不多时,一支约一千余人穿着吐蕃军盔甲,打着吐蕃军旗帜的骑兵队伍从山谷中出来,迅疾地向大勃律都城巴勒提城飞驰而去。
第五百零三章 雪域奇兵
唐军攻打大勃律的重点并不是拿下大勃律的都城,而是在于全歼大勃律的五千吐蕃军,同时也要占据横跨狮泉河的两座桥梁。
狮泉河上的深涧急流将大勃律国一分为二,大勃律一共有两座城池,除了河西的都城巴勒提城外,东面还有一座叫朗多城的小城,全国数万人口分布狮泉河两岸,全靠两座桥联系。
这两座桥相距约二十里,被当地人称为北桥和南桥,两座桥都由吐蕃军把守,其中北面之桥较宽,是铁索桥,能通过大型辎重,是大勃律人主要的通行道路,而南面桥则是藤桥,由于北桥被吐蕃人征为军用桥,当地人只能绕道南桥通行。
走南桥的大路也须经过吐蕃人城堡,但它又有另一条小路相通,相比北桥的重兵把守,南桥的吐蕃军就少得多,只有一百人,五十人桥东,五十人桥西,主要是为了收过桥费。
夜里三更时分,南桥忽然热闹起来,大勃律国王廷素率领三千勃律军出现在了南桥旁,他们过桥的理由很简单,他要去河东岸视察他的臣民,尽管三千人的军队走南桥有些奇怪,但廷素毕竟是一国之主,除了主将论察德赞凌驾于他之上外,其他吐蕃士兵还不敢刁难于他,三千勃律军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走过了南桥,向东岸的腹地而去。
黑暗中,尽管勃律军的军容看不清楚,但还是有几名吐蕃士兵发现这支军队的奇怪之处,勃律军配的都是短剑,那是吐蕃军淘汰给他们的武器,而这支勃律军却佩戴长刀,颇似唐军的横刀,还有他们人人都裹着袍子,虽然天气寒冷,但总让人感觉长袍下面藏着什么,还有他们战马似乎也格外雄骏。
尽管疑点重重,但还是没有引起这些吐蕃士兵的足够重视,这也难怪,唐军从来没有踏上过大勃律的土地,不说唐军,任何汉人军队都没有踏上过大勃律的土地,所以他们压根就想不到会有唐军到来。
……
就在廷素率领三千勃律军过了东岸后不久,又一支千余人的吐蕃军来到了南桥西岸,今晚怪事颇多,驻守南桥西岸的吐蕃百夫长立刻迎了上去,问道:“为什么不走北桥?”
夜色中有人用吐蕃语答道:“北桥断了两根铁索,正在抢修,无法通过,我们只能走南桥。”
回答没有任何破绽,百夫长也以为是前段时间过桥大军导致北桥损坏,他便回头挥手道:“放行!”
守在桥边的十几名吐蕃士兵立刻闪开了,大军向藤桥开来,随着士兵越来越近,一名手提大刀的将领骑马走过了百夫长的身旁,就在这时,百夫长忽然发现了这支军队不对,他们不是吐蕃人,他大吃一惊,刚要叫喊,却一道寒光闪过,他被骑马大将一刀砍下了脑袋,大军一拥而上,将五十名守桥的士兵团团围住,在一片惨叫声中,五十名吐蕃守桥士兵被全部杀死,这时,对岸也隐隐传来了惨叫声,两岸一百名吐蕃士兵瞬间便被解决了。
这时,南桥两岸的烽火台点燃了,这是求救的信号,也夜空中格外地明亮刺眼。
……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这句话用在唐蕃两军身上一点不假,吐蕃军的兵力数量、部署,他们所占领地势的优点及,吐蕃军的援军情况等等,有关吐蕃军的一切情况,唐军都了如指掌。
相反,吐蕃军对唐军却一无所知,‘汉军从未涉足大勃律’的观点已在他们脑海中根深蒂固,没人会相信此时唐军就在他们身边,情报的严重不对称,使得此时的状况就像正常人对阵一个瞎子、聋子。
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向唐军倾斜,如果把情报比作天时,那么大勃律国的态度就是人和了,不容质疑,大勃律对唐军的帮助,是这次战役的关键,正是大勃律人的倒戈,使吐蕃的地利优势被一点点的蚕食了,唐军已经占领了南桥,并点燃了求救的烽火。
这一次来救援南桥的,是东岸的一千吐蕃军,他们距离南桥只有二十里,大勃律国王廷素亲自跑到东岸的吐蕃大营中求援,三个村庄的数百名大勃律人因不满沉重的税负而造反了,他们袭击南桥的吐蕃军,廷素恳求吐蕃大军去救援。
唐军一次又一次地将战争的诡道和人性的欲望利用到了极点,东岸的吐蕃军从来不会怀疑大勃律国王廷素已经成为了间谍,也不知道他们的万夫长已领兵去追击唐军巡哨了。
在他们看来,镇压大勃律人起义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尤其杀光男子后,剩下的女人就会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的战利品,枯燥的戍兵生涯需要这种带血的游戏。对女人的欲望蒙蔽了吐蕃人的最后一丝理智,一千吐蕃军急不可耐地向南桥奔去,不到一个时辰便赶到了南桥,造反的村庄在西岸,驻守桥东的五十名吐蕃士兵已经不见了,夜雾弥漫着峡谷,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对岸喧嚣吵嚷,夹杂很多年轻女人的尖叫声,隐隐有不少女人在喊:‘求求你们,放开我’,仿佛在央求着什么,哀求声随风飘来。
“是我的士兵!”
廷素大声喊道:“一定是我的士兵将他们包围了,我答应你们,只要杀死造反者,所有的女人都可以送给你们为奴,甚至包括我的妃子。”
大勃律国王仿佛毒蛇般的许诺诱惑着年轻力壮且精力过剩的吐蕃士兵们,年轻吐蕃士兵们的血液开始沸腾了,他们不顾一切地冲上了藤桥,向对岸奔去,这时,许下了美妙诺言的廷素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藤桥长约二百余步,当最前锋的吐蕃士兵离西岸还是五十步时,吐蕃军已经有七百余人冲上了藤桥,藤桥开始晃动起来,这是正常的,吐蕃士兵也习惯了这种晃动,但很快,藤桥的晃动和倾斜便超过正常范围,吐蕃军前锋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叫声异常恐怖和绝望。
他们已经看见了前方数十人在奋力刀砍藤桥,只听一声巨大的断裂声响,藤桥被砍断了一条边,藤桥顿时倾覆了,桥上的几百吐蕃军惨叫着摔下了山谷,还有一百人抓住藤桥边,恐惧得大喊大叫,这时,东岸上还没有上桥近三百名吐蕃军也遭到了袭击,夜幕中,箭如雨至,密集的箭雨封锁了吐蕃所有的逃生之路,不少吐蕃军奔逃了几步,便惨叫着倒下,仅仅一刻钟的时间,岸上的吐蕃军全部被射死,而幸存在藤桥上的吐蕃士兵也被一阵箭雨射下了桥,坠入河水奔腾的深涧峡谷,而至始至终,这一千吐蕃军一直到最后全军覆没,都不知道他们是死在唐军的手中,不多时,东岸的吐蕃大营忽然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地。
……
峡谷西岸的城堡,这是大勃律吐蕃军最后的一道防御坚堡,城堡修建在十几丈高的一座石台之上,城堡周长数百丈,高三丈,是用坚固的巨石砌成,这是天宝六年吐蕃军所修建的一座雄堡,城堡不大,最多只能容纳五百余士兵,里面储满了粮食,足够吐蕃人支持一年。
整整一夜,城堡的内的吐蕃士兵提心吊胆,度过了他们的不眠之夜,他们看见了峡谷东面的火光,听见不远处军营的喊杀声,不知杀来了多少唐军,一直到快天亮,喊杀声才渐渐平静下来,东岸的火光也消失了。
天渐渐地亮了,高原上的一座座雪峰沉浸在朝霞的万道金光之中,白雪皑皑的峰顶不断变幻着瑰丽的光泽,高原的清晨一如往常的美丽。
但城堡中的吐蕃军却无论如何欣赏不了朝霞中的胜景,他们的心都坠入了深渊,城堡四周被密密麻麻的唐军和大勃律军包围了,足有万人之众,吐蕃士兵这才如梦方醒,他们惊慌失措地吹响了号角,数百名吐蕃军纷纷登上城头,低头探望着黑压压的唐军。
唯一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他们拥有坚固的城池,拥有足够他们食用一年的粮食和清水,他们这座城堡甚至没有大门,进出都依靠软梯,城堡的坚固甚至有点像当年的石堡城,石堡城不就是凭着不足千人的士兵阻挡住了唐军数万人的进攻吗?
