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庆安成婚(下)
作者:高月|发布时间:2024-06-29 00:29:45|字数:49716
婚庆中最耗时的就是迎亲游街,长安城池广阔,这一路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到高力士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高府此时已经宾客盈门,车水马龙、爆竹声声,一大群孩子又跑又笑地跟在花轿后面讨喜钱。
“落轿!”司仪一声高喝,轿子稳稳落在府门正中。
“新人下轿!”
轿帘掀开,两名陪嫁丫鬟将新娘扶出,交给了伴娘,新娘如风吹莲花,摇曳多姿。
五六名丫鬟早拿着团扇遮了上去,把新娘的容颜团团遮住,新娘进门,男方家的气氛也到了高潮,明月慢慢地跨过火盆和盛满枣梨的小篮,终于在伴娘的扶持下进了男方家的大门,高力士的妻子亲自将明月接进了内室,新人进门后要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就要进行拜堂成亲。
这段等候的时间是比较轻松自由,宾客们各自在一起聊天。
今天的客人来了近千人之多,除了高官重臣和他们家眷外,还有不少长安有名的豪商大贾,王元宝、杨崇文、郭万金、邢縡等人,以及隐龙会的十几名头领,甚至大食亲王特使曼苏尔也应邀出席,他坐在贵宾席中,悠闲地吃着各种果蔬菜,他对东方的婚礼兴趣浓厚之极。
另外女方家也来了四五百人,除了独孤家、裴家族人外,还有和独孤家关系极厚且有姻亲关系的长孙家、卢家等等关陇大族,好在高力士府的主厅堂格外宽阔,足以容纳三千余人,因此客人虽多,也不显得拥挤。
今天的证婚人原本是右相李林甫,但他病势加重,无法前来,只能另改他人,在李庆安的邀请下,前礼部尚书裴宽欣然前来为他证婚,说起来裴宽也算是和李庆安的一点姻亲关系了,独孤明月的外公前相国裴耀卿,便是裴宽的族弟。
此刻裴宽正和高力士坐在一起闲谈,裴宽也是东宫党的支持者之一,但他退仕这两年,他已经不再关心朝中之事,而把心思放在佛教修行之中,但这并不是他真的对朝中之事不感兴趣了,很大程度是他屡遭挫折,已经灰心丧气了。
不过这些天,随着皇长孙高调入主东宫,裴宽已经死寂的心又微微复苏了,但他已经七十二岁,重返仕途他是没有可能了,他现在更关心自己子孙的前途,尤其是他长孙裴瑜,听李庆安说出使遥远拜占庭,现在已经返回安西。
经过这几年的历练,裴宽希望他的长孙能早日返回长安任职,李庆安也答应两年之内,将推荐裴瑜入朝为官。
为了自己长孙的将来,也因为李庆安和裴家结下一点姻带之缘的关系,裴宽对李庆安的前途也格外关心。
“高翁,李庆安这次娶明月为妻,对他前途影响很大啊!”
高力士微微笑道:“裴阁老,这是从何说起?”
“高翁是在装糊涂呢!”
裴宽笑了笑,便道:“李庆安从天宝年从军,短短六年时间便做到了安西节度使,虽然升官速度比不上杨国忠,但在军方也是极为罕见了,不过他上升太快,便显得底气不足,基石不牢,但娶了独孤家的女儿,裴耀卿的外孙女,这无论对他的人脉还是在中原大族的支持上都大有好处,所以我说他从前是一座陡峭险峻的孤峰,现在就渐渐开始向雄浑厚重的大山脉发展了。”
高力士呵呵笑道:“裴阁老说得有理,不过李庆安不能光靠妻族,他也需反哺妻族才行,这样才两厢便利。”
裴宽就是这个意思,李庆安也要多培养裴氏中的年轻子弟,他不好开口,便指望高力士劝说李庆安,他见高力士理解自己的意思,不觉抚掌大笑起来,“高翁善解人意啊!”
这时,大堂内隐隐传来了云板叩响声,这是提醒吉时已到,宾客们纷纷起身,向大堂前方涌去,大堂正前方已经置出一片空地,铺上了厚厚的波斯地毯,在正面墙上挂着喜结,正中贴着一个斗大的红色‘囍’字,下面摆着一排软榻,长辈们都已经就座了,李庆安没有男方家长,便由高力士夫妇暂代,女方家长便是独孤浩然夫妇以及舅舅裴旻,裴宽作为证婚人也在座。
两边站满了亲朋好友,十六名侍女捧着同心结和各种文定之物,这时司仪一声高喊:“吉时到,有请新人!”
左边三名傧相陪新郎李庆安缓缓走出,右面三名伴娘扶持着新娘独孤明月走出,这时明月已经没有团扇遮面了,满头珠翠璀璨,面如桃花、目似点漆,雪肤花貌,格外的娇美迷人,引来宾客们一阵惊叹。
这时,忽然管家跑到高力士身边紧张地低语两句,高力士腾地站起来了。
“高翁,出什么事了?”裴宽奇怪地问道。
高力士表情有些怪异,紧张地道:“圣上、贵妃娘娘还有储君都一起来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外面有人高呼,“圣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储君殿下驾到!”
大堂中一片哗然,圣上居然亲自来参加李庆安的婚礼了,这个面子太大了,大臣和家眷们纷纷向两边闪开,让出了一条路,只见大唐皇帝李隆基携杨贵妃在几十名宫女宦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而皇储李豫则跟在后面。
大臣们一起施礼,“参见陛下!”
李隆基今天穿着一身常服,头戴纱帽,十分简约,他摆摆手笑道:“朕也是来祝贺大将军婚典,和诸位一样,可不能喧宾夺主了。”
高力士连忙迎了上来,紧张道:“陛下要来怎么不早说一声,老臣也好准备准备!”
在不知不觉中,高力士已经把对李隆基的自称由‘老奴’改成了‘老臣’,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意义则完全不同了,表明他已经脱离了李隆基的心腹地位,这里面既有他知趣,但多多少少也有一丝对李隆基薄情的不满。
李隆基也同样改换了对高力士的称呼,他笑道:“实不瞒高翁,朕本来身体不适,不想过来,但贵妃坚持一定要来,朕也只好陪贵妃来了。”
这时,独孤浩然也慌忙跑上来,万分感动道:“陛下居然来参见小女婚礼,臣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他既感动,但也同样心虚,自从上一次李隆基接见他后,便再也没有接见他,那种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他没有能够满足李隆基的要求,心中的惴惴不安便可想而知了。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恼恨,他转而呵呵笑道:“独孤爱卿今天嫁女,朕也要祝贺你啊!”
尽管李隆基眼中的那丝恼恨一闪而过,但还是被眼力异常敏锐的李庆安捕捉到了,他心中立刻警惕起来,李隆基根本就没有对明月死心,他还在等待下手的机会,是的,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得不到的女人死心。
这时,李隆基已经向他看来,李庆安向他拱手施礼,他此时不能离开,李隆基笑了,也向他微微点头祝福,可他的余光却忍不住又从明月身上掠过,做贼心虚似地又向裴宽笑了笑,裴宽连忙迎了上去。
杨贵妃心细如发,她发现李庆安和明月的身旁已经出现了同心结,这是要拜堂了,她知道拜堂成亲的时辰相当重要,便连忙对李隆基道:“陛下,让他们先拜堂,别耽误了时辰。”
李隆基瞥了明月一眼,点点头道:“让新人拜堂!”
婚典继续进行,李隆基和杨贵妃在贵宾位坐了下来,他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独孤明月,如此美貌绝伦的女子居然被李庆安得了,他心中暗恨不已,若不是自己顾着名声,轮得到他李庆安吗?
这一刻,李隆基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把独孤明月弄到手。
婚典的第一步是喝合卺酒,有点像今天的交杯酒,但意义却十分深远,喝了合卺酒,一生永为夫妻,唐朝人家的风俗不是用酒杯,而是用苦瓜做成的酒杯,新郎新妇各喝一半。
这是男方长辈的事情,高力士站起身对二人道:“今天是你们二人大喜之日,从现在起你们就要在一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了,我希望你们二人能够互敬互让,家和万事兴,这是千古不破之理,你们要记住这句话。”
高力士见二人都点头,便笑道:“喝合卺酒是拜堂前的规矩,好了,拜堂的吉时快到了,开始吧!”
明月端起苦瓜酒杯,喝了一半酒,娇羞无限地递给了李庆安,李庆安微微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
天色已经暗了,爆竹声和鼓乐声在外面再次响起,这是成亲拜堂的吉时到了,两名女傧相如诗和明珠捧着红带同心结走了过来,明月的心细如发,本来是安排如诗如画姐妹来执同心结,这对长相外形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或许更有戏剧效果,但明月也知道,这对罕见的孪生姐妹也必然会被某些人眼红,给李庆安施加压力,比如坐在贵宾席上,那目光阴冷的当今皇帝。
所以在最后一刻,明月改变了主意,让妹妹明珠替代如画露面,这是,裴夫人站了起来,她亲手将锦缎同心结的一头交给姑爷,也就是正式将女儿交给他,另一头交给了女儿。
两人并排站着,中堂已经挤满了客人,大多是重要宾客和独孤家的长辈。
“证婚人致辞!”司仪一声高喊。
裴宽咳嗽一声,站了起来,笑着缓缓说道:“谨此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之时,安西李氏庆安君迎娶妻长安独孤氏明月,我以证婚人之名义宣布,两人从此结为同心,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证婚人说完,司仪便喊道:“吉时到,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两人缓缓对外,一起跪倒在身边的垫子上,向大堂外的天空跪拜了一礼。
“二拜高堂!”
他们又转过身,向正面的几个长辈齐齐跪倒,磕头拜谢养育之恩裴夫人又忍不住泪水涌出来了。
“夫妻对拜!”
两人着傧相和伴娘的引导,面对面地跪下,彼此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这时他们就正式结为夫妻了。
“新妇送入洞房!”
爆竹声和鼓乐声再次响起,明月和伴娘被送入了洞房,外面高府的婚宴也正式开始了,李庆安不能走,他要饮了一圈酒答谢宾客,这才能进洞房。
李庆安端着一杯酒先走到李隆基面前,这是他的领导,当然要先敬领导。
“多谢陛下能来参加臣的婚礼,臣祝愿陛下身体健康,万岁永吉!”
这是大吉大利的话,可从李庆安口里说出却又含着一丝劝勉,要想身体健康,就须少碰女人,清心寡欲。
李隆基也举杯呵呵笑道:“今天是李将军大喜之日,一定要一醉方休,来!先喝第一杯。”
旁边的杨贵妃眉头微微一皱,笑道:“陛下糊涂了,今天可是良辰美景,洞房花烛,李将军喝醉了酒,新妇可就不高兴了。”
“哦!你看我这糊涂,好!只喝一杯!”
李庆安对杨贵妃点头笑了笑,将酒一饮而尽,李隆基也喝了,他放下杯子道:“好了,朕要回去了。”
“圣上、娘娘回宫!”
众人一齐起身施礼,李隆基在侍卫和宫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大堂中又开始了热闹的劝酒,“大将军,我敬你一杯,不!应该是傧相喝。”
……
洞房在芙蓉楼,离大堂颇远,楼下站了十几个丫鬟,洞房在三楼,分为里外两室,中间隔着纱帘,皆布置得锦绣喜庆,贴满了囍字和白胖可爱的百子图,在内室,一对大红烛突突地闪亮。
房内是一只巨大的木榻,足足占据了半个房间,一顶桃红色的芙蓉暖帐高高垂下,帐帘里是他们柔软而又温暖的爱巢。
明月坐在床榻前,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她欢喜是终于嫁给了自己所爱的情郎,她的婚事一路坎坷,最终获得了圆满的结局,等到了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刻,洞房花烛夜。
但这个特殊的夜晚也令她忐忑不已,昨天夜里,她的母亲已经给她讲了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明月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羞涩,更是充满了期待。
“新郎来了!”
楼下响起了丫鬟的声音,明月‘啊!’地一声低呼,心中怦怦地跳了起来,楼梯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他喝多了吗?脚步这么沉重,他是不是很累了,他今天骑了一天的马,一直没有停过。’
明月脑海中胡思乱想,这时,门口传来两个陪嫁丫鬟的声音:“姑爷好!”
“嗯!好!呃……今晚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家的姑娘,我比你们会伺候,你们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姑爷,我们今晚睡外屋!”
“这是那个混蛋安排的!你们怎么能睡外屋。”
“这是夫人安排的,说你们夜里会起夜,需要伺候。”
“哦!是你们夫人安排,其实没有必要,那个……不方便,你们明白吗?”
“可是夫人?”
这时,屋内的明月说话了,“秋叶、春水,你们听话去别的屋睡吧!现在家里是姑爷做主。”
“是!姑娘。”
两个丫鬟关门出去了,李庆安一挑帐帘进了里屋,笑道:“橱柜里、木箱中都查过了吗?”
明月的脸没由地一红,低头小声道:“都找过了,除了明珠躲在橱柜里外,再没有别人。”
“那个小丫头,这种时候还舍不得和姐姐分开吗?”李庆安笑道。
“夫君酒没有喝多吧?”明月轻咬了一下嘴唇问道。
“怎么会呢?”
李庆安走上前,摘下她的凤冠,拔掉碧玉簪,一头瀑布般的乌发披散下来,更显得她的肌肤白腻如脂,他用手轻轻托起她的下颌,凝视着眼前这张国色天香般的俏脸,那丰满柔嫩的红唇,那一对流盼含情的眼波朦胧如烟,她目光羞涩的垂下,不敢与他火热的目光对望。
李庆安忍不住低下头,重重吻在她唇上,吮吸她香甜滑嫩的红唇,手却不安分地滑向了她高耸而富有弹性的玉峰,明月浑身一颤,身子紧张得僵直,李庆安对她又敬又爱,知道她在这种事情上异常矜持,从不准自己过份地碰她,最多也只是亲亲搂搂,他试探着手慢慢向前滑动,见她没有推开自己,他的胆子渐渐大了,手一探,便握住了她颤巍巍的玉峰,竟如一只倒扣的玉碗,弹性十足,他开始肆无忌惮地轻捏揉搓起来。
明月还是处子之身,哪经得住他这般手法纯熟的挑逗,她躬着腰开始低低地喘息起来,李庆安已是欲火焚身,他一把抄起明月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跪着向帐中走去。
“夫君,把灯烛灭了!”明月颤声道。
“不要灭,我想好好看看你。”
“那你等会儿……一定把灯灭了。”
“等会儿?等会儿是什么时候?”李庆安低声调笑道。
“我不……知道。”
帘帐放了下来,帐内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偶然还有环佩叮当声响,透过薄薄的帐幔,明月已经玉体横陈,身无寸缕,肌肤雪白细腻,曲线丰满美妙,那高挺浑圆的玉峰,那饱满圆滑的玉臀,还有那一畦茵茵芳草地,让李庆安迷醉不已。
他三下两下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将眼前这副动人无比丰腴玉体紧紧抱着,两人裸身相叠,明月感觉到了昨晚母亲说的那个东西,在她两条大腿之间滚热火烫,坚硬无比,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又是羞涩,又是期盼,嘤嘤低语道:“夫君,熄灯吧”
李庆安抓起自己衣服,向蜡烛扔去,‘呼’地一下,蜡烛灭了。
“夫君,你那个是什么?”明月尽管羞不可抑,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嘿嘿!你摸摸就知道了。”
李庆安把明月的手引过来握住,明月仿佛摸到通红的火炭一样,吓得慌忙松开,此时欲火已经快将李庆安的胸膛烧爆,他分开明月的双腿,抱住她那两瓣肥白滑腻的大圆臀,慢慢地找到了那潺潺温湿之地。
“我来了!”
他雄风飞扬,如白马跃涧,奋力一挺腰,直刺娇蕊深处……
……
两个陪嫁丫鬟睡在隔壁,虽然从现在开始她们必须要听新老爷的话,但长久养成了习惯,使她们对裴夫人的话念念不忘,她们睡到半夜,一下子醒了,夫人说,新人会起夜,她们俩坐了起来,想着该不该去隔壁伺候,这时,她们忽然听见隔壁隐隐传来姑娘低低地娇吟声和喘息声,两个丫鬟呆住了,现在可是三更时分了,她俩对望一眼,一齐掩口笑了起来,这个姑爷真的厉害啊!
第三百零一章 绝不甘心
一夜几度云雨,李庆安和明月终于筋疲力尽,相拥沉沉睡去,次日天刚亮,李庆安的生物钟准时将他催醒了,他一伸手,却抓了空,李庆安忽地坐起。
“明月!”
