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风雨欲来


  得知那色波失守的消息,李嗣业勃然大怒,立刻罢免了东三堡主将之职,斥候探来消息,大食人正是从东三堡以南八里处渡河,李嗣业一面调兵遣将收复那色波,同时加强阿姆河防御,另一方面,他修书一封,将那色波失守的情报十万火急报给了李庆安。
  此时李庆安刚刚抵达俱战提,视察信德粮食北运一事,信德的战事已经平息,封常清率一万唐军在旁遮普一战击溃了信德大食军,大食残军已向波斯逃走,封常清立刻组织粮食北运,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一百万石粮食已经抵达波悉山东麓大仓库,正源源不断运至俱战提。
  这时,那色波的情报送到了李庆安的手中,李庆安在俱战提的码头上来回踱步,他的亲兵则远远站在一旁,不敢打扰他的思路。
  从情报上的描述,三千大食就是孤军深入河中,没有后援,也没有大食主力军正面袭击阿姆河,他们借风雪掩护,躲过了唐军的防御线,奇袭那色波得手,驻守那色波的千余唐军在伤亡过半后,被迫撤离,李嗣业已经调兵一万人,准备夺回那色波。
  其实这些李庆安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大食军奇袭那色波的目的何在?这三千奇兵孤军深入,显然是来送死的,而且那色波也不是什么战略要地,铁门关才是,那么他们奇袭那色波是出于一种什么考虑,当然不是为了夺取一点点宝石,就算夺取了,他们也带不回去。
  大食人的用意让李庆安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一种试探,试探唐军的防御和存在的漏洞,如果是为这个原因,那么他们选择暴风雪的天气渡过阿姆河是绝不明智的,阿姆河可不是每天都有暴风雪,他们根本试不出唐军的真实防御能力。
  李庆安背着手凝视西方,这个命令会是谁下的,是齐雅德吗?李庆安轻轻摇了摇头,齐雅德不会派三千精锐来送死,他没有这种魄力,而且从战术上来说,这种深入敌境的做法毫无意义,除非是派一万人,或许还有前后夹击的效果,不可能是齐雅德的意思,那么会是谁?
  李庆安想到了一个人,曼苏尔,只有曼苏尔才会做出如此有魄力的决定,那么作为一国皇帝,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从曼苏尔的角度来考虑,李庆安便隐隐约约找到了一点答案,但这种答案还不清晰,犹如雾里看花的感觉。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李庆安不由好奇地向码头上望去,只见码头上的工人纷纷向远处奔去,仿佛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何事?”李庆安问亲兵道。
  亲兵立刻去打听,片刻回来禀报:“回禀大将军,有一队大象运输队到了,大家都跑去粮仓那边看热闹了。”
  “哦?走!看看去。”
  李庆安也兴致十足,他翻身上马,向粮仓方向疾奔而去,俱战提大粮仓,一支由千头大象组成运输队,正将近万石粮食运来,俱战提几乎全城出动,扶老携幼前去观赏大象运输队的到来,片刻,李庆安也奔至了粮仓处。
  “大将军,快看!”
  几名亲兵激动地指着远方喊道,“大象运输队来了。”
  只见远方出现了一支黑压压的队伍,一千头大象,背上驮着沉重的粮食,正列队向这边缓缓走来,气势异常壮观,在大象两边,一队骑兵左右护卫。
  这时护卫骑兵也发现了李庆安,十几名骑兵飞奔而至,远远地有人大喊:“大将军,卑职在此!”
  李庆安笑了,他已认出来人正是被他任命为信德副都督的赵崇节。
  赵崇节飞奔而至,他翻身下马,向李庆安半跪施一军礼,激动道:“末将赵崇节,参见大将军!”
  “赵将军快快请起!”
  李庆安将他扶起来,见他又黑又瘦,不由微微叹道:“赵将军一路辛苦了。”
  “卑职能将粮食北运回来,虽然辛苦一点,但也感到颇有成就。”
  “说得不错,来!坐下说话。”
  李庆安席地盘腿而坐,赵崇节也坐了下来,李庆安笑道:“说说信德的情况,与大食军一战,听说颇为惊险,具体说说看。”
  赵崇节点了点头,道:“确实很惊险,大食人的信德总督叫伊布拉欣,此人狡猾异常,他用信德土军扮作大食军主力从旁遮普北上,封将军率一万五千军去迎战,但在半路得到消息,大食军两万主力却绕道去偷袭阿布罗城大粮库,阿布罗城粮库只有三千唐军守军,当时正是晚上,大家急得直跺脚,恨不得插翅飞回粮库,但封将军却只派三千人扮作大部队惊惶奔回,他的主力跟在后面,众将都不理解,封将军只是笑而不言,果然不出二十里,二千唐军便被埋伏的大食主力伏击,结果封将军的主力却从后面大举压上,打了大食伏兵一个措手不及,八千大食主力几近全军覆没,伊布拉欣带了几百人逃走,杀死四千余人,生俘三千五百人,那个和大将军打过一仗的拉吉德也被生俘,唐军只伤亡八百余人,可谓战果辉煌。”
  “果然不负我的重托,这一仗打得漂亮。”
  李庆安连连称赞,他又问道:“那封将军是怎么知道大食军的主力会在路上埋伏?”
  “事后我们也问封将军,他怎么知道会有埋伏?封将军说,既然大食人用信德土军冒充主力,那么去攻打粮库的大食主力也未必是真的,因为他得到情报,大食军主力只有八千余人,如果它是带信德军去攻打粮库,那么就不会只带一万余人,不会是这个比例,至少是一比三,总兵力应该在四万人以上才正常,这是封将军从战俘口中研究大食军主帅后得出的结论,那个伊布拉欣的习惯从来都是一名大食军配三名仆从军,所以他推断,去攻打粮库的大食军主力很可能也是假冒,目的是为了降低唐军的警惕,而主力在半路埋伏,结果真的被封将军猜对了。”
  “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封将军给了我启示啊!”
  李庆安十分感慨,他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不知彼,他不知道大食人的调兵情况,也不知道一支三千人偷袭那色波的原因是什么?而这些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对大食军队的情况一无所知,汉唐会在大马士革的情报网也只能知道一点层面上的事情。
  想到这,李庆安又问道:“这次运来多少粮食?”
  “回禀大将军,这次我们动用两万头大象运粮,还有大量马车,一次性运了近五十万石粮食,去掉路上消耗的,差不多有四十万石运至波悉山仓库。”
  “大象不怕冷吗?”李庆安有些好奇地问道。
  “大象喜欢热,但也不怕冷,主要是一路上难找大象食物,沿途几乎所有的国家都动员起来给大象找野果野菜,这是最艰难之事,运完这一趟后得暂时停几个月了,等春天到来后再运。”
  说到这,赵崇节想起一事,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笑道:“本来想派人送去碎叶,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大将军,这是封将军攻打北部天竺得到了一个件战利品,命我送来献给大将军。”
  封常清率五千骑兵横扫北部天竺十几个小国的事情李庆安已经知晓了,拉其普特人在北天竺建了十几个小国,他们各自为阵,结果被封常清的五千铁骑逐个击破,七个小国投降了唐军,封常清从那里掠取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和近百万石粮食,准备北送碎叶,李庆安便猜到,锦盒里必然是件罕见的宝贝。
  他接过锦盒笑道:“是什么?”
  “大将军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李庆安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颗璀璨夺目的黄色金刚石,大小如婴儿的拳头,宝贵异常,饶是李庆安见宝无数,但这么大的金刚石,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不由惊讶道:“这是封将军夺到的吗?”
  “是,这是一个小国的镇国之宝,镶嵌在他们国王的王冠上,投降时,将王冠献给了封将军。”
  李庆安笑了,道:“你回去替我给带口信给封将军,就说我得了一个宝贝女儿,这颗金刚石就当他送给我女儿的礼物,我的王妃也要生了,估计是个小子,让他再准备一件礼物,我会补偿他,等他回来,我请他吃红蛋和糕饼。”
  “小王爷出生了吗?”赵崇节大喜道。
  “还没有呢!听产婆说可能是个小子,但愿那产婆别是个乌鸦嘴。”
  开了个玩笑,李庆安便就地写了一封短信,封好了,交给赵崇节道:“你立即返回信德,告诉封将军,大食很快就要反扑了,有可能会打信德,让他做好战备!但也不用太担心,我已下令李光弼配合信德,共同防御大食。”
  赵崇节接过信收好,起身行了一礼,“卑职这就告辞了。”
  “去吧!一路小心。”
  赵崇节翻身上马,向粮仓方向奔去,李庆安一直望着他走远,这才返回了码头,就在俱战提码头,李庆安下达了调兵集结令,从碎叶调五万大军赶赴河中,又从石国和宁远国各调一万军队西进,加上河中的三万军队,这样就调集了十万大军,又命俱战提调五十万石粮食前往撒马尔罕,充作军粮。
  同时,李庆安又写信给拜占庭皇帝科普罗尼,请他遵照协议,准备与唐军共战阿拉伯人。
  一道道命令发出后,李庆安离开了俱战提,向撒马尔罕而去。
  ……
  那色波城,一万唐军已经兵临城下,此时,离大食军占领那色波城已经过去了五天,风雪已经停止了,城内城外都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
  伴随着‘咚!咚!’的鼓声,一万唐军在距城五里外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他们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就地扎下了营帐,一顶顶灰色的帐篷出现在白色的世界里,格外地醒目,安西唐军的大旗在风中猎猎飞舞。
  城墙上,大食军主将沙希姆紧张地注视城外的情况,按照齐雅德的命令,他需要在那色波坚持十天,如果他能成功返回呼罗珊,那么他将会被曼苏尔封为利比亚总督。
  巨大的利益诱惑使沙希姆将危险抛之脑后,他已决心守城十天,然后再突围回呼罗珊,为此,他已做了大量的准备,他强迫城内的穆斯林为他效力,他拆除了小史国的王宫和沿城墙一带的房屋,得到了大量的石块,以补充他们并不占优势的弓箭,另外,他又派人将两座大门用巨石堵死,他们就是撞门而入,知道那色波的城门并不结实。
  为了鼓舞士气,沙希姆还下令抄没了几家撒马尔罕大商人的家里,得到了大量的库存宝石,将他这些宝石分给了士兵,作为他们跟随自己死战的奖赏。
  尽管沙希姆希望唐军在十天后再来,但情况并不美妙,第五天黄昏,一万唐军如期而至。
  只来了一万军队,这让沙希姆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线希望,如果他们防守得成功,一万人未必能攻下那色波城。
  天色阴沉,夜幕悄然降临,就在天色刚刚擦黑,唐军的大营里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战鼓声,城上的大食军都吓得跳了起来,紧张地注视城外,唐军大营出现了动静,只见十几架巨大的云梯从营帐中出现,铺天盖地的唐军步兵跟随在云梯周围,一步步向城墙开进。
  “准备石块,准备战斗!”沙希姆厉声大喊,他不明白唐军怎么会选择夜间攻城,黑夜中看不清对方,生死只能由天。
  城下,唐军主将正是河中都督李嗣业,他亲自率军来夺回那色波城,誓将所有入侵的大食军全部杀死。
  李嗣业目光冷静,注视着十五架巨大的云梯缓缓向城墙推进,这种云梯下方是座巨大的底座,下面安有木轮,每架云梯由五十匹骆驼拉动,云梯底座同时也是流动的防御台,每座云梯底座下面都躲藏着数百名唐军。
  云梯由主梯和副梯组成,主梯固定在底座上,副梯则十分灵活,伸缩自如,最高可达十丈,足以搭上绝大多数城墙,并且最顶端有巨勾,用以勾住城墙。
  那色波城虽然是河中第三大城,但那只是说他人口众多和贸易发达,并不是指它的城墙宽厚,相反,除了撒马尔罕和布哈拉,河中诸国的城池都并不高大,也不像唐朝的城池那样挖一条护城河,那色波的城墙只有五丈高,城墙并不厚实,没有护城河,用攻城槌可以直接撞城,但唐军并没有运来攻城槌,这十五架云梯似乎就是他们全部的攻城武器。
  巨大的云梯终于抵达了城下,长长的副梯从主梯上伸出,越来越高,轰地一声搭上了城墙,钩子牢牢勾住城砖,下面的唐军将主副梯扣紧,唐军便从底座内爬出,迅捷无比地向城头冲去,城上城下箭如密雨,石头仿佛雹子般砸下,长矛飞刺,喊杀声震天,一场惨烈的鏖战渐渐拉开了序幕。
  十几架云梯上,唐军士兵一手执盾,一手拿刀,顶着城上射下的箭雨,艰难地向上攀登,不时有士兵被石块砸中,惨叫着翻滚下云梯,城上的大食军疯狂异常,他们抱起石块向下猛砸,巨石在唐军头顶上翻滚,一连串砸下四五个人,哀嚎着坠落,大多坠地惨死。
  但唐军的弓箭却犀利异常,如飞蝗般铺天盖地射来,大食军稍有探头,便立刻被弓箭射中脸庞,伏尸城头。
  这时,沙希姆亲率数十名大食士兵,用叉子顶住云梯,一齐用劲,在一片喊叫声中,云梯上的铁钩渐渐脱离了城墙,被大食军掀翻出去,副梯轰然斜倒,梯子上的数十名唐军跟着云梯坠下城墙,惨叫声喊成一片。
  不断有唐军士兵冲上城头,但很快被凶悍的大食军杀死,抛尸城外,战事惨烈异常。
  李嗣业冷冷地望着城墙上鏖战,这次攻城战,他并没有动用自己最强的军队,五千陌刀军,用陌刀军攻城,大食军的弓箭和石块都将起不了作用,就俨如当年他亲自进攻连云堡一般。
  而这一次,他得到了李庆安的指令,要试验一种秘密武器,李嗣业见时机已经成熟,便轻轻一摆手,大帐中,数名黑影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绕过城墙,来到了东城,唐军的进攻都集中在北城,绝大部分大食军也在北城防御,只有极少一部分在南城上守卫,而东城上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大食军防守,因为这里没有城门,没有防守的必要。
  几名黑影飞奔至城墙下,他们找到了一块合适的城砖,用铁钎沿着墙缝一点点挖掘,城墙是用石块砌成,中间有灰浆,他们将灰浆抠去,露出一指宽的缝隙,直通城墙内,几名黑影随即用铁钩子伸进缝隙,一起用劲,将城砖一点点拉出,最后一连三块城砖被拉出,露出了一个两尺见宽的大洞。
  一名黑影随即取下身后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了一只扁圆形的铁家伙,沉甸甸的,足有三四十斤重。
  几名黑影小心地将铁家伙塞进了城洞内,‘咔’一声,一团火苗燃起,照亮了黑衣男子紧张的脸庞,他小心地点燃盘在铁家伙上面的引火线。
  ‘嗤!’引火线点燃了,开始匀速燃烧,这时,几名黑影拔足狂奔,不顾一切地向远处奔逃,片刻,他们仅逃出四百余步,只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大地都在颤抖,几名黑影仆在地上,死命地抱住头,爆炸声震耳欲聋,浓烟冲天而起,碎石四飞,飞出数里之外,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巨响,东城墙被彻底炸塌了,露出了一道宽达十几丈的大缺口。
  那色波城已无险可守。


第四百零一章 粟特商人
  撒马尔罕,大战来临前夕,刚刚平静了近半年撒马尔罕城又一次被战争阴云笼罩,但已经习惯了战争的撒马尔罕人并没有显示出惊惶失措,他们依旧平静地来去匆匆,过着自己寻常的生活,在撒马尔罕城东有一座巨大的白色建筑,这里是粟特商会的总部,粟特商会是河中地区势力最大的民间组织,粟特人以经商而出名,在数百年的贸易历史中,粟特商人为了共同的利益,便渐渐组织起来,最后形成了粟特商会,粟特商会的势力之大,他们曾经能一度决定河中诸国国王的人选。
  经历屡次战争的冲击,粟特商会也遭遇到了重创,尤其唐朝和大食处于敌对状态,这就大大削弱了他们的贸易利益,粟特商会陷入空前的危机,为此他们奔走呼吁,希望能找到一条新的贸易出路。
  这天上午,粟特商会内商贾云集,几百名来自河中各国的商会会员汇聚在这里,河中的战争危机和对前途忧虑使他们再也等不下去,正好此时他们得到了商会的通知,安西节度使李庆安将来撒马尔罕,将与商会商讨粟特人的贸易前途问题,商人们便纷纷暂时放下手中的事务,赶来了撒马尔罕。
  在商会的前厅,几名商会头目正在协商将与李庆安会谈的内容,他们该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商会一共有十名头目,分别来自粟特各国,其中以康国的商人居多,这也和粟特各国的地位决定,比如布哈拉是著名的文化艺术中心,它的商业气息就相对比较淡薄,而撒马尔罕则是手工业和贸易中心,它便成为了河中诸国最大的贸易中心,大商人尤其多,十名商会的头目,他们便占了四名。
  这次会议的召集发起人叫米哈伊尔,他年纪约七十岁,是商会中资历最老,也是身家最为厚实的大商人,同时,他也是一名虔诚的穆斯林,尽管这十名头目中,既有穆斯林,也有祆教徒,但在共同的商业利益面前,信仰不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
  “各位,现在的形势不用我说,大家应该也很清楚,战争已经停止了唐王朝和阿拔斯王朝之间的贸易,就像两座连接孤岛的桥梁被拆毁,我们便成了孤岛上无助的人,而且唐朝直接开启了和拜占庭的贸易往来,我们却没有能在其中分一杯羹,现在我们的处境异常危急,可以说命悬一线,这次赵王殿下来撒马尔罕,本来是来备战阿拔斯王朝,但昨天我联系到了长史罗大人,他表示愿意替我们向赵王殿下诉求,根据刚刚得到的消息,今天赵王殿下会来我们商会,所以,这将是一次决定我们命运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把握住。”
  “米哈伊尔大叔,你是我们最有资历的长辈,就说说你的想法吧!”