但很快便有士兵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城堡的墙根处砌进了几块黑色的大砖石,紧紧嵌进了石堡墙根内,这应该是昨晚唐军悄悄所为,他们没有大规模进攻,在黑夜中的行动很难被发现,吐蕃士兵们议论纷纷,都不知这几块黑色的砖石是什么,有人搬石块向它们砸去,但根本就砸不到它们。
这时,唐军主将安抱真骑马缓缓上前,他有些得意地望着那六块镶嵌在城墙内的黑色砖石,那是安西火器营专门研制出的破城雷,其实就是震天雷的孪生兄弟,虽然他们没见过这种破城雷的威力,但他亲眼见过震天雷的威力,那种震天动地,玉石俱焚的爆炸,让他的记忆异常深刻。
尽管昨天晚上他便可以直接炸塌城堡了,但他并没有那样做,他需要让大勃律人亲眼看一看,让他们永远记住这一天。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勃律国王廷素和他的军队,便对旁边的执行军官点了点头,军官一挥旗,立刻冲上去两名士兵,手执火把,点燃了地上的火油,‘轰!’地一声,火油迅速燃烧,渐渐形成了一条火路,向三百步外的雄堡烧去。
火路离城堡越来越近,所有的唐军都屏住了呼吸,五千双眼睛紧张地注视着火路的蔓延,只有三千大勃律士兵好奇地探头探脑,咳嗽声、议论声,嗡嗡响成一片,城头上的吐蕃士兵却是另一番感受,他们呆呆地望着火路逼近,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拿水来浇灭它,事实上他们就是想到了也来不及了,现在城堡内只有冰,没有水,先要将冰烧化了,然后才有水泼下,但火路却不会等他们。
仅仅只是片刻时间,火路便烧到了城下,‘嗤!’一声轻响,拧成一股的导火索同时被点燃了,这时的五千唐军几乎是同一动作,都用胳膊堵住耳朵趴在了地上,双手抱头,就算没见过,但听说过震天雷之威。
大勃律的士兵一怔,同时轰然大笑起来,指着唐军的动作笑得前仰后合,就在这时,雄堡下突然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爆炸声震耳欲聋,大地都在颤抖,许多大勃律士兵站立不稳,纷纷跌坐在地上,紧接着一股黑烟冲天而起,在黑烟中无数的石块和粉尘向四周砸下,噼噼啪啪,如下雹子一般,许多大勃律士兵被打得头破血流,战马惊慌,嘶叫着四散奔逃。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大勃律士兵吓得面如土色,纷纷跪倒在地,拼命地匍匐磕头,在他们看来,这是山神在怒吼,是雷神在发威,连国王廷素也跪下了,他脸色苍白,磕头不止。
这次破城雷所带来的威力已经超过了大勃律人的想象,他们只能把它当做是神灵之威,一直过了很多年,这座被遗弃的吐蕃城堡还在,它成了勃律人所敬仰的神庙。
过了好久,数千唐军才慢慢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向吐蕃人的城堡望去,只见城堡已经坍塌了一半,墙根被炸塌一大块,墙基无法承受住城堡的重量,就仿佛多米若骨牌一样,一股脑地塌陷下来,几百名吐蕃军大半都被淹没着巨大的砖石堆之中。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安抱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天竺以北的尼婆罗国,也就是今天的尼泊尔王国,贞治二年的二月,一支满载着辎重的唐军队伍在尼婆罗国的崇山峻岭之间穿行,这支唐军队伍足足有八千人,由信德都督封常清率领,他们从信德一路东行,大军所过,天竺各国无不献粮俯首,但封常清地这次进军并不是为征服天竺,而是在执行李庆安吐火罗战略中的重要一环,北进逻些。
他们选择的行军道路便唐初王玄策出使天竺的泥婆罗故道,这也是吐蕃人和泥婆罗人往来联系的主要道路,从芒域山口越过今天的喜马拉雅山,或者从另一个重要的山口,也就是今天聂拉木山口翻越喜马拉雅山,进入吐蕃境内。
但封常清也知道,这一场艰难的行军,这同时也是一次巨大的冒险,如果吐蕃军没有倾巢而出,他们这八千远征军很可能就会长眠在异国他乡,但为了赢得这场彻底击败吐蕃人之战,封常清将他的前途和命运都一起押上去了。
远处十里外,尼婆罗国的王城,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加里满城已经遥遥可见了,封常清手一摆,“大军停止前进!”
他命令一名精通吐蕃语的士兵道:“去告诉尼婆罗国王,大唐天兵已至,若不投降天兵,唐军将扫平尼婆罗!”
第五百零四章 意外事件
贞治二年二月下旬,大勃律被唐军拿下的消息传到了碎叶城,此时安西节度使李庆安已经回到了碎叶,得到这个消息,李庆安立刻下令安西军及安西政事堂启动了吐火罗计划。
吐蕃人的战略意图也十分明显了,他们在寻找高原以外的第二国土,一块更有利于吐蕃发展及壮大的土地,在和唐朝争夺陇右的反复拉锯战后,吐蕃人终于意识到不可能得到陇右,尤其天宝六年石堡城战役的失利,使他们最终放弃了对河陇地区的争夺,开始把重心移到了安西,吐火罗无疑就是一块最理想的土地,南可控制信德、天竺,东与大食相望,向北是大片人口稀少、土地肥沃的牧场,更重要是,吐火罗与吐蕃高原接壤,能与吐蕃高原连成一片,因为如此,吐蕃人极为重视对吐火罗的占领,他们不断征兵,此时已经增兵至十八万,连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也亲自来吐火罗视察,看得出吐蕃人的决心,要永久占据吐火罗。
正因为吐蕃人对吐火罗的倾巢以顾,也使安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和考验,即将爆发的吐火罗战役,将是一场关系到安西生死存亡的战役,如果唐军在这场战役中失败,那么吐蕃人必将大举向北进攻,唐朝的势力将被彻底赶出安西,李庆安输不起这场战役,为了打赢这场战役,他不惜暂时放弃了长安的权力之争,亲自来安西指挥这场全面战役。
吐蕃人也同样输不起这场战役,他们也意识到唐军会在春天发动攻势,年轻的赞普也不惜亲自前往吐火罗,指挥这场关系到前途命运的战役。
整个安西都动员起来,从石国、宁远国、俱战提,从碎叶本土,从疏勒、龟兹,各地源源不断的军队开往解苏国,有十五万之众,安西政事堂也在各地组织了三十万汉、胡民夫,运送粮食、草料等大量军事物资。
碎叶河谷,浩浩荡荡的粮队在官道上行驶,人声鼎沸,满载粮食草料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延伸到十里之外,赶着马车的大多是内地来的移民,为了备战这次吐火罗战役,安西政事堂加征了特别战争税,也就是将平时的二十税一,临时改为十五税一。
作为一个普通的民众,交完官方的税赋,也就完成了应尽的义务,但作为安西一员,为了保卫自己的切身利益,安西三十万户军户和移民爆发出了空前的热情,几乎家家户户都将自己多余的钱粮全部都捐献了出来。
每一个县都组成了支战队,由县令和县尉率领,前往离自己最近的军库,碎叶地区最近的军库自然就是碎叶城了,安西在这里有数百座大仓库,存储了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和各种物资。
这支长约十里的粮队,便来自碎叶河谷五县的粮队了,此时,粮队进入了楚河县境内,楚河县的支战队也加入进来了。
队伍中立刻热闹起来,他们之中很多人都原本是乡亲,来安西后被分散到各县,平时也有往来,此时在队伍里见面,分外亲热。
楚河县的茶农魏季源也赶了一辆马车进入队伍,当年李庆安巡视楚河县时,特地访问了他家,这次安西备战,他们全家准备足足半个月,也全身心地投入到备战中去。
“季叔!”
有人在高声喊他,魏季源一回头,见他的远房侄儿魏群,侄儿魏群今年约三十出头,在楚河县西北面的楚西县生活,家中有土地一百五十亩,这次也加入到了支战队中来。
“贤侄,你也来了!”
尽管新年时魏家人才聚会过,时间不过才一个月,但此时在队伍中相见,两人感觉到格外亲热。
“季叔好!”
旁边和魏群一起的另外几名年轻乡农,也向他打招呼,魏季源见他们赶着满满一车粮食,便笑道:“怎么,把娶媳妇的老本都贴出来了吗?”
几名年轻人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其中一人探头看了看他的马车,居然是满满一马车的茶饼,这至少价值上千贯,他一咂舌,笑道:“季叔,你居然把棺材本也贴出来了啊!”
“你怎么说话的?”
魏季源用马鞭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骂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十天前我已经送了五十石米了,这次是第二趟了,我可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贪生怕死,我若再年轻二十岁,也从军去,不过我的两个儿子都从军了,我也可以交代了,你们这帮混蛋,为什么不去从军?”
“季叔,我们是民团,也随时要上前线的,没有贪生怕死。”
这时,侄儿魏群好奇地问道:“季叔,大郎也从军了吗?”
“去了,正月十六在碎叶城报的名。”
魏季源有些得意洋洋,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参军了,便高声道:“我昨天还特地写信给大郎和二郎,告诉他们,若他们贪生怕死,打仗不肯拼命,吐蕃人一旦占领了安西,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将沦为吐蕃人的奴隶,永无翻身之日,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他的一席话,激起了众人的一片掌声,楚河县新任县令苏翼也激动地对众人道:“这位魏老伯其实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在火寻国作战时阵亡了,两个月前他又亲自把自己的大儿子送上了前线,赵王大将军还特地写了一副字赠他,‘安西之脊梁’,有我们这么多脊梁顶着安西,这次吐火罗大战,我们唐军必胜!”
苏县令的话激起了所有人的共鸣,不知谁喊了一声,“唐军必胜,安西必胜!”
热血沸腾,很多人都跟着高喊起来,“我们必胜,唐军必胜!”
必胜的信念在每个人的胸膛燃烧了,他们抖擞起百倍的精神,加快了速度,浩浩荡荡地向碎叶城驶去。
……
碎叶城外,五万唐军已经集结完成,他们将是第三批开赴解苏国的唐军,这次唐军几乎是倾巢而出了,除了在河中保留四万军,在碎叶留五万新兵,以及在北庭留两万军外,其余驻扎安西的军队全部开往吐火罗。
但就是这样,唐军还是只集结了十五万大军,和吐火罗的十八万吐蕃军仍有三万军队的差距,尽管差距不大了,但和吐蕃军打了多年交道的李庆安也明白,吐蕃赞普亲自前来督战,对吐蕃军的士气将有极大的振奋。
对此,李庆安不敢有半点大意,他又命吐火罗的十个国王随军,利用他们的威望去争取吐火罗的民心支持。
李庆安身着金盔铁甲,腰挎战刀,身披一领黑色的披风,骑在一匹白色的阿拉伯战马之上,在他身后的护城河边,五万将士盔甲鲜明,精神百倍,每人都骑在战马之上,显得威风凛凛,除了五万骑兵外,还有由两万匹骆驼组成的后勤辎重队,他们驮着沉重的物资,随时可以出发。
碎叶城外除了五万唐军和后勤辎重队外,全城的数十万民众也全部出城送唐军南征,这时,安西政事堂的一群文官走了上来,王昌龄向李庆安拱手道:“请大将军放心,政事堂将保证大军的后勤供应,稳住碎叶后方的局势。”
李庆安点点头,对众人道:“此次吐火罗战役的重要性,我不说大家也应该明白,此次战役,少则两个月,长则半年,我希望大家能精诚团结,安西上下一条心,不仅要打赢这场战役,而且要将吐蕃打残,确保安西百年安宁。”
他又对段秀实道:“碎叶还有五万新军,我希望你加强对北方的防御,切不可有半点大意,还有民团的训练,不可懈怠!”
段秀实躬身道:“卑职明白,请大将军放心。”
李庆安一一交代完毕,他的目光又向远方望去,远远地,他看见了舞衣和如诗站在送行的家眷队伍中,舞衣眼中有无限的牵挂,挥手向他告别,如诗手上抱着女儿,这时,如诗似乎也感觉到了李庆安的目光,她举起女儿的小手,向他摆手道别。
望着娇美的妻子,望着女儿可爱的小脸,李庆安不由心潮起伏,他忽然抱拳对众人道:“诸君,珍重!”