“夫君,我在这里呢!”
门帘已经收起,明月坐在外间的梳妆台前,正在梳理长长的秀发,她回头媚然一笑,眼波流动,神情又娇又媚,令人神魂荡漾。
“你过来!”
李庆安向她招招手,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明月想到昨夜的数度巫山云雨,她不由浑身酸软,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夫君,有什么事吗?”
明月圆臀轻摆,摇曳多姿地走过来,轻轻坐在榻边,握住夫郎的手笑道:“我先说了,天已经亮了,白天什么都不许做。”
“我哪还有体力,来!你亲一下。”李庆安眨眨眼,指了指脸颊道。
“你这个坏家伙!”
明月嫣然一笑,撩起秀发,俯下身将柔软的嘴唇印在他脸色,李庆安却一转头,猛地吻住了她,双臂抱住她的腰,将她压在自己身上。
“夫君!”
明月挣扎了几下,很快便迷失在丈夫暴风骤雨般地热吻和双手爱抚之中,她的春情萌发,不知天高地厚地迎奉着李庆安的冲击,她完全迷失在男欢女爱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云收雨歇,明月伏在李庆安身上,紧闭着双眼,依然沉浸在极度的刺激和愉悦之中。
李庆安心中只觉酣畅淋漓,他微微喘着气,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明月那滑腻的腰肢和丰隆极富弹性的玉臀。
“姑娘!”
外间忽然响起了丫鬟春水的声音,明月吓得连忙拉过衣服遮住身子,李庆安却一把抱住她,回头怒斥道:“不知规矩,再敢无礼就严加惩处!”
丫鬟春水吓得退了下去,半天不敢吭声,明月连忙将衣服穿了,对李庆安歉然地笑了笑,走到外屋去了。
“姑娘,夫人带话来了。”
隐隐听明月对丫鬟道:“以后你们一定要改过来,老爷才是家中的主人,我们已经不是独孤府那边人了,知道了吗?以后不要擅自进屋,要遵守老爷的规矩。”
“姑娘,我们记住了。”
“记住就行了,今天我要去看看我们自己的宅子,你们陪我去看看。”
明月交代了几句,又走回了房间,对李庆安笑道:“夫君,我要去看看自己的宅子,你和我去吗?”
“宅子就不用去看了,明月,你过来!”
明月见李庆安神情有些严肃,不是刚才那暧昧的样子,她不由有些诧异地问道:“夫君,什么事?”
李庆安沉吟一下,缓缓道:“你要和我一起回安西,无论如何,你不能留在长安。”
“夫君,我真的能去安西吗?”
明月也有些激动起来,她坐李庆安腿上,搂住他脖子撒娇道:“这可是你说的,要带我去安西,我要和你在一起。”
李庆安笑了笑道:“当然,有人对你念念不忘,我怎么能放心把你放在长安。”
明月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站起身颤声道:“夫君是说我会不守妇道吗?”
“不!不!”李庆安连忙摇头安慰她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指当今皇帝,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明月紧紧咬住嘴唇道:“夫君放心,不管他怎么相逼,我都绝不会从,大不了一死明志。”
李庆安心中感动,他将妻子搂在自己怀中道:“别说傻话了,我怎么会让你去死,你要和我白头偕老呢!把你带回安西便是最好的办法。”
明月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嘤嘤道:“可是我听娘说,节度使的妻儿要在长安为质,你怎么带走我呢?”
李庆安轻轻抚摸着她头发笑道:“你既然嫁给了我李家,总归要去拜祭公婆吧!他们的灵位都在碎叶,我就以这个借口带你去安西,然后我再说你水土不服,病倒了,等病好了,我再说你怀孕了,然后再说孩子小,总归是有借口,不会让你再回来。”
说到这,李庆安又沉思片刻道:“不过也不是这么容易能走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会采取措施阻止你离去。”
“夫君,我有点害怕!”明月担忧地说道。
李庆安抬起她的下颌,亲了亲她的粉唇,道:“不用害怕,相信你夫君有能力保护你,就算他是当今皇帝又怎样?他敢抢我妻子,我就敢冲冠一怒为红颜,夺了他的江山!”
明月抱住丈夫的腰,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中,此刻她对自己的丈夫充满了感激和眷恋。
“今晚我们去军营。”
……
兴庆宫,李隆基一早便没由头地开始发脾气,摔杯子,拿宫女宦官出气,稍有触悍便拖下去重打,宫人们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杨玉环却心里明白,因为昨天晚上,独孤明月已经成为了李庆安的妻子。
对此她也无奈之极,李隆基的问题她比谁都明白,事实上他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能房事了,如果说去年他看中独孤明月,是被她的美色所吸引,那现在却是因为得不到她而耿耿于怀,杨玉环很了解李隆基,他是个很固执偏执的人,为了女人他会不择一切手段,而且这两年他变得越来越固执,甚至更加偏执,他认准了的事,很难再有人能劝他,包括自己也不能。
“娘娘,陛下来了。”
杨玉环连忙站起身,只见李隆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整天呆在这兴庆宫中,朕都要闷死了。”
杨玉环盈盈施礼道:“陛下如果觉得闷得慌,可以出去巡视,去年臣妾就劝陛下去蜀中巡视,陛下却不肯去。”
李隆基坐了下来,对周围的宫女道:“你们都下去!”
宫女们都慌忙退了下去,房间里只有他和杨玉环两人,李隆基叹了一口气道:“朕虽贵为皇帝,有时候却觉得还不如民间的一介小民。”
“陛下何出此言?”
“朕难得看上一个女人,却不能属于自己,做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滋味。”
“陛下看上谁了?”杨玉环装糊涂地问道。
李隆基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叫他怎么说,他能说自己是看上大臣的妻子了吗?他来找杨玉环,就是希望他能体贴自己的心意,去把独孤明月请进宫,不用自己开口,可杨玉环偏偏又不明白,让他怎么说出口。
良久,他才徐徐道:“朕心里很烦,这件事不提也罢!”
他站起身,向外面走去,“朕今天要去大明宫,晚上可能就不回来了,娘子不用等朕了。”
杨玉环无力地坐了下来,她知道李隆基去大明宫是找梅妃去了,他心中烦闷,却去找她倾诉,他对自己已经越来越冷淡了。
一种深深的孤寂涌上了杨玉环的心头。
……
龙辇缓缓而行,数千羽林军在前面开道,将行人赶到一旁,李隆基坐在龙辇上,冷冷地望着两边对他顶礼膜拜的小民,他已经做了四十几年皇帝了,大唐江山牢牢掌控在他手中,他喜欢江山,也喜欢美人,在他看来,无论江山还是美人都是他李隆基私人之物,任他的喜好取舍。
他的后宫已经是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后宫,有四万多嫔妃,大凡天下的美女,他都恨不得收入宫中占有,用不用是另一回事,他喜欢收集美女,这已经成为他的癖好,只要他看上的女人,他就会不择一切手段弄到手,这一次他看上了独孤明月,这个有着不亚于贵妃姿容的女子令他怦然动心了。
如果能将她收进宫,她和杨贵妃就是他的大乔小乔,有这两个女人,一切女人他都不会放在眼中了,她们将陪伴着他,以娱他的暮年。
可是他看中的女人,居然会在他看中后嫁给了李庆安,这是他为帝四十余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令他深深受挫,可他又不敢做得明目张胆抢节度使的女人,这不是什么礼义廉耻之事,他连自己儿媳妇都抢了,还在意什么礼义廉耻,他在意的是安西,他现在还需要李庆安替他打下岭西的万里江山,李庆安的目标也令他怦然心动,将安西变成大唐的州县,这是大唐百年来谁都没有达成过的目标,无论太宗、高宗还是则天皇帝,无论是侯君集还是王孝节,还是夫蒙灵察、高仙芝,他们谁都办不到,在李庆安这里,李隆基却看到了希望。
正是这一点,李隆基还暂时不想动李庆安,李庆安也是他留给长孙的栋梁,但他要独孤明月,这一点也毫不含糊,这里面似乎很矛盾,可李隆基看来这并不矛盾,他相信李庆安不会为一个女人而放弃安西节度使之权,他需要给李庆安施压,让他乖乖地把独孤明月献给自己,或者是装聋作哑,大不了自己再多赏他几个美女罢了。
想到这,李隆基对伺候在身旁的鱼朝恩道:“你去一趟礼部,就说是朕的旨意,正式册封李庆安之妻为郡王妃,命他开府立制。”
……
新婚燕尔,李庆安和明月郎情妾意地相处了一天,下午时分,礼部的官员到来,传达了李隆基的旨意,正式册封独孤明月为郡王妃,这是她的诰命,并命李庆安开府,也就是说,李庆安不能再住在高力士府中了,他必须建立自己的郡王府,建立了郡王府,明月自然就必须留在京城为质,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李庆安在长安有两座宅子,一座是高力士送他的宅子,他从来没有住过,而另一座是李隆基赏他的大宅,位于靖善坊,占地近四十亩,巧的是,这也是武三思的一座旧宅,前几年修葺一新,赏给了李庆安。
安西郡王府的府匾几天前便已经送来装上,只是还没有仆从,细软家居物品也没有采办。
册封后没有多久,李庆安便带着独孤明月乘马车来到了他的府宅,府宅里只有一对老夫妻在打理,听说主人来了,夫妻俩连忙打开了大门。
“夫君,不是说我们不住这府宅吗?”明月见李庆安一本正经来看宅子,不由有些担忧地问道。
李庆安笑了笑道:“他既然已经下了旨意,咱们给他个面子也无妨,再说,这是咱们的家,将来总一天,我们也会住在这里,没事来看看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明月一颗心稍稍放下,便拉着李庆安的手笑道:“夫君说得不错,咱们看看自己的家去。”
两人走上台阶,几名亲卫跟随在身后,走进了府宅,看守府邸的老者已经有六十余岁,他见过明月,却第一次见李庆安,他见李庆安和夫人牵手上来,便立刻知道这是自己主人来了,他连忙上前见礼:“老爷,小人名叫罗四郎,这座宅子小人已经看了二十年。”
“我们想想看一看宅子。”
“是!老爷、夫人请随我来。”
罗四郎带着李庆安和明月向内宅走去,李庆安的新宅占地极广,分为三进,前院是普通杂役下人所住,由数十间屋子组成,中院是起居室及大堂,大堂宽阔深远,可容纳数百人同时就餐,旁边还有一个侧堂,是日常起居的主要场所。
在大堂前的天井中,有一株参天古树,是一株足有四百多年树龄的老杏树,李庆安仰望着这株杏树,在他少年时的老宅中,也有一株参天大树,这株老杏树让他想起了少年时光,他和一群少年顽童在树上玩耍。
“夫君,你在想什么?”明月走到一旁关切地问道。
李庆安感慨地笑道:“我在想,假如我去了一千三百年后,再来寻找此时我们的踪迹,又会是什么样子?”
“夫君想象力真的很丰富,怎么会想到一千三百年后?”
李庆安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觉得很荒唐吗?”
“不是!不是荒唐。”
明月摇了摇头笑道:“一般人都会说五百年后,或者一千年后,可夫君却说一千三百年后,与众不同,我不知道夫君怎么会有一千三百年的念头。”
李庆安轻轻揽住她肩头道:“我只是一个念头,没有什么特殊意义,走吧!我们现在去买下人。”
“可是内室我们还没有看。”
“我们只是做个姿态,买下人也只做姿态,或许你没有发现,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跟着我们?”明月吓了一跳,“夫君,你是说有人在监视我们?”
“等会儿,你看看就知道了。”
……
一刻钟后,一百余名亲卫护卫着李庆安的马车向位于城南的奴隶市场而去,当他们刚走,两名骑兵的人便出现停车的地方,尾随着他们的马车一路跟去。
……
第三百零二章 金蝉脱壳
李隆基已经到了大明宫,尽管大明宫佳丽如云,但她们并没有能够抚慰李隆基焦躁的心,一直到黄昏时分,李隆基终于得到了鱼朝恩的消息。
“陛下,陈铭忠那里传来消息,李庆安下午带着妻子去了府宅,随后又去奴隶市场买了三十几名仆佣,孤独府和高力士府也各给他们十名下人,独孤府还送来了大量的被褥瓷器之类物品,新府已经在布置了。”
“嗯!”
李隆基一颗悬起的心略略放下,他点点头道:“可加派人手,命他们一定要盯住了,绝不准李庆安把人带走。”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安排。”
“等一下!”李隆基又叫住了他。
他想了想便吩咐道:“命人去把武贤仪召来,朕今晚要宠幸她。”
鱼朝恩匆匆走了,李隆基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凝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春色,此时此刻,江山在他心中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美人,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独孤明月的影子,这种得不到的痛苦,让他几乎已经难以忍受了。
……
李庆安的马车依旧停在大门外,天色刚擦黑,大门打开,一队骑兵从府内驶出,飞驰漫卷,气若奔雷,人人肩披大氅,俨如一阵狂风般坊门驶去,躲藏在对面巷中的几名监视者立刻紧张起来,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骑兵队伍,在队伍中间,他们看到了被士兵簇拥着的李庆安,却没有看见独孤明月,甚至连女扮男装的人都没有,几名监视者略略松了口气。
他们并没有跟李庆安而去,他们的任务是盯住独孤明月离开府宅的去向,前后两侧,每一扇门外都有人监视,不过他们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今天才是李庆安成婚的第二天,在第三天,他们还要去娘家回门,这才算完成一次婚典,这几天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
李庆安的骑兵队冲出了城门,这时天色已经昏黑,一轮孤月挂在深蓝色的天空,风中有几分暖熏熏的气息。
冲出城门,骑兵队这才缓缓放慢了速度,李庆安扯开披在身上的大氅,露出了躲在身后的独孤明月,她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短装,紧紧地抱着李庆安的后腰,战马快速奔驰,使她的脸色被颠簸得有些苍白。
“明月,你怎么样?”
明月克制住胸腹间的恶心,小声道:“速度慢一点没有问题,速度太快了,颠得有些受不了。”
“好吧!我们缓行。”
李庆安将明月抱到战马前面,用大氅裹紧她,放慢了马速,平稳地向军营方向而去。
军营门口已经停了两辆马车,众人翻身下马,马车的车窗开了,明珠笑着向明月和李庆安招招手,“姐、姐夫!”
明月上前笑道:“你这个精灵古怪的家伙,这次姐姐又要欠你人情了。”
“没事呢!最好我也能去安西。”明珠笑着,目光中带着一丝央求,向李庆安望去。
“就看你的运气了,运气好,你就能去安西,运气不好,你就只能替你姐姐回京城了。”
李庆安笑了笑,又问她道:“你出来,你父亲知道吗?”
“娘没有告诉爹爹,对了,娘还让我转告你们,姐姐回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平安返回安西,希望姐姐能一路顺利。”
“那好!我们准备出发了。”
李庆安走到明月面前,轻轻扶住她肩头笑道:“你先走一步,我会随后赶来。”
明月虽然恋恋不舍,但她也知道,情况紧急,如果她不能走脱,后果就严重了,她默默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李庆安又对他的亲兵都尉江小年道:“夫人的安全就拜托你了,记住,要尽快出关中。”
“大将军放心吧!属下一定会护卫好夫人。”
他调转马头一声低令,马车缓缓起步,两百名亲兵护卫着明月的马车向西而去,车帘拉起,明月向李庆安招手告别。
李庆安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黑暗之中,他这才调转马车道:“回城!”
百骑战马一齐发动,如风驰电掣般向长安城内驰去。
……
次日一早,李庆安的新府内便开始忙忙碌碌大采购了,由如诗妆扮的独孤明月也出现了几次,又派人去东市绸缎铺买了不少上好的锦缎,又去胡人珠宝店订购了不少名贵首饰,很快胡人珠宝店的伙计亲自将珠宝首饰送了上门供选择。
在府外监视的人立刻追问送珠宝首饰的伙计,是谁买珠宝?答案是李大将军的新婚夫人,挑选了价值两千贯的首饰。
就这样,两天忙忙碌碌过去了,李庆安也带着妻子正常回门,直到夜里才返回,到第三天上午,明德门外忽然冲来一队报信骑兵,马速极快,蹄声如雷,马上报信兵大喊:“前方闪开,安西紧急军情!”
城门的守军吓得连忙闪过,不敢阻拦,报信骑兵在朱雀大街上疾奔,大街上的民众纷纷向两边躲闪,听他们叫喊安西紧急军情,每个人心中都提了起来,安西又出什么事了?安西出事的消息很快便在长安传播开了。
报信骑兵冲进了靖善坊,一直奔驰到李庆安的新宅前停下,翻身下马冲进府宅中大喊:“大将军,安西紧急军情!”
