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太子之危
作者:高月|发布时间:2024-06-29 00:29:45|字数:59896
明月屋外,裴夫人浑身无力地倚靠在墙上,脸上流满了悔恨的泪水,如果女儿就此去了,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在她身旁,独孤浩然轻轻揽着妻子的肩膀,低声安慰她:“应该没事的,多亏明珠发现得及时……”
“老爷,假如明月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不想活了!”
说着,裴夫人转头靠在丈夫的肩上,无声地饮泣起来,独孤浩然握住她的手,暗暗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女儿在关键时刻竟会表现得如此刚烈,宁死不从,如果他的意志坚定一点,也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张筠不过是给了自己一个不见影子的诱惑,自己就昏了头,把女儿也害了,哼!相国,自己何德何能,能当相国?
还是父亲头脑清醒,独孤家从来都是太子党人,为一个影子都看不见的相位而背叛太子,何其之蠢也!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为了女儿,也为了独孤家的清誉,他绝不会答应这门婚事。
门开了,御医陆文生提着药箱从房内走出来,独孤连忙迎上去,裴夫人急道:“陆御医,我女儿怎么样了?”
陆文生点点头,道:“还好,发现得及时,没有什么大碍,好好将养几日,应该就没有什么事了,哎!”
陆文生心中一阵叹息,明月从小就是他来看病,那样美貌温柔的女子居然被逼得走出这一步,这两个做父母的……
“陆御医,我们这边谈吧!”
独孤浩然连忙将陆文生请到隔壁细谈,裴夫人想进去看看女儿,可是走到门口,她犹豫一下,却没有勇气进去。
这时,一名丫鬟快步走来,施礼道:“夫人,那个赵绪明来了,想求见夫人。”
哼!差点把自己女儿害死了,他还有脸再来,裴夫人脸沉下来,她刚要说不见,但一转念又道:“让他稍等一会儿。”
她又向四周看了看,“明珠呢?”
“娘,我在这里。”
明珠一阵风似地从外面跑来,愤恨道:“是不是那个姓赵的又来了!”
“嘘!”
裴夫人轻轻嘘了一声,“别吵着姐姐了。”
“哦!”
明珠连忙蹑手蹑脚走上前,紧张地问道:“娘,姐姐没事吧?”
“还好!多亏你了。”
裴夫人抚摸着小女儿的头,泪珠又一次滚落下来,明珠连忙用手绢给母亲擦去泪水,道:“娘,你去把那姓赵的打发走吧!我会照顾好姐姐。”
“好吧!”
裴夫人始终没有勇气去见女儿,便叹了口气道:“替我转告你姐姐,她和赵绪明既然没有这个缘分,娘就不会再逼她了。”
“嗯!”明珠推开门,轻手轻脚走进去了,房间里很安静,明月盖着被子睡在床榻上,帐帘放下来了,她的贴身丫鬟秋露正在整理帘帐,见明珠进来,她连忙施礼道:“二姑娘!”
“秋露,我姐姐怎么样?”
秋露轻轻点头,对她附耳道:“御医说没事。”
明珠走上前,掀开帐帘,见姐姐眼睛微微合闭,脸色苍白,脖子上的痕迹依在,不由心中怜惜,便坐下来握着姐姐的手笑道:“姐姐,我有个好消息。”
明月长长的眼睫毛颤抖了一下,慢慢睁开眼,声音低微道:“明珠!”
明珠连忙俯身在她耳畔道:“娘不再逼你嫁那个赵绪明了,她让我转告你。”
“娘呢?”
“娘怕你恨她,她不敢来见你。”
明月轻轻叹了口气,她怎么会恨自己母亲,她指了指床头的一只香囊,低声道:“把它给我。”
明珠不解地把香囊取下,递给姐姐,明月慢慢从里面取出一块美玉,她想起了李庆安临走时转给她的话:‘雪山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明月轻轻抚摸着那块美玉,低低吟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
裴夫人步履匆匆地向前院走去,她着实想不通,以赵绪明那样好的条件,科班探花郎,名门嫡子,相国门生,相貌又英俊潇洒,明月怎么会看不上他,竟要以死相拒?
裴夫人也曾听说过一点点这个赵绪明人品不太好,但赵绪明太多的优点使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今天她心中生了疑问,她要好好观察一下,这个赵绪明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赵绪明心中忐忑不安地坐在客房里,刚才张尚书特地把他找去,告诉他这次求婚极可能会成功了,让他准备迎娶佳人。
赵绪明喜出望外,他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又时来运转,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便跑来找裴夫人,他想从裴夫人这里得到明确的答复。
赵绪明近一年没有娶妻倒不是他对明月痴心,而是他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成婚了,妻子在家乡,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可自从他看见明月,他顿时惊为天人,关键张尚书也愿意帮助他,助他玉成此事。
相比之下,他的舅父,也就是他丈人只是一个小县主簿,怎么能和独孤家族的势力相比,如果他能娶到独孤家长女,这对他的仕途将是无比助益。
至于他的妻子,至今没给自己生下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这就是休掉她的最好借口,这个秘密赵绪明连张筠也隐瞒住了,为了瞒住这个秘密,他当官已快两年了,却至今没有把妻子接进京城。
赵绪明进宅时,也感觉到了下人对自己不友好,连茶也没有一杯,他知道这一定是明月不愿意,明月喜欢李庆安,这早就是他心知肚明的事,为此他心中对明月着实恼怒。
门口传来了环佩之声,裴夫人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赵绪明慌忙起身长施一礼,“晚辈参见夫人!”
若是从前,裴夫人见到赵绪明,一定会心中喜欢,但现在她怎么看此人就怎么不舒服,下午张尚书才来,这会儿才多久,他就跑来了,怎么一点涵养都没有?
她目光一扫,便冷冷问道:“怎么不给客人上茶?”
赵绪明干笑一声,连忙道:“多谢夫人了。”
裴夫人也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道:“坐吧!”
赵绪明连忙把他买的一匹上好绸缎双手奉给裴夫人,陪笑道:“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请夫人笑纳。”
裴夫人接过绸缎,放在一旁,脸色稍微好了一点,这个年轻人还算知礼,这时一名丫鬟端上来两杯茶,裴夫人指着茶道:“赵公子,请喝茶吧!”
“多谢!”赵绪明端起茶杯,手紧张得发抖,他想开口问,可是却没有这个勇气,他喝了一口茶,茶水却烫得他舌头都快起泡了,他差点吐出来,却又强忍住,心中破口大骂,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忍了半晌,慢慢把茶水咽下去了。
裴夫人心中奇怪,她也喝了口茶,觉得茶很好,不由诧异地问道:“赵公子不喜欢喝茶吗?”
“没有!我心里有点紧张。”
赵绪明把茶杯放下,他再也忍不住,便问道:“夫人,不知下午张尚书所言之事,可有结论?”
裴夫人没有吭声,她在考虑一件刚刚想到的奇怪的事情,按理,赵绪明这么好的条件,年初向独孤家求婚没有成功,他完全可以另娶别的女子,可事隔近一年,他又跑来求婚,如果说是他痴心,却又太不像,这一年里,他从来就没有上门过。
他为什么不娶妻?这个疑问在裴夫人心中萦绕不去,难道是他在别处娶了妻妾,又觉得不满意?
她沉思了片刻,便试探着笑问道:“我当然是很愿意的,可我家老爷听说你已经订亲,所以他很为难这件事。”
赵绪明放佛一脚踩空,心坠下了万丈深渊,自己瞒得那么严实,他们怎么会知道?他心中有鬼,竟没听出裴夫人只是试探之言,便以为他们把自己的老底查到了,他结结巴巴道:“夫人……请放心,按照七出之一,我可以休掉她,不会有妨碍。”
裴夫人勃然变色,原来他竟已娶妻,她心中愤恨得话都说不出来,自己当真是瞎了眼,她站起身,愤怒地一甩袖子:“送客!”
她头也不回,向内宅快步走去。
“夫人!”
“把你的东西拿走!”
……
一大早,李俶便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东宫,他心急如焚,昨晚他刚刚得到消息,独孤明月被母亲所逼,为拒与赵绪明的婚事,她竟悬梁自尽,虽然人最后救回来了,但李俶却心痛难忍,赵明绪那种人品低劣的人怎么配得上明月,只有自己才能救明月于水火。
他快步跑到了父亲的书房,太子李亨正在看一本奏折,是李庆安提请正式进攻碎叶的奏折,收复碎叶的决定,年初父皇便定下来了,因此李庆安不必再请示,只要在攻打前给朝廷知会一声便可。
从时间上,北庭军应该已经出发了,结局如何,着实让李亨担忧不已,收复碎叶,李庆安可就大大给他争得了荣耀,这绝不亚于杨国忠的南诏之战,甚至还胜过它。
李亨很清楚碎叶对父皇的压力,三十年前,正是父皇一时头脑发热,把碎叶让给了西突厥人,这么年来,碎叶一直就是父皇的一个心结,随着他年纪渐老,去见列祖列宗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他怎么向先帝们交代?
还有杨国忠入相,他也要全力阻止,父皇宠信杨家,朝纲已经被弄得乌烟瘴气,现在市井之徒竟然当了兵部尚书,再这样乱下去,大唐将病入膏肓了。
李亨也看出父皇是想用杨国忠取代李林甫,他和杨国忠已经势同水火,一旦杨国忠掌权,内有贵妃吹风,他这个太子之位还保得住吗?李亨下定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要把父皇劝醒。
就在李亨思量着怎么劝说父皇一事时,儿子李俶却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父王,孩儿有事相求。”
李亨见儿子跑得满头大汗,不由眉头一皱道:“我儿为何如此失态?”
“父王,孩儿心急,所以有些失态,请父王恕罪。”
“什么事情?”
“是这样!”李俶有些吞吞吐吐道:“孩儿想娶独孤家长女明月为侧妃,想恳请父王向皇太祖提一下此事。”
李亨温和地笑了,“我儿看上独孤明月了?”
“是的,父王,昨天张尚书去独孤家为门生赵绪明提亲,明月不肯,竟以死抗争,孩儿心中不忍,愿娶明月为妃。”
“张筠!”李亨暗吃一惊,独孤家可是自己的人,他转念便明白了张筠的真实用意,张筠恐怕不是提亲那么简单,他是想把独孤家抓成他的势力,应该是这样。
李亨他儿子满脸期盼,便点点头笑道:“好吧!我正要去见你皇太祖,就顺便提一提你的要求。”
李俶大喜,深施一礼道:“孩儿谢父王!”
李亨站起身便吩咐左右道:“备车,孤要去兴庆宫。”
……
兴庆宫,这几天李隆基颇为忙碌,在一直在考虑扩相之事,扩相无疑是削弱李林甫权力的最好办法,就像美酒里注入水,再浓烈的美酒也会变得淡然无味。
从六相扩到九相,杨国忠已占去了一个名额,还有两个名额他要考虑,作为皇帝,更多是要考虑权力平衡,目前相国党六人中,李林甫和陈希烈为一党,攫取了绝大部分权力,张筠和杨慎衿走得很密,也可以算做一党,裴宽是太子党,然后就是杨国忠,相比之下,杨国忠就显得有点势单力孤了。
给杨国忠找一个政治上的搭档,让杨国忠尽快组成杨党,这就是李隆基考虑的紧迫问题,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户部侍郎崔翘,这是陈希烈推荐的人,崔翘是自己的从龙派,和相国党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陈希烈却推荐他,李隆基知道,这是李林甫的意思。
把崔翘推上来,换取一个相国党的名额,李林甫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安思顺么?李隆基摇了摇头,让安思顺入相,还不如让安禄山入相,李隆基把笔放下了,这件事他要好好考虑一下。
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李隆基笑了笑道:“让他进来!”
片刻,李亨快步走进了御书房,跪下道:“儿臣参见父皇,祝父皇万岁万万岁。”
“皇儿平身!”
“谢父皇!”
李亨站起身,垂着手恭恭敬敬道:“儿臣有两件事情来见父皇。”
李隆基见儿子身体不错,便笑道:“你说吧!”
“一件是长孙俶恳求纳侧妃,儿臣考虑他子嗣单薄,至今仅一子,所以恳求父皇恩准。”
李隆基本人就有四万余后宫,对于儿孙娶妻的念头,他一般不会吝啬,长孙俶确实子嗣偏少,不利于他这一脉的延续,便点点头笑道:“朕准了,他可在百官诸女中挑选中意者,报宗正寺审核后即可。”
娶侧妃不像正妃那样麻烦,一般看中了,几天后便能娶进房,不像娶正妃那样礼仪繁杂,因为是皇长孙的缘故,最多册封一个昭训之类的内官。
这件事李隆基没放在心上,随口就应允了,自然会有官员去办理,太子李亨也是替儿子随口说说,他今天来找父皇并不是为了此事。
李亨又道:“父皇,臣闻兵部左侍郎一职空缺,想推荐一名官员。”
杨国忠任兵部尚书,主管大唐兵部事宜,李亨最担心他会借用手中权势,刁难北庭,正好兵部左侍郎姚宣因病退仕,李亨便想把自己的人安排进去,也能制衡杨国忠滥权。
不料他刚说完,李隆基便摆摆手道:“兵部左侍郎杨国忠推荐了令狐飞,朕已经准了。”
李亨愣住了,那令狐飞不过是杨国忠的幕僚,剑南军判官,无根无底,竟一跃当上了四品的兵部侍郎,这……这怎么可以。
李隆基瞥了李亨一眼,他知道太子想说什么,便道:“朕知道按常制不可这样,但作为特例也是可行的,这件事朕已经决定了。”
“父皇,此事万万不可!”
李亨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忧虑,苦劝父亲道:“百官升迁,皆以考评定制而动,百年来循规蹈矩,我大唐才能英才辈出,名相良将层出不穷,父皇自宠杨家后,高官厚禄皆给杨家庸碌之辈,甚至杨国忠这种市井之徒也能入相,让天下人何等失望,儿臣不敢妄评父皇,可杨家着实是我大唐的毒瘤,民怨已为之沸腾,父皇若再不……”
“够了!”
李隆基重重一拍桌上的镇纸,怒不可遏道:“你胆大妄为,竟敢诽谤朕!”
李亨跪下来泣道:“儿臣不敢,只是这些话在儿臣心中憋闷太久,再不说,我大唐社稷危矣!”
“朕要杀你这个逆子!”
李隆基怒火万丈,拔过上方剑便向儿子砍去,旁边的高力士吓得脸色惨白,一把拖住李隆基的胳膊,哀求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李隆基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的力气远远比不过高力士,被高力士拖住胳膊,他动弹不得,只得大骂:“滚!你给朕滚出去!”
李亨见父皇执迷不悟,心中着实愤懑难当,“儿臣告退了!”
他一转身走出了御书房,李隆基见儿子走了,他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朕不想要这个儿子了。”
高力士连忙端过一碗参茶,“陛下消消气,太子也是一时糊涂,老奴有空再劝劝他。”
“哼!朕若死了,朕的贵妃还不知道会被他折磨成什么样!”
……
李亨怒气冲冲走出大同殿,杨家欺男霸女之事他听得太多了,满朝文武无人敢惹,杨贵妃的三个国夫人姐姐更是骄横奢侈,出游一趟就要耗费数万贯,几乎要把大唐的国库掏空。
走过一座白玉旱桥,忽然见对面走来一名艳丽的女人,李亨一下子便认出来了,虢国夫人杨花花,对这个女人他也反感之极。
杨家骄奢荒淫,以这个女人为最,新建一座宅子,耗费大唐国库钱百万贯,夺民宅五百户,修建如宫殿一般,不仅如此,她干涉宗室婚姻,张冠李戴,指驴为马,把李氏宗室的血统礼仪搞得荡然无存,最近又传出她私入父皇御书房的丑事,严重损害了父皇的名誉。
原来李亨还不太相信这个传言,现在他亲眼看见杨花花进入兴庆宫入无人之地,他相信了。
杨花花也走上白玉旱桥,一眼看见李亨,却哼了一声,眼皮都不抬,李亨的一肚子怒火顿时发作了。
“站住!”
杨花花站住,回头瞥了李亨一眼,媚笑道:“太子爷对奴家有兴趣?”
“你!”李亨大怒,指着她骂道:“你是堂堂的国夫人,竟敢在天下脚下出此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杨花花脸一沉,冷冷道:“太子爷,说话干净点,什么叫污言秽语。”
李亨忍住一口气,恨声道:“这里是圣上处理大唐政务之处,你一个外戚女子,怎能随意进入,你给我出去!”
杨花花向他翻了个白眼,一叉腰道:“老娘随意进出又怎么样?关你屁事,把你东宫管好就行,这里是兴庆宫,轮不道你发威!”
说完,她柳腰一摆,向李隆基的书房扬长而去,李亨气得浑身发抖,低声咬牙骂道:“我若登基,当杀绝杨家!”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还是被杨花花听见了,杨花花身子颤了一下,加快脚步向李隆基的御书房走去。
……
走进李隆基的御书房,正好高力士亲自跑去熬药了,御书房里只有几个小宦官,见杨花花进来,众人皆知趣地溜了出去。
李隆基的暴怒已经平息了,他的心有些绞痛,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太子和杨国忠的关系恶劣,他也知道,本来用杨国忠来制衡太子,也是他的想法之一,但李隆基今天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年迈了,刚才比他年纪还大几岁的高力士拉住他胳膊,他竟没有力气挣扎。
李隆基想到太子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心中有点害怕了,难道他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吗?
这时杨花花走进房间,便立刻跪下哭泣起来,“陛下,一定要给奴家做主啊!”
李隆基心慌意乱,连忙把她扶起来,“三姐,谁敢欺负你?”
“陛下,奴家刚才遇到太子,被他一顿辱骂。”
李隆基重重哼了一声,“他骂你什么?”
“他骂奴家水性杨花,不知廉耻,随意出入内宫,臣妾气不过,说这里是兴庆宫,不是东宫,可他却说、却说……”
李隆基的脸慢慢沉了下来,冷冷问道:“他说什么?”
“他说恨不得明天就登基,把杨家斩尽杀绝!”
