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调将扬州
作者:高月|发布时间:2024-06-29 00:29:45|字数:54091
夜幕初降,皇城兵部的衙门里灯光微明,原本休假中的各司朝房里都有人影在晃动,今天是武举第一天,一千余名今天参加武举考生们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几个司的官员们都在忙碌地整理文书档案,笔在沙沙地走着,一个个考生的命运将在他们笔下定格。
这时,兵部司郎中罗端拿着一份文书匆匆走进了侍郎李麟的房内,“李侍郎,名单已经我们排出来了,这是初步方案。”
罗端将一纸名单轻轻放在李麟的案头,李麟连忙接过名单仔细地看了起来,这份名单就是陈希烈的方案了,调京中的边关悍将为团练使,去江淮地区练兵半年。
陈希烈中午提出来,便要求兵部连夜拟出方案,用他的话说,此事甚急,不得拖延。
李麟看了片刻,便点点头,起身匆匆向尚书房而去,尚书名义上是一部的首脑,但实际上的权力掌握在副手侍郎的手中,尚书并不过问具体的事务,他们实际上是相国的一员,参与商讨军国大事,所以陈希烈名义上是兵部尚书,在兵部也有一间朝房,但他却极少来兵部坐镇。
但今天的情况却例外,调边将是他提出的方案,所以最后的定案是一定要他来拍板。
此时尚书房内灯光微明,陈希烈坐在房内看书,等待下面报来的方案。
“相国,已经好了。”
门口传来了兵部侍郎李麟的声音,陈希烈连忙放下书道:“进来吧!”
门推开了,李麟快步走了进来,将一份方案文书放在他的面前,“请尚书过目。”
陈希烈接过草案,上下仔细地查看,李麟在一旁解释,“按照相国的建议,这次选了江南道和淮南道的十五个兵府为试点,从在京边将中抽取三十名弓马娴熟的边将赴任,为期半年,每兵府各设正副团练使一人,暂行都尉之职……”
陈希烈一个一个查看,调范阳史思明为升州江宁团练使,蔡希德副之;调朔方郭子仪为苏州长洲团练使,李国臣副之;调陇右李光弼为常州武进团练使,哥舒曜副之;调安西李嗣业为扬州江都团练使,荔非元礼副之……
他迅速找到了李庆安,在第八组,‘调安西李庆安为寿州寿春团练使,荔非守瑜副之。’
陈希烈眉头轻轻一皱,指了指李庆安道:“把他和李嗣业调换一下,李庆安为扬州江都团练使,其他各州都不变,可以正式拟方案了。”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改。”
李麟匆匆离去了,陈希烈将笔往桌上一放,长长地舒了口气,有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轻松。
半个时辰后,一辆由数十人护卫的马车驶进了平康坊,在李林甫的相国府前停了下来,陈希烈手中拿着一份文书方案,匆匆走下了马车。
……
李庆安的第二场比赛是在初六下午,在安仁坊马球场,由上届第三名安西队对阵剑南队,虽然剑南是大唐的边区节度之一,但它的马球水平却远远不如北方的各支强队,只相当于一支中等水平的州队,这也和它的地理环境有关,巴蜀地域狭窄多山,骑兵较弱。
虽然对方是弱旅,但安西队并没有因此轻敌,他们依然派出了最强大的阵容,十名代表安西最高水平的马球悍将出场,白元光、李庆安、段秀实、荔非守瑜、贺娄余润等等。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几乎是安西军马球队压着剑南马球队打,无论是个人的技术,还是整体的配合,安西马球队都打得如行云流水,无懈可击,不时打出一个个精彩绝伦的进球,白光远的背击,贺娄余润的海底捞月,李庆安的七十步绝杀,都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最后的比分成为开赛以来悬殊最大的一场,十二比一,剑南队惨遭淘汰,安西队表现出了王者的风范。
安西队顿时成为了夺冠的最大热门,无数人都押注在了安西队的身上,不过下午时分,朝廷里突然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朝廷决定,任命三十名在京的边将为团练使,赴江淮练兵半年,三天后出发。
名单很快便在朱雀门旁的公示榜中公布了,在这三十名在京边将中,有二十人都是各马球队核心人物,如范阳史思明、蔡希德;安西李庆安、荔非守瑜;陇右哥舒曜、汤詹;朔方的李国臣等等,一时间风云突变,使天宝七年的马球大赛变得扑朔迷离,而上届第一名,羽林军马球队却没有一个人被调走,实力丝毫不受损,它变成了第一大夺标热门。
得此消息,各大边军马球队都连夜召开紧急商讨会,商讨应对之策,在安西进奏院内,二十几名安西军人也在商讨应对之策。
“这次调将不仅是我们安西,几乎所有的边军都涉及了,所以从实力上说,大家都同时降了一级,实力对比影响并不大。”
说话的是段秀实,他是安西马球队的领队,所有的排兵布阵都是由他负责,这次突然调将去江淮,确实令他措手不及,不过运气还好,安西军被调走的五人中,李嗣业、荔非元礼和田珍都不是马球队的成员,只有李庆安和荔非守瑜受到了影响,最惨的是范阳队,被调走四人都是马球队的核心成员。
旁边的白元光重重在桌上砸了一拳,无奈道:“哎!把我们最优秀的二人调走,心中总是不甘啊!”
这时,段秀实瞥了一眼李庆安,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笑道:“七郎在想什么?”
李庆安此时心中非常疑惑,他是被分到了扬州,怎么这样巧,居然是扬州,难道这真的只是一种巧合吗?他觉得应该只是巧合,调边将去江淮练兵是一件大事,不会用这种大事来刻意安排自己去扬州。
“七郎,你说说看?”白元光见他有些走神,又提醒他道。
李庆安这才反应过来,他笑了笑道:“我是在想,说不定我能赶上和范阳军的一战。”
“不可能!”白元光立刻否定了他的意见。
“布告上说得很清楚,你们是正月初九走,恰好和范阳军的比赛也在正月初九,你们上午还要去兵部办手续之类,哪有时间参加比赛。”
这时李嗣业接口笑道:“说不定真的可以,反正是初九走,也没有规定具体时辰,晚上走也符合兵部的规定,至于去兵部办手续,我可以帮七郎一并办好。”
听了李嗣业的话,众人的眼睛都亮了,如果能在走之前淘汰掉范阳队,那么杀入决战后,他们极可能会遇到羽林军队。
“嗣业说得对!”
段秀实笑道:“只要干掉范阳队这个最大的对手,我们后面就好打得多,至于羽林军队,说实话我并不看好他们,上次他们夺冠并不代表他们实力强劲,对付他们,我有七成的把握赢,关键就是范阳军,我估计他们也会一样全部出场,这将是一场最大的硬战。”
“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上午还要和金州队打一仗,虽然是弱旅,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众人纷纷站起身散去,李庆安又和李嗣业说了几句,这才离开了,他要赶去高力士府,安慰他那三个可怜的小娘。
李庆安牵马刚出进奏院的大门,便听见一人在叫他,“李将军,稍等一步。”
待来人走近,李庆安才认出来,竟是李林甫的贴身侍卫陈忠,这是个武艺十分高强的年轻人,原本是少林寺的和尚,还俗后成为李林甫的贴身侍卫,李林甫下朝后,他便会像个影子一样,紧跟在他的旁边,是李林甫最信任的人之一。
“陈侍卫,有事找我吗?”
“李相国有个条子给你,你看完后还我。”
说着,陈忠递给了李庆安一张纸条,李庆安心中有些惊讶,他打开纸条,就着门口灯笼的昏暗灯光看了看,上面果然是李林甫的亲笔手迹,只有一句简短的话:‘助扬州太守查案。’
……
李庆安有些心事重重地返回了高力士府,尽管他觉得自己去扬州练兵不会是李林甫的刻意安排,但李林甫的一张纸条却推翻了他所有的猜测,练兵是假,查案是真,这很可能就是李林甫刻意安排的。
为什么?仅仅让自己去扬州,有必要造出这么大的动静吗?李林甫到底想要自己做什么?
李庆安已经隐隐看出了李林甫的深意,远远看见了高力士的宅子,他不由淡淡一笑,不管查案也好,练兵也好,他李庆安绝不会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快到高力士府宅时,关闭坊门的鼓声便轰隆隆敲响了,李庆安加快速度,骑马奔到了高力士的大宅前。
他刚进门,罗管家便跑来道:“李将军,老爷在书房等你,请你立刻去见他。”
这几天高力士的心情很不错,他的马球队先声夺人,干掉了实力强劲的金吾卫队,开了一个绝佳的开端,但昨天发生在右武卫校场上的风波却让他心凉了半截,调边关悍将去江淮练兵,也就意味着李庆安也会被调走,果然,今天他看到了正式名单,李庆安榜上有名,不过让高力士惊讶的是,李庆安居然是去扬州,这让他的心中又有了一丝新的想法。
“老爷,李庆安来了。”管家在门口小声的禀报。
“请他进来。”
高力士放下了手中的书。
李庆安快步走进,躬身施礼道:“高翁!”
“七郎,快坐下。”
高力士呵呵笑着摆了摆手,一名侍女上前铺了一张软垫,待李庆安坐下,高力士又笑道:“七郎,击败金吾卫队,多亏你了。”
“高翁过奖了,是大家发挥得好,否则我一人再出色,也是不行,尤其最后一球,鲁平三十步外一记劲射,由此可见他的能力很强。”
说到这,李庆安有些抱歉道:“高翁,可能我后面的比赛无法替你打了。”
“没关系,拿下金吾卫,我就有把握进前十五名了,更重要是你给我的马球手们带了飞跃提高,进十名我都有信心了。”
“高翁,我去扬州,我的三个小娘无法带走,就拜托高翁照顾她们了。”
“呵呵!你就放心吧!”
“多谢高翁了。”
李庆安沉吟一下,又问道:“此去扬州,高翁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没有?”
‘聪明人!’高力士眯着眼笑了,他就是喜欢聪明人。
“嗯!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这件事和太子有关。”
……
夜色中,一辆马车迅速驶进了务本坊,在一栋巨大的宅前停了下来,马车上下来一名三十余岁的无须男子,他快步走上了台阶,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匾,上面写着‘棣王府’三个大字,他敲了敲门,侧门开了一条缝,男子立刻问道:“秦管家,殿下在吗?”
“在,一直在等公公消息,你快随我来吧!”
“不了,我是找借口出来,要立刻回宫,这是王公公的信,转交给殿下。”
来人取出一只蜡丸,递给管家便匆匆走了。
棣王李琰是李隆基的第四子,身材高胖,面目威严,曾有终南山名道士说他有龙凤之姿,他官拜太子太傅,兼武威都督、河西陇右经略节度大使。
大唐自玄武门之变后,便从不是皇长子继位,因此,百年来皇室兄弟之间操刀不断,目光皆盯着含元殿的宝座,到了李隆基时也是一样,他掌握了兵权,逼迫父皇退位,长子李宪畏其势大,主动提出将皇位让给三弟李隆基。
李隆基继位后,为防止兄弟夺位,便修建十王宅,把兄弟们聚居一处,派人严密监视,又为掩人耳目,修建大床大被大枕,让兄弟与他同睡一床、同盖一被、同用一枕,并让人在民间广为宣传,以诩兄弟情深。
上梁不正,下梁必歪,李隆基的儿子们个个野心勃勃,再上宫中屡屡传出废太子的声音,这就是使他的儿子们一天也睡不好觉。
此时,李琰正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不时焦急地向窗外望去,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在门口禀报道:“殿下,王公公派人送信来了。”
“啊!快快拿进来。”
管家快步走进了房内,把蜡丸放在桌上,又退了下去,李琰捏碎了蜡丸,展开一幅小小的素绢,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上已定王忠嗣谋反,命御史中丞杨钊审之。’
“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李琰感慨地长叹一声,父皇果然是为了收拾太子的支持者,王忠嗣被定谋反,恐怕这太子之位,就危险了。
李琰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他的目光投在了桌上的一纸通告上,那是调边关悍将赴江淮练兵的名单。
第一百零一章 龙虎争斗(上)
天宝七年马球大赛中,最让人期盼的便是安西军和范阳军一场龙虎大战,三年前,安西军以一球之差,饮恨败北,却又因范阳军大将蔡希德的出言侮辱,引发了两军在马球场上的恶斗,安西军以三年后必报此仇的誓言给长安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记忆。
三年后,两军皆强势进京,安西军以十二比一横扫剑南军马球队,表现出了王者风范,而范阳军也在第一场比赛中以九比二淘汰了岭南队,表现强大的实力。
因此正月初九两军的狭路相逢引发了长安民众的空前热情,成为马球大赛开赛以来的最大热点,为了一睹这场精彩的龙虎大战,不仅是京兆府各县的马球迷们也涌入了长安城,甚至凤翔、华州、陕州、庆州等附近州县的马球迷们也赶来了长安,投亲住友,一时间,长安各大客栈爆满,各个酒肆、青楼等所有的公共场所,都在议论着即将拉开的这场大战。
长安民众的空前热情也引起了兵部的重视,为了保证这场比赛的精彩,兵部临时改变计划,特准许安西军和范阳军去江淮赴任的团练使晚一天出发,以便两军有完整的阵容对抗。
这场马球大赛甚至惊动了李隆基,他特地下旨,将这场比赛安排在长安最大的马球场,崇业坊马球场举行,为了防止大量马球迷一早涌入崇业坊酿成事端,正月初八夜里坊门不闭,并着令金吾卫和巡查营全面负责维持秩序。
正月初八,从中午开始,便有无数的马球迷前往崇业坊占据有利位子,一直夜间,人越来越多,马球场边上坐满了数以千计的球迷,他们带着毯子被褥,将在寒夜中度过,安西军和范阳军比赛的前夜,无数的长安人都将彻夜难眠。
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在把儿子送回幽州后,又一次专程赶到了长安,和安西军的比赛,对安禄山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场马球赛,它在某种程度上更是一场军队之间实力的较量,是一场骑射的另类较量。
在杨花花寿宴上史思明掷壶输给了李庆安后,安禄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重视这场比赛。
下午,在安禄山长安的府邸里,召开了第一战前会议,由安禄山亲自主持。
安禄山、幕僚严庄、马球队的队正史思明、队副蔡希德,以及另一员核心球手尹子奇参加了会议。
“这次比赛的重要,我先告诉大家,如果比赛获胜,那就意味着我安禄山带兵有方,骑射人才辈出,现在王忠嗣被抓,河西、陇右节度使空缺,极可能会从朔方或陇右调人去,这样,我兼任朔方或者河东节度使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所以这场比赛,许胜不许败,胜了我给大家加官进爵,倍加赏赐,可败了,哼!那休怪我安禄山铁面无情。”
安禄山的口气非常严厉,他的目光逐一向众人扫去,最后落在史思明的脸上,上次掷壶比赛,他以一种耻辱的方式败在李庆安手上,那么这一次,如果再败了……
史思明知道安禄山在想什么,他脸上滚烫,连忙躬身道:“大帅请放心,这一场比赛我们绝不会败。”
这时,旁边的严庄笑了,“史将军,光士气高昂可不行,得用点策略才行。”
他又对安禄山道:“前天安西军对剑南马球队的比赛我是去看了,他们的实力比上一次大有提高,尤其多了一个李庆安后,安西军已非三年前的那支队伍,大帅,恕我直言,我们范阳军马球队的实力已经略逊他们一筹了。”
“严先生休要长他人志气。”
蔡希德有些不满地说道:“他们的训练我也看过,和我们各有千秋,我承认他的射球水平稍高,但我们在控马能力上却要高他们一筹,我们有天下最强大的幽州铁骑为后盾,又有大帅亲自指挥,比他们人单力孤要有利得多。”
安禄山断然一摆手道:“严先生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马球比赛实际上就是两军作战,明谋为主,暗谋为辅,如果能让我们明天获胜,可以不择手段。”
说完,他又对严庄道:“先生,此事我就交给你了,你要多少钱,我给,你要多少人,我也给!”