  米哈伊尔摆摆手,对众人继续道:“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说服赵王殿下,准许我们参与到与君士坦丁堡的贸易当中,到目前为止,粟特人没有一个人拿到碎叶开出贸易许可证,我们希望得到这样的机会,同时,也希望他能允许我们继续与阿拉伯人的贸易。”
  “米哈伊尔大叔,继续与阿拉伯人的贸易恐怕会有点困难,毕竟现在两国之间的战争要爆发,军队不可能允许我们过境。”
  “我知道!我知道!”
  米哈伊尔连忙道:“所以我们要向他解释,我们不会贩运军事物资前往阿拉伯,我们只会贩运奢侈品,诸如瓷器、丝绸、茶叶等物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相信赵王殿下的态度会有所松动,我为此请来了几名特殊的朋友来帮助我们。”
  说到这,米哈伊尔向坐在最边上的两名老人点了点头,众人早就注意到他们二人了,却不知道他们是谁?其中一名古铜色皮肤的老者起身,自我介绍道:“我叫萨尔达,来自拓枝城,也是商会会员。”
  有人听说过他,不由点点头,这也是个去唐朝贸易的老商人了,米哈伊尔笑着给大家进一步介绍道:“萨尔达和赵王殿下在七年前曾有过一段交情,那时赵王殿下还只是唐军的一名旅帅,当时萨尔达陪同石国俱兰公主,也就是后来的圣女俱兰去安西。”
  众人眼中都露出一丝羡慕之意,和赵王有这种交情,这个萨尔达可以发大财啊!萨尔达却苦笑道:“时间已经过了七年,不知赵王殿下是否还记得我了。”
  这时,第二名老者站起身,躬身微微笑道:“我就是博罗多。”
  博罗多是撒马尔罕穆斯林的精神领袖,医术高绝,在康国威望极高,只是他平时很少露面,故众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听说此人就是博罗多,大家竟忍不住鼓起掌来,博罗多就是那个治好了李庆安子嗣之病的穆斯林名医,他和李庆安的关系也很好,米哈伊尔把他请来,就是希望他也能帮助商会。
  有这二人帮助,众人都觉有了希望,精神纷纷振作起来,这时,一名商人急匆匆跑入,高声道:“赵王殿下来了!”
  众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跟着米哈伊尔一起向大门外迎去。
  ……
  自从三年前拿下河中,李庆安已经来了三次撒马尔罕,这一次已是第四次,但来粟特商会却是头一遭,李庆安不是不知道粟特人对东西方贸易的重要,但粟特商人的势力太大,在上次河中动乱中,他们非但没有帮助李庆安平息事态,反而暗中支持两派教徒的冲突,尤其支持穆斯林激进派造反。
  这件事被人揭发后,让李庆安对粟特商人十分不满,为了惩罚粟特商人的不忠,他为此下令不予粟特商人参与拜占庭贸易的资格,同时停止与大食进行贸易,另外碎叶官府也限制了粟特人前往大唐贸易的规模和人数,经过一系列的严厉措施,有效而沉重地打击了粟特商人。
  这次他赶来撒马尔罕,是为了指挥与大食的战争,但主管河中政务的罗启明几次请求他放松对粟特商人压制,考虑到粟特商人的作用,李庆安终于答应罗启明的请求,来参观粟特商会。
  李庆安在一百多名亲兵的严密护卫下,走进商会大门,罗启明以及十几名河中官员也陪同前来。
  走进商会大门,首先便看见了一片宽阔的广场,数百名粟特商人簇立在两旁,千余名唐军已经先期进来,全副武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将商人们隔离在两旁,不准他们靠近李庆安,尤其在即将爆发战争的时刻,各种安保警戒变得异常严密。
  这时,商会十名头目迎了上来,米哈伊尔率先跪倒,激动道:“粟特商会恭迎赵王大将军殿下!”
  李庆安淡淡一笑道:“参观粟特商会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上次本想来,可是受河中内乱的影响,所以便取消了。”
  李庆安的话中带了一根刺,他含蓄地提到了河中内乱,也就是告诉他们,正是河中内乱使他放弃了粟特商会。
  这些粟特商人一个个都精明无比,他们怎么会听不出李庆安的话中有话,米哈伊尔立刻诚恳道:“今年河中局势平静,民众安居乐业,撒马尔罕也渐渐恢复了从前的繁荣,这些都是蒙殿下所赐,我们每一个粟特人都心怀感激,粟特商会更是期望河中在殿下的统治下,变得更加繁盛,为此,我们会全力支持殿下每一项决定。”
  尽管李庆安是希望中原汉商能够取代粟特人,活跃在丝绸之路上,但他也知道,至少在五六年之内还办不到这一点,且不说安西移民绝大部份都是自来中原的农民,经商意识还比较淡漠,而且李庆安也需要他们巩固对土地的占领,尤其在对拜占庭的贸易上,安西主要是以官商为主,但仅靠官商远远不够,而且官商比较死板,远比不上犹太商人那样灵活,最近,大量的犹太人参与到了拜占庭与安西的贸易之中,所以李庆安最终还决定放开粟特商人的贸易限制。
  今天来粟特商会,李庆安也是要听其言、观其行,他们态度很好,已经有知罪的悔改,但这还不够,他还需要粟特商人拿出实际行动来。
  “你们起来吧!我先看一看。”
  米哈伊尔连忙起身,带着李庆安向内廷走去,走到门口,李庆安却看见了博罗多,不由一怔,上次他在河西不辞而别,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了,李庆安立刻亲热地将他拉到一旁,低声感谢他道:“内子已有身孕,如诗也生了个女儿,我要重谢博翁。”
  “大将军不必谢我,治病扶伤是我的本分,我只恳请大将军看在粟特人也是安西一份子的面上,给这些可怜商人一条活路,粟特人以商立本,无法从事商业,对粟特人将是灭顶之灾,我为粟特同族,焉能不急,如果大将军要谢我,那就请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说完,博罗多竟向他跪了下来,李庆安连忙将他扶起,叹道:“博翁不愧是仁厚之人,好吧!就看在博翁的面上,我会给他们一个机会,等会儿我和他们好好谈一谈。”
  这时,萨尔达也走上前,向李庆安深深行一礼,道:“大将军,还记得我这个老商人吗?”
  李庆安见他很有些面熟,可一时想不起来,“你是……”
  “大将军,当年俱兰公主就是跟我去安西。”
  “你是……萨尔达大叔!”李庆安忽然想起来了。
  “不敢当,哪里敢让殿下称我为大叔。”
  看见萨尔达,李庆安又想起了俱兰公主,他默默点了点头,道:“萨尔达大叔也是商会的吧!你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来碎叶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我已经跑不动了,我的儿子继承了我的事业,他想去君士坦丁堡和长安,可是他没有经商许可证,无法通过边军,恳求大将军让粟特人也参与到与罗马人的贸易中去,我感激不尽。”
  一连两个熟人来求情,这个面子李庆安也抹不下去了,他点点头,便对米哈伊尔道:“去你们会议室,我和你们好好谈一谈!”
  米哈伊尔大喜,连忙恭敬地将李庆安请进他们的会议室,会议室内已经布置好了,这帮商人为了讨好李庆安,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十分周详,首先是他们不敢和李庆安平起平坐,特地学习唐人的礼仪,在地上铺了软席,众人席地而坐,李庆安坐正中,一张用黄金箔编成的席子,粟特商人和官员们则分坐下首,左右各一排,除了十名商会头目外,三十几名有实力的商人也悄悄挤了进来旁听。
  李庆安坐下,一名美貌的粟特少女给他上了茶,李庆安不苟言笑,他沉着脸对众人道:“有句话我要先说在明处,今年以来,我为什么要打压你们粟特商人,原因就是你们中不少人在年初河中的宗教冲突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我在竭力平息两派的冲突,你们中却有人在暗中支持激进者,我在你们前国王稍芬的王宫中搜出了一份名单,有二百人之多,其中粟特商会就有一百二十八人,虽然古语说法不责众,但对我而言,就是株连责众,所以你们得不到与罗马人的经商许可证,我知道你们有人还是悄悄干了,但我要告诉你们,上个月,有三名粟特商人涉嫌违令贩运私货,被怛罗斯边军当场处斩,货物没收,这就是你们与我作对的惩罚。”
  李庆安的目光严厉地从几十名粟特商人的脸上扫过,他们心中惶惶不安,都低下了头。
  米哈伊尔起身惭愧道:“殿下,我们都已知错,从今以后,我们会全力支持殿下的每一个决定,包括与大食作战,我也愿意捐献财物,支持安西军队。”
  李庆安脸色稍霁,点点头道:“我今天之所以肯坐在这里,就是因为感受到了你们的诚意,其实从我个人而言,我绝不鄙视商人,我甚至还组织官商和罗马人进行贸易,贸易可以交流物资,使经济繁盛,使官府财税收入有保障,尤其安西需要中原内地的物资,所以我一直把商贸放在第一位,我设立六司九署,第一司就是户部,第一署则是财税署,由此可见我对贸易的重视,我李庆安也是心胸宽广之人,只要你们能以实际行动表明你们对安西的支持,我也会给你们平等的贸易资格,真正视你们为大唐子民。”
  “殿下的宽容让我们感激不尽,不知殿下还需要我们做什么,请殿下明言。”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很简单,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们必须拿到勋爵资格,你们就获得相应的贸易等级,勋官资格越高,获得的贸易优惠就越多,不仅可以去长安贸易,还可以和罗马人贸易,甚至可以继续和大食贸易,等级再高者,我还能给你们免税,派军队护送你们安全,所以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勋爵,要想得到与罗马人贸易的许可证,那至少得是上骑都尉的勋爵。”
  勋爵是李庆安为了在河中推行汉学而采取的一种措施,比如学习汉语、汉礼,送孩子进汉学堂等等,都能得到最低级的勋爵云骑尉,得到勋爵者有很多好处,比如减免税负,得到灾年赈济铜牌,修建屋舍可以得到军队帮助等等,要想得到更高的勋爵,就必须做出更大的努力,像李庆安说的上骑都尉,那至少要兴建两所汉学堂,或者资助五十名粟特少年去碎叶寄宿读书三年。
  粟特商人在粟特地区的势力极大,商人的本质是唯利是图,他们并不在意粟特会不会被汉化,他们往来于大唐和西域,仰慕大唐文化者众,不少人还会主动接受汉文化的熏陶,对这一点,李庆安看得极透,他要利用粟特商人的势力,替他传播汉学。
  听李庆安开出了条件,众商会头目皆窃窃私语起来,这时,米哈伊尔道:“殿下,上骑都尉的条件是否太高了一点,毕竟想和罗马人做生意的人多,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拿到上骑都尉的勋爵。”
  李庆安摇摇头道:“这是我深思熟虑才决定的,如果暂时没有能力,那就先在西域和中原之间做贸易,等了能力后再去君士坦丁堡,具体条款我已经交给了罗长史,你们可以去向他咨询。”
  说到这,李庆安又笑道:“另外,我还给你们开辟了一条新的贸易线路,那就是信德、旁遮普和天竺,条件同样是拿到上骑都尉的勋爵,便可以去那里经商贸易,我会命军队保护你们的安全,如果你们有兴趣,甚至可以建造海船,从旁遮普海港前往大唐南方,那里更有无尽商机,做海外贸易者,我不仅会免除一切货物的税赋,还免费提供粮食和淡水,怎么样,有兴趣者可以试一试。”
  大多数粟特商人听得目瞪口呆,让他们进行海外贸易,不过也有人跟随大食和波斯的货船前往过广州,知道海外贸易利益之丰厚,听到李庆安开出的条件,他们眼睛都亮了。


第四百零二章 看破迷局
  在和粟特商人们谈过话的当天下午,李庆安便启程赶赴那色波,他得到了李嗣业传来的消息,那色波已经被攻下。
  从撒马尔罕到那色波其实并不远,只有三百余里,李庆安一路疾驰,两天后,他和两千亲卫抵达了那色波城。
  攻打色波城的战役已经结束,在这场惨烈的战役中,一万唐军死伤近三千人,大食军也死伤两千人,唐军伤亡要高于大食军,不仅如此,这一战唐军也打得相当窝囊,攻城时死伤惨重,若没有震天雷的帮助,唐军未必能攻下那色波城,尤其让李嗣业恼火的是,唐军从炸开的缺口冲入城后,大食军主将沙希姆竟然趁唐军转至东城的机会,率五百人从北门突围,逃出了那色波城,至今下落不明。
  “大将军,从这一仗看出,大食人的战力不容小视啊!”
  李嗣业感慨万分,“三千大食军,不仅突破我们的防线,占领了那色波城,和唐军打个平手,最后那个叫沙希姆的主将还能率军脱逃,就在我眼皮底下逃走,这是我的奇耻大辱。”
  李庆安听李嗣业语气愤懑不平,便微微一笑道:“我们和大食军队也打了多年的交道,呼罗珊的军队向来是他们的精锐,这三千人从装备来看,必然又是呼罗珊的精兵,是他们精锐中的精锐,如果连这样的军队也表现平平,那么和大食人还有什么对抗的意义,关键是我们不能轻敌。”
  李嗣业叹了口气,道:“大将军说得不错,我确实是有点轻敌了,其实我可以调动两万军来围城,但我觉得一万军就足够了,结果正是我的轻敌,让大食主将跑了,我有愧啊!”
  李庆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说这些了,我想去看看震天雷的效果。”
  提到震天雷,李嗣业精神大振,催马便带着李庆安向东城而去。
  东城墙被炸塌处依然保持着原样,没有动过,到处是残砖断壁,一段城墙摇摇欲坠,城墙被炸塌的口子足有十几丈宽,夹墙里面的黄沙倾泻而下,形成了一道缓坡,唐军正是通过这道缓坡冲进了城内。
  “这种震天雷果然是犀利之极,大将军不知道那天晚上爆炸时,那种惊天动地,正在北城鏖战的双方都惊呆了,双方竟然停止了片刻战斗,不少战马也受了惊,到处奔逃,为此还伤了十几名弟兄。”
  说到这,李嗣业有些担忧道:“这种火药的威力太强大,我担心一旦机密泄露出去,敌人也拥有了这种武器,那对我们也将是严重威胁。”
  李庆安点点头道:“你的担心一点不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何保护住火药的机密,确实是一件很难办到之事,为此,我决定还是要尽可能少地使用这种武器,其次要绝对保守机密,除了我们几个核心将领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这是什么?我准备创造一次机会,对外泄露点机密,说这其实是葱岭山脉中独有的一种石头,叫火雷石,见火会爆炸。”
  “火雷石,真有你的,要是安禄山知道了,他不知道会派多少人来葱岭找这种石头。”
  两人边说边走,从缺口处上了城墙,他们走到北城处,李庆安慢慢停下了脚步,目光凝视着远方的山脉,陷入沉思之中。
  “大将军在想什么?”李嗣业走上前问道。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攻打那色波,这样的意义何在?”
  “其实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说实话,真的很令人诧异,他们除了损失二千五百人,一无所获,当然,他们尝到了震天雷的味道,或许他们想试探我们的战斗力。”
  “不!不是这样。”
  李庆安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很久,我想这应该是曼苏尔的计策,是他的一个战略阴谋。”
  ‘战略阴谋?’
  李嗣业一怔,他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连忙道:“请大将军详述。”
  李庆安微微笑道:“如果从常理判断,发生了那色波被占领这件事,那你会采取什么样的对策?”
  “加强防御!”李嗣业毫不犹豫道:“绝不容许第二次类似事件再度发生。”
  “这就没错了!一般人都会这样做,必然会重兵屯在那色波附近,而且我们会形成一种思维定势,既然敌人的前锋部队很容易地突破了那色波的防御,那么敌人的主力必然还是会从这里进攻,这样一来,我们就会将主力部署在阿姆河中部一线,尤其是那色波附近,嗣业,你说那个时候,大食军的主力会从那里进攻?”
  听完李庆安的分析,李嗣业猛地反应过来,拳掌一击道:“我明白了,他们派三千人进攻那色波,目的就是为给我们造成错觉,然后诱引我们把主力部署在这一带,可大食人的真正主力却是从北方或者南方杀来,如果他们针对吐火罗,那么他们会从南方杀来,如果他们针对河中,那么他们极可能会北面杀来,总之,他们绝对不会走中线。”
  “你理解得非常透彻,现在我很为难的事情是,大食军的主力到底是走北方还是南方,我拿不定主意,所以也无法布兵。”
  “不如这样!”
  李嗣业沉吟片刻道:“不用等他们主力到来,我们直接杀过河去,主动杀进呼罗珊,抢占先机,打乱他们的兵力部署。”
  “让我想一想,你的方案或许是一个好办法。”李庆安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远方出现了一队骑兵,约百骑,正疾速向这边驰来,几名唐军士兵迎了上来,片刻,一名骑兵回来禀报,“大将军,葛萨汗国有特使求见。”
  ‘葛萨汗国!’李庆安不由一怔,葛萨汗国来求见自己会有什么事?