第二百零一章 乱点鸳鸯
杨花花回到府时已经是中午了,她的府邸修得宏伟无比,占地数百亩,府中金碧辉煌,种满了奇花异草,拥有家奴三千人,光是照顾她儿子的奶娘就有百人之多。
杨花花可以算得上是天底下最富有的女人,仅仅几年功夫,她敛财已达百万贯,拥有无数的奇珍异宝,要风得风,要雨就雨,她想要男人,马上就有最俊美、最健壮的男人来服侍她,她看谁不顺眼,只需一句话,这个人立刻就要倒大霉,就是太子也一样。
唯一美中不足,是她至今找不到一个她真正喜欢的男人,李庆安可以算半个,可就是这半个,却不把她放在眼里,无情地拒绝她,这一直令她耿耿于怀。
可恨的是他远在北庭,想报复他却又千难万难,不过他还有个女人在长安,算是他的一个把柄。
杨花花躺在一张软椅上,两个侍女小心地给她敲揉着腿,她此刻正眯着眼打量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这是今天上午葛逻禄大王子派人送来的,一共送来十颗,说是给她儿子的寿礼,当然,同来的还有一份葛逻禄正式向大唐求亲的文书。
按照当时的约定,杨花花答应了这门婚事,所以这件婚事就要由她来一手促成,只是谋刺多逻不知道,就算没有这十个夜明珠,杨花花也一样会帮这个忙。
杨花花又取过厚厚的一份国书,哼了一声,随手把它扔到一边,晚上把它送给李三郎就是了。
这时,一名丫鬟匆匆来报,“夫人,二夫人来了,想求见您。”
“二姐!”杨花花愣了一下,二姐来找自己做什么?自从年初她们吵架以来,姐妹俩的关系一直不太好,见了面也不过冷冷淡淡打个招呼,自己宅子落成后,她还是第一次来。
“好好招待她,我这就去。”
杨花花站起身,长长地伸个懒腰,慢慢向客堂走去。
韩国夫人杨玉珮确实是第一次来杨花花的新宅,她坐在大堂里,满眼嫉妒地打量着这座美奂绝伦的巨宅,别的不说,据说光建造这座客堂就耗资十万贯钱,铺地瓦匠的工钱就要了二千贯,据说扔几只蚂蚁在地上,蚂蚁都无缝隙可逃,杨玉珮看了看地上,果然是光玉如镜,没有一丝缝隙,真不知是怎么铺出来的。
还有这些家具,清一色的紫檀木,一张普通的圈椅就要价值千贯,还有门口屏风,用沉香木做托架,放置着一块高一丈,长三丈的白玉,这块巨大的白玉温润无暇,据说是渤海国王献给大唐的瑰宝,圣上居然赏赐给三妹。
杨玉珮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圣上对三妹的恩宠已经不亚于四妹了。
今天杨玉珮来找妹妹却是为另一件私事,中午时她听说皇长孙要在百官中选侧妃,她便动心了,她做梦都是想把女儿凝碧嫁入宗室,今天皇长孙要娶侧妃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杨玉珮不懂政治,她想得很简单,太子的嫡长子将来也是太子,登基后,那自己的女儿就算当不了皇后也是贵妃,如果生下儿子也是亲王,那自己后半生也就不愁了。
她的想法得到长年请病假在家的丈夫的大力支持,这件事就由她来操作,杨玉珮心里非常清楚,此事要想成功,关键还是在三妹的身上,她便一咬牙,拿出一万贯钱,来和自己的亲妹妹明算账。
“三姐,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杨花花出现在身后。
杨玉珮一回头,连忙笑道:“我来看看妹妹的新宅。”
杨花花懒洋洋道:“什么新宅,我已经住腻了,过一两年我再让皇帝给我修一座新宅去。”
杨玉珮一咋舌,乖乖,上千间房子,恐怕她还没逛完呢!这就住腻了。
“三妹真会开玩笑,要是我有这座宅子,我哪里也不去?”
“真的吗?哪里也不去?”杨花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知为什么,杨玉珮对自己这个三妹有一丝畏惧,她连忙陪笑道:“我是开个玩笑,对了,三妹,我有事情求你。”
“三姐,看你说的,自己亲姐妹,还要用个‘求’字吗?”
杨花花精明无比,从二姐的口气中她便听出二姐向自己服软了,她便笑道:“二姐,你说吧!什么事情,我若能办到,一定帮忙。”
“你若办不到,天底下就没人办得到了。”
说着,杨玉珮把写有一万贯钱的礼单放在桌上,笑道:“这是给侄儿买糖的一点小钱,是我这个做姨娘的心意,三妹就收下吧!”
杨花花瞥了一眼,‘一万贯钱’,她把钱又推了回去,笑道:“二姐总是说我只认钱,不管亲情,这其实是偏见,姐妹就是姐妹,这种亲情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杨玉珮愣住了,半晌,她看出妹妹是真的不收自己的钱,她鼻子不由有些发酸,叹口气道:“三妹,以前是姐姐不对,误会了你,姐姐向你赔礼了。”
杨花花拍拍二姐的手笑道:“自己亲姐妹,不用客气了,你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杨玉珮连忙笑道:“今天我听说皇长孙李俶要娶侧妃……”
……
兴庆殿,李隆基正在和杨玉环共进晚膳,杨玉环一边吃饭,一边细心地观察三郎,她发现这段时间三郎明显有点苍老了,每天早上起来,头发总是掉一枕,体力也完全不能和从前相比,他们之间的房事也是偶然才为之,比如现在吃饭,动作缓慢,显得精神十分倦怠。
她不由关切地问道:“三郎,是不是最近国事太忙?”
李隆基有些心神不定,杨玉环这一问,他吃了一惊,一下子被饭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杨玉环吓得连忙放下手中的碗,过来替他敲打后背,十几名服侍的宫女和宦官也惊得乱成一团,端茶送水,高力士连忙喊道:“去!快去传御医。”
李隆基半天才缓过气,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碍事,杨玉环又端了碗汤茶给他漱口,李隆基漱了口,又喝了几口热茶,这才长出一口气道:“以后吃饭时不要谈国事。”
“是!”杨玉环有点委屈地答应了,她其实什么都没问。
这时,杨花花和御医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杨花花笑道:“我可是想先禀报的,可见御医慌慌张张跑来,我还以为妹子生病了,心急便跑了进来,妹子可别怪我。”
杨玉环苦笑了一声,道:“三姐别这样说,用膳没有,没有就一起用吧!”
“我还真没吃饭呢!”
杨花花看了一眼李隆基,笑道:“皇帝妹夫,我能坐下来吃饭吗?”
李隆基干笑一声道:“呵呵!都是自己家人,有什么客气的,快去给三夫人准备一副碗筷。”
杨花花不客气地在杨玉环对面坐下,她一双妙目瞟了李隆基一眼,语带双关地暧昧问道:“陛下的身子没关系吧!”
李隆基眯着眼笑道:“没事!没事!朕的身子骨健壮着呢。”
杨花花捂嘴一笑,又对杨玉环道:“四妹,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来求圣上,先给你说一句,可不是来要钱。”
杨玉环见三郎和姐姐有点打情骂俏,心中不喜,便淡淡道:“刚才三郎说吃饭时不谈国事。”
“朕说过这话吗?”李隆基故作惊讶地问左右道:“这话朕没说过吧!”
周围的宦官宫女皆战战兢兢不敢接口,杨玉环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会他,李隆基对杨花花一摆手,笑道:“朕绝没说过这话,三姐有什么事,尽管说!”
杨花花有些得意地瞥了杨玉环一眼,道:“其实我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国事,一件是家事,一件是闲事。”
杨花花的到来使李隆基完全没有刚才那种精神萎靡的模样,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偷情的感觉就像一针鸡血注进了李隆基的体内,使他立刻变得容光焕发,谈笑风生,他爽朗地笑道:“说吧!家事闲事都可以说。”
“那我先说家事吧!”
杨花花对杨玉环和李隆基笑道:“是这样,二姐听说皇长孙要娶侧妃,便来和我商量,想把凝碧许给皇长孙,这是天作之合,我完全赞成。”
“我不赞成!”
杨玉环的脸沉了下来,凝碧是她的姨侄女,李俶是她的孙子,两人辈分不同,怎么能结亲。
“怎么不行?”
杨花花的笑容也消失了,她知道这里面的问题所在,她心中冷笑不已,媳妇都可以嫁给公公,凝碧为什么就不能嫁给皇长孙。
她用眼角余光瞟了李隆基一眼,见他一声不吭,便悄悄地伸脚过去狠狠踢了他一下,李隆基一下子被惊醒,干笑两声道:“娘子,我觉得可以考虑,亲上加亲,这是美事呀!”
“三郎!”杨玉环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高力士却插口笑道:“其实两个人年纪相仿,倒真是良配,而且大唐例制只说同姓不得婚配,凝碧姓崔,长孙姓李,崔李联姻,这有何妨?”
李隆基大笑,“看见没有,连大将军都赞成,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娘子不要再反对了。”
杨玉环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多年来,高力士从不会主动插嘴,今天是怎么回事?杨玉环其实也是冰雪聪明之人,她一下便明白过来了,高力士是要缓和太子和杨家的紧张关系,原来还有这么深的用意,想到这,她便勉强笑了笑道:“既然三郎一定坚持,臣妾就不扫大家兴了。”
李隆基大喜,他立刻吩咐道:“传朕的旨意,立崔氏为皇长子侧妃,加封为良媛。”
皇长孙上午跑去找父亲想娶侧妃,到晚上他的侧妃就在李隆基的晚宴上定下来了,这就应了一句古话: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杨花花心中得意,哪有她办不成的事?她感激地对李隆基媚然一笑,又取出一份册子,道:“我的第二件事就是闲事了,葛逻禄王子想娶大唐宗室为妻,这些边蛮听说我喜欢管这些闲事,便连国书也送到我府上来了。”
杨玉环心中哼了一声,这还用问吧!收人家钱,当然要替人家办事,她偷偷看了一眼李隆基,见他眼中充满兴趣,估计这和朝廷政事有关,她便知趣地不吭声了。
李隆基接过求婚书,看了一看,上面极尽谦恭之辞,希望能娶大唐公主,为大唐卫戍边疆。
用和亲来笼络边疆少数民族一直是大唐的国策,葛逻禄人被李庆安狠狠教训了一顿,倒是可以适当安抚一下,李隆基便道:“此事可行,交宗正寺和鸿胪寺办理。”
“陛下,这葛逻禄王子可是有指定的人选。”
“哦!他们看中谁了?”李隆基饶有兴趣地望着杨花花问道。
“他们看中了独孤家的长女明月。”
“当啷!”一只碗摔落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回头望去,只见高力士弯腰捡碗,李隆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对杨花花笑道:“你是说独孤明月,那个出了名的长安美女?”
杨花花嫣然轻笑:“正是她!”
李隆基沉吟一下,让外戚之女来嫁小国,倒是朝廷一贯的立场。
这时,杨玉环若有所感,向高力士望去,只见高力士在向自己拼命使眼色,杨玉环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她笑道:“三郎,不如换一个人吧!”
“为何?”
李隆基奇怪地看了看杨玉环,恰好杨玉环正向高力士望去,李隆基一下子看到了,他猛地一回头,正好看见高力士在向杨玉环比划着什么。
李隆基脸一沉,喝道:“高力士,你在做什么!”
高力士吓得连忙跪下,“老奴不敢。”
“你在给贵妃说什么?”
高力士低声道:“老奴在给贵妃说,碎叶战事正酣,不可嫁明月。”
李隆基猛地醒悟了,他连忙干笑一声,对杨花花道:“独孤明月确实不妥,换一个人吧!”
杨花花大急,换一人,她的计划可就落空了,她急忙道:“可是葛逻禄王子指定要娶独孤明月。”
李隆基脸沉了下来,不悦道:“朕说不行就不行,没什么可是!”
杨花花见圣上有些恼怒,便嘴撇了撇,不敢吭声了。
……
五天后,在一片流光溢彩的火红和震天的爆竹声中,皇长孙李俶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袍,被推进了洞房之中。
洞房中一切都刺眼的红,李俶的心已经绝望到了极点,他要娶明月,却娶进了一颗星星,这个崔凝碧他见过,从来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她居然成了自己的妻子。
李俶木然地呆立在门口,半天一动也不动,崔凝碧身着霞帔绣襦,腰束绿裙,头戴凤冠,满脸羞涩地坐在凤榻前,等待着洞房花烛那令人期盼的一刻,她已经听见了夫郎进门的声音,脸羞得更红了,不料,半天没有见他过来,忽然,门砰地一声,崔凝碧抬眼望去,门口已经不见了夫郎的踪影。
……
李俶来到自己书房里,他趴在桌上只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为什么命运之神要这样捉弄他,这时,他感到一只手在温柔地抚摸他的头,他抬起朦胧的泪眼,身后是他的正妃珍珠。
他的正妃叫沈珍珠,是江南吴兴名门之女,美貌端庄,温柔贤惠,十四岁嫁给他,至今已有九年,为他生下了儿子李适。
沈珍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暗叹一声,柔声安抚夫郎道:“这婚姻也是缘分,你和明月注定没有这个缘分,凝碧也是好女子,她将伴你一生,今晚是她人生最重要的洞房花烛,你不该冷落她。”
李俶心中充满感激,他将头靠在妻子的身上叹道:“都怪我一时昏了头,自以为能娶明月,却忘了我的婚姻哪能由我做主,我不想娶杨家之女,父亲也为此大发雷霆,珍珠,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别说傻话了。”沈珍珠笑了笑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我为正妃,自当要为你纳侧妃,以使你子嗣兴旺,以后有机会再娶一房你喜欢的女子,现在你快回去,哪有把新婚妻子丢在洞房,自己跑来书房哭鼻子的道理,快去吧!”
她把丈夫拉起来,像拖个不听话的孩子似的,一直把他拉到洞房门口,低声嘱咐道:“今晚好好待凝碧,她会感激你一辈子。”
说完便将他推了进去,还不放心,又将门反锁了,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里面的灯熄了,这才离开了洞房。
……
月亮慢慢越过树梢,银色的月光洒满了大地,独孤明月站在窗前,默默地凝视着这轮皎洁的月光,她仿佛看见了万里之外的天山,一轮同样皎洁的明月照耀着瑰丽的冰峰,月光下,一队骑兵飞驰而过,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奔驰。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
第二百零二章 凤纹玉佩
碎叶战役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向长安报信的使者早已出发了,这半个月来,李庆安一直在忙碌着安排碎叶的各种琐碎事务,他准备明年年初便回长安述职,他已经向朝廷推荐段秀实为碎叶州都督,眼下的很多事情他都交给了段秀实去处理。
这天上午,李庆安来到了战俘营,战俘营位于碎叶以东的裴罗将军城,共关押有五千战俘,绝大部分都是石国士兵,也有数百名大食人,战俘营管教得十分严格,巨大的栅栏将他们围住,四周布满了唐军的岗哨,营中没有任何兵器,这些战俘李庆安已经命人给他们讲清楚了,在碎叶服劳役两年后将获释。
早饭已经吃过了,战俘营中十分安静,今天阳光明媚,战俘们懒懒散散地躺在帐篷旁晒太阳,美食和女人永远是他们谈论的话题。
李庆安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走过了几座营帐,战俘们吓得纷纷站起身,李庆安扫了他们一眼,一个个都长得很健壮,是挖矿的好劳力,早在他在戍堡时,他便知道碎叶南面有一个顿多银矿,盛产白银,还伴生着大量的铜和金,这五千战俘去挖两年的矿,足以给他带来巨大的财富。
这时,战俘营总管白孝节匆匆跑来,对李庆安行一军礼道:“属下参见使君!”
“白将军,从明天开始,这些战俘就要陆续押送到顿多银矿,将由荔非将军来执行,你要全力配合。”
“卑职遵命!”
李庆安点点头,“那好,我来看看战俘的伤兵情况。”
“使君请随卑职来。”
白孝节把李庆安领到战俘营东北角的一处独立营栅中,这里是战俘伤兵的治伤之地,由三十座大帐组成,这次战役,战俘重伤者都被送入唐军的野战医院中,战俘营只留轻伤者,尽管如此,轻伤者还是有上千人之多,这也是让李庆安头痛之事,得把这些伤兵早一点治好,送去矿山挖银。
他走近一座大帐,一挑帐帘,迎面一股浓烈的酒味扑来,大帐里有近四十名伤员,基本上都是伤胳膊断腿,有几名唐军士兵看守,另外还有两名唐军女护兵在照顾他们,女护兵照顾战俘伤兵是一件比较难办之事,主要是怕性骚扰,但唐军制定了严格的规定,有敢骚扰女护兵者,一概处死,至今已经五名战俘因施咸猪手被砍头。
其实战俘们也是人,而且大多数都曾是普通民众,他们知道女护兵是在救助自己的性命,绝大部分人都怀有一种感恩之心,所以女护兵在战俘营中还算正常,没有人遭到侵害。
李庆安走进大帐,一眼便看见了荔非元礼的娘子施三娘,她是女护兵营的校尉,过来巡视女护兵们的情况。
此刻施三娘正在教两个女护兵扎绷带,绷带就是高昌白叠布,被李庆安全部征来作为医疗用品,从高昌征用来的还有一样医疗宝贝,那就是蒸馏酒,从大唐初年,高昌地区便出现了蒸馏酒,这种蒸馏技术或是当地人发明,或许是胡商从阿拉伯地区传来,已经无法考证了,但这种蒸馏酒的度数非常高,足以做酒精的替代品用于消毒,这次碎叶战役是第一次使用,效果非常好,挽救了无数将士的生命。
施三娘的动作非常熟练,她把战俘腿上的布带解下来,又轻巧地替他缠上,却用了不到一半的布带。
“你们俩看见了,缠布带要巧,不一定要那么多,把人裹得像蚕茧一样,而且力量不要太大,就像这样,不轻不重正好,布带只裹两层,也便于伤口透气。”
施三娘若有所感,一回头,见李庆安来了,连忙站起身向男子一样抱拳施礼,“参见使君!”
李庆安笑了笑道:“三娘,老荔以为你回北庭去了,在那里得意呢!”
“哼!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李庆安心中大乐,连忙低声笑道:“你收拾他我极力赞成,但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施三娘抿嘴一笑,“使君怎么来战俘营了?”
李庆安对两个行礼的女护兵笑着点点头,又道:“我过来看看他们什么时候痊愈,整天不干活,光耗费我粮食。”
“使君,他们复原最起码还要一个月,不治好伤就干活,很容易留下后遗症的,我可不让他们出去。”
旁边裹伤口的战俘是石国人,会说几句汉语,他听懂了施三娘的话,不由心中感动,连忙低声谢道:“谢谢大娘。”
“你这个家伙!”
施三娘苦笑一声,指着他对李庆安道:“这个家伙是个酒鬼,为了骗烧酒喝,便故意让自己伤口化脓,然后趁护兵不注意,一口把消毒用的烧酒喝掉了。”
李庆安见他长个红通通的酒糟大鼻子,便用突厥语道:“早点把伤养好,去矿山干活,表现得好,我就会奖励烧酒。”
“真的有酒喝?”另一个伤兵眼睛冒光,结结巴巴问道。
“当然有,但在这里没有,只有去矿山干活才有,干活越多,烧酒越多。”李庆安笑容中不怀好意,就恨不得这些战俘一个个立刻变得生龙活虎,马上爬起来给他挖矿去。
几个酒鬼战俘竟忍不住小声欢呼起来,这时,帐外跑进一名士兵,高声禀报道:“禀报使君,宁远国王与和义公主已到碎叶,段将军请使君立即回去。”
李庆安又扫了一眼帐篷,“我这就回去。”
……
宁远国也就是拔汗那国,在这次碎叶战役中,宁远国军配合唐军占领了阿史不来城,截断大食军的退路,虽然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并不是很大,但它对于保证碎叶城的长期归唐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宁远国便形成了碎叶的第一道屏障。
在宁远国王来之前,大王子屋磨已经在十天前来过碎叶了,向唐军解缴一百余名在阿史不来城抓获的大食士兵和缴获的大批军用物资。
今天宁远国王和公主到来,主要是为了商讨将来共同抗击大食军的事宜,宁远国王叫列波·阿悉兰达干,年纪约四十岁出头,身材中等,长得狮鼻阔口,相貌十分豪放,被李隆基封为奉化王骠骑大将军,此刻他正在碎叶城的迎宾驿中等候李庆安,和他一起来的,便是大唐宗室之女和义公主。
和义公主叫李素云,天宝三年下嫁宁远国,她是河南府阳城县县令李莳的第四女,属于宗室中的偏庶之族,被朝廷选中远嫁岭西,虽已在宁远国生活了五年,但李素云依然保持着大唐公主那种雍容华贵的妆扮,脸上涂了脂粉,高梳云鬓,肩披红帔,身着曳地宽博长裙,唐军攻克碎叶的消息传到宁远国都城渴塞城时,她激动得一夜未眠,这就意味着她和大唐母国又近了一分。
“公主,等会儿见到节度使,石国之事就由你来提出,记住了吗?”
阿悉兰达干正在对公主交代一些事情,李素云点了点头,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高喊:“北庭节度使,李使君驾到!”