严庄得意一笑道:“大帅放心,来而不往非礼也,上次小将军一事,我们遭了暗算,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这一次,我就让安西尝尝我的三环绝户计。”
……
安西进奏院已经是戒备森严,万年县巡查营特地调动了三百人在进奏院围墙附近巡逻,不准任何人靠近,高力士也从他府中抽出了五十名武艺高强的护院家丁,前往进奏院加强戒备。
为了保证这场比赛的胜利,安西军内部也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离开进奏院,也不准接待任何客人,所有人都在进奏院内休息,等待明天的大战。
夜幕刚刚落下,段秀实便匆匆地来到了李庆安的房间,李庆安正和荔非守瑜商量去扬州之事,见段秀实进来,李庆安笑道:“成公还是有点不放心吗?”
段秀实点点头,微微一叹道:“三年前的教训太深刻了,今年我们不能不防。”
“三年前究竟出什么事?”李庆安不知具体细节,好奇地问道。
想起三年前的事,荔非守瑜便恨恨道:“三年前比赛时,那个蔡希德的靴子里藏有暗刃,刺伤了我和白元光坐骑的腿,虽然换了马,但毕竟没有自己马那么自如,白元光一连两个必进的球都打偏了,导致最后失利,两军便在马球场上大打出手,伤了好多人,今年的比赛更加引人瞩目,我敢肯定范阳军还会使出卑鄙的手段。”
“守瑜说得对,三年前我们确实疏忽了,今年决不能再被暗算。”
段秀实看了一眼李庆安,“七郎,你认为呢?”
李庆安淡淡道:“我们不做小人,但也绝不做君子,只要我们布置周密,熟知规则,让安禄山无懈可击,甚至让他自食其果。”
段秀实大喜,连忙问道:“七郎,具体说说。”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对付安禄山最好的办法,就是静制动,以不变对他多变,他使阴谋诡计,咱们泰然处之,他们心中有了旁骛,咱们胸怀坦荡,才能打出气势,以气势夺他三军。”
“七郎说得不错!”
李嗣业笑着走了进来,对三人道:“他们使阴谋诡计,得的是小势,咱们堂堂正正的打,可得大势,以大势对小势,此战我们必胜。”
“各种防备之对策,我至少想到了二十条。”
李庆安微微一笑,他写了一张便条,快步走到门口,把它递给高力士派来的家丁头目道:“请把这张便条交给高翁,说这次我真的要请他帮忙了。”
……
进奏院相当于今天的驻京办事处,一般是由各地派专人来打理,安西进奏院也是一样,管事和几名副手是由安西都护府派来的小官吏,但马夫、厨子、更夫等等一些杂役都是雇佣当地人,尽管安西进奏院戒备森严,不准外人来访,但进奏院本身的杂役却不在禁止的范围内。
进奏院占地面积较大,有几名专门打扫的杂役,还有一名树木花匠,这名花匠姓胡,憨厚老实,不爱说话,因此得绰号胡木头,他是京兆府高陵县人,因此进奏院被烧后,便请假回老家了,正好又遇到新年,所以一直到初八晚上才赶回来。
因为他是进奏院人,所以巡查营的士兵也没有为难他,将他搜身一遍后便将他放进了进奏院。
“胡木头,怎么今天才回来?”进奏院的管事罗参军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罗老爷,刚刚才听说房子已经修好了,便今天一早出门赶来,请罗老爷多多包涵。”
“算了,我也不说你了,右院子里的三棵腊梅树今年冬天没有开花,很奇怪,你去看看吧!”
“我就去!”
胡木头匆匆忙忙向右院跑去,右院是马厩和厨房的所在地,在厨房背后有一口水井,做饭和饮马都在这口水井里取水,马厩那边已经戒备森严,有七八个暗桩在附近蹲点,由于马球手的战马都在这个马厩里,因此格外不能大意。
胡木头也没有去马厩那边,他来到三棵腊梅树前仔细地检查,远远地王厨子从窗户探头笑道:“胡木头,是不是我的油烟把树木熏坏了?”
“不是,是生虫了。”
“我要浇点水。”
胡木头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多,他从墙边拎着一只木桶,快步向水井走去,走到水井旁,他向周围看了一眼,没有人,只有那个王厨子在窗前对自己笑。
“王厨子,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不给树捉虫,反而给树浇水。”
“这有什么奇怪的,已是初春了,自然要给树多浇水,我等会儿再捉虫。”
胡木头一边说,一边打上来了一桶水,他瞥了王厨子一眼,嗅了嗅笑道:“王厨子,你的什么东西糊了?”
“哟!我在煮饭呢。”
王厨子连忙跑去看火,这时,周围再无一人,胡木头头一低,他头上戴的软幞头落入了井中。
胡木头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他拎着水桶匆匆赶回树下,浇了一桶水,丢下桶便走,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他要赶紧离开进奏院,去享受今天得到的一大笔钱,不用再当花木匠了。
不料,他刚刚走出东院,突然从门后伸出一只长而有力的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只听贺娄余润的声音冷冷道:“你这个浑蛋往井里扔了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龙虎争斗(下)
次日天刚亮,长安城便骚动起来,无数的男人扔了碗便撒腿向崇业坊奔去,安西队和范阳队的马球大赛是在近午举行,尽管还有半天时间,但崇业坊内一大早便已是人山人海,足足聚集了十几万人,这是天宝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况,一队队骑兵在回来巡逻,阻止人潮的拥挤。
崇业坊马球场是长安城最大的两块马球场之一,另一块是东内苑马球场,呈开放式结构,也就是没有围墙和看台,如果四周全部站满,则可以挤一万余人,但今天球场东面已经被征用了,搭了四层看台,这是给权贵们使用的位子,甚至有消息传出,今天皇帝陛下也会来观看马球比赛。
十几万人是不可能全部看到比赛,所有马球场附近的墙上、树上也站满了人,最壮观的是旁边的玄都观,不仅围墙上坐满了球迷,甚至最高大殿的屋顶上也有人爬上去了。
马球是尚武大唐的国球,无论庶民还是权贵,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老人还是孩子,对马球的狂热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甚至唐末帝昭宗李晔在被逼迁都洛阳,六军都已逃散的情况下,仍将十几个马球选手带在身边,不忍舍弃。
在大唐,不仅骑马打仗的武人们喜欢马球,就是书生们对马球也爱至若狂,每年科举考试后,在祝贺新科及第的进士举行的活动中,就有一项是在月灯阁举行马球会。
而妇人无法用骑马这种对抗激烈的形式,随着女子马球的盛行,一种体型较小,跑得较慢的骑驴打球形式———驴鞠,也在妇女当中应运而生,并成为唐代独具特色的一项女子体育运动。
到了宋朝,由于养马基地的丧失和尚武精神的消褪,马球开始变得娱乐化,蹴鞠取代了马球,成为宋朝民众之爱,但在大唐,马球却仍然是一种军中大戏,激烈的对抗和厮杀,杀气腾腾的血拼,宛如两军真正作战,它是尚武大唐人的最爱。
这时,西北角和东南角同时一阵骚动,这是两支球队进场了,球迷们纷纷向两边闪开,让出两条通道,今天的马球队进场格外戒备森严,金吾卫和万骑营各执巨盾,将两支球队严密地保护进场,在三年前的一场比赛中,河东马球队一名球手入场时,被一名狂热的球迷用剑刺死,因此保护马球手的安全,便成为金吾卫和万骑营重中之重的一件大事。
安西队和范阳队几乎是同时奔进了场内,顿时马球场边一片欢腾,呼喊声、鼓掌声此起彼伏,二十名马球手策马在球场上奔驰,他们身着军服,头戴军盔,个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
他们不时向场边球迷招手,球迷们尖叫呼喊,忘情地向前涌动,边上维持秩序的士兵们拼命阻拦,马球场上的气氛狂热到了极点。
这时,三名太仆寺官员走上前开始检查双方的马具器械,从这一届开始,马球大赛的规矩变得十分严格,尤其加了一条,不准用暗器伤人伤马,这是因为上届比赛中蔡希德用靴刃伤了安西军的战马,因此这届比赛就特别规定,用球杖以外的利器挫伤对方,当事者将立即被赶出球场,所在球队也同时判负。
尽管规矩严格,但今天的比赛实在不同寻常,太仆寺的官员们还是要一个个检查,主要检查双方的靴子和球杖。
赛场看台上,安禄山眉头一皱,压低声音问幕僚严庄道:“先生用了什么计策,我看他们一个个都生龙活虎。”
严庄轻捋几根鼠须低声笑道:“大帅勿急,我已经有安排了,他们或许是识破了我的第一计,但我的第二计和第三计就让他们防不胜防了。”
安禄山疑惑地看了看赛场的周围,他实在看不出严庄的安排会在哪里?严庄附耳对他说了几句,安禄山这才恍然大悟,暗暗点了点头。
球场上,两支马球队已翻身上马,下面是交换球杖,这只是一种礼仪,球杖都是太仆寺统一提供,不准球手私带。
初春寒料峭,刺骨的寒风中,两支球队面对面而立,很巧的是,李庆安的对面恰好就是史思明,李庆安深深注视着他,对他微微一笑,史思明的目光躲开了,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扯了一下。
“两队交换球杖!”太仆寺少卿朱洪元大喊一声。
战马催动,两支球队缓缓迎上,球杖在空中一碰,随即交给对方,在双马交错的刹那,李庆安侧身低声笑道:“史将军,这一战你一样会输掉,和你上次输得一模一样。”
史思明浑身一颤,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嘴唇都几乎要咬出血来,“绝不会!”他牙根都要咬断了。
“史将军不相信吗?那就等着瞧吧!”李庆安微微一笑,催马走远了。
史思明呆呆地站在那里,竟忘记了归队。
“思明,别发呆了,马上要开始了。”蔡希德大声催促道。
史思明叹了口气,他慢慢低下头,跟着球队去了自己的一方。
……
比赛即将开始,贵宾席上均已坐满,都是长安的权贵人家,但大唐皇帝李隆基却没有来。
双方各回自己球门处等待,段秀实低喊一声,道:“我们等待了三年,今天就是我们报仇雪恨之日,打出气势来,让范阳狗贼们尝尝我们安西军的厉害!”
十支球杖挥动,众球手一字排开,李庆安和白元光作为进攻手,押阵前列,为先锋,身材雄伟的贺娄余润和另外两名魁梧的球手为后军,而中军主阵是段秀实、荔非守瑜等五人坐镇。
范阳军布阵与上次一样,蔡希德和尹子奇为先锋,史思明坐镇中军,阵型和安西军略有不同,他们是先锋三人,中军四人,更偏重于进攻,这时蔡希德低声对众人道:“先给大家透露一句,严庄先生已有安排,皆时安西会有异状发生,我们心里有数就行了,不要大惊小怪。”
众人闻言,纷纷兴奋地向安西军望去。
两支军队遥遥相望,皆满怀敌意地注视着对方,场外的气氛越来越狂热,喊声如雷,敲锣打鼓,很多人的声音都嘶哑了。
这时,计时香已经点燃了,一声钟响,一只鞠球飞射进了场内正中,双方几乎同时启动,战马奔腾,球杖挥舞,直扑向中间的鞠球。
白元光率先赶到,球杖一挥,鞠球飞射向左边的李庆安,蔡希德大吼一声,挥舞一杖连人带球打去,李庆安侧身躲开了他凶悍的一杖,球轻轻一切,又调给了中军的段秀实,不等段秀实分球,史思明和两一名球手两面夹击,抢走了鞠球,史思明一记长挥,将鞠球远远地打到前方……
双方球员战马如电,在球场上疾奔,鞠球在半空飞舞,一会儿安西军占优,一会儿范阳队领先,眼看第一支计时香要燃尽,双方依然没有破门。
这时,安西军打出了一个精妙的配合,白元光和段秀实一前一后,突破了范阳军的拦截,已经到了球洞的左边,而右面的荔非守瑜也策应赶来,范阳军大惊失色,七个人分头向左右扑去,在前方的史思明忽然发现中路李庆安的面前竟无人阻拦,出现了一个空挡,他急得大喊:“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快速返回中路!”
史思明喊完,他催马疾冲,同一时刻,白元光一个漂亮之极的后敲,马球从中缝里飞出,落在李庆安的面前,球离李庆安还有一丈,史思明也赶到了,他离球只有半丈。
“史将军,你能拦得住我吗?”
李庆安一声轻笑,史思明犹豫了一下,竟不由自主地拉了一下缰绳,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李庆安挥杖一记绝杀,球从史思明面前呼啸而过,五十步外,鞠球应声入网,安西首开纪录。
赛场上顿时欢声雷动,无数人激动得跳了起来,贵宾台上的杨花花兴奋得尖声大叫:“李七郎,打得好!”
今天高力士也来观战了,他见李庆安进球,不由呵呵地大笑,对身旁同为马球迷的裴宽道:“裴尚书以为此子如何?”
裴宽也笑道:“他把史思明吃定了。”
他又叹息一声,“可惜了!”
高力士一怔,“裴尚书这是何意?”
裴宽淡淡一笑道:“雄鹰要到高山峡谷中方见其本色,若养在笼子里,与猪犬何异?”
高力士微微点头,忽然对他低声说了几句,裴宽一怔,有些不相信地问道:“高翁,真会这样吗?”
“裴尚书,你仔细留意便可。”
裴宽疑惑地目光紧紧盯住了范阳军的马球手,这时,一声钟鸣,第一场比赛结束了,双方要稍事休息片刻再战。
一场高强度的对抗赛使双方球手都满头大汗,纷纷到场边取水解渴,水是统一由太仆寺提供,是煮好的热茶,唐朝的茶都是用水煮,里面加有各种调料,用大碗盛满,有杂役早已经准备好了,东西各摆了满满两桌子,数十碗茶水,另外,瓷盘中还备有各色细点。
众人纷纷上前取茶水,这时安禄山目光紧张地注视着安西军,不料安西军却没有去喝太仆寺准备的茶水,而是场边的李嗣业等人扔进来数十皮囊清水,安西军将士接过皮囊大口痛饮,又给战马饮水。
“各位将军,为什么不喝我们准备的茶水?”一名太仆寺的官员跑上来问道。
段秀实笑了笑道:“多谢刘署令,只是我们比赛中从不饮茶,只喝清水,所以我们自己准备了。”
署令愣了一下,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可准备清水。”
“不用了,我们自己已经有准备。”
段秀实又瞥了一眼范阳军,笑道:“这些茶水还是给范阳军去喝吧!我看他们似乎还不够。”
看台上,安禄山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满地对严庄道:“先生之策似乎已经被别人识破了,人家已有准备,奈何?”
严庄依然笑了笑道:“大帅别慌,这两只计策不过是我的声东击西,引导安西军的关注方向,我真正的杀手锏,谅他们做梦也想不到。”
“当!”远远又是一声钟响,比赛再次开始了。
……
第二场是中场,是决定胜负最关键的一场,目前安西军以一球领先,在第二场的比赛上,马球的血腥的一面渐渐开始显露了。
在激烈的对抗中,双方又各进两球,比分变成了三比二,随着比赛激烈程度加剧,双方三年前的仇恨之火开始被点燃,两军的动作都变得粗野起来,马蹄下黄尘滚滚,战马凶狠相撞,胶着时拳脚相加,球杖变成了凶器,段秀实的战马被一杖打眼睛上,嘶鸣倒地,尹子奇也被贺娄余润一拳打得头破血流,比赛不得不中断。
赛场外观众的情绪也渐渐被感染了,开始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向场内扔石头,在西北角,甚至还发生了两边球迷火爆斗殴,骑兵们冲上去,直接将斗殴者拖走了。
比赛在短暂的停止后又继续了,这时,看台上裴宽的目光始终不离李庆安,他渐渐意识到,高力士告诉他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了。
‘砰!’地一声脆响,鞠球横飞而来,离李庆安约一丈远,李庆安纵马疾驰,双手挥杖向鞠球打去,就在这时,蔡希德催马猛冲上去,和李庆安紧紧相贴,李庆安在他靠近的刹那,双手挥杖将球击出。
忽然,蔡希德一声惨叫,从马上栽落下地,全场轰动,一齐站了起来,只见蔡希德的右肩插了一把匕首,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血流如注。
突来的情况使太仆寺的官员都惊呆了,史思明冲过来大吼道:“你们不管吗?安西军竟然用暗器伤人。”
比赛中止了,范阳军怒吼着向李庆安扑上来,安西军也毫不示弱,将李庆安团团护住,双方剑拔弩张,眼看三年前的一幕又要上演,就在这时,安禄山大吼一声,“给我统统住手!”