“祝大将军旗开得胜!”
李庆安调转了马车,向大军一挥手道:“出发!”
一队队唐军开始出发了,亲属们纷纷涌上来,扶着老人,拉着孩子,和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儿子告别。
……
“孩子他爹,一路保重!”
……
“大郎,要记住,保家卫国啊!”
……
在一声声珍重,在一声声告别中,唐军士兵们眼含热泪,迈着坚实的步伐,向遥远的吐火罗进军。
……
吐火罗阿缓城的暴乱已经平息了,在这场血腥的镇压中,一万多名劳工被杀,他们的人头挂满了阿缓城四周的大街小巷,在一片腥风血雨中,阿缓城迎来了吐蕃赞普的到来。
四万吐蕃军主力在二十里长的石道两边列队等候,道路还没有修完,斑驳的血迹难以冲刷干净,尚息东赞心情沉重,尽管吐火罗的局势没有恶化,还在吐蕃军的掌控之中,但吐火罗民众的反抗却让他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这让他怎么向赞普解释?
尚息东赞心中很是无奈,尽管他毫不留情地镇压的筑路劳工的反抗,但他害怕反抗的势头蔓延,还是暂停了数十万头牛羊特别税,他很清楚,如果再加大征税,吐火罗的起义肯定会在各地风起云涌,可是如果不征税,他们的军粮也难以撑过两个月,让他两难啊!
“总督,赞普来了!”一名军官指着远方喊道。
‘呜~~’号角声吹响了。
‘呜~呜!’
……
一阵阵低沉的号角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天地间回荡,在号角声中,吐蕃赞普的大军在远方出现了。
这是一支八万人组成的吐蕃大军,声势浩大,延绵十里之遥,这八万人是吐蕃最精锐的军队,士兵全部来自吐蕃的核心地区,装备精良,都经过严格的训练。
在队伍中间,数千名红牌军士兵抬着一座巨大的木台,木台上有一顶白色的羊毛帐篷,用金线和银线装饰,上面缀满了数千颗璀璨的宝石,帐篷前站着数十名侍卫,在他们前面坐着几人,为首之人正是吐蕃年轻的赞普赤松德赞,尽管他是第一次来吐火罗,但看得出,他并不高兴,准确地说,他对尚息东赞不满意。
在他的军队经过双泉州时,几名老者前来向他献土地,他欣然接见了这几名老者,却没有想到,这些老人竟用盛土的陶罐砸他,企图刺杀他,虽然没有受伤,但这件事却让赤松德赞心中充满了愤恨。
如果不能征服吐火罗人的心,那就毁灭了他们的肉体,可尚息东赞一样都没有做到。
在赤松德赞身后站着大将尚嘉素,也就是从且末城逃回的北线吐蕃军主帅,他和百余名亲兵一路靠杀马狩猎为食,欲逃回逻些,却在半路上遇到赞普的大队,便向赞普状告尚息东赞对他的陷害,正是他的兵力不足,才使得他全军覆没。
尚嘉素的告状也使赤松德赞对尚息东赞微微心生不满,尽管尚息东赞占领吐火罗立下了大功,但他确实篡改了自己的命令,当初自己的命令是吐蕃军要拿下疏勒,从小勃律进入吐火罗,这样,吐蕃军便打开进攻安西的大门,为下一步拿下北庭,堵住东援唐军打下基础。
可正是尚息东赞篡改了命令,才使北征军最后全军覆没,破灭了他占领疏勒的计划,也是这个原因,使赤松德赞心中对尚息东赞再添了一分不满。
这时,远处的号角声将年轻的赞普从沉思中惊醒,他抬起头,只见尚息东赞带领百余人向这边奔来,他一摆手令道:“停下吧!”
队伍停止了前进,数千红牌军将赞普的圣座缓缓放下,尚息东赞已经奔到面前,他双膝跪下,行大礼叩拜道:“卑臣尚息东赞叩见赞普陛下!”
“尚息东赞将军,请起身吧!”
少年赞普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和智慧,他将对尚息东赞不满藏进了心中,淡淡笑道:“将军坚守吐火罗,辛苦了。”
“卑臣不敢当,这都是赞普的指示。”
尚息东赞一抬头,却看见了尚嘉素,他顿时愣住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尚嘉素冷笑一声道:“尚息东赞将军觉得我没有死,是感到遗憾,还是感到奇怪?”
尚息东赞脸一沉道:“我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奇怪,我只是在想,五万吐蕃大军在你手中全军覆没,你该当何罪?”
“是你该当何罪才对!”尚嘉素争锋相对道。
“够了!”
赤松德赞不悦道:“现在大敌当前,我不想听你们吵架,谁是谁非,以后回逻些再说!现在进城先谈军务。”
尚息东赞一呆,赞普的言外之意,将来还有追责自己的可能,他急忙解释道:“赞普,卑臣是为了抢先占领吐火罗,才把主要兵力集中在南线,否则,我们在且末被唐军缠住,而唐军主力先进入吐火罗,那时,南线之军也将面临灭顶之灾,吐火罗未必能占领……”
“我说过了,这件事回逻些再说,现在不谈!”
赤松德赞的口气变得严厉起来,尚息东赞不敢再解释,只得低头道:“卑臣明白了。”
“那好吧!进阿缓城。”
在赞普的命令下,数千红牌军又抬起了圣座,八万吐蕃大军浩浩荡荡向阿缓城开去。
……
在吐蕃军对劳工的血腥镇压中,周泌的唐军斥候小队得到吐火罗政务次官阿兰的庇护,躲进了他的官邸,躲过了一劫,这些天,他们就一直躲在官邸中,没有露面。
上午,阿兰告诉周泌等人,吐蕃赞普已经到了,所有的官员都要出城去迎接,他再三叮嘱,此时千万不要出门。
阿兰的叮嘱没有错,此时阿缓城内已经戒严,大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阿兰原本打算安排阿缓城的几十名长者欢迎吐蕃赞普进城,但因为赞普在双泉州遇刺一事而取消了。
阿兰的府邸就在阿缓城的主街之上,是一座高大气派的白色建筑,周泌和九名伙伴就躲在屋顶的一间小房子里,透过小房子墙上的探视孔,可以从上向下清晰地看见主街上的情形。
这时,轰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无数的吐蕃士兵在街道两边奔跑,只要有人敢开门窥视,便一剑砍去。
“校尉快看!那就是吐蕃赞普。”一名战友低声惊呼道。
周泌已经看见了吐蕃赞普的大木台,黑压压的吐蕃士兵簇拥在大木台周围,木台上,背着手站着一名头戴白色尖帽,身披大氅的少年男子,他正在好奇打量这座吐火罗最大的城市,在他身旁站满了侍卫,手执盾牌,警惕地向四周探望。
此时,周泌已经算过了他和吐蕃赞普的距离,超过七十步,但不到八十步,用弩箭的话,可以一箭穿头,吐蕃侍卫的盾牌虽然从下面严密地保护住了他,但上面却露出了一个破绽,他们所在的小屋,位于大街的最高处,从高处向下看,可以毫无阻碍地看清吐蕃赞普的头部。
周泌慢慢地从墙边提起了强弩,这把军弩是他们藏在一头骆驼的驼峰里,而躲过吐蕃军的搜查,周泌拉上了弦,一种强烈的欲望在他心中升腾,他取出一支斥候特有的剧毒弩箭放进了箭槽中,一点点将强弩放进了探视孔中,瞄准了吐蕃赞普的头部。
这时,他身旁的伙伴们都默默地看着他们的校尉,他们都知道,这一箭射出,无论是否成功,他们的性命都难以保全,但是他们愿意用生命去换取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训鹰手王亦清爬在墙上,在信纸上写下了‘吐蕃赞普已被唐军斥候射杀’这句话,装进了一支红色的信筒中。
他轻轻抚摸着肩上的雄鹰的羽毛,将信筒绑在鹰腿之上,他在等待,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这时,周泌回头向他们看来,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们从腰中缓缓地拔出了长刀。
周泌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坚毅之色,刺杀也是斥候的天职之一,为此,他们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的头转回了大街,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只听见‘咔!’的一声悬刀轻响,隐隐听见外面一声惨叫,紧接着街上一片大乱,怒吼声、尖叫声,乱成了一团。
这时,周泌慢慢回头,对众人笑着点了点头,王亦清快步冲出小屋,将他的雄鹰高高抛起,雄鹰展翅高飞,他满脸泪水,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去吧!去告诉他们,我们立下了什么样的功劳。”
第五百零五章 勇士归来
吐火罗解苏国,也就是今天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这是唐军目前所占领的唯一吐火罗领土,它就像一根楔子,深深地打进了吐火罗的土地之中,目前,唐军在这里集结了十二万大军,另外在俱密和识匿,唐军又部署了三万军队,唐军大军云集,大战一触即发。
这天下午,达利薄纥城外,一队唐军斥候骑兵疾驶而来,他们奔至城门口,取出通行银牌大声道:“紧急军情,要禀报大将军!”
守城士兵没有阻拦,任他们进去了,唐军斥候一路狂奔,奔至军衙前翻身下马,对几名亲兵道:“请禀报大将军,吐火罗的紧急军情。”
亲兵不敢怠慢,立刻去禀报了,片刻,两名亲兵出来道:“大将军命你进去。”
斥候队正跟着两名亲兵进了军衙,在门口接受了严格的检查,随即进了行军房,房内放着一张巨大的吐火罗沙盘,沙盘周围站满了十几名将帅和一些文职官员,围着沙盘窃窃私语,几名行军参赞手中拿着红旗,正在沙盘上标注着最新情报。
在沙盘西面的窗前,李庆安背着手,凝望着窗外,他在三天前得到了吐蕃赞普被射杀的情报,尽管他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但安西军斥候没有绝对把握,是不会传回这样重大的情报,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将会成为改变整个战局的关键,其实在李庆安的整个战略计划中,赤松德赞将是重要的一环,他需要吐蕃出现两个赞普,正如历史上的真实,赤松德赞去世后,他的几个儿子争夺赞普之位,不断发生内战,最终使吐蕃一步步走向衰落。
但李庆安也承认,杀死赤松德赞也是一件好事,此人雄才大略,是率领吐蕃走向中兴的关键人物,他的身死对吐蕃将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不管怎么,这十名斥候为安西立下了辉煌的功绩,李庆安不由想起了当年他杀死吐蕃赞普的情景,那种敢为天下先的激情现在已经消失,他现在变得越来越理智,越来越冷静,或许这就是地位决定性格,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他是安西百万军民的利益代表,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将决定许多人的命运,这使得他在处理每一件事都会变得谨慎小心。
权力使他失去了自己,当他听到他的斥候将吐蕃射杀的消息,竟让他冷硬如磐石的心底涌起了一丝久违的心动。
“大将军,他们来了!”亲兵在一旁低声道。
李庆安回过身,那名斥候队正上前半跪行一军礼道:“参见大将军!”