没过多久,李庆安从府中快步走出,上了马车,直向兴庆宫驶去,安西出了大事,他要紧急返回安西。
李隆基已经返回了兴庆宫,他刚刚睡起,正在梳头之时,忽然有宦官来报:“陛下,安西节度使送来一纸紧急军情,他恳请陛下同意他立刻返回安西。”
李隆基一怔,问道:“什么紧急军情,拿给朕看。”
宦官将李庆安呈送的军情报告递上,李隆基打开了报告,只见上面写着:‘吐蕃军增兵两万至小勃律以南,有反攻小勃律之迹象。’
李隆基沉吟了片刻,立刻吩咐道:“把鱼朝恩给朕找来。”
片刻,鱼朝恩匆匆跑来,“奴才参见陛下!”
“朕来问你,安西边令诚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奴才还没有来得及留意。”
“立刻去问,朕要最新消息!”李隆基恼怒地喝道。
“奴才遵旨,这就去看消息。”
鱼朝恩吓得向内侍监衙门飞奔而去,李隆基又看了一遍军情,眉头皱成了一团,按照李庆安的计划,他应该是五天后返回安西备战,但安西却突然传来消息,吐蕃军有反攻小勃律的迹象,应该说确实有这个可能,很明显,安西唐军的一步计划就是剑指吐火罗,吐蕃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增兵小勃律,就是想趁唐军与大食交战,双方都无暇分身之际,夺回小勃律,插手吐火罗,取渔翁之利。
不过这样一来,便给哥舒翰的陇右战役发动创造了条件,吐蕃分兵吐火罗,他们不可能两线同时开战,哥舒翰在陇右遇到的阻力就会小得多。
“陛下!”鱼朝恩飞奔回来,“有边令诚的消息!刚刚飞鸽送来。”
他递上了一管鸽信,李隆基打开卷得小小的鸽信,只见上面也只有一句话:‘小勃律传来消息,吐蕃有增兵迹象。’
果然是真的了,李隆基再没有怀疑,便道:“准李庆安即刻返回安西,可让太孙豫替朕给李庆安送行。”
他又向鱼朝恩招了招手,低声对他吩咐了几句话,鱼朝恩领令去了。
……
安西紧急军情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朝野,这就意味着李庆安要即刻赶回安西,上午,十几名朝廷赶到城外给李庆安送行。
皇储李豫受李隆基的委托来给李庆安送行,其次是刑部尚书王珙、户部尚书张筠,以及工部尚书韦涣、兵部侍郎裴旻等十几名东宫党的重臣,甚至吏部尚书杨国忠和兵部尚书韦见素也来到了送行之所。
李庆安的近千名亲卫已经列队就绪,旌旗招展,整装待发,在他们中间还有几辆宽大的马车,那是李庆安的家眷。
在旁边一座别离亭中已经置办了一桌简单的酒席,十几名重臣在座为李庆安践行,李豫端起一杯酒道:“大将军此去安西,正逢陇右战役发动在即,希望大将军从西面配合陇右作战,早传捷报。”
李庆安也举杯道:“请殿下放心,臣一定在西面战线扫除吐蕃军,为陇右战役的胜利创造条件。”
“好吧!我们饮了此杯,祝大将军一路顺风。”
李豫举杯环顾左右,重臣们纷纷举杯,大家一饮而尽,李庆安对众人笑道:“那好,我就此告辞,明年我再进京述职。”
这时,张筠瞥了一眼马车,忽然笑道:“大将军把新婚娇妻也带走了吗?”
不等李庆安开口,杨国忠却笑道:“张尚书有所不知,大将军的父母先祖都在碎叶,大将军这是要带妻子去拜见父母先祖,张尚书明白吗?”
李庆安微微一怔,他可从来没有和杨国忠沟通过,没想到杨国忠也会这样说,他瞥了杨国忠一眼,正好杨国忠也向他看来,两人目光一触,皆心照不宣地笑了。
他们俩斗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什么意见一致过,唯独在这件事,两人的利益是一致的,杨国忠要维护杨家的权益,无论如何他不准独孤明月进宫,他已经知道李庆安要把妻子带走了,他便在这件事上保持了沉默,对他来说,不反对其实就是支持了。
李豫立刻接口道:“大将军带妻去拜祭父母先祖之灵,这是人伦之情,是孤答应了的,这件事将由孤一力承担。”
既然皇储殿下开口了,便没有人再说什么,裴旻走上前,重重一拍李庆安肩膀,“一路保重!”
李庆安点点头也笑道:“舅父不妨送裴家子弟来安西军中锻炼,我会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会的,我会把裴家子弟送来安西。”
李庆安笑了笑,又对众人抱拳笑道:“殿下,各位大臣,庆安就此告辞了。”
一般重臣拱手回礼:“大将军一路顺风!”
李庆安飞步下了亭子,翻身上马,对众人招招手,便低声令道:“出发!”
队伍缓缓起步了,沿着官道向西而去,李豫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眉头略略皱了起来,李庆安带妻子走得如此顺利,圣上却居然不加阻拦,这令他感到有些不安。
……
李庆安一路西行,两天后,队伍抵达了凤翔,队伍刚刚抵达凤翔城门,这时从城中忽然涌出了大队军马,足有数千人之多,他们一字排开,拦住了李庆安的去路。
“大将军,好像是羽林军!”一名亲卫认出了这支军队。
李庆安冷冷一笑,果然来了,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只见队伍中奔出一名大将,正是右羽林军大将军陈玄礼。
他奔马至李庆安面前,拱手道:“节度使大将军,我奉陛下之命来质问将军,为何不遵从惯例,留家眷在长安为质?”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陈将军此言诧异,自开元年间圣上改用中官监军制后,已无留家眷在京为质之说,再者,我大唐自立国以来,一直便奉行御史监军,从无大将家眷在京为质之说,不知陈将军此言何来?”
“这……”
陈玄礼有些语塞了,他半晌方道:“虽无正式之规定,但各节度使留妻子在京一直是惯例,无论安禄山、哥舒翰还是高仙芝都是这样,为何到了大将军这里就特殊?圣上信任大将军,大将军也应该以礼相报才对!”
李庆安笑了笑道:“陈将军的意思我明白,我也并没有破坏先例之说,我的本意只是带妻子回碎叶拜祭父母先祖,这是人伦常情,然后再返回长安,这一点陛下应该也能体谅,再说,储君殿下也准了我的请求,请陈将军谅解。”
对于这件事,陈玄礼也是有所耳闻,听说圣上看中了李庆安的妻子,但又不敢明抢,所以只能以惯例之说来约束李庆安,不准他把妻子带走,可陈玄礼也清楚,李庆安确实没有违规,大唐兵制中只有监军制度,而无人质之说,各边僵大吏留妻子在长安也只是一种约定成俗,若真的追究起来,也没有什么明文章程规定,真要带走也无可非议,当然,没有谁会为此而得罪皇帝。
尽管陈玄礼明白这一点,但他的任务却是阻拦李庆安带走妻子,他歉然道:“大将军,很抱歉了,在下是奉命而行,既然大将军有特殊情况,那可以向圣上提出申请,圣上当然也会体谅大将军的人伦之情,放大将军之妻前去碎叶拜祭公婆,但前提是大将军应该向圣上提出这个要求,而不应该擅自所为,以致产生了这个误会,所以,为了避免这个误会,大将军还是先把妻子送回长安,然后大将军再向圣上提出申请,那样,我也决不会再来为难大将军,请大将军不要让我为难。”
李庆安有些微微动怒了,他冷冷道:“陈将军,我有紧急军情要返回安西,你去让我再回长安,耽误了军情,你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大将军的军情我不敢耽误,大将军尽管去安西,但大将军的妻子请先回长安,只要圣上批准,我会派军队护卫她去安西,绝不会耽误大将军的人伦之情。”
陈玄礼的态度十分强硬,这是李隆基给他的旨意,不管李庆安用什么借口,他都一定要把李庆安的妻子带回去。
李庆安忽然笑了,“既然陈将军一定要坚持,那就请回长安吧!”
“什么?”陈玄礼不明白李庆安的意思。
这时,马车车帘拉开,明珠笑道:“陈大将军,我可不是姐姐,你找错人了吧!”
她跳下马车,将车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后面一辆马车也打开了,下来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陈玄礼认识明珠,他顿时呆住了,“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实不相瞒陈将军,我妻子因感恙不能随我同行,尚在长安,准备过几天再出发,既然陈将军一定要我禀报圣上,我自会派人送上呈文。”
陈玄礼暗叫不妙,他当然知道李庆安不会将妻子放在长安,这样看来极可能是已经先走了,他暗暗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一拱手道:“那就祝大将军一路顺风吧!”
他一挥手,“走!”
数千羽林军调转马头便走,瞬间便奔得干干净净,李庆安望着他们走远,淡淡一笑道:“出发!”
队伍进城,继续向西行而去。
……
这天上午,明月的马车也过了凉州,进入了甘州境内,队伍来到了删丹县附近,明月拉起车帘,入眼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河西走廊上到处是浓郁的绿色,一群群马匹在原野上奔驰,河边的羊群在悠闲地吃草,远方是白雪皑皑的甘峻山,阳光照在山头,闪烁着宝石般瑰丽的光彩。
塞外的美丽风光使明月的心中也为之宽阔,但丈夫的迟迟不来又使她眼中有些黯然,始终郁郁不乐,旁边陪她同行的舞衣笑道:“明月是在思念李郎了吗?”
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有一点,其实我也知道没什么问题,就是心中放不下。”
“这是人之常情!你新婚次日便和夫君分别,心中挂念是正常的,不过我听李郎说过,明月妹妹也是向往安西的风光,这不正和妹妹的心意吗?”
明月点点头道:“我们将来会住在哪里?北庭还是安西?”
舞衣笑道:“住在碎叶,我们的家已经搬到碎叶了,那里有大量军队驻扎,听说还有大量汉民移民会迁移而来,在那里不会有异域之感。”
这时,一匹马飞奔而来,都尉江小年在车外躬身道:“两位夫人,大将军传来消息,他们已经进了陇右会州,命我们暂在删丹县等候,三天后,他们将赶来汇合。”
两女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卷十 四国大战
第三百零三章 西迁之祸
发生在天宝十一年的阿布思叛逃,对于大唐来说只是一个小事件,除了引起帝王震怒外,惹不起什么风波,也没有人会关注它,但对于回纥和葛逻禄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同罗部是原来突厥的强势部落,阿布思是东突厥除可汗外的第二人物,他率部投靠大唐是草原部落的幸事,也使回纥失去了一大劲敌,最终取代东突厥霸据草原。
但同罗部叛唐在一定程度上却将改变草原的势力格局,尤其同罗部和葛逻禄部的联合,将严重威胁回纥在草原的霸主地位,这对回纥,是一件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回纥牙帐位于乌德鞬山北麓,嗢昆水的上游,这里是回纥人的权力中心,回纥人几经波折,终于由怀仁可汗骨力裴罗在天宝五年攻杀后突厥最后一个君主白眉可汗,从此,回纥汗国取代了后突厥汗国,统一了草原,成为北方草原的霸主,但怀仁可汗在天宝六年便不幸去世,由其子磨延啜继位,册封为葛勒可汗。
回纥牙帐所在之地是一大片牧场丰美的草原,水源充足,几千顶回纥牧民的帐篷分布在河流两岸,葛勒可汗的汗帐便位于其中。
上午,汗帐周围戒备森严,汗帐内,葛勒可汗正召集各部首领及回纥部的主要大将们开紧急会议,会议的议题就是如何对付阿布思部西迁。
葛勒可汗年约三十岁出头,长得彪悍魁梧、壮实异常,在十年前他便号称回纥第一勇士,也能因此在骨力裴罗的众多子嗣中脱颖而出,成为回纥新一代可汗。
草原部落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这注定了草原民族的不稳定性,当北方气候寒冷,草原无法生存时,草原民族便会纵马南下,寻找新的生机,这一点无论是突厥还是回纥,都不例外,只是惧于强大的唐王朝,回纥始终心怀畏惧,直到安史之乱爆发,唐王朝向回纥求救,这才渐渐改变了回纥对唐的态度,从开始的畏惧变成了轻视,继而对唐朝心生野心,不断派兵南下骚扰,并强占北庭,尤其在安史之乱时他们提出了以两京妇女换取他们出兵的条件,最后当时的广平王李豫考虑到长安城内世家大族众多,纵容回纥人抢夺他们的女人会造成唐王朝失去世家大族的支持,最终制止了回纥人对长安的抢掠,但东京洛阳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回纥纵兵抢掠洛阳的汉族妇女,抢夺财物,民众惊恐至极,数万人躲在洛阳白马寺避难,回纥放火烧寺,以致一万多人被活活烧死,这便骇人听闻的白马寺惨案,东都洛阳最终被掠走的妇女数以十万计。
葛勒可汗经过六年的统治,已经渐渐羽翼丰满,虽然他还年年向大唐进贡,但他已经感到了不耐烦,他的野心渐旺,这次阿布思西迁,使他对北庭的野心苗头又悄然而生,他不由又想起几年前他们试探金山以南的失败,那这一次,他们为什么不借此事来试探一下唐廷的态度呢?
“我的决心已定!”
葛勒可汗斩钉截铁地对众人道:“同罗部和金山葛逻禄部的联合,对我们回纥将是最大的危险,我们决不能容忍,必须要趁他们立足未稳狠狠打击他们。”
说到这,葛勒可汗瞥了一眼拔野古部酋长阿史那,缓缓道:“事情要一步一步来,第一步还是由拔野古部出手,你要制造事端,让我们找到南下的借口。”
……
金山以南茫茫的大草原上,一顶顶刚刚搭建成的帐篷内外,到处是忙碌地同罗部牧民,一队队骑马的牧民飞驰而过,在四处寻找搭建帐篷的空地,这是同罗部的一支部落,约两千人组成,部落首领贺迷尔年约六十余岁,是个古铜色皮肤的老者,粗狂豪放,爽朗大笑是他的特点。
贺迷尔骑在马上,心满意足地望着这片牧场,北方是莽莽的金山,多逻斯河穿流而过,这里牧草丰美,足以养数万头羊,而且大酋长阿布思也告诉了他,经过北庭的协调,南方的沙陀部已经同意在冬季时接纳他们过去度冬,那里的冬季要比这里暖和。
当然,同罗的最终目标是西迁至夷播海,在夷播海北方广袤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汗国,不再成为任何人的附庸,但这需要得到大唐的许可,更准确地说,是需要得到安西节度使的许可,大唐朝廷并不会过问夷播海以北的事情。
贺迷尔眯着眼打量着草原,这时一群年轻人骑马奔来,热情地笑道:“贺迷尔大叔,我们来帮你搭帐篷!”
“你们这帮小马驹,不去草原边上四处巡逻,又跑回来做什么?”
“巡逻有什么意思,还是回来给大伙儿搭建帐篷。”
一名叫卡扎古的年轻人笑道:“贺迷尔大叔知道我母亲一人无法收拾帐篷,所以我要回来。”
“卡扎古,你母亲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们全族人都会帮助他,你看!”
贺迷尔一指远处的一顶帐篷,笑道:“你母亲的帐篷不是已经搭起来了吗?你就放心吧!”
见卡扎古的年轻人见帐篷旁他母亲正在挤羊奶,不由兴奋地向母亲挥了挥手,又对贺迷尔道:“大叔,那我就去巡逻了。”
他向众人一招手,“大伙儿都和我一起去吧!”
一群年轻人纷纷调转马头,向北方而去,贺迷尔望着他们朝气蓬勃的背影,不由摇摇头自言自语笑道:“又一群马驹儿长大了。”
他又看了看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便回头大喊道:“大家加把劲,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把帐篷全部搭好!”
……
此时是四月中旬,正是草原一年中牧草最丰美的季节,夜幕下,温暖的南风徐徐吹拂着草原,到处是小虫低鸣,一轮明亮的圆月挂在金山之上,将草原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之色。
同罗部的牧民们忙碌了整整一天,都已疲惫不堪,在寂静的夜色中均已酣然入睡,忽然,远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不是牧民归来的声音,马蹄声急如风火,就仿佛发生了大事一般,急促的马蹄声将不少人从梦中惊醒。
“快逃!”
夜里隐隐有人在狂喊:“回纥人……杀来了!”
“啊!”不少人从睡梦中一跃而起,心中惊讶万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更多的人都惊醒了,却不是因为有人叫喊,而是大地在微微颤抖,他们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人,都知道只有数千匹战马以上的奔驰,才会有这种地震的感觉。
“快逃啊!”