他冲下站台,伸手就给史思明一个耳光,大骂道:“都是唐军,谁敢内江?”
范阳军皆默默地退了下去,安禄山上前探看了一下蔡希德的伤势,他叹了口气,对李庆安道:“李将军,不过是一场马球比赛而已,你又何必下此狠手呢?”
马球场上安静下来,主持今日比赛的太仆寺少卿朱洪元满头大汗,他万万没有想到三年前一幕又发生了,而这次是换了角色,范阳军成了成受害者,问题是今年有了新规则,用凶器伤人者要立刻赶出赛场,他所在的一队宣布告负,难道安西军要成为这条新规则的第一个处罚者吗?
朱洪元十分为难,他知道自己若秉公执法,他肯定会得罪安西军了,可人家范阳节度使在场呢!叫他怎么办?
“李将军,这你该怎么解释?”朱洪元只得硬着头皮质问李庆安道。
李庆安笑道:“朱少卿,我相信当时大家都看见了,我是双手执球杖,从来就没有松开过,试问,我怎么用刀?”
朱洪元一怔,他心里明白了什么,斜眼向安禄山瞟去,这时安禄山大怒道:“李庆安,就算你真的动手,我也可以忍了,大家以和为贵,可是你竟敢反咬一口,居然说是蔡将军自残,你欺人也太甚了,我要到圣上那里告你。”
李庆安拱了拱手笑道:“安帅,我几时说是蔡将军自残?你也未免想得太多了。”
“哼!你虽没明说,但你就是这个意思。”
“李将军说得一点也没错!”
裴宽慢慢走了上来,他冷笑一声道:“安帅可能眼神不好,可我却看得请清楚楚,李将军根本就没有拔什么匕首,至于蔡希德肩头怎么会有匕首,你我心知肚明。”
裴宽虽然曾是范阳节度使,但他和安禄山却是死敌,他所看重提拔的大将在安禄山上台后,统统被贬,甚至他当年的一名心腹爱将,也被安禄山借契丹人之手杀死,令裴宽哀痛之极,此时安禄山又要使卑鄙的手段栽赃安西军,裴宽决不允许他曾率领的范阳军变成无赖之辈。
安禄山背着手重重哼了一声,道:“这件事由太仆寺来决定,与裴尚书何干?”
此时的太仆寺少卿朱洪元后背已经湿透了,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证据,发生在一瞬间,谁都看不清楚,不像后世还能录像重播,全靠人为判断,说李庆安使凶可以,说蔡希德自残也可以,关键就是看谁的后台硬。
这就是严庄设计的高明,先是在水中下药,以迷惑安西军,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饮食之上,而他却利用了新规则的漏洞,设计让蔡希德自残,在这种情况下,范阳军有节度使在,而安西军势单力孤,高仙芝远在安西,这样一来,最后的判决肯定是对范阳军有利,李庆安被驱逐出场,身败名裂,而范阳军取得最后的胜利,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当初火烧进奏院,他李庆安不就是这样干的吗?
不料,却突然杀出一个裴宽,公开替安西军撑腰,使严庄本来无懈可击的计策顿时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朱洪元为难到了极点,一边是范阳节度使,封疆大吏,而另一边是礼部尚书,新任相国,他谁都得罪不起,这时,旁边的刘署令悄悄地捅了朱洪元的后腰,低声道:“使君向左边看看。”
朱洪元扭头向左边望去,他顿时被吓了一跳,只见高力士笑眯眯地背着手站在不远处,他顿时醒悟过来,高力士可是李庆安的后台,他是万万惹不起的。
他立刻下定了决心,笑道:“安大帅说得对,大家都是唐军,何必同室操戈呢?我看这其实是场误会,误会!哈哈,不影响比赛,比赛可继续进行。”
他一挥手让人把蔡希德抬下去,对蔡希德肩上的匕首视若无睹。
安禄山也看见了高力士,他讨好地对高力士点点头,可心中却郁闷到了极点,有高力士出面,此事当然只能是不了了之了,可问题是,他的最佳得分手蔡希德却不能参赛了。
……
比赛继续进行,没有了蔡希德这员悍将,范阳军的进攻立刻疲软了,渐渐地,全场的主动权被安西军掌握,比赛的节奏也被安西军控制住了,安西军越战越勇,把战术配合和个人能力都发挥得淋漓尽致,相反,范阳军却因弄巧成拙而士气大受影响,不敢再放肆,打得缩手缩脚。
李庆安纵马疾驰,鞠球斜线向他飞来,他的前方开阔,没有人拦截,而史思明等中军球手都退缩到了自己的门洞边,李庆安毫不犹豫地挥杖击出,鞠球呼啸着向球洞飞去,而史思明便站在门洞旁。
“史将军,这第二十箭,你截得住吗?”李庆安放声大笑。
史思明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落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盯着飞来的鞠球,可是,在他眼中,那鞠球变了,变成了一支投箭,以一个绝妙的姿态射来。
他的心一声声狂跳,就仿佛是那一下一下的鼓声,第十八声,第十九声,到了,该出手了!该出手!可他球杖却重似千斤,他怎么抬不起来。
史思明大吼一声,可吼到一半却嘎然停住,周围的气氛怪异之极,每个人都呆呆地看着他,一名球手小声提醒道:“史将军,球已经进了。”
“啊!”史思明球杖落地。
……
随着史思明的异常,范阳军的士气彻底崩溃了,在决胜的第三场比赛中,被安西队连进六球,仅李庆安一人便独中四元,以九比二的悬殊比分大大领先,比赛成了一边倒的痛宰,在最后时刻,范阳军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甚至连追赶拦截都没有信心了,眼睁睁地看着安西军如风如电地进攻、进球。
“当!”地一声钟响,全场比赛结束了,马球场内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安禄山铁青着脸,转身狠狠给了严庄一记耳光。
第一百零三章 初到扬州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天宝七年的二月,春风已经吹绿了漕河两岸,一群群鹭鸟从河面上飞过,水荡起烟迷,一团团白气在河面上滚来滚去,远方的山梁上偶然可以看见融化的涧水从悬崖上流下来,形成潺潺小溪流入了漕河,被春风爆干了的树枝,有时发出干裂的声音落入河中,盘错的老树根子在半空中悬着,风从东方吹来,树枝向西摇晃,春天的声音在空中袅袅的互相碰撞着。
漕河上,一队队满载货物和客旅的船只沿通济渠南下,不时有乘客走到甲板上指着远处的山梁小声议论,在一艘客船的甲板上,李庆安负手而立,欣赏着这迷人的江南春色。
他是元月初九正式离京,骑马到了汴州,又从汴州乘船南下,这一天已经到了扬州的高邮县,离他的目的地江都已只有数十里了,算到今天,行程整整一个月,其实如果他赶路的话,只要半个月便可以抵达扬州了,关键是他要游览大唐风物景色,不肯快走,而兵部也没有规定他到任的时间。
这时一艘渔船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船尾一个清秀的小娘正在忙碌地做饭,一双白皙的手在剥着春笋,李庆安心情大好,不由摇头晃脑地吟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又笑着大声问道:“小娘子,请问芳名,可曾嫁人否?”
那小娘狠狠瞪他一眼,一挑帘子,进船舱去了,她站在船头的父亲呵呵笑道:“这位军爷,小女已经许了人家,让军爷失望了。”
李庆安笑着拱拱手道:“老丈,我只是欣赏江中最美的风景,别无他意。”
老渔民也和善地笑了,向他挥挥手,一篙将船撑远了。
“七郎,你兴致很好呀!”荔非守瑜从船舱里走出来笑道。
“那是!看多了黄沙大漠,忽然来这清灵养眼的江岸,都有点不思安西了。”
李庆安又兴致勃勃吟道:“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好句!”旁边忽然有人赞道。
只见甲板另一头走过来一名青衫单薄的男子,对李庆安拱手施礼道:“想不到行伍之人居然能有此文采,在下巴蜀李青莲,周游大唐江山,偶听仁兄妙诗,打扰了。”
李庆安对他却没什么兴趣,若是美貌的江南女子上前,说不定他又会吟出大江东去浪淘尽之类,赢得美女芳心,可偏偏是个外表有些落魄的中年男人上来。
“呵呵!在下安西李庆安,赴扬州公干,闲得无聊,吟几句歪诗,让仁兄见笑了。”
那男子吃了一惊,“你就是小勃律之战的功臣李庆安?官拜中郎将的安西第一箭。”
李庆安有些意外,没想到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扬州居然有人知道他,要知道大唐交通不便,消息十分闭塞,这个男子却知道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见这男子一脸惊愕,李庆安也不由小小地满足了一把虚荣心,他对这个男子立刻有了几分好感。
“正可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还有一坛交河葡萄酒,请青莲兄喝上一杯。”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青莲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说得好,人生何处不相逢,李将军的酒我喝了。”
那男子听说有交河葡萄酒,眼睛都亮了。
……
三人围着一桌,一连喝了几大杯酒,中年人连呼痛快,“好酒,交河出美酒,葡萄酿甘甜,我已经六七年没有喝到它了。”
李庆安见他多喝了几杯,狂态渐出,不由微微一笑,又给他满上一杯,“青莲兄,我看你也不像普通人,为何这般落魄?”
中年人不答,端起酒杯半晌才轻叹一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他将酒一饮而尽,仰头大笑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李庆安大吃一惊,他忽然知道这个人是谁了,青莲居士,不就是李白吗?
“李兄,莫非你就是呼尔将出换美酒的……”
“不错!我就是被圣上赐金而归的李浪荡,今日得李将军美酒,李白多谢了。”
天宝元年李白进京,名动京城,被李隆基请为翰林供奉,奈何文人相轻,李白的张扬引来了长安文霸张垍的妒忌,这张垍是前相国张说的次子,户部尚书张筠之弟,他也同样身为翰林,他抓住了李白张扬狂放的性格,几次三番在李隆基面前陷害,最终李白被赐金返乡,从此他游历于大唐各地,纵酒声色,一掷千金,囊中日渐羞涩,这次他来扬州找太守卢涣谋职,正好在船上遇到了李庆安。
李庆安这位历史上的诗仙非常感兴趣,上下打量着他,李身材中等偏上,眼眉细长,由于长期饮酒无度的缘故,他的鼻子显得有些红肿,眉眼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落魄之色。
李庆安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小时就因为背不了太白兄的床前明月光,而被父亲一顿狠揍,那时我就在想,我将来一定要把这个写诗的人痛打一顿,以出胸中恶气,今天我可如愿以偿了。”
李白愕然,“李将军要对我施以拳脚?”
“拳脚换成了美酒,把太白兄灌个酩酊大醉,也就出了我胸中的闷气。”
李白大笑,“好!我今天就让你如愿以偿,不醉不休。”
……
船渐渐地在江都县码头靠岸了,江都县是扬州的州治,城周长数十里,人口三十余万,是天下仅次于长安和洛阳的大城,这里商贾云集、物产富饶,再加之水陆交通便利,使它的商业异常发达,海外贸易也极为繁盛,它的商业之发达甚至还超过了首都长安。
扬州不仅是大唐的经济中心,同时也是军事重镇,大唐的五大都督府之一,扬州大都督府军衙就位于江都县,不过经过百年的安定,扬州大都督府已渐渐成为一种象征,成为一种虚职,淮南地区的数十个军府都由兵部直辖,并不受大都督府的统管。
李庆安这次就是受兵部的委派,来对驻扎江都县的五个军府进行练兵,他的职务全称是江都团练使兼侍御史,这里面有几层意思,一时临时担任,其次是统管江都县五军府,再其次是他有侍御史头衔,可以直接弹劾或停职地方军官,说得通俗一点,他就是享有实权的扬州最高军事长官。
当船慢慢靠近码头时,江淮都转运使刘长云已经等候在码头,在扬州除了军政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部门,那就是都转运使,这是掌握大唐利权的三使司之一,负责将江南富饶的物资、粮食和铜钱源源不断运往京城,担任这个职务的一般都是高官,比如开元二十一年门下侍中裴耀卿兼任江淮都转运使,他在任三年,漕运粮食七百万石,节省了陆运佣钱运费三十万贯。
这个刘长云虽不是相国,但他也是大唐高官,曾任庆王傅,从三品衔,他所掌管的江淮转运司直接控制着大唐的经济命脉。
刘长云早在半个月前便得到了庆王的消息,安西中郎将李庆安将出任江都团练使,练兵半年,直接掌握江都兵权,这对正与太守卢涣对峙的刘长云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团练使和都尉不一样的是调兵权,都尉无权调兵,十人以上的调兵都要兵部批准方行,而团练使就是代表兵部而来,有一定的调兵权,刘长云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因此,当李庆安的船还在高邮时,他便得到了消息,急忙赶来码头迎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五个军府的折冲都尉,以及十名果毅都尉,但扬州太守卢涣却没有来。
李庆安的坐船渐渐地靠岸了,刘长云一挥手,岸上立刻敲锣打鼓,一支舞狮队上下欢腾,几十名从乐坊请来的乐娘们也列队弹奏琵琶,十几名转运司衙役挥舞着大棒,驱赶码头上的闲散小船。
“贵客来了,快闪开!”
几艘小船吓得连忙撑走,空出一片码头,客船靠岸,二十几名客人纷纷下船,最后是李庆安一行五人上岸了。
李白喝得酩酊大醉,正躺在船上酣醉不醒,李庆安只得留下一名手下照看他。
刘长云一眼看见了身着军服的李庆安,他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李将军一路辛苦了,在下江淮都转运使刘长云,我代表扬州五十万父老乡亲,欢迎李将军来扬州。”
“原来你就是刘使君,久仰!久仰!”李庆安向拱手施礼笑道,他略略打量了一下,这个刘长云约四十余岁,保养的非常好,皮肤细嫩,腰肢苗条,从后面乍一看,很像个女人,而且他的眼光看自己极为热切,有一种想把人融化的感觉,让李庆安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时,五名折冲都尉上前躬身施礼道:“欢迎李将军到来。”
江都的五个折冲府都是上军府,掌军都尉可是正四品上阶,而李庆安的千牛卫中郎将却是正四品下阶,还低了他们半级,所以为了让他能够镇住这些都尉,朝廷又特地给他加了侍御史的头衔,这样一来他就有了监察权,使江都军府对他心存畏惧。
李庆安也回礼笑道:“五位将军不必多礼,从今天开始,我们便是同僚,一起度过半年,希望我们大家能够合作愉快。”
五名折冲都尉听李庆安说话客气,不由心中大喜,纷纷恭维李庆安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刘长云连忙笑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白玉堂楼订了两桌酒席,给李将军洗尘,大家一起去吧!”