阿悉兰达干连忙和公主迎了出来,只见一名年轻的唐军将领大步走进,他们早就听说北庭节度使非常年轻,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阿悉兰达干抢先一步,笑着拱手见礼:“小王阿悉兰达干,参见李将军。”
尽管岭西诸国的国王们个个身份高贵,但在大唐北庭或者安西节度使面前,他们这个一国之君的身份却又算不上什么了。
李庆安也是第一次见到阿悉兰达干,他见此人外貌粗犷,长得倒有点像荔非元礼,不由有了几分好感,便笑着回礼道:“这次碎叶之战,多亏国王殿下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尽绵薄之力,将军过奖了。”
阿悉兰达干年轻时也曾去长安生活过近十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再加上他妻子是大唐公主,因此除了相貌是西域胡人外,其余礼仪谈吐和各种人情世故,皆和大唐汉人没有什么区别。
李庆安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公主,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臣李庆安,参见公主殿下。”
李素云微微一笑道:“李将军为国建立功勋,将我大唐军威远播西域,本公主虽远在宁远,也深为你感到骄傲。”
“臣谢公主夸奖!”
三人进客堂内坐下,亲兵上了香茶,李庆安这才笑问公主道:“不知公主殿下在宁远国一向可好?”
李素云出嫁前虽是宗室之女,但因血缘偏远,父亲不过是一介县令,她其实也只是小家碧玉,年仅十六岁,便以柔弱之身担负起了大唐和亲边戎的重任,远离故国父母,嫁给一个和她父亲年纪相仿的胡人为侧室,心中悲哀和无奈只能深埋心中,从不敢对任何人透露,今天李庆安以家乡之语问起了她的情况,李素云鼻子一酸,眼睛有点红了。
旁边阿悉兰达干看在眼中,他重重咳了一声,陪笑道:“李将军,公主在敝国尊贵荣华,敝国以天朝之礼相待。”
李庆安心中叹了口气,大唐以公主和亲,虽然是对边戎的一种恩宠,但这些公主下嫁,也往往只是偏房侧室,扫尽了天朝的尊严,他见公主眼中悲伤,心中不由有几分怜惜。
这时阿悉兰达干又道:“李将军,这次大食虽败,但我敢断言,一旦其国内战事平息,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不知李将军对碎叶的长期安保可有什么打算?”
阿悉兰达干问到了核心问题上,李庆安点了点头,便笑道:“我少年时也曾去过波斯大食,深知大食也是一个不亚于大唐的强盛帝国,绝不能把它视为一个偏邦胡蛮,对付这样的一个帝国东扩,不是一场战役就能解决,要用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时间,而岭西地区又不属于大唐的核心利益所在,相距中原路途遥远,大唐不可能倾举国之力来对抗大食东扩,只能依靠安西和北庭的寥寥数万军,所以要想对抗大食,只能用合纵连横的策略,集岭西诸国的力量,共同对付大食。”
阿悉兰达干大喜,他没想到李庆安竟看得如此透彻,完全不同于以前的唐军大将,以前的安西节度使,无论是盖嘉运还是夫蒙灵察,都是把大食看成一个边蛮胡国,不屑一顾,或对岭西诸国的沦陷不闻不问,死守葱岭一线。
他精神大振,又连忙道:“那李将军可知现在昭武诸国的实情?”
“我知道,他们名义为大唐属国,实际上早已经被大食掌控,从这次石国助兵大食就可见一端,最东的石国尚如此,更西的康国等国就不用说了。”
阿悉兰达干叹了口气,“将军说得不错,石国不仅是大食傀儡,而且他们本身也对碎叶野心勃勃,将军可能不知,石国其实是双王制,一个正王,一个副王,正王特勒亲大食,掌握军国大权,副王伊捺亲唐,和拔汗那交好,可惜下野无权,李将军要想实施连纵之策,首先便要扫荡昭武诸国中的亲大食势力。”
其实这就是阿悉兰达干这次来找李庆安的真正用意,宁远国和石国交恶,石国屡有吞并宁远国的野心,这次他们又趁机收回阿史不来城,石国怎么肯善罢甘休,阿悉兰达干便想借助唐军的力量,一举推翻石国正王,宁远国再从中取利,反过来吃掉石国的怛罗斯等北方城镇。
他见李庆安没有回答,又急向公主使了个眼色,李素云无奈,只得道:“李将军,石国副王曾多次遣使去长安求救,确实对大唐忠心耿耿,望李将军能出兵帮助石国副王复位。”
李庆安沉吟不语,其实石国的局势他早从李回春陆陆续续给他的情报中便已经了解得很透彻了,这个宁远国王其实是在混淆了概念,石国正王和宁远国交恶不假,但如果说石国正王一定亲大食,副王一定亲唐,那就片面了,事实上在大食东扩之前,正王系和副王系都一样地忠心于大唐,年年遣使去长安朝觐,但大食东扩后,看中了石国中势力较强的正王,扶持它为傀儡,而摒弃了副王,副王无奈,只能求助于大唐,可如果颠倒过来,大食扶持副王,那结果也是一样,副王亲大食,正王亲唐。
所以,亲唐亲大食,这都不是河中诸王的本意,他们都是首鼠两端之人,关键是实力强弱,如果大唐实力在河中强于大食,保证个个亲大唐而远大食。
如何解决石国的问题,李庆安自有方案,绝不是打压正王而扶持副王那样简单,石国正王掌控军队,且深得民心,而副王却荒淫残暴,民怨极深,如果粗暴解决问题,会引发石国内乱,当然,石国内乱对宁远国却是个天大的利好消息。
想到这,他警惕地看了阿悉兰达干一眼,笑道:“我虽有心助宁远国,但出兵昭武九国,须奉朝廷的旨意,这样吧!明年年初,我要回长安述职,届时我向圣上讨旨,兵发石国。”
李庆安打了一个太极推手,实际上,朝廷给他旨意中说得也很含糊,攻打石国也可以勉强算在碎叶战役之中,毕竟碎叶战役中也有石国军队参战,如果朝廷把尺度放宽一点,他也不算擅自出兵。
阿悉兰达干却不懂这一点,他见李庆安答应了,不由大喜,施礼道:“多谢李将军!”
这时,李素云取出一只锦盒,递给李庆安笑道:“这是我送给李将军夫人的礼物,一点心意,万望笑纳。”
“呵呵!那就多谢了。”
李庆安打了一个哈哈,接过锦盒顺手打开来,却一下子愣住了。
锦盒中竟是一块满月形的玉佩,大小如梨,质感温润,通体碧绿而无一丝瑕疵,和上次他从李珰手中得到的龙纹玉佩一摸一样。
李庆安慢慢拾起玉佩,对着光线看了看,玉佩中竟是一只凤凰的纹路,他惊讶万分,上次那只玉佩是龙纹玉佩,而这只玉佩却是凤纹玉佩,这两只玉佩明显是一对,这是怎么回事?
李素云见李庆安似乎认识这只玉佩,她不由也有些惊讶,回头看了丈夫一眼,阿悉兰达干连忙问道:“李将军见过这只玉佩?”
“没有,我见过和它相似的另外一只。”
李庆安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这玉佩来源于何处?”
阿悉兰达干想了想道:“这只玉佩还是二十几年便得到了,好像是一个大食人卖给宁远国的一批珍宝中的一件,一直放在国库中,这次公主挑选礼物,正好选中这一件。”
李庆安连忙拱手对公主笑道:“多谢公主美意!”
阿悉兰达干见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李庆安一直送他们出城,这才返回了城中,他回到房中,立刻取出了那块龙纹玉佩,将两块玉佩并排放在一起,仔细地查看起来。
相比之下,这才看出凤纹玉佩略略要小一点,但很明显是一对,灯光下,美玉通体透亮,一龙一凤栩栩如生。
“这只玉佩怎么会在宁远国的宝库之中?”李庆安陷入了沉思。
第二百零三章 建成后裔
碎叶城在武则天时代被唐军重建,周长近六十里,城墙高大雄伟,一切都和中原雄城没有区别,碎叶城也保留了唐代建筑一贯特色,城廓宽广,街道正直,房舍基址宏敞。
城内的街道布置也是完全仿照长安城而建,中间一条笔直的大道,也唤作朱雀大街,只不过它是东西走向,而且没有坊墙,街道两旁树木高大茂盛,一间接着一间的店铺林立次比,城中人口众多,民族混杂,汉、突厥、突骑施、粟特、葛逻禄、吐火罗等等。
由于碎叶长期掌握在汉人手中,因此尽管经过突厥人三十年的统治,城中的风貌还依稀可见当年全盛时的风采。
到处是汉人当年修建的建筑,一栋接着一栋,黑瓦砖房,一人高的篱笆围成院子,李白的旧居就在朱雀大街北面的一座大宅中,宅子已住了一家突厥人。
李庆安在百名亲卫的簇拥下来到了靠近东门的一座大宅,大宅对面便是李回春的府邸,不过今天李庆安不打算找他。
众人在大宅前纷纷下马,一名亲兵上前敲门,片刻,门开了,一名年迈的老家人见外面都是大群军人,不由愣住了,亲兵拱手道:“北庭节度使李庆安将军前来拜访罗夫人!”
“哦!你们稍等。”
门轰地关上,老家人跑去报信了,这座府邸便是李建成的后裔在碎叶的老宅了,现在已经传到了第四代,主人便是李庆安曾抓捕过的李珰,不过他家里不由他做主,而是他母亲罗夫人当家。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名四十岁出头的宫装妇人走了出来,尽管已人到中年,风鬟雾鬓,但从她眉眼间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俏丽姿容,她便是李珰的母亲罗夫人。
“欢迎李将军来我府上!”
罗夫人的声音很轻柔,不卑不亢,显出一个大家女子的风范。
李庆安笑着拱拱手,“来碎叶半个月了,才来拜访夫人,是我失礼了。”
“将军身份高贵,妾身不过一介民妇,哪里当得起节度使来拜访,将军不嫌敝宅简陋,请进来喝杯茶吧!”
“那好,就打扰夫人了。”
李庆安信步走进了宅中,这是一座百年老宅,宅子很大,占地约百亩,一座座院落层层叠叠,尽管翻新过,但还是看得出它已历经沧桑,树木高大浓密,亭亭如盖,路上的砖石被磨得又光又滑,砖石上的一些兽纹已经模糊不清了,不过若仔细辨认,还是看得出是龙凤麒麟一类的图案,隐隐显示其主人身份的与众不同。
李建成虽然英雄大气,但他流落在碎叶这一支的子嗣却一代不如一代,第一代李承嗣还有胸怀万里的志向,每天闻鸡起舞读书练剑,一心想恢复父亲的大志,只可惜三十余岁便病死了,留下一子李继业,却是个纨绔子弟,生了三个儿子,死了两个,他本人也是因酒色过度,四十余岁便去世了。
然后李均、李珰,李均便是罗夫人的丈夫,也在六年前在波斯被人所杀,罗夫人唯恐儿子再走父辈早逝的老路,对他千般宠爱,不准他出门一步,又唯恐他感冒,唯恐他咳嗽,给他安排十几个丫鬟服侍,却又把他养成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再加上隐龙会人害怕他无后,在他十二岁时便给他女人,结果反而伤了他的肾脉,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依然没有子嗣,这成为隐龙会最大的心病。
李家的宅子虽然很大,却冷冷清清,没有多少下人,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女人,少数几个男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仆。
李庆安被请到客堂之上,尽管在西域各地都是用桌椅了,但在这里依然和中原一样,坐榻和席子,李庆安盘腿坐下,一名丫鬟送来了两杯香茶,他打量了一下房间笑问道:“公子不在吗?”
罗夫人欠身道:“我儿在后宅读书,一般不见客。”
她又感激地说道:“多谢李将军宽宏大量,在北庭放了我儿。”
李庆安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笑道:“没什么!我们当时是抓细作,公子无辜,弄清了自然会放人,不过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将军但讲无妨!”
李庆安沉吟一下道:“公子和外界接触太少,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夫人应该让他多出门去游历,见见世面。”
罗夫人黯然无语,她丈夫就是去波斯游历被人所杀,她怎么肯让唯一的儿子再去冒险。
李庆安见罗夫人不吭声,不由也有些尴尬,便从怀中取出龙纹玉佩,还给了罗夫人,笑道:“这是公子之物,一直忘给他了,现在物归原主。”
罗夫人呆呆地看着这块玉佩半晌,她叹了口气,又把玉佩给了李庆安,“李将军放我儿子,我无以为报,这块玉佩就送给李将军了。”
李庆安愣住了,送给自己,难道这块玉佩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他迟疑一下道:“夫人,我听说这块玉佩很珍贵,送给我是否有些不妥?”
“珍贵!”罗夫人苦笑了一声,“是的,它是很珍贵,是李家几代人的传世之物,可是它再珍贵又能有我儿子的命珍贵吗?这块玉给他们祖孙几代人带来了多少不幸,没有一个人能获善终,我只希望我儿能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能像正常人一样生儿育女,能让我抱上自己的孙子,不要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毁掉自己一生。”
罗夫人的声音很低,最后变成了呢喃自语,李庆安有些尴尬,这块玉给他们祖孙带来不幸,所以就给自己了,这个理由怎么听怎么别扭。
他把玩着这块玉,缓缓说出了今天真正的来意,“可是夫人,我曾经看过另外一块玉,和它几乎一模一样。”
“哐当!”罗夫人杯子落地,摔得粉碎,她被惊呆了,她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浑身颤栗起来,就仿佛随时要摔倒一般,她颤抖着声音问道:“李将军,那块玉里面是不是有凤纹?”
李庆安一下子便明白了,果然是一对,他沉吟一下道:“那块玉我几年前在安西一间珠宝铺里见到,有没有凤纹我不知道,后来我想把它买下来,可惜它已经被人买走了,如果夫人愿意告诉我它的来历,我会尽全力去寻找它的下落。”
罗夫人眼睛里涌出了无尽的悲伤,她低声道:“我曾经有两个儿子,长子李珽在三岁时不幸被人拐走,当时他身上就带着那块凤纹玉佩,我们整整寻找了十年,有线索说他被拐去大食了,我们甚至还派人去大食寻找,可是再也找不到。”
说到这,她忽然站起身,向李庆安跪了下来,悲声道:“李将军,如果你能找到我儿,我愿为你立生祠,终此一生,我为你吃斋念佛。”
“夫人快快请起!不可这样。”
李庆安连忙虚托,要把夫人扶起,身后却传来一声厉喝:“你对我母亲做什么?”
李庆安一回头,只见李珰满脸愤恨地站在侧门口,狠狠地盯着他,李庆安坐了下来,淡淡一笑道:“珰公子,好久不见了。”
罗夫人慌忙给儿子解释,“珰儿,李将军要帮娘一个大忙,娘在感谢李将军。”
“帮忙?我们需要他帮什么?”
有一种小动物,它一个人遇到强敌,他会俯首乞怜,或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认输,可当它回到主人身边时,它又会变得凶狠异常,完全忘记了曾经的乞怜。
李珰无疑就是这种动物,在北庭被李庆安吓得半死,可回到碎叶,回到母亲和隐龙会身边,他便立刻翻脸仇视李庆安了。
他走上前,一眼看见了桌上的龙纹玉佩,便伸手来夺,“这是我的玉佩!”
李庆安手一勾,玉佩便到了他的手上,笑道:“珰公子,这块玉佩暂时还不是你的。”
罗夫人连忙呵斥道:“珰儿不得无礼!”
“可是娘,这块玉佩明明是我的。”
“以前是你的,可现在我已经送给李将军了。”
“什么!”
李珰大怒,他怒视母亲吼道:“你有什么权力把我李家的祖传玉佩送人?”
罗夫人的脸霎时变得惨白,“珰儿,你怎么能这样对母亲说话。”
“我怎么说话,这玉佩是我李家的祖传之物,你算什么,竟敢把它送人。”
他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脆响,李庆安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冷冷道:“你再敢对母亲无礼,我就一刀把你剁了,你还记得吗?”
说完,他向罗夫人拱拱手,扬长而去,李珰摸着脸倒在地上,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被杀的胡人,眼中露出了一丝恐惧,罗夫人连忙把他扶起来,“儿啊!你没事吧!”
远远地,传来李庆安的声音,“这块玉佩是我的战利品,从现在起,它就属于我了。”
……
夜晚,李庆安在房中给太子李亨写信,向他汇报自己拿下碎叶的经过,毕竟他是太子党人,他有义务要向太子汇报。
这时,门口传来亲兵的禀报声,“使君,李东主来了。”
“请他进来!”
李庆安把笔放下,这时亲兵把李回春领了进来,李回春连忙上前见礼,“参见使君?”
“不用客气,李东主请坐吧!”
李回春坐下便立刻道:“李使君,我这次来是……”
不等他说完,李庆安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我知道,李东主是给我送大食的情报。”
“不!我早已经派人去大食,估计再过些日子,人就回来了,到时我一定会把情报交给使君,我今天来是为了龙纹玉佩。”
“哦!李珰给你们说了?”
李回春站起身向李庆安深深躬身一礼,恳求道:“李使君,那块玉佩对我们非同寻常,恳求使君把它还给我们。”
“可是罗夫人已经把它送我了。”李庆安笑道。
李回春急得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他们一直以为这块玉佩还在李珰身上,今天才知道,原来竟已早到了李庆安的手中。
李庆安取出玉佩放在桌上,道:“我听说其实有两块玉佩,它们倒底有何珍贵?我想听一听。”
李回春眼巴巴地望着玉佩,只得叹一口气道:“是有两块玉佩,一龙一凤,是百年前建成太子给常妃的,若生下儿子佩龙玉,若生下女儿则佩凤玉,结果在碎叶生下一子,而这两块玉佩就成了建成太子唯一留给遗腹子的证物,一般是龙凤双佩,但因为龙玉珍贵,要到弱冠之后才能佩戴,之前都是佩戴凤玉,用以辟邪,不料二十三年前公子珽失踪,凤玉也跟着不知下落,只剩下这一块龙玉,无比珍贵,罗夫人是出于爱护儿子才给使君,我能理解她的苦心,可是这块龙玉无论如何不能留给外人,请使君还给我们。”
李庆安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其实我是为了收藏,正好我有另外一只,便想配成一对。”
李回春愣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李使君,你、你这是何意?”
李庆安从抽屉里取出了凤纹玉佩,把它和龙纹玉佩放在一起,道:“这可不是一对么?”
李回春脸色大变,他颤抖着拾起凤纹玉佩,对着灯光看了看,猛地将玉紧紧捏在掌心,死死地盯着李庆安道:“李使君,你这凤玉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跟了我很久了,一直丢在箱子里,要不是看了这块龙纹玉佩,我还真把它忘了。”
李庆安拾起龙形玉佩交给李回春笑道:“这龙纹玉佩是你们的,还给你们,可那凤纹玉佩却是我的,你得还给我。”
……
夜越来越深了,李回春坐在自己书房里呆呆地望着窗外,旁边桌上放着一支签,那是从隐太子灵前求得,上面有八个字:‘碎叶归唐,隐龙升天’。
李回春已经呆坐了整整一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常进问道:“你父亲这么晚叫我们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常叔叔、罗叔叔,两位请进吧!”
门开了,常进和罗品方走了进来,罗品方今年六十出头,就是罗夫人的父亲,长着一张红脸,脾气急暴。
他一进门便嚷道:“老李,这么晚了,找我们来做什么?”
李回春叹了口气,“二位请坐吧!”
两人坐下来,罗品方又催促道:“快说吧!什么事?”
李回春取出龙纹玉佩放在桌上,道:“这是我从李庆安手上要回来的,上次珰儿把它丢在北庭了。”
两人都愣住了,罗品方怒道:“那个小混蛋怎么不说?竟敢瞒着我们!”
李珰是他的外孙,他一直恨铁不成钢。
常进连忙打圆场道:“他可能也是怕我们骂他,不过现在已经拿回来了,那就好了。”
李回春低低声道:“可是,我在李庆安那里又看到了凤纹玉佩。”
“他还有什么玉……”
罗品芳刚嚷了一半,声音嘎然断掉,他和常进同时呆住了。
“是的,凤纹玉佩,今天我亲眼看到了它,就在李庆安手上。”
罗品芳和常进面面相视,罗品芳紧张得声音都发抖了,“那他有没有说珽儿在哪里?”