声音又近了,不是少人听出这是年轻勇士卡扎古的声音,连酣睡如雷的贺迷尔也被他妻子从梦中推醒了。
“出什么事了?”贺迷尔大步走出营帐吼道。
营帐外已是一片大乱,男女老少纷纷在收拾最值钱的东西,这时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咕咚落地,有人大喊:“贺迷尔大叔,是卡扎古,他浑身是血!”
“快逃……回纥杀来了!”
卡扎古话音刚落,数百步外出现了大群骑兵,万马奔腾,俨如狂滔巨浪般席卷而来,马上刀光闪烁,喊杀声震天。
贺迷尔脸色大变,他狂叫一声,“快逃,不要管东西了!”
他冲帐篷旁翻身上马,一刀砍断了缰绳,这时他的妻子赤脚奔了出来,“贺迷尔,出了什么事?”
他根本就无暇解释了,纵马狂奔,一侧身将妻子揪上战马,撒马逃命,他离开营帐还不到五十步,回纥骑兵如大潮奔涌,霎时间便将他们的帐篷吞没,隐隐听见一些来不及逃跑人的惨叫声。
贺迷尔心痛之极,他狠狠一抽马匹,用他几十年从未有过的速度,向西方逃命而去。
天宝十一年四月中,回纥拔野古部的六千骑兵越过金山之南,夜袭同罗部的一支部落,杀死老幼妇孺和部分青壮约一千余人,另外近千人逃得性命,向西方两百里外的同罗部叶护大帐逃去。
……
两天后,李庆安得到了回纥人夜袭同罗部的消息。
李庆安是在十天前返回安西,他的妻子暂住龟兹城,一回到安西,李庆安便着手备战对吐蕃战役,在他的近二十万军队中,一大半都部署在岭西,而在安西北庭只有四万新军,这显然是远远不够,为此,他必须将碎叶的精锐部队换防到安西,在这次对吐蕃的战役中,陇右的哥舒翰是主力,他只须从侧翼配合哥舒翰,因此李庆安只准备出兵五万,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军队屯田。
粮食问题也同样困扰着李庆安,尽管他决定用大食战俘换取信德的粮食,但这尚需时日,好在他的二十万军队中,有一半是西域胡兵,可以用安西丰富的牛羊肉来解决粮食。
就是这样,他屯粮也只有三十万石,分给每个士兵,每人只有三石的粮食,也只能维持三个月,他至少需要半年的粮食才能等到秋熟,朝廷答应运送十万石粮食支援安西,这样就还有两个月的缺口,如果大食的粮食能及时运来便可解决问题,可如果实在粮食不足,那也只有用牛羊肉来补充粮食的不足。
这样算下来,粮食就勉强足够了,但就在这时,李庆安却得到了回纥人袭击同罗部的消息。
这个突发事件打乱了他的部署,他忽然意识到,他背后的回纥狼已经悄然露出了它的利爪。
“大将军,我以为这里面有两种可能。”
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给李庆安分析他的观点,封常清将是这次对吐蕃战役的主将,他一直是北庭留守,为此,他已经从北庭南下龟兹,准备接受李庆安的任命。
“或许回纥人也无心进攻北庭,他们只是因为同罗部西迁而感到了威胁,他们的目的是趁同罗部立足未稳,一举将之歼灭。”
“那另一种可能呢?”李庆安又问道。
“另一种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名义上是打同罗部,可实际上是以此为借口,试探北庭的虚实,如果我们反击软弱,他们就会大举越过金山,向同罗及葛逻禄人开战,如果他们获胜,他们甚至会席卷南下,一举攻占北庭。”
封常清的两种分析,李庆安更倾向于后者,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眉头皱成一团,北庭只有九千驻军,而且都是新兵,他并不畏惧回纥人,但如果回纥人真的是意在北庭,那他就不得不抽兵北上,面临两线作战的压力,尽管他拥有火药这种利器,但他的火药武器还是最原始的阶段,只适合城池攻防和对付大食人这种集团作战,但对于游牧民族这种来如风、去如电的骑兵分散作战方式,杀伤半径就显得偏小,就算火药包中掺入铁珠、铁片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而火炮他们现在还无法铸造,同样,在青藏高原的高海拔上,他的火药也一样发挥不了作用。
说到底,对付回纥和吐蕃还是得依靠传统的弓箭和骑兵以及安西独有的陌刀军。
在李庆安沉思之时,旁边的另一员大将崔乾佑道:“大将军,我以为回纥人并不知道我们准备发动吐蕃战役,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就会趁我们全力和吐蕃交战之时,再发动突然进攻,那样会让我们更被动,而现在他们夜袭同罗部,却提醒了我们,卑职认为,这只是他们的前奏,寻找发动战争的借口,如果我们反击,那他们必然会大举进攻北庭,可如果我们不反击,他们却又趁势集中兵力对付同罗和葛逻禄,战后占领金山以西,虎视眈眈北庭。”
“那依你之见呢?”李庆安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崔乾佑。
“以属下之见,索性放弃被动防御,直接联合同罗、葛逻禄、沙陀人的三家的兵力,连同一万汉军,主动越过金山,向回纥内部发动进攻,抢夺他们的补给,烧光他们的草料,令他们无力发动对北庭的大规模进攻。”
李庆安沉思了片刻,崔乾佑说得有道理,两线作战确实令他十分吃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吐蕃战役没有打响之前,先行扑灭回纥人南下的野心,想到这,他毅然回头对封常清道:“常清,你继续备战,尽力筹措粮草!”
他又对崔乾佑道:“你和我立刻赶赴北庭!”
……
四天后,李庆安一行赶到了北庭城,目前在北庭三军中,驻守高昌的天山军兵马使是原来李庆安的亲兵队正郑成,伊吾军兵马使是杨再成,这两支军各两千人,而人数最多的瀚海军,兵马使是大将南霁云,副将却是从陇右支援而来的将领仆骨怀恩。
仆骨怀恩原是朔方军的兵马使,他率军支援了石堡城之战,战后他的军队被哥舒翰扣住不还,后来又被李庆安借到北庭,仆骨怀恩自恃功高资深,不服李庆安的调遣,所以也不得重用,怛罗斯战役时,他的军队被调到碎叶,他本人则留在了北庭,失去了军队,他也就没有了依凭,到现在他只担任了兵马副使,成为后辈南霁云的副手,这令他既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这次李庆安从安西返回,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仆骨怀恩也参加了,他坐在最后一排,一言不发,面带冷笑地听众人商议。
李庆安在出发之时,便飞鸽传信北庭,命葛逻禄部、沙陀部、同罗部三部的首领齐聚北庭城,商量出兵事宜。
回纥人越过金山的南侵不仅侵犯了唐王朝的利益,更是严重威胁到了葛逻禄部和沙陀部生存安全,同罗部则是受害者,他更加坚定要求出兵复仇。
数十人聚集在一个大堂中,李庆安坐在正中帅位,大将崔乾佑站在他的身旁,瀚海、天山、伊吾三军的兵马使分别就坐,其次还有葛逻禄部的谋刺黑山、谋刺思翰父子,沙陀部的朱邪骨咄支和朱邪尽忠父子,以及同罗部的阿布思等人都赶来了。
在大堂正中则放着一张沙盘地图,这是北庭及其周边的地图,在沙盘旁,一名来自同罗部的年轻人卡扎古在大声讲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我们十五人在金山脚下巡逻,回纥人忽然从山口出现,有六千余人,我们十五人只有我一人逃出。”
“他们是回纥本部还是别部人马?”谋刺黑山大声问道。
“他们是拔野古部,我看见了阿史那的儿子昆布。”
谋刺黑山怒道:“一个小小的拔野古部也竟敢这样猖狂,待我灭了他!”
阿布思叹了口气道:“大酋长,拔野古部不足为虑,他们只是先头部队,关键是回纥本部的威胁,我们还是听大将军的安排。”
众人一齐安静下来,这时,李庆安重重哼了一声道:“今天召集大家来开这个会,就是想给诸位明确一件事,无论是拔野古部,还是回纥本部,无论他们是攻打同罗部还是葛逻禄部,只要他们出金山一步,都是对我安西的挑衅。”
李庆安既然说了这句话,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对回纥动武了,这也是众人所期盼的,草原上从来都是强者为王,无论是葛逻禄、同罗还是沙陀,他们和回纥部一样,都是突厥部一支,天宝三年,葛逻禄部和同罗部曾联同回纥部一齐发兵攻灭了后突厥乌苏米施可汗,最后却被回纥人夺走了草原。
这一直令其他几部耿耿于怀,这次葛逻禄、同罗、沙陀决定三部联合攻打回纥,又有唐军支持,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庆安又继续道:“这次反攻回纥由我们四方共同出兵,但最高指挥由唐军负责,我委托崔乾佑将军代表我,为这次战役的主将,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你们不得违抗!”
谋刺黑山和朱邪骨咄支,以及阿布思一齐起身道:“我等遵命!”
第三百零四章 各怀心思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退下,阿布思却被一名亲卫带领来到了后堂,李庆安有话要对他说,不用李庆安开口,阿布思也知道是什么事情,他抵达安西后不久便得到消息,安禄山发动蕃奚步骑十余万人大举进攻契丹,因用兵不当而惨败在契丹人手上,安禄山却把责任推卸在他阿布思身上,说正是因为他临战不来才导致败局。
李隆基听信了安禄山之言,对他背叛大唐震怒异常,已经宣布他为叛逆,他知道李庆安必然是得到了李隆基的旨意。
阿布思走进后堂,见李庆安正背着手在来回踱步,他连忙上前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阿布思将军,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阿布思低头不语,李庆安回头望着他,也不说话,半晌,阿布思道:“卑职知道!”
李庆安微微叹了口气道:“安禄山败于契丹,却把责任推给了你,圣上旨意已经下来,命我把你献给朝廷,我很难办啊!”
阿布思想起了李庆安在接纳他时说过的话:‘任何事情都不会十全十美,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你或许会付出代价,甚至是你生命的代价,你可愿意?’
阿布思暗暗叹息一声,缓缓跪了下来,黯然道:“当日我承诺过,若大将军要我人头,我会毫不迟疑把人头献给大将军,既然今天大将军重提此事,我愿自刎于大将军眼前。”
说完,阿布思抽出长剑横在脖子上,李庆安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我没让你死,你敢死吗?”
阿布思一呆,他听出了李庆安话中有话,他当然不想死,但为了保全同罗部,他却不得不死,他将宝剑拄在地上,沉声道:“卑职愿听大将军安排!”
李庆安轻轻一拍掌,只见几名亲兵带着一人上来,带着头罩,当亲兵将此人头罩摘下,此人也是名突厥胡人,阿布思一见之下,顿时呆住了,来人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连头发胡子都一样花白,他蓦然明白了,李庆安竟然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他激动得连连向李庆安磕头,泣道:“大将军之恩,阿布思铭记于心!”
李庆安点了点头,他现在还需要一个强势的阿布思,一旦阿布思不在了,同罗部必然会被葛逻禄人和沙陀人瓜分,这不是他李庆安所期望,在他的北庭保持三个独立的胡人部落,这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他一摆手命将此人带下去,这才对阿布思道:“这名胡人是我从龟兹找到,我以五百贯的价钱买下了他,我把他交给你了,怎么样让他更像你,就由你自己来决定,总之,三天之内,我要你的人头向朝廷交差,并且从此以后,你阿布思就不在人世上,你明白吗?”
阿布思又磕了个头道:“大将军想得周全,我安能不明白,我会变成我的弟弟阿布帝那,他和我长像大致相仿,我让他去西方,这个秘密只有我儿子和几个酋长知道,绝不会泄露。”
“这些由你来考虑,另外,如果你们三家联合击溃回纥,漠北草原就由你们三家来瓜分,我不会干涉你们内部事务,这是我的一个承诺。”
阿布思并非不想返回漠北,他做梦都想重回草原,只是草原已经没有了他们同罗部的容身之处,只能想着在夷播海以北重建家园,现在李庆安明确表示支持他们返回草原,阿布思心神激荡,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管在地上砰砰磕头,表示他内心的感激之情。
阿布思退下去了,李庆安慢慢走到沙盘前,望着漠北广袤的土地沉默不语,无论是八百年前的匈奴,还是八百年后的蒙古,汉人的威胁始终来自于北方草原,一个统一强大的游牧民族是汉人的不幸,无论是突厥还是回纥,或者是沙陀,他们是否会南下侵掠并非取决于他们和汉民族的关系,而且取决于汉民族本身是否强大,一旦汉民族衰弱,那必然会引来铁骑南下,因此,只有让草原民族处于分裂和内战,才最符合汉民族的利益,这就是李庆安接纳同罗部来北庭的缘故,或许葛逻禄和沙陀人联合还不足以动摇回纥的草原霸主地位,但添加了一个同罗部,力量对比格局就将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他相信这也是回纥人急于消灭同罗部的缘故。
让这三家联合进攻回纥,一旦击败回纥,草原就将出现三国鼎立的局面,如果加上回纥余部和其他部落,草原上甚至会出现群雄争霸的局面,草原的分裂才是最符合汉民族的利益。
想到这,他命人找来了崔乾佑,崔乾佑上前施礼道:“请大将军吩咐!”
李庆安望着他缓缓道:“我只是想再嘱咐你一句,这次你为主将征讨回纥,你只须记住我四个字:斩尽杀绝!”
崔乾佑郑重地躬身施礼:“属下遵令!”
……
参加完会议,葛逻禄部谋刺父子和沙陀部朱邪父子都各自返回了牙帐驻地,他们都要整顿军马,准备参加联合作战。
疾奔了一程路,谋刺黑山缓缓放慢了马速,他回头瞥了一眼儿子,见他一直沉思不语,便笑道:“在想什么?”
“父亲,我在想李庆安命我们三家联合攻打回纥的用意。”
谋刺思翰有一半汉人血统,他是个很有头脑且也很有野心之人,他知道只有依靠唐军才能使他们葛逻禄部不会被回纥人吞并,所以这几年他一直劝父亲低调服从北庭的指挥,而这次同罗部西迁,他也看出了草原格局发生了变化,野心也随之膨胀,但他也隐隐看出了李庆安的用意,是想利用他们击败回纥人。
“父亲,我看出李庆安是想利用我们。”
谋刺黑山却比儿子多了几十年的阅历,他比儿子更了解草原的变迁,当年葛逻禄部一分为二,一部被回纥人吞并,而他这一部如丧家之犬逃到金山以西,他们对回纥恨之入骨,这次李庆安令三家联合攻打回纥他当然明白李庆安是在用他们为先锋,这很正常,唐军准备发动吐蕃战役,自然无暇分兵,而且他们依附北庭,被唐军驱使也是他们的本分,他和儿子相比,更多的是一种服从。
谋刺黑山笑了笑便道:“你不要管李庆安是不是在利用我们,你只管我们将得到什么?如果能击败回纥,我们就将获得金山以东大片土地,这符合我们的利益,何乐而不为?”
“可是同罗和沙陀人也会分一杯羹,这如何分得匀?”谋刺思翰还是有些疑虑道。
谋刺黑山笑而不语,他从箭壶里抽出三支箭递给儿子,道:“你把它折断!”
谋刺思翰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接过箭,一根一根分别将箭折断了,疑惑地望着父亲。
谋刺黑山哈哈大笑,“你看,你也知道要一支一支取折断,我们三个部落就像这三支箭,在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同心一致,那回纥人也会像这三支箭一样,分别将我们歼灭,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有战败强大敌人的可能。”
谋刺思翰这次明白父亲的深意,他也不由佩服父亲的心胸,他见父亲已经走远,便追上去大声问道:“如果是击败回纥以后呢?”
远远地传来了谋刺黑山得意的笑声,“等我们两个葛逻禄部合二为一,草原就是我们葛逻禄人的天下!”