  “带他上来。”
  很快,几名唐军带了一名英武的年轻男子和一名中年男子走来,李庆安觉得年轻男子有点面熟,似乎自己和布兰可汗会面时,他也在场。
  年轻男子上前施礼道:“葛萨汗国王子布罗尼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拱拱手笑道:“原来是王子殿下,我说怎么眼熟,我们见过。”
  这时李庆安的目光又落在那个中年男子身上,这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头颅很大,一脸大胡子,尤其他的眼睛让李庆安印象深刻,那是一种不屈的目光。
  李庆安的思路又转回来,对布罗尼王子笑道:“不知葛萨汗国找我有什么事?”
  布罗尼取出一封羊皮信,交给李庆安,“这是我父亲给大将军的亲笔信,请大将军过目。”
  李庆安打开了信,信中,布兰可汗口口声声称唐王朝和葛萨汗国是兄弟之邦,为了兄弟情义,他表示愿意出兵一万人,协助唐军攻打阿拉伯人。
  李庆安不由暗暗冷笑一声,这个葛萨汗国的热情并没有让他感动,相反,他看透了葛萨汗国的如意算盘,这是一个很善于投机的国家,从最早他们为了稳固贸易线路,便派出两千骆驼骑兵跟随自己南征信德,军队虽然不多,但他们却得了一个人情。
  而这次愿意协助自己进攻大食人也是一样,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兄弟情义,而是为了贸易利益,一旦东西方的贸易路线重新转回阿拉伯,那么对葛萨汗国的犹太势力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而且,帮助唐军击败阿拉伯人,葛萨汗国也将挤入大国的行列,以战胜国的姿态,与唐帝国、拜占庭帝国以及阿拉伯帝国平起平坐。
  自从和葛萨汗国接触后,李庆安也从别的渠道了解到了这个从突厥脱离出来的,已渐渐西方化的游牧民族。
  百年来,葛萨汗国一直夹在罗马人与阿拉伯人之间,为了不得罪这两个大国,他们既不敢选择基督教,也不敢选择伊斯兰教,而最终选择了犹太教,这就是为了在两个大国间寻求一种平衡,而随着葛萨汗国实力的逐渐强盛,他们已经不满足于扮演小弟的角色,他们想做有声有色的大国,这一次唐朝与阿拉伯人的战争,对他们来就是一次机会,借与唐王朝合作而在北方崛起。
  这就是葛萨汗国打的如意算盘,想到这,李庆安笑了笑,既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拒绝,这时,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那个中年男子,对布罗尼笑问道:“这位是谁?”
  中年男子大步走上前,在李庆安面前单膝跪下,他把手放在胸前,无比诚恳地说道:“花剌子模国阿尔斯兰对安西大将军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李庆安愣住了,花剌子模国他是知道的,也就是咸海南岸的火寻国,也曾经向唐王朝寻求庇护,成为唐王朝的属国,国王被唐廷封为火寻州都督,正是因为他们的归附,历史上唐朝的疆域才能西达咸海。
  但花剌子模国在五十年前便已经被阿拉伯人征服,成为阿拉伯人最忠实的仆从国,这里怎么会又来一个花剌子模国?
  旁边的葛萨王子介绍道:“阿尔斯兰是花剌子模国前国王之子,花剌子模国被灭国后,阿尔斯兰随父亲流亡至葛萨汗国,他现在依然是花剌子模国的国王,一心要复国,他手上有三千花剌子模骑兵,都是忠于他的花剌子模人。”
  李庆安忽然明白过来,这次他与阿拉伯人战争,不仅葛萨人想借机崛起,花剌子模人也想趁机复国。
  李庆安锐利的目光又落在阿尔斯兰脸上,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阿尔斯兰已是泪流满面,他变成双膝跪下,给李庆安重重磕了一个头,泣道:“我一岁被迫离国,这一天已经整整等了五十四年,如果花剌子模得以复国,花剌子模甘愿臣服大唐,我愿成为大将军殿下之奴。”
  李庆安的目光一瞥,果然,他发现葛萨王子布罗尼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恼怒。
  花剌子模复国后若臣服于大唐,那葛萨汗国又算什么?
  ……


第四百零三章 花剌子模
  李庆安最终还是婉拒了葛萨汗国的出兵愿望,“葛萨汗国的兄弟情义我首先感谢,但我安西军有足够的实力对付阿拉伯人,而且我已经完成了军队部署,如果贵国介入,反而会打乱的军力部署,当然,葛萨汗国如果一心与阿拉伯人为敌,那也可以出兵亚美尼亚,东方的战役,唐军完全能对付。”
  李庆安的一席话敲中了葛萨汗国的要害,如果葛萨汗国真想与唐军共同攻打阿拉伯人,那他们就应该独立作战,在里海以西出兵亚美尼亚,牵制阿拉伯人的军队,而不是跟在唐军后面浑水摸鱼,既不想真正出力,又想从唐军手中分一杯羹,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葛萨王子布罗尼见李庆安态度坚定,不愿他们参战,无奈,他只得回国去向父亲禀报,但和他一同来的花剌子模流亡国王阿尔斯兰却不愿意跟他回去,两人几乎翻了脸,布罗尼心中恼怒万分,但又不敢在李庆安的面前发作,只得恨恨而去。
  傍晚,两名亲兵带着阿尔斯兰去见李庆安,他已经沐浴更衣,胡子也刮掉了,显得年轻了许多,阿尔斯兰心中忐忑不安,下午他向李庆安表明心迹后,李庆安对他没有任何答复,甚至不再理会他。
  当然,阿尔斯兰也知道,在葛萨人面前,李庆安不可能给他任何答复,此时,他心中既紧张,但又充满了希望。
  他被士兵带进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大宅,来到一间屋前,士兵禀报道:“大将军,花剌子模国王带来了。”
  “进来吧!”
  阿尔斯兰进了房内,房间里已经点亮了灯,光线明亮,李庆安已经吃过了晚饭,正拿着一盏油灯站在一幅巨大的木雕地图前,凝神思考着什么。
  阿尔斯兰目光敏锐,他忽然发现油灯照亮之地,正是咸海三角洲,他们的花剌子模故地,他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其实花剌子模国还在,只不过已被阿拉伯人征服,新国王施芬是当年投降阿拉伯人的花剌子模贵族后代,早已臣服于大马士革,如果李庆安不承认自己,而承认现在花剌子模国王,那自己的复国梦想就从此破灭了,阿尔斯兰紧张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李庆安此时并没有考虑花剌子模国的事情,而是在思考大食人可能的进兵路线,他反复考虑,觉得大食人还是从北部进攻的可能性比较大,一方面唐军刚刚拿下吐火罗,必然在吐火罗驻扎有重兵,而且又有河中军队配合,尤其他们刚刚试探过小史国,小史国的铁门关就紧靠吐火罗的解苏国,如果大食军进攻吐火罗,河中的唐军就能迅速支援,风险很大,相反,唐军几乎没有什么驻兵在阿姆河下游,而且河中地区才是大食人的核心利益所在,要比吐火罗重要;另一方面,阿姆河下游的火寻国一带现在依然被大食人所控制,他们先转移重兵到火寻国,然后再伺机南下。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大食军队从北部进攻的可能性更大。
  当然,也有两线进攻的可能,呼罗珊的大食军攻打南方吐火罗为饵,而另一支大食军主力则屯兵河中北部的火寻国,穿过卡拉库姆沙漠,沿阿姆河南下,直杀河中。
  想到这,李庆安便放下油灯,对刚进屋的阿尔斯兰笑道:“国王殿下,请坐吧!”
  阿尔斯兰连忙行礼道:“我是流亡之身,不敢称国王。”
  他心情忐忑地坐下,一名亲兵给他上了茶,李庆安也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听说你和葛萨王子布罗尼翻了脸,你不担心吗?”
  阿尔斯兰问道:“大将军是指三千忠心于我的花剌子模骑兵吗?”
  “是!我正是此意。”
  阿尔斯兰自称在外流亡了五十四年,得到葛萨汗国五十四年的帮助,怎么一见到自己就要和葛萨汗国分道扬镳,这变化也未免太快了一点,所以李庆安心中便有了一丝怀疑,他有点怀疑他们二人是在配合做戏。
  阿尔斯兰叹了口气道:“实不瞒大将军,我们早在四十年前便迁移到克里木岛,寻求罗马人的庇护,这次我来找大将军,完全是在路上遇到了布罗尼。”
  “为什么要离开葛萨汗国?”李庆安追问道。
  阿尔斯兰眼中露出了仇恨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因为四十年前,葛萨汗国新可汗拉里奥登基,也是布兰可汗的父亲,他不仅夺走了我们的全部财富,还抢走了五百名妇女,其中包括我的母亲和姐姐,父亲率族人去救她们,却得知母亲和姐姐已经惨死在军营中,父亲在盛怒之下,便带领流亡的花剌子模人西迁,恳求罗马人的庇护,罗马人便把我们安置在克里木半岛,一晃便过去了四十年,可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复国的努力,我父亲临死前拉着我的手流泪不止,我知道他是安葬回故乡,三年前,我们得到了罗马人的准许,组建了三千人的克里木军团,我们刻苦训练,日夜思念就是能杀回故国。”
  李庆安注视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李庆安看到了刻骨的仇恨和那种不屈的目光,李庆安看懂了一个民族不灭的信念。
  他点了点头,又道:“你们想回国,罗马人允许吗?”
  “我几个月前拜见了君士坦丁五世,他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交给大将军。”
  阿尔斯兰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双手递上,旁边的亲兵接过信,交给李庆安,李庆安拆开了信,果然是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五世的亲笔,还有他的印章,信是用突厥文所写,意思和阿尔斯兰所描述的差不多,准许他们回来复国,并请求李庆安给予他们帮助。
  看到信的最后,君士坦丁五世在信尾写道,保加利亚人已经向他们发起了挑衅,拜占庭和保加利亚之间即将要发生一场战争,可能两年之内,拜占庭不能履行合约,与他共击大食了。
  李庆安眉头一皱道:“罗马人要和保加利亚人开战吗?”
  阿尔斯兰苦笑一声道:“回禀大将军,罗马人喜欢四面树敌,不仅的阿拉伯人,西方的保加利亚也是他的宿敌,罗马皇帝太高傲,君士坦丁五世和他父亲利奥三世发起破坏圣像运动,把圣像扔进大海,结果得罪了教廷,也得罪了整个西方。”
  “那他们和葛萨人的关系也应该不好吧!”
  李庆安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问到了最关键之处,阿尔斯兰心中震惊异常,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唐军主帅竟然有如此深刻的政治眼光,竟然一眼便看透了罗马人的良苦用心。
  阿尔斯兰擦了擦额头上汗珠,他不敢有半点隐瞒,道:“从表面上看,罗马人和葛萨人的关系很好,甚至现在罗马人的皇后也是葛萨人,但实际上,他们的关系早就出现了裂痕,葛萨人越来越强大,已经从原来的仆从国与罗马人平起平坐,尤其自从十三年前他们举国改信犹太教后,大量的犹太人迁入葛萨汗国,葛萨汗国变得越来越傲慢,罗马人对他们的戒心也开始加重了,这次,君士坦丁五世准许我回来复国,就是希望我们能从南面牵制葛萨汗国,我不敢有半点隐瞒大将军。”
  李庆安淡淡一笑,果然被他猜中了,罗马人肯放他们回来,就是为让他们牵制葛萨汗国,甚至三年前准他们成立克里木军团的原因也在于此,其实早在阿蒂尔城会晤时,李庆安便感觉到了君士坦丁五世对布兰可汗的不满,尤其得知布兰可汗抢先去见自己后,君士坦丁五世的脸色很难看,可表面上他们却装得亲热无比。
  如果说李庆安一点不在意北方的葛萨汗国,那也是自欺欺人,葛萨汗国尽管已经西化,但他们骨子里依然流着突厥人的血,那种血液中含有极富侵略性的因子,君士坦丁五世安插阿尔斯兰来对付葛萨汗国,这其实对河中地区也未必是坏事,他李庆安也何尝不需要这样一个国家呢?
  想到这,李庆安便指着地图上的咸海南岸道:“花剌子模也就是现在的火寻国,我占领河中已经三年,但火寻国国王却从来没有来向我表示效忠,甚至连妥协的意思都没有,这说明他们顽固地效忠阿伯人,我绝不能容忍,本来这次我准备就此灭了火寻国,正好你们又想复国,也罢,那我就成全了你们。”
  阿尔斯兰扑通跪了下来,他激动得想放声大哭,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激动,伏在地上哽咽道:“花剌子模愿效忠于大唐,成为大唐属国。”
  “你先不要激动!我问你,你的军队现在在哪里?我担心葛萨王子回去会对他们不利。”
  “回禀大将军,我的军队就藏在咸海最北方的阿拉尔斯克城,那是一座已经废弃的旧城,葛萨人并不知道。”
  “很好,你现在立刻回去,带领军队到河中东安国与我会合。”
  ……
  阿尔斯兰退下去了,李庆安背着手在房间踱步沉思,如果大食军主力真是从火寻国沿阿姆河南下,那么战局会对唐军不利,阿姆河上游都是大片沙漠,唐军不适应沙漠作战,而大食人却擅长于沙漠战争,结果会对唐军极为不利。
  所以他必须要先发制人,赶在大食人之前灭掉火寻国,敲山以震虎,要让大食人知道,他们的计划已经被自己识破,逼他们放弃原计划。
  想到这,他拿起一只铁铸的小兵放在火寻国上,他已经决定对此处用兵。
  这时,门口响起了李嗣业的声音,“大将军在吗?”
  李庆安放下思绪笑道:“我在,进来吧!”
  李嗣业如黑塔一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走进房间,拱手笑道:“大将军,我就不要那么多礼了。”
  “礼多人不怪,你多礼,我不会在意。”
  李庆安开了个玩笑,便道:“你不是去督促修城吗?怎么又来了?”
  “我去吩咐一声便可,我那能一直呆在那里。”
  李嗣业走到地图旁,见李庆安在火寻国上放下了小铁兵,便笑道:“怎么,大将军还是认为大食军主力会从北边过来?”
  李庆安点点头道:“如果是从南边过来,那他们偷袭那色波就没有任何意义,应该偷袭布哈拉才对。”
  “有道理,我也认为大食军主力会从北边过来,因为我们不擅长沙漠作战。”
  “我也有这样的担心,所以我决定先下手收拾这个火寻国,逼大食人取消北进计划。”
  李庆安背着手走了两步,又沉声道:“嗣业,我已决定,准许花剌子模复国。”
  李嗣业眉头一皱道:“其实这也是我想提醒大将军的,如果让花剌子模复国,我们对待它也应和河中诸国一样,不准他们拥有军队,否则会引起河中诸国的不满。”
  李庆安却摇了摇头,“对花剌子模,我会给他们两个选择。”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阿姆河道:“以阿姆河为界,如果他们想要阿姆河以东的土地,那花剌子模就必须和河中诸国一样,不能拥有自己的军队,防务由唐军掌管,这是他们的第一个选择,第二个选择就是放弃阿姆河以东,我准许他们在阿姆河与里海之间建国,那样,他们虽然还是大唐的属国,但他们却能拥有自己的军队,我会让他自己选择,我不勉强。”
  “大将军为什么会对他们特殊?”李嗣业不解。
  李庆安拾起木杆指着地图上的北方,道:“其实我并不是很担心阿拉伯人的威胁,我担心的是葛萨人,唐人的威胁永远来自北方,为了防止未来可能出现的威胁,我必须要扶持一个葛萨人的敌对国,花剌子模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这其实也是拜占庭的用意,花剌子模在里海东侧建国,就会对葛萨人的腹地形成了严重的威胁,使葛萨人不得不把精力放在西方,这样怛罗斯以及碎叶的北方相对也就会变得平静了。”
  “可如果花剌子模变得桀骜不驯,反过来威胁河中怎么办?”
  李庆安呵呵笑了起来,“北有葛萨人,南有阿拉伯人,拜占庭又对它鞭长莫及,你认为花剌子模会丢掉大唐这个最现实的靠山吗?”