李庆安呵呵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前往白玉堂楼。”
众人簇拥着李庆安,一起浩浩荡荡地骑马向城内而去。
……
州衙内,扬州太守卢涣正在批阅公文,卢涣是大唐名门卢家的子弟,长安人,今年约四十余岁,风度儒雅,为人精明能干,他是开元年间进士出身,少年时代他曾经和太子李亨一起读书,私交非常好,曾任东宫善赞大夫,后又升太常少卿,前年升任扬州太守,可以说他是太子党的核心成员之一。
扬州是大唐的经济财政重镇,因此扬州太守一职的地位非常高,与五寺九监的最高长官一样,同属从三品衔,从某种角度上说,卢涣离升相国只有一步之遥。
两个多月前,卢涣抓捕了大盐枭杜泊生,不料却引出了庆王几桩走私大案,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扳倒庆王的绝好机会,可惜消息走漏,被都转运使刘长云给破坏了,杜泊生被不明身份之人救走,至今下落不明。
卢涣也同样得到了消息,李庆安任江都团练使,掌握江都五军府兵权,而且他得到的情报是高力士是李庆安的后台,而高力士对太子又颇为照顾。
他刚刚批阅完一份文书,这时,一名衙役飞奔进来,禀报道:“使君,团练使李将军已到码头,但被刘转运使请走了,他在白玉堂酒楼为李将军洗尘。”
卢涣怔住了,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苦笑,这刘长云好快的手脚,看来他也是要大力笼络这个握有军权的团练使了。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时,他的幕僚方午珍笑道:“使君勿急,一顿饭改变不了什么,我们依然有机会。”
卢涣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一顿酒宴说明不了什么,但刘长云却拼命笼络,说明他最近又要有行动了。
就在这时,又一名衙役跑进来道:“使君,衙门外有人找,是团练使李将军的手下扶了一名喝醉酒的文士而来,说这文士是使君的旧人。”
卢涣一愣,他随即快步向衙门外走去,李庆安居然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名旧人,这会是谁?
只见衙门外,一名军官搀扶着喝醉酒的李白,卢涣一眼认出了李白,连忙上前道:“太白兄,你怎么又醉了?”
李白依然在醉梦中不醒,那军官笑道:“李大诗人和我家将军赌酒输了,便成了这样子。”
卢涣急叫几名衙役把李白扶进衙内,他又对军官拱拱手笑道:“在下扬州太守卢涣,请问将军贵姓?”
军官笑着还礼道:“我是安西军校尉贺严明,李将军还是戍堡火长时,我便是他的手下的小兵。”
……
第一百零四章 风聚云会
白玉堂酒楼是江都县最奢华的一座酒楼,位于江都县北市之外,据说是庆王的家产,酒楼高五层,豪门大贾、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里吃饭,酒楼终年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刘长云的接风宴设在四楼雅室,这是整座酒楼最豪华的一间房,房内是清一色的紫檀家具,金杯玉碗,两丈长的落地白玉屏风,屏风正面是王维的‘破墨禅境’的山水画,而背面却是李思训的北宗画,傅色浓烈沉稳,笔调华丽堂皇,这两幅风格迥异的图画使雅室的格调变得有些水火兼容,但最吸引人的,却是靠墙站着十名美貌的少女,专门伺候左右。
李庆安随众人进了房间,却见房间里有一名中年文士,他笑着站了起来,向李庆安微微点头。
刘长云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幕僚阎先生,他也是久仰李将军盛名。”
阎先生便是京城赶来的庆王幕僚阎凯,目前他手里掌握着庆王在扬州的所有资源,他在庆王府的地位之高,连刘长云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阎凯对李庆安拱手笑道:“李将军在长安大战史思明,精彩绝伦,令人叹服。”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阎先生可是从长安过来?”
“正是,我回长安探亲,半个月前刚回扬州,故而对李将军的情况比较了解。”
“不要光站着说话,大家快请坐下。”
刘长云热情招呼众人坐下,“来!李将军坐这边,荔非将军请这边坐。”
刘长云将众人一一安排,李庆安就坐在他和阎凯的中间,这时李庆安笑道:“不知大家可有长安的消息,我是说马球大赛。”
提到马球,在座的众人立刻有了兴趣,一名都尉眉开眼笑道:“昨天刚刚得到的消息,我们扬州队击败了洪州队,进入了前二十名。”
“安西队的情况如何?”李庆安连忙问道。
“安西队当然是最强的,听说它击败了上届冠军羽林军队,势头十分强劲,都说第一非它莫属。”
李庆安大为兴奋,居然把羽林军队给击败了,他又问道:“那高力士的飞豹队如何?”
“那支球队成绩也不错。”
另一名都尉接口笑道:“杀进了前十,但进入前六时以一球之差惜败给千牛卫队,估计最后不是第七就是第八。”
高力士的球队杀进前十令李庆安十分高兴,但他更关心另一件大事,他沉吟一下又笑问道:“朝廷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刘长云接口笑道:“杨慎衿和裴宽拜相相必李将军已经知道了吧!”
“这个我临京前便有了,我说的是元月初九以后发生的事情,应该是很平淡吧!”
“不!还有一件大事。”
阎凯慢悠悠地道:“最新消息,王忠嗣被定谋反罪,判了死罪。”
他这一句话,引起在场所有人动容,尤其是军官们,王忠嗣在他们心中宛若天神一般,居然被判了死罪,顿时几个都尉便骂了起来,“他娘的,是谁主审的案子,良心被狗吃了吗?居然判王大帅死罪!”
“据说是御史中丞杨钊主审。”
“白痴!”一名都尉破口大骂道:“什么狗屎玩意儿,靠裙带上去,居然敢定王大帅死罪,敢问天下军人答应吗?”
“不答应你又能怎样?哎!这是王大帅的命。”
酒桌上叫骂声一片,李庆安却迅速瞥了一眼这个阎凯,此人说出王忠嗣被定死罪时,连刘长云都惊讶不已,他可能是刘长云的幕僚吗?消息又从哪里来?比官方的消息还快,而且刘长云替他倒酒时的谄媚,就仿佛刘长云才是他的幕僚。
李庆安心中有了明悟,恐怕这个阎凯是庆王的幕僚才对,这时,刘云长举起酒杯站了起来,呵呵笑道:“良辰美景,莫谈国事,今天是李将军初到扬州,我们以地主之谊,敬李将军一杯。”
“敬李将军一杯!”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
就在李庆安在白玉堂酒楼喝酒之时,在江都县北市的一家胡人酒肆里,一名胡商匆匆走了进来,胡商在大唐遍地开花,在商业繁盛的扬州也不例外,这里生活着数千胡商,一般都是经营宝石金器。
这名胡商走进酒肆,向胡人掌柜点点头,掌柜给他使了个眼色,向楼上指了指,胡商便快步沿着楼梯上去了。
一直走上三楼,他推门进了一间屋子,石国王子远恩正站在窗前,凝视着远处北市的景色,在他旁边,坐着他的几个手下。
听见门响,远恩转过身问道:“是李庆安到了吗?”
“殿下,他刚刚从水路抵达,大唐的转运使请他去喝酒了。”
“居然到现在才来。”
远恩不屑地哼了一声,回头问霍延白道:“先生能肯定宝石还在他身上吗?”
霍延白摇摇头,“我不能肯定,不过殿下不可能去庆王那里要宝石,所以我们就赌那两个盗贼偷走的,还是假宝石。”
他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从探听到的情报来看,此人是个精明圆滑之人,他既然已经知道宝石的重要性,那他就不会随意把宝石放在箱中,一定是藏了起来,随身携带的可能最大,所以我建议殿下赌这一次。”
远恩无奈地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殿下别急,一定会有机会,我们要耐心等候,千万不要随意出手,以免打草惊蛇。”
……
李庆安回到住处时,天已经快黑了,他的住处临时安排在江都听水居,这其实是一座官方的馆舍,专门给从京中来的高官居住,馆舍是建在城北的梨花水旁,一条浅浅的小河环绕馆舍而过,两边梨树成片,结满了幼小的花苞,流水在岩石上流动,在馆舍便可听见流水潺潺,故名听水居。
李庆安多喝了几杯,不能骑马,刘长云便安排一顶小轿送他回住处,荔非守瑜和另外几名随从骑马跟随,从轿子里下来,李庆安一脚深一脚浅地进了大门。
可一进院子,他的醉意顿去,伸了个懒腰笑道:“早知道江南美女如云,就骑马了,坐在轿子里看得实在不爽快。”
荔非守瑜笑道:“七郎,原来你是刻意装醉啊!”
“刻意倒没有,只是不想听那刘长云鸹噪了,我又不是采访使,要听他汇报什么事情。”
这时一名年轻的馆吏迎了上来,躬身笑道:“李将军,房间已经收拾好,你们的行李都在房间里,我这就领你们过去。”
“多谢了!不知馆吏怎么称呼?”
“不敢,在下姓罗。”
“原来是罗馆吏,辛苦你了。”
李庆安笑着跟他来到了房门前,这是一栋独房,房子颇为精致,雕梁画栋,掩映在几株老梨树之中。
“李将军,我来开门。”
馆吏上前一步刚要推门,李庆安忽然一把抓住他,向后一拽,他也急向后退了半步,就在这刹那间,只见一声弦响,一支箭从左窗呼啸而出,擦着李庆安的鼻子而过,‘夺!’地钉在梨树上。
“有刺客!”荔非守瑜大吼一声,抽刀一脚踢开了房门,李庆安也拔出横刀,向后院冲去,他还是晚了一步,只见一条灰影从墙上一跃而出,‘扑通!’有人跳进了河中。
李庆安慢慢把刀收回了刀鞘,重重哼了一声,第一天来扬州,便有人要刺杀他,此人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他走回前院,荔非守瑜从房间里出来,手中拎着一副弓箭,恨恨道:“被这浑蛋跳后窗跑了。”
“将军,箭上有毒。”
一名士兵将箭从树上小心翼翼拔下,双手递给了李庆安,李庆安接过箭瞥了一眼,箭尖果然有蓝汪汪的碧磷色,他眼睛一挑,目光直射馆吏。
馆吏刷地脸色惨白,他跪下来道“李将军,此事与我无关,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罗馆吏,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个失职之罪你都逃不掉,轻则打一顿革职,重则下狱严审,你心里应该明白吧!”
馆吏嘴唇一阵哆嗦,再哀声求道:“求李将军饶我,我上有老下有小,都靠我的一点俸禄过活,假如我下狱,他们可就没饭吃了。”
“要我饶你也可以,但你要听我的安排,不准泄露一个字,否则我就说你是同党。”
“是!是!李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对听李将军的话。”
“好!你现在赶紧去请名医,同时向卢太守汇报。”
他又回头对荔非守瑜道:“这样也好,省得我去拜访他了。”
……
很快,几名江都县的名医匆匆赶来,忙碌了半天,结论是箭未伤及要害,得了心病,睡上一觉便好了,又给他开了一些安心定神的药,嘱咐他不要多想此事。
名医前脚刚走,扬州太守卢涣便匆匆赶来了。
“是我安排不周,让李将军受惊了!”老远,卢涣便歉然道。
李庆安微微一笑,“卢使君不用自责,刺客是有备而来,他有心杀我,卢太守怎么防得过来。”
李庆安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卢涣的心情却十分沉重,李庆安是兵部派下来的团练使,如果他真在江都遇刺,自己这个太守的乌纱帽估计就保不住了。
他沉吟片刻,便问道:“不知李将军在扬州有什么仇家?”
李庆安摇了摇头,笑道:“我是边军将领,来中原才二个多月,哪会有什么仇家?说实话,我确实是一无所知。”
“我知道了,李将军请放心,我回去后就立刻安排精干的人员来排查此事,决不让凶手逃脱。”
“多谢卢太守了。”
李庆安笑了笑,话题轻轻一转便道:“我在长安曾抓到一个逃窜的扬州盗贼,据他交代,他是扬州盐枭杜泊生的心腹,我怀疑今天的刺杀说不定就与杜泊生有关,听过这个杜泊生现在下落不明,卢太守可需要我帮助一二?”
卢涣心中一跳,李庆安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连忙笑道:“我就是人手不足,如果军方愿意提供帮助,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那好,我会全力帮助卢太守搜查这个杜盐枭,他的详细资料,还望太守提供。”
“一定!一定!我这就回去派人给李将军送来。”
又寒暄了几句,卢涣告辞了,荔非守瑜立刻道:“七郎,我怀疑会不会是安禄山在捣鬼?”
李庆安摇摇头道:“如果真是安禄山派人,一路上他有多少机会,有必要到扬州才刺杀我吗?”
荔非守瑜想了想,忽然有了明悟,“七郎的意思是说……”
“没错!”李庆安淡淡一笑道:“这个人就想是把扬州的搅浑,他在里面浑水摸鱼。”
……
卢涣没走多久,院子里便响起了刘长云尖细的声音,“李将军遇刺了吗?快带我去瞧瞧他。”
李庆安眉头一皱,这么快就来了,他连忙躺在榻上,拉被子给自己盖上。
门开了,刘长云快步走进,急切地问道:“李将军,你没有受伤吧?”
李庆安挣扎着要坐起来,刘长云连忙将他摁住,“李将军千万别动,可别闪了伤口。”
李庆安苦笑一声道:“多谢刘使君关心,只是有惊无险,擦破点皮,没有伤到要害。”
“那就好,可吓死我了!”刘长云夸张地长吁一口气,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突然脸一沉,指着门口的馆吏骂道:“没用的东西,居然让刺客混入馆中,养你们有何用?”
馆吏吓得跪下,连连磕头,李庆安摆摆手笑道:“刘使君,罗馆吏应该是有功褒奖才对,若不是他及时拉我一把,此时我早已命丧黄泉了。”
刘长云脸色稍微好看一点,他拉长声音道:“既然李将军替你求情,这次就饶你,若再有下次,我就抓你来顶刺客。”
“多谢转运使,多谢李将军。”
馆吏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庆安,转身下去了,这时,房间里只剩下刘长云和李庆安两人,刘长云道:“李将军可知是谁干的此事?”
李庆安摇摇头,“我在扬州没有任何仇家,实在想不出刺客会是谁派的?”
刘云长眯着眼笑道:“李将军是不知道,可我却很清楚。”
“哦?请刘使君赐教。”
“这个人是谁恐怕李将军也想不到,他便是刚刚来看过你的……”
“你是说卢太守?”
“嘘!”刘长云向左右看看,回身去关了门,这才压低声音道:“没错,就是此人!”
李庆安眉头一皱,“我和他无冤无仇,他杀我做什么?”
“李将军有所不知了,两个月前,扬州出了一起盐枭案,本来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准备将盐枭杜泊生和他的党羽一网打尽,不料却被卢涣破坏了,虽然他假惺惺地抓住了杜泊生,但在送他入京的路上却又放了他,把责任推在我的头上,还上本参我,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但李将军的到来却增加了变数……”
“等等!”
李庆安止住了他,“按你的说法,刺杀了我只会使他的处境更难,他为何这样做?”
“李将军就不知道了,那个杜泊生实际上就是他的人,他捉曹放曹,将杜泊生藏匿起来,现在李将军一到,极可能会坏了他的事,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
‘漏洞百出的解释……’李庆安暗暗忖道,他瞥了一眼这个控制着江南物资北上的大吏,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得到这种高位?
刘长云见李庆安沉默不语,他微微一笑,缓缓道:“如果李将军肯助我抓到这个杜泊生,我保证李将军在练兵结束后,再升一级,为千牛卫将军,这也是庆王殿下的承诺。”
“可我怎么知道,这是庆王殿下的承诺呢?”李庆安不露声色地问道。
“李将军不用着急,过几天,庆王殿下的小王子也将抵达扬州,届时,将由他亲自给李将军做出承诺。”
“好吧!我知道了,此事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
夜渐渐深了,李庆安坐在桌前翻开着卢涣给他资料,资料是厚厚几大本,杜泊生从一个游侠儿的发迹到他控制江淮的地下盐运,以及他被抓捕后的供词,写满了他和庆王的种种肮脏交易,大唐盐税的流失令人触目惊心,李庆安将资料慢慢合上,走到了窗前,院子里繁茂的梨树如同几名魁梧大将军,矗立在夜色中,远处围墙上隐隐有暗哨的身影,还有巡逻士兵走过的沙沙声。
他自言自语地笑了笑,他已经渐渐明白了,现在所有的关键都在那个杜泊生的身上,没有这个人证,他的所有证词都不能生效,现在卢涣和刘长云都极力想抓住此人,只要抓住他,证词就会向有利于自己的一面发展,可是这个杜泊生究竟藏在哪里?