……
和谋刺黑山父子路上商谈不同,沙陀人的野心出现在十几名酋长开会之时,沙陀人和葛逻禄人世仇虽然因李庆安的调和而暂时平息,但草原人以血还血的原则并没有因此消亡,相反,仇恨的种子深深藏了起来,在温度、水份和土壤都适合时,它便会茁壮地生长,但至少不是现在,当十几名酋长表现出不愿和葛逻禄人合作时,朱邪骨咄支表现出了他领袖的气质。
“我知道大家仇恨葛禄人,我比你们更仇恨,我的父亲就是死在葛逻禄人手中,我恨不得用谋刺黑山的人头来做尿壶,但现在我们不能,现在我们的敌人是更强大的回纥人,他们占据了最肥美辽阔的草原,仅凭我沙陀人是无法战胜回纥,只有联合同罗人、葛逻禄人,我们三家才有和回纥抗衡的力量,为了返回我们祖辈们世代生活的草原,我们必须出兵,必须服从唐军的领导,必须和葛逻禄人并肩作战。”
……
金山以南的辽阔草原,这里是十天前拔野古部夜袭同罗部之处,血迹还没有干透,尸骨已被草原野狼吞噬,仇恨在这里沉淀。
“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空,一队队的骑兵出现在草原尽头,烈马腾空,马蹄声敲打着地面,俨如平地惊雷,使大地也为之震动。
来自葛逻禄、同罗和沙陀的近五万骑兵在这里汇合,俨如三股洪流相汇。
“黑山老兄,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朱邪骨咄支高声喊道。
谋刺黑山哈哈大笑道:“既然老朱邪有兴致,我就跟你赌了,赌什么?”
“就赌看谁先割下阿史那的人头,赌注是一万头羊。”
“一万头羊再加回纥的一千个女人,干不干?”
“好!我跟你赌了。”
就在这时,同罗部的新首领阿布帝那驰马而来,他头发染成了火红色,脸上有一块触目惊心的黑疤,他长得极像兄长阿布思,若天黑时,很容易将他和阿布帝那混淆,谋刺黑山和朱邪骨咄支都知道了阿布思的不幸,但他们不愿多评论,在他们看来,用一条生命换取一族人的生存,是一件极为合算之事。
“兄长已去,现在由我执掌同罗部,同罗部还请两位大酋长多多关照!”
阿布帝那的声音很低沉,还带着一种沙哑,但语气坚决,没有一丝含糊,谋刺黑山在半个月前曾经见过一次阿布帝那,尽管他火红色头发和脸上的黑疤依然是那么刺眼,但他还是感觉阿布帝那似乎和上次相见有点不同了。
声音虽然沙哑,但音调变低沉,这或许还可以解释为睡眠不好所致,但他身上那种气质,原来的阿布帝那是个平庸而诺诺无主见的人,但今天的他却有一种一诺千金的领袖气质,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一种王者之气,令人不敢轻视,如果不是他的红毛和黑疤,谋刺黑山一定以为他就是阿布思,但阿布思的人头他已经看到了,没有错,确实是死了。
谋刺黑山暗暗感叹,同罗部有了阿布帝那,恐怕还是难以下手,朱邪骨咄支也有些遗憾,机会已经失去了。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嘹亮的号角声,随即传来隆隆的战鼓声,他们三人蓦然回头,只见远方旌旗招展,大队骑兵疾驶而来,这是北庭唐军到来。
唐军来了约六千骑兵,都是弓弩军,他们俨如一股洪流,汇入了五万胡骑之中,为首大将黑盔黑甲,身材魁梧,目光阴冷,他便是李庆安任命的征北将军崔乾佑,崔乾佑在李庆安上奏的功劳簿中,被封为将军,他自诩兵法纯熟,有定国安邦之才,却一直郁郁不得志,他最早为果毅都尉,因府兵败坏而准备去投奔安禄山,却遇到了李庆安,跟他来到了安西,在对突骑施和大食的战役中屡建功勋,由于他手段狠辣、心黑面冷,而得绰号崔屠刀。
这次他被任命为征北将军,独挡一面,使他对李庆安有一种知遇之恩。
这时,谋刺黑山、朱邪骨咄支和阿布帝那同时上前,躬身施礼道:“参见崔将军!”
崔乾佑冷淡地对几人道:“三位大酋长,兵马可齐了?”
“回禀崔将军,葛逻禄人带来两万马上健儿。”
“我们同罗部倾兵而出,二万五千最精锐的儿郎愿听君调遣!”
“沙陀人一万骑兵在唐军服役,我们最多只有一万精锐,已全部带到!”
崔乾佑缓缓点头,“好,擂鼓振威,向回纥进发!”
“咚!咚!咚!”巨大的鼓声如闷雷响动,六万余联合大军出发了,浩浩荡荡向东北方向而去。
……
第三百零五章 配合默契
越过金山以东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座座低缓的丘陵分布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之上,高山融水形成了一条条小河,在丘陵之间蜿蜒流淌,时值暮春,水量充足,水流湍急,一群群牛羊在河边悠闲地吃草,这一带是回纥拔野古部的地盘,拔野古部约五万余人,分布在金山以东的广袤土地上。
一座座帐篷远远可见,牧民们在这里过着悠闲而平静的生活,这天上午,远方出现了一条黑线,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出现了,牧民们惊恐不安,他们大声吆喝,招呼家人,一群牧犬狂吠着冲了上去。
崔乾佑立马凝望着远处数百顶帐篷,这里是纥拔野古部的一个小部落,靠金山最近,他回头令道:“阿布帝那,交给你了!”
阿布帝那拔出战刀,遥指帐篷,一声低喝:“杀!”
战马奔腾、杀气迸发,数千同罗骑兵拔出战刀,挥刀向奔逃的牧民杀去,仇恨在这一刻积蓄在刀上,铺天盖地圈杀而去。
……
拔古野部的族帐位于金山以东二百里处,一条大河从草原上穿流而过,这里牧场丰美,聚居了数万人口,是拔古野部本部所在。
此刻,拔古野部上下被恐惧的气氛所笼罩,葛逻禄、同罗、沙陀三部军队越过金山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大帐中,拔古野部大酋长阿史那俨如热锅上蚂蚁,急得来回踱步,他已经接到了十几个不幸的消息,敌军所过之处,将他的族人斩尽杀绝,老人妇孺一个都不放过,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也是阿史那始料不及,在上一次得手后,他正准备再次组织兵力前去挑衅,却没想到对方的报复竟是如此迅速和惨烈,更让他担心的是葛逻禄、同罗、沙陀三个部落的联合,形成了一支强大的力量,远远不是他拔古野一部能对付。
他已经向葛勒可汗求救,但远水难解近渴,回纥军主力到来至少还要十天时间,可敌军已经迫在眉睫了。
报信兵还没有最新消息传来,但阿史那知道,对于草原骑兵,二百里路程不过是一天而已,敌军随时会杀到,可他的数万部族却没有这么快搬走,即使搬走,扶老携幼,带着羊群,也很快会被敌军追上,现在该怎么办?
悔恨和焦急使阿史那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上,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
“大酋长!”
是报信人的声音,声音惊恐万分,使阿史那的心几乎要停止了逃到,他隐隐猜到,噩耗即将到来。
“敌人的前锋队离我们这里已经不足三十里了。”
“当啷!”
阿史那手中的长剑落地,他呆立当场,已经来不及了,半晌,他忽然清醒过来,发狂似的向帐外奔去,挥舞手臂大声叫喊。
“快逃!帐篷和羊群都不要了,快逃命啊!”
但羊群和帐篷就是牧民的生命,他们谁也放不下自己赖以生存的财产,没有一个人肯放下财物逃命。
阿史那见危机迫在眉睫,他无可选择,只得下令道:“吹号,准备迎战!”
“呜~”号角声吹响了,这是召集拔古野部勇士的号声,一队队骑兵从各个帐篷中奔出,由涓涓小溪汇成了一支强悍的军队,一万骑兵整装待发。
不到一个时辰,联合的前锋便出现在草原的尽头,前锋由六千骑兵组成,先锋大将是葛逻禄的王子谋刺思翰,在这次联军作战中,葛逻禄人倾囊而出,提供了三十万只羊为军粮,再加上他们对金山最为熟悉,所以他们在这次联军作战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连前锋军也由他们来担任。
谋刺思翰远远打量着远处的数千顶帐篷,拔古野部居然没有搬走,着实令谋刺思翰感到意外,他们葛逻禄人和拔古野部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他们彼此了解至深,拔古野部原有军队二万余人,但在前年被北庭军重创后,拔古野部军队最多也只有一万余人。
一万余人,居然敢和六万联军抗衡,谋刺思翰冷笑了一声,自不量力,拔古野部的覆灭就在眼前了。
“放缓行军!”
谋刺思翰一声令下,五千前锋军放缓了速度,他们距离拔古野部帐群还有七八里,一万拔古野军已经出战了,他们列队行军,向来犯之敌迎战而来。
“停止!”
谋刺思翰一挥手,大军停住了步伐,他冷冷地注视着拔古野军上前,目光中露出了冷酷的笑意,拔古野军离他们的大营已经五里了,就在这时,北方传来高亢嘹亮的号角声,大队同罗骑兵突然出现在距离大营不足两里的低缓山丘上。
阿布帝那一挥战刀,恶狠狠大喊:“杀!”
上万骑兵俨如堤岸崩溃的洪流,向惊恐万状的牧民老幼席卷而去。
这边的拔古野酋长阿史那惊得胆寒心裂,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敌人的骑兵已经冲进了后营,老人孩子的哭喊声、妇女被凌辱的尖叫声,各种被杀戮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拔古野部的军队一阵大乱,年轻的青壮们目睹妻儿父母被屠戮,他们如野兽般地狂叫着,瞪着血红的眼睛拼命向回赶,阿史那已经控制不住军队了,一万余军队瞬间崩溃,他知道大势已去,调头便逃。
谋刺思翰见机会来临,便回头大喝:“牛羊女人任你们夺取,有取阿史那人头者,赏羊两千头!”
五千葛逻禄骑兵骤然发动了,他们喊杀声震天,向崩溃的拔古野军猛扑而去,这时,四面想起号角声,沙陀部、葛逻禄部、唐军从四面包围而来,拔古野部已经无路可逃。
联军肆意杀戮,草原上人头滚滚,尸横数十里,年轻青壮在惨叫声中被杀死,妇女被凌辱,老人孩童都不放过,这一战杀得血流成河,凄惨无比,大半拔古野男子都被杀死。
当战役渐渐平息,一队队衣衫不整的年轻妇女哭哭啼啼被绳子牵出,有四千余人,她们和数以十万头的牛羊一起成为了战利品,草原部落视女人为财产,这是他们繁衍人口的须要,而对长大懂事的孩童他们也不会留下来,他们会成为仇恨的源头。
这时,一队骑兵牵着大群男女老少来到崔乾佑马上,禀报道:“崔将军,这是拔古野的贵族和他们家小,一共三百五十二人。”
崔乾佑瞥了他们一眼,冷冷道:“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旁边的谋刺黑山见里面有不少长得标致的年轻女子,便上前笑道:“崔将军,不如把里面的女人赏给我。”
崔乾佑马鞭一指远处的数千妇女道:“那边女人,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但贵族女子不行,她们会成为后患,来人,给我全部杀掉!”
他一声令下,大群士兵拔刀冲上前猛砍,只听一片哭喊惨叫声,片刻便寂静下来,所有贵族子女一个不留地全部被杀死。
崔乾佑见谋刺黑山面带遗憾,便道:“谋刺大酋长,你如果要做草原雄鹰,就不要像公鸡一样,对几个女人念念不忘,如果你灭掉了回纥,回纥可汗的妻妾我全部赏给你。”
谋刺黑山大喜,道:“将军之话,我记下了!”
崔乾佑见歼灭拔古野部一战已经取得了完全胜利,便命令左右道:“放鸽信,向大将军报告!”
两名士兵打开鸽笼,几只鸽子扑棱棱飞上天空,在天空盘旋了两圈,向西南方向振翅飞去。
清理完战场,崔乾佑分配了战利品,各部纷纷派人将女人、牛羊等战利品送去后方,大军暂时休整数日,崔乾佑又派人前去黠嘎斯联络,邀请饱受回纥人压迫的黠嘎斯人共同进攻回纥。
三天后,大军起拔,继续向东方浩浩荡荡而去。
……
对回纥战役爆发后,李庆安已经离开北庭返回了龟兹,虽然攻打回纥的主力是葛逻禄、同罗和沙陀三部兵马,但毕竟唐军也出兵六千,而且唐军是这次战役的主导。
在某种程度上,李庆安有越权之嫌,当初李隆基答应的只是对大食战役他有临机处变之权,并没有包括回纥,当然,他可以说是回纥先袭击于北庭,也可以说回纥和大食勾结,或者回纥和吐蕃勾结,总之都能找到足够的借口,至于他的借口能不能被李隆基接受,关键就在监军边令诚的报告上。
边令诚在安西已经呆了将近八年,对安西非常熟悉了,他经历了夫蒙灵察、高仙芝、李庆安等三任节度使,说起来他还算是一个比较通情达理之人,在安西并没有太惹人恨,也没有轻易向李隆基打小报告,私告节度使们的不轨,当然,这和边令诚的某种欲望得以满足有关。
边令诚是一名宦官,宦官的生理特点注定了他们没有正常人的事业家庭之追求,他们只对财物有着特殊的爱好,包括高力士,他几十年服侍李隆基,已成为大唐数一数二的亿万身家。
边令诚也是一样,他对钱财的迷恋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在安西八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敛了多少钱财,他在龟兹有一幢巨宅,前年李庆安派了一千军士在他的宅下挖了一个座巨大的地下仓库,都是青石铺砌,里面装满了边令诚的各种金银财宝,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把它们运回中原,而且一旦被李隆基知晓,他的财宝必定会被剥夺殆尽,他只是一名宫奴,哪有资格拥有财富,他的所有财富都是主人的财产。
更重要是边令诚的后台高力士已经倒了,而得势的鱼朝恩和他关系极为恶劣,当初他和鱼朝恩争夺来安西监军之权,他是用一种不光彩的手段击败了鱼朝恩,宦官都是记仇之人,鱼朝恩如果知道他有这么多钱财,会放过他吗?
而且自从高力士被贬以后,李隆基对他们这些监军的报告已经远远不如从前重视了,从前当他一封信发出后,一定会有回信,可现在回信没有了,据宫中人说,鱼朝恩并没有得到这个权力,李隆基荒废朝政,对他们的报告也是想到了才问一问,平时根本就是不闻不问。
也就是说,他已经快成为多余的人了,可能随时会被裁撤,就算不裁撤,一旦鱼朝恩掌握了监军管理权,那他边令诚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这就使边令诚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这就更使得他看重钱财了。
或许是李庆安所送钱财的作用,边令诚与李庆安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现在边令诚基本上都不会离开龟兹城了,安西发生的各次战役,他都是派手下去完成,然后由他汇总向李隆基报告,这些报告基本上都是有利于李庆安,尤其两个月前吐蕃军有向小勃律动兵的迹象,他其实并没有可靠的依据,也是听安西军斥候的报告向李隆基发了一封短信,这就是一种默契,他知道李庆安需要它这份报告。
所以今天李庆安来找到他,他便知道,他又需要和李庆安默契一次,向李隆基报告了。
不过这一次和从前又有些不同,原因是三天前,庆王李琮也来安西赴任了,也就在龟兹城,这多多少少让边令诚感到一丝为难。
在边令诚的书房里,李庆安正和他秉烛夜谈,庆王的到来,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威胁到了他们两人的利益,使他们两人走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大将军,回纥不同吐蕃与大食,回纥和大唐素来交好,一旦他们知道唐军也出兵进攻回纥,必然会向朝廷告状,朝廷的质疑很快就会到来,我感觉这件事大将军没有处理好,大将军不该出兵,只派十几名将领去担任主将便可,这样回纥也抓不到什么把柄,不管他们怎么告,也基本上影响不到大将军。”
李庆安也微微一叹道:“我何尝不想如此,可如果没有唐军参与,同罗他们三部番兵未必是回纥人对手,我也担心啊!”
说到这,李庆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边令诚笑道:“这是吐蕃与回纥勾结的证据,被我的边军抓住他们探子得到,把这封信交给朝廷,再说明是回纥人挑衅在先,我想这样就可以说明我为何要向回纥用兵了,这实际上是为了吐蕃战役能顺利进行,所以也算是吐蕃战役的一部分。”
边令诚打开信看了看,信给吐蕃大论尚息东赞写给回纥的信件,是用吐蕃文及回纥文写成,下面还有尚息东赞的押印,边令诚有些将信将疑,他怀疑这封信是李庆安伪造,不过就算是伪造,回纥人也有口难辩,毕竟是他们越境动手在先。
边令诚想了想便笑道:“有了这封信,我们便可以向圣上交代了,大将军其实并不是攻打回纥,而是教训越界挑衅的拔古野部,所以大将军才会出兵协同作战,大将军以为这样向圣上报告可好?”