“探到了什么消息?”
“回禀大将,吐蕃人在吐火罗各国举哀,他们的赞普重伤不治,已经死了。”
果然是真的啊!李庆安暗暗叹了一声,又问道:“然后呢,他们报复了吗?”
“有报复,听说所有投降吐蕃人的吐火罗官员都被清洗,绝大部份都被杀了,其实便是阿缓城被屠城,被杀者不低于三万人。”
“我们的十名唐军斥候呢?他们也被杀了吗?”
斥候队正点了点头,低声道:“是!我们从一名吐蕃俘虏那里得到消息,十名斥候不甘被俘,全部自杀了,他们的人头在阿缓城的吐蕃军营里示众。”
李庆安也沉默了,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斥候队正下去,这时他又背着手转向窗外,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天边,有一种难言的悲痛,房内的其他将官都不敢惊动他,他们纷纷向荔非元礼使眼色,让他去安抚大将军。
荔非元礼走上前,向李庆安抱拳拱手道:“大将军,虽然十名斥候已经阵亡,但他们所立下的功绩,足以让他们在九泉下瞑目,我们当厚待他们的家人,大将军请安心!”
“十名弟兄的人头还在吐蕃大营内示众,你让我如何能安心。”
李庆安叹息一声,便命道:“把他带上来吧!”
片刻,几名亲兵带上来了一名吐蕃人,他是在且末城之战中被俘虏的吐蕃高官之一,叫论嘉息,是一名万夫长,和尚息东赞的关系不错,一部分吐蕃军在银城的矿山做苦工,这名高官也是其中苦工之一。
“跪下!”
亲兵们推攘着他,将他按跪下,李庆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很幸运,将被我放回吐火罗。”
一旁翻译将李庆安的原话告诉了他,这名军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着问道:“为什么要放我?”
“很简单,我要你替我带个口信给尚息东赞,我愿意用一万吐蕃战俘换回我的十名斥候,他如果愿意,请他把我的斥候送回来,我自会放人,如果他不愿意,那么,我会一万名吐蕃战俘替我的斥候殉葬。”
听完翻译,吐蕃军官愣住了,用一千人换一人么?这究竟是什么人,这么珍贵?
“尚息东赞将军知道是什么人吗?”
“他很清楚,他比谁都清楚,去吧!我等你们的消息。”
吐蕃军官被押走了,荔非元礼上前低声道:“大将军,一万人换十人的尸首,是不是开价太多了一点。”
李庆安摇摇头,“并不多,尚息东赞也要向吐蕃交代,人太少他不会答应。”
停一下,李庆安又不屑地一笑,道:“就算送他两万人又如何?早晚都是我的盘中之菜。”
……
吐蕃年轻的赞普并不是重伤不治身亡,而是当场身亡,一支剧毒的弩箭射穿了他的头颅,惊惶中的尚息东赞在隐瞒了两天的消息后,终于隐瞒不住了,只得向全军通报,赞普已不幸身亡,吐蕃军全军震动,无数人捶胸恸哭,军营处处举哀,全军上下都陷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
尚息东赞在惊惶之余,心中乱作了一团,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赞普在吐火罗身亡,那国内他又该怎么解释,国内那些王公大臣饶得过他吗?
他是不是该撤军回去,还是占领了安西后再回去有个交代,整整数日,尚息东赞都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之中。
这天上午,尚息东赞照例坐在房中发怔,赞普之死使他再无心考虑战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吐蕃军的备战,这时,外面传来了一群军官的呼喊声:“大帅,我们要求北伐,我们要为赞普报仇!”
尚息东赞心烦意乱,‘哗!’地将窗户关上了,房间里变得昏暗下来,外面的声音也变小了,这几日,天天有吐蕃将领跑来情愿,尽管士气可嘉,但尚息东赞根本就没有出兵的心思,这些呼唤只会给他徒添烦恼。
“大帅!”又有人在门口禀报。
“烦死了!”尚息东赞怒道:“你们让我安静一会儿好不好。”
“大帅,是论嘉息来了。”
“是谁?”尚息东赞愣住了。
“论嘉息,就是大帅派去和尚嘉素一起作战的万夫长。”
“他、他不是被唐军俘虏了吗?怎么能回来?”
一转念,尚息东赞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令道:“带他进来!”
片刻,论嘉息被带了上来,他是尚息东赞的老部下了,曾跟随他多年,一见到尚息东赞,他便跪下大哭起来,“大帅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哭了!”
尚息东赞被他哭得心烦意乱,一拍桌子道:“你若再哭,我就把你赶出去!”
论嘉息吓得不敢再哭,尚息东赞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以后我会补偿你,但现在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能回来,是不是李庆安把你放回来的?”
“正是!他放我回来,是让我传话,他想和大帅做笔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他让大帅把那十个唐军斥候的尸首送回去,他愿意用一万吐蕃战俘来交换。”
如果李庆安只用一千人,或者几千人来交易,尚息东赞根本就不会考虑,但一万吐蕃战俘,他确实有些动心了,而且眼下的局势也让他不得不考虑这笔交易。
目前赞普带来的八万大军并不在他手中,赞普临死前只是指了指尚嘉素,似乎是要尚嘉素接管军队,这件事让尚息东赞十分烦恼,其实那八万大军未必会听从尚嘉素的指挥,但因为赞普在阿缓城遇刺,而且凶手是藏在他一手提拔的吐火罗高官阿兰的家中,使得八万大军上上下下都对他十分不满,这样,他们反而听从了他的政敌尚嘉素的指挥。
无形之中,十八万大军便分裂成了两个阵营,一个尚息东赞阵营,一个尚嘉素阵营,这件事唐军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尚息东赞也明白,唐军早晚会了解到真相。
现在李庆安愿意用一万吐蕃军战俘来交换那十具唐军尸体,这未必不是一件合算的买卖,尚息东赞本来还打算过几天就把那十具尸体移交给尚嘉素,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与其让尚嘉素去占这个便宜,不如他先把一万人捞到手再说。
想到这,尚息东赞便问论嘉息道:“他准备怎样交换?”
“李庆安说,大帅先把人送回去,他自会放还一万战俘,大帅,我觉得他是不是没有诚意?”
“不!”尚息东赞摇了摇头,道:“如果你这样想,那你就错了,唐人有句话,叫千金买骨,他用一万人来换十具尸首,其实是做给他的将士们看。”
他见论嘉息听得目瞪口呆,便冷笑一声,“唐人的政治智慧不是你这种蠢货能明白,算了,给你解释了你也不懂,你就再跑一趟,替我送十具棺木给李庆安。”
……
达利薄纥城外的旷野中,十二万唐军盔甲整齐,肃穆以待,他们排成两条长长的蛇阵,夹道站立,延绵十几里,在一声低沉的号角声中,战鼓声‘咚!咚!’地敲响了,五百唐军骑兵在前方缓缓开道,在他们身后,十辆马车拉着十具棺椁徐徐行走,每一具棺椁上都覆盖在安西的黑龙战旗,在棺椁两边,又护卫着一千铁骑兵,他们手执长槊,控制着战马,和马车保持同一节奏行走。
十具棺椁所过之处,唐军们都低下了头,向他们表示敬意和默哀,在夹道的中间,李庆安已经等待多时了,他默默注视着马车驶近,当马车队离李庆安还是三十步时,队伍停了下来,李庆安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他停在十具棺椁的面前,忽然他单膝跪了下来,十二万大军见主帅跪下了,他们也纷纷单膝跪下,场面异常壮观。
在徐徐拂面的风中,行军司马赵卢初朗声念着李庆安亲笔所写的‘大唐十勇士祭’:‘贞治二年初,大唐十勇士以斥候之身奔赴吐火罗,探查敌情,了解民意,兢兢业业,昼夜不息……吐蕃酋长乃至,十勇士不惜生命,慷慨赴死,以卑微的生命换取了吐蕃高山坍塌,刺杀敌酋,一箭千秋……为主帅者,当不以士兵之躯卑微而遗弃,今以一万战俘换回十勇士之灵,厚葬于碎叶之东,凭后人吊唁,十勇士者,周泌、王亦清、鲁宁、阿木提、粘塔尔、阿罗赛、吴七郎,高翼、铁木兹、阿契,皆赐予忠武将军、碎叶县伯之爵,其父母妻女皆由碎叶赡养,呜呼勇士,千秋永存……’
李庆安站起身,解下了自己的佩刀,放在周泌的灵柩之上,深深向他躬身一礼,这一刻,十二万将士被自己的主帅深深打动了,他们很多人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十个卑微的生命,竟得到了如此隆重的礼遇,用一万战俘换回他们之灵,他们的生命没有白白付出,如果自己也有机会,他们也愿意和十勇士一样,为自己的主帅,为大唐帝国献出自己的热血和生命。
马车继续前进了,待十辆马车渐渐远去,李庆安翻身上马,对十二万将士高声喊道:“安西的将士们,十勇士虽然去了,但我们还有十二万新的勇士,你、我、我们所有的将士都是安西军的一员,这是你们的荣耀,有你们这样的勇士,也是我的荣耀,将士们,请跟随着我,我们一起马踏吐火罗,席卷天下。”
他振臂高呼:“我们的目标,绝不是吐火罗,而是天下!”
“天下!”
十二万将士一起振臂高呼,声如春雷轰鸣,响彻了天地之间。
第五百零六章 皇帝染恙
大明宫倚凤殿,宦官和宫女进进出出,异常忙碌,神情都颇为紧张,几名御医拎着药箱匆匆地走出了内殿,隐隐听见沈太后焦急地询问,“张太医,我皇儿怎么样呢?”
“问题不是很多,受了风寒,多休息几天就好了。”
唐朝的少年皇帝李适病倒了,昨天是三月三上已节,是大唐踏春赏花的传统节日,李适少年心性,忍耐不住明媚春光的诱惑,便在大明宫龙池里坐船游玩,不料上岸时腿一软,竟跌进湖里去了,众人将他救起,又送去换了衣服,原以为擦拭干身子便好了,不料到了夜晚便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情况十分危急,十几名太医折腾了一夜,终于将李适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内殿里十分安静,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李适在床榻上昏昏而睡,帐帘垂下,十几名贴身宦官站在一旁,他们守了一夜,皆已疲惫不堪了。
太后沈珍珠坐在床榻前,儿子的病情已好转,她一颗心放心,这时她才感觉自己已疲惫难耐,难以支撑下去了。
沈珍珠便站起身对众宦官宫女道:“只留两个人便可以了,其他人都去休息吧!”