  ……
  (提醒一下,是花剌子模,不是花刺子模,历史上的著名古国,几经兴衰,灭于贵霜后复兴,灭于波斯后复兴,灭于阿拉伯后复兴,灭于蒙古后复兴,1920年建立花剌子模苏维埃人民共和国,1924年解散,其领土并入乌兹别克和土库曼,不知百年后,花剌子模会不会又再度复兴)


第四百零四章 致命国情
  经过近百年的扩张,阿拉伯人的势力已经占领了阿姆河以西、咸海以南的广阔领土,在倭马亚王朝还曾一度越过阿姆河,剑指东方,占领了整个粟特地区,但三年前爆发了怛罗斯战役,新兴的阿拔斯王朝被唐军击败,被迫退回了阿姆河以西,阿拔斯王朝虽然败了,但它从来不承认两国的势力范围便从此界定,从来不想放弃富饶的阿姆河流域,他们励兵秣马,积极备战,准备再卷土杀回河中,他甚至还想再向东进军,一直打到葱岭,恢复怛罗斯战役之前的势力范围。
  但阿拔斯王朝的内乱却又使他们不得不暂时放下收回东方的雄心,集中精力解决内部问题,随着曼苏尔的哈里发地位逐渐稳固,阿拔斯王朝的内乱也得到了平息,而这时,阿拉伯人的东方势力范围再遭重大挫折,他们的大粮仓信德和旁遮普被唐军占领。
  严峻的形势逼迫曼苏尔最终做出了决定,他们必须要反击唐军日益强大的威胁,如果他们再软弱下去,唐军的势力很可能会越过阿姆河以西,他的帝国就将面临崩溃的危险。
  为了全力对抗唐朝,曼苏尔的特使哈立德与罗马人达成谅解备忘录,阿拔斯王朝承认塞浦路斯岛归属拜占庭,两国在边界撤军,随着停战协议的缔结,拜占庭撤军北上,集中精力对付不断挑衅的保加利亚人,而曼苏尔则下令从边境撤回的十万大军东征,并任命伊拉克总督哈曼为东征军艾米尔,率十万大军向花剌子模进军,又命令呼罗珊的齐雅德率四万大军向阿姆河挺进,以期将唐军主力吸引在阿姆河中游。
  木鹿,呼罗珊总督府内,齐雅德脸色凝重地听着沙希姆的报告,沙希姆历尽艰辛终于逃回了木鹿,他和从那色波逃出的五百手下在渡河时遭遇了唐军的拦截,五百人死伤了大半,最后只有不到一百人跟随沙希姆逃过了阿姆河。
  “你能确定唐军使用的破城武器就是怛罗斯之战中的火雷吗?”
  沙希姆将手放在胸前,心有余悸道:“我能确定,他们这次使用的火雷更加威力巨大,直接炸塌了那色波的城墙,我的真主,当时的情形我简直就像在做噩梦一样。”
  齐雅德脸色变得惨白,他一言不发,走到地图前呆呆地望着河中,他脑海里仿佛又出现了怛罗斯之战中那最可怕的一幕,唐军点燃了来诈降的葛逻禄人战车,在大食密集的军队中猛烈爆炸,数以万计的人被炸死,那俨如地狱的情景让他至今难以忘记,唐军有这种可怕的武器,那他的军队还可能有胜机吗?而且哈里发是用呼罗珊军为诱饵,也就是说呼罗珊军将面对唐军的主力。
  这次进攻河中,他原以为哈里发会任命自己为东征军主帅,没想到他却任命哈立德的弟弟哈曼为东征军艾米尔,十万大军走花剌子模,而自己去吸引唐军主力,他怀疑哈里发是另有企图。
  不知为什么,齐雅德又想起了阿布·穆斯林,如果他这次又战败,曼苏尔会不会又像杀阿布·穆斯林一样,把他也宰了呢?
  齐雅德知道,呼罗珊的军队一直便是曼苏尔的一块心病。
  想到这,齐雅德叹了口气,疲惫地对沙希姆道:“你退下去吧!我知道了。”
  “可是……”
  沙希姆犹豫一下,道:“我这次攻打那色波,应该得到什么封赏?”
  ‘封赏?’齐雅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说封赏倒也罢了,提到封赏,他便想起自己最精锐的三千军队全军覆没,他不追究责任已经很宽大了,沙希姆居然还敢要封赏。
  沙希姆最早是曼苏尔的亲兵队长,三年前被调到叙利亚军队出任副军团长,却遭遇到了怛罗斯之战,兵败后逃回了叙利亚,被阿拔斯免去职务,在家赋闲了两年,随着曼苏尔登基,他又重新复出,来呼罗珊任职,虽然他的资历并不高,但因为曼苏尔的缘故,齐雅德对他特别关照,任命他为将军,并对外宣称沙希姆是他的爱将,可实际上他却对此人异常警惕,处处防范着他,这次齐雅德想借唐军之手除掉此人,却没想到他又逃回来了,令齐雅德心中一阵恼怒,他阴沉着脸道:“你的封赏就是我不杀你,不追究你全军覆没的罪责,去吧!”
  “什么!”沙希姆勃然大怒,他历尽艰辛,九死一生,得到封赏竟然是不杀自己,他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三千人深入敌军腹地,没有后援,没有退路,被唐军数万人绞杀,我们能不全军覆灭吗?虽然我没有能坚持十天,但我坚持了六天,也杀死了数千唐军,难道就没有一点功劳,齐雅德将军,你可亲口对我说过,哈里发陛下有过许诺,只要我坚持十天,就会封我为利比亚总督,我虽然没有在那色波城坚持十天,但在唐军腹地,我坚持了十一天,这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就算没有利比亚总督,但也不至于一无所有,齐雅德将军,我不服你的决定。”
  齐雅德不为所动,依旧冷冷道:“我是军人,只会论军功封赏,对于一个全军覆没的将领,我怎么可能给他封赏?我怎么对军队交代?我不杀你已经是恩赐,你还有脸要封赏吗?若给你封赏,哪里还能有公平?”
  沙希姆愤怒之极,他挥舞着胳膊吼道:“你会有公平吗?伊布拉欣丢掉信德和旁遮普,一样是全军覆灭,可你却照样任命他为呼罗珊副总督,不追究他任何责任,那你怎么不说公平了?就因为你娶了他妹妹,就因为我是叙利亚军队出身,不是你的派系,所以你就处处刁难我,让我去执行九死一生的任务,幸亏我命大,又活回来了,所以让你失望了。”
  沙希姆忽然后退一步,盯着齐雅德,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我明白了,其实哈里发根本没有让我渡过阿姆河,是你擅自改变了哈里发的决定,让我去攻打那色波城,还让我坚持十天,你其实就是想借唐军的手来除掉我,是不是!”
  “放肆!”
  齐雅德拔出剑,指着他冷冷道:“你再敢胡说八道,我立即宰了你!”
  这时,沙希姆忽然冷静下来,举起手道:“好吧!是我错了,齐雅德将军,我被唐军的火雷惊吓糊涂了,请求你原谅。”
  齐雅德慢慢收回剑,盯着他良久道:“看在你逃回来报信的份上,我饶你这一次,下次你再敢对我无礼,我一剑斩断你的人头,滚吧!”
  沙希姆克制住心中强烈的激愤,慢慢退下去了,齐雅德盯着他离去,不由一阵心烦意乱,他其实不敢杀沙希姆,这个沙希姆是从叙利亚调来,连个小地方的总督都谈不上,哈里发居然许诺他为利比亚总督,这么重视他,难道会是想让他来取代自己?
  齐雅德沉思片刻,立刻对左右亲兵下令道“去看住此人,他有任何动静,立刻向我汇报。”
  这时,伊布拉欣匆匆走进了房间,手放在胸前给他施礼道:“将军,为什么不杀沙希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伊布拉欣就是在旁遮普被封常清杀败的信德总督,他是齐雅德的大舅子,正因为有这层关系,齐雅德才极力替他开脱,给曼苏尔的战报上说唐军主帅李庆安亲率十万大军进攻信德,伊布拉欣兵力太少,才被唐军击败,以掩盖伊布拉欣在信德的失败,现在他又任命伊布拉欣为呼罗珊副总督,替他掌管一半的军队,可以说伊布拉欣就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齐雅德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不想杀他,而是杀了他,哈里发一定不会放过我。”
  “可如果不杀他,将军以为哈里发就会放过你吗?”
  伊布拉欣的一句话点中了齐雅德的要害,齐雅德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抱着头,十指插进头发之中,痛苦地说道:“伊布拉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不听令,哈里发要杀我,可如果我听令去打唐军主力,失败了,哈里发一样要杀我,这次哈里发明显有私心,让呼罗珊军和唐军主力血拼,而最后的胜利留给哈曼,他简直太狠毒了。”
  伊布拉欣不仅是齐雅德的心腹,而且还是他的军师,在关键时候能替他拿主意,他早有对策,道:“将军,其实只有我说的老办法。”
  齐雅德缓缓抬起头,道:“你是说让我效仿穆斯林,守住呼罗珊?”
  伊布拉欣点了点头,“其实阿拔斯哈里发就想杀阿布·穆斯林,但就是因为穆斯林手中有呼罗珊军队,阿拔斯才一直动不了他,而曼苏尔其实也动不了穆斯林,但他更有手段,利用将军来夺权,使穆斯林没有了依凭,这才杀了他,这个教训,将军一定要吸取,没有了军队,你就只能任曼苏尔宰杀。”
  齐雅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伊布拉欣说得一点没错,他不过是曼苏尔用来干掉穆斯林的工具,而绝非是他的心腹,他的心腹是哈立德、哈曼这些巴尔马克家族的人,是沙希姆这种潜伏在自己身边的毒蛇,曼苏尔绝不会让他来掌控呼罗珊,现在穆斯林死了,老阿里死了,下一个就应该轮到他齐雅德了,这一刻齐雅德终于打定了主意,他决不能听从曼苏尔的摆布。
  想到这,他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样保住我的呼罗珊军队?”
  伊布拉欣阴险地笑道:“其实很简单,将军只要出兵晚那么二十天,让唐军看出哈里发的企图,这样唐军的主力就会北上花剌子模,然后将军再陈兵阿姆河,甚至可以暗中派人联系李庆安,告诉他,你不会渡过阿姆河,这样,让哈曼去面对唐军主力,如果他胜了,将军再渡河进攻河中,如果他败了,将军就可以撤回,那时哈里发实力大减,更奈何不了将军,此一石二鸟之策,将军以为怎样?”
  “高明!”
  齐雅德拍拍他的肩膀,赞道:“很高明,不过我不用派人去告诉李庆安,当年他和穆斯林就曾经有过默契,我相信他应该非常清楚我的处境。”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冲进房间道:“将军,沙希姆要逃跑,被我们抓住了。”
  “什么!”齐雅德腾地站起,大怒道:“他竟敢如此大胆!”
  伊布拉欣连忙劝道:“将军,若再不杀此人,将后患无穷。”
  齐雅德点了点头,下令道:“将他立即处斩,通令军队,沙希姆出卖部下而独自逃回,军法难饶!”
  可怜沙希姆九死一生得以逃回,没有死在唐军手上,却死在大食人的内部斗争之中。
  ……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一股寒流袭击了大食各地,大马士革也变得寒冷无比,人人都穿上了厚厚的皮衣,与寒流呼应,一种同样冷酷的流言,这几天在大马士革的街头巷尾传播着,呼罗珊要独立建国,呼罗珊总督齐雅德准备自称国王,公开与哈里发分裂,这个消息不知是谁传出来,源头已经无法追查,但这个传言却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大马士革的大街小巷。
  大马士革王宫,哈立德在两名黑人宦官的带领下,匆匆穿过了一座宫殿,一直来到地图宫前,皇宫主管低声对哈立德道:“齐维尔阁下,请不要再惹怒哈里发陛下,他现在怒火中烧。”
  “我知道,我会有分寸。”
  皇宫主管推开门,让哈立德进去了,虽然是白天,但地图宫内四周却放下了窗帘,光线暗淡,曼苏尔站在帝国的地图前负手而立,原本伟岸笔直的身躯略略显得有些佝偻了,哈立德暗暗叹了口气,他很清楚哈里发遭受的压力,原本一个生机勃勃的新兴帝国,竟然变得危机四伏,甚至有分崩离析的危险,野心,帝国里有野心的人太多了。
  “哈立德。”
  曼苏尔的声音很低沉,透着一种深深的倦意,“我上次应该杀了齐雅德。”
  哈立德单膝跪下,将手按在胸前,用一种无比恭敬的语气低声劝道:“尊敬的哈里发陛下,市井的流言背后大多隐藏着见不得人的目的,在大敌当前,更可能是敌人的离间之计,齐雅德虽然有点桀骜不驯,但说他想自立为国王,我是万万不信。”
  “我是伟大的哈里发,市井的流言我自然不会相信,但我却得到了确凿的证据,让我不得不相信市井流言或许是真实,证据就在你面前的桌上。”
  哈立德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他迟疑着拿起信,信是沙希姆写来,哈立德还记得,沙希姆曾经是曼苏尔的亲兵队正,一个凶猛而充满勇气的年轻军官,现在好像是在呼罗珊。
  他看了看信中的内容,不由有些愣住了,齐雅德竟然派沙希姆率三千人去夺取那色波城,还说是哈里发的命令,可他明明记得,哈里发的命令是命沙希姆率三万人驻扎在阿姆河西岸,佯攻那色波,怎么变成三千人去攻打那色波?
  哈立德立刻意识到,这是齐雅德在假传哈里发的命令,很可能是为了除掉沙希姆。
  “沙希姆已经死了!这封信是他的心腹冒死送来。”
  曼苏尔的声音有些伤感,“他占领了那色波,完成了主帅的命令,又九死一生从那色波逃回来,却被他的主帅以临阵逃脱为由杀了,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人手中。”
  哈立德心中担心异常,他很了解曼苏尔,曼苏尔对齐雅德没有了怒气,那就说明他已经铁了心要杀此人了,哈立德担心就是这个,现在眼看战争要爆发,正该是帝国上下同心,共同对付东方唐王朝之际,偏偏又节外生枝,出现了哈里发与权臣的互不信任,互相猜疑,这样下去,怎么可能打得赢这场战争。
  “哈里发陛下,不管齐雅德再有一万个理由该杀,陛下现在都要克制住对他的愤怒,陛下现在正在全力对抗唐王朝,我们内部万万不可先出现内讧,等打完这场战役,臣一定会亲自把齐雅德骗来,交给陛下处置,那时臣一定会第一个支持杀死齐雅德。”
  曼苏尔慢慢转过身,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他沉思了良久道:“这场战役我考虑得非常精巧,需要齐雅德和哈曼的默契配合才能成功,可现在我担心齐雅德有了私心,就不会那么认真地执行我的命令,哈立德,我很担心这场战役,如果再次战败,我们东方的土地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那陛下准备怎么办?”哈立德低声问道。
  曼苏尔思考了很久,他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坚定的目光,斩钉截铁道:“我想,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亲自去呼罗珊督战,不准他有半点私心。”


第四百零五章 不战屈人
  花剌子模位于阿姆河下游的咸海三角洲,被东部的克孜勒库姆沙漠及南部的卡拉库姆沙漠包围,是一片绿树极少的干燥地带,但阿姆河丰沛的水资源为其提供了灌溉的便利,使花剌子模成为农业生产高度发达的地区。
  五十四年前,阿拉伯人的铁蹄征服了这片土地,花剌子模国王带领部分臣民和贵族逃亡他国,阿拉伯人便册立投降的贵族为新国王,至今已经换了两代国王,现在的国王叫做施芬,已经皈依了伊斯兰教,他们年年向阿拉伯人缴纳税款,提供劳役,大食人也派兵驻扎在这里,使花剌子模完全成为了阿拉伯人属国,国王只是傀儡,全国军政由呼罗珊总督派来的花剌子模总督掌管。
  花剌子模被唐王朝又称为火寻国,在天宝年间,火寻国王还一度派使者前去长安朝觐,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重新归顺唐王朝,而是希望能从唐王朝那里得到贸易利益,希望能重建曾经有过的经过火寻国走水路到拜占庭的丝绸之路北支线。
  而在政治上,他们敷衍着唐朝,表面上接受唐朝的册封,而骨子里他们是阿拉伯人坚定不移的仆从国,就算唐军已经占领了河中全境,但花剌子模依然不肯屈服唐王朝,实际上他们也无法投降,阿拉伯人总督掌控着他们的命运,他们依靠大沙漠为屏障,至今没有受到唐军进攻。
  但随着唐王朝和阿拉伯人的战争再次拉开序幕,花剌子模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它成了这场战争的风暴中心,十二月中旬,一支由三万唐军组成的队伍开始浩浩荡荡开往花剌子模。
  这支沿阿姆河北征的军队中除了三万唐军外,还有一支三千骑兵组成的特殊军队,他们便是罗马人克里木军团,也是花剌子模流亡国外的后人,今天,他们将返回自己的故国,重新恢复花剌子模的独立与尊严。
  阿尔斯兰位于队伍最前面,他凝望着故国的土地和蓝天,贪婪地嗅着故国的气息,就是茫茫无际的沙漠,也变得如此金黄而动人,仿佛是用金砂堆砌而成,这一刻,他完全陶醉了,他仿佛看见自己坐上父亲曾经坐过的宝座,那是镶满了宝石的黄金之座,是他父亲至死不忘的王座,他头戴王冠,手执权杖,接受万千臣民的叩拜。
  这时,一名唐军骑兵飞驰而至,大声道:“阿尔斯兰殿下,我家大将军请你过去。”
  骑兵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梦想,阿尔斯兰又回到了现实,“我这就去!”他不敢怠慢,连忙跟着骑兵向唐军队伍而去。
  李庆安位于唐军队伍中间,他的表情不是那么轻松,而且显得有一丝焦虑,他刚刚得到情报,唐军斥候在卡拉库姆沙漠的北部边缘,发现了大食军的主力,约有四万人之众,距离花剌子模约三百五十里,但四万军队只是一部分,在更远的草原上还有近六万大军,也就是说,大食人主力有十万人之众,他们也正向花剌子模浩浩荡荡开来。
  而唐军却只有三万余人,李庆安的策略本是抢先占领花剌子模,逼迫大食军改变计划,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他的策略恐怕难以实现了,现在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离花剌子模不足六十里了,而且他们是轻装前行,而大食军是带着辎重,行动缓慢,按照大食军现在的行军速度,他们将在四天后抵达花剌子模,留给他的时间非常紧迫了。
  这时,阿尔斯兰来了,他在马上躬身行礼道:“向大将军致敬!”