李回春摇摇头,“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这玉佩他是从哪里来的?当年我花了十年时间都没找到珽儿,这玉佩却突然出现在他手上,这怎么解释?当年是不是他把珽儿拐走了。”
罗品芳脾气急躁,玉佩突现,使他已经有点急糊涂了。
李回春道:“老罗,我看你是糊涂了,李庆安二十三年前能有多大,他能拐走珽儿?”
这时,常进忽然道:“会不会李庆安就是……”
房间里安静了,三个人没有说话,目光中都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
罗品芳喃喃道:“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是珽儿?”
“可是他今年二十七岁,珽儿也二十六岁了,而且他也姓李,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说到这,常进又对李回春道:“李大哥还记得吗?李庆安在长安曾求大哥给他所谓的祖父安上碎叶户籍。”
“对!是有这么回事。”
罗品芳眼睛猛地亮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道:“如果他真是珽儿,他可是北庭节度使啊!”
罗品芳简直要仰天长啸了,如果李庆安真是他外孙,他一脚就把那个没用混蛋踢进碎叶河去。
李回春还是没有吭声,他轻轻抚摸从隐太子灵前求来的签,‘碎叶归唐,隐龙升天’,低声自言自语:‘莫非这就是天意?’
他忽然一回头,异常严肃地对两人道:“此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不准对任何人泄露,夫人也不行!”
罗常两人点头答应,李回春又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万万不可草率,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李庆安的身世查清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能有半点侥幸心态。”
第二百零四章 杨庆联手
北庭军收复碎叶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长安,长安沸腾了,到处是欢庆的人们,兴奋之极的李隆基更是下旨,长安坊门三夜不闭,人们敲锣打鼓,彻夜不眠,失去三十年的故土终于回到了大唐的怀抱。
三天后,万众期待的封赏终于下来,李隆基慷慨加封李庆安为庭国公,冠军大将军、北庭大都护,御史大夫兼太子宾客,赏银一万两,绢五千匹,同时赏赐北庭军钱五十万贯,绢二十万匹,李庆安所奏军功升职皆准。
尽管很多人都猜到李庆安会得重赏,但李隆基封赏之慷慨,还是令很多人大吃一惊,渐渐地,不少人都明白了李隆基的心思,让出碎叶就是他当年下的旨意,收回碎叶便可以让他在先帝面前交代了。
但李庆安升职也让不少人深感失落,杨国忠就是其中之一,李庆安的胜利已经完全掩盖了他在南诏的光辉,他虽升为兵部尚书,但他没有得到国公的爵位,更没有得到冠军大将军这样的封号,失落和嫉妒让他一连几天都没睡好。
同样,李庆安的胜利使太子李亨荣耀倍增,李隆基为此还特地召见太子,褒奖他推荐李庆安有功,这令庆王李琮无比失落,也无比愤恨,他整日把自己关在府邸里残虐下人。
太子李亨却兴奋得一夜未眠,他也接到了李庆安写给他的报喜信,一大早,他便铺开信纸,准备给李庆安回信。
‘孤闻碎叶大胜,心中不胜欢欣,君率三军,威加西域,乃天朝之柱梁也,孤特准你挟碎叶余威,霹雳西行,将天可汗之威名及仁义,泽被西域万里……’
写完信,他读了一遍,觉得有些不妥,便将信撕碎,随手揉成一团扔掉了,又重新取一张信纸写道:‘孤闻碎叶大胜,心中不胜欢欣,君率三军,威加西域,乃天朝之柱梁也,孤当请圣上批准,准你挟碎叶余威,霹雳西行,将天可汗之威名及仁义,泽被西域万里……’
两封信就差了一个‘孤当请圣上’五个字,但意义却完全不同,一封李亨自己做主让李庆安西进,而另一封却是李亨提请圣上批准,李亨写完信,用火漆封了口,命人送去碎叶给李庆安。
他一夜兴奋未眠,写完信后精神有些倦怠了,便简单整理了一下书案,回寝宫休息去了。
李亨休息去了,史官也随即离去,书房里的几名宦官则忙碌地打扫书房,天天如此,已经是一种定制。
几名宦官都是跟了李亨很多年的老宦官,可以让他信任,这几个宦官中,负责收拾书案的宦官叫王安良,跟了李亨五年,从无过失,他平时动作麻利,总是第一个收拾完成,但今天他却有点反常,慢慢吞吞,别人都收拾好了,他才收拾完一半。
天气寒冷,其他几名宦官收拾完都回去了,这时,李亨书房只剩下王安良和另外一个收拾炭盆的宦官,王安良负责把李亨写废的文书在炭盆里烧掉。
那个收拾炭盆的宦官一直在等他,见他慢慢吞吞,不由急道:“王公公,你就快点,我尿急,快憋不住了。”
憋尿难一直是宦官们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当值宦官,伺候太子时不能随意离开,尿意来时,往往就憋不住,所以宦官们早上一般都不喝水。
王安良回头笑道:“那你先去尿吧!你回来我就好了。”
那宦官实在憋不住了,喊了一声,“那我先去了!”
他一溜烟便跑了,书房里就只剩下王安良一个人,他动作异常迅速,把李亨刚才撕碎并捏成团的信捡了出来,又从身体某处取出一个猪尿泡,将信裹紧了,再塞回身体,他们进出书房都要接受侍卫严格搜身,只有藏在身体里面才能躲过搜查,为此,王安良已苦练了两个月,收放自如。
刚刚整理好衣服,那宦官便跑回来了,见王安良还在烧信,不由眉头一皱道:“还在烧信,快点吧!”
“好了!好了!”王安良一股脑把书信扔进炭盆里,片刻便熊熊烧起来了。
宦官倒炭盆去了,这倒炭盆也要接受检查,书信必须烧成灰,还要用棍子在炭灰中扒拉一下,防止埋在下面。
王安良走出书房偏殿,立刻上来几名侍卫,这是要例行检查了,他将手高高举起,心中却紧张得怦怦直跳,搜查得非常严格,要由不同的人各搜查一遍,衣服、鞋袜、头发里,嘴也要张开检查,这是宫廷的规矩,别处是防止宦官偷东西,而书房则防止机密泄露,宫女也一样,由老宫女搜查,还要原地跳跃检查。
由于王安良他们都是跟随太子的老宦官,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问题,所以,一些不太方便的事情就免了,而王安良就是钻到了这个安保漏洞。
“好了,可以了!”
侍卫直长一声命令,王安良长长松一口气,一颗心放下了,他穿上鞋便匆匆离开了偏殿。
下午,王安良不当值,他找了一个借口,便请假离开了东宫。
在长安城逛了一大圈,王安良最终出现在庆王府后门,他对门房通报一声,很快便被领进了庆王的书房。
书房里,李俅小心翼翼地将一片片撕碎的信订在一张大白纸上,很快,一封完整的信便出现在他们父子面前。
李琮反复读了两遍,他很快便找了这封信的关键点,不过他有点失望,这封信的杀伤力并不是很大,虽然李亨失言了,但他也意识到,并将信撕碎,这就说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并立刻改正,这样,只要他向父皇稍加解释,问题就解决了。
他一直想得到一封李亨命令李庆安出兵关中之类的信,那才有扳倒李亨的可能,而现在……李琮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
旁边的王安良心中忐忑不安,半年前李琮找到他,许他以厚赏,命他弄出太子的秘密书信,他不识字,不知道哪些信重要或不重要,不过他很聪明,今天见太子写了信又撕掉,便猜到这封废信或许有用,便冒险将它偷了出来,可是庆王的脸色却似乎不是很高兴。
这时李俅笑道:“父王,这封信非常有用,我们要重赏王公公。”
李琮愣了一下,偷出这种信,有什么好赏的,不过他见儿子表情认真,便点点头道:“王儿,这赏赐就由你来决定吧!”
李俅笑着对王安良道:“王公公,你想要什么赏赐,说吧!”
王安良咽了口唾沫,怯生生说出了心中的渴盼:“奴才想要五百两黄金和五百亩上田。”
“好!我赏你。”
李俅回头令道:“来人,把赏赐拿来。”
过了片刻,进来两名侍卫,端着两只大盘子,盘子里各有十锭黄澄澄的金子,这是官金,二十五两一饼,还有一纸田契,上面是高阳县上田五百亩。
“王公公,这是你的了。”
王安良激动得跪下直磕头,“奴才谢王爷赏赐!”
李俅摆摆手笑道:“好好替我们做事,王爷还会有重赏,绝不会亏待你。”
“奴才明白,愿为王爷效命!”
……
王安良被送走了,一直不吭声的李琮不悦道:“我儿,这封信着实不值这么多赏赐,你为何如此厚赏?”
李俅连忙躬身解释道:“父亲应该知道千金买马骨的故事吧!”
“你是说笼络此人为我们卖命?”
“对!此人在太子的书房当值,他的位置极其重要,孩儿觉得,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嗯!”李琮赞成儿子的想法,他指着信问道:“那这封怎么办?”
“父王,这封信烧了它,没有任何用,一旦泄露出去反而会打草惊蛇。”
说着,李俅拾起信,直接在炭盆里把信烧了,直到它烧成灰,李俅才拍拍手笑道:“父王,还有一件事,极其重要,希望父亲要抓紧去办了。”
“什么事?”
“父亲忘了吗?连横杨国忠,和他结成倒太子联盟。”
“哦!这件事,我已经和他谈过,我们达成了共识。”
“父亲,这种事情要经常谈,谈着谈着,办法就出来了。”
不知不觉,李琮被儿子牵住了鼻子,他欣然点点头,“好吧!我这就去和他谈。”
……
晚上,杨国忠府上颇为热闹,今天是杨国忠妻子裴柔的寿辰,杨国忠很低调,只请了自己的家人来为妻子祝寿,这是他的聪明之处,杨家嚣张和飞扬跋扈已经在京城激起了民愤,为了表示他与众不同,他便刻意办了一个简朴的寿宴,来为妻子庆寿。
当然,这次简朴的寿宴事后要大肆出去宣传,尤其要让圣上知道,否则失去了他邀取清誉的意义。
寿宴在客堂中举行,一共来了二十三名客人,都是杨氏宗族,杨国忠和妻子裴柔坐在主位,旁边是杨氏三姐妹,他的四个儿子正轮流向母亲敬酒祝寿。
客堂上一片笑语喧天,杨花花酒喝多了一点,脸上红彤彤的,她带着一丝醉意问杨国忠道:“三哥,这当相国的滋味如何?”
杨国忠摇摇头,“受万人敬仰,好倒是好,就是太累了。”
旁边裴柔接口笑道:“你三哥总说这相国名不符实,真正的相国只有一个,那就是右相。”
杨花花又将手中一饮而尽,笑道:“那三哥要不要我帮帮忙,把李林甫赶下台去,让三哥做右相。”
杨国忠吓了一跳,连忙道:“三妹,你喝醉了。”
杨花花一摆手,“我哪里喝醉,你是不相信我?”
旁边的韩国夫人杨玉珮忙劝道:“三妹,权力斗争是男人玩的,我们女人不懂这些,最好不要过问。”
“嗤!”杨花花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是你,你不懂就别说别人也不懂,我只是懒得过问,我若玩权力斗争,让他们男人个个傻眼。”
就在这时,一名家人高喊:“皇帝陛下、贵妃娘娘贺礼送到!”
只见百名健壮的宦官挑扛着数十口大箱子进来,宦官鱼朝恩拿着礼单笑呵呵施礼道:“杨相国、杨夫人,各位贵客,我奉陛下和娘娘之命,特来送一点寿礼,恭贺杨夫人寿辰。”
“能得圣上和娘娘之礼,微臣三生有幸。”
杨国忠连忙上去收礼,杨家的子弟纷纷涌上去观看寿礼,只有杨花花坐在位子上冷笑不已,这帮蠢人,几只破箱子就激动成这样。
这时,她忽然见一名家人跑进来,在杨国忠耳边低语几句,杨国忠愣了一下,给妻子交代一声什么,便匆匆跟着家人走了。
杨花花有些好奇,究竟什么事情,竟让三个从收皇帝的礼中走开,她也站起身,悄悄跟着杨国忠去了。
……
杨国忠外书房内,庆王李琮正背着手来回踱步,他没想到今天竟是杨国忠夫人的寿辰,倒没有备礼,不过他的心思也不在这里,他刚刚在马车上想到一个问题,上次父皇说要扩相,闹得沸沸扬扬,那些符合条件的人个个弄得草木皆兵,可这才一个月不到,这件事又无声无息了,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杨国忠的笑声出现在门口,“让王爷久等了,恕罪!恕罪!”
李琮拱手道:“是我才应道歉,竟不知今天是尊夫人寿辰,还跑来打扰杨尚书,请容后补一份寿礼。”
“王爷有心,心意我就领了。”
杨国忠一摆手笑道:“王爷请坐!”
两人坐了下来,一名侍女上了茶,关门退下去了,李琮这才问道:“杨尚书,前段时间扩相之事,怎么又没音讯了?”
这件事,李隆基倒找杨国忠谈过,他想了想便道:“王爷,圣上本来是考虑让安禄山入相,但契丹那边突然出了乱子,还有一个崔翘,偏偏有御史弹劾他私养别宅妇,两件事情凑在一起,圣上便暂时把扩相之事压下去了。”
“原来如此!”
李琮笑道:“这崔翘也太因小失大了,为一个女人居然丢了入相机会,真是不值。”
“估计他是不知道自己有机会入相,否则他绝不会这么傻,不过推荐他的陈希烈居然没和他事先沟通一下,这倒奇怪了。”
李琮不屑道:“那是李林甫的手段,陈希烈是他的人,他压根就不想让崔翘入相,御史台不就是他李林甫掌握吗?说不定弹劾人就是李林甫指使。”
杨国忠赞同地点点头:“极有这个可能。”
两人寒暄了几句,谈话便渐渐转到正题上来,李琮指了指东面,试探着问道:“不知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杨国忠会意,他叹了口气道:“我也一直在关注他,这几天北庭大胜,他春风得意,现在想找他的麻烦,可很难啊!”
“哼!最得意的时候,也就是最容易出问题。”
李琮想到了那封烧掉的信,心中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还是应该留下来,让杨国忠去告发。
两人一时想不到好办法,相对无言,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笑:“两个高位男人连这件小事都办不了,老娘若出马,半个月之内,就让他下台滚蛋。”
突来的声音将李琮吓得浑身肥肉乱颤,杨国忠也吓了一大跳,不过他马上听出这是杨花花的声音,连忙问道:“三妹,是你吗?”
杨花花施施然推门进来,又狠狠瞪了一眼想阻止她的侍卫,笑道:“庆王殿下,杨尚书,欢迎小女子参加吗?”
庆王这才有些回味过来杨花花刚才的话,他连忙爬起来躬身施礼问道:“三夫人知道我们在说谁吗?”
杨花花顺手将门关上,坐下了下来,一挑眉毛笑道:“你们不是想把太子赶出东宫吗?”
杨国忠从来没有见过杨花花对权力斗争感兴趣,不由惊讶地问道:“三妹不是从不过问这种事吗?”
“以前不感兴趣,可这段时间闲得无聊,便想玩一玩,怎么,你们不想让我参与吗?”
庆王听得有些目瞪口呆,他迟疑着问道:“三夫人,你、你真有办法?”
杨花花笑吟吟道:“我当然有办法,不过我若办到了,庆王殿下怎么谢我?”
李琮忽然深深施一礼,“三夫人若办到,只要我有,三夫人要什么,我给什么?”
“三哥呢?”
杨花花的媚眼又瞟向了杨国忠,杨国忠还是有点不太相信,便笑道:“我和庆王殿下一样,只要我有,三妹要什么我给什么!”
“我要你的兵部尚书官印,你给吗?”
“这个……”杨国忠苦笑一声,“三妹就别开玩笑了。”
“那好吧!我就不和你们开玩笑了。”
这时杨花花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她眼中出现了一种蛇蝎才有的阴毒之色,现在是报复太子李亨辱骂自己的时候了,谁敢得罪她,她就会让谁下地狱。
她冷冷道:“我知道你们也有一点人脉,我需要你们出点钱和人力。”
李琮和杨国忠对望一眼,感觉杨花花似乎不是开玩笑,两人异口同声道:“请尽管吩咐!”
杨花花低头想了想,便对李琮道:“这件事若成功,我是损人不利己,但庆王殿下可就是最大的得益者,所以我不能替你垫钱,殿下须先破费一二。”
“夫人尽管开口!”
杨花花比出玉葱般的一根指头,道:“庆王殿下要先给我上田一万亩,钱一万贯。”
第二百零五章 蛇蝎美人
杨国忠夫人的寿辰后,时间又过去了几天,那天夜里商谈的事情仿佛一个艳丽的气泡一般,破碎得无影无踪,杨国忠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又忙碌他的相国之事,庆王李琮损失了一万贯钱和一万亩上田,他只得苦笑不已,就当是孝敬了虢国夫人,不料第五天的下午,杨花花派她的心腹侍女给李琮送来了一封密信。
……
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停住杨花花的府门前,两名侍女从马车上扶下来一名胡人老妇,她的头发扎成了几十根辫子,上面缀满各种琥珀宝石,她长着一只汉人妇女中少见的鹰钩鼻,一双阴冷的眼睛闪烁着一丝狡黠的目光,此老妇人叫温波波,康国人,在大唐住了几十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粟特女巫,她将康国的水晶巫术和汉人的厌胜之说结合,在长安权贵中很有市场。
老巫妇进了杨花花的府邸,一直被带到内堂,杨花花平时起居之处,尽管老巫妇见多识广,但还是被内堂奢华惊呆了,这间内堂叫白玉堂,顾名思义,整座内堂都是用大块上好的白玉铺成,中间镶满了各种璀璨夺目的宝石,让人仿佛进入梦幻世界。
杨花花穿着一身火红的曳地长裙,在白玉堂中显得格外夺目,老巫妇跪下来,虔诚行礼道:“参见夫人!”
“你就是温波波?”杨花花一双桃花媚眼瞟向巫妇,口气却格外的冰冷。
“老妇便是!”
“三十年前你应该叫鲁墨朵,是吧?”
温波波顿时惊慌失措,就仿佛从冰冷黑暗中猛地被推进烈日阳光下一般,她的老底一下子被曝光了,杨花花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惊慌,依旧不慌不忙道:“三十年前你在洛阳行巫,骗了洛阳令贺长嗣的二千贯钱,还造成了贺长嗣妻女双双毙命的恶果,你便改名换姓潜逃了,对吗?”
杨花花的桃花媚眼变得如刀子一般锋利,冷冷盯着她,温波波吓得浑身颤栗,隐藏了三十年的秘密突然被揭开了,杨花花慢慢走到她面前,口气又缓和下来,“不过你放心,我既然把你请到我府里来,就没有揭穿你的意思。”
温波波惊魂稍定,连忙道:“愿为夫人效力!”
杨花花瞥了她一眼,又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老妇今年八十一岁。”
“八十一岁,头发居然还是黑的,不愧是巫女,而且你还有个三十岁的私生子,躲在金州经商,我没说错吧!”
温波波见杨花花把自己的老底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不由心惊胆战,她到底想干什么?
杨花花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蹲下来盯着她的目光道:“我和你做一笔交易,只要你答应,我立刻给你儿子一万贯钱和上田一万亩,如果你不答应……”
杨花花眼一眯,冷冷道:“你和你儿子一个都活不成!”
……
黄昏时分,十几名宫廷侍卫护卫着另一辆马车来到了杨花花大的府门前,车门开了,一身贵妇人打扮的崔凝碧走下了马车,她成婚已经一个月了,但她脸上没有新娘特有的容光,却流露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一身宽幅的长裙不太合身,把她瘦小的身躯衬得更加伶仃,台阶上,杨花花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侄女下了马车,她连忙迎了上来,上下打量她一眼,眉头紧皱道:“凝碧,你怎么比上次还要瘦了?”