李庆安也想了想道:“监军不妨再加一句话,我们主要是为了防止回纥拔古野部趁安西军和吐蕃战役时发难,影响到吐蕃战役的大局,所以才出兵金山以东,建立金山防御线。”
……
第三百零六章 共同敌人
边令诚叹了口气道:“在吐蕃战役的大趋势下,无论大将军怎么做得过分,圣上都不会有话说,关键是以后,大将军的政敌和我的政敌共同发难,事情可就麻烦了,我很担心圣上会秋后算帐。”
说到这,边令诚蘸一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庆’字,道:“我担心圣上会提高此人的权限,从安抚诸藩变成节制军政,那时,大将军就将渐渐成为他的下属。”
李庆安半晌沉默不语,他知道边令诚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很可能是事实,这是李隆基的一贯手法,无论是韦坚、皇甫惟明还是王忠嗣,他都是先贬,以防止局势动荡,然后等一年后再秘密处决。
这一次他任命庆王坐镇安西,显然是因为庆王和自己关系恶劣,之所以再三强调庆王不干涉军政,那不过是为了稳住自己,为此他还特地册封自己为相,这种大大超过安禄山、高仙芝等人的过分的礼遇,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先捧后杀的策略。
甚至自己把明月带走,他也没有追究什么,一个连自己儿媳妇都要霸占的老男人,一个拥有四万后宫的实权皇帝,他对女人的占有欲望可见是多么强烈,他真会这么大度让自己把明月带走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难道是安西离不开自己?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无论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什么离不开谁,他完全可以调回高仙芝,或者封常清,或者程千里,甚至李嗣业,任何一个人在他看来都可以取代自己。
关键是即将要发动的吐蕃战役,应该说正是哥舒翰的这个计划救了自己,为了不影响这次战役,所以李隆基忍下了一口气,便用另一种手段来监控自己,用亲王坐镇的办法。
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折中的手段,是李隆基的一种妥协,是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如果庆王一旦无法监控自己,或者权力完全被架空,李隆基发现亲王坐镇也无法控制自己,那他就会毫不犹豫撤换。
如果再说深一点,甚至庆王坐镇安西也是一种临时手段了,他为了得到明月,铁定不会让自己在安西多呆,这是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除非自己把妻子献给他,否则一旦吐蕃战事平息,他也同样会换将。
可他李庆安可能把自己的妻子献进宫吗?可能吗?大丈夫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保全不了,还有何颜面苟全于世间!
他也并非无路可走,他李庆安面前至少还有两条路,进而席卷天下,退而隐匿天涯,当然,这只是最后的极端手段,不到迫不得已,他也不会走这一步,只要事情没有到最坏的程度,都有挽救的余地,最好的办法就是战争,只要战事不息,李隆基就无法换将。
想到这,李庆安便指了指桌上还没有干透的水迹,对边令诚笑道:“监军不用担心,此人是一个有弱点的人,我能控制住他,关键是监军自己,不要被调回朝中,那样会影响到监军的切身利益。”
李庆安最后一句话重重地打在边令诚的心中,他的数以十万贯的家财就仿佛一个巨大的铁球拴住了他的脚,让他怎么回朝?
边令诚俨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彻底萎了下来,半晌他才有气无力道:“大将军就不用担心了,咱家已经上了你的船,想下去也难了。”
李庆安笑了,笑得有些暧昧,有些不怀好意,他轻轻拍了拍边令诚的手道:“监军也不要担心,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焉能不管你,等时机成熟,我会派兵将你的家产送回中原,也不要回宫了,监军就在家安享晚年吧!”
……
庆王李琮是三天前刚刚抵达安西,他临时担任了送藩使,送大食亲王特使曼苏尔回国,曼苏尔因为要和李庆安商量具体遣返战俘的细节问题,所以在龟兹等候李庆安,李琮也不耐长途跋涉,有些病倒了,来到了他的上任地。
他不想再向前走了,他觉得自己不适应安西的水土,听说再向前走,要越过空气稀薄的凌山和千里戈壁,这使得李琮望而生畏,于是,小病就成了大病,他派人去告诉曼苏尔,他病势沉重,恐怕无法再陪他西去,只能送到此地了。
李庆安给李琮安排的官邸是龟兹的旧王宫,虽然很气派宽敞,符合李琮尊贵的身份,但这座王宫已经有四十年没有住人了,墙面斑驳,房顶陈旧,尽管李庆安已经派兵打扫过了王宫,但去除不掉宫中的阴戾之气,阴冷之气浸透了每一块砖石,每一寸墙面都透出一种森森寒意,巨大的宫殿只有三十几人居住,显得空空荡荡,一连两个晚上,包括李琮在内的所有随从都没有睡好,昨天半夜,他的一个侍妾突然凄厉尖叫,说是房间内有鬼,吓得所有的女人都跑到李琮的房内,众人瑟瑟聚在一起,一夜无眠。
李琮原本只是找生病的借口,不愿陪曼苏尔西去,不料一连两个晚上都没睡好,李琮的病势真有点加重了。
“这个该死的房子,是人住的吗?啊嚏!”
李琮坐在床榻上,用厚厚的被子将浑身裹紧,一连几个喷嚏,他满脸是鼻涕眼泪,一边诅咒房子,一边暗恨父皇把自己派到安西来。
刚开始李琮以为只有自己一人坐镇地方,他心中还有点得意,不料才过了几天后,其他亲王都纷纷被派到各地坐镇,让李琮心中充满了失落,其实李琮最想去的地方是扬州,那里水软土滑,女人妖娆美貌,是富贵温柔之乡,那里还有他的大量资产,可扬州却被十六弟占去了,他被发配到了最边荒、最恶劣的安西,这两天他身体不适,更使他怨气冲天。
幕僚阎凯坐在一旁替他熬药,红泥小炉上,药罐子里咕嘟作响,腾腾直冒热气,药香弥漫了整个房间,阎凯是行医世家,从小受父辈的熏陶,也学了一些简单的治病驱寒之术,李琮只是疲劳加受寒,服几副药便可无事,他命人去抓了药,亲自给李琮熬药。
“殿下只是不太适应安西的朝寒午热,所以感恙了,其实我觉得只要殿下在安西呆上几年,殿下的身体倒会慢慢变得硬朗,这也是好事。”
阎凯对李琮的心思了如指掌,他一边熬药一边劝慰道:“假如殿下去了扬州,整天富贵美食,精力消透,殿下的身体反而会更加恶化,不是好事啊!”
阎凯的劝说和满屋的药香使李琮的焦躁的内心慢慢平息下来,他苦笑一声道:“可这居住之所也太差了,而且还闹鬼,服侍的人又少,你让我怎么安心住几年。”
“这个倒好解决,给李庆安说一下便可以了,估计他忙于战事,无暇顾及殿下。”
“唉!听说他去北庭了,这让我还要再忍几天?”
李琮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人来禀报:“殿下,李庆安大将军在府外求见!”
“啊!”李琮喜出望外,连声道:“快快有请!”
阎凯起身笑道:“殿下,我去迎接他吧!”
“好!先生快去。”
阎凯把药罐交给了侍女,快步走出房间,走到前面院子里,迎面见李庆安走了进来,他连忙上前见礼:“参见大将军!”
“阎先生,我们好久没见了。”
李庆安所指能控制李琮,就是因为有阎凯的缘故,阎凯的投靠着实令他感到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有李俅的介绍,又因为他是边疆诸强之首,阎凯投靠他也就可以理解了。
本来他是准备把阎凯用作自己的幕僚,但庆王被封为安西坐镇,这就是使得阎凯的作用突兀出来,有阎凯为内应,庆王应该就是他手中的一个工具了。
他们说笑着走向李琮的房间,走进院子,李庆安便笑问道:“阎先生,殿下住得可好?”
“哎!大将军,殿下不喜欢这里,太阴冷了一点。”
李琮坐在屋内,竖起耳朵听两人的谈话,侍女弄药把声音弄响了,急得李琮一瞪眼,恶狠狠道:“给我安静!”
侍女吓得一动不敢动,李琮又竖起耳朵,只听李庆安笑道:“本来我也觉得这房子太冷清了一点,但龟兹王说殿下身份尊贵,住普通宅子不符合礼仪,我想想也有道理,便让殿下住在这里,既然殿下不喜欢,那我再想办法再给殿下换个住处。”
“那就多谢大将军了!”
屋内李琮急得暗喊:“还有下人也太少了!”
这时,李庆安已经走到门口,阎凯笑道:“殿下,大将军来了。”
“快请进来!”
门开了,李庆安走进了房内,却见李琮浑身用棉被包裹,仿佛一个大粽子一般,不由暗暗好笑,他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听说殿下病了,庆安特地从北庭赶回来探望!”
这句话有些过了,从北庭到来这里至少要四天,还有传信时间,也就是说李庆安在六天前便知道他生病了,可李琮抵达龟兹才三天,生病也是这两天的事情,李庆安从何知道?
虽然说得夸张一点,但听着却顺耳,李琮昏头昏脑,头脑也转不过弯来,他听得欣慰,便笑道:“大将军请坐!”
他又命侍女道:“给大将军倒杯茶来!”
侍女应一声出去了,李庆安坐了下来,片刻,侍女倒了两杯热茶来,李庆安喝了一口茶笑道:“听说殿下在这里住得不是很如意?”
“是啊!”李琮叹口气道:“这房子鬼气森森,服侍的人又少,我已经两晚没睡好觉了。”
李庆安抬头打量了一下房子,这里是宫殿一角,屋顶极高,给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他点点头道:“听说这座宫殿已经四十年没有住人了,我也觉得有些不妥,但龟兹王说殿下身份高贵,除了它其余都不符合礼仪。”
李琮听得呻吟一声,居然把四十年未住人的宫殿给他住,难怪闹鬼了,他苦着脸道:“大将军,礼仪不重要,重要的是住着舒服,还是尽快给我换个住处吧!”
李庆安呵呵一笑道:“既然殿下着急,那我今天就给殿下换房,原来夫蒙大帅的宅子豪华敞亮,还有后花园,完全是照中原的宅子修建,我命人打扫一下,晚上殿下便可以搬过去了。”
李琮大喜,连忙又道:“我带的随从太少,大将军能否给我安排一些下人?”
其实李琮的言外之意是想让李庆安给他多找一些女人,他喜欢生活在女人堆里,当然,男仆人也需要几个,他从长安带来三十五名随从,其中三十名是他的侍妾,只有阎凯和一个老仆是男人,还有几个不男不女的宦官,这让他的生活诸多不便。
李庆安也知道李琮就这点能耐,整日里所思所想都不过是口腹之欲、声色之娱,正经大事他一件也做不来,这就是他的弱点,抓住了就能控制住他,李庆安便笑道:“殿下请放心,我给龟兹王说一下,让他分给你一半侍女和男仆,保证让殿下住得舒舒服服!”
……
礼节性拜访了庆王,李庆安便回到节度使军衙,安西节度使府名义上还在龟兹,但实际上主要的文武官员和许多职能都转到了碎叶,龟兹的军衙内仅仅保留一些简单职能,诸如安西四镇的屯田、戍卫等等,不过这次对吐蕃战役,使李庆安的重心又倾斜到了龟兹。
他回到军衙,立刻派人去安排李琮的新住处,又写了一封信,命人带给龟兹王,向他索要侍女仆人,李琮的这点要求,李庆安还是能够满足,他刚刚安排完,便有士兵来禀报:“严先生来了!”
严先生就是严庄了,他一直住在碎叶,没想到他也赶来了,李庆安立刻迎了出来,只见严庄拄着拐杖,慢慢走上了台阶。
经过几年的康复训练,严庄已经渐渐能够独立行走了,只是还不能跑,走路也是一拐一拐,但比起从前瘫软在床上,却又好得多了。
李庆安见他居然能上台阶了,便笑道:“先生将拐杖扔了试试看?”
严庄也笑道:“扔了拐杖其实也能走,只是姿势太难看,拄着拐杖面子上要好看得多。”
李庆安将他请进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问他道:“先生是怎么过来的?”
严庄笑道:“封常清从碎叶调来了五万石粮食,我便随运粮车一起来了。”
他喝了一口茶,沉吟一下道:“上次大将军写信来说敦煌之事,我想了很久,倒有了一个方案。”
第三百零七章 漫天开价
“先生请说!”李庆安拎起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严庄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道:“我这个方案就落在庆王李琮的身上。”
李庆安有些醒悟,便笑道:“先生的意思是说,让庆王去敦煌!”
“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沙州能成为庆王的长驻地,那大将军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驻兵沙州,当然,如果庆王关注的重点是河西,那沙州还是属于河西,可如果庆王关注安西,那沙州实际上就属于安西了。”
李庆安背着手来回踱步,严庄的这个办法确实不错,扯虎皮当大旗,庆王就是这虎皮,他的官职是陇右道诸藩安抚使,那河西及陇右的各家胡藩都属于他的安抚范围,长驻龟兹对河西陇右就难以过问了,如果常驻敦煌,那名义上各边都可以兼顾到,确实是个好办法,至于庆王肯不肯去敦煌,李庆安并不担心,有阎凯在,庆王就是自己的一个工具。
“这件事暂时不急,等吐蕃战役打响了再说,你最好能创造一些契机,让李琮去敦煌师出有名。”
“属下明白,属下会安排此事,另外属下想和大将军商量一下粮食问题。”
严庄在碎叶主要就是掌管各种军需物资,其中粮食是他职权中的重中之重,现在李庆安对粮食也格外敏感,严庄这一说,李庆安也担心起来。
“粮食怎么了?”
严庄微微叹口气道:“碎叶有屯粮二十万石,我以为中原来的移民要几个月后才来,没想到他们已经大量到了,粮食不足啊!”
“已经到了多少?”
李庆安眉头一皱道,他确实把移民这件事忘了,移民绝大多数都是走北庭到碎叶,由数百名官员沿途接待。
“我来之前,已经到了九千三百户,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到来,如果两个月内增加到三万户,那我们至少要留五万石粮食用于安置移民。”
“如果是十万户呢?”
李庆安心知肚明,河东大灾,朝廷已经将移民安西作为解决灾情的办法,仅进关中的三十万灾民都要转移安西,这可远不止三万户。
“如果是陆续到来还能承受,如果是二个月内集中到来,碎叶的二十万石粮食只能用于安置移民。”
李庆安起身披起外衣道:“给我备车!”
这时,门外有亲卫禀报:“大将军,大食使者求见!”
自己正要去找他,他却主动上门了,这最好不过了,李庆安倒不急了,他坐下端起茶碗道:“带他到客房等候,我处理一下政务便来。”
……
贵客房中,曼苏尔有些心情忐忑地喝着茶,尽管他在长安和唐朝皇帝签了和约,但进入了安西,他便慢慢回过味了,恐怕和唐朝皇帝签约只是个形式,真正能不能放人还得看李庆安的态度,在长安他没有和李庆安搞好关系,这令他略略有些后悔。
一杯茶喝完,没有见李庆安的影子,亲卫很勤快地又给他上了一杯茶,曼苏尔耐着性子再喝完一杯茶,还是不见李庆安的影子,他终于有些按耐不住了,便起身向门外走去,一名老者正在院子里慢慢吞吞地扫地。
“请问,你们大将军……”
曼苏尔没有信心再问下去了,那老者头都不抬一下,语言不通啊!无奈,曼苏尔只得又回来坐下,拈起一块细点要吃,忽然他想到什么,将细点放在鼻子上闻了闻,隐隐有一股猪油的味道,吓得他连忙放下,这时院子外响起了脚步声。
曼苏尔一阵惊喜,连忙站了起来,不料进来的却是刚才倒茶的亲兵,亲兵歉意地笑了笑,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曼苏尔叹了口气,失望地坐了下来,这个亲兵也是语言不通。
亲兵倒了水又出去了,曼苏尔心中沮丧,又端起茶慢慢喝了几口,他忽然若有所感,一抬头,只见李庆安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啊!”曼苏尔连忙站了起来,手按在胸前给他行了一礼。
李庆安拱拱手笑道:“抱歉了,正好有人来汇报军务,耽误了一会儿,让殿下久等了。”
或许是李庆安熟悉大食的缘故,曼苏尔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连忙笑道:“大将军客气了,是我来得唐突,打扰大将军公务。”
“呵呵!”李庆安一笑,摆手道:“殿下请坐!”
“大将军也请坐下。”
两人坐了下来,亲兵又给他们两人上了茶,李庆安端起茶杯感叹道:“长安一别,这才不到两个月,可我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一般,似乎几年的光阴过去了,时间之奇妙,令人不胜感慨。”
“原来大将军也是多愁善感,想不到啊!”
两人寒暄了几句,曼苏尔沉吟一下,道:“我才长安和贵朝皇帝陛下签了合约,贵朝皇帝亲口答应释放大食战俘,这次我来安西,就是想落实此事。”
说着,他取出了合约,递给李庆安笑道:“大将军请看一看吧!”