  李庆安暂时放下大食军队,微微一笑道:“国王殿下,已经快要到你的故国了,前方五十里外便是希瓦城,我给你的选择,你做出决定了吗?”
  “回禀大将军,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阿尔斯兰经过近半个月的深思熟虑,他终于决定了花剌子模的命运。
  “我决定迁至阿姆河以西,在咸海和里海之间建立自己新的王国。”
  “很好,我相信你是深思熟虑才做出决定,那么你准备怎样取信你的臣民?让他们如何相信你是从前花剌子模国王之子?”
  “我有一件信物。”
  阿尔斯兰从战马的皮囊中取出一顶镶满了宝石的黄金王冠,道:“这是花剌子模的王冠,是我父亲留给我信物,当年他离开希瓦城时曾向臣民们约定,将来有一天,他或者他的儿子将戴着这顶王冠重回花剌子模,我还有花剌子模的王室系表,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李庆安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亲爱的国王殿下,如果是去年发生的事情,或许你的王冠和系表还有用,但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四年,花剌子模早已成为阿拉伯人最忠实的仆从国,你认为还有多少人会知道五十四年前约定?”
  阿尔斯兰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大将军,我并不是五十四年来第一次接触故国,正如大将军所说,我的父亲和我都一直派人在暗中和故国的几个祆教长老联系,去年他们还给我写了信,希望我早日回归故国。”
  “花剌子模现在还有祆教徒?”李庆安有些惊讶地问道。
  “有,和河中诸国一样,花剌子模目前也是祆教徒和穆斯林教徒各占一半,只是祆教徒的地位低下,生活贫困,而穆斯林教徒普遍富裕,尤其是贵族阶层,他们享受着大食人提供的……”
  他话没有说完便被李庆安打断了,李庆安没有时间听这些社会学的描述,他关心的是花剌子模的军队和大食人的情况,这些他都一无所知,自从唐军占领河中,花剌子模便再也没有和河中诸国有任何往来,粟特商人也再没有人去过那里,它就像一个被遗忘的国度,既然阿尔斯兰知道情况,那他就应该告诉自己这些重要的情报。
  “我想知道花剌子模的人口和驻军情况。”
  阿尔斯兰点点头道:“到去年为止,花剌子模有三十余万人口,军队一万余人,另外还有三千大食军驻扎,军队主要集中在都城希瓦城附近,而农田则集中在更加靠北一点的三角洲一带。”
  “大将军,快看,城堡!”一名亲兵指着远方大喊道。
  李庆安搭手帘望去,在刺眼的阳光下,他也看到了,远方约六七里外,在几条新月形的沙丘中间,有一座高耸的城堡,城堡呈红色,高高的堡尖直刺天空。
  “那一定是红城!”
  阿尔斯兰激动得喊起来,他第一次看到了故国的建筑,这座城堡他父亲不止一次给他说过。
  “我父亲说,从南面进入花剌子模,看到的第一座城堡就是红城,这座红城就是花剌子模的震边雄堡。”
  阿尔斯兰语气中充满了自豪,但在李庆安的眼中,这座城堡的出现,也就意味着征服战争的开始。
  “传我的命令,这座城堡由宁远军拿下!”
  李庆安率领的这三万大军是由宁远国唐军、石国唐军以及撒马尔罕唐军组成,各有一万人,其中宁远国唐军主将为荔非元礼,石国唐军主将是田珍,而撒马尔罕唐军主将则是白孝德,都是安西军中赫赫有名的大将。
  阿尔斯兰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他和故国打的第一个交道,便是战争,他忽然挺直了腰,没错,是战争!他要用战争来驱赶霸占在他故国土地上的豺狼,他带来的是一场正义的战争。
  “大将军,这第一座城堡,就由我们来征服吧!”
  李庆安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改由克里木军团夺取城堡。”
  阿尔斯兰调转马头便向他的军队奔去,他的心中热血澎湃,五十四年的漫长等待,期盼在这一刻将他熔化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拔出了长剑,他在阵前纵马飞驰,用长剑撞击着士兵们的矛尖,他高昂的声音在风中颤抖:“花剌子模的勇士们,这是我们光复故国的第一战,如果我们战死,就让我们的热血撒在故国的土地上吧!”
  三千年轻的花剌子模后人高举长矛呐喊:“为光复故国而死!”
  “呜——”
  花剌子模军团的号角声猛然吹响,嘹亮而高亢的声音划过天际,战马开始奔驰,矛尖在阳光下闪烁,无数战士的脸上都留下了热泪,这一刻,他宁愿死在故国的土地上。
  ……
  红城在花剌子模又叫卡孜勒·卡拉要塞,城堡并不大,长宽各四十步,双城墙,宽四丈,高七丈,分为两层,下层是两丈高的柱脚,城门修在高高的台阶上,攻城槌也难以发挥作用,上层则是高耸的城堡,整座城堡用方正的巨石修建,严丝合扣,坚固异常,至今已有七百余年的历史。
  城堡中驻扎有一千军队,按照一比三的比例,三百大食军,七百花剌子模的本土军,主将叫侯赛因,名字非常普通,是一名大食军中的低级军官。
  城上的守军早已经看见了浩浩荡荡的唐军队伍到来,铺天盖地的军队让他们双股发颤,七百名花剌子模的本土军已经两代人没有遭遇过任何战争,而三百大食军也只有十几人参加过内战,其余都是从大食北部招募来的农民,面对如里海大潮般涌来的唐军,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地狱之门开启了。
  侯赛因参加过底格里斯河的战役,见过战争和血,尽管他也吓得魂不附体,但他想到坚固的城堡连投石机都动撼不了分毫,他的心便略略放下了。
  黑压压的唐军在两里外停止了前进,将攻城的机会留给了克里木军团,但是,严峻的事实摆在了这些一心光复故国的勇士们的面前,他们都是骑兵,无法纵马飞上高耸的城墙,只能用弓箭射击。
  号角声再次吹响,克里木军团发动了,三千骑兵如风驰电掣般冲上前,围城堡团团飞奔,俨如疾转的走马灯,他们箭如密雨,射向城头,刚开始时收获了效果,几十名守军措不及防,被弓箭射中,惨叫从城上跌下,胜利的喜悦激荡在勇士们的心中,他们飞马更快,箭雨更密,但很快便失去了效果,城上所有的守军都躲藏起来。
  阿尔斯兰心急如焚,将嘴唇都咬白了,却无可奈何,他只得纵马来到李庆安面前,躬身道:“让我的勇士去冲锋陷阵吧!对付城堡,我们无计可施。”
  李庆安已经观察了很久,他微微一笑道:“其实拿下这座城堡并不需要兴师动众,我让你看看东方军人是怎样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立刻下令,“收兵!”
  轰隆隆的鼓声敲响,唐军开始缓缓后撤了,在唐军的带动下,阿尔斯兰的军队也放弃了攻城,向南撤退,一直撤退到十里之外。
  随着唐军远去,守城的士兵们一个个如土拨鼠一般钻出来,他们趴在城墙上,惊讶地望着唐军撤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队约三百人的唐军步兵飞奔上前,他们每个人的怀中抱着四五支短矛,直冲到离城墙五十步外,猛地向上投掷短矛,但是短矛根本就投不上城墙,刺在城墙上纷纷坠下,引来城墙上的一片讥笑声,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唐军,当唐军用他们的方式投矛,表现出的笨拙使他们惊恐之心尽去,他们放肆地探身到城墙外大笑,故意把自己的身体给唐军,但唐军的飞矛却永远射不到他们。
  三百唐军短矛投尽,便撤下去了,又上来了五百人,同样是用短矛,表现得同样笨拙,城墙的守军用最恶毒的叫骂来羞辱唐军,“你们连女人都不如,东方人,你们是吃奶长大的吗?”
  羞辱换来的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投矛失败,一连换了三批一千人次,只有一个人的投矛投上了城墙,却被侯赛因一把抓住矛杆,反投下去,力道强劲,深深地插进沙土中,吓唐军抱头而逃,这个狼狈的情形引来城堡上的一片哄然大笑。
  阿尔斯兰骑马远远跟在后面,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唐军作战,尽管他知道唐军曾战胜了强大的阿拉伯人,但唐军此时表现出的拙劣让他的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又一队三百人的唐军步兵上来了,同样拿着矛,这时,阿尔斯兰忽然发现唐军主帅李庆安竟然混杂在士兵之中,他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这一次唐军士兵没有上前投矛,而在一百二十步外远远停下,城墙上守军们都诧异地望着他们,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这时其中一名士兵飞奔上前,在五十步外一箭将一封白色的信射上城头,没有箭头,箭杆插着一封用阿拉伯语写的信。
  一名士兵捡到信,跑到侯赛因面前,将信递给他,就在侯赛因接过信的一霎那,李庆安铁箭在一百二十步外发动了,箭如闪电,迅疾无比,只见一道黑色的光芒在阳光下闪过,强劲的铁箭一箭射中了侯赛因的脸庞,‘噗!’一声,箭尖从头颅后脑透出,强大的劲力将侯赛因后推几步,一下子撞在后墙上,箭从他口中射入,他的眼珠暴出,嘴张得极大,脸庞扭曲,面目狰狞恐怖,他竟被活活钉死在城墙上,城头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吓傻了。
  阿尔斯兰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强大霸道的箭法,这一刻,他心中对李庆安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咚!咚!咚!”
  唐军的战鼓敲响,震撼人心,突然间,唐军两万骑兵铺天盖地冲来,如海啸奔腾,尘土遮天蔽日,那种惊心动魄的气势,使天地也为之变色,二万骑兵卷尘而来,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只装满沙土的布袋,从城墙边飞驰而过,将沙土袋抛出,尘土将整个城堡都吞没了,当骑兵退去,尘埃落地,紧靠城墙处竟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沙堆山,一直延伸到城头,纵马便可以直接冲上城头。
  就在这时,两万骑兵忽然爆发出了山崩地裂地呐喊,用粟特语大喊:“投降免死!”
  沉闷的皮鼓声再次敲响,一下接着一下,“咚!咚!”鼓声压迫得几乎要让人的心脏的停止跳动,阿尔斯兰无力地跪倒在地,唐军的气势已经将他征服了,今天的情形他将永生难忘。
  唐军强大的心理攻势,使城墙上两代人都没有打过仗的花剌子模本土军彻底崩溃了,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们,他们扔下长矛,打开了城堡大门,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举着手跪在地上,大声叫喊,“我们投降!投降!”
  紧接着三百大食军也跟着投降,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大食北方农民,侯赛因之死,将他们的胆子都吓破了。
  唐军士兵上前接受了投降和城堡,这时,李庆安策马缓缓来到阿尔斯兰面前,淡淡一笑道:“你明白了吗?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四百零六章 血洗火寻
  花剌子模在唐朝时只是一个咸海三角洲的小国,远远没有后世的花剌子模那样成为一个横跨咸海、里海的大帝国,当三万唐军出现在它的都城——希瓦城城下时,这个古老的国度立刻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希瓦城是一座耸立在沙漠中的雄伟大城,有人口十余万,几乎占了全国人口的一半,它的城墙高达十丈,宽四丈,在城上可以奔马,城墙全部是用巨石砌成,坚固异常,就算用最庞大的投石机也难以动其分毫,可就是这么一座坚固的雄城,防御它的士兵也不过才六千人。
  花剌子模有三十余万人,如果按十丁出一兵来算,它的正常兵力也应该在三万人上下,但实际上,它只有七千余人,加上三千大食军,也不过一万余人,兵力严重偏少,这和大食人竭泽而渔的策略有关,普通民众需要承受极重的赋税,所产粮食也大多被运走,使花剌子模无力承担更多的军费,同时大食总督为了平衡军队人数,他也不准许花剌子模招募更多的本土士兵。
  三万唐军在希瓦城五里外扎下了连营,一顶顶充满杀气的帐篷在残阳的映照下,俨然染过血一般,让城上的守军无不心惊胆战。
  花剌子模总督本·阿尔萨伊的手紧紧握着刀柄,目光严峻地注视着唐军大营,阿尔萨伊虽然没有参加怛罗斯战役,但他知道,连阿布·穆斯林都能打败的军队,无论如何不是他能抵挡得住,但他心中仍然怀有一线希望,那就是援军,哈曼率领的十万援军正在星夜来援的路上,如果能支撑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那他就是阿拉伯人的英雄。
  唐军表现得很沉默,扎下大营,他们并没有急于进攻,但随着一架架巨大的投石机组装完成,一种强大的杀机已经不可抑制地从唐军大营里向外散发,当夜幕即将降临之际,二十部巨大的投石城开始隆隆推向城墙,北风呼啸,从咸海刮来的寒风不时卷起漫天尘土。
  投石机便顺着风势,一步步向城池靠拢,当离城池还有六百步时,投石机停止了前进,开始做进攻准备,这是唐军最庞大的投石机,每架高达两丈,可以将百斤重的巨石投掷到八百步外,每部机器需要动用两百人才能挽动。
  一阵寒风吹过了沙漠,再次扬起大片浮尘,这时,唐军的重型投石机开始发动了,发出吱吱嘎嘎刺耳的拉拽声,几名唐军将一只巨大的球形物体放在投袋中,城上的守军顿时惊恐起来,城上也有投石器,但投掷距离只有四百步,明显输于唐军,面对唐军的巨大威胁,城上的钟声响城一片,不少士兵惊恐地大喊大叫,甚至有人已经向城下逃去。
  “轰!”地一声,五颗巨大的圆球被高高抛起,投射的角度非常奇怪,不是直袭城头,而是射出一条高弧线,准备越过城墙,就在圆球刚刚抵达城头上空之际,忽然‘砰!’地一声炸开了,大股黑烟冒出,圆球裂成两半,从圆球中飞出一团纸片,随即变成了成千上万张,在空中翻滚,顺着风向城内飘去,五只圆球释放出的数万份纸片,不少飘落在城墙上,几乎每个士兵都捡了一张纸片。
  纸片上用粟特文、阿拉伯文以及花剌子模自己的文字写着:王者已回归,国王阿桑托之子阿尔斯兰将重建独立的、不再受阿拉伯人控制的花剌子模王国,阿胡拉马兹主神的光芒将重照花剌子模。
  随着大量的传单飘入城中,这个消息在片刻之内,便传遍了全城,希瓦城内开始出现了骚乱,大量的祆教徒开始奔出欢呼,最后一座尚未拆毁的主神庙内钟声大作,以激动万分的心情来欢庆这历史一刻的到来,而穆斯林教徒则阴沉着脸,行走匆匆,这不仅仅是宗教的对立,更多是利益的对立,阿拉伯人为逼迫祆教徒皈依伊斯兰教,对他们采取了最严厉的压迫,他们绝大部分财产都被没收,辛勤劳作一年得到的粮食也被夺走,只留下他们赖以生存的一点点口粮,成年累月,像蚂蚁一般生活,没有财富,没有尊严,住在又黑又小,如洞穴一般的矮小石屋里,却承担着最苦最累的活,而如果皈依了伊斯兰教,税赋就会立刻降低大半,尽管如此,对信仰执着祆教徒依然甘于贫困,被阿拉伯人占领了五十四年,依然还有一半以上的祆教徒不肯改变他们的信仰。
  财富分配的严重不公平,使花剌子模王国断裂为两个阶层,以宗教为界,彼此敌对,彼此互不相容,阿尔斯兰早在很多年前便一直和祆教徒有联系,他已成了他们重获新生的希望,今天,阿尔斯兰终于回来了,怎么不令祆教徒们欢欣鼓舞。
  但在守城士兵中却依然保持着平静,所以的士兵都是伊斯兰教徒,祆教徒是没有资格从军,他们都长长松了一口气,对于他们,一万份宣传单也抵不上一块巨石来得直接有效。
  在一架巨大的投石机前,李庆安凝视着远处高耸的城墙,天已经黑了,漫天星辰,星光映照在希瓦城上,给它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沙漠、星光、高耸入云的城堡尖顶,竟给李庆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仿佛大唐离他之远已经不仅是空间的距离,更有一种时光的遥远,一时间,他有些走神了。
  “大将军,可以打扰一下吗?”
  李庆安微微一怔,回头见是荔非元礼走了过来,笑容有些不自然,眼神中明显有一种畏惧之意,李庆安的心中不由暗暗苦笑一声,随着他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他的权威也越来越重,从前可以勾肩搭背开玩笑的战友们也不敢再在他面前放肆,包括荔非元礼这样的粗人也不敢在他面前有半点放肆。
  有的时候李庆安也颇为怀念他在龟兹与众人随心所欲喝酒取乐的岁月,但是他知道,那样的岁月不可能再回来,就像人不可能再回到童年一样,环境改变了心境,他也不再留念过去,目光投向了更高的将来。
  “有什么事?”李庆安微微笑道。
  荔非元礼慢慢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一直没告诉你,我有儿子了,已经一岁了。”
  李庆安一怔,随即心中一阵歉疚,他只关心自己的妻儿,只关心自己的儿子几时出生,却对下属的事情不闻不问,荔非元礼的儿子已经一岁了,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他连忙笑道:“老荔,恭喜了,等今晚打下希瓦城,花剌子模国王的王冠就送给你儿子做见面礼。”
  “王冠倒……不重要。”
  荔非元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李庆安看出了他的心思,便笑道:“说吧!你想要什么?痛快一点。”
  “大将军能不能给朝廷说一说,我想要一个爵位,但不是给我,想给我的儿子。”
  李庆安笑了起来,拍拍他肩膀道:“你这个家伙,就算父望子成龙,也用着这样着急,才一岁,急什么,好吧!我答应你,先你给一个爵位,打完这一仗,我向朝廷保你为县公,另外,花剌子模国王的王冠还是送给你儿子做见面礼,这是我的心意。”
  荔非元礼大喜,呲牙笑道:“那花剌子模王后的私房首饰,我想拿给我老婆。”
  李庆安哈哈大笑,给了他肩头一拳,“你小子贪得无厌,这可不行,那是要分给弟兄们。”
  荔非元礼揉了揉肩窝,李庆安这一拳打得他颇为疼痛,这时他忽然反应过来,惊讶道:“大将军的意思是,今晚就攻下希瓦城?”