“三娘!”泪水从崔凝碧眼睛涌了出来。
“别哭!别哭!有什么委屈给三娘说,三娘给你做主!”
杨花花把崔凝碧领进了她的内堂,让她坐下来,又细心地给他拭去泪水,亲人的关心让崔凝碧更加伤心,她竟哽咽着哭出声来。
“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做他的妻子,成婚至今,他只有三次被迫和我同房,还压根就没碰我,其他时间他都和正妃在一起!”一边哭着,崔凝碧给姨娘诉说着自己不幸的遭遇。
杨花花耐心地倾听着,她眼中充满了同情,一直等崔凝碧稍稍平静,杨花花才叹道:“当初,我一番好意把你嫁给皇长孙,不料却害了你,我有责任啊!”
“三娘,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崔凝碧又呜咽着哭了起来。
“凝碧,别哭,让三娘给你想想办法!”
杨花花背着手走了几步,她忽然下定决心道:“看来只有用非常手段了!”
“非常手段?”崔凝碧不解地望着三娘,眼中泪花盈盈。
“是的,非常手段!”杨花花蓦然回身,“既然他不喜欢你,那你就要用礼制的办法逼他喜欢你。”
崔凝碧更糊涂了,什么礼制的办法?
“很简单,就是你要成为正妃,你一旦成为正妃,又有杨家的靠山,他就不敢不宠你,将来你再给他生下儿子,那你的地位就无可动摇了,凝碧,你明白吗?你要做太子妃,要做皇后!”
崔凝碧似懂非懂,怯生生问道:“正妃是沈珍珠,我能取代她吗?”
“能!你只要听姨娘的话,我保证你很快就成为正妃。”
崔凝碧有些动心了,成为正妃,丈夫就必须跟自己住在一起,这就是礼制,她低声问道:“那我该怎么?”
杨花花仔细地观察她的眼睛,见她已经有七分动心了,便道:“你听姨娘的安排!”
杨花花附耳在崔凝碧耳边说了几句,崔凝碧眼睛瞪大了,露出害怕之色,“姨娘,要是被他知道了,可不得了。”
“他怎么知道?只要你一口咬定和你无关,你四姨是贵妃,以杨家的权势,他能把你怎么样,关键是你坚决不要承认,而且这件事就你我知道,就连你娘也别说,这样才万无一失。”
崔凝碧的脸上露出矛盾之色,但最终她下定了决心,“好吧!三娘,我听你的。”
杨花花的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她一拍手,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了女巫温波波,杨花花指着崔凝碧道:“这就是我侄女,广平王侧妃崔凝碧。”
……
第二天晚上,崔凝碧忽然病倒了,又哭又闹,把被褥裙子全部剪碎,大喊有鬼要杀她,捂着头在地上打滚,继而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又猛地跃起来,拿着剪刀四处杀人,两个服侍她的宫女跑慢了一点,胳膊被刺破,险些被她杀死,宫中人心惶惶,都说侧妃中邪了,广平王李俶吓得连忙命人把她绑起来,防止她伤人,又请高僧来驱邪,折腾到晚上,仍没有止住崔凝碧的失疯,由于崔妃身份非常,广平王府的宦官连忙赶到兴庆宫禀报了贵妃和圣上。
兴庆宫内,李隆基正和杨玉环及杨花花玩樗蒲,兵部尚书杨国忠亲自记分,忽然得到禀报:皇长孙侧妃崔氏中邪,李隆基一愣,急道:“请道士冲邪了吗?”
“禀报陛下,已经请高僧驱邪了,但没用。”
“废话,朕说的是道士,宗室当然要请道士冲邪!”李隆基有些恼怒了。
宦官吓得刚要走,杨花花却喊道:“等一下!”
她连忙对李隆基施礼道:“陛下,臣妾有话要说。”
“三娘请说!”
杨花花指着杨玉环道:“玉环年幼时也曾经遭遇此事,是一个偷东西被赶出府的姆娘作祟,后来从她房中搜出了鬼物,陛下,我怀疑凝碧也是遇到这种事情了。”
李隆基好奇地看了杨玉环一眼,“朕从未听你说过此事?”
杨玉环年幼时确实遇到过此事,便点点头道:“那时臣妾还小,记不清楚了。”
杨花花又接着道:“陛下,应该去搜查凝碧的房间,看看有没有这种东西。”
一句话提醒了李隆基,他立刻令道:“去!立刻搜查崔侧妃房间。”
发生了这种事情,李隆基和杨玉环也没有心思玩樗蒲了,在杨花花的建议下,众人一起去了广平王府,李隆基的圣驾刚到广平王府,搜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果然在崔侧妃睡榻下发现了插有针的小人,这时太子李亨也赶来了,他看见搜出的小人,吓脸都变色了,颤抖着声音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李隆基阴沉似水,他立刻下令,“搜查广平王府,给朕彻底搜!”
五百名羽林军士兵冲进王府,翻天倒地地搜了起来,不到一刻钟,士兵便在正妃沈珍珠的房内发现了另一个写着崔凝碧名字,插着针的纸小人,沈珍珠吓得魂飞魄散,大喊冤枉,广平王李俶也在皇太祖面前连连磕头,力保妻子无辜,这时韩国夫人也闻讯赶来,抱住失疯的女儿大哭不止,就连贵妃杨玉环也保持了沉默,一边是沈珍珠大喊冤枉,一边是杨家抱头痛哭,再一边是证据确凿的小人,一向最恨这种巫蛊之术的李隆基便一摆手令道:“赐死!”
李俶如五雷轰顶,他张了张嘴,放声大哭起来,太子李亨不忍,连忙上前求情:“父皇,珍珠年幼无知,就饶了她吧!”
杨玉环也心中不忍,求情道:“陛下,事情还没弄清楚,就把珍珠赐死,这对适儿也不太好,暂时饶她一命吧!”
李隆基着实喜欢这个贤惠的长孙媳妇,他也不太相信是珍珠所为,但这种巫蛊之术是他的大忌,又碍于杨家的面子,他不得不赐死她,现在贵妃求情,李隆基便有心饶珍珠一命,这时,杨花花沉着脸道:“我们杨家不会诬陷好人,但也不会受人欺辱,究竟是谁下的巫术,必须要严查到底。”
她又回头对杨国忠道:“三哥,你是京兆尹,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我也不要你偏向杨家,只要你能查出真凶,给凝碧一个说法。”
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李亨也表态道:“儿臣赞成三夫人的建议。”
杨花花瞥了他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李隆基点点头,便对杨国忠道:“爱卿是京兆尹,又是皇亲,这件事朕交给你,拿事实给朕说话。”
“臣遵旨!”
李隆基一摆手,大队侍卫簇拥着龙辇,浩浩荡荡返回了兴庆宫。
……
半夜里,李隆基忽然被侍候他的宦官叫醒了,“陛下!陛下!”
“什么事?”
“陛下,杨尚书紧急求见,说有大事禀报!”
“嗯!让他在外殿等候。”
李隆基翻身坐了起来,杨玉环也被惊醒了,问道:“三郎,什么事?”
“杨国忠求见,估计是查出什么了,外面冷,你就别起来了。”
“三郎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放心吧!朕答应你,不杀沈珍珠就是了。”
李隆基披了一件外袍,慢慢走到寝宫外殿,只见杨国忠和京兆少尹李砚站在殿外等候,见圣上出来,他们立刻上前躬身行礼:“臣惊扰陛下休息,罪该万死!”
“不必多礼了,朕知道没有紧急之事,你们也不敢来,说吧!查到了什么?”
杨国忠和李砚对望一眼,杨国忠道:“陛下,臣等连夜搜查,终于查出下巫蛊之人,是京中一个有名的女巫,叫温波波,目前已将他拘押,她供认沈妃的贴身侍女找过她。”
“嗯!办得好,把此女巫处斩。”
杨国忠犹豫了一下,忽然跪下砰砰磕了两个头,“陛下,臣还查出另一件事,臣不敢说!”
李隆基眼一瞪,“说!”
“那女巫交代,东市一家绸缎铺的掌柜一个月前也曾向她买蛊,臣去追查这间绸缎铺,却意外发现,那掌柜竟是原来服侍太子的宦官马英俊。”
李隆基‘腾!’地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问道:“你说的可是真?”
“臣不敢欺君!这里有巫女的供词,那马英俊也被臣抓来了,就在宫外,只是他不肯承认买巫。”
说着,他把一份供词双手递上,李隆基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已经隐隐猜到太子涉巫了,他接过供词看了看,上面有巫妇的画押,也有杨国忠和李砚的签字,他又看了一眼李砚。
李砚是宗室,为人公正严明,一向受李隆基信任,他点了点头,表示情况属实,李隆基勃然大怒,喝道:“把马英俊带上来。”
片刻,几名如狼似虎的侍卫将吓得魂不附体的马英俊提了上来,往地上一摔,马英俊磕头如捣蒜,哀求道:“陛下饶命,是太子安排奴才在东市卖布,奴才只是遵命而行。”
“他安排你卖布做什么?”李隆基眯着眼问道。
“他、他在东宫和外面接触不便,便安排奴才在东市开店,替他联络重臣。”
一股盛怒之火在李隆基的心中升腾,他拾起御案上的白玉狮子猛地要向地上砸去,但他最终没有摔下,而是把白玉狮子慢慢放下了,他克制住怒火发作,又缓缓问道:“那买巫盅术也是他安排你吗?”
“没有,奴才从来没有买过巫盅术。”
“胡说!”杨国忠一声怒喝:“那巫妇描述你的相貌一般无二,她和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难道还会诬陷你吗?”
“陛下,奴才确实没有……”
“够了!”
李隆基打断了他的话,回头厉声令道:“传朕的旨意,彻底搜查东宫!立即执行。”
……
一场天宝年间从未有过的大规模搜查东宫正式开始了,三更时分,三千披甲羽林军在羽林军大将军王承业的指挥下,封锁了东宫,东宫中所有的宦官和宫女都被集中在一间大殿中,太子李亨和几个妃子也被单独软禁。
太子李亨忧心之极,他怎么也想不通,儿子府中的巫盅术怎么会波延到东宫,难道是有人诬告了自己,会是谁?杨国忠么?
他心中胡思乱想,不时长吁短叹,他的良娣张氏低声安慰道:“殿下不用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殿下心中无愧。”
李亨叹了口气,他心中怎么会没愧呢?昨天中午他还秘密派人去马英俊的店铺中,让他送一封信给扬州刺史卢涣,命他力争相国,卢涣不在父皇准他接见的十人之内,一旦被查出此事,他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大将军王承业的声音:“殿下!”
李亨连忙走出来,“大将军,如何了?”
“陛下请太子殿下去兴庆宫。”
李亨一呆,他看了一眼天色,天已经蒙蒙亮,百官上朝时间已经到了。
“好吧!我去披一件外袍,这就跟你去。”
说到这,他犹豫一下,又低声问道:“大将军,没有查到什么吧!”
王承业苦笑了一声,道:“在殿下的书房里发现了不该有的东西。”
“什么!”
李亨的心仿佛坠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渊。
……
李隆基几乎要疯狂了,在他眼前的桌上放着一只纸折的小人,画得和他惟妙惟肖,小人的正面刺眼地写着他的大名:‘李隆基’,可就在小人的心脏部位,被一根钢针狠狠地刺穿了。
他蓦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一两个月他显得如此衰老,他的生命为何会急速流逝,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小人,不!他的亲儿子,东宫太子,大唐皇位的继承人,自己做了四十年的皇帝,他已经等不及了,十几年前,次子瑛也是身居太子之位,闻宫中有贼,便急不可耐地披甲入宫,现在,轮到了三子亨,他竟用盅巫之术咒自己早亡。
李隆基的心中忽然一阵绞痛,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绞痛向他袭来,他眼前一黑,竟晕死过去。
第二百零六章 盅巫之祸
昨晚高力士恰好感恙不在李隆基身边,他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入冬以后便不时病倒,一直到天快亮时,他才得到消息,东宫出事了,高力士顾不得身体沉重,立刻赶往兴庆宫,一进大同殿,正好遇到李隆基气急攻心,晕倒在地。
高力士慌了手脚,圣上晕倒,这还是从来没有过之事,他命令宦官去找御医,又和几名宦官一起,七手八脚将李隆基抬进里屋的床榻,让他平躺好,又给他盖上被子。
片刻,几名御医疾奔而来,抢救李隆基,高力士退到屋外,目光落到了御案上的小纸人身上,待他看清楚时,顿时吓得浑身冷汗,心中感到了一种极度的恐惧,难道东宫出事,竟是这件事吗?
“高翁,陛下醒了,请你过去。”
高力士慌忙把小纸人藏好,快步走进里屋,床榻上,李隆基已经醒了,他呆呆地望着房顶,不知道他想什么?
“陛下,老奴来了!”高力士低声道。
李隆基没有回答,依然盯着屋顶发呆,“陛下!”高力士又一次提醒。
“其他人都退下!”
李隆基声音低沉而嘶哑,透着一种深深的伤感。
御医和侍候他的官员纷纷退下,房间里只剩下高力士和李隆基二人。
“陛下要保重龙体!”高力士低声劝道。
李隆基长长叹了口气道:“高翁,朕怎么会生下这么多不孝的逆子。”
“陛下!”高力士心很乱,不知该怎么劝他。
李隆基又问道:“外面御案上的东西,你收起来了吗?”
“是的,老奴收好了。”
“这件事要严密封锁消息,朕已经交代王承业了,不准他透露半点风声,你这里也是一样。”
“陛下请放心,老奴绝不会泄露给任何人。”
高力士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如果封锁消息,那是不是意味着太子能逃过这一劫?
李隆基又叹了口气,疲倦地道:“大将军,朕已经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他毕竟是朕的儿子,朕刚才想到了汉武帝的晚年之哀,心有痛彻,所以朕不想废太子。”
高力士大喜,连忙道:“陛下明鉴!”
“不过他做得也太过分了,朕一定严厉处罚他。”
“陛下,这是应该的,一定要让他记住这次教训。”
高力士的心蓦地松了,只要不废太子,那一切处罚都可以接受。
这时,门外传来宦官鱼朝恩的禀报:“陛下,太子殿下在殿外候见。”
“朕不想见他。”
刚说完,李隆基又道:“等一等!”
李隆基沉思片刻,道:“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不准他见任何大臣,在东宫面壁思过一年,不准出宫一步。”
虽然这处罚很严厉,但比起废太子来说,却又是一个天一个地,高力士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了。
“陛下,老奴去说说他。”
“去吧!顺便去一趟广平王府,告诉广平王,朕的贵妃替他求情,朕就饶过沈妃一次,同样,命她吃斋念佛一年,以示惩戒。”
高力士不知广平王府又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多问,连忙退了下去,书房里就只剩下了李隆基一个人,这时,李隆基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杀机,他翻身起床,快步来到外屋,坐在御座上拉了一下隐藏在御座中的一根细绳。
‘呼!’地一声,一名黑衣侍卫从窗外跃进,这是保护他的贴身侍卫,他单膝跪下道:“请陛下吩咐!”
李隆基冷冷令道:“你立刻去一趟九江,将王忠嗣除掉!”
……
天已经大亮了,百官们早已经上朝,尽管宫中严密封锁消息,但李林甫还是从他安插在宫中的侍卫那里得到了一点点消息,昨天晚上,广平王府和东宫先后出事,有大队羽林军搜查王府和东宫,但具体出了什么事他却不知道。
但李林甫凭他敏锐的政治嗅觉便立刻意识到,昨晚一定是出大事了,他已经无心再处理朝务,立刻命令心腹四处打探消息,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的人便查到了京兆府那边的记录,昨晚半夜,京兆尹杨国忠亲自率衙役抓获了一名叫温波波的女巫,并和少尹李砚进宫了。
李林甫立刻召见李砚,不多时,李砚匆匆赶来,李砚虽是宗室出身,但他却是个正直公正之人,深得长安民众爱戴,他也尽忠职守,从不会做越权越礼之事。
不过昨天晚上他心里却有点不舒服,杨国忠强拉着他进宫面圣,这违反了朝廷的职能规则,他们不能直接面圣,而是应禀报相国,再由相国去面圣,他们最多只能作为旁证随相国进宫。
他心中忐忑不安,忽然李林甫传他,他便知道事情不妙了,以李林甫的精明,他们很难瞒过此事。
“卑职参见相国!”
李林甫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李少尹,你昨晚为何要越过本相,直接去面圣?”
“回禀相国,卑职本不想越相面圣,但杨尚书一定要拉我见证,卑职不得不跟他去。”
“哼!你倒会推责任。”
“卑职不敢,确实如此。”
“那本相问你,你们抓住了一名女巫,是怎么回事?”
“回禀相国,这名女巫受广平王沈妃指使,给侧妃崔氏下了巫术,使其失疯,我们昨晚查到是这名巫妇所为,她也供认不讳。”
“哦?那这名女巫现在在哪里?”
李砚叹了口气,遗憾地道:“今天清晨天刚亮,她便畏罪自杀了。”
李林甫一怔,自杀了,怎么会?他又追问道:“既然广平王府,那又和东宫有什么关系?”
李砚很为难,关于东宫之事,他也接到了封口令,他不能说,可是他又不能不说,犹豫了良久,他最终含糊其词地道:“我们审问这个女巫时得知,东市有一个店铺也买了和广平王府同样的小人巫术,我们便抓捕了这个店铺的掌柜,却意外地发现他竟是以前太子贴身宦官马英俊。”
“等等!”李林甫忽然明白过来了,“你是说东宫也买这种巫术?”
李砚苦笑一声道:“这可是相国自己猜的,卑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说。”
李林甫缓缓点头,笑道:“李少尹,多谢你了,你去吧!”
李砚走了,李林甫却背着手在房内来回疾走,他已经明白了,一定是太子买了小人巫术,所以才引发搜查东宫,那太子做小人巫术针对谁?杨国忠吗?不可能为杨国忠冒这个险,只能是一个人。
李林甫心中异常紧张,他已经感到大唐王朝的一场政治风暴即将来临,他非常了解李隆基,此人为了长期霸占皇位,便采取了换太子的手段,十几年换一次,让太子永远在他羽翼下战战兢兢生活。
他为保住自己的皇位,不惜杀死亲生儿子,开元二十五年,利用武惠妃的诬告,逼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自尽,今天李亨居然想用巫术上位,李隆基怎么可能饶过他。
怎么办?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朝政风暴中自己该怎么站位?李林甫眉头皱成一团,思考着自己的立场,就在这时,文书郎在门口禀报道:“相国,宫中来人。”
“速请进来!”
片刻,宦官鱼朝恩进来施礼道:“相国,陛下命你立刻去御书房觐见。”
……
片刻,李林甫赶到了兴庆宫,在御书房外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道:“李相国,陛下命你进去!”
李林甫走进御书房,只见李隆基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他不由楞了一下,圣上已经近半年没批奏折了,今天怎么转了性。
“臣李林甫参见陛下!”
“相国来了。”
李隆基放下笔笑道:“朕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扩相一事。”
李林甫一路都在想东宫之事,现在圣上居然要和他说扩相,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了片刻,道:“陛下请说。”
“朕这几天已经反复考虑过了,现在相国是六人,朕打算扩到九人,也就是再增加三人,本来朕想考虑安禄山,但契丹人和奚人也只有他才能镇得住,所以不调他,相国提到的安思顺,朕打算调他为朔方节度使,也不能入相,朕考虑从世家中选一人,从皇亲中选一人,再从地方太守中调一人,不知相国以为如何?”
李林甫头脑急转,从世家中选一人,他猜到了是崔翘,地方太守中选一人,可能是卢涣,太子党,至于皇亲中选一人,他没有想到会是谁?