李庆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接过合约仔细看了看,便放在桌上道:“殿下,这合约是没错,但我却不能依靠这份合约办事,抱歉了殿下!”
曼苏尔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果然不好对付了,当时签这份合约之时李庆安就在旁边,还参加了谈判,他现在却不认帐了。
“那不知大将军要怎么样才肯算数?”
“殿下不知我大唐的规定,我要执行这个合约,必须要朝廷的批文过来,否则我也没有办法。”
“那你们朝廷的批文要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李庆安喝了一口茶,轻描淡写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唉!现在朝廷办事越来越不力,迟则一年,快则半年,如果殿下很急,那不妨派人去长安催一催,或许他们会抓紧一点。”
曼苏尔是何许人,他是大食帝国的储君,是何等精明,他当然听出来李庆安是推脱之辞,就算朝廷的批文送来,他也会说没有,这种拖延推脱的办法,非常容易,最后等他千辛万苦得到批文,李庆安又会凭空消息,根本见不到,或者迟迟不肯放人,拖个三年五年不成问题,这里面的关键是利益交换,唐朝的皇帝或许是要面子,没有考虑这个,但人却在李庆安手中,是他的战俘,他怎肯如此轻易放人,将心比心,他曼苏尔也一样不会放人。
曼苏尔心知肚明,可刚才话又有点说满了,非朝廷批文不可,现在再改口,似乎两人的面子上又过不去,他想说大唐的一千战俘他们已经放了,可是这话份量太轻,拿不出手,他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李庆安又拾起合约,仔细看了看又笑道:“再说了,我们皇帝只答应放人,并没有说必须无偿放人,所以这个合约还须再商榷。”
曼苏尔精神一振,李庆安终于开口了,他果然猜得不错,不是什么朝廷批文,就是多少补偿的问题,曼苏尔这才明白过来,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去什么长安,只和李庆安谈就可以了,现在就怕他不开口,只要他开口,出多少钱大食都愿意付出。
曼苏尔连忙笑道:“当然,我们也并没有说把人白白领走,大将军只要肯放人,我们可以商量赎金,就不知大将军要多少钱?”
“呵呵!我和殿下一见如故,谈钱就有点俗了,不过我记得殿下说过,你们阿拉伯人虽四海皆兄弟,却不随便欠陌生人的情谊,我也理解阿拉伯人的风俗,不会让殿下为难,适当补偿一下便可以了。”
“就不知这个适当是多少?”曼苏尔知道李庆安的适当绝不会是一个小数字,但两万战俘他也必须要赎回,他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殿下,其实我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也不要什么战争赔款,我只要应得补偿便可,我给殿下算一笔帐吧!”
李庆安说得越好听,曼苏尔就越担心,他点点头道:“大将军请说。”
李庆安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这才不慌不忙给他算道:“先是两万战俘的粮食,从去年十月到现在,半年过去了,战俘们吃得又多,这吃的、穿的、住的、用的样样都要花钱,这笔钱大食要补偿,这是一;其次是开采银矿的补偿,这些战俘我准备用他们开采五年银矿后再释放,看在殿下有诚意的份上,就缩短算三年吧!现在已经半年,那还有两年半,这两年半时间,战俘们需要开采多少银矿,这个大食也须补偿给我。”
曼苏尔眼睛珠子都要听掉了,消耗的粮食补偿也就罢了,居然还要以后两年半的采矿补偿,那会是多少,那算起来简直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曼苏尔已经明白李庆安要狮子大开口了,但两万叙利亚和呼罗珊的战俘关系重大,尤其叙利亚地区的战俘家属开始闹事了,如果不把这些精贵的士兵赎回去,会影响到哈里发的王位,这也是哈里发陛下在他临走时反复叮嘱的,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战俘赎回来。
曼苏尔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只得一咬牙,“大将军请明确说吧!到底是多少钱?”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我不要钱,大食只要把吐火罗让给大唐便可以了。”
“不!不可能!”
曼苏尔惊得站了起来,坚决摇头道:“无论如何不能以土地偿还,如果是这样,我们就没得谈。”
“既然如此,殿下请吧!我们的谈判到此为止,五年后,我自会放了他们,那时还能剩多少人,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告辞了!”
曼苏尔愤愤地说了一句,转身便走,李庆安也不叫他,只望着他的背影笑而不语,曼苏尔走到大门口时脚步终于放慢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回去他怎么交代啊!
曼苏尔又慢慢走了回来,对李庆安深深施一礼,“大将军,我曼苏尔是第一次恳求人,我恳求大将军放了我们的战俘,除了土地外,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
李庆安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敬佩殿下是英雄人物,请坐下谈!”
曼苏尔大喜,只要不谈土地,其实什么都好说,他又坐了下来,诚恳地说道:“大将军不用再和我讨价还价了,我以大马市场上的最高奴隶价格赎买,一名战俘一千五百迪纳尔银币,一共是三千万迪纳尔,大将军以为可以吗?”
李庆安心中迅速盘算一下,如果换成粮食的话,相当于二百万石粮食,钱他不需要,他可以自铸银元,但他急需的是粮食,便问道:“不知贵国信德和旁遮普的仓库里有多少粮食?”
曼苏尔仰头想了想,信德和旁遮普都是著名的产粮区,粮食富足,那里的粮食就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尽管已经大量运到大马士革,但还有不少,他还很清楚地记得那里的粮食余量。
“如果换成贵国的重量,大约有二百五十万石粮食。”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李庆安便不再隐瞒自己的要求了,他便缓缓道:“那我就正式提出我的条件!”
“大将军请说。”
“第一、立刻释放所有唐军战俘,就算已经死亡,也要将骨灰交还。”
“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办到了,大食所有的唐军战俘已经送还到了撒马尔罕,没有死去的战俘。”
“好!”李庆安点了点头又道:“第二个条件便是把信德和旁遮普的所有粮食,也就是二百五十万石,全部作为赎金交给我们,一手交粮一手放人,什么时候把粮食交完,我就什么时候将人放尽。”
这个条件虽然超过了曼苏尔开的三千万迪纳尔赎金,但比起割让吐火罗却又好得多,再说他自己已经说过了,除了土地外,他什么都答应。
曼苏尔便毫不犹豫答应了,“好!我们一言为定,我用信德和旁遮普的所有存粮,二百五十万石,来换取我们的两万战俘,我希望能签一个书面协定。”
“不!没有书面协定,你用真主来保证,我用我的信誉来承诺,我们在俱密北部的阿漫河交割,粮食给我们,战俘交还给你。”
曼苏尔也不是一般人,李庆安不可签书面合约,他也不勉强,便按着胸口郑重道:“我曼苏尔向真主发誓,将忠实地兑现我们达成的条件,两个月之内,粮食全部交给唐军。”
李庆安也肃然道:“我李庆安也郑重承诺,只要大食兑现条件,两个月之内,怛罗斯战役所有的大食战俘,都将一一释放,绝不悔诺!”
两人伸出右掌,在空中重重一击,算是完成了这次交换战俘的正式谈判,至于朝廷文书,他们都心知肚明,有没有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
第三百零八章 反回联盟
李庆安在龟兹和庆王及曼苏尔等人周旋谈判之时,联军北征回纥的战役也渐渐到了微妙之时,崔乾佑分兵两路,一路以唐军、同罗军和沙陀军为主力北上,进攻位于贪漫山以南剑河流域的回纥行宫,另一路由葛逻禄军留守金山以南,防止回纥军主力进攻他们空虚的老巢。
位于剑河流域的回纥行宫是回纥在漠北西部的根基地,也是回纥的后勤重地,回纥每年从黠嘎斯剥削来的大量牛羊毛皮都堆积在此处,回纥在这里有近五千驻军,由回纥左杀大将帝德统领。
上午,唐军出现在回纥行宫以西约二十五里的草原上,号角吹响,旌旗招展,黑压压的军马一望无际,俨如一块巨大的黑色地毯,将整个绿色的草原覆盖住了。
崔乾佑缓缓勒住缰绳,眯着眼打量远方隐隐出现的黑色城堡,回纥行宫实际上是一座土城,城墙高不足两丈,主要是为了防御狼群侵袭,在漠北草原,回纥并没有什么敌人,他们从不考虑骑兵的威胁,但今天,草原三部联合来袭,却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这时,远方一骑斥候飞驰而来,奔至崔乾佑面前禀报道:“禀报将军,黠嘎斯的军队已到二十里之外。”
“来了多少人?”
“两万骑兵!”
阿布帝那和朱邪骨咄支又是喜又是担忧,黠嘎斯人到来固然增加了他们的力量,但他们也一样要分一杯羹,意味着他们的草原又将少一块了。
崔乾佑却不露声色,打手帘眺望远方,当他看见远方出现了一条黑线时,立刻喝令道:“全军做好战斗准备,不准懈怠!”
崔乾佑的命令使众人有些愕然,但阿布帝那和朱邪骨咄支毕竟是老将,他们立刻明白过来,黠嘎斯是敌是友还尚不得知,确实要小心从事,他立刻喝令部众戒备以待。
这时,远方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号角声,二万余黠嘎斯骑兵出现在五里外,他们慢慢停驻了战马,一队骑兵向这边急速奔来。
黠嘎斯也就是汉朝的坚昆,生活在贪漫山以西,他们自称是汉将李陵的后人,他们不是突厥人系,而是属于白种人,也就是今天柯尔克孜族和吉尔吉斯的先民,黠嘎斯身材高大,以红发绿眼人居多,过着一种群居散漫的生活。
回纥人取代突厥人成为草原霸主后,黠嘎斯也被回纥人征服,虽然没有被灭族,但他们每年要向回纥上缴数十万头牛羊,被剥削极重,几次起义反抗,都被回纥人残酷镇压,一直到回纥后期,随着黠嘎斯人渐渐强大,回纥最终被黠嘎斯人灭亡。
黠嘎斯人酋长叫乌结罗斯,是一名四十余岁的壮实男子,他的父亲和两个兄弟便是死在回纥人手中,妻子妹妹也被回纥人抢走,乌结罗斯对回纥有着极深的仇恨,但因实力不如回纥,他只得隐忍顺从,这次葛逻禄、同罗、沙陀三部在唐军的主导下联合进攻回纥,让乌结罗斯隐隐看到了一线希望,可当崔乾佑派人召他时,他又有点犹豫,对族人的责任使他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唐军进军回纥行宫,这才使乌结罗斯下定决心,加入到反抗回纥的联盟中来,他亲率两万三千黠嘎斯战士,奔赴前线和联军汇合。
乌结罗斯远远看见联军军容整齐,戒备待发,便知道他们并不是很相信自己,便派儿子苏达罗前来见礼。
黠嘎斯一支两百人的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苏达罗老远便大喊道:“我们求见崔将军!”
一队唐军上前接引他们向队伍中奔去,穿过重重军队,苏达罗被引到了崔乾佑面前。
“这是我们崔将军!”
苏达罗连忙上前施礼,“在下是黠嘎斯王子苏达罗,父亲向崔将军问候,我们黠嘎斯出兵两万二千人,愿听从崔将军调遣!”
他说的是突厥语,崔乾佑在安西这几年已经略通突厥语,大致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时,旁边的朱邪骨咄支用汉语低声道:“崔将军,他是黠嘎斯大酋长唯一的儿子苏达罗。”
言外之意,黠嘎斯人可以信任,崔乾佑点了点头,道:“可让你父亲率军来汇合!”
苏达罗取出一支大号角,猛地吹了起来,‘呜~’号角声划破的天空,远处的黠嘎斯骑兵发动了,如一条洪流,向主力军汇合而来。
二万余骑兵汇进了联军主力,乌结罗斯上前拱手道:“崔将军,黠嘎斯愿听将军驱使!”
“好!传我的命令,三军向行宫进发。”
数万大军出发了,浩浩荡荡向回纥行宫杀去,在距离回纥行宫约二十里外处,崔乾佑忽然下令放慢速度,他向阿布帝那招了招手,阿布帝那立刻上前道:“崔将军有吩咐吗?”
崔乾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阿布帝那点点头,他一挥手,率本部两万余同罗骑兵向南疾驶而去。
回纥行宫城内已经乱成一团,数千回纥牧民在拼命搬运物资,将一捆捆上好的牛羊皮扔上马车,土城内积累了十几年的财富,要在突然之间搬走,谈何容易,回纥左杀大将帝德急得大吼:“快!再快!”
他不停回头向西面望去,敌军还没有在草原尽头出现,使他心中略略放下,急催促牧民搬运物资。
葛逻禄等三部联军的突然杀来,令他措手不及,他也知道自己的五千人马抵挡不住联军,回纥行宫肯定保不住了,为了在可汗面前有所交代,他至少要搬运走一部分物资。
就在这时,城上有人大喊:“左杀将军,敌军出现了!”
帝德大吃一惊,急回头向西望去,只见草原尽头出现了一条黑线,越来越近,旗帜飞舞,杀气冲天,万马奔腾,向行宫浩荡杀来。
时间来不及了,帝德当即下令:“撤走!”
几千辆简陋的马车在五千骑兵的护卫下奔出了城门,向东方逃去,逃出了十几里,帝德回头望去,只见铺天盖地的骑兵冲进了行宫,喊叫声远远传来,这是他们在争夺战利品,帝德一阵心痛,他原想一把火烧掉,可他又有点舍不得,就这么一念之间,十几年的积蓄,回纥在漠西的后勤基地全部完了。
这时,前方一条大河流拦住了去路,前面的马车队忽然大喊起来,帝德急上前去查看,只见河上的桥已经被拆除了,数千辆马车堵在河边无法前行,他心中暗叫不妙,就在这时,地面微微颤抖起来,骑兵们指着南方惊恐大喊,“敌军!敌军杀来了!”
只见三里外,一支数万的骑兵队沿着河边向这边猛扑而来,帝德认出来了,这是同罗骑兵,这时,后军也大喊起来,刚刚占领行宫的敌军也衔尾追来,从西北两个方向杀来,帝德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他们陷入包围之中。
这时,几千名赶马车的牧民已经顾不上马车,各自四散逃命,一些会水的牧民则跳进河中,拼命向对岸泅去,绝望之中的帝德反而冷静下来,他慢慢拔出战刀,一指敌军力量相对薄弱的北方大吼:“要活命的,向北冲出重围!”
五千骑兵一声呐喊,纷纷拔刀,向北方拼死杀去……
四月底,崔乾佑率军击破回纥行宫,拦截歼灭了驻防行宫的五千回纥军,杀死回纥左杀大将帝德,夺取了回纥在漠西的全部财物,他随即放火烧毁行宫,却没有继续向东进发,而是南下和葛逻禄部汇合,按照李庆安的最新战略,现在彻底击溃回纥人的时机尚不成熟,压而不打才是最佳策略。
为了彻底消灭回纥人的西进补给,崔乾佑下令数十支百人队到草原各地剿灭零星牧民,所遇之人一律杀戮殆尽。
唐、葛逻禄、同罗、沙陀、黠嘎斯五方结成了反回联盟,将防御回纥线由金山向东推进了二千余里,占据了大片的草原。
……
回纥牙帐,一个个不利的消息几乎将葛勒可汗逼疯,当回纥行宫被敌军烧毁的消息传来,葛勒可汗终于忍无可忍,万丈怒火爆发了。
他在大帐中咆哮吼叫,将所有器皿皆砸得粉碎,所有物品都被他用剑砍得乱七八糟。
“阿布思!朱邪骨咄支!谋刺黑山!我要将你们千刀万剐,我要把你们的女人送去草原每一顶大帐!”
咆哮声在大帐里回荡,他的侍卫和婢女都吓得远远躲开。
“还有唐军!”
葛勒可汗蓦然回头,用剑指着南方大吼,“什么兄弟之邦,什么唇亡齿寒,统统放屁!李隆基,你要向我怎么交代!”
“来人!”
他将剑重重扔在地上,平静了一下心情,对闻讯进来次相贺禄莫达干道:“你去一趟长安,去质问唐廷,他们北庭军向我进攻,要他们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马踏贺南山!”