两名宦官留下,其余人都纷纷退了下去,各回自己的房间歇息去了,在这些宦官中,有一名最年轻的小宦官,名叫陈弘志,他从昨天下午陪同李适上船游玩,一直忙到现在,着实已经累得难以支撑了,听见太后放他们走,他第一个便走出了内殿,急匆匆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大明宫原本有李隆基的嫔妃数万人,在李豫登基后,便放出宫了大半,宦官宫女也放走了不少,使得本来有些拥挤的大明宫变得空旷起来,许多地位稍高的宦官宫女,都有了自己独住的房间。
陈弘志今年只有十七岁,进宫已经七年了,按理,他不再是一个新人,但因为他年少,按大明宫论资排辈的顺利,他若想出头,至少还得再熬十年以上。
由于陈弘志聪明伶俐,特别善解人意,再加上他年纪和李适相仿,便被李适看中了,成了他的玩伴,李适在读书之余,便带着他一同在大明宫各处游玩,原本地位卑微的小宦官陈弘志一跃成为了少年皇帝身边的红人,将来皇帝独自执政后,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陈弘志的住处离倚凤殿不远,是一处比较僻静的院子,院子里住着七八个宦官,因现在时辰尚早,其他人都没有回来,院子里显得十分安静,陈弘志已经疲惫不堪了,他东倒西歪地回到自己屋前,取出钥匙刚要开门,却忽然发现门没有锁,难道是自己昨天忘记了吗?
他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昨晚一夜未回,会不会被人偷了他的钱物,他推开了门,却忽然从屋内伸出一只手,一把将他揪了进去。
陈弘志吓得魂飞魄散,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后背一阵剧痛,他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眼前一阵眩晕,这时,抓他的人松开了他,陈弘志慢慢恢复了神智,这才发现他的房内有三人,两名膀大腰圆的宦官一左一右,叉手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而正对面却是名四十余岁的中年宦官,陈弘志认识,此人便是太上皇身边的贴身宦官李辅国。
陈弘志头皮一阵发麻,他们找自己做什么?尤其这个李辅国,心狠手毒,传说当年死在他手上的东宫宦官不下十人。
“你们……有什么事吗?”
李辅国笑了,笑容非常亲切,他慢慢走上前仔细打量一下陈弘志,啧啧赞道:“果然是一个很能干精明的后生,难怪圣上那么看重你呢!不错,不错!”
对方柔和的声音让陈弘志一颗心微微放下,他又问道:“李公公,对晚辈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不,没有,我们来只是想问一问圣上的情况,听说圣上病了,我们很关心。”
“回禀前辈,圣上昨晚病得很严重,但经过御医一夜的诊治,热已经退了很多,现在在昏睡中。”
“哦!原来是这样。”
李辅国点点头笑道:“那你一定很辛苦了,一夜守候在旁边吧!”
“是的,我一夜未睡,身子已经疲惫得不行了。”
陈弘志的语气中已经露出了一丝不满之意,他希望他们赶紧离去,给自己一点时间休息,不料李辅国并没有走的意思,在他的床榻上坐了下来,低头沉思不语。
“前辈,还有什么事吗?”
尽管李辅国的资格极老,但他毕竟是太上皇身边的人,不是一个主人,再者,陈弘志在李适身边非常得宠,他心中便生出了一丝骄慢之意,对李辅国的口气也不太客气了。
李辅国慢慢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问道:“陈小公公,你是在赶我走吗?”
“我没有那种意思,只是我很累了,想休息……”
他话还没有说完,李辅国便给旁边一名宦官使了个眼色,宦官一把揪过他领子,用膝盖重重地撞击在他小腹上,陈弘志痛得身子缩了起来,只觉五脏六腑都翻腾了。
那宦官又是一拳打在他的左腰之上,将他打翻在地,紧接着两名宦官拳打脚踢,打得陈弘志死去活来,连声哀求饶命。
“爷爷饶我啊!饶了我吧!”
李辅国冷冷地看着他被打,他心里有数,对付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宦官,拳头就是最好的教训,当年他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当心,别打他的脸。”
他不时提醒宦官,等打得差不多了,他才做了个手势,两名宦官又退到一旁,李辅国腿一翘,阴阴笑道:“陈小公公,你还想赶我走吗?”
“不……晚辈不敢了。”陈弘志呻吟着,含糊不清地道。
“谅你也不敢了,换一件衣服吧!随我去见太上皇。”
……
李适落水生病的消息,李亨其实在第一时间便知晓了,他在大明宫内有人,随时可以得到最新的情报,但他需要一个李适身边的心腹,他已经观察了很久,这个陈弘志便是最合适的人选,在他桌上有一份关于陈弘志的详细情报。
这个陈弘志是新丰县人,其母亲早逝,父亲和兄长游手好闲,在他十岁时便把他送进了宫中当小宦官,这个陈弘志对父兄恨之入骨,入宫后便再也没有去探过他们。
这使得一向喜欢用家人做把柄的李亨倒有点难办了,但李亨也发现了这个陈弘志的弱点,他有点小偷小摸的勾当,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不少皇帝李适的东西,包括书桌上镇纸的一件极品碧玉貔貅镇纸和几件金玉摆设,这当然不是李适赐给他,当时那碧玉貔貅丢失时,很多宫人都被拷问,谁会想到,竟然是被这个陈弘志偷走了。
李亨冷冷一笑,收拾一个小小的宦官,还不容易吗?
这时,李辅国走了进来,道:“殿下,他来了。”
“带他进来!”
陈弘志被带了进来,他脸上没有伤,走路缺一瘸一拐,脸上因惊惧而变得苍白,这里不是大明宫紫宸殿,而是雍王府李亨的家中。
哆哆嗦嗦地跪下,磕头道:“卑奴叩见太上皇。”
李辅国在身后给李亨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说,已经收拾了这个陈弘志,李亨便点了点头,道:“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叫来吗?”
“卑奴不知。”
“哼!你不知,那你房内的碧玉貔貅是从哪里来的?”
李亨的话使陈弘志一脚踩空,心坠入了深渊,那碧玉貔貅和其他金玉摆设他是藏在一个铁盒子里,又在床下挖了一尺深的坑埋了起来,神不知鬼不觉,怎么会被他们发现,他身子一软,跌坐地上,浑身颤抖不止,这件事若被嫉恶如仇的沈太后知道了,他必死无疑。
“太上皇饶命!”
“你想让我饶你一命吗?”
李亨俯下身盯着他,徐徐道:“你要知道,我杀你就像杀一只般容易,你想活命,就得乖乖地替我办事。”
这时,陈弘志已经明白过来了,太上皇是拿这件事敲打自己,他是另有目的,陈弘志低下了头,一言不发,他知道,太上皇要他办的事,必然是艰难无比,他心中开始有了另一种害怕。
李亨笑了,安抚他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去做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不会让你为难。”
“太上皇……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我不希望我那孙儿的病好得太快,我想让他再病几天。”
“就这……一件事吗?”陈弘志声音颤抖着问道。
“是的,就这一件事,你只要做好了,我就不会再麻烦你,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你继续过你的小日子,我呢!也不会再打扰你。”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是堂堂的太上皇,虽然不是金口玉言,但也是一言九鼎,你就放心吧!”
陈弘志无奈,只得咬牙答应道:“好吧!我有办法让他再病几天,只求太上皇恪守诺言。”
李亨细长的眼眯了起来,淡淡一笑道:“那是当然,我会恪守诺言!”
第五百零七章 三个条件
陈弘志被带下去了,李亨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他需要一个人独自呆在房中,房内静悄悄的,李亨又忍不住从一只玉匣中取出了一封信,这是他昨天才收到的成都来信,确实说是一份旨意,上面有他父皇李隆基的印玺和亲笔画押,他们父子二人经历了半年多的书信往来,终于在昨天来的旨意中将话题挑明了,李隆基明确表态将南唐的皇位传给他,让他重新统一大唐。
这份旨意说得非常明白,他希望李亨是以北唐皇帝的身份来继承南唐的皇位,也就是说,想继承南唐帝位的条件就是,李亨必须先坐上北唐的帝位。
李亨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知道父皇并不是用这个手段来分化北唐,他从别的渠道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父皇确实快不行了。
可问题是,他的父皇明明知道现在北唐的皇位已经被自己的孙子李适坐了,却让他先登北唐帝位,这明显是要他发动宫廷政变,推翻孙子的帝位。
其实这个问题从他被迫让李适登基后,他便一直在考虑,他怎么样才能扭转乾坤,重新夺回帝位?就算父皇不提这个条件,他自己也要有所行动,夺回本属于自己的皇位。
现在又多了一份南唐的筹码,这就更刺激了李亨的野心,此时李庆安在吐火罗与吐蕃人大战,他在关中的兵力并不多,而自己在关中却有二十万大军,由次子李系统帅,足够的实力使李亨想发动宫廷政变,但他又畏惧天下之言,畏惧长安县的千牛卫,如果不策动宫廷政变,那他就只能走另一条路了,一条他得心应手的老路。
想到这,李亨立刻令道:“传我的命令,命王珙、房琯和李麟、令狐飞四人速来见我。”
……
当天夜里,本来病势已经快好的李适突然泻肚,情况非常严重,身体都快脱水了,本来就虚弱的病体经不起这样折腾,病势又一次加重了,而且比前一次更严重,十几名御医昼夜守候在他身旁,太后沈珍珠更是急得暗暗垂泪,乞求上天护佑她的儿子。
少年皇帝李适染重病的消息传遍了长安朝野,许多人都有了一种微妙的心理,如果李适挺不过这一关,那么谁来继承皇位,这是一个十分严重问题,大部分宗室都已经逃去了成都,留在长安的宗室要么是偏房远枝,要么就默默无闻,根本就没有资格,所有的大臣算来算去,最后目光都落在了太上皇李亨的身上,难道还是由他来继承大统吗?或者由他的儿子来继承皇位。
各种猜测像长了翅膀一般,在朝野各处传播,大臣们走家窜户,互相交换消息,商议着朝廷可能地走向。
次日傍晚,王珙的马车停在了右相裴旻的府门前,王珙下了马车,已经得到禀报的裴旻迎了出来。
“王相国,稀客啊!”