他苦笑一声道:“请陛下明示。”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崔翘勤勉能干,任户部侍郎以来,把户部整理得井井有条,他又是宪王之婿,虽然资历上略有欠缺,但朕还是想破格提拔他,升他为门下侍郎;其次是扬州太守卢涣,治理地方经验丰富,资历也足够,政事堂中也确实缺乏有地方经验的相国,所以朕考虑调他为太子詹事;再一个,朕考虑在皇亲中选一人,要么是长孙家,要么是孤独家,不过长孙家的资历缺了一点,长孙全绪也不过是金吾卫将军,没有地方经验,倒是独孤浩然不错,先做扬州长史,又做江淮都转运使,当年裴耀卿就是从江淮都转运使入相,朕考虑升他为尚书左仆射,升任相国,不知相国是否同意朕的方案。”
李林甫震惊异常,三个相国中倒有两个是太子党人,再加上裴宽,三个太子党人入相,东宫刚刚出事,圣上却又如此安排,互相矛盾,令人费解之极。
李隆基见他半天没吭声,便笑道:“怎么,相国不同意?”
李林甫暗叹一口气,这已经定下来了,他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只能躬身道:“陛下可以召开政事堂会议,请六位相国共同磋商。”
“朕知道,不过爱卿是右相、百官之首,朕自然要和你先商量,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就这么定了。”
李林甫心乱如麻,便点点头道:“臣没有意见。”
李林甫从御书房退出,东宫之事忽然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太子用了巫术,李隆基也绝不会提拔太子党,如果是没有事情,那羽林军搜查东宫做什么?极可能是没有搜到证据,用这个来安抚太子,但似乎又有点大题小作。
他百思不得其解,快步向殿外走去,这时,独孤浩然却迎面走来,他见到李林甫,连忙施礼道:“卑职参见相国!”
李林甫微微笑着回礼,“我要恭喜孤独贤弟了。”
独孤浩然被圣上召见,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心中惴惴不安,李林甫竟恭喜他,着实令人疑惑不解。
“请问相国,喜从何来?”
“你去就知道了,我要你请客呢!”李林甫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而去。
独孤浩然心中更加疑惑,他跟着宦官走进了御书房,李隆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心中一跳,连忙上前长施一礼,“臣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赐座!”
一名宦官搬来只软墩,独孤浩然擦着边坐下,不安地等待着。
李隆基翻了翻他的资历,笑道:“独孤爱卿已经为官二十二年了吗?”
“是,卑职从开元十五年为东宫六率府参军,至今已经二十二年。”
“嗯!爱卿又做了右千牛卫录事参军,咸阳县主簿、邺县县令、江都县令、扬州长史,考评也很不错,难得啊!”
独孤浩然已经隐隐猜到要发生什么了,但他不敢相信,这时李隆基将文簿一合,笑道:“当年裴耀卿从江淮转运使入相,一直被誉为美谈,所以朕决定,升你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独孤浩然的眼前一阵眩晕,在他最想不到的时刻,竟踏上了人生的顶峰,他腿一软,跪倒在地,砰砰磕头:“臣谢陛下圣恩!谢陛下圣恩!”
李隆基微微一笑,又从御案上取过一本国书,“还有一件事情,朕要和你商量。”
“陛下请吩咐,臣谨遵圣命!”
此刻,不管李隆基要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答应。
“难得爱卿如此申明大义。”
李隆基感慨一声,翻开国书道:“葛逻禄向大唐求亲,希望能娶爱卿的长女,朕反复思量,为让葛逻禄忠心为朕戍边,朕决定答应他们的求亲,封你长女为明月公主,下嫁葛逻禄。”
……
当独孤浩然回到府时,独孤家族仿佛陷入冰火两重天,独孤浩然升任了相国,令独孤诸兄弟欣喜若狂,但独孤明月却又被选中和亲葛逻禄,令独孤家的后宅一片凄风惨雨。
裴夫人守在独孤府议事堂门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大女儿被选中和亲契丹,结果惨死,现在女儿又要和亲葛逻禄,令她悲愤之极,无论如何,她要劝说丈夫回掉这门亲事,不能再牺牲明月了。
可是议事堂中独孤家族的决议却令她一阵阵心寒,两个叔父,以及丈夫的三个兄弟、堂弟等十几人竟然一致同意和亲,都表示绝不能因和亲之事毁了独孤家的相国之位。
裴夫人愤然冲进了会场,会场中正谈论热烈,个个兴奋异常,裴夫人的突然闯入令会场鸦雀无声。
“你们都同意我女儿和亲葛逻禄,是吗?”裴夫人冷冷道。
众人十分尴尬,这时,独孤浩然的三叔独孤远站起身,干笑一声道:“其实我们也不愿意,但这是圣上的旨意,我们也无可奈何,再说浩然做了相国,权势在手,谅那葛逻禄也不敢欺负侄孙女,而且侄孙女可是明月公主,地位大大不同了,这是喜事啊!”
“是啊!大嫂,这是喜事,我们独孤家双喜临门。”众人七嘴八舌道。
“你们!”
裴夫人愤怒之极,她极力克制住怒火,对丈夫道:“老爷,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独孤浩然苦着脸跟着妻子走出议事堂,他知道妻子要说什么,连忙抢先道:“夫人,我确实没办法,圣上逼我答应,我只得应了。”
“哼!圣上逼你答应。”裴夫人冷笑一声,“如果你不肯接受相国,他会逼你吗?”
“这个……”独孤浩然无言以对,他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想过,葛逻禄比较弱小,不像契丹那样凶狠,明月嫁过去应该没事。”
“老爷,让我怎么说你,就算你不为我想,也要为孩子想一想啊!葛逻禄那种野蛮之人,不懂礼仪,不知伦理,咱们明月如花似玉一般的姑娘,嫁过去不知要被糟蹋成什么样子,老爷,咱们怎么给明月开这个口。”
独孤浩然垂下头,半晌他才低声道:“其实我刚才和明月已经谈过了。”
“什么?”裴夫人愣住了。
独孤浩然又叹了口气道:“明月答应了,她说不会让我为难,不会让家族为难。”
“你、你……”
泪水从裴夫人的眼中涌了出来,伤心地道:“你太自私了。”
她一转身,向内宅跑去,独孤浩然摇摇头,自言自语:“夫人,别怪我,其实我也不愿意,但真的没有办法。”
房间内,明月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平静,她穿得整整齐齐,一语不发地望着窗外,她已经没有悲伤了,父亲的一席话,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也让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绝不会连累独孤家族。
明珠却急得眼睛都红了,“姐啊,逃跑吧!我陪你一起逃,这是唯一的出路了,你跑掉了,他们只能去选别人。”
明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明珠急得一跺脚,“姐,你有勇气自杀,却没勇气逃跑吗?跑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明月!”裴夫人匆匆走了进来。
“娘!”明月站起身。
裴夫人心疼地把女儿抱在怀中,含泪道:“孩子,你走吧!娘同意你嫁给李庆安,你去北庭找他吧!”
“对啊!姐姐,娘都同意了。”
明月眼睛红了,泪水蓄满了眼眶,但她依然倔强地摇头道:“我是独孤长女,我不能连累家族,更不能连累父亲,祖父想了一辈子都没能当上相国,今天父亲当上了,实现了祖父一生的夙愿,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能不尽一点孝道。”
“可是姐姐,那是野蛮人啊!”
“妹妹,你别说了。”
明月拾起剪刀,毅然从头上剪下一络青丝,交给明珠道:“妹妹,姐姐求你去一趟北庭,把它交给李郎,如果他还念着我,我相信他一定会向圣上求情,如果他不肯,那就是我的命。”
裴夫人沉思了片刻,也点点头,对明珠道:“明珠,娘同意你去,娘这就给你安排,你连夜出发。”
第二百零七章 冲冠一怒
天宝九年的新年,李庆安是在碎叶城和唐军将士们一起度过,经历了近三个月的忙碌,碎叶城的局势已经渐渐稳定,十七名从北庭抽调来的文官已经适应了碎叶的环境,各种政事军务也慢慢走上正轨,二月初,随着最朝廷正式的任命和封赏到来,兵部召已升为冠军大将军的李庆安回京述职,他便将碎叶之事完全托付给了已获得正式任命为碎叶都督的段秀实,启程返回北庭,他将在北庭短暂停留后,直接进京。
二月中旬,李庆安率一万凯旋的大军抵达了月弓城,二月的月弓城依然被皑皑白雪覆盖,但春的气息已经传到这里,冰雪下,小溪开始潺潺流动,森林和草甸上已经出现了成群的羚羊,一望无际的森林中上空,一群群鸟儿在嬉戏飞翔,鸣叫声响彻山涧。
抵达月弓城,唐军将在这里休整三天,然后继续向东南进发,这天上午,几队数百名从北庭金满县归来的粟特商人也趁着冰雪开始融化的机会来到了月弓城,大群骆驼和货物的抵达,使月弓城变得热闹起来,李庆安正在城头巡视,忽然一名士兵从副城远远跑来,“大将军!”
“什么事?”
“大将军!”士兵在城下仰头大喊:“你的妹妹来了,在副城。”
“妹妹?”李庆安一怔,这是谁来了?小莲?还是如诗如画,他不及思索,立刻跑下了城楼,跟着士兵向副城快步走去。
越过一座山坡时,便远远看见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向这边奔来,女子也见到了他,挥舞着手,激动的欢叫着,仿佛一只迷途中发现了归林的小鸟。
“明珠!”
李庆安愣住了,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是明珠,她不是在长安吗?竟万里迢迢跑来北庭,出了什么事?
“李大哥!”
明珠一头扑进他怀着,激动得哭了起来,两个月的艰难跋涉,两个月风剑霜刀的侵袭,让她吃尽了苦头,如今苦尽甘来,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人,怎么不令她激动万分。
“明珠,冷静点,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大哥,快救救姐姐!”明珠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她只觉两腿发软,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明月!”李庆安大吃一惊,他抓住明珠的胳膊问道:“明月出什么事了?”
“将军,回城去说吧!”一名士兵小声提醒。
李庆安这才发现明珠脸上红得有些不正常,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竟是入手滚烫,“快!快进城去。”李庆安扶着她向城内奔去。
房间里,军医给明珠看过了,是太过劳累,又受了风寒,明珠躺在被子里,一边抹眼泪,一边对李庆安述说着长安发生的事情。
“皇帝封我爹爹为相国,又下旨让我姐姐和亲葛逻禄,爹爹说这是葛逻禄王子看中了姐姐,皇帝为了安抚葛逻禄人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姐姐为了家族的存亡,被迫答应了父亲,可是我知道,她绝不会下嫁胡蛮,李大哥,这会把姐姐逼死的啊!求求你让皇帝取消这门亲事,姐姐实在太可怜了。”
李庆安抚摸着手上一络青丝,青丝上还留有明月的一丝幽香,这是她把生命托付给了自己,一股盛怒在李庆安的心中升腾,葛逻禄人竟敢抢自己的女人,谋刺逻些还指定明月下嫁,不用说,这就是针对自己的报复,自己的宽仁竟换来了葛逻禄人的羞辱。
李庆安的拳头几乎要捏碎,‘葛逻禄人!’
他蓦然转身令道:“传我的命令,大军集结,血洗葛逻禄!”
……
当天下午,一万唐军骑兵出发了,他们的目标已经不再是北庭,而是东北方向的葛逻禄,五天后,一万骑兵越过了多坦岭,距葛逻禄的牙帐已不足两百里,葛逻禄酋长谋刺黑山闻讯,慌忙派使者来见李庆安。
使者被唐军押进了大帐,一进帐,使者跪下磕头道:“将军,葛逻禄遵从将军的命令,从不敢逾越边界一步,将军却来兴兵问罪,这是为何?”
李庆安怒道:“葛逻禄欲夺我妻,安能无罪?”
使者大惊,“将军,这是从何说起,葛逻禄怎敢夺将军之妻?”
“去问你们酋长,他比谁都清楚!”
李庆安咬牙切齿道:“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当发北庭大军讨伐葛逻禄,杀你们鸡犬不留!”
使者吓得逃回了牙帐,谋刺黑山心急如焚,他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使臣奔回,便急问道:“问清了吗?李庆安为何率兵前来?”
“回禀大酋长,李将军说我们葛逻禄抢他妻子,他盛怒之极。”
谋刺黑山大吃一惊,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抢北庭节度使的妻子,难道是有人私自所为,他不禁勃然大怒,吼道:“是谁!是谁干的?”
“父亲,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谋刺思翰快步走了进来,他上前给父亲行一礼,“父亲,这件事我很清楚?”
“你说,是怎么回事?”
“父亲,还记得上次我和大哥去长安吗?大哥在长安看中了一个女人,后来得知这个女人竟是李庆安的未婚妻,我苦劝大哥不能惹怒李庆安,可大哥却说,正因为是李庆安的女人他才更要得到手,他回来便偷父亲的印章,伪造国书向大唐求亲。”
“混蛋!”
谋刺黑山气得暴跳如雷,他发疯似的吼叫道:“把那个逆子给我抓来!抓来!”
谋刺思翰见时机已到,他再次煽风点火道:“父亲,大哥是因为上次李庆安抓了他的女人,他便刻意报复,他为了一己之仇,却把我们葛逻禄推入深渊,若想妥善解决此事,非大哥向李庆安请罪不可。”
这时,十几名士兵将谋刺逻多押了进来,他进帐大喊:“父亲,你抓我干什么,我又没犯什么罪?”
“你还敢说没犯罪?”
谋刺黑山冲上去劈头盖脸几个耳光打去,指着破口大骂:“你这个狗东西,是谁让你去夺李庆安的女人,你自己不想活,就去死,你别害了我们全族人!”
谋刺黑山恨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长子的好色和愚蠢给葛逻禄带来了无尽的灾难,他恨不得一刀杀了这个儿子。
谋刺逻多被打得野性大发,他见谋刺思翰在一旁冷笑,忽然明白过来,一声大吼,“狗杂种,你竟敢出卖我!”
他猛地挣脱了士兵的手,拔出靴中匕首向谋刺思翰劈胸就是一刀,不等他靠近,四周的士兵一涌而上,将他死死摁在地上,用绳子捆了起来。
就在这时,帐外跑来一名士兵,禀报道:“大酋长,唐军骑兵约一千人已经在三十里外了,李庆安命交出大王子,否则血洗葛逻禄。”
“父亲休怕他!”
谋刺逻多像野狼般地嗷叫道:“他只带一千人来,让我带兵去杀他,杀他个片刻不留,以雪前耻!”
谋刺黑山气得几乎晕倒,他指着谋刺逻多颤声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个比猪还蠢的儿子,罢了!罢了!为保我葛逻禄全族,我只有把你交出去,这是你自找的,休要怪我!”
他回头一摆手令道:“把他押送唐营,任由李庆安处置!”
几十名士兵将谋刺逻多推出大帐,这时谋刺思翰唯恐再出意外,便对父亲道:“孩儿愿替父亲去向李庆安赔罪!”
谋刺黑山叹了口气,“你去吧!他还有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谋刺逻多披头散发,一路大吼大叫,企图呼唤他的部族来救他,但直到他走出大营,始终没有一人来救他,谋刺逻多终于害怕了,他回头对谋刺思翰喊道:“二弟,我们是兄弟,你怎么能让我去送死?”
谋刺思翰阴阴地笑了起来,心中暗道:“兄弟?哼!你若不死,葛逻禄大酋长的位子几时才能轮到我?”
“二弟,你放了我,我的女人和钱财全部送你。”
“二弟,大哥求你了,放了我吧!”
谋刺逻多带着哭腔叫喊,他几乎要绝望了,谋刺思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令道:“把他嘴堵住!”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唐军骑兵骤然出现了,他们分为两队,风驰电掣般驰来,瞬间便将冲过了谋刺思翰一行,两军交错,围成了一个大圆,骑兵越收越紧,片刻便形成了一个铜墙铁壁般的人墙,将数十名阁逻禄人团团围在中间,刀光森冷,杀气腾腾。
李庆安一马飞出,长弓一指:“我要的人何在?”
两名葛逻禄士兵将捆在马上的谋刺逻多牵了出来,谋刺思翰上前施礼道:“李将军,我父亲已经查明了真相,这是谋刺逻多擅自所为,和葛逻禄人无关。”
李庆安冷哼了一声道:“无关!那求亲的国书是怎么回事?”
“那国书也是他伪造,偷盖了父亲的印章,李将军,在长安慈恩寺门前,他见明月姑娘貌美,便起了歹意,欲冲上去非礼,被我拼命拦住,他又听说明月姑娘是李将军的未婚妻,便要报复李将军,这是他个人私愤,和葛逻禄无关,父亲把他交给你,任李将军处置。”
谋刺思翰所言和明珠说的情况一样,李庆安眼中杀机骤起,冷冷地盯着谋刺逻多,缓缓从背后抽出一支箭。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能从我箭下逃脱,那我就饶你一命,若你逃不过,那就是你该死!”
他一摆手,唐军闪开了一条道,上来几名唐军用刀削断了谋刺逻多身上的绳子,谋刺逻多立刻伸手掏出口中的破布,指着谋刺思翰大骂:“你给我等着,我会把你千刀万剐!”
他调转马头便逃,他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在马上身手异常矫健,他一抽战马,战马如箭一般地飞驰出去,霎时间便在二十步外了。
李庆安慢慢拉开了弓,弓如满月,眼睛眯了起来,这时谋刺逻多已经冲出了七十步外,他不断在马上翻腾,左右躲闪,八十步,李庆安的弓弦松了,一支长箭如闪电般地射出,眨眼间便到了谋刺逻多身后,这时谋刺逻多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肚子下翻上,他忽然听见脑后有破空声,想躲开,但已经控制不住身体的惯性了,只听‘噗!’的一声,长箭从他后脑射入,箭尖从前额突出,他双眼暴凸,从马上栽落下地。
李庆安收回了弓,他冷笑一声对谋刺思翰道:“告诉你父亲,想娶亲之人已死,他可以向大唐退婚了。”
说完,他调转马头,长弓一挥,“我们走!”
一千骑兵呼啸而去,草原上躺着谋刺逻多冰凉的尸体,几只乌鸦‘嘎!嘎!’地在空中盘旋。
……
五天后,唐军返回了丝绸之路,在西林守捉,他们和护送明珠回北庭的唐军相遇,两军汇合,向北庭而去。
大军回到金满县,全县民众倾城而出,欢迎凯旋而归的大唐将士,官道两旁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民众,他们欢呼雀跃,激动万分,将一壶壶美酒和面饼递给唐军将士,副都护杨奉车带着王昌龄等一班文官迎了上来,老远便大笑道:“使君,一别半年,还记得我等否?”
李庆安跳下马和他们一一拥抱,笑道:“你们是我的后勤,我忘记你们,可就得挨饿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杨奉车高声对众人道:“诸位,使君高升,还没有请客,大家说怎么办?”
“使君要请客,痛饮三百杯!”
众人七嘴八舌,逼着他请客,李庆安举手笑道:“今晚我请客,大家去清安酒楼,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尽管随意,都记在我的帐上。”
“那使君不去吗?”
这时,李庆安已经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家人,笑道:“我离家半载,总要先和自己家人团聚吧!”
众人大笑,“知道!知道!我们自去清安酒楼。”
众人不再纠缠他,纷纷结伴去饮酒了,这时唐军各自归军营,稍作休整后,他们将放假三天。
李庆安带着明珠来到了家人面前,他的几个女人都伸长脖子望了半天了,半年不见,众人心中激动异常,可是明珠在身后,她们谁都不好意思上前,李庆安跳下马笑道:“怎么,半年不见,你们都不认识我了?”
舞衣抿嘴一笑,背着手悠悠道:“我们是来欢迎唐军将士凯旋,要回家吃饭还是去酒楼喝酒,随便你。”
“我自然是回家吃饭!”
李庆安回头见明珠有些黯然,便对如诗使了个眼色,如诗会意,她拉了如画一把,迎了上去,她们在长安时便相识了,关系一直很好。
“明珠,你几时来北庭的,怎么不来找我们?”