  李庆安点点头,脸上变得严肃起来,“我刚刚接到消息,大食军的一支前锋,约一万人,已经离我们这里不足百里了,最快明天天亮前就会赶到,本来以为他们主力要四天后才会赶到,没想到大食人居然派出了前锋,看来他们也意识到我们要攻打花剌子模了。”
  “那让我去拦截这支前锋。”
  “不!”
  李庆安摇了摇头道:“如果对方是几千人,倒无妨,但对方的兵力也不少,而且我担心在一万人后面还有大队,不能冒这个险。”
  说到这里,李庆安又沉吟一下道:“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大将军请吩咐!”
  “你立刻率本部前往三十里外的咸海三角洲,那里是花剌子模的农业区,你把所有的人全部驱赶到这里来,夺走他们所有的粮食,拿不走的则全部烧掉,如果他们实在不肯离开,就算了,但粮食一定要烧掉,一点也不能留,这件事非常重要,我限你明天天黑之前回来。”
  “是!卑职一定完成任务。”
  荔非元礼转身便走,李庆安望着他的背影走远,隐隐听见他在大声地呼喝,命本部士兵集合,很快,大队军马飞驰疾奔,向北方的农业区而去。
  这时,李庆安猛地回头,注视着黑黝黝的城墙,毅然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开始攻城!”
  唐军轰隆隆的进攻鼓声再次敲响,二十架巨型投石机开始发动了,一架架投石机在黑夜中俨如巨兽一般,而这一次从唐军中来了一支特殊的军队,只有五百人,他们牵着十几辆马车,车厢被油布严密包裹,运载着某种神秘物品,士兵们掀开油布,开始忙碌起来,紧张而又小心地将一只只大木箱抬下来,足有两百个大木箱之多,他们在每架投石机前放十只木箱,他们撬开了木箱,搬出了一只只扁圆的黑家伙,都是生铁铸造,格外地沉重,这就是唐军最犀利的武器震天雷了。
  本来李庆安并不想在花剌子模使用这种绝杀武器,但突来的变故使他不得不改变计划,荔非元礼带走了一万人,他手中只有两万人,而对方的守军也有六七千之众,再加上坚固高大的城墙,这种情况下,若不使用火药,他很难在天亮之前拿下希瓦城。
  这时,唐军的鼓声惊动了希瓦城的守军,他们拿起武器奔上城头,站在城垛口紧张地望着远处点亮了火把的唐军大营。
  黑暗中,只听花剌子模总督阿尔萨伊在大声叫喊,“准备投石机,准备弓箭!不准惊慌!”
  城头上的一架架投石机也准备发动了,他们的投石机明显要比唐军的小得多,只须二十人拉拽,射程不到四百步。
  这时,唐军的投石机已经绷紧了弦,射程定在六百步,角度也调好,正好在城墙一带,两名唐军将震天雷放进了投掷袋,一人点燃了引线,一阵白烟燃起,开始匀速燃烧,速度非常稳定,这拓枝城的火药工匠们耗时两年才研制出来的定时引线,其实就是保证火药匀速燃烧,这种远距离的投掷爆炸实际上很难控制,投晚了会在空中提前爆炸,投早了,会被敌军把引线掐断,或者在城砖上撞断引线,所以为了攻克这个难关,除了保证引线匀速燃烧以定时外,一名工匠还发明了内外壳的办法,将引线盘在铁壳中燃烧,和火药又隔了一层薄薄的壳,这样,引线在铁壳内燃烧,除非用水灭,否则在城墙上撞不断,也无法被人为掐断。
  一名唐军士兵紧张地注视燃烧的刻度,当引线烧到铁壳边缘时,他猛地挥下了旗,“放!”
  两百名士兵同时松绳,“轰!”地一声巨响,投石机的长臂飞出,将黑黝黝且冒着白烟的震天雷高高抛出,划过一条弧线,精准地向城头射去,生铁铸造的震天雷砸上了城头,猛然间爆炸了,爆炸声惊天动地,火焰迸发,尸骨横飞,乱石穿空,几乎所有的唐军都捂住了耳朵,战马被惊得仰蹄乱叫,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震天雷也相继爆炸了,也有在城下爆炸,炸得碎石乱飞,巨大的浓烟笼罩着城头。
  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如天崩地裂,连操纵投石机的数千唐军也惊得难以抑制,他们抱着头,跪缩在地上,一直等爆炸声停止了很久,他们的耳朵里依然在嗡嗡鸣叫。
  唐军大营中的几乎每一个唐军都被惊呆了,就算当年怛罗斯之战中的爆炸也没有今天这样恐怖,他们有一种天地将不复存在的恐惧,三千名克里木军团士兵都匍匐在地上,向他们的主神阿胡拉马兹的震怒请罪。
  连唐军主帅李庆安也没有想到,二十颗震天雷连爆会有如此大的威力,他心中也一样地惊心动魄,不由慢慢跪下来,怔怔地望着硝烟弥漫着的城头,连他也感觉到这种武器有伤天和,逆天之举,会让苍天震怒。
  当弥漫着浓烟慢慢散去,城墙还在,但已经千疮百孔,整个三里长的北城上几乎夷为平地,四十几座投石机石台被炸得粉身碎骨,踪迹全无,两千多名守军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
  “大将军,派人用震天雷直接把城门炸了吧!”白孝德在李庆安身后低声请示道。
  “不!震天雷有违天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使用了。”
  李庆安暗暗叹息,他毅然下令道:“按照原计划,用攻城槌!”
  “呜——”
  号角声齐鸣,一架刚刚装配好的无比庞大的攻城槌出现了,攻城槌的木架高三丈,长十丈,下面有四十个巨大的木轮,在木架中间便是攻城槌体,这是一根长达八丈的千年巨木,直径有一丈,是一种河中地区特有的铁木,木质细密,极为沉重,五百名撒马尔罕铁匠耗时整整半年,打制了三条百丈长的铁链,将巨木悬在木架中空,而且还在前端装上了镔铁撞头,一撞之威足有万钧之力,这架攻城槌名为‘破军’,需千名唐军操纵,但拉动攻城槌前行的,却不是战马或者骆驼,而是五十头成年战象,这是俱战提唐军带来的秘密部队,一共一百头战象,这次攻打花剌子模,带来了五十头体格健壮的成年战象。
  象奴骑在背上指挥着大象前进,五十头战象拉着庞大的攻城槌轰隆隆前进,一步步向城门靠近。
  就在离城门只剩二十步时,北城墙上终于出现了防守士兵,这时从其他城墙赶来的援军,他们被二十颗震天雷的爆炸惊得魂飞魄散,不少人都被吓晕过去,这些两代人没有经历过战争的花剌子模士兵们,他们的心脏都是纤弱的,而偏偏世上最暴烈的武器第一次大规模发威,便是出现在这些心脏纤弱的士兵们面前,令他们无法承受。
  当他们惊魂稍定,便一哄而散,向城内逃亡,去保护他们的家人,城头上霎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千大食军,他们的主帅,花剌子模总督阿尔萨伊已经在爆炸中粉身碎骨了,士兵们只找到了他的一只胳膊,还握着一柄断刀。
  当士兵们战战兢兢趴上城头,眼前的情形将他们惊呆了,只见一架无比庞大的攻城槌正一步步向逼近城门,而拉拽这座攻城槌的,竟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怪兽,这些从亚美尼亚以及里海沿岸招募来的大食农民见识短浅,都从来没有见过大象。
  他们吓得心都要停止跳动了,纷纷跪下来,祈求真主保佑,就在这时,‘轰!’一声巨响,大地为之震动,城墙在剧烈摇晃,生铁铸城的大门发出了一种俨如万年恶魔吼叫的声音,这种声音直透人心,让大食士兵们恐惧得抱头跪在地上大喊,但八丈高的巨大铁门承受住了这山崩地裂般的一击。
  花剌子模的高度文明就表现在他们的建筑之上,他们不仅有最坚固的城墙,连城门也是举世无双,这扇高达八丈生铁巨门,人站在城门下显得无比渺小,只有万钧之力的攻城槌才有攻破它的可能。
  一千唐军士兵再发一声呐喊,利用攻城巨槌回荡的惯性,再次拉动了槌体,又是一声轰隆的巨响,城门支持不住,周围的墙体开始出现裂缝,门口的铁栓也即将断裂。
  又是一下猛烈的撞击,这一次,城门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铁栓终于断裂了,铁门轰然洞开。
  李庆安见大势已定,举刀大喊一声,“杀进城去!抵抗格杀勿论!”
  “杀!”两万唐军铁蹄奔腾,向希瓦城潮涌而去。


第四百零七章 沙漠焦土
  希瓦城的局势迅速被唐军控制,也很快平息下来,阿尔斯兰长长松了口气,希瓦城内没有出现他害怕的大规模烧杀奸淫,尽管李庆安答应过他,不会放纵军纪,但阿尔斯兰依然担忧之极,两万唐军挟带着滔天杀气冲进城池,李庆安的承诺是否兑现?
  但事实却让阿尔斯兰无话可说,唐军骑兵在大街小巷风驰电掣般冲过,迅速将希瓦城分割包围,他们并没有抢掠奸淫,而是有着极为明确的任务,那就是把所有的居民从家中驱赶出来,并搜查家中的粮食和,没错,是粮食,唐军并不急于夺走财物,而是要粮食,一袋袋的小麦和面饼被唐军搜走,一只只羊咩咩直叫,被唐军一刀杀死,扔进马车拖走。
  阿尔斯兰心中充满了担忧,他隐隐猜到了唐军抢夺粮食的用意,或许是针对阿拉伯人的十万主力大军,如果真是这样,那花剌子模人会不会成为唐军对付阿拉伯人的一件武器。
  阿尔斯兰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他狠狠抽一鞭战马,向花剌子模王宫疾奔而去。
  花剌子模王宫现在是唐军的临时节度行营,国王和他的后妃子女们已经被拘禁,二千余名唐军士兵正在快速地搜查宫中财物,而在一座宽大的宫殿内,李庆安和几名唐军将领正在紧张地决定着下一步的具体行动方案。
  在桌上摆着一幅巨大而详细的花剌子模地图,李庆安得到了最新情报,一万大食军先锋暂时停步在阿姆河以西,很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了唐军出现在花剌子模的消息,现在的局势极其微妙,可以说已经到了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时刻。
  “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改变策略,不再撤回河中,而直接以三万唐军对抗大食十万大军。”
  李庆安凝视着眼前的地图,缓缓道:“我也知道三万对十万困难很大,而且我们不善于沙漠作战,但我们可以防守城池,和敌军打攻防战,这却又是我们所擅长,而且我推断大食军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白孝德和田珍对望了一眼,如果是李嗣业和他们商讨战术,或许他们会一起参与讨论,但现在是安西主帅李庆安,在他面前,他们俩没有说话的余地。
  两人皆躬身道:“请大将军下令,我们服从命令。”
  李庆安一怔,立刻笑道:“现在不是我发号施令的时候,你们俩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对眼前的局势应该有自己的看法,否则我怎么放心让你们出去独挡一面,崔乾佑在漠北、李嗣业在河中,封常清在信德,李光弼在吐火罗,他们都能独挡一面,下一次便是轮到你们了,说吧!不要有任何顾忌。”
  两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白孝德便道:“那我想问问大将军,大食军的最大弱点是否为军粮不足?”
  “这就对了嘛!”
  李庆安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明明有想法却不肯显山露水,这可不是我希望的,你继续说下去,为什么大食军的最大弱点是军粮不足?”
  白孝德听出了李庆安语气中的赞许之意,他知道自己说对了,不由精神一振,拾起木杆指着地图道:“从花剌子模四周的地形可以看出,四周都是茫茫大沙漠,尤其阿姆河以西的卡拉库姆沙漠,宽达千里,没有任何补给之地,大食十万大军东征,他们的目的是要拿下河中,那么他们必然会携带大量攻城辎重,这样粮食和水就不会太多,属下以为,这就是大食军为什么不直下河中,却要绕道离河中数百里外的花剌子模的原因,他们要在花剌子模得到补给,不是淡水,应该是粮食补给,所以这就是大食军最严重的问题,十万大军的后勤补给不足。”
  旁边的田珍接口道:“既然如此,那大将军索性焚毁所有粮食,率军南撤,让大食军陷在无粮的花剌子模,那岂不是更好?”
  李庆安点点头,“这其实是我最初的计划,因为我们还有四天的时间,焚毁粮食,驱赶花剌子模人南下,我计算过,时间上来得及,但突来一万大食先锋打乱了我的计划,如果我们照原计划实施,或许这一万人并不敢追赶我们,但大食军主力就会因此放弃花剌子模的补给计划,从而转回大食,到了那时,我们可能就会面对呼罗珊军为主力的进攻。”
  “大帅难道害怕呼罗珊军吗?”
  田珍依旧有些不服气道:“呼罗珊军可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何惧之有?”
  李庆安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老田,这不是战争,这是政治,呼罗珊军全军覆灭,曼苏尔只会感激我们,但北方的十万大食军全军覆没,大食可能就会面临分裂,河中的格局就会从此稳定下来,这样,我们的战略重心才能转向东方,所以无论如何,我需要十万大食军主力来花剌子模。”
  田珍脸上羞愧,躬身道:“末将见识浅薄,请大将军见谅!”
  李庆安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确实不是你能考虑到,你继续说战术。”
  田珍沉吟一下道:“希瓦城的坚固,我们也已有目共睹,大将军以三万人防御十万人,只要粮食足够,坚守半年以上应该没有问题,另外,我建议在外面设一支机动骑兵,袭扰大食军的后勤补给,只要大食军没有粮食,不出一个月,他们必然大乱。”
  “那水源怎么解决?”
  白孝德接口道:“城中地下深处有暗河,直通阿姆河,可以凿井取水,大食人难以下毒,也难以截断。”
  李庆安抚掌大笑,“我们三个臭皮匠,顶了一个诸葛亮,不错!不错!”
  这时,一名士兵来报,“大将军,阿尔斯兰殿下紧急求见大将军。”
  “他来得正好,请他进来!”
  李庆安回头又对白孝德道:“你去监察军纪,不准有趁机抢夺民财、奸淫妇女之事出现,重点针对比较富裕的穆斯林家庭,搜走所有存粮和武器,祆教徒可以放过。”
  他又对田珍道:“你再率本部人马前去支援荔非元礼,我担心荔非元礼兵力会分散,若遭遇大食先锋袭击,后果就严重了,再告诉荔非元礼,粮食尽可能搬运回来,实在搬运不了,再一把火烧掉。”
  白孝德和田珍一齐躬身道:“末将遵令!”
  两人转身去了,这时,阿尔斯兰匆匆走进房内,向李庆安行一礼,急切道:“大将军,城内的乱局几时才可以结束?”
  李庆安请他坐下,又命人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才微微笑道:“殿下不用担心,我已经下令不再骚扰支持你的祆教徒,现在是针对穆斯林教徒。”
  阿尔斯兰一颗心落下,他喝了口茶,又问道:“不知大将军下一步有什么计划?为什么要搜查粮食,我听说仓库里粮食很多,应该足够唐军使用。”
  李庆安笑了笑,道:“夺取希瓦城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我们要拒守坚城迎战十万大食军主力,所以粮食要实行配给制,我们要防止穆斯林帮助大食人,只有把他们的生命之粮捏在我们手上,他们才会乖乖听话,你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过你,会把花剌子模完整地交给你,那我自然不会食言。”
  阿尔斯兰有些不自然,呐呐道:“大将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害怕激化两派的矛盾,将来难以调和,不知大将军准备怎样处置施芬?”
  施芬就是现在的花剌子模国王,阿尔斯兰一心想杀掉他,进城后他便率军来王宫,不料施芬已经被唐军严密控制住了,阿尔斯兰心中充满了担心,他非常担心李庆安不杀施芬,将来会成为自己的障碍。
  李庆安明白他的心思,便淡淡一笑道:“施芬暂时不能杀,他的存在有利于稳住城中的穆斯林,至于以后杀不杀,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个事实,阿拉伯人是绝对不会允许阿姆河以西出现祆教徒的国度,他们不敢来打大唐,但他们却能轻易将你灭掉,你自己好好去想一想吧!我为什么不杀施芬?”
  阿尔斯兰听懂了李庆安的意思,他沉声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将来会出现两个花剌子模?”