把他救走的那伙神秘人又是谁?是他的同伙,还是另有其人?
还有,刺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此人把水搅浑的用意究竟何在?
第一百零五章 泗州响马
次日天刚亮,一名扬州大都督府的官员便找到了李庆安,扬州大都督府虽然没有调兵实权,但它毕竟是江淮地区的最高军事管理机构,像李庆安等人任团练使的一些具体手续,就是由大都督府来办理。
扬州大都督是李林甫兼任,实际掌管大都督府的最高官员是大都督府长史,大都督府长史是从三品衔,一般是由地位高崇的官员担任,有时候也是宰相外放,或任满后回京担任宰相,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大都督府长史是扬州除太守和转运使外的第三股势力。
目前担任大都督府长史的官员是太子少师韦滔,韦滔是大唐名门韦氏的核心人物,他的女儿也嫁给了皇室,是棣王李琰的正妃。
此时,韦滔已经来到了公务房中,今天他有一件重要的公事要办,那就是李庆安具体为团练使的安排,兵部通牒早已经到了,上面写得很清楚,具体练兵方法和人数由团练使自定,在练兵期,团练使有调兵五百人以下的权力,而大都督府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团练使的要求写成牒文,下发到各军府去。
韦滔心中十分郁闷,虽然他地位高崇,但实际权力还不如一个中郎将李庆安。
“长史,李将军到了。”门口传来禀报声。
“让他进来!”
韦滔收拾好桌上的几本文书,正经危坐,他可是有从二品衔的太子少师,比李庆安高得远了。
门开了,李庆安快步走进了屋内,躬身施礼道:“卑职李庆安,参见韦长史。”
韦滔见他态度自谦,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道:“李将军,我们就不寒暄了,我首先想问李将军,具体怎么样练兵,我想李将军路上应该有了腹稿吧!”
李庆安取出一本册子递给韦滔笑道:“在下确实已经想好,请韦长史过目。”
韦滔接过翻了翻,眉头一皱道:“你只想部分练兵?”
“正是,江都五个军府,五千余人,我不可能全部练到,而且时间只有半年,所以打算从各军府中抽调五百精锐,组成团练营,这五百人要求年龄二十五岁左右,身高七尺以上,能挽三石以上的弓,会骑马,最好都是新兵,这样我才能得心应手。”
韦滔沉思了片刻,他明白李庆安这样做的目的,这样一来扬州地区就出现了一支强大的势力,而且没有都尉掣肘,他从的本意来说,他不愿意李庆安拥有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军队,可他又没有办法,兵部的命令在那里呢!他无权干涉。
“好吧!你什么时候要?”
“韦长史,我现在就要,我带来了五名随从,这五人分去五个军府挑人,另外,我还希望大都督府能提供五百把三石以上的硬弓和每弓五壶箭,另外还要五百匹马和一个能容纳五百人的营地,这些都请韦长史尽快安排。”
韦滔拉长了脸,不悦道:“李将军,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不会耽误你的练兵。”
“多谢韦长史,事不宜迟,我想这就去军府挑人。”
……
虽然江都的五个折冲军府都是上府,但天宝以后府兵制逐渐败坏,各军府逃兵严重,几乎没有满员的军府,江都的五个折冲府也不例外,当李庆安在第一军府点兵时,高台下只列队站了六百余人,另外还有一百人调进京戍卫,实际缺员三成,这已经是很不错了。
府兵平时为农,战时为兵,定期进行训练,训练期间军府提供食宿,今天李庆安运气不错,正逢训练期。
都尉将军赵绪清清喉咙,高声道:“大家听着,兵部派团练使赴江淮练兵,来我们江都五军府的,是安西军中郎将李将军,号称安西第一箭,李将军将从江都五军府中各抽一百人,组成团练营,为期半年训练,凡被抽中者不仅会成为江都营精锐,而且每月还有两千文钱的补贴,每天都有肉吃,各位弟兄,这可是机会,大家要抓住了。”
士兵们微微骚动了,每人每月可有两千文补贴,这就是四石米的价钱,这对当兵无饷的士兵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训练半年可以得十二贯钱,而且每天都有肉吃,这可比种田赚多了。
尽管春耕很忙,但很多士兵的眼中还是流露出了向往的神色,赵绪点点头,便对李庆安笑道:“李将军,可以点兵了。”
李庆安看了看下面的士兵,他疑惑地问道:“赵都尉,就这么多人吗?”
都尉赵绪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确实就这么多人,这还不错了,苏州、湖州那边,有的军府只剩三成兵,都跑光了。”
“可我这兵册里,你的军府应该是满员。”
李庆安扬了一下手中的兵册,冷冷地瞥了赵都尉一眼。
赵绪的后背都湿透了,原以为昨天喝了一顿酒,李庆安能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他一点也不肯放过。
大唐的府兵们没有军饷,只管饭菜,可就是这每天三百个缺员的粮米菜蔬,以及其他开支,一年下来也要近千贯的额外收入。
这是各军府心知肚明的暗规矩,只是捞取的程度不同而已。
“这个……李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用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管点一百人走,另外赵都尉别忘记给足我的粮食肉食。”
“李将军尽管点兵,只要看中之人,我绝对放行。”赵绪暗暗松了口气,他明白李庆安的意思。
他连忙上前挥手道:“弟兄们过来排队,一火一火来。”
士兵迅速排成长长一行,等待挑选,李庆安坐在一块方正的大石上,一名果毅都尉在旁边唱名。
“刘志云,二十岁。”
这是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年轻男子,精神抖擞,李庆安点点头,“收了!”
“吴明,三十岁,二营旅帅。”
此人身高也不错,但目光中透出一丝狡黠,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兵油子,李庆安一挥手,这个人他看不中。
这时又走来一名士兵,身高足有七尺,虎背熊腰,目光炯炯,虽然军服破旧,却掩饰不住他眉眼间那种英武之气。
“南霁云,三十岁,二营火长。”
“等等!”李庆安一下子止住了果毅都尉的唱名。
他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英武的将领,南霁云,就是号称大唐赵子龙的名将南霁云?
南霁云只是在安史之乱后投奔张巡而大放光彩,在此时之前,他因家贫而四处谋生,却没想到,他居然在江都军府当了一名火长。
“李将军,你认识此人?”都尉赵绪有些奇怪,这南霁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火长,好像弓马不错,但也不至于让李庆安这样惊讶。
“没什么!”李庆安呵呵笑道:“我看此人器宇轩昂,却只是一名火长,觉得有些奇怪。”
他又问南霁云道:“你是哪里人?”
“回将军的话,卑职魏州顿丘县人。”
“魏州人?”李庆安有些奇怪地笑问道:“那怎么跑到江都来当兵?”
“卑职在江都租种了十亩田,因东家身体不好,便替他来从军。”
南霁云虽然职位卑微,但回答得不卑不亢,让人心生好感。
李庆安摆摆手,“好!你算一个。”
“下一个!”
……
下午时分,从各军府选来五百人全部进驻军营,军营位于江都北门外,紧靠运河漕运仓库,远远望去,几百个大仓库一眼望不见头,而他们的军营便是守卫仓库的士兵驻地,去年年底,其中一个军营的士兵调去江阳县驻扎,军营便空了出来,正好给李庆安的团练营驻兵。
军营占地广大,有三排长长的砖瓦平房为宿地,然后是马房,再就是一个足够数千人训练的大校场,周围有两人高的土墙包围。
五百名精壮的士兵排成了十排,腰挺得笔直,听着他们年轻的团练使训话。
李庆安身穿黑色明光铠,头戴铁盔,骑在一匹威武雄壮的骏马之上,腰挎横刀,斜挂一把巨大的黑色长弓。
“我便是安西李庆安,人称安西第一箭。”
说到这,他抽出长弓,张弓搭箭,忽然转身一箭向八十步外的大门口岗塔射去,只见塔顶两只鸟扑翅要飞,箭却闪电般射到,一箭将小鸟射穿,而另一只鸟刚刚飞起,李庆安猛一转身,又换左手拉弓,又是一箭将刚飞腾的小鸟射中,左右开弓一气呵成,两只鸟先后落下了高高的哨塔。
众人一声惊呼,霎时间又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一种惊叹的神色,这种左右开弓的神箭,在江淮军营中是从未见过,连自负箭法高明的南霁云也慨然叹服,他远远比不上李庆安的超然绝伦。
一名士兵飞马赶去将箭捡了回来,李庆安一举射穿了小鸟的长箭,傲然道:“这就是我来的目的,半年后,你们每一个人都要能在百步外,箭穿飞鸟。”
……
尽管前景美妙,但过程却是枯燥而艰辛,士兵们从早到晚就是射箭,手指肿痛,胳膊酸软无力,但五个安西教官个个凶神恶煞,稍有懈怠便有木棍劈头盖脸打来。
只是一件事令士兵们感到欣慰,那就是每天傍晚的射箭比赛,每人十支箭,五十步外比试高低,取前二十名和最后十名,前二十名每人赏一百到五百文钱,而最后十名,每人赏十军棍。
奖惩名单在军营门口的木板上高高悬挂,成绩一一列明,最后这些成绩将成为升职的依据,这些成绩每个士兵都清清楚楚,令他们心服口服。
一晃五天过去了,这天天不亮,团练营的五百骑兵便出门了,从今天开始他们要进行骑射训练,不再拘束于军营之中。
骑练的范围主要在江淮一带,遇山而止,遇水扎营,骑马射箭成了他们的全部生活内容。
这天中午,团练营抵达了盱眙县境内,盱眙县以北便是淮水,是漕河运输的主要中转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县城西南有一座大山,名叫都梁山,山势巍峨险峻,连绵数十里,山上覆盖着大片森林,隋末时,曾有几支义军在这里驻扎。
盱眙县也是他们骑练的最北边,正好李庆安推荐的崔平在这里当县令,能在异乡相逢故人,也是一生一大乐事,他便决定在盱眙训练两天,然后率军返回扬州。
五百骑兵在官道上列队而行,队伍整齐有序,没有一个人说话,不急不缓地向前行军,经过半个多月的苦练,众人无论马术和箭术都大有进展,他们每个人虽然变得又黑又瘦,但个个精神抖擞,身姿矫健,而且森严的军纪,使他们已经有一种强悍之军的风范了。
这时,远方的黑黝黝的都梁山已经隐隐可见,再向前走十里,便是盱眙县城了。
忽然,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只见黄尘滚滚,有三骑风驰电掣般奔来,渐渐的,来人奔近,前面是一名小官吏,而后面是两名身着皂服的衙役。
他们满脸惊惶,拼命地抽打着战马,仿佛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他们忽然看见了官道上的军队,先是一惊,勒住了马匹,随即眼中射出了惊喜地神色。
那官吏冲上前施礼道:“在下盱眙县尉方林,请问,哪一位是统军之将?”
李庆安纵马出来道:“我便是,你有何事?”
县尉翻身下马,连连躬身道:“恳求将军救我们盱眙县三万父老乡亲,情况万分危急。”
“你说清楚一点,究竟出了什么事?”
“将军,都梁山的金威大王要血洗我们盱眙县,恐怕就在明天!”
“金威大王?都梁山上有响马吗?”
“回禀将军,都梁山上有一支三千人的响马,因我们县令五天前抓捕盗贼时误杀了响马首领金威大王的儿子,今天上午响马射来战书,明天一早将血洗盱眙城。”
李庆安有些惊讶,中原腹地居然还有响马,而且还是在漕运重地的泗州,这附近的军府都干什么去了?
李庆安感觉这中间恐怕还是有蹊跷,便一扬马鞭道:“先去县城,再慢慢告诉我原由。”
县尉大喜,连忙对一名衙役道:“快去通报崔县令,就说救星到了,让他赶紧出来迎接。”
……
“李将军,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逢!”
县城门口,一身官服的崔平激动地迎了上来,他后面县丞、主簿及一干衙役都上前见礼。
李庆安打量了一下他,见他比京城时黑瘦了很多,但精神奕奕,看得出他在这里干得很舒心。
“人生何处不相逢,崔县令,看来你的近况不错啊!夫人和孩子都好吗?”
“她们都很好,夫人昨天还说到你呢!让我去扬州拜望你,我也是想去,可是,哎!”
崔平再次一躬到地,“李将军,我上任才一个多月,便遇到了响马,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崔县令放心,莫说我们是老朋友,就算素昧平生,我也会出手相助,放心!我既然来了,响马的好日子就结束了。”
他低声道:“说不定崔县令平定响马有功,明年升为泗州太守呢!”
崔平大喜,他知道李庆安可是安西悍将,有他在,自己的乌纱帽不仅能保住,说不定还真能捞个特别考评,破格提拔为太守。
想到这,他心花怒放,连忙又给李庆安躬身施礼道:“李将军,快请去县衙休息,我给你讲讲情况。”
李庆安进了县衙坐下,崔平亲手给他奉上一杯香茶道:“李将军,你怎么会来盱眙县?”
“我们是出来练兵,路过这里,便想来看看你,正好遇到县尉求救,不过我有些奇怪,方县尉说都梁山上有三千响马,这可不是小数目,而且还在漕运重地,难道朝廷就从来没有派兵来剿灭吗?”
“哎!”
崔平长长叹了一口气,“李将军有所不知,听说这支响马是两个月前才出现,最初进山时只有千人,还包括家属,但因为河南大旱,逃过淮水来谋生的农民有很多,金威大王便从中招募,一月之内便听说有了三千人马。”
“这个金威大王是何许人?竟能一呼百应。”
“将军,这个金威大王姓杜,叫杜云。”
“等一下!”
李庆安忽然想到了盐枭杜泊生,一个叫杜泊云,一个叫杜泊生,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他是盐枭杜泊生的兄弟吗?”
崔平苦笑一声道:“盱眙县所有人都知道都梁山的山主叫做金威,是泗州金家的二老爷,可我偶然查前任县令留下的一些文书,才知道都梁山的主人根本不姓金,而是叫做杜泊云,听说他和盐枭杜泊生是亲兄弟,杜泊生是兄,杜泊云是弟,还有一个老三杜泊远,我又查了这个杜泊云的资料,才知道他原本是几支漕运船队的大东主,还有两座码头,手下养活了数万人,可几个月前,扬州卢太守和刘转运使发生争执,刘转运使开始查封杜家的生意,抓捕杜家的骨干,这杜泊云见走投无路,便纠集了一千余人,躲进了都梁山,也不打家劫舍,也不招惹官府,所以我的前任县令没有上报朝廷。”
“他不打家劫舍,那何以为生呢?就算种粮食为生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第一百零六章 盱眙剿匪
崔平脸微微一红,连忙道:“我听说他还在暗中控制船队,估计就是以此为生吧!”
李庆安淡淡一笑,难怪这个前任县令一直不肯上奏朝廷,这中间不知收了杜泊云多少好处,他瞥了崔平一眼,见崔平表情有些不自然,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也不说破,又笑着问道:“那他为何要扬言血洗盱眙县呢?”
崔平叹口气道:“因为五天前发生了一件事,使杜泊云要血洗盱眙县,他自然就是响马了。”
“发生了什么事?”
“半个月前,有采花淫贼在盱眙县中活动,已经连续淫辱三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弄得盱眙县人心惶惶,但我们也找到了他的一点规律,五天前,我们便埋伏在一个大户人家里,果然,二更时分,那个淫贼又来了,我们立刻抓捕,但他非常狡猾,眼看要逃脱,我们当机立断,用箭当场把他射死了,不料这个淫贼竟然就是杜泊云的独子杜熙,杜泊云痛失独子,因此要血洗县城。”
“原来如此!”