第三百零九章 庆安新县
安西和大食的战俘交割是俱密以北的外阿赖山口的阿漫河进行,这是一条蜿蜒三百余里的中等河流,河水平缓匀速,乘平底船可直接渡过河,这条河默默无闻地流淌了千万年,但在今天,它却成为大唐帝国和大食帝国的南方分界线。
初夏季节,这里举行了一规模盛大的交割仪式,宽约六丈的河面上,一字排开了三百多艘平底船,延绵十几里,这种平底船没有人驾驶,双方各自一边的船弦上栓上铁链,每一艘船南北各五根,长约几十丈,靠人力将船拉过对岸。
在河的南面,来自信德地区的十万民夫将不计其数的粮食袋从马车、从象车上卸下,这些民夫都是信德当地平民,个个长得黑瘦矮小,俨如蚁群一般,民夫们将粮食背上平底大船,待平底船装满粮食,北岸民夫一声呐喊,上万人拉动铁链,大船晃了晃,缓缓向对岸移去。
在河北岸,数万从碎叶赶来的汉人移民已经准备就绪了,当平底船刚刚靠岸,他们便涌上船,将堆积如山的粮食搬下船,装上一辆辆牛车和马车,随即离开,向修建在百里外波悉山以东的平阳城驶去,那里有唐军修建的三座巨大城堡,是李庆安为了保护波悉山银矿和准备夺取吐火罗而修建的屯兵城,现在暂时用作中转粮食。
粮食在平阳城暂存,然后会被运送到俱战提,在那里上船,沿真珠河向西,最后通过一条支流运送到碎叶,这是一项繁杂浩荡的工程,包括粮食交换战俘,双方都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两万唐军部署在阿漫河北岸,这是第一批粮食交换战俘,共五十万石粮食交换五千战俘,五千呼罗珊战俘已经带到了,他们列队站在最后,心情激动地等待渡河。
数百名唐军文职官员在忙碌地清点粮食,河两岸十分安静,只听见民夫们不时喊发出的整齐号子声。
李庆安骑马立在一座靠河边的小丘上,他目光复杂地望着河对岸,对方居然出动了数千头大象来搬运粮食,每一头大象上都有三名象骑兵,李庆安看得很清楚,一名驾驭大象,另外两名为弓手,脸上皆涂了油彩,这是信德的土著士兵。
这数千头象骑兵是他没有想到的,将来攻打信德时,他肯定就会遭遇到这支军队,他可以用火药对付这支军队,但他却想到了另一种办法,不仅有效,而且很有趣,这一刻,李庆安的心忽然热了起来,他就恨不得明天就尝试一下。
这时,一名文职官员奔来禀报:“使君,第一批十万石粮食已经清点无误!”
虽然李庆安和曼苏尔达成了粮食换战俘的原则性协议,但各种细节却是由他们各自手下商量达成,包括交换战俘方式、批次和具体人数,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敲定,双方草拟了一个具体的流程,按照这个流程他们有条不紊地进行交换。
按照流程,当大食一方交付了十万石粮食后,大唐一方就需要释放一千名战俘,李庆安点点头道:“可按照约定执行,不必再向我禀报。”
文职官员立刻奔回,大声喊道:“释放第一批!”
第一批一千人的战俘开始登船了,很快便坐满了渡船,铁链绷紧,对面的民夫将船只再拉回南岸,船只刚刚靠岸,一千战俘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欢呼着冲上岸,有的张开手臂奔跑,和南岸的大食士兵紧紧拥抱,有的匍匐在地上,感谢真主给予他们自由。
最后一个上岸的是大食将领齐雅德,按照双方商定,他是在第一批获释,半年的战俘生涯和高强度的矿山劳动,使齐雅德瘦了很多,但精神不错,脸上长满了两寸的胡子。
船在缓缓向对岸前进,离自由也越来越近,但齐雅德却没有了即将重获自由的喜悦,他感觉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银矿山挖矿时挥动铁杵的情景仿佛还在他眼前晃动,那当当的挖矿声,那挥汗如雨的胳膊,那弥漫着酸臭味的破木板房,冰天雪地的劳作。
这一切都将成为遥远的记忆,未来,他齐雅德何去何从?
这时,过来两名士兵对他道:“齐雅德将军,曼苏尔殿下请你过来。”
“曼苏尔!”
齐雅德一惊,哈里发的继承人在这里吗?他顺着士兵的手指望去,看见了站在河边不远处的曼苏尔。
和李庆安一样,曼苏尔也在阿漫河南岸视察第一批粮食交换战俘的过程,当第一批战俘登上岸,他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了。
其实他也明白,这次交换不会有什么波折,毕竟他在长安已经和大唐皇帝签署了停战和解协议,他也听到了大唐将发动吐蕃战役的消息,唐王朝暂时无暇西顾,而这大食也要发动西班牙战役,彻底剿灭倭马亚王朝的残余势力,也暂时无暇东顾,在这种局势下,双方都不会节外生枝,只要交换开始了,最终都会顺利完成。
曼苏尔看完第一批战俘交换,他便要赶回大马士革了,他在信德得到一个消息,阿拔斯哈里发陛下几年前的旧伤复发了,情况很严重,他作为大食储君,必须要立刻赶回去了,否则大权一旦旁落到野心勃勃的老阿里手上,他很有可能失去哈里发的继承权。
这时,两名士兵将齐雅德带了上来,齐雅德匍匐在曼苏尔脚下泣道:“齐雅德能重得自由,是殿下所赐,我心中不胜感激!”
曼苏尔笑着扶住他的肩膀,安抚道:“阴云已经散去,你将重返战场,我会给你创造建立功勋的机会,洗去你被俘的耻辱。”
齐雅德是穆斯林手下第一大将,虽然他这次被俘,但他过去的赫赫战功还是让曼苏尔对他另眼看待,他有心收买此人的心,让他转而为自己效力。
此刻,齐雅德心中对曼苏尔充满了感激,他亲吻着曼苏尔的靴子,道:“我现在心中只有伟大的先知,只有哈里发陛下,然后就是曼苏尔殿下,如果殿下不嫌弃,我愿意做殿下的奴仆!”
这明显就带有效忠之意了,齐雅德心中明白,怛罗斯一战,重创了呼罗珊势力,穆斯林失去河中地区,已来日不多,齐雅德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去处,今天他抓住了曼苏尔的机会。
曼苏尔扶起他笑道:“随我去大马士革吧!我会给你新的机会。”
曼苏尔回头看了一眼对岸山丘上的李庆安,恰好李庆安也在看他,虽然相距数百步,但两人都看到了对方,他们心里都明白,和约只是暂时,当他们解决完各自的国内问题,他们之间的战争还是会爆发。
……
进入四月以后,碎叶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移民过来,西行的道路漫长而艰辛,不少年迈的老人不堪长途跋涉、不堪饥饿和病痛,在半路死去,但更多人是满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希望,满怀着对土地的渴望,经过数月艰苦跋涉,穿过河西走廊,走出玉门关,穿越茫茫的戈壁滩,翻越雪山,万里迢迢来到了碎叶。
碎叶确实没有让他们失望,当地官府早已划出了十万顷丰腴的土地,按每户的人数多寡各给一块土地,每块地从八十亩到两百亩不等,裴罗将军城、贺猎城,热海周边,一直到碎叶北面的大片领土,划出了八个移民定居点,这将成为碎叶州八个县的雏形。
移民们建立了保甲制度,十户一甲,五甲为一保,每十保设两名移民官员,移民们互相帮助,开垦土地,修建房屋,碎叶大地上到处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阿漫河边的粮食交换战俘还在继续,李庆安则返回了碎叶,他的妻妾们都已在碎叶新宅居住,这天上午,李庆安带着妻子独孤明月乘马车来到了碎叶北部的一座新建小镇上。
他们乘坐一辆宽大的马车,一路之上,到处是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林花大多已经消褪,路上弥漫着芬芳的苹果花香气息,高山上依然有皑皑白雪,在阳光下如蓝宝石般瑰丽,雪水融化,形成一条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淌,汇成大河,山坡上是绒毯般的草地,柔软而细嫩。
李庆安坐在车厢内仔细地看着崔乾佑写来的战报,崔乾佑将他的策略执行得很好,对回纥压而不打,坚壁清野,步步蚕食回纥的地盘,这是李庆安反复考虑后做出的决策,他需要战争,不停息的战争,这是他控制安西的最好手段。
这其实也是安禄山的策略,对契丹时打时压,这样,他才能坐稳范阳节度使一职,假如王忠嗣在天宝六年也发动石堡城战役,他也就不会坐不稳节度使的位子了。
李庆安合上战报,久久沉思不语,马车晃了一下,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他低头看了看妻子,见明月目光迷醉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色,便吻了吻她额头笑道:“喜欢这里吗?”
明月依偎在丈夫怀中,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这里和中原的景色完全不同,也不同于安西的半草原半荒漠,我很喜欢。”
“喜欢的话,我们也在这里修一栋宅子,用木头修建,背后是果树,小溪从屋前环绕而过,等秋天果子成熟时,你带着孩子去果园里摘果子。”
李庆安的话使明月的眼睛亮了,带着自己的孩子去采果子,那是多么令人渴盼的事情,她抱着李庆安的胳膊痴娇道:“夫君,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
李庆安轻轻搂着她的腰肢,暧昧地笑道:“嗯!我会努力,今晚上我一定加倍努力,早点实现你的心愿。”
明月俏脸晕红,她掐李庆安胳膊一下,从他的怀中坐直了身体,理了理额头上有些散乱地秀发,这时,她指着远处一片帐篷区有些好奇地问道:“夫君,那是哪里?”
李庆安看了看便笑道:“那里就是我们今天来的目的地,也是汉民定居点之一,起名为庆安镇。”
“庆安镇?这不是你的名字吗?”明月好奇地问道。
李庆安没好气地笑道:“这是那个李嗣业拍我马屁起的名字,以后这里叫做庆安县。”
明月嫣然一笑道:“其实庆安县这个名字很不错,吉庆平安,正符合迁移汉民的期盼。”
“或许吧!”
马车缓缓进入了聚居区,李庆安吩咐一声,马车停了下来,李庆安下了马车,又将明月抱下马车,这时,一名中年官员闻讯赶来,给李庆安躬身施礼道:“卑职安置支使韩悦,参见节度使大将军。”
李庆安见他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便笑问道:“我见过你吗?怎么有些眼熟?”
那官员笑道:“大将军,其实我们见过,那年大将军就任河南道观察使,我是许昌县县令,当时大将军还去我们的豆田里视察。”
李庆安脑海里出现了大旱时节,路边那一片绿油油的豆苗,那个发明了根部点灌办法的县令,他顿时想起了起来,便欣喜地笑道:“原来是韩县令,难怪这么眼熟,你怎么会来安西?”
韩县令苦笑一声道:“上面要求许州抽两名官员去安西支援,太守对我不喜,便把我抽来了。”
李庆安知道他其实是受排挤来安西,不过此人很务实,又敢于创新,这样的官员来安西为官,是他李庆安的运气才对,李庆安便笑了笑拍了一下他肩膀道:“韩县令的能力我很清楚,这里要建庆安县,你就是第一任县令,假如你能顺利将此县建立,我就升你为碎叶州长史。”
碎叶州是都督州,都督是段秀实,都督主要负责军务,政务就由长史主管,而且碎叶已经是安西的核心地区,主管核心地区的政务,这就等于跻身于安西的高层了,韩悦知道这个李庆安在给自己机会,他大喜施礼道:“大将军请放心,卑职一定会筹建好庆安县。”
“好!你带我看一看移民情况。”
李庆安回头看了一眼明月,笑道:“你在车内等我吗?”
明月摇了摇头,她要陪夫君视察移民,李庆安笑了笑,便对韩悦道:“前面带路吧!”
“是!大将军请随我来。”
在韩悦的引导下,数十名亲兵护卫着李庆安及夫人走进了移民聚居区,从远处看,这里大部分都是帐篷,可走进了中间,才发现已经有木质建筑物了,有酒肆、各种店铺,卖日常杂货、衣料等等,中间最高的一栋木建筑是安置支使的官衙,主要是分配土地,筹建城池修建,编造户籍、调解移民间的矛盾之类的事物,一共有六名官员,韩悦是他们的头。
“大将军,现在这里一共有一千八百户,一万余人,移民主要来自河东,土地已经分配完成,每户一头牛也发下去了,现在大伙开始互助修建屋舍,不过现在播种麦子已经来不及,绝大部分人家的土地都播种了豆粟。”
“播种?”李庆安惊讶地问道:“刚开垦的土地就可以播种了吗?”
“这里的土地可以播种。”
这时,李庆安看见一名老者正蹲在地上研究土质,便快步走上去蹲下来笑问道:“老丈,感觉这里的土壤如何?”
老者回头看了一眼,见李庆安有大群军士护卫,便知道是大人物来了,立刻恭敬地回答道:“小老儿是河东蒲州人,我们那里土地很肥沃,大多是上田,但那是经过千百年的耕种才有好地,可这里的土壤竟然还比我老家的土地还要肥沃,而且水源阳光都很充足,这如果是麦子的话,一亩地至少可以收五百斤麦子,而且不用看老天吃饭,这是一块宝地啊!”
李庆安听得心中高兴,便又笑问道:“老者家里分得多少土地?”
安西的土地分配标准主要是按人均分配,以地域划分,一共有四种,主要是按距离中原的远近来定,比如距离中原最近的伊州是每人十五亩,到了龟兹拔焕城一带就增加到每人二十亩,碎叶是每人二十五亩,再向西是每人三十亩,此外还有上限限制,比如碎叶的上限是每户二百亩,这样一来,超过八口人的上户人家就会选择分家,以谋求更多的土地,土地属于永业田性质,可以继承,但不许买卖,户籍消亡则土地自动回归官府,五年不种不用则视同放弃土地,税赋实行租庸调制,家里有人从军则减免税赋,这比唐初的均田制进了一步,唐初的均田制是允许买卖,留下了一个土地兼并的口子。
老者连忙道:“我家里有六口人,属于上中户,分到了一百五十亩土地。”
“那老丈家里原来有几亩田地?”明月也饶有兴致地问道。
老者见明月美貌端庄,光彩夺目,却对自己轻言细语,心中着实对她有好感,便苦笑一声道:“不瞒姑娘说,我们一家六口原来一分田也没有,我们一家都是许大户家的奴隶,河东旱灾趁乱逃到关中,又随大流来到安西,却没想到真的得到了土地,听说这是李大将军的恩赐,可惜我见不到他,否则小老儿一定给他磕三个头。”
韩悦指了指李庆安,笑道:“这就是我们李大将军!”
‘扑通!’
老头跪了下来,连连给李庆安磕头,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将军,你就是我们一家的再生父母,没有你,我们一家大半都要饿死,请受小老儿一拜。”
李庆安连忙扶住他笑道:“拜一拜就可以了,不用那么客气。”
这时,明月轻轻拉了李庆安一下道:“夫君,你快看!”
李庆安抬起头,顿时一怔,只见周围不知何时来了那么多移民,足有千人之多,听说他就是李大将军,都纷纷给他跪了下来。
李庆安心中感动,他连忙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快请起来吧!”
没有人肯起身,有几个老者带头大声喊道:“感谢大将军给我们土地,感谢大将军废除奴隶!”
旁边的韩悦也叹道:“大将军的均田制固然令人欣喜,但废奴令才是真正令人佩服,这条律令必将彻底改变安西。”
废奴令是安西出现得的一个重大变化,在安西不允许拥有奴隶,取消奴隶市场,严禁奴隶买卖,考虑到实际情况,可以有雇工,但人身绝对自由,主雇双方凭借一纸契约明确雇佣关系,上面写明雇佣期限、工钱等等条件,期满后双方可自愿协商续雇与否。
这是完全不同于内地的一条地方律法,先从迁移民开始,一年内,所有的安西民众都必须执行,包括官宦人家,比如李庆安自己就主动释放了家奴,他府上的三十几名下人都获得了自由,现在李庆安以每月最少四贯钱来雇佣他们,每旬休息一日,每年有半个月的假期,皆不扣工钱,年终则多加两个月以上的奖励。
这就是后世的雇佣劳动关系了,尽管有些超前,但这条废奴令却得到了绝大多数官员的支持,大家都很清楚,蓄奴和土地兼并相辅相成,是大唐出现社会危机的根源所在,而且安西急需增加户数,废奴便可保证了这一点,李庆安在安西这块新地方实行废奴,可以说这条地方律法顺应了现实的潮流。
当然还有很多细节性的规定以堵住漏洞,比如有些大户人家会用纳妾和收义子办法,把女奴变成妾,把男奴变成义子,变相躲避废奴制,这些都有相应的规定来堵住了漏洞,其次惩罚也是极为严厉,不肯废奴、私卖奴隶、变相蓄奴者将被杖一百,责令改正,不肯改正者则没收财产赶出安西。
安西的废奴制也得到了广大底层移民的支持,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土地不会被兼并,他们的子女不会成为奴隶,但这条律令将面临的抨击李庆安也有了心理准备,他很清楚,这条律令一出,大唐各地的奴隶都会逃亡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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