  “出现两个花剌子模是必然的,如果你有能力劝说已经信仰伊斯兰教的花剌子模人重新皈依祆教,那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否则,就算我杀光了花剌子模的穆斯林,那曼苏尔也一样会杀光你们,只有让曼苏尔心有忌惮,他才有可能放过你们,阿尔斯兰殿下,作为一个国王,我希望你能学会必要的妥协。”
  阿尔斯兰默然无语,他知道李庆安说得是事实,经过五十四年漫长的岁月,花剌子模早已经分化,也早已经将他淡忘,他若能得到祆教徒的支持而重新复国,那已经是他莫大的幸运,他哪里还敢奢望信仰伊斯兰教的花剌子模人重新皈依祆教,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处理好宗教矛盾,迟早会爆发内战,或许一分为二是唯一可行的良策。
  他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多谢大将军远虑。”
  ……
  沿着延绵起伏的沙丘向希瓦城以北行走约四十余里,巨大的沙丘便消失了,迎面而来是大片半沙漠半干旱的土地,再向前走几里,便是一眼望不见边际的农田,阿姆河两岸到处是肥沃的土地,一条条灌溉水渠纵横其中,这里便是著名的咸海三角洲,土地肥沃,阿姆河带来了丰沛的水量,使这里成为了花剌子模文明的摇篮,这里也是花剌子模人的第二大聚居区,十余万花剌子模人分布在延绵三十余里的广袤平原上。
  天色已经麻麻亮了,此时正是十二月深冬,白色的晨雾笼罩着荒芜的土地,寒风呼啸,一座座村庄里俨如死一般的沉寂,不少房屋还冒着烟,显然是刚刚被烧过,到处是残垣断墙,一幅破败的景象。
  再向前走五里,便是三角洲内最大的城池土城,此刻在土城外的辽阔原野上,聚集着从四面八方被驱赶来的花剌子模民众,扶老携幼,身上披着毯子,女人抱着孩子,男人则牵着马匹,马背上驮着他们微薄的家产和赖以活命的粮食,队伍中间还夹杂着一辆辆运载着老人和儿童的马车和牛车,车上还有部分能带走的粮食和财物,儿童的哭喊声、老人的咒骂声,牛马的叫声,唐军骑兵则持矛在两边催促。
  花剌子模民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惊恐和不安,他们得到的消息是,他们的土地上即将爆发唐军和阿拉伯军队的战争,所有人都必须迁往希瓦城避难。
  在土城西面的旷野中,堆积着唐军挨家挨户搜来的多余粮食,三角洲是花剌子模盛产粮食之地,家家户户都有一点余粮,除了能携带走的部分,其他多余的粮食都将付之一炬。
  粮食堆积得俨如一座小山,还不时有骑兵飞驰而来,将一袋袋粮食扔上了小山,从昨天晚上开始,唐军便开始大规模驱赶三角洲的花剌子模民众和搜集粮食,这已经是第二批民众,第一批民众约两万余人在三更时已被送走。
  这时,荔非元礼带领一队骑兵从土城中出来,高声问道:“这一批有多少人?”
  一名军官上前禀报道:“回禀将军,这一批约有二万五千人。”
  “那就不等了,即刻把他们送走,命令弟兄们每人来取一袋粮食。”
  “是!”
  军官一挥手,“准备走了!”
  号角声吹响,负责押送这一批花剌子模人的一千唐军骑兵从四面八方飞驰而至,他们每人取走一袋粮食,便开始催促花剌子模人动身,队伍开始向南出发了,庞大的人群越来越长,形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难民队伍,他们洒泪告别家园,扶老携幼,向希瓦城进发,路上不时有新的花剌子模人加入。
  远远的,一队唐军骑兵从南方飞驰而来,为首校尉大声问道:“荔非将军可在?”
  “在土城门口。”有人答道。
  骑兵立刻加鞭,向土城奔驰而去,土城门口的粮食山已经被唐军浇上火油点燃了,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看得荔非元礼心痛不已,这可是白花花的粮食啊!就这么烧掉,太可惜了。
  这时骑兵队奔至,校尉翻身下马半跪行一礼,禀报道:“荔非将军,田将军奉大将军的命令前来协助运粮,已经快到了。”
  荔非元礼一怔,不由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不早一点来,老子已经把粮食烧掉了!”
  很快,田珍率五千唐军骑兵飞驰而至,田珍一声令下,骑兵们就地下马休息,田珍则大步向荔非元礼走来,他见不远处火光冲天,至少上万石粮食被大火吞没,不由老远便皱眉喊道:“老荔,我们来帮你搬运粮食,你怎么把粮食烧掉了?”
  荔非元礼蹲在地上没好气道:“谁要你不早一点来!”
  “你也太急了!”
  田珍走上前,有些埋怨道:“大将军只是说等最后实在带不走时才烧掉,没让你马上就烧掉。”
  “幸亏老子只烧了一部分,否则还不被你小子埋怨死。”
  荔非元礼站起身,指着土城道:“烧掉的只是从花剌子模人家中搜来的零星粮食,土城里还有十几万石官粮,我准备最后一把火连城池一起烧个精光。”
  田珍听说还有十几万石粮食,不由大喜,“那这些粮食我负责搬运走。”
  “别急,还会有很多人被驱赶来,到时候,我挑一些青壮帮你一起搬运。”
  说到这,荔非元礼忽然想起一事,担忧地问道:“你们一路过来,有大食军先锋的消息吗?”
  田珍点点头,道:“其实我们早该到了,就是不放心大食先锋军,所以在阿姆河西岸一路巡查,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应该是退回去了。”
  “那就好,我一直担心大食先锋突然杀来,我的弟兄们都分散到下面去了,他们若杀来,问题就严重了。”
  “大将军就是担心这一点,才命我来接应你,我已命周正率五千军沿阿姆河巡逻,若有消息他会通知我们。”
  “那好吧!你看守土城,我下去驱赶花剌子模人。”
  说完,荔非元礼率领本部人马向北方驰去。
  ……
  咸海三角洲大规模迁移花剌子模人的行动一直持续了两天,近十五万花剌子模人从咸海三角洲的各村庄及城池中被驱赶出来,在土城集中后,再一批一批押往希瓦城,两天后,当荔非元礼点燃了土城,最后一批唐军开始撤离了,整个咸海三角洲变得冷冷清清,村庄和城池如死域一般,一群群野狗在空荡荡的村庄中寻找食物,乌鸦在树枝上呱呱大叫,扑愣愣飞走,寒风刮过大地,天地间一片萧瑟。
  三天后,唐军斥候探得准确情报,第一批五万大食军主力已经抵达了阿姆河以西约五十里外的风城。


第四百零八章 围城之战(上)
  大食军的主帅哈曼·巴尔马克也是波斯名门巴尔马克家族的骄子,他是帝国第一号权臣哈立德的弟弟,今年才三十二岁,便已经成为阿拔斯王朝的伊拉克总督,他也参与过著名的底格里斯河战役,参加过围困大马士革的战役,城破后,他亲自率领五千勇士占领了大马士革王宫,他高贵的出身、优雅的教养和卓越的军事天赋,使他二十八岁便成为了阿拔斯哈里发的近卫军首领,当曼苏尔登基,他又摇身一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伊拉克总督。
  不可否认,他的青云直上和他名门身世有着莫大的关系,巴尔马克家族成为阿拔斯帝国的最高贵荣耀的家族,给哈曼身上披了钻石般的光辉,他年轻、英俊、气质高雅、地位尊贵,在大马士革的上流交际舞会中,只要他出现,他便会成为全场最瞩目的焦点,成为无数名媛贵妇们包围青睐的对象。
  这次哈曼取代齐雅德成为大食东征军主帅,这也是曼苏尔的精心布局,哈曼和齐雅德同样出身波斯,如果哈曼在战场上也能取得骄人战绩,那么他就能取代齐雅德成为呼罗珊人的荣耀。
  但哈立德却坚决反对弟弟担任东征军主帅,他很清楚哈曼不合适成为李庆安的对手,李庆安和大食军经历过无数次的激战,对大食军的作战了如指掌,而哈曼却从来没有和唐军作战的经验,尽管他有军事天赋,但绝不是李庆安的对手。
  哈立德的坚决反对让曼苏尔也有些犹豫,但是唯一能和李庆安抗衡的阿布·穆斯林已经被他杀了,如果不用哈曼,那谁又能担此重任?
  在曼苏尔反复劝说下,哈立德最终同意了由哈曼担任主帅,但他有个条件,他推荐原叙利亚副总督沙伊赫为哈曼的副将,沙伊赫作为叙利亚军第二军团的主将,曾参加过怛罗斯之战,他跟随穆斯林逃脱了被俘虏的命运,回到叙利亚出任副总督,他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但他在年初的阿拔斯王朝内乱中却站错了队,跟随阿拔斯的叔叔老阿里与曼苏尔对抗,老阿里失败后,沙伊赫被罢免一切职务,放逐回乡。
  哈立德知道他的经验和才能,便推荐他为哈曼的副将,曼苏尔尽管不悦,但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个条件。
  经过近一个半月的行军,哈曼终于率大军抵达了阿姆河,这时逃回了几名败兵,哈曼便知道了唐军占领花剌子模的消息,同时也知道了花剌子模的唐军主帅,正是李庆安。
  此时,哈曼并没有急切地渡过阿姆河,他在等待沙伊赫的到来,哈曼并不是出于尊重他的副将沙伊赫,相反,出身高贵的他从来就没有把出身低贱的沙伊赫放在心上,而且两人的派系也不相同,巴尔马克家族是信奉什叶派,而沙伊赫则是逊尼派穆斯林,这就更使得哈曼对沙伊赫有着极大的反感,这种反感也是出自对他兄长的不满,哈曼之所以等待沙伊赫的到来,是因为辎重粮草都在沙伊赫的后军里,他不得不等待。
  三天后,沙伊赫的四万后军也到达风城与哈曼的主力汇合,这样,大食军的主力便达到了十万大军,声势浩大,但沙伊赫却忧心忡忡,一到风城便急着找到了哈曼。
  “艾米尔殿下,你没有收到我给你信吗?”
  沙伊赫在六天前曾给哈曼写了一封信,鉴于唐军已经识破了哈里发的战术,他希望主力军暂时撤回里海,等待哈里发的下一步决定,沙伊赫今年约五十岁,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和哈曼的高雅俊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沙伊赫身经百战,作战经验极为丰富,是一个非常谨慎的老将,他认为一场战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如果有可能,会持续数月甚至一年,在必要的时候,要根据形势的变化而及时调整策略,本来他是支持曼苏尔的策略,用呼罗珊军来牵制唐军主力,然后己方主力则进驻花剌子模,得到花剌子模的粮食补给,再沿阿姆河南下奇袭河中,这绝对是一个极高明的策略,使唐军陷于两头被动,但这个策略的前提是不能被唐军看破,一旦被看破,阿拉伯军就将陷入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这个时候就必须改变策略。
  尽管沙伊赫希望这个策略能最终成功,但现实却是,这个策略还是被唐军看破了,唐军已经抢先一步,占领了花剌子模,那么原本的计划中就会出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很可能得不到花剌子模的粮食补给,十万大军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哈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丑陋老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刺鼻的体味使他感到一阵恶心,生理上的厌恶使他对沙伊赫充满了反感,尽管他对自己恭敬有加,不敢违抗自己的意愿,但这并不能改变沙曼对他的成见,而这种成见很大程度上是对兄长哈立德不满地延续,兄长坚决反对他做东征军主帅,这一点哈曼绝对不能原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沙伊赫将军。”
  哈曼厌恶沙伊赫,但他依然保持着一种彬彬有礼的姿态,这来自于他高雅的教养,咆哮如雷,那是下等人的表现,他不屑为之。
  沙伊赫急道:“艾米尔殿下,我们的粮食最多只能维持半个月,如果唐军占领了花剌子模,我们将无粮补充,会陷于极大的被动。”
  “粮食带少了,那是你的责任,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沙伊赫将军!”哈曼的语气依然冰冷,就仿佛在说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事情。
  沙伊赫无语了,虽然带多少粮食是他决定,但是哈曼却是一个唯重武器论者,他坚持要带大量的重型武器,正是这些重武器占据了过多的辎重空间,使粮食不得不少带,而现在这个纨绔公子却把责任推给了自己,沙伊赫有些愤怒了。
  正如哈曼瞧不起他,他同样也瞧不起这个被誉为‘帝国名将之星’的名门贵族,他把哈曼称为纨绔子弟,因为他整天沉溺于上流社会的交际宴会,而不是和士兵们同吃同住,哪怕是做做样子,可是一天也没有,他的战功无非是城破后率军占领大马士革王宫,从而披上了最耀眼的光环,由此被称为名将,他亵渎了‘名将’二字,沙伊赫一直推崇阿布·穆斯林的名言:‘真正的名将不是你能杀死几个敌人,而是有几个士兵愿意为你卖命。’
  沙伊赫克制住了内心的愤怒,道:“我们行军要经过卡拉库姆大沙漠,沿途没有补给,无论带多少粮食都没有意义,哈里发才决定先至花剌子模,得到粮食补给,然后再南下河中,可现在唐军已经占领了花剌子模,我们的补给计划失败,那么是不是该改变计划,退回里海,等待新的方案,如果我们就这样贸然前去,对敌军不了解一丝一毫,那我们必败无疑。”
  “谁说我对唐军一丝一毫不了解!”
  哈曼加强了语气,他不满沙伊赫对自己说话的态度,高声道:“你刚来知道什么?唐军只有三万人,而且他们的主帅李庆安就在花剌子模,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抓住了李庆安,那么河中、信德,这些被侵占的土地将统统归来,我们有十万大军,三倍于唐军,你居然还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沙伊赫将军,我为你感到羞耻!”
  沙伊赫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失去了理智,挥舞着胳膊吼叫道:“李庆安是个甘甜的诱饵,就是为了骗你这个大傻瓜去上当。”
  “给我闭嘴!”
  哈曼被激怒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俨如女人一般纤细胸脯剧烈起伏,他恶狠狠地盯着沙伊赫,一字一句道:“我最后给你说一次,我是主帅,该怎么打由我来决定,你再敢越权,我就杀了你!”
  ……
  就在阿拉伯人即将渡过阿姆河之际,希瓦城的备战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这两天,李庆安一连接到两个令人鼓舞的消息,一个是六万碎叶精锐唐军已经开到河中,其中两万军支援那色波唐军,另外的四万大军则开赴花剌子模支援主帅李庆安的军事行动。
  还有一个令人鼓舞的消息是李庆安的私事,他的妻子明月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碎叶满城欢庆,碎叶军方以飞鸽传信的方式将消息火速传到河中,李嗣业随即命信使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至花剌子模。
  这个消息让李庆安欣喜若狂,他立刻下令,把收缴而来的二十家穆斯林大户的财宝和花剌子模国库内的一半财富奖赏给三军将士,让所有唐军分享他的喜悦,一时三军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一早,李庆安来到城头视察城墙的修葺事宜,花剌子模有着天下最优秀的建筑工匠,他们的都城希瓦城也堪称天下最坚固的城池,二十颗震天雷几乎同时爆炸,只炸毁了一些城墙表面上的城垛和投石机石台,而城墙的主体却丝毫不损,另外主要是修葺城门,当庞大的攻城槌撞击城门,周围的城墙受到了一点损失。
  “大将军请看这些城砖,令人赞叹!”
  白孝德走到一块青石城砖前,轻轻拍打这块长达一丈,宽五尺,高三尺的大青石,大青石光滑平整,俨如刀削豆腐一般整齐。
  “我真是佩服他们,他们从哪里搞来的石料,周围都是沙漠,他们的工匠能把大石修砌得严丝合缝,几万块大石堆砌起来,就成了一座石山。”
  李庆安点了点头,他望着数千名正忙碌的建筑工匠,道:“等打完仗,我们可以带一些工匠回去,让他们把建筑石城的技艺传给大唐,还有他们城池的供水排水,都是陶土烧制的大水管,引水入城,确实很不错,值得我们学习。”
  李庆安又走上城墙,城墙上几万名民夫正在搬运大石,有祆教徒,也有穆斯林教徒,虽然他们同样卖力,动机却完全不一样,祆教徒是为了保卫城池,捍卫他们终于得到的尊严,而穆斯林教徒却是为了多挣一点养家糊口的粮食,他们每天分到的口粮只有祆教徒的一半,若不出来干活挣粮,就得全家人忍饥挨饿。
  大石是将王宫和二十家穆斯林大户的宅子拆毁得来,足有十几万块之多,这是投石机的武器,在被炸平的北城墙上,各种工事更是在忙碌地修葺,主要是重修城垛和安装大型投石机,这次唐军带来了五十架重型投石器,分别安装在四个城头,居高临下,可投出千步以上,还有两百架床弩,各种箭矢按每名士兵携带三壶箭来算,便有三百万支以上,准备得十分充分。
  这时,李庆安从城头上忽然看到了阿尔斯兰,他出现在靠近北城墙的一条街巷中,穿着一身镶嵌着金边的丝织白色长袍,头戴金冠,手握权杖,在数十名侍卫的严密保护下,正在挨家挨户地慰问他的民众,阿尔斯兰得到了祆教徒的拥戴,在三天前已经正式登基,而在登基时险些被一名穆斯林教徒刺杀,穆斯林教徒对他恨之入骨,这也是一种奇怪的心理,他们不恨占领了花剌子模的唐军,却恨出卖了他们利益、引狼入室的阿尔斯兰。
  “大将军,去看看吗?”白孝德笑着问道。
  李庆安摇了摇头,道:“他现在是国王,我去了他就得向我弯腰行礼,会影响他在民众中的威信,算了,下午我再和他谈一谈移民安置问题,我想再招募三万民夫协助我们守城,应该没问题吧!”