李庆安沉吟片刻,又问道:“我记得你们邻县临淮县也有一座军府,你们为何不求他们相助?”
“哎!调动临淮县的军府只有兵部才有这个权力,他们怎么肯来,再说,我听说临淮军府只剩下三百士兵,都是老弱残兵,让他们来,还不如求扬州求救,正好遇到了李将军,请李将军无论如何,要救我们一次。”
“我知道了!”
李庆安站起身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做一件事情。”
他回头吩咐一名随从道:“去把贺严明叫来!”
片刻,贺严明大步走进房内,抱拳施礼道:“请将军吩咐!”
“你带二十名弟兄火速赶去一趟都梁山,给我拦截住前去报信的人。”
李庆安又对崔平道:“你安排一名熟悉地形的衙役给我们带路。”
“我这就安排!”
崔平叫来一名衙役,给他嘱咐了几句,贺严明立刻带着二十名骑兵出发了。
这时李庆安又瞥了一眼崔平笑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现在我需要了解杜泊云的详细情况,是你给我讲,还是县丞或者县尉来给我讲。”
崔平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他明白李庆安的意思,李庆安已经看出了他们和杜泊云有关系,崔平呐呐道:“李将军,我和这个杜泊云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泗州刘太守不准我上报都梁山之事,我写的报告被他退了回来,这个刘太守就是我的前任县令。”
“那你敢说,你一文钱的好处都没拿吗?”李庆安目光严厉地注视着崔平。
崔平的脸又胀成了猪肝色,他低下头道:“丁县丞事后送来了五十两黄金,说是县里大户的孝敬,其实我知道这黄金和都梁山有关系,不过这金子我还不敢收回家。”
说着,崔平从书柜的夹缝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黄金,约合一本书大小。
他把黄金放在桌上,羞愧地道:“就这么多了,我真的不敢拿回家。”
李庆安拾起这块黄澄澄的金子,仔细看了看,只见上面刻有一排号码:杜:八九九号,这是杜家私铸的黄金。
“这块黄金是什么时候送的?”
“半个月前。”崔平自己也愣了一下,他忽然恍然大悟,“莫非这黄金就是杜泊云的儿子下山送来的吗?”
“很有这个可能。”
李庆安放下黄金,立刻下令道:“去把那个丁县丞给我抓来!”
……
正如李庆安的判断,贺延明在县城以西十里外的官道上抓住了一名神色慌张的男子,从他身上搜出了县丞丁毅写给杜泊云的快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唐军五百骑进入盱眙县。’
盱眙县的气氛立刻开始紧张了,城门严控,只准进不准出,官道上挤满了从四邻八乡逃进城避难的民众,衙役们也挨家挨户动员,动员年轻男子参加护城,保卫家园,团练营的驻地更是热闹,满载着猪羊和蔬果的马车络绎不绝而来,近百名大户士绅们挤在门口,恳求团练营的士兵替他们打败响马。
“扑通!”一声,两名唐军将肥胖的丁县丞掼到李庆安脚下,丁县丞吓得浑身直哆嗦,一句话也说出来。
李庆安低头看着他,眯眼笑道:“堂堂的八品朝廷命官,居然去和响马勾结,这可是抄家灭族之罪,你不怕吗?”
“将军饶我,我没有和响马勾结,和响马勾结的是刘太守,我只是帮他们传递消息,只是跑跑腿!”丁县丞眼泪鼻涕一齐流下,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苦苦哀求。
“哼!给杜泊云办事时天不怕地不怕,被抓住了就成了软蛋,你若没有和他勾结,那你送信给他做什么,如果我没猜错,明天杜泊云来攻打县城,第一个开城门的就非你莫属了,丁县丞,我说得对吗?”
“李将军,我愿立功赎罪,饶我一次吧!”
李庆安瞥了他一眼,道:“你说吧!把你知道杜泊云的情况,原原本本给我说出来。”
在强大的压力下,丁县丞终于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切。
其实早在两年前,杜家三兄弟便在都梁山上买下了大片山林,开始修建寺庙和道观,以僧舍的名义在都梁山上至少修建了数百间房屋,所有的和尚道士都是由杜家的心腹家人装扮,同时在山脚下买了六十顷土地作为寺产,对外则宣称这是泗州金家的产业。
在前任刘县令的刻意保护下,杜家在都梁山得以顺利发展,而且极为隐蔽,这次若不是杜泊云的独子被崔平误杀,杜泊云还准备再出五百两黄金买通崔平,继续替他们掩盖。
李庆安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在考虑杜泊生的下落,杜泊生当时是被一群神秘人劫走,看样子,这群神秘人极可能就是杜泊云所为,那么杜泊生会不会就藏匿在都梁山内呢?
李庆安沉思了片刻,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应该不在,如果在的话,杜泊云就不会这么冲动,扬言要血洗盱眙城,至少杜泊生会劝住他,而且杜泊云在一月之内,从河南逃来的流民中招募了两千人,他要做什么?准备和围剿的官兵对抗吗?
李庆安隐隐觉得,事情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响马来袭城,怎么会公开下战书,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
黄昏时,李庆安返回了军营,一路上他看见衙役们在挨家挨户地动员民众,忽然,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衙役们穿的公服不一,大部分衙役都穿着黑红相间的公服,但一小部分衙役却穿着蓝色的公服,款式却一样。
他勒住了马,问一名穿蓝色公服的衙役道:“你们是盱眙县的衙役吗?”
“将军,我们盱眙检查署的衙役,听说明天有响马来袭,我们便撤进城了。”
李庆安一怔,“那你们署衙那边还有人吗?”
“暂时没有人了,等避过这个风头再回去。”
一瞬间,李庆安心中闪过一道亮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看不清楚,这时,另一名衙役道:“我就担心咱们署衙那两百多艘公船,要是被人偷了,咱们的饭碗可就丢了。”
“公船!”
李庆安心中豁然大悟,声东击西、瞒天过海,杜泊云好狡猾!
他狠狠一抽战马,向军营疾驰而去。
……
江淮都转运司衙门在江都,但在一些重要的转运地设有支司,泗州是淮河入漕河的节点,转运地位十分重要,因此在泗州设有支司,下属两家检查署,一个是临淮县检查署,一个是盱眙县检察署,一家负责查漕河船只,一家负责查淮水西面过来的船只,这段时间由于刘长云在全力追捕杜泊生的下落,因此河面上的盘查十分严格,除了公船外,其他民船一概进港接受检查。
但今天因为有都梁山土匪来袭的消息,而盱眙县衙役人手不足,崔平便将检查署的衙役请去帮忙,检查署内空空荡荡,只有两名老吏看守船只。
支署位于淮水的一条小支流里,离淮水约半里,河畔上修了一排五间房子,官道上弯弯曲曲延伸出一条狭窄的小路,小路两边数十步外是浓密的柳林。
此时在最边上的一间屋子里,两名老吏正躲在房内喝酒,其中一个青脸人叹气道:“就咱们倒霉,他们都躲进城了,万一响马杀来,咱们躲哪里去?”
“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笨死的!”另一人狠狠敲了他一下,“外面一百多条船,响马杀来,咱们躲进江中岂不是更安全?”
青脸人呆了一下,不由哑然失笑道:“我当真是笨死了,哈哈!”
“来!喝酒。”
“喝酒!”
就在二人推杯换盏之时,数百条黑影悄悄地向检查署衙门靠近了,手中刀寒光闪闪,在他们身后,远远地跟着一百多辆马车。
一名高个子手一挥,数十人一涌冲进了房间,只听两声惨叫,房内的灯熄灭了,黑影冲进署衙翻箱倒柜,片刻便找到了十几身衙役的公服,十几人立刻换在身上。
“快!把马车上的箱子运上船,小心点!”
马车驶进,众黑影放下手中刀,开始搬卸马车上的楠木箱子。
……
小河对面,数十步外的柳林里,李庆安冷漠地望着一团团忙碌地黑影,果然不出他所料,杜泊云血洗县城是假,运走财富才是真,有了公船公服,一路上谁也不会检查他们。
他们运走的东西很多,一百多辆马车,上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子,看来他们早就想走了。
李庆安轻轻一挥手,三百名团练营士兵刷地举起了弓箭,锐利的箭尖瞄准了数十步外的黑影。
李庆安抽出一支箭,搭上了黑弓,弓弦慢慢拉开,成满月形,弦一松,箭霎时射出,强劲快疾,一箭射穿了黑衣首领的后心。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惊破了宁静的夜色,这声惨叫就是信号,柳林中顿时乱箭齐发,箭如密雨,在狭窄小道上搬运箱子黑影措不及防,一下子被射倒了一大片,团练营苦练的箭法在此时发挥出了威力,箭势强劲,比一般的箭手又有不同,中箭者非死便是重伤。
几十名后面赶车的人见势不妙,转身便逃,荔非守瑜却率一百骑唐军截住了退路,唐军挥舞长矛横刀,劈砍刺杀,这些马夫本来就不是真的强盗,忽然发现唐军出现,顿时吓的屁滚尿流,丢下马车四散奔逃。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快跑啊!”
响马们被唐军的杀戮吓破了胆,就恨不得肋生双翅,一个个抱头鼠窜,实在跑不掉的,就趴在地上磕头求饶。
三轮箭后,码头上的黑影死伤大半,没死的也跑远了,最后二十几人被唐军团团包围,数百弓箭对准了他们。
“饶命!饶命!”二十几人一起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
“你们首领呢?是谁!”李庆安长弓一指,厉声喝道。
“军爷,我们三老爷第一个就被射死了!”一名男子战战兢兢道。
“他叫什么名字?”
“回禀军爷,三老爷叫杜泊远。”
原来杜家三兄弟的老三竟被自己射死了,李庆安一把揪住这人的脖领,怒道:“那杜泊生呢?在山上吗?”
“军……爷,大老爷不在山上。”
“那在哪里?”
“我们也……不知道。”
忽然一股臭气传来,这人竟被吓得大小便失禁了,“他娘的!”
李庆安把他扔在地上,大步向马车走去。
荔非守瑜正率几十名弟兄在检查箱子,李庆安走上前问道:“发现什么没有?”
“七郎,我正要找你,你跟我来。”
荔非守瑜领着李庆安走到最后几辆马车前,最后几辆马车和前面马车不同,装的都是铁皮箱子,荔非守瑜指着上面一行字道:“七郎,你看看这个,这竟是庆王的东西。”
只见每一口铁皮箱子的右下角都刻有‘庆王器物’四字。
“箱子里是什么?”
“你猜猜看!”荔非守瑜按捺不住脸上的激动道。
李庆安的脑海中闪过崔平的金块,他笑道:“我猜是金块,对吗?”
“差一点点,不过很接近了。”
荔非守瑜打开一只盖子,只见里面全部都是寺庙铜器,一尺高的佛像,铜钵盂、铜钟、铜磬、铜木鱼等等,做得尺寸都偏小。
李庆安拎起一尊佛像,靠近火把仔细看了看,确实是一尊铜像,按长安市价,这尊十斤重的铜弥勒佛像价值五贯钱。
“七郎,你仔细看着。”
荔非守瑜抽出匕首在铜像底部削了一下,缺口处,赤红色的铜色不见了,而是黄澄澄的黄金色。
“这些……都是黄金?”
“没错,这十马车铜器都是黄金,只是涂了铜色。”
李庆安轻轻抚摸着铜器,眼中射出一丝兴奋的目光,他忽然问道:“一共有多少黄金?”
“还无法计算,一共一百箱整。”
李庆安的眼睛亮了,一百箱黄金,那会有多少?
“七郎,怎么办?这些黄金我们交出去吗?”
李庆安沉思片刻又问道:“别的箱子里是什么?”
“都是财宝,有白银,有珠宝翠玉,数量也很惊人,不过都是杜家的财物。”
“知道这些铜器是黄金的弟兄有多少人?”
“没有别人,就是我和贺严明两人,还是贺严明无意中发现的。”
李庆安背着手走了几步,他回头道:“守瑜,这批黄金我想取了,或许以后我们在安西用得着,你以为呢?”
“可是可以,但我觉得风险也很大。”
“我知道,箱子虽沉,但不大,一百个兄弟就可以骑马带走,这批黄金估计是庆王的黑钱,他绝不敢说,我们胆子大一点,不要瞻前顾后。”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很可能是庆王走私盐的暴利,七郎,我们不妨做得更隐蔽一点,再买一大批铜器,混在其中,用船运到长安去,这样就算被人看见,也绝对想不到这些铜器竟会是黄金。”
“说得好,咱们就这样干,最好咱们在西市开一家铜器铺,更是珠混鱼目。”
“那这些杜家的钱物呢?”荔非守瑜又问道。
“杜家的钱物可以交给扬州太守,不过……”
说到不过,李庆安拍拍马车,笑道:“既然我们截了杜家的财物,总归是要拿出一部分来犒劳弟兄们,以后大家在一起的日子长呢!不能亏了大家。”
“七郎,你是要……”荔非守瑜惊讶道。
“没什么。”
李庆安搂着他的肩膀笑道:“咱们千辛万苦训练出来的士兵,就白白丢在江淮,你不觉得有点可惜吗?”
“我明白了!”
荔非守瑜兴奋地挥手道:“好了!大家把马车赶回驻地,立刻出发!”
……
都梁山宏福寺里,杜泊云搂着一名年轻的女子,大碗地喝着酒,女人身子十分瘦弱,佝偻着背,像只羔羊般被吓得瑟瑟发抖,不远的一根大柱子后面,一名花白头发的老者痛苦捏紧了拳头。
杜泊云约四十余岁,红脸膛,长得十分粗犷,他斜睨一眼年轻女子,忽然哼了一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脸扬了起来。
“小娘子,你再不让我开心,我就像上次一样,把你丢给弟兄们,如何,想再尝尝那种极度快乐的滋味吗?”
“不,二老爷,不要!我求你了。”女子哀声央求道。
“那你笑一笑,哄老子开心,别像死了娘一样的哭丧着脸!”
“是~”
女人强颜一笑,却被杜泊云一记耳光搧去,“浑蛋!你是哭还是笑。”
女子捂着脸哀哭起来,这时,大柱子后的老者再也克制不住了,他跑出来跪在杜泊云面前,连连磕头,“二老爷,就看在我从小服侍杜家的份上,饶了小女吧!”
“奶奶的,今天老子心情不错,却偏偏来扫兴,来人!给我把这老杂种打出去,这有这个臭女人,扔到黑屋去,谁想上她随便。”
“老爷,饶命!饶命啊!”
父女俩被拖了下去,杜泊云又喝了杯酒,轻轻扭动一下脖子,骨节嘎嘎作响。
这时,一名年轻人匆匆走进来道:“父亲,孩儿实在不放心,想下山去看看。”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精心策划的计谋谁看得破?那个书呆子崔县令吗?看得破才笑话了,来!熙儿坐下,陪爹爹喝酒。”
这个年轻人自然就是杜泊云的独生子杜熙了,至于那个被盱眙县射死的采花贼,不过是一个长得略像杜熙的响马而已。
都梁山是杜家的一处秘密藏金库,从三年前便开始经营了,以泗州金家的名义买地买山,修庙造观,又把近一半的家产都藏在寺庙中,几个月前,大哥杜泊生被抓,老二老三便趁卢刘争端的机会,买通衙役把杜泊生救了出来,由于涉及庆王的黑幕,杜家知道自己已无法在大唐立足,杜家便开始策划离开大唐去日本。
但如何把钱财转移出去却是大难题,杜家便策划一个分三步走的计划,第一步,在都梁山秘密建立基地,收买当地官府;
第二步便是今天的策略了,以采花的卑劣手段使盱眙县落入陷阱,杜泊云以儿子被杀为由,向盱眙下战书,迫使盱眙县将所有的民众转移进城,这样,老三杜泊远便趁夜抢夺检查署的公船,连夜将杜家的财物送走。
而第三步,就是在都梁山募兵,选择适当的时候扯旗造反,把官府的注意力引到都梁山来,以掩护杜家从南面出逃。
应该说三个步骤策划得天衣无缝,至今没有任何问题,进展也很顺利,杜泊云心情大好,只要今天财物转移走,他便可以扯旗造反了,说不定还能穿龙袍过一把瘾。
“熙儿,来喝杯酒,过两天你也离开,这里有为父一人就可以了。”
杜熙将酒喝了,却始终有些心事忡忡,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几名手下冲了进来,一见杜泊云便趴在地上大哭起来,“二老爷,我们遇到了官兵埋伏,三老爷被射死了,所有的东西都被官兵抢走!”