裴旻笑着走下台阶,亲热地给了王珙一拳,“你自己说说看,有多久没来我府上了?”
王珙连忙歉然笑道:“事情太繁忙了,本来想新年来一趟,可最后还是没有来成,真是抱歉了。”
说到这,王珙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道:“不对呀!裴相国也没去我府上啊!”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是极!是极!事务繁忙。”
裴旻将王珙请到了自己的外书房里,外书房是裴旻白天呆的地方,也是他接待一些重要客人的地方,一般而言,稍微有些地位的官员或者权贵都会有两个书房,一个外书房,一个内书房,内书房一般在内宅,是官员最后的隐私所在。
裴旻也不例外,他的内书房中有他和李庆安的书信往来,有他的日记,有一些重要的内部会议记录,这些东西都绝不可能给外人看,尤其不能被王珙看到。
两人走进外书房坐下,侍女上了两杯热茶,王珙细细品了一口茶,笑道:“听说裴相国的长子下月成婚,女方竟是卢涣之女,真是恭喜了。”
裴旻淡淡一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很正常,至于女方是谁,我觉得倒不用去关注,世家联姻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王家不也一样吗?”
王珙干笑了一声,道:“我并没有特别关注,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下月补上一份贺礼,我来喝喜酒。”
“那我很欢迎!”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话题便渐渐转到了今天的正事上来,王珙便道:“今天来拜访裴相国,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相国商量,就是关于土地田亩司的去留问题。”
土地田亩司是李豫设立的一个临时官衙,用于重新分配从权贵手中夺来的土地,一直由李砚担任土地田亩使,李砚被安禄山刺杀身亡后,这个衙门便再次沉寂了,近半年都没有什么动静,现在土地田亩司就面临着是撤销、还是继续保留的选择。
其实一个小小的土地田亩司是否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土地改制还要不要继续进行下去,目前土地只在关中进行了改革,而没有向全国推广,李豫驾崩后,这件改革大案就暂时搁置了。
而且关中的土地改制也只进行了一半,还有大量的土地没有重新分配给民众,如果撤销了土地田亩司,那这些土地怎么办?如果移交给户部,那就意味着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正式结束了。
所以这件事一直便有争论,以裴旻为首的赵王党一系反对解散土地田亩司,而李亨王珙等人则坚决要求解散,两派可以说是争锋相对,从年初一直僵持到了现在。
裴旻端起茶杯道:“土地田亩司并不是不能运转,而有人故意阻挠不让他们正常履行分田的职责,现在长安县以西的土地都已经分配结束,就只剩下万年县以东的土地无法分配,王相国,恕我直言,如果关中军不干涉土地的重新分配,我看什么问题都不会有,就拿上次渭南县的皇庄来说,土地已经配给了佃农,可关中军为什么又要逼农民交回田契,这到底是谁的意思,让人费解啊!”
王珙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商量解决什么问题,而是来向裴旻摊牌,他轻轻冷笑了一声,坦率道:“那我就直说了,监国殿下的意思是,这件事已经拖得太久了,再不解决就显得朝廷无能,明天务必解散土地田亩司,如果明天政事堂还是难以通过决议,那他就要动用监国的权力,解散政事堂。”
“解散政事堂!”
裴旻失声道:“监国哪有权力解散政事堂,他没有这个权力!”
“是吗?”王珙冷声道:“当初成立政事堂时,第三条就说得很清楚,如果政事堂有超过半数的相国辞职,监国就有权力宣布政事堂解散,由五品以上官员重新公推新政事堂,裴相国不会否认吧!”
裴旻默而不语,自从李砚去世后,他的名额便由新任刑部尚书李麟继任,李麟和李砚一样,也是宗室,他的资格更老,早在天宝八年便出任兵部侍郎,他本来属于保皇派,也就是忠于皇帝李适,但他进入政事堂后不久,便倒戈为监国党,改为支持李亨了。
正是他的倒戈,使政事又恢复了三三一的权力平衡,赵王党三人,监国党三人和张党一人,此时的政事堂有七人,他裴旻、韦滔、崔涣、张筠、王珙、房琯、李麟,也就是说只要四人同时辞职,政事堂就必须解散了。
裴旻心里明白,这里面的关键就是张筠,现在既然王珙有备而来,拿这件事发难,那么极可能是张筠已经向监国党妥协了,这个墙头草,看来只有李庆安才能镇得住他。
果然,王珙取出了四份文书,放在桌上道:“裴相国,这是我和房琯以及李尚书、张尚书的辞呈,我们四个人在明天将正式辞去政事堂的相国之职。”
王珙说的是明天正式辞职,那他今天晚上来,就是来谈条件了,裴旻明白他的用意,他沉吟了片刻,便也坦率地问道:“王相国不妨直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相国之间谈话,大多是含蓄而富有技巧,什么事都不会明说,让双方各自去意会,讲究点到为止,和和气气不撕破脸皮,而像他们今天这样直接把威胁和条件摆在台面上,确实是很少见,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已经到了最后的摊牌时刻。
王珙将四份辞呈又收了回来,有些得意地说道:“其实监国也希望政局稳定,不到迫不得已,我们也不会走这一步,其实也不能称为条件,只是几点小小的要求。”
“王相国请说,什么要求?”
“第一个要求。”
王珙竖起一根指头,道:“现在朝野有很多不利于监国殿下的流言,说先帝是被监国殿下所害,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是对监国殿下的污蔑,但政事堂一直保持沉默,这无疑就助长这些流言的传播,所以我们要求政事堂正式出一个公告,澄清先帝的死因,洗清监国殿下的不白之冤。”
说到这,王珙看了看裴旻,想看他的反应,裴旻却不露声色道:“王相国请继续说。”
“那好,我再说第二个要求,那就是正式解散土地田亩司,正式宣布停止收地,废除先帝的收地诏书,尚未分配的土地全部还给原有主人,包括一万顷皇庄,由监国殿下继承。”
“还有第三个要求吗?”裴旻克制着内心的愤怒问道。
“有,还有第三个要求,那就是扩大监国的权力,主要增加两条,一是监国有权否决政事的决议,其次就是监国有权决定皇位继承者。”
“够了!”
裴旻腾地站了起来,内心的愤怒再也难以遏制了,他盯着王珙一字一句道:“王相国,你的三个要求我一个都不接受,我作为吏部尚书右相国,正式接受你们四人的辞呈。”
……
次日一早,大明宫中书省传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政事堂的监国党三人和张筠同时辞去了政事堂的相国职位,随即,监国李亨宣布解散政事堂。
在皇帝没有成年执政之前,政事堂便是大唐王朝的最高权力机关,所有的军国大事都由政事堂来协商决定,政事堂的解散也就意味着大唐没有了最高权力者。
按照去年李庆安和李亨达成了权力构架协议,如果政事堂被解散,监国必须在三天内提议组成新政事堂,由朝廷五品以上职事文官进行公推,具体操作由中书省来组织,门下省负责监督,而御史台则负责外围监督,最后由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和御史中丞组成大三司会审,会审通过后,新一任政事堂则正式宣布成立。
虽然看似很民主,程序也很严密,但实际上还是赵王党、监国党、张党和保皇党等四个势力集团的角逐。
一时间,朝野内外议论纷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少年皇帝病重转到政事堂的公推上来,毕竟这涉及到了所有人切身利益,很多人都有机会参加公推,而且按照正常的惯例,监国肯定会在最后一天才正式提议组建新政事堂,这样,各大势力便有时间在背后进行连横拉拢,寻求尽可能多的支持者。
政事堂的公推只是朝官们的盛会,和宫廷人员没有关系,大明宫内对此事波澜不兴,宦官和宫女们的心思依然集中在圣上的病情上。
陈弘志是晚上当值,当天亮之后,其他宦官和他交接了看护圣上的职责,陈弘志便疲惫不堪地回自己的房了,这两天,他心事重重,他没有想到一点点巴豆粉居然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圣上险些丧命,这令他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他就绝对不会使用巴豆了。
但后悔也没有办法了,好在御医和太后都没有发现圣上病重的真相,这又使他略略放下了心,现在他只求太上皇能恪守承诺,不再来打扰他,让这件事被时间淹没。
陈弘志毕竟只有十七岁,他虽然聪明,但阅历还是太少,不懂人心的险恶,当他推门进自己屋时,他顿时被惊呆了,只见李辅国就像幽灵一般,又出现在了他的房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
第五百零八章 毒蛇之心
“你、你怎么又来了?”陈弘志惊呼起来。
李辅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你不用担心,我是来表彰你。”
他回头一指地上的箱子,“你看!”
陈弘志这才看见地上放着两只大木箱,都敞开着,里面摆满了黄金,黄澄澄的金子,至少上百锭之多,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黄金,不由瞠目结舌,眼睛都有些直了。
李辅国望着他的表情,不得不暗暗佩服李亨的眼光,此人虽年轻,但骨子里果然贪财,人为财死,自古名言啊!
他走到箱子前,随手托起一锭黄金,像毒蛇诱惑小鸟一样,轻言细语道:“这是五十两的黄金,价值六百贯,箱子里一共是五千两,那就是六万贯钱,这是太上皇赏你的,他夸你做得很好,另外,在平康坊还有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宅子,也归你了,房契就在箱子里。”
陈弘志只觉腿有些发软,刚才心中的不悦和担忧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慢慢走上前,轻轻抚摸着黄金,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神采,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像一朵怒放的鲜花,那双贪婪的、发亮的、带着一种邪魔的眼睛睁得很大,嘴和鼻孔也张着,贪婪地吸着粗气,他直望着眼前,不仅仅是黄金,似乎想把所看到的一切,大地、天空、太阳乃至空气都占为己有。
李辅国没有打扰他,而是背着手站在他身后,等待他从沉醉中反应过来,不知过了多久,陈弘志终于回到了现实,他转过头,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这些……都给我吗?”
“是的,都属于你了,太上皇对自己人一向很慷慨,你的表现让他很满意。”
李辅国坐了下来,笑道:“你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居然没有被发现。”
这句话使陈弘志终于从发财梦中惊醒了,他垂下了头,低声道:“圣上非常喜欢喝一种花露蜂蜜汁,都是我一手调制,我就在花露蜂蜜汁里放了一点点巴豆粉。”
“嗯!不错,那别人不怀疑你吗?比如太医,或者你没有被别人看见吗?”
陈弘志的头垂得更低了,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无论是厨房里送的饭菜或者别人煎的药,都要经过太医检查,那花露蜂蜜汁也不例外。”
“那你是怎么逃过检查的?”