  白孝德想了想道:“应该问题不大,城内现在有三十余万人口,其中二十万是祆教徒,从他们中间挑选出三万民夫,卑职认为问题不大。”
  这是,荔非元礼快步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大将军,你找我吗?”
  李庆安搂着他的肩膀,把他揽到一边,低声笑问道:“怎么样,那王冠还可以吧!”
  荔非元礼咧开嘴嘿嘿笑了起来,“不错,王冠上的宝石我尤其喜欢,只是我没想到大将军真把王后的首饰也赏我了,我替娘子多谢大将军了。”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首饰是对你约束军纪的奖赏,本来我还担心你会放纵士兵,趁驱赶花剌子模人的机会大肆奸淫抢掠,没想到只发生了十起奸淫事件,而且事后你当众狠狠地责打了他们,维护军纪的严厉,这说明你有进步了,在宁远国的反省很有效果,老荔,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荔非元礼眼睛瞪圆了,张开的大嘴半天也合不拢,他万万没想到派他去咸海三角洲,竟然是李庆安对他的考验。
  “大将军,这个……这。”
  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李庆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这个、那个了,我考验你是不会事先告诉你的,现在我要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
  荔非元礼精神一振,挺直了腰板道:“卑职知道是什么任务,一定会干掉他们的补给线,决不让大将军失望。”
  “很好!我给你三千骑兵,配双马,你若能干掉大食人的补给线,我保你为高昌县公、甘州都督、冠军大将军,可若你完不成任务,那你提头来见我!”
  ……
  第二天中午,斥候传来消息,大食军十万大军已经渡过了阿姆河,希瓦城离阿姆河只有二十里,也就是说,大食军主力已经到来。
  李庆安立刻赶到城头,向远方眺望,这时,城头的鼓声开始敲响,这是唐军眺望塔已经发现了大食军,眺望塔是一座高二十丈的尖塔,指插云间,在尖塔顶端,有一个可容纳两人的眺望台,两名眼力极好的唐军士兵在这里担任眺望员。
  李庆安也看见了,西天际尽头应该是白亮亮的结冰河面,但冰面的反光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一条细细的黑线,长约数里,几乎将整个河面覆盖了,随着黑线越来越近,原本漫漫的黄沙大漠变成了黑色的海洋,这是来自叙利亚、伊拉克和亚美尼亚的十万阿拉伯人精锐,有骑兵、有步兵,巨大的鼓声隆隆作响,十支万人军团俨如铺天盖地的海潮,上前起伏,脚步声踩着鼓点的节奏,震撼天地,密集的长矛形成了一眼望不见边际的森林,一面绣有星星和弯月的巨大黑旗在长矛森林上空飘荡,在队伍的后面则跟着数万头骆驼,它们驮着粮食、清水、帐篷和各种辎重。
  李庆安望着数万头骆驼,他忽然发现自己失算了,大食人其实不缺粮食。
  阿拔斯王朝信奉黑色,十万大军在十里外开始扎营,目力所及,到处是黑色和暗红色的大帐篷,组成了一副巨大的弯月形巨阵,这是哈曼的风格,他从来不会将整个城池包围,而是集中一面,以最强大最优势的兵力将敌军的防御压垮。


第四百零九章 围城之战(中)
  哈曼冷冷地望着高耸的城墙,这就是号称咸海大门的希瓦城吗?没有用的,有十万大军防御的大马士革城一样被他攻破,一个小国都城也挡得住帝国大军?
  哈曼对希瓦城不屑一顾,但他倒很想看一看,那个被哈里发称为阿拉伯人最大敌人的李庆安到底长什么样子,据说和自己年纪相仿,他会是自己的对手吗?
  哈曼傲然扬起头,在他看来,这个李庆安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厉害,仅仅凭借一座坚城,就以为三万唐军可以抵挡十万大军吗?他冷哼了一声,回头对一声不吭的沙伊赫道:“这就是你畏之如虎的李庆安吗?我看不过是不懂兵法的蠢汉罢了。”
  沙伊赫硬着脖子道:“你打一仗就知道了。”
  “哼!我会的,你很快就会看见,伊拉克的士兵是怎样攻上城头。”哈曼调转马头向大营而去。
  从下午开始,一直到深夜,大食军营内的士兵都在忙碌地组装各种攻城武器,一架架投石机初见雏形,硕大登城车高高耸立在军营中间,数千士兵喊着号子,将一根长达十丈的攻城槌用铁链缓缓吊起,安装在木架之上。
  上千匹骆驼驮着体型硕大的燃烧弹到来军营中心开始卸货,这种燃烧弹是阿布·穆斯林主政呼罗珊时发明,为了抗衡唐朝的火雷,燃烧弹一种圆形木壳的火油容器,里面的火油是大食人在破解希腊火的研究中发明,实际上就是一种提炼过的石油,燃烧力极强,盛装在木球容器内,在木球外面再裹上厚厚的浸泡过火油的棉布,这也是一种威力极大的武器,烈焰可以烧毁一切,哈曼是一个唯武器论者,他从来都瞧不起阿布·穆斯林,但惟独这件武器让他对穆斯林倍加称赞,他称之为天火,以对抗唐军的天雷。
  夜色中,哈曼凝视着黑沉沉的城头,他那英俊的脸庞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喃喃自语:“李庆安,战胜了你,我就可以超越阿布·穆斯林,来较量一下吧!这一天,我已经等待很久了。”
  城头上,唐军也在紧张地忙碌着,他们将重型投石机移至北城,而东城上有三座坚固的石堡,五百颗震天雷便存放在里面,为了便于运送,唐军还在东城和北城之间拉起了一条钢缆,东高北低,可以将装载震天雷的运送篮以最快速度送至北城,每架重型投石机旁已经放置了五颗,按照预防的原则,在投石机旁也会有一只半人高的木桶,里面装着清水,在发生投掷失败时用来紧急处理震天雷,以防止自爆损伤。
  除了震天雷,一万支有火药助力的床弩大箭也已准备就绪,放在一只只大铁皮箱中,一百架床弩也已布置就绪,近万名唐军士兵正在抓紧时间睡觉,明天将开始一场生死相搏的恶战,在北城墙的东北角里,李庆安站在城垛前凝望着灯火通明的大食军军营,他隐隐可以看见无数人影在军营中晃动,军营上空还矗立起了一座座黑黝黝的巨影,就仿佛一头头怪兽在黑暗中眺望城池,大食军将十万大军都集中在了北城,而放弃对其他城门的进攻,很明显是为了集中力量攻城,这是一个一开战就会发动雷霆进攻的大食军主帅,而且此人很聪明,知道唐军曾经攻打过北城,北城的防御必然不如其他城墙坚固,同时,他不围困同样有城门的南城,给唐军一条撤退之路,就是为了消除唐军坚决抵抗的决心,只要唐军撤走,那么在沙漠中,在兵力远不如对方的不利局面下,唐军将面临追击溃败的结局,这也是一个懂得兵法的大食军主帅,李庆安一点点地推敲着对手,他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急躁,一个好大喜功之人,一个不懂得战略的主帅,此人不知道他的失败会给大食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仅仅知道他李庆安在城内,便如此急不可耐地要大举进攻,渐渐地,李庆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意,既然对方如此急切,那就不妨用必要的示弱再来推高他的热度,让他被胜利烧昏头脑吧!
  想到这,李庆安回头沉声命道:“传我的命令,撤走震天雷,撤走一半的重型投石机和床弩,城头只保留最低防御。”
  ……
  五更时分,东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就在这时,唐军眺望兵发现了敌情,大食军营出现了动静,近百架重型投石机开始缓缓离开军营,向城墙靠拢,与此同时,大食军进攻的鼓声敲响了,轰隆隆作响,犹如划过清晨的闷雷,这是大食人的攻城套路,以重型投石机开道,给予守城军队以毁灭性打击后,再大举攻城,期间还会有重型攻城槌的撞门,这近百架重型投石机就是大食军的第一步,它们缓缓地,沿着沙漠间的空地向希瓦城推进,每一座投石机都高达三丈,和唐军的重型投石机在一个等级上,投出的巨石可达八百步,需要两百人才能挽动,百架投石机缓缓移动,哈曼位于队伍中间,冷傲地望着城池,他要用巨大的燃烧弹将城头烧成白地。
  就在这时,城头发出了异响,随即空中出现了黑点,尖利的响声越来越近,数百支铁箭呼啸而至,有的从人头上掠过,有的击中了投石机,走在最前面的投石机被铁箭击中,皮带断裂,轰然散架,哈曼也险些被一支大箭击中,一支铁箭贴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战马受了惊吓,前蹄高高仰起,一阵惊恐的长鸣,十几名亲卫吓得连忙将他扶下马,“艾米尔殿下,快回营吧!”
  “不!”
  哈曼甩开了亲兵,他盯着天空出现的十几个黑点,是唐军抛来的巨石,轰地一声,巨石砸地,激起十几丈高的沙尘,又是一声巨响,传来一片惨叫,几架投石机被唐军巨石砸得粉碎,死伤了数百人。
  “他们数量并不多,不用害怕!”哈曼大吼一声,“发射天火!”
  几十名手执火把的大食士兵跑上前,点燃了包裹在木球外的棉花,棉花浸透了火油,轰地燃烧起来,燃烧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士兵一声大喊,投石机蓦地射出,数十颗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在空中冒着浓烟,向城墙上飞去,‘砰!’地一声爆响,一颗火球砸中了城头,唐军一片呐喊,仆倒在地上,几名唐军躲之不及,被火球砸中,顿时被烧成了火人,木壳碎裂,大量的火油流溢出来,被燃烧的火棉点燃了,火焰跟随着流淌的火油四处蔓延,周围十几丈内顿时成了一片火海,十几唐军被火点燃了,惨叫着四散奔逃,有的跌下了城墙,随着大量的火球砸中城墙,希瓦城的北城内外顿时陷入一片火海,十几架重型投石机和床弩被大火吞没,最悲惨的是二千余唐军,他们四散奔逃,有的被大火吞没,烧成了焦炭,大多数唐军的头发和盔甲被点燃,哀号着在地上打滚。
  这时,北城墙的东面还没有被大火波及,几架重型投石机正在投射巨石,白孝德急得眼睛都红了,对李庆安跺脚喊道:“大将军,石块没有效果,快改用震天雷吧!”
  李庆安望着在大火中哀嚎奔逃的唐军,无论如何,现在还不是用震天雷的时候,他的嘴唇都几乎咬出血来,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准用震天雷,传令唐军全部撤出北城。”
  片刻,北城墙的东面也被十几颗燃烧弹砸中,整个北城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
  哈曼望着城墙上的滔天大火,望着唐军在大火中哀嚎,被火焰包裹不断摔下城头,他不由得意地大笑起来,立即下令道:“命第一、第二、第三和第四军团发动攻势,务必中午前拿下希瓦城。”
  “艾米尔殿下,不能投入这么多兵力,唐军的天雷弹还没有射出,我们会损失惨重的。”
  沙伊赫冲上来恳求道:“艾米尔殿下,我们只能投入一个军团,先试探唐军的实力。”
  “沙伊赫将军,你已经老了,怛罗斯之战让你的胆子变成了老鼠,你没看见吗?唐军的投石机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他再一次得意地大笑起来,唐军有何惧?看他中午如何将李庆安生擒活捉!
  一只只火球划过天空,越过大食军的头顶向城头飞去,城头上火势汹涌,伴随着大食军的凌厉攻势,四万大食军发起了进攻,城下一望无际的沙原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军队,他们排列成四个大方阵,俨如四幅黑压压的地毯,整齐地喊着口号,卷起漫天的杀气,向希瓦城一步步逼近,长矛如密集的森林,一座座登城车如同小山一般在队伍中前进。
  和唐军的云梯不同,大食人使用登城车,就像唐军使用的巢车,一般高五至六丈,用大木搭建而成,但为了进攻高达十丈的希瓦城,大食人的登城车再次加宽加高,变成了一个庞然怪物,底座宽达五丈,用生牛皮紧裹,底座上加有木轮,用三百头骆驼缓缓拽拉前行,在登城车顶部有一百余人,拉起巨大的包有皮革的木板为掩护,抵挡敌军的弓箭,同时在木板开了射击孔,向城头密集射箭,当登城车靠近城头一丈时,巨大的木板将放下,成为了一座宽木桥,大食士兵便可以冲上城头,登城车在攻城中效果明显,但缺点也显而易见,那就是容易成为一个巨大的活靶子,投石机几次便可以将其击毁。
  在大食军逐渐靠近城墙时,火球停止了发射,这是必须的,否则不仅会伤及自己的军队,而且也无法登城,随着火源断绝,火焰开始渐渐熄灭了,这时,大量的民夫涌上城头,他们用早已准备好的冰水给城头降温,将烧焦的唐军残骸运走,用细沙扑灭还在燃烧的明火,与此同时,一万唐军立刻从东西两边城墙进入了北城阵地,数百架比较灵活的小型投石机也安装到位,动作异常迅速,唐军抢的就是这短短的约一刻钟的时间,错过这段黄金时间,不仅李庆安的反击计划会失败,而且希瓦还面临被攻破的危险,这就要求唐军有极高的素质,能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时间内进入战斗状态。
  城头上一片寂静,八千唐军张弓搭箭,第一轮一百颗震天雷也安放进了投石机内,等待着最后的射击命令,反击即将开始。
  李庆安目光严峻地盯着城下黑压压的四万大食军队,至少二万大食军已经进入了弓箭射程,二十座登城车最近的离城墙不足十丈,他甚至已经能看清登城车上一张张充满杀气腾腾的面孔,反击的时机成熟了,李庆安一咬牙下令道:“反击!”
  鼓声大作,城上顿时万箭齐发,密如急雨,冲在最前面的数千大食军措不及防,纷纷被射倒,一片人仰马翻,唐军的反击令大食军更加兴奋了,他们嘶声叫喊着,纷纷加入到推动登城车的行列,登城车轰隆隆前行,城下大食士兵气势汹汹,攻势如潮,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出现了一片黑点,这就是唐军的震天雷,在宽达五里,纵深两百步的范围内,一百颗冒着白烟的震天雷从天而降,所有的大食军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扁圆型的黑色球体,他们都仰着头,呆呆地望着这些球体,猛然,一颗震天雷在正中间的大食军头顶上率先爆炸了,只见空中闪过一道亮黄色光芒,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一团黑烟升腾而起,正下方的数十名大食士兵被炸得粉身碎骨,数百名大食军被巨大的气浪掀翻,死伤无数,铁壳炸成了碎片,碎片夹杂着数百枚淬了剧毒小铁钉向四面八方迸射而去,惨叫声响成一片。
  紧接着九十九颗震天雷在人群中接二连三地爆炸了,震耳欲聋,爆炸声响彻沙原,大地为之动摇,爆炸的惨烈程度令人目不忍睹,极度恐惧让大食军疯狂了,他们扔下武器嘶叫奔逃,人踩人、人压人,战马踏踩着人体四散狂奔,但他们却无处可去,身边到处是爆炸和死亡,战场仿佛变成了地狱屠宰场,到处是大片大片被炸裂的尸块,血肉模糊,血流成河,两百步范围内大食军遭遇了灭顶之灾,他们就像被狂风暴雨肆虐后的麦田,成片成片倒下,几乎看不见站立的人,只有在血泊中蠕动呻吟的未死者,二十座登城车有十二座被炸毁,它们那巨大的身子或坍塌或横倒,四周死尸枕籍、血流漂杵。
  唐军的第一次攻击,便使两个军团几近全军覆没,近二万人死伤,大食军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暴烈的武器,这种惨烈的战场,后面的军队在呆立片刻后,便疯狂地向后奔逃,连一些操纵重型投石机的士兵也惊骇万分,跟着一起逃跑,一时间,兵败如山倒。
  在爆炸的一瞬间,哈曼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所看见的,天下竟然有如此凶悍的武器,他已经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藻来形容他的感受,这个唯武器论的年轻大帅只感受到了背上的一阵阵寒意,他甚至生出了一种绝望之感,阿拉伯不该与唐王朝为敌。
  但这种念头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高傲的性格使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失败,不!他还没有失败。
  哈曼拔出宝剑声嘶力竭地叫喊:“不准逃!发射天火弹,把唐军统统烧光,传令所有大军压上,后退者斩!”
  “艾米尔殿下,你不能这样糊涂,你要毁了我们的帝国。”
  沙伊赫在他身后拼命大喊,他已经看出了李庆安的策略,用放弃远程武器来诱引阿拉伯军队的大举压上,再用天雷来大量杀死有生力量,可这个哈曼却一点没有看出来,令他心急如焚。
  “艾米尔殿下,不能再大军压上,我们会全部死掉。”
  哈曼仿佛疯了一样,他猛地回头用剑指着沙伊赫大骂:“给我闭嘴,你这条肮脏的老狗!”
  沙伊赫俨如被重重一击,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完了,阿拔斯帝国将毁在这个白痴的手里,他仰天长叹:“哈里发陛下,你英名一世,却最后败在用人失误上。”
  在哈曼的强令下,大食军进攻的鼓声轰隆隆敲响了,近百颗燃烧的火弹呼啸着向唐军的城头射去,这一次,唐军迅速撤离,整个北城头再一次陷入了滔天火海之中。
  七万大食大军在鼓声的激励下,再一次浩浩荡荡向希瓦城开去,数十座登城车缓缓向前,这时队伍中出现了庞大的攻城槌,在五百头骆驼的拉拽下,一步步向城门逼近。


高月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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