‘当啷!’杜泊云的酒杯落地。
……
第二天,盱眙县城门紧闭,五百唐军和几千青壮民众站在城楼等待响马的进攻,可一直等到中午,远处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崔平有些急了,跑到李庆安面前问道:“李将军,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庆安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再等一会儿吧!”
又等了近一个时辰,官道尽头依然是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影,忽然,几匹马从远处飞驰而来,崔平精神一振,大喊道:“李将军,你派的探子回来了。”
李庆安一挥手令道:“开城门!”
城门缓缓开启,南霁云和几名唐军飞驰入城,片刻,南霁云奔上城头禀报道:“将军,都梁山上好像出了问题,我们看见很多人都拎着包裹从山上跑下。”
李庆安脸一沉道:“我不要好像,我要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南霁云脸一红,连忙道:“我们抓到两人询问,他们说大王不知去向,山上群龙无首,都乱作一团。”
李庆安想了想,便对崔平道:“我要去都梁山看看,若有大队人马来袭,你点火放烟,我会立刻赶回。”
“将军,我一定照办!”
城门大开,李庆安率四百团练兵向都梁山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都梁山距离盱眙县约四十里,一个时辰后,骑马们赶到了都梁山脚下,又走了片刻,来到上山的大路前,远远看见前方有数十人在争夺什么东西,李庆安马鞭一指,“给我全部拿下!”
百名唐军飞驰上前,数十人见唐军来了,都吓一哄而逃,但还是晚了一步,唐军飞驰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跪下,手放在头顶!”
众人纷纷跪下,心惊胆战地将手放在头顶上,这时李庆安催马上前,见他们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还有人带着妻儿,便问道:“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军爷!我家大王昨晚连夜跑了,山上乱作一团。”
“是吗?”
李庆安抬头看了一眼山顶,隐隐地在万绿从中可以看见山上的寺院。
“给我带下去,分开一个个拷问,不说实话者,杀!”
唐军如狼似虎般冲上,揪住这些逃民,向道路两边拖去,顿时如杀猪一般,一片哭爹叫娘声。
片刻,口供全部录到,这些人大都是一个月前从旱区逃来流民中招募的新丁,一早他们看见山上大乱,很多人都逃跑了,这些人本来就是混粮的,当下也收拾东西逃跑,山上乱作一团,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荔非守瑜上前低声道:“七郎,我担心他们在山道两旁有伏兵,我们还是慎重点好。”
李庆安一挥鞭令道:“派几个弟兄从小路上去探查情况,如果确实跑了,就在寺庙上面点一把火。”
立刻有几名唐军从小路摸上山了,李庆安率领大队人马在山下耐心地等候,约等了半个多时辰,一名士兵忽然指着山顶喊道:“将军快看,寺庙有浓烟!”
只见山顶寺庙处,一柱浓烟冲天而起,“上山!”李庆安一声令下,唐军纷纷下马,牵马向山顶而去。
一路上山没有任何问题,正如逃亡者说的那样,原本是杜泊云等人住的寺庙里已经空无一人,到处是砸烂的茶杯碗碟,丢弃的书籍信件满地都是,他们逃跑之匆忙,甚至来不及焚烧。
李庆安弯腰拾起一封信件,轻轻拍去上面的泥土,信封上写着:‘泊云兄亲启’,而落款是盱眙刘子明,也就是现在的泗州太守。
李庆安笑了笑,这个杜泊云不是一个可以深交的人,刘太守该进大狱里去哭了。
贺严明搜查了一圈,过来禀报道:“将军,值钱的东西一样都没有了,我们抓到了一百人,都是无关紧要之人,他们都不知道杜泊云逃到哪里去了。”
“再好好搜一搜,把所有的信件都收起来。”
这时,南霁云快步走来禀报:“将军,我们在厨房地窖里抓到了一家人。”
几名唐军将一名花白头发的老者推了上来,“很好!”李庆安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对老者道:“我不想用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放你走!”
“把我老妻和女儿一起放走!”
李庆安瞥了一眼角落里蹲着的两个女人,一个老女人,一个年轻女子,两人脸色苍白,身子都十分虚弱。
“好!我们成交。”
“军爷,我是杜家的老家人,跟了杜家几十年,这次上山,我不放心妻女,把她们也带来了,结果却使她们遭遇到了噩梦般的境遇,我心已经冷了,我对杜家付出的心血,却得到如此回报。”
“你只给我说昨晚发生的事情!”李庆安打断了他的话。
老人冷笑了一声道:“昨晚逃回来十几人,说杜老三中了官兵的埋伏,被箭射死了,所有的钱物都被唐军扣住,说来了几千官兵,杜老二吓坏了,连夜收拾细软逃走,哼!还金威大王呢,我看是阳痿大王,软蛋一个。”
李庆安慢慢直起身,问道:“你说,杜泊云逃哪里去了,还有杜泊生藏在哪里?只要你说出来,我给你五百两银子的安家费,让你安度晚年。”
老人低头想了想道:“杜泊云逃哪里去了,我不知道,但杜泊生在哪里,我却有点眉目。”
“你快说,在哪里?”
“杜家是扬州人,这绝大部人都知道,但杜泊生的娘舅是润州曲阿县人,却只有极少数家人知道,我便是其中之一,一个多月前,杜泊云曾经去过一趟润州,带走不少钱物,军爷不妨往那个方向去查。”
“润州!”
李庆安沉思片刻,立刻起身令道:“留下五十人善后,其余大队随我杀向润州!”
第一百零七章 连夜追杀
润州就是今天的镇江,下辖丹徒、延陵、句容、白下、曲阿等六县,有户十万,人口六十六万,也属于上州,润州太守便是李林甫的族弟李复道。
李复道虽有李林甫这个兄长为后台,但他的个人能力也很强,在润州为官三年,倒也留下几分清誉,润州民众安居乐业,人口稳步增长,润州的州治在丹徒县,这天下午,李道复正和丹徒县令韩进平商量耕牛不足问题。
韩进平就是随李庆安在戍堡起家的那个流放官员了,他因书生从军被李隆基怜悯,赦了他的流放之罪,授丹徒县县令,到任三个多月,非但没有被江南的灵秀滋养,反而变得更黑更瘦,他几乎天天都在各村各乡视察,在田间地头处理公文,在草市城门审理案件,不收一文外财,不滥用一次官权,没有谁比他更珍视这第二次生命了。
仅仅三个月时间,他便赢得了韩青天的美誉,无论是乡间老农,还是士缙大户,提起韩青天,无人竖大拇指称赞。
李道复也对这个下属非常满意,尽管他任职不长,但李道复在给他的评价上,还是打了上上考。
这两天,韩进平最头疼的就是耕牛不足,这是他经验不足,没有在冬天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眼看春耕已进入高潮,但很多人家因没有耕牛而无法进行春耕,这两天,县衙门口挤满了前来借耕牛的农民。
不得已,韩进平便来州衙向李道复求援。
“我昨天得到消息,曲阿县有很多乡已经耕过田,耕牛有剩余,能不能烦请使君出面协调,从曲阿县借部分耕牛,我们愿付出一定补偿。”
李道复笑着摆摆手道:“各县都有难处,曲阿县以后也会有求丹徒县,就不要提什么补偿了,我马上会写信让曲阿张县令准备耕牛,尽快赶来。”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跑步声,一名衙役在门口禀报道:“使君,有一支四百余人的军队渡过了长江,马上就要进城了。”
“啊!”李道复惊得站了起来,如果是兵部调兵,他事先应该得到消息,可他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军队进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哪里的军队,他们说了吗?”
“好像是江都团练营。”
韩进平眼睛一亮,连忙道:“使君,可能是李庆安来了。”
听说是江都团练营,李道复悬起的心放下,他对韩进平笑道:“是你的老朋友来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
丹徒县城外,从泗州杀来的团练营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战马也累得直吐白沫,他们强行军三天,终于赶到了润州,现在他们就要赶在都梁山的消息未到之前,抓捕杜泊生。
李庆安没有让士兵们进城,而是让大家原地休息,等待官府出面,旁边的贺严明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分手三个月,他终于可以见到老韩了。
“将军,你说老韩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长得肥胖如猪,身边三妻四妾,去酒肆吃饭不要钱,看谁不顺眼就打一顿,奶奶的,这个县令,真让人羡慕啊!”
“你以为别人当县令就会和你一样吗?”
李庆安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自己看吧!韩县令来了。”
城门口忽然出现了大群衙役,李道复和韩进平骑马从城内出来,老远,李道复便拱手大笑道:“李将军,别来无恙乎?”
李庆安快步迎了上去,笑道:“使君,长安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又一次见到李庆安,韩进平的眼睛一红,他连忙上前一步,掀官袍一角,半跪道:“卑职参见将军!”
李庆安心中也十分感慨,他连忙扶起韩进平,“老韩,不要这样,快快起来!”
他见韩进平瘦成了一把骨头,心中不由暗暗叹息,这个县官当得不容易啊!
后面的贺严明大为惊讶,他看了韩进平半天,才结结巴巴道:“老韩,你怎么成这样子了?”
韩进平苦笑了一声,道:“一言难尽!”
这时,李道复走过来,看了看军队,问李庆安道:“李将军,这次你们渡江到润州来,是为了何事?”
李庆安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李道复大为惊讶,“李将军,你说的可是真?”
李庆安点点头,低声道:“消息应该确切,此事是李相督促我所办,事情紧急,请使君立刻配合我抓捕逃犯。”
“好!我这就安排,我现在就去曲阿县。”
李庆安飞身上马,对韩进平拱拱手笑道:“老韩,我有紧急公务在身,改日再和你相聚痛饮。”
……
不到半个时辰,李道复亲自率领上百衙役,带着李庆安的大队向曲阿县奔去,曲阿县也就是今天的镇江丹阳,离州治丹徒县不到百里,走出不到三十里,天便渐渐黑了。
众人在万籁寂静的夜色中不急不缓地行军,团练营放慢了马速,李庆安命南霁云率二十人先行。
他放慢马速等着后面的李道复上前。
“李使君,有件事我想打听一下。”
“将军请说!”
“我想知道像太守、转运使这样的高官,要怎么样才会被罢免?”
李道复笑了笑道:“一般官员被免职,一般是失德或失职,失德要重要于失职,不过李将军要知道,一般做到太守或转运使这样的高官,后面一般都会有人,小的失德和失职是动不了他们,而大的失德失职他们也不会犯,所以要想让他们免职,只有特殊情况产生。”
“什么特殊情况?”
“一是贪渎坐赃,数额巨大,只要事发,朝廷绝不会容忍,其次便是他的后台出了问题,所谓树倒猢狲散,除此两种,其他事情都很难动摇他们的位子。”
李庆安点点头,他刚要再问,这时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是南霁云他们回来了。
“将军,有情况!”
“有什么情况?”
南霁云上前将一名老者从马上放下,道:“将军,他是平渡镇的里正,有重要情报。”
“你有什么重要情报?”李庆安十分感兴趣地探下身问道。
老者慌忙道:“将军,今天傍晚镇里突然来了几十人,吵吵嚷嚷,大多是泗州一带的口音,为首之人十分凶悍,打伤了客栈掌柜,小人准备连夜去曲阿县告状,半路上却遇到这位将军。”
说完,老者胆怯地瞥了一眼南霁云,他在夜色中逃跑,却险些被这个军官一箭射死。
李庆安又急问道:“你确定是泗州一带的口音?”
“肯定是,小人年轻时在泗州呆过七八年,所以听得出。”
“平渡镇离这里还有多远?”
“回禀将军,还有约十里左右。”
“传令下去,全速前进,给我堵住平渡镇的全部出口。”
大队人马立刻加速,夜色中马蹄声敲打着地面,战马飞驰,官道两边的茅屋内犬吠声大作,无数土狗冲出来冲他们狂哮。
没多久,远处平渡镇的黑色轮廓已经隐隐可见。
“将军,就镇北口的那座客栈!”里正指着一座三层楼的客栈大喊。
客栈内已经有灯亮了,马蹄声惊动了他们,只见有人从客栈里冲了出来,拼命奔跑。
“前后堵住,一个也不能放走,敢抗拒者,杀!”
唐军向客栈席卷而去,箭在空中疾飞,两个人被箭射中,惨叫倒地,唐军瞬间将客栈团团围住,荔非守瑜厉声喝道:“里面的人统统举手出来,否则,我们就放火箭了!”
客栈里没有声音,忽然,一声弓弦响,一支箭射出,正中一名唐军的肩窝,唐军翻身落马,李庆安大怒,下令道:“放火箭!”
一支支火箭腾空而起,带着炽亮的火焰扑向客栈,火借风势,霎时间,烈焰高炽,客栈里开始有人向外奔逃,有强悍者翻墙向镇内奔逃,唐军箭如雨发,片刻间,逃跑的十几人全被射死。
荔非守瑜再次大喊:“最后一次机会,把手举在头顶上出来,否则格杀勿论!”
“饶命!我们不敢抵抗,饶命啊!”火势越烧越旺,客栈中人走投无路,全部挤在院子中,院子里一片哭喊哀求声,夹杂着马匹的悲嘶。
三十几名举手男子和几十匹马从院子里涌出,唐军上前把马牵走,三十几人跪满一地。
“军爷饶命啊!我们都是被逼的。”
李庆安见他们中间还藏着一名被箭射伤的中年男子,马鞭一指问道:“杜泊云何在?”
几名男子对望一眼,都不约而同向两边移开,露出了那名受伤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哼了一声,痛苦地站了起来。
“我就是杜泊云。”
杜泊云在盱眙县出现了大队唐军后,吓得连夜逃离都梁山,他们昼夜奔驰,比唐军早了两个时辰,逃至平渡镇,人和马都疲惫之极,杜泊云认为唐军不可能再赶上了,便决定在平渡镇住一晚再走,不料却被随后赶到了唐军包围,死伤惨重。
李庆安冷冷一笑,马鞭指着他道:“把他拿下,清点所有的人,看是否有漏网。”
平渡镇距离曲阿县还有五十里,又是夜里一更时分,故这里虽然失火热闹,五十里外的人也绝不会知道。
片刻,唐军便从杜泊云儿子的口中得到了他们要去的确切地址,曲阿县孙家巷,杜家三兄弟的娘舅家,曲阿县有名的大户,大盐枭杜泊生便藏匿在他家里。
目标锁定,唐军再一次出发,这一次,衙役为先锋,李道复一马当先,奔在最前面。
约四更时分,天边泛起了青色,行军一夜的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曲阿县城,这是一座中县,城池不大,只开南北两门,这时还没有到开门时分,但城门外已经挤满了准备进城卖菜的农民。
他们见大队人马到来,吓纷纷向两边躲闪,城上守门的差役已经发现了下面的异常,探头问道:“下面是什么人?”