“我、我是最后一环,御医检查完后才把东西交给我,我再服侍圣上喝下,而且王太医为了逃避自己的失职,便一口咬定圣上是夜里受凉才会病势加重,太后也没有对我产生怀疑,因为圣上从小就是我陪着他,太后可以怀疑任何人,但就怀疑不到我的头上。”
“原来如此!”
李辅国这才明白,原来陈弘志竟是李适最信任的人,真是天助他们了,他的眼中立刻涌出了一种奸诈的笑意,道:“虽然你做得很好,但太上皇并不希望他的孙子拉肚子,他只是希望圣上能再昏睡一段时间,你知道,朝廷政事堂正在重新公推,太上皇不希望圣上干涉此事,所以,还要再辛苦你一趟。”
说着,他把一只小指头般大的红色的水晶小瓶放在桌上,陈弘志脸色大变,那红色的小瓶在他看来,就仿佛是毒蛇的信子,他一连后退几步,眼中惊恐万状,浑身颤抖。
“不!不!我不做。”
他话没说完,李辅国便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咬牙切齿骂道:“你这个王八蛋,你敢不做吗?你不做,你就死,圣上的碧玉貔貅是你偷的,巴豆粉是你放的,你还以为你有多忠诚高尚吗?”
陈弘志瘫软了下来,他仿佛听见身后大门重重的合拢声,他的退路已经被断绝了,他就像一只经不起诱惑的小鸟,被毒蛇拥入了怀中。
“你们会杀我灭口!”这才是他最害怕之事。
李辅国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柔声笑道:“你真是糊涂啊!圣上最后是因为他病重不治,如果你死了,不就告诉了别人,真相是什么吗?你不用担心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要被灭口,就像我,知道得比谁都多,那太上皇为什么不灭我的口?”
“你不一样。”
“一样的,真是傻孩子,你是宦官,只有宦官才能成为太上皇的心腹,你明白吗?现在你就是太上皇的心腹,替太上皇做最隐秘之事,现在你懂了吧!”
陈弘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李辅国站了起来,道:“好了,之前因为你不是太上皇的心腹,所以要赏你黄金,但现在你已是我们的人,所以就不会有什么赏赐了,今天晚上就把事情办妥,然后你去读书,将来做御书房的总管。”
说完,李辅国便开门走了,不知过了多久,陈弘志慢慢站了起来,将门反锁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前,呆呆地望着两箱黄澄澄的金子,这是五千两黄金,价值六万贯钱,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拥有这么多财富,渐渐的,眼中的贪婪之火又再次燃烧起来,他霍地回头盯住了那只红色的水晶小瓶,此时在他看来,那已经不再是毒蛇的信子,而是一盏照亮他前途的明灯。
……
陈弘志也是唐朝历史上一个权力很大的宦官,历史上的唐宪宗便是他所害,一时权倾朝野,但历史在他少年时转了一个弯,他成了李亨的一把锄头,为李适掘墓。
当陈弘志眼巴巴地看着李适将一杯鲜红的花露蜂蜜汁喝尽时,此时,他也知道自己改变了历史,他不知道药性会在几时发作,他的心紧张得几乎停止了跳动。
“你怎么了?”
李适见他神色有些异常,不由奇怪地问道。
“没、没什么,这些天奴才可能没有睡好,头晕得很。”
“是啊!朕生了一场病,让你们受苦了,朕心里也很内疚,你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圣上的关怀让陈弘志几乎哭了出来,但他知道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他若露半点口风,便是死路一条,他死死咬住了嘴唇,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陈弘志跪下,重重磕头道:“陛下关心,奴才感恩不尽,愿陛下龙体早日康复,奴才再服侍左右。”
“朕也想早点好起来,哎!天天读书,头都大了,朕还想再坐船玩一玩,到时你陪我一起玩。”
“好!奴才一定陪陛下。”陈弘志的声音里都带有哭腔了。
这时一阵强烈的困意向李适袭来,他点点头道:“朕想睡觉了,你去吧!好好去休息,晚上再来陪朕说话。”
“那奴才告辞了!”
陈弘志心中紧张得快跳出来,他慢慢退下,立刻向自己的房间快步走去,他不放心他的五千两黄金,就藏在他的床榻下,若圣上出事,宫内肯定搜查,若被人搜到,他就死路一条了,不行,他必须要将黄金埋起来。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他住的院子里有几个宦官正在自己做饭,见他回来,都讨好地向他笑道:“陈公公,我们这边有一瓶好酒,要不要来喝一点?”
“不用了,我要睡觉,任何人都不准打扰我。”
陈弘志刚走到门口,这时,走过来一名宫女,向他施礼道:“陈公公,太上皇要我送件玉器给你。”
“嘘!”
陈弘志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向两边看看,没有人注意他,便低声道:“进屋去说!”
他推门进了屋,宫女也一闪身进了屋,她从随身的篮子里取出了一尊碧玉马,放在桌上笑道:“太上皇听说你喜欢碧玉,便将这尊玉马送给你,这可是于阗进贡的,是极品美玉,是给你的奖励。”
“多谢太上皇,请大姐转告太上皇,就说事情已经办妥,请他放心!”
“是吗?”那宫女闪过了一丝冷意,一指榻下,讶道:“公公,你的黄金怎么没了?”
陈弘志大吃一惊,一回头向榻下望去,他的黄金果然不见了,他呆住了,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一根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猛地一拉,陈弘志摔倒在地,他拼命挣扎,两手在空中乱抓,他喉咙里咯咯直响,翻着白眼绝望地看着身后的宫女,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女人的力气竟是如此之大。
“说过……不杀……我!”他拼命挣出了这句话。
“我们是不想杀你,但你一定要自杀,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宫女声音就毒蛇一样阴冷,这是陈弘志在人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片刻,宫女从后窗悄然离去,房间反锁着,只有陈弘志瘦小的身影在半空中摇荡。
……
宫中已经发生了巨变,但此时朝廷中人都还没有意识到宫中将出事,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政事堂的公推上,明天将是监国宣布政事堂开始公推的最后期限,从明天开始,便是三天的公推期,此时所有人的心弦都绷紧了,大家都遗忘了病重中的小皇帝。
在唐朝的政治中,政事堂其实是一种协商机制,因为三省六部制中中书省的权力极大,有制诏之权,为了限制中书省的权力,便有了门下省来监督,一份诏书,光盖了中书省的印章还不行,还必须有门下省的大印,所以就称为中书门下之印。
门下省若觉得中书省的诏书不妥,可以直接反驳回去,中书省必须重拟,这里面就有两个问题,首先是中书省的诏书已经经过皇帝御批,如果驳回,那皇帝还得再批一次,其次,中书门下批来驳去,容易使军国大事被拖延。
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所以就有了政事堂这种协商制度,中书省、门下省首脑事先坐在一起协商,协商通过后,中书省再拟旨,另外,唐朝是实行多相制,除了中书令和门下侍中这样的一级相国外,还会有几名二级相国,也就是获得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资格的高官,一般是各部的尚书,他们也一起参与了政事堂的协商,渐渐的,政事堂就成为了唐朝的内阁,具有极大的权力。
尤其在目前皇权缺位的情况下,政事堂就成了事实上的最高权力机构,唐朝的军国大事都由它来做出决定,无论是李庆安还是李亨,都极为重视它。
天快黑时,裴旻的府门前停了好几辆马车,这是赵王党的重要骨干在一起商量对策了,在裴旻的外书房里坐了五个人,裴旻、崔涣、韦滔还有卢涣,另外还有中书侍郎张镐,张镐本来也属于保皇党人,但李亨对李适的严重威胁,使张镐意识到,只有依靠赵王党才能更好地保住少年皇帝,他便转而投靠了赵王党。
“这两天我越想越觉得奇怪,王珙所提的三个条件都是我们办不到,他明明知道我们不会答应,为什么还要提这三个条件,很明显,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解散政事堂,这是李亨的故意而为,我敢肯定他为此蓄谋已久。”
裴旻的话让所有人都陷入沉思,这时,崔涣眉头一皱道:“按照朝廷目前的权力格局,赵王党占了四成,保皇党占两成,张党占一成,监国党只有三成,如果按照这个比例来公推政事堂,政事堂的七人中,我们能占三人,保皇党一人,张党一人,他们监国党最多只有两人,我就不懂了,解散政事堂重新公推,对他们并不利,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既然他们已经把张筠争取到了,那么政事堂中他们就占了四人,成为大多数,什么决议不能通过,解散土地田亩司,土地归还原主人,这些决议都能顺利通过,为什么还要解散政事堂,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韦滔也点点头道:“崔尚书说得不错,我也是这么想,他们根本没有必要解散政事堂,我想,李亨应该是另有用意。”
裴旻背着手走了几步道:“或许他们是另有用意,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你们没有想到,那就是张筠这个人,我不知道他们对张筠达成了什么妥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张筠是墙头草,不可能事事都支持他们,张筠或许只答应与他们一同辞职,解散政事堂,反正最后公推中肯定还会有他,对他来说这只是顺水人情,这符合张筠的风格,但崔尚书也说得对,他们在这个时候解散政事堂,甘冒很大的风险重选,他们必然是另有图谋,我有一种预感,这两天必有大事发生。”
裴旻刚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只听一名下人在门外大喊道:“老爷,不好了,宫中有紧急消息传来,圣上、圣上驾崩了!”
第五百零九章 登基之战(上)
突来的消息使众人大吃一惊,他们面面相觑,他们几乎是同时明白过来,这就是裴旻所说的大事,李亨蓄谋已久,在这关键时刻解散政事堂,害死了少年皇帝。
“陛下啊!”张镐向北跪下,放声痛哭,崔涣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害死了两任皇帝,他就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吗?”