明珠勉强笑道:“家里有事,我急着找李大哥。”
“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来,我帮你拿东西。”如画接过包裹,笑着挽住她的胳膊。
舞衣走上来牵住了李庆安的手,嫣然一笑道:“李郎,你要回长安吗?”
“对!我在路上耽误了时间,只能在家里呆三天,要赶回长安述职。”
说到这,李庆安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你想和我一起回长安吗?”
舞衣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明珠,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我的琴院现在有二百多学生了,走不开,如画的茶叶铺也很忙,就让如诗陪你回去吧!”
“算了,长途跋涉她也受不了,我尽量早点赶回来。”
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赶来,对李庆安躬身施礼道:“使君,严先生说有急事找你,请你务必去一趟。”
“我知道了,这就去!”
李庆安回头对舞衣道:“我先去找严先生,晚上大家再好好相聚。”
严庄如此紧迫地找他,必有要事,李庆安心中惊疑,便匆匆地去了严庄的府第。
此时严庄一家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宅,距离李庆安的府邸不是很远,经过近一年的治疗和锻炼,严庄现在已经勉强能拄杖独立行走了。
李庆安一进他府第,严庄立刻便将他请到自己的书房。
“使君,东宫发生的事情你是否知晓?”
李庆安一怔,他远在碎叶,只是通过杂报知道一点朝中的过期事务,再有就是汉唐会的一些情报,但没有关于太子的任何消息。
“东宫出了什么事?”
严庄取出一份信件道:“这是裴尚书派人送来的,昨天才刚刚到北庭,我正要派人给你送去,你就回来了。”
李庆安接过信件看了看,是一封普通的信件,内容很简单,政事堂扩大到九相,已经明显分为四派,朝内权力斗争加剧,其次是二个月前太子犯事,触怒了圣上,被禁足东宫一年,不准接见任何大臣,裴宽提醒他进京后不要去拜见太子,至于太子犯事的原因却丝毫不提,他又看了看写信的时间,落款是一个月前写来,也就是说太子犯事一个月后裴宽才写这封信。
李庆安眉头一皱,问严庄道:“先生的紧迫事情是指朝中权力斗争还是太子犯事一事?”
严庄苦笑道:“朝廷扩相,很明显是圣上为了削弱李林甫的相权,原来是相国党一党独大,张党弱势,现在又增加了太子党和杨党,朝中权力斗争加剧,这自古是皇帝御下的一种手段,倒没什么奇怪,我担心的太子犯事,虽然裴尚书的信中没有说原因,但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先生说说看,怎么个不妙?”
严庄叹了口气道:“问题就是出在圣上在位的时间太久了,从先天元年至今已经快四十年,如今依旧身体健壮,在皇位上少说还能呆个十几年,可太子已经四十岁,从开元二十六年至今也已十二年,圣上还想不想让他再做下去?”
“你是说圣上有换太子之意?”
严庄点了点头,“这个太子既非嫡长,也不是圣明贤达,不过是庸庸碌碌之辈,我一直就认为当初圣上立他,就只是一个过渡,所以这十几年圣上一直容忍李林甫对太子的攻讦,不!应该是纵容,一旦太子有任何异心,或者势力坐大,他就会毫不犹豫换掉,让另一个新太子再战战兢兢从头开始,很明显,现在太子党势力强大,已有裴、卢、独孤三相,如此,圣上还能安安稳稳再坐十几皇位吗?我可以推断,这次太子犯事,圣上肯定有换太子之意,禁足东宫一年,就是不让他和外界有任何联系,然后圣上再从容安排。”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李庆安也不得不承认严庄的分析十分透彻,他想了想道:“那依先生的意思,我该如何应对?”
严庄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再告诉使君一个消息,王忠嗣在一个多月前暴毙,死因不明。”
李庆安大吃一惊,王忠嗣竟然死了,他心中不由飘过了一片阴云。
“使君,这绝不是好消息,王忠嗣已经没有军权,但仅仅因为在军中威望极高,便被灭口,而将军手握重兵,圣上对将军投鼠忌器,又可想而知了。”
李庆安忽然明白了严庄的意思,他这趟进京将凶多吉少,他沉思了良久,便问道:“我如果找借口不回京述职,先生以为如何?”
严庄轻轻摇了摇头,“我已想过了,这是下策,现在使君不管找任何借口,只要不回京述职,圣上就会认定将军有反意,除非将军起兵造反,否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造反?”
李庆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造反’一说。
“先生认为造反行得通吗?”
“将军自己认为呢?”
李庆安摇摇头,道:“我任北庭节度使不过一年,就算我想反,段秀实不会反,荔非兄弟不会反,南霁云、雷万春这些大将都不会反,还有千千万万的大唐将士,他们心向大唐,都绝不会随我造反,最后我只会落得孤家寡人。”
“使君说得不错,以安禄山控制了范阳和平卢这么多年,他尚不敢言造反,使君才任北庭一年,想造反只会是死路一条,我昨晚考虑一夜,为使君想了三条对策。”
……
第二百零八章 连环三计
李庆安入唐已经四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涉足大唐皇位之争,也没想过自己会面临如此凶险的局面,此刻他离死神只有一步之遥,这就是政治斗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是太子党人,太子若倒,他又岂能独善其身,自古亦然。
李庆安叹了口气道:“哪三策,先生尽管明言。”
“先说下策,就是使君立刻拥兵造反,可是拥兵造反没有理由,支持太子,但太子只是禁足东宫,并未被废,所以只要使君此时造反,只会人心尽失,落得身败名裂,所以我不赞成这条下策。”
李庆安默默点了点头,他也不赞成,此时造反,他和全家都只有死路一条,严庄又道:“再说中策,就是找借口不回长安,比如碎叶局势不稳等等,借口很好找,可问题是圣上不会这样想,使君的借口只会加大他除掉使君的决心,半年后他若调使君进京任大将军,使君去还是不去?去是死路一条,不去也是死路一条,那时使君最好的结局就是带家人隐姓埋名逃亡西方,我相信使君也不会采纳此策。”
李庆安苦笑一声,“先生说上策吧!”
“上策就是使君要想办法让圣上相信,使君忠心于他远远超过太子,绝不会因太子被废而造反,使君需要走一步险棋,后退一步,海阔天空。”
“先生可有具体策略?”
“有!”严庄微微捋着鼠须笑道:“我有连环三计,可保使君平安渡过此劫。”
……
长安,这两天长安的局势骤然紧张,起因是李隆基突然下旨,长安夜禁提早一个时辰,也就是天刚黑,长安城门坊门皆闭,其次,东宫的侍卫全部更换,全部换成了羽林军,并加强了戒备,李隆基也暂时从兴庆宫搬回了大明宫,恢复了早朝制度,并出席政事堂会议,这三条消息传出,长安朝野顿时人心惶惶,很多人都意识到,太子之位危矣。
大明宫紫宸殿,李隆基回到了他阔别了两年多的御书房,御书房已收拾得整洁干净、宽敞而明亮,这两个月,李隆基忙于政务,酒色之中沉溺较少,又早睡早起,精神比原来矍铄了很多,不过这样一来,李隆基更认定了自己从前的萎靡是受巫术控制的缘故。
李隆基坐在御案后,反复读着眼前的一份奏折,奏折是北庭节度使李庆安所上,表示在碎叶战役中他受伤严重,希望能暂时辞去北庭节度使一职,回中原养伤,这个奏请让李隆基很是意外,他当然明白李庆安言外之意,就是自解兵权,难道李庆安已经看透了自己的策略?
他几天前便已得到了消息,李庆安已经过了河西,进了入陇右,只带了三百亲卫,直到接到哥舒翰的秘密禀报,已经派军断了李庆安的后路,控制住了太子党的最大心患,李隆基这才迫不及待地实施他的断储计划,不料李庆安却主动自解兵权,从奏折的发出地点看,是从北庭发出,应该是和李庆安进京的同步发出,也就是李庆安在进京述职的同时,便决定辞去北庭军职了,李庆安的表态让李隆基一时有些犹豫了。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次东宫巫盅之祸虽然他当时盛怒难平,可当他冷静下来,他很快便发现了其中一些不合情理的地方,一是广平王府和东宫同时查出同一个巫妇的巫术,而且这两个案子之间并没有联系,这未免太巧合了一点,其次是广平王府查出小人,当时太子也在场,按照常理,他应该立即回书房销毁他的小人,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这也很不合理,而且在很多细节都没有明确的情况下,那个巫妇却忽然服毒自尽了。
李隆基已经意识到这件东宫的案子不是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被人陷害,但李隆基却不想改变什么,他需要这个借口更换太子,这个太子日渐庞大的势力和他最近的种种表现让李隆基感到了一种威胁,一种对他皇位的威胁。
太子是非废不可,不仅如此,他还要清洗太子党,太子党的骨干名单中,一共二十三人,裴宽、卢涣、独孤浩然、李庆安、韦涣、韦滔、王忠嗣……
其中最让他关注的是两人,一个是王忠嗣,在军队中享有崇高威望,去年没有杀他,是为了让哥舒翰顺利接交军权,现在他该死了,此人已经在一个多月前除去,已不足为虑,倒是北庭节度使李庆安让李隆基颇有点难办,李隆基也知道,李庆安和世家、皇亲不一样,是个出身寒末的军人,而且入太子党的时间不长,就是前年扬州盐案事件后,这样的人不会成为太子的铁杆心腹,同时这个人也颇为年轻有为,杀了他确实有点可惜了。
俗话说,态度决定立场,李庆安的自我解职信让李隆基杀他的决心动摇了,他沉吟良久,最终提笔将太子党名单中处置李庆安的决定改掉,由立斩改成了审查。
……
此时李庆安一行已经抵达了咸阳县驿站,他已经得到了长安局势紧张的消息,李庆安不得不佩服严庄眼光毒辣,事先看透了李隆基对太子禁而不废的手段,其实就是为了应对手握军权的自己。
当自己一到陇右,李隆基便发动了,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李庆安坐在桌前飞笔疾书,他在实行严庄连环三计中的第二环:寻求靠山,他也知道,太子被废是震动国体的大事,所有太子党一个都逃不掉,尤其是他这种手握军权的一方大员,十之八九是杀之以除后患。
李庆安疾速写了一封短信,对亲卫道:“把明珠姑娘请来。”
片刻,明珠匆匆走进房间,“李大哥,你找我吗?”
“明珠,你还记得我问过你,是否能接触到贵妃一事?”
明珠点点头,“贵妃娘娘几次召我去梨园唱歌,我应该可以见到她。”
“这就好,我这里有封信,你替我立刻转交给贵妃娘娘,事关我生死,你一定要想办法替我交给她。”
明珠吓了一跳,“李大哥,出什么事了?”
“你别管,你要尽快把信给她!”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名亲兵奔来禀报,“使君,我们发现有大批军队正向这边赶来。”
李庆安脸色一变,把信塞给明珠,“你快从后门走!快走!”
“李大哥!”
明珠吓脸色苍白,李庆安一跺脚,命令亲兵:“你们快带她走!”
几名亲兵护卫着明珠向后门跑去,明珠一边奔跑,一边回头恋恋不舍望着李庆安,渐渐地跑远了。
李庆安把头盔端正地戴在头上,平静地等待着军队的到来,很快,马蹄声惊破了寂静的夜色,只听一个声音大喝:“北庭节度使李庆安可在这里。”
李庆安听出这是长孙全绪的声音,只听驿丞道:“在!李使君就在驿站内。”
“包围驿站,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长孙全绪的声音特别响亮,这是在提醒李庆安,李庆安立刻令道:“传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反抗。”
他站起身,缓缓向驿站外走去,驿站外火光熊熊,火把将驿站照如白昼,密密麻麻的羽林军士兵将驿站团团围住,足足有三千人之多,剑拔弩张,新任左羽林军大将军长孙全绪一马当先,手提一柄长槊,旁边站着宦官鱼朝恩,手捧一卷白麻圣旨,另外,在军队后面还有刑部侍郎张倚、大理寺卿吉温、御史中丞宋浑。
这时李庆安缓缓走出驿站,他见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的高官都在,不由笑了笑,这是要大三司会审了,不知李隆基要给自己安什么罪名?
长孙全绪凝视着李庆安,表情十分复杂,他忽然喝令一声,“李庆安,我奉陛下之命而来,希望你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李庆安点点头,“此事和我亲卫无关,是否可以放他们走?”
“可以!但不得进京。”
李庆安立刻回头令道:“尔等自行散去,不得进京。”
这时,鱼朝恩上前,举起圣旨道:“圣旨在此,李庆安接旨。”
李庆安跪下,“臣李庆安接旨。”
鱼朝恩刷地展开圣旨,朗声道:“北庭节度使李庆安,未经朕及兵部许可,在班师途中擅自出兵北击葛逻禄,经监军查实,确有此事,当问其罪,暂免其北庭节度使、北庭大都督及太子宾客之职,交大三司会审,以定罪责,钦此!”
李庆安苦笑了一声,这就叫欲加其罪,何患无辞,边疆节度使敲打胡人,哪个不是想打就打,事后还有功有赏,到自己这里,却变成了罪责,又不是正式的战役,何须他李隆基批准?看来,让明月和亲,他是用心良苦。
“臣接旨!”
这时,刑部侍郎张倚走上前道:“李使君,请跟我们走吧!”
他暗暗叹了口气,李庆安被抓,意味着太子党人的清洗正式开始,他也是太子党人,不知能不能逃过此劫。
李庆安站起身,“走吧!”
他翻身上马,在三千羽林军带甲士的严密看守下,向长安城而去。
……
就在李庆安被抓捕的三个时辰后,天刚蒙蒙亮,大明宫丹凤广场的龙尾道下,裴宽跪在丹陛前接受李隆基颁下的圣旨。
“礼部尚书裴宽,年老体弱,不堪政务繁重,特准其告老退仕,即日起,免去其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特进,钦此!”
“臣裴宽领旨!”
在东宫,刚刚升为太子詹事的卢涣也接到了旨意,御史中丞宋浑弹劾其在前年的扬州盐案中涉嫌收受杜泊生贿赂,免去其太子詹事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下狱严审。
御史中丞宋浑的弹劾名单中也提到了尚书左仆射独孤浩然,盐案爆发时他任扬州长史,也难脱干系,暂停止其尚书左仆射及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在家听候审查。
短短四个时辰内,北庭节度使李庆安、礼部尚书裴宽、太子詹事卢涣、尚书左射仆独孤浩然纷纷被抓或被罢免,长安城为之轰动,庆王党、杨党额首相庆,太子党噤若寒蝉,相国党沉默不语。
大唐皇帝李隆基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太子党核心人物全部落马,下一步就是剑指东宫太子。
由于李隆基只搬家了一半,杨玉环还在兴庆宫没有搬回大明宫,因此高力士一直在兴庆宫忙碌搬家之事,他刚刚听到一点消息,便匆匆赶到了大明宫,这些天他也是心力憔悴,李隆基的突然翻脸令他措手不及,从李隆基的滴水不漏来看,他早有布置,只是自己一无所知。
高力士不得不佩服李隆基隐忍和雷霆手段,他服侍李隆基四十几年,忠心耿耿,李隆基竟还悄悄瞒着他布置废太子之事。
一路上赶往大明宫,高力士不停地听到消息,李庆安在咸阳被捕、裴宽被免职退仕、卢涣被抓、独孤浩然被停职,每一桩案子都足以轰动朝野,可现在却集中在一起爆发,这种情况只有在三十七年前的宫廷政变中发生过,正是那次宫廷政变,年轻的李隆基率兵诛杀了太平公主集团,登上了大唐天子之位。
而今天是天宝是九年四月初十,又一次类似宫廷政变式的严重事件再一次爆发了,这次是东宫之变。
高力士心急如焚,他驱车冲进大明宫,直奔紫宸殿,侍卫和太监不敢阻拦,纷纷在前面替他引路。
冲到御书房门口,高力士忽然听见李隆基的怒喝声:“你是堂堂的朝廷右相国,百官之首,现在三个相国皆出事被免职,这么严重的事情难道你没有责任吗?难道还要朕来替你担这个责任?”
“臣不敢,臣御下不严,愿承担责任。”
这是李林甫的声音,高力士不禁暗暗摇头,现在居然连李林甫也被牵连了。
“好吧!朕念你政务繁忙,无暇管束百官,朕就不多罚你了,这次是吏部失察,导致朕提拔相国失误,吏部当负主责,免去你吏部尚书之职务,免去吏部侍郎达奚珣,贬为河南参军,调户部韦见素接任吏部侍郎。”
站在门外的高力士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他忽然若有所悟,看来韦见素也是杨党的人了。
御书房内,李林甫心中黯然,这次暴风骤雨式的清洗,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参加,他和太子李亨斗了这么多年,最后把李亨扳下去的,却是当官不到四年的杨国忠,杨国忠有何德何能?不过是另一条听话的狗罢了,这时,李林甫忽然想到了一句古话:‘狡兔死,走狗烹。’
现在狡兔虽然没有全死,但他这条狗却老了,不用说他也猜得到,这个吏部尚书之职,也非杨钊莫属了。
他叹了口气,躬身道:“陛下,臣知罪,愿意接受陛下的处罚。”
李隆基也知道不能几条线作战,尤其在废太子之时,要尽量保持政局稳定,在稳定朝局的能力上,杨国忠既无资历,也无经验,远远不能和李林甫相比,李林甫暂时还要再用两年,免去他的吏部尚书,就适合而止了。
他便点点头道:“朕也知道你是忠心耿耿,所以朕不想过多处罚你,你是老臣,又是百官之首,这段时间朝政混乱,你替朕好好地稳住朝政,知道吗?”
李林甫听懂了李隆基的话,他不由又转忧为喜,躬身道:“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隆基微微一笑,摆摆手道:“去吧!朕有些累了。”
“臣告退!”
李林甫慢慢退出了御书房,却一下子看见了高力士,他想说一句话,可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叹口气匆匆走了。
高力士走进御书房,李隆基有些疲惫了,正躺在御座上闭目养神,尽管高力士轻手轻脚,但还是把李隆基惊醒了。
“大将军,你怎么过来了,贵妃那边怎么样?”
“回禀陛下,娘娘很好,她在问陛下今晚上是否回去?”
“算了,今晚朕就留宿大明宫,在武贤仪处,跑来跑去朕也累,你去给爱妃说一声,朕明天再回去。”
“老奴遵旨!”
高力士答应,却没动,李隆基瞥了他一眼,问道:“大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陛下,真的……决定废太子吗?”
李隆基脸一沉,有些不悦道:“你又要替他说话吗?”
高力士慌忙跪下道:“老奴不敢,只是东宫巫盅之事疑点颇多,老奴以为要再查……”
“还要再查什么?”
李隆基恼怒地打断了他的申述,“他安排心腹宦官在东市设点,私自和外面重臣接触,证据确凿,就凭这一点朕可以废了他,还有巫盅之事,朕从他书房里搜出了小人,他不仅诅咒大唐天子,还诅咒他的父亲,这种不忠不孝的逆子,朕能把社稷交给他吗?”
“陛下息怒,太子做皇储十几年,忠厚仁慈,素有口碑,这次巫盅之事,老奴认为绝不是他所为,陛下不可仓促废太子啊!”
“哼!忠厚仁慈?朕也以为他忠厚仁慈,可是他忠厚吗?他背着朕私自结交大臣,韦坚一案朕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了,这才几年,他又开始了,他忠孝仁厚的下面分明是一颗狡诈阴险之心,你不要再劝了,这次朕决心已定。”
“陛下!陛下三思啊!”
高力士头磕得砰砰直响,额头已见了血,他满脸泪水道:“陛下今年已经六十有六,人生七十古来稀,陛下现在废太子,这对大唐的社稷将是何等危险,陛下现在废太子,会使兄弟相残,父子反目,那时陛下心之哀痛,情以何堪?”