“快开门,我是太守李道复。”
片刻,城门吱嘎嘎开了一条缝,一名差役出来察看,见果然是李太守,吓得他们赶紧拉开了大门。
这一次唐军没有骑马了,和衙役们一起向孙家巷奔去,片刻便找到了他们的目标,曲阿县的大户梅宅,这是一座占地宽广的大宅,足足有五十亩,衙役和二百名士兵将府宅团团围住,其余士兵翻墙进了宅内,里面忽然响起一片惊叫声。
梅府的主人梅放鹤在开元年间曾做过常州刺史,十年前便退仕在家颐养天年,他的妹妹便是杜家三兄弟的母亲,杜家财大气粗,逢年过节便送巨额钱物过来,使梅放鹤不仅德高望重,而且富甲一方,便在曲阿县城内修了这座比县衙还大的宅子。
梅放鹤今年近八十岁了,睡眠不好,家人的惊叫声立刻把他从梦中吵醒,他听说有官兵进宅,心中又慌又怕,在两个孙儿的扶持下颤巍巍出来。
“我们是良善人家,你们凭什么夜闯民宅?”
正堂内挤满了梅家的儿孙媳妇,他们每个人的战战兢兢,不知什么大祸降临梅家。
外面的院子里,黑压压地站着数百名唐军,他们手握横刀,杀气腾腾,为首的李庆安冷然道:“你藏匿逃犯杜泊生,已触犯大唐刑律,与逃犯同罪,你还想抵赖吗?”
“这位将军,老夫也曾是一州刺史、校检光禄寺卿,虽退仕十年,但圣上赏赐的紫金鱼袋还在,大唐律我比你懂,你说我藏匿逃犯,可有什么证据?若没有证据,那请你拿出圣上的旨意,否则你无权搜我的府邸。”
“哼!你要证据吗?这容易。”
李庆安回头吩咐了荔非守瑜几句,荔非守瑜立刻带上几人匆匆去了,李庆安一言不发,站在院中斜睨着梅放鹤。
梅放鹤不知他要做什么,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他年老体弱,站不住了,一个儿子给他拿来绣墩,让他坐下,梅放鹤脑海里飞速地思索着对策,该如何对付这些官兵?
他久为州官,当然知道包庇盐枭是重罪,但他又禁不住杜家转移来的银钱诱惑,终于答应将外甥杜泊生藏匿在他这里,不料最后还是被官兵发现了,他心中一阵悔恨,今晚这一关如果熬不过,恐怕就是他梅家的大难临头之日。
梅放鹤盼望着李道复或者张县令能够出面,替他家说说情,大家各自找个台阶,可是,始终不见地方官出面。
约过了半个时辰,院墙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只见荔非守瑜和十几名官兵走进来了,在荔非守瑜的手中,拎着杜泊云的儿子杜熙。
他将杜熙往地上一掼,交给李庆安一份口供,李庆安摆了摆口供对梅放鹤道:“这里有杜泊云和他儿子的口供,他们已招供你藏匿杜泊生,有这份口供,我就敢搜你的宅子。”
梅放鹤忽然看见杜熙,他不由大惊失色,不等他开口,李庆安一摆手令道:“给我搜!”
士兵们轰然答应,四散去搜查,他们气势汹汹,在梅家中翻箱倒柜,不时传来家眷的惊叫声和哀求声,梅放鹤脸色惨白,知道杜泊生迟早会被搜出,他忽然道:“将军,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李庆安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现在才想到和我做交易吗?刚才做什么去了?”
梅放鹤扶着孙子慢慢走来,低声求道:“将军,只要你放过我梅家这一次,我不仅把杜泊生交给你,还有杜泊生藏在别处的二十万贯钱和他所有的机密文书,我都交给你,而且你有其他任何条件,我都可答应。”
李庆安微微一笑,“你此言当真?”
“只要将军放过我梅家这一次,我说话算话。”
“那好,你给我写份承认藏匿杜泊生的书面保证,我再和你谈条件。”
梅放鹤不知李庆安的用意,但是官兵已经搜到了内院,他知道形势十分危急了,只得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梅放鹤回大堂写了一份保证书,并画了押,交给了李庆安,承认他藏匿逃犯杜泊生,李庆安收了保证书,立刻下令道:“停止搜查!”
唐军停止了搜查,梅放鹤长长松了口气,便对李庆安道:“将军请说吧!想要什么条件。”
“我只有两个条件。”
李庆安比出两根指头道:“第一,秘密把杜泊生交给我,以后不管谁来问你,你都不能说杜泊生已被我抓到,我也自然也不承认你藏匿杜泊生。”
梅放鹤大喜,只要能摆脱藏匿杜泊生的罪名,他当然不会承认,他知道李庆安是想用杜泊生做文章,但这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他立刻道:“将军请放心,我再蠢,也不会主动承认我藏有朝廷要犯,而且我会约束知情的家人,保证任何人不会说出去。”
“你明白这一点就好。”
李庆安笑了笑又道:“我的第二个条件便是你交出所有和杜泊生有关的资料、财物,就是这两个条件,我会把你和杜泊生撇得干干净净。”
梅放鹤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就算李庆安不要,他也会销毁一切,现在只要能保住梅家,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将军,我都可答应,我现在就把杜泊生交给你。”
李庆安跟着梅放鹤来到了后院的一座亭子里,刚才唐军已经搜到这里了,唐军搜查得非常仔细,所有的假山全部敲碎,夹墙挖开,马厩地窖全部不放过,这座亭子还没来得及搜到便被李庆安叫停了。
梅放鹤叹了口气,用拐杖指着亭子道:“通道就在亭子里,搬开上面的石桌便可看到。”
李庆安一摆手,立刻上去十几名唐军,搬开了石桌,下面果然是个黑黝黝的通道,只听里面有人低声问道:“大舅,是你吗?”
李庆安给梅放鹤使了个眼色,梅放鹤只得上前道:“泊生,你出来吧!老二和老三都来了。”
片刻,从地道里钻出一个中年男子,头发蓬乱,脸色苍白,他正是扬州盐案的关键人物,大盐枭杜泊生。
他刚一露面,便被唐军一拥而上,将他牢牢按在地上,绑了起来,并堵住了他的嘴,杜泊生两眼愤怒地盯着梅放鹤,如果眼神能杀人,梅放鹤已经死了无数回了,梅放鹤惭愧地转过身去,不敢和外甥对视。
李庆安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就是杜泊生,整个大唐都快被你搅翻天了。”
第一百零八章 有朋远来
都梁山和润州的事情结束后,李庆安又以侍御史的名义上书朝廷,弹劾泗州太守勾结都梁山响马,在奏折中又大大褒奖了崔平一通,推荐他暂代泗州太守。
随后,团练营便带着丰盛的战利品和满心的喜悦返回扬州,两天后,军队返回了江都军营,连茶也来不及喝一口便匆匆赶到州衙。
在公务房里,李庆安把一份杜家财产清单交给了太守卢涣。
“这就是我在都梁山缴获的杜家财产,除了沉入江中的小部分外,其他都在这里了,我分文未取,另外,杜泊远的人头我也带来,一并请卢太守收下。”
说到这,李庆安叹了口气道:“还有杜泊云,可惜他自杀了,我没有问到杜泊生的下落。”
卢涣呆呆看了半天,才慢慢醒悟过来,他连忙起身向李庆安施礼道:“李将军大功,我一定及时禀报朝廷,要好好表彰李将军。”
“表彰就不用了,我练兵路过盱眙县,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李庆安摆摆手笑道:“倒是这些财物,既然是杜家从扬州民众头上赚取,那就应该还给扬州民众,修桥、铺路、建立学堂,这些都需要用钱,希望卢太守能把这些钱用到明处。”
虽然卢涣心里明白,这些钱大半还得运给朝廷,但李庆安心系民众的操守还是令他十分佩服,他点点头道:“李将军爱民之心,卢某一定尽力而为。”
他看了看清单,又问道:“那杜泊生的下落,李将军一点眉目都没有吗?”
今天上午,太子秘密派人前来,嘱咐他一定要搜集到庆王走私的证据,或者能够干掉刘长云,夺取江淮都转运使的职位。
杜泊生的口供他有了,关键是杜泊生本人,以及帐本等相关证据,所以找到杜泊生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李庆安喝了一口茶,摇摇头道:“我也想问道,可惜那杜泊云自杀,他的手下谁都不知道杜泊生的下落,但有消息说,他可能藏在苏州一带,伺机出海。”
卢涣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勉强笑道:“没关系,还恳求李将军多多协助我们,早日抓住这个大盐枭。”
“那是当然,我一定会尽力相助。”
这时,门口一名衙役低声禀报道:“太守,那个李白又喝醉了,在浔阳酒肆,掌柜要我们去把他抬回来。”
卢涣眉头一皱,“怎么又醉了,唉!算了,等他睡醒了自己回来。”
李庆安笑道:“那位李太白好像给使君添了不少麻烦。”
“哎!麻烦倒不多,但每一件都让人头痛,刚来我这里时,他几乎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直到把我的攒的酒全部喝光,他或许也觉得不好意思,便要告辞,我便送给一百贯盘缠,又雇了辆牛车给他拉钱,不料他才到隔壁江阳县,便遇到一个诗友,两人天天在酒楼欢聚,不到半个月,一百贯钱便花得干干净净,酒楼的掌柜把他又送回来了,第二天醒来向我道歉,我再给了他二十贯钱盘缠,再三嘱咐不可乱花,他满口答应,不料走到城门口,见一乞丐可怜,便把二十贯钱给人家了,又空着手回来,我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说完,卢涣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李庆安想了想笑道:“或许他是心里苦闷,觉得心中抱负无处施展,卢太守不妨给他找个事干。”
“给他找了,让他做文学博士,可他说这是小吏,要看人眼色,他不干,我也没有办法。”
说到这,卢涣忽然笑道:“对了,我看李将军身边也没有幕僚,不如就让李太白做你的幕僚,替你处理团练营的文书,我想他也愿意。”
李庆安吓了一跳,大诗仙做他的幕僚,这怎么行,连连摆手道:“卢使君不知,我只是个中郎将,哪能用得起幕僚,再说团练营那边已经有两名书吏了,是大都督府派来。”
“呵呵!这没有关系,连七品知县都有自己的幕僚,李将军可是从三品开国伯,又是团练使,怎么不能有幕僚?再说,你们军官才更需要文士幕僚,李太白志向千里,一定能胜任,李将军就不要推辞了。”
不等李庆安再拒绝,卢涣立刻喊道:“来人!”
一名衙役应声而入,卢涣吩咐道:“去把李太白的行李搬去团练营。”
“这……”李庆安见事情已无法挽回,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好吧!只要太白兄愿意,我没意见。”
……
来州衙交了杜家的钱物,却得了一个幕僚,而这个幕僚竟是闻名千年的诗仙李白,李庆安有一种洋洋自得的感觉,后人在写李白生平时,或许也会写上一笔:‘天宝七年,白为安西中郎将李庆安幕僚。’
走出州衙,已经是下午,阳光也带了一丝疲色,是吃午饭的时间了,他刚要翻身上马,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有人在叫他,“李庆安,七郎!”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非常耳熟,李庆安愣了一下,回头望去,却只见台阶上出现一个化妆怪异的小娘,她嘴唇涂成黑色,脸上画着几朵艳丽的桃花,正激动万分地跳着向他招手。
李庆安立刻认了出来,那独树一帜的化妆,是独孤明珠,她……她怎么来了?
他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这里是扬州,相距长安数千里,李庆安翻身下马,独孤明珠从台阶上飞奔下来,仿佛一只小鸟般地扑进他的怀中,“七郎,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她激动中带着哭腔。
李庆安见旁边几个衙役满眼惊讶地盯着明珠,他心中好笑,她的新潮在哪里都引人注目。
“什么叫见不着我,难道我来扬州是有去无回吗?”
明珠不好意思地破涕为笑,“没有那意思,我已经来了七八天了,说你出去了,天天等你,脖子都望长了。”
“哦!我出去训练了。”李庆安看见她雪白的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疤痕,便笑道:“明珠,你怎么会来扬州,是来找我吗?”
“不!不!”明珠慌乱地摇摇头,“我来看爹爹的,你忘了吗?我给你说过的,我爹爹在扬州做官。”
“你爹爹?你爹爹是……”
李庆安觉得似乎来扬州后从未听过姓独孤的官员,这会是谁?
“我爹爹是扬州长史独孤浩然。”
明珠刚说完,她目光一斜,立刻笑着向李庆安身后招手,“爹爹!”
李庆安回过头,这才发现他身后不知几时来了一名中年官员,皮肤白净,三缕长须飘于胸前,正笑眯眯望着李庆安。
明珠跳上去,拉着中年官员的胳膊笑道:“他就是李庆安。”
这中年人便是独孤明珠的父亲独孤浩然了,他原本任东宫太子中允,前年升为扬州长史,至今已经两年了,独孤浩然育有一子三女,长女明阳因和亲失败不幸被契丹人所杀,次女明月,小女明珠,三个女儿中他最疼爱小女明珠。
独孤浩然笑着敲了女儿的头一下,“傻丫头,李将军我怎么会不知道。”
李庆安连忙上前躬身施礼,“李庆安见过独孤伯父!”
独孤浩然对李庆安救了他的两个女儿十分感激,连忙回礼道:“李将军来扬州时,我正好下乡劝农去了,今日才得见将军,真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一点小事,长史不必放在心上,其实我也很喜欢明珠,怎么能让她遭遇不幸?”
“无论如何,我也请李将军喝杯水酒。”
独孤浩然沉吟一下便道:“今晚我还要赶去江阳县,明天晚上吧!李将军一定要赏光。”
“好!我一定来。”
独孤浩然捋须微微一笑,便对女儿道:“你和李将军说话吧!爹爹有事先去了。”
独孤浩然对李庆安点点头,快步走进州衙了,独孤明珠见父亲一走,她立刻拉住李庆安的手,撒娇笑道:“爹爹明天请你吃饭,那今晚你请我吃饭吧!”
“没问题!”李庆安笑道:“想去哪里吃饭?”
“我也不知道,要不,咱们走走看。”
和江都北市几乎都被官仓货物占满不同,南市却是民间商肆密集之地,大街上的行人也各有不同,大唐的海外贸易十分活跃,违禁品的限制程度也远远小于陆路贸易,像生铁、武器、金银等禁品都几乎不受限制,因此各国海商络绎不绝而来,以扬州、广州等地最为集中,江都街头,各国商人比长安还要热闹,皮肤黝黑,身着宽麻衣、着草鞋的林邑人;身材矮小、满脸肃然,带着崇敬之色的日本人;牵着一群高丽女奴走过大街的新罗人;甚至穿着宽大白袍的大食人,以及粗壮彪悍的契丹人。
南市内,异国商铺也比比皆是,北方的皮毛、马匹;南洋的香料、珍珠、象牙;岭西的宝石、银器;日本的漆器、珍珠;新罗的药材、纸张,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到处是一派喧嚣热闹的景象。
这也是李庆安第一次亲见江都的繁华,他牵着马与独孤明珠并肩而行,一边欣赏长安也难见到的异国风情,一边向两边留意,初到扬州的一次刺杀虽然不了了之,但并不意味刺客就此放过他,他的两名亲随跟在后面,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明珠东张西望,到处寻找称心的酒肆,柔软的小手紧紧地握住李庆安不放。
“七郎,我们就去这一家吧!”
明珠发现一家酒肆精致典雅,她立刻喜欢上了,拉着李庆安便向酒肆跑去,李庆安抬头打量了一下,酒肆三层楼高,通体红色,一幅旗幡高高飘扬,‘浔阳酒肆’,他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好!咱们就在这家酒肆吃饭。”
一名伙计迎了出来,陪笑道:“两位客人楼上请!”
走上三楼,远远听见有人高声吟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李白已经酒醒了,却又拎起一壶酒,边喝边吟:“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
李庆安快步走上前,笑道:“太白兄,好久不见了。”
李白斜睨他一眼,忽然大笑道:“原来是李军爷,来得好,我们再来赌酒!”
李庆安笑了,对伙计道:“给我拿坛最好的酒来!”
伙计连忙从屋角取来一坛好酒,李庆安接过,拍开封泥,倒了满满两大碗,他端起酒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将