这时,裴旻也从极度震惊中恢复了理智,他立刻对众人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大家赶快把家人带去长安县,不!不!不能顾家人了,我们现在就去长安躲避,再晚一步,我们就走不掉了。”
众人都明白裴旻的意思,慌慌张张便向大门外快步走去,裴旻走在最后,他把妻子也顺便带上了,众人各自上了马车,车夫扬鞭,几辆马车迅疾地向长安县驶去。
他们非常幸运,马车刚刚冲过朱雀大街,李亨的戒严令便下达了,万年县的各个坊门纷纷关闭,一队队金吾卫士兵在大街上奔跑,喝令行人立刻回家,位于万年县的裴府和韦府被士兵团团包围。
万年县的突然戒严让长安人都疑惑不解,有些人已经隐隐猜到朝中可能出了大事,但真相已经封锁,所有的情况只能等明日天亮才能知晓了。
对于知情者或者参与者来说,这个夜晚无疑是难眠的一夜,这短短的一夜,将彻底改变大唐的历史。
大明宫含元殿的高阶之上,李亨背着手俯视着长安全城,他有一种将天下江山拥入怀中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变得真实起来。
大明宫已经完全与外界隔绝了,除了最初逃出报信的几个宦官外,其他人再也无法进出,全副武装的羽林军将大明宫严密地控制住了,目前控制大明宫的羽林军由左将军徐子耀率领,他已经被李亨完全收买,而羽林军大将军安抱玉的母亲在上月去世,他请了三个月的丧假,这样就给了李亨一个控制大明宫的机会。
但太极宫和皇城那边李亨却无法控制,那边的五千羽林军是由右将军赵羽信统帅,赵羽信是前羽林军大将军长孙全绪的心腹,想控制他,就必须拉拢住长孙全绪,只可惜平楼事件后,李亨已经再没有机会和长孙全绪和好了。
但任何事情都不可能面面俱到,他控制不住皇城的五千羽林军,也控制不住长安县的两万千牛卫,这其实也没什么,更重要是他李亨有二十万关中大军在手中,他就不怕任何人与他为难,就算是安西军他也不怕了,这就是实力,至于身后史家的笔,他更不惧,只要他登上皇位,历史不就是他手中的一团面吗?
在他身后,站满了羽林军和宫廷侍卫,左将军徐子耀上前一步,谄笑道:“陛下,臣恭请陛下荣登大宝。”
望着满城的万家灯火,李亨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他笑得是如此畅快,多年的憋屈在这一刻被他抛在脑后了,这是他蓦然转身,注视着他梦寐以求了近二十年的帝位,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激动,大步向含元殿那至高无上的宝座走去。
……
夜色深沉,几匹战马如风驰电掣般在长安以西的官道上疾奔,胡沛云紧咬嘴唇,他快马又加鞭,眼中涌现出无限的恨意,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窝囊,作为长安内务司的总头目,他竟然对李亨的计划一无所知,让他感到羞愧、感到耻辱,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只能将以后的事情做好,再向大将军请罪。
他们如一阵风似飞驰而过,不到一个时辰,便赶到了咸阳的安西军大营,通报后,被当值士兵匆匆地带进了严庄大帐。
“胡总管,你总是在半夜三更来找我!”严庄打了个呵欠,有些倦怠地埋怨道。
“先生无怪,长安出了大事,我不得不连夜赶来。”
“别急,先坐下!”
严庄请他坐下,笑道:“让我猜一猜好吗?”
他沉吟一下,便笑道:“可是少年皇帝驾崩了?”
胡沛云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先生怎么知道?”
“我前天看你送来的情报,上面说圣上病了,我就在想,如果这时候圣上因病去世,对李亨倒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没想到他真的动手了。”
严庄神情颇为得意,他为自己能准确地摸到李亨的心脉而感到自傲,但胡沛云却感到十分沮丧,道:“可惜还是被他得手了,我无能啊!”
“不!不!不!”
严庄连忙劝慰他道:“他得手对我们并不是坏事,这也是大将军所期望,大将军早在扶持小皇帝登位时,便知道会有今天了,若你制止了,反而会坏大将军的大事,你明白吗?”
严庄的解释让胡沛云一颗内疚的心放了下来,他苦笑一声道:“虽说有些侥幸,但毕竟是我们没有洞察,这一点不容否认。”
“先不说这些了。”
严庄一摆手笑道:“那长安的局势现在如何,政事堂可有什么反应?”
给咸阳大营送来的情报是两天一次,政事堂被解散是昨天上午的事,严庄现在还不知道。
“这也我要向先生禀报的第二件事,由于政事堂的四名相国同时辞职,所以政事堂在昨天已经被解散了。”
“还有这种事?”
严庄愣住了,半晌,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叹息道:“好!好一个李亨,难怪大将军要我不能轻视此人,果然有手段,政事堂在这个节骨眼被解散,李亨也就扫清了他登基的最大障碍。”
“可是没有政事堂率领群臣的拥戴,他怎么能登基?”胡沛云还是有点不明白。
“这你就不懂了,政事堂不是解散了吗?再组建一个就是了,三名相国或者五名相国都行,只可笑那张筠自以为在两边都能如鱼得水,这次却被李亨狠狠玩了一把,现在恐怕他肠子都悔青了,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李亨是玩弄权术的高手。”
胡沛云沉思了片刻,问道:“既然先生已有意料,那依先生之意,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严庄点了点头道:“你问得好,这两天是最关键的时刻,你和南霁云要依照我说的去做,今天晚上就要行动。”
……
长安城以一条朱雀大街为界,出现了水火两重天的景象,万年县被金吾卫戒严,家家户户的灯火早早灭了,各个坊内放佛死水一般沉寂;但长安县却坊门大开,彻夜不闭,行人马车络绎不绝,灯火辉煌,西市也准许开了夜市,各家店铺鼓足了劲吆喝,顾客如织、摩肩接踵。
千牛卫的士兵也是一队队在街上巡逻,到了亥时后,长安县也开始安静下来,这时有臂带红袖套的宪兵挨家挨户发放传单,传单的内容令人触目惊心。
‘父杀子、祖杀孙,伦理泯灭,惨绝人寰。’
传单用极为详实的事实揭露了太上皇李亨去年在皇庄毒杀先帝的事情,又揭露了今天发生在大明宫的惨剧,小皇帝只落水受寒,但今天晚上却毒发而亡,谁是凶手,路人皆知。
传单发到了每一户人家,不识字的人纷纷去找识字的人讲解,很快,传单上的消息震惊了长安县,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细想一想,却又合情合理。
家家户户都在闭门谈论着这个惊天的消息,这时,有官员从大明宫来,也一家一家地通知住在长安县的官员,明天早朝,将讨论重大事项,凡在长安的七品以上官员都必须要参加。
忧虑笼罩在每一个大唐官员的心中,尽管时辰已经很晚了,但住在长安县的朝官却自发地,三三两两地来到了太平坊,接到消息其他官员也赶来了,太平坊独孤府前的广场上渐渐地聚集了上千名朝官,这些官员中,有的只是低品小官,有的是五品以上高官显贵,但不管他们地位如何,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一样地充满了迷茫和忧虑,大唐将何去何从?
独孤府四周已经被数千名千牛卫士兵严密地护卫了,每一个赶来的官员都要被验证身份,独孤府的家人在广场上还特地点了数十盏大灯笼,照如白昼,从万年县逃来的裴旻等六名高官此时都暂住独孤府中,他们也出来了,和千余名官员一齐商量明天的对策,广场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韦滔带着一名官员匆匆找到了裴旻,“裴相国,这位是礼部员外郎宋籍,他有一个重要情况要禀报相国。”
这名官员上前施礼道:“卑职参见相国!”
裴旻见过他,便笑道:“宋使君有什么重要情况要说?”
“禀报相国,卑职极好打马球,而且我们礼部和兵部的同好者每逢旬假都会相约去城外打球,我们平时也懒得奔跑送信,便用信鸽联系,卑职就是负责联系之人,我可以用信鸽通知十几名住在万年县的官员,让他们明白真相,和我们保持同一步调。”
“这个办法不错!”
裴旻立刻赞道:“再让他们想办法通知同坊的赵王党和保皇党人,明天都不要上朝。”
这时,韦滔笑道:“我们韦氏也有信鸽,我也可以利用信鸽通知万年县的韦氏家族和关系密切的大臣,让他们明天都不要上朝。”
裴旻得他的提醒,这才想起裴家其实也可以,长安县也有不少裴氏族人,也可以让他们想办法通知万年县的同族,抵制明天的早朝。
他立刻转身走上台阶,摆手高声喊道:“各位同僚请安静,听我一言。”
见是右相国裴旻说话了,千余名官员一齐安静下来,向他望去,裴旻高声道:“明天所谓早朝,李亨必然是要图谋登基了,此人登基,将会使我大唐江山蒙羞,这是大唐的耻辱,或许我们无法阻止他的疯狂,但是我们不承认他的身份,我们要抵制他的登基,我们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想窃取大唐江山,杀子杀孙,礼义廉耻何在?人伦道德何在?我大唐右相国裴旻在此向诸君倡议,我们宁为平民,宁为乡农,也绝不做他的一官半职!”
“我们抵制他!”崔涣振臂呼喊起来。
“抵制他!”千余名官员皆被感染,一起振臂高喊起来。
“很好!不仅我们要抵制,我们也要想办法让万年县的官员们知道真相,要大家一起抵制,大家都发动起来吧!让家人在明天早朝时去路上拦截你们的亲朋好友,让他们回去,不要上朝。”
裴旻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积极响应,众人热火朝天地讨论各种办法,这时,独孤府大门开了,十几名丫鬟婆子簇拥着赵王妃独孤明月走了出来,她必须要出来,为了自己的丈夫,明月也知道,众人自发来到独孤府前是有着更深的一层意思,他们是渴望能从自己这里得到李庆安的消息。
明月身后的乳娘手中抱着她的孩子,也是赵王李庆安现在唯一的儿子,几名亲兵侍卫左右护卫着这个孩子。
明月走到了台阶上,独孤府广场上再一次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向她望去,明月手中拿着一管鸽信,这是安西军的最新战况,是南霁云刚才悄悄递给她。
不在乎这鸽信中是什么消息,关键是要由赵王妃来宣布,这样更有说服力,这也是裴旻等重臣们希望,他们赵王妃能稳定住官员们焦虑不安的心。
“我请大家焦虑的心先平静下来!”
明月的声音非常柔美,但它清朗、坚决,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官员们的心中。
“乌云虽然会暂时遮蔽日月,但北风终究会将它吹走,还天地一片晴朗。”
不知是谁先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广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等众人掌声稍息,明月举起了红色的信筒,朗声道:“这是赵王殿下刚刚送来的急件,是他的亲笔手书,我念给大家听。”
她展开了薄绢在灯笼的照明下,她高声念道:“出师未战先报捷,我唐军已经吐蕃赞普射杀于吐火罗阿缓城内,全军振奋,歼灭吐蕃大军指日可待!”
停顿了一刹那,广场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官员们拥抱在起来,齐声欢呼,这个欢呼胜利的情形使裴旻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个捷报来得太及时了,它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所有人的心,给众人带来了希望,他们心中的焦虑和担忧,在此时都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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