高力士的谏言戳到了李隆基的痛处,他勃然大怒,将砚台狠狠向高力士砸去,‘砰!’砚台砸在高力士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高力士身子晃了晃,几近晕厥,但他强忍巨痛,再次替李亨申辩道:“陛下严禁太子私交大臣,可是却鼓励其他亲王结交才俊,这对太子何以不公?再说太子下巫盅,太子却始终不肯承认,可见其中必有冤屈,哪有在广平王府中发现小人,时隔四个时辰又在东宫中发现小人的道理,如此不合情理,陛下怎能视而不见?陛下,太子也是陛下的儿子,父子人伦,相煎何急啊!”
“你给我闭嘴!”
李隆基大声咆哮起来,他指着高力士,恶狠狠对左右令道:“将此獠给朕拖下去!拖下去!”
几名大宦官强扶着高力士,半拖半劝道:“高翁,下去吧!别再惹陛下发火了。”
高力士年事已高,他血流满面,已经快支持不住了,最后他大喊一声,“陛下,老奴不是为太子,老奴是为陛下着想啊!”
他晕厥了过去,李隆基颓然瘫坐在龙座上,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叹了口气道:“高翁老矣,把他送回府养老吧!”
……
第二百零九章 明月探监
庆王府密室内,杨国忠正和庆王李琮对饮庆功酒,这两天发生的事使他们二人得意非常。
杨国忠眉飞色舞道:“殿下请放心,太子此番被废已成定局,今天下午,圣上找我去御书房,你猜发生什么事,哈哈!居然任命我为吏部尚书,连李林甫的老底都挖了。”
“那我就恭喜杨尚书了,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碰一杯酒,一饮而尽,李琮又道:“杨尚书,不知那李庆安能不能把他在狱中干掉,我实在恨透了此人。”
“殿下,现在可不能动他。”
“为何?”
杨国忠叹了口气,道:“不知是圣上遗漏,还是刻意为之,李庆安几乎所有的职位都被免掉,竟还有一个御史大夫之职未免,我猜圣上现在对他还举棋不定。”
李琮无可奈何,只得恨恨道:“只是他不死,我这口气难以咽下。”
“殿下,我何尝不恨他,但现在不能节外生枝,要等太子彻底被废掉后,我们再动手,否则一旦被圣上察觉,我害怕因小失大啊!”
“高!实在是高!”李琮一竖大拇指,赞道:“杨尚书不愧有相国胸怀,能忍常人不能忍,我敬佩万分,来!我再敬尚书一杯酒,日后我入主东宫之事,还望尚书多多支持。”
“一定!一定!”杨国忠将酒一饮而尽,眯着眼笑道:“不过,我们虽不能明着杀李庆安,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也未为不可。”
……
第二天,朝中局势依然紧张,御史台连发三道弹劾,鸿胪寺少卿马知礼置别宅妇,被弹劾免职;陕州太守韦涣涉嫌在益州为太守时坐赃,被免职入京审查;庆州太守徐云生强占民地,就地罢免入狱。
这意味着清洗太子党向纵深发展了,朝中上下人心惶惶。
一早,独孤明月在两个家人的陪同下,拎着一只篮子来到了大理寺狱,大理寺狱位于皇城大理寺内,一般用于关押犯罪的官员和他们的家眷,而一般民众则关押在京兆狱,大理寺在武周时期几度扩建,渐渐形成了一座规模庞大的中央监狱,独孤明月被封为明月公主的正式诏书虽还没有下来,但她毕竟是独孤家长女,身份高贵,又是大理寺少卿裴旻的外甥女,狱丞不敢怠慢,连忙禀报了正在视察监狱的裴少卿。
裴旻是前相国裴耀卿之子,裴宽之侄,素有清誉,他听闻明月来探监,不由有些为难,虽然明月是他外甥女,但也不好随便答应。
大理寺也并非不准探监,但一般只限于直系亲属,如妻探夫,子探父等等,虽然长安人人都知道独孤明月和李庆安是什么关系,但以她现在的身份来探监似乎有些不妥,其实以裴旻的权力,他可以特批明月探监,可在这个局势紧张地关头,又是李庆安这种身份特殊的人,他不敢擅自做主了。
这时,狱丞低声道:“裴少卿,这李庆安从前天夜里被抓至今,滴水未进,若有三长两短,我们可无法交代。”
裴旻一怔,“为何不给他饮食?”
“我们给的,只是他不肯用。”
裴旻心念一转,忽然明白了,这是李庆安怕人暗中动手脚,不肯用狱中饮食,他不露声色问道:“这两天晚上有情况吗?”
狱丞向两边看了看,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昨晚是罗狱丞当值,听说吉使君昨晚一更时分来过,呆了一会儿,和罗狱丞秘密说了什么,具体我不知道。”
裴旻低头想了想,道:“那好吧!只准她一人进来探视,但时间不要太长。”
片刻,独孤明月在牛御丞的引领下,走进了大理寺狱,关押李庆安和卢涣的特殊牢房位于地下,是由一块块大青石砌成,共有八间这样的地牢,层层大门把守,守卫异常严格,明月身份特殊,没有人敢搜她身,又有裴少卿的特批,众狱差便让她进去了。
‘哗啦!’锁开了,碗口粗的大铁链被取下,一扇黑黝黝的大铁门开了,明月走了下去,轰隆一声,大铁门又关上了,眼前一片昏暗,一条黝黑不见底的石道通往地底深处。
“姑娘,请随我来!”
一名狱卒领着明月沿着昏暗潮湿的通道向下走,两边石壁上全是光滑的青苔,每隔十几步,石壁上有一盏油灯,灯火如豆苗,突突地抖动着,将石壁照得时明时暗,显得格外地幽冥诡异,明月挎着篮子,扶着石壁慢慢下行,忽然她感觉到石壁上有东西在爬动,吓得她猛地缩回了手,她仿佛听见身旁有轻微的簌簌爬动声,她感觉有不知的东西从她脚边爬过,吓得她心惊胆颤,这时,他们走到了石牢底部,这里又被一道厚重的铁门阻拦,狱卒用尽敲了敲门,一扇小窗开了,一点灯光下,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这是一名独眼老狱卒,满脸伤疤,他声音嘶哑而低沉,“什么事?”
狱卒递进一块铜牌,道:“探监!”
狱卒又回头对明月道:“姑娘,裴少卿有特别交代,我们不敢搜查你,希望姑娘能快一点,不要让我们为难。”
明月点了点头,片刻,铁门在刺耳的吱嘎声中打开了,一股阴潮的霉味扑面而来,明月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她犹豫一下,走进这座俨如阴曹地府般的地下牢房。
一直走了十几步,独眼老狱卒用铁链敲了敲手腕粗细的铁栅栏,‘哗啦!哗啦!’作响。
“三十五号,有人探监。”
明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扑上去,抓住了栅栏,颤抖着声音,低低喊道:“李庆安!”
牢房里阴暗而潮湿,四壁空空荡荡,只放着一张旧木榻,木榻上放着一堆破烂被褥,在木榻上无精打采地躺着一人,听见明月的喊声,他‘腾!’地坐了起来,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正是在咸阳被抓捕的李庆安。
“是你!”
他心中一阵惊喜,几步冲到栅栏前,抓住了明月的手,“你怎么来了?”
明月见他劈头散发,满脸污渍,浑身上下只穿一件白色的单衫,不由心如刀剜,泪水从她眼中涌了出来。
“没事!没事!”李庆安拍拍她手安慰道:“他们不敢动我一下,我还是御史大夫呢!再说我外面还有三百亲卫,谁敢动我一根汗毛,除非他活腻了。”
他一眼瞥见明月挎着篮子,笑道:“可是带吃的给我了?”
“嗯!”明月连忙揭开篮子上的布,里面是一只食盒,旁边还有一瓶酒,狱卒打开了递送食物的窗口,明月把食盒和酒递了进去。
“这是我亲手做的菜,你尝尝。”
“呵呵!多谢了,我真的饿坏了。”
李庆安接过食盒又问道:“他们检查过没有?”
“我说我是送酒菜的,他们就没有检查,他们只揭开布看了看,没有动酒菜。”
“那就好!”
李庆安咕嘟咕嘟将酒一饮而尽,又接过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含糊笑道:“好!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菜。”
明月见他饿得狠了,不由心疼道:“那晚上我再给你送来。”
“好啊!给我送一只烧鸡,再送两瓶葡萄酒,这样,他们除非把我一刀杀了,否则再没任何机会,哈哈!”
明月心中十分担忧,她见狱卒已经离开了,便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暂时没有!”
说到这,李庆安瞥了她一眼,笑道:“那个想娶你的葛逻禄王子被我一箭射死了,你开心吗?”
明月点点头,轻声道:“明珠已经告诉我了。”
明月俏脸微红,她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明珠……”
刚说出‘明珠’两个字,她忽然见李庆安向她摆手,立刻醒悟过来。
李庆安赞许地点点头,这时,牢房门外有人喊道:“好了!探监可以结束了。”
“知道了!”
李庆安吃完最后一口菜,便把碗筷和食盒送了出来,他又取下一块玉,笑道:“这是我祖上留下之物,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来!我给你戴上。”
明月的眼中闪烁着异彩,慢慢靠近栅栏,抬起头激动地望着他,手合在胸前,仿佛在等待着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到来,李庆安微笑着,看着她扬起的脸就像一朵鲜艳夺目的花儿,他将玉佩戴在她天鹅般优美的脖子上,他们彼此望着,没有任何语言,他们的眼睛已经把一切感情都传递给了对方。
这时,门外的狱卒又焦急地喊了,“姑娘,快点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走了,晚上我再来看你。”
明月挎上篮子,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李庆安一眼,李庆安笑着向她挥了挥手,明月俏脸晕红,跟着老狱卒出去了。
走出狭长幽暗的石道,明月的眼前豁然一亮,一股清新的风扑面而来,她又回头看了看黑暗的甬道,大铁门正轰隆隆关上,她竟有一种从地府重回人世间的感觉。
这时,远方奔来一队士兵,她连忙闪到一旁,只见一名官员走近,高声喊道:“奉刑部、御史台之命,提审李庆安!”
“姑娘,走吧!”她的家人低声提醒道。
明月叹了口气,便走上了马车,她立刻仔细端详李庆安给她的定情信物,这是一块温润细腻的美玉,阳光照在玉上,美玉晶莹剔透,明月心中充满了喜悦,对马车夫道:“好了,走吧!”
车夫长鞭一甩,马车调头,迅速驶出了大理寺。
……
兴庆宫,一名宦官领着独孤明珠,快步向深宫走去,独孤家是皇亲国戚,再加上独孤明珠嗓音极好,宛如天籁之声,她由此深得精通音乐的杨贵妃喜欢,经常进宫陪杨贵妃排演舞曲。
明珠忧心忡忡,她昨天已经来过一次了,但杨贵妃忙于搬家,无暇顾及她,让她今天再来,此刻距李庆安被抓已经一天一夜了,她和姐姐也一夜未睡,商量救李庆安的办法,想求父亲,可是父亲也被停职了,心情十分恶劣,想来想去,只能来求贵妃说情。
姐妹俩分头行动,明月去探监,明珠便进宫来找杨贵妃。
“明珠姑娘好像很久没来了吧!”
“嗯!有几个月没来了。”
她勉强笑了笑道:“已经三个月没有进宫了,听说娘娘谱了新曲,想来试唱。”
“哎!娘娘忙于搬家,可能也没心思试新曲,明珠姑娘随我来吧!”
两人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沉香阁,远远地听见有琴声传来,这是杨贵妃借琴声向她最喜欢的沉香阁告别。
这两天杨贵妃有些疲倦,搬家的烦恼和琐碎的事情缠着她,再加上她要离开刚刚住习惯的兴庆宫,返回大明宫,心情有些不好。
她弹完了最后一段,将琴声一收,低低叹息一声:“哎!”
这时,她的贴身侍女上前道:“娘娘,明珠姑娘来了,在外面等候。”
“让她进来吧!”
片刻,侍女便带着明珠走了进来,杨玉环也很喜欢明珠的活泼可爱,此时见明珠瘦了很多,又眼带忧色,便笑道:“是发愁找不到情郎,便找我来帮忙吗?”
明珠盈盈施礼道:“娘娘,我有很重要的事来求娘娘。”
杨玉环见明珠神情忧伤,不由也收了玩笑之心,问:“什么事情?”
明珠看了看两边,杨玉环便一摆手道:“你们退下!”
宦官和宫女们都退了下来,只剩下两名杨玉环的贴身侍女,明珠跪了下来,含泪道:“求娘娘救救李庆安吧!他要被圣上杀了。”
杨玉环一愣,忙道:“这是从何说起,李庆安不是碎叶战役立功,被圣上重重封赏了吗?怎么会被杀?”
“娘娘,李庆安确实在咸阳被羽林军抓了,当时我也在,我这里还有一封他写给娘娘的信。”
说着,明珠从发髻中抽出了卷成长条的信,双手呈上,侍女接过,交给了杨玉环,杨玉环将信慢慢展开,只见信中写道:“臣一向忠心于圣上,忠心于大唐,只因受东宫牵连,被陛下生疑,不幸沦为阶下之囚,性命不保,恳请娘娘看在旧日之缘,替臣向陛下求情,娘娘之恩,庆安将结草衔环相报。”
杨玉环大吃一惊,“皇上要杀李将军吗?”
“娘娘,李大哥现关在大理寺狱中,就算圣上不杀他,他也会被仇家所杀,娘娘,救人如救火啊!”
明珠急得快哭出来了,杨玉环安抚她几句,便起身道:“我这就去找圣上,李将军是我师傅,我怎能见死不救。”
她回头令道:“备驾,我要立即去大明宫。”
一刻钟后,数百名侍卫严密护卫着杨玉环的鸾驾,向大明宫行去,明珠不便同行,便留在了兴庆宫。
杨玉环没有走丹凤门,而是走左银台门进入了后宫,再从后宫绕道紫宸殿,从她进宫以来,杨玉环从来没有来过李隆基的御书房,这是一种姿态,表示她从来不干涉国事,今天为救李庆安,她打破了自己不来御书房的惯例。
走到御书房不远处,几个当值宦官正在相聚聊天,忽然见娘娘来了,吓得他们一齐跪下,“奴才参见娘娘!”
杨玉环见这群宦官都在御书房外,不由有些奇怪,他们应该服侍在三郎左右才对,她见御书房大门紧闭,便问道:“圣上在接见大臣吗?”
“没……没有!”
宦官们个个神情紧张,回答得结结巴巴,杨玉环心中生疑,又追问道:“那房中有谁在?你们怎么都出来了,高公公呢?”
“回禀娘娘,高翁昨日被圣上送回府了。”
这时,杨玉环隐隐听见有女人笑声从房内传来,心中更加生疑,她快步走到门口,刚要敲门,却听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陛下,你说我和你娘子到底谁美?”
“呵呵!当然是你美,朕在御书房,只想你一人。”
“那今晚上你就睡在御书房,我也不回去了,如何?”
杨玉环的脸蓦地胀得通红,御书房内竟是她从小关系最密切地三姐,她也早发现三姐和三郎关系暧昧,她也追问过三郎,三郎发誓绝无此事,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是在御书房中幽会。
‘轰!’地一声,门被推开了,御书房内,杨花花坐在李隆基的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调情,门突然被推开,吓了他们两人一大跳,只见杨玉环满脸愤怒地站在门口,眼睛里充满了怒火。
杨花花吓得站了起来,勉强笑道:“四妹怎么来了?”
“我是不该来,打扰你们了,三姐,你真是对得起我啊!”
李隆基干笑一声道:“娘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了!”
“误会?”
泪水从杨玉环的眼中涌了出来,“陛下,我听见了我不该的话,看见了我不该看见的事情,所以我误会了,对吗?”
她一指杨花花,咬紧银牙道:“这个女人,如果不是我亲姐妹的话,我就会立刻下令杖毙了她,可是我处处容忍,换来的却是她对亲妹妹的伤害,好吧!你们继续,我什么没看见。”
她转身就向外走去,李隆基恨得向桌上猛捶一拳,“这个醋女人!”
杨花花心中又乱又怕,她无心呆下去了,便道:“陛下,那我就先走了。”
她见李隆基没有反应,便悄悄地溜走了,李隆基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叹了口气,索然无趣地起身道:“传朕的旨意,回兴庆宫!”
……
李隆基回到了兴庆宫寝宫,走到门前,他迟疑一下,问宫女道:“娘娘怎么样了?”
“陛下,娘娘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
李隆基摇摇头,走进了杨贵妃的寝宫,只见杨贵妃背对着门,坐在绣墩上,呆呆地望着墙壁。
“我说过,不要来打扰我。”
“娘子,是我!”
杨玉环半天方冷冷道:“你回来做什么,你不是在御书房很忙吗?”
李隆基叹了口气,弯下腰哄她道:“娘子,这次是为夫错了,保证没有下次,你就消消火吧!别吃醋了。”
“吃醋?”杨玉环哼了一声,“我敢吃醋吗?吃醋是七出之一,我既不能生子,早已犯了七出,蒙你不弃留我在宫中,我再吃醋,我还能自容吗?”
李隆基见她使了小性子,无奈,只得给她长长施一礼,“娘子,为夫真的给你认错了,别生气了。”
杨玉环倒并不是真为吃醋而生气,李隆基有四万后宫,她气得过来吗?关键是在御书房调戏三姨,这种丑事一但传出去,杨家的脸可就丢尽了。
她叹了口气道:“陛下,臣妾并非醋坛子,你若真喜欢我三姐,那就索性纳她入后宫,臣妾也无话可说,世人也不会说三道四,可是她现在是什么身份?陛下在处理国之大事的地方偷情,一旦传遍朝野,这对陛下的声誉可是极大地损害,臣妾忧心的是这个。”
杨玉环说得尖锐,使李隆基心中有些不舒服,他不悦道:“朕是天子,是大唐之主,谁敢妄议朕?”
“陛下,嘴是长在别人脸上,史书是后人来写,陛下能堵得住吗?”
杨玉环索性放开了话题,把这几年心中的不满一起说了出来。
“陛下因宠爱臣妾而厚待杨家,臣妾感激不尽,但臣妾只要给他们锦衣玉食,让他们享受人间富贵便可以了,可陛下给他们太多,致使他们飞扬跋扈,横行长安,长安人提到五杨,无人不咬牙切齿,臣妾以为这就不是厚待杨家,而是害了杨家,三姐修一栋宅子,耗资百万贯,夺尽天下人衣食,大姐游一趟终南山,州府县令用红缎铺地五里来迎,这些臣妾都有耳闻,奢侈也就罢了,但陛下还给他们高官重权,杨铦和杨锜从小就是不学无术之人,连字都认不了几个,陛下却让他们掌管朝省重要寺监,还有从兄杨钊,臣妾也很了解他,好赌如命,一个市井之徒,可陛下却用他为大唐相国,相反,真正的猛将贤良,陛下却不能容,将他们下狱问罪,陛下,这不是明君所为啊!”
“不要再说了!”
李隆基被说得恼羞成怒,指着杨玉环斥责道:“不要因为你是贵妃,就可以任意说朕,你把朕惹恼了,朕一样把你打入冷宫。”
杨玉环跪了下来,哀哀道:“陛下,臣妾不敢妄议国事,可是臣妾不想因为杨家而毁了盛世大唐,毁了陛下的千秋美名。”
“朕再说一遍,朕不要你教训!你听见没有?”李隆基怒吼起来。
杨玉环悲不自胜,她含泪道:“臣妾当初本来就不应来大明宫,陛下放臣妾回乡吧!”
“好!好!好!”李隆基这两天脾气暴躁,先被高力士触怒,现在又被杨玉环相逼,他盛怒之下,有点失去理智了。
“你不要以为用出宫来要挟朕,朕就怕了你,来人!”
进来了几名宦官,李隆基指着杨玉环令道:“把她送回杨国忠府上去,朕不想再见到她了。”
说完,他一拂袖,怒冲冲走了。
“传旨,摆驾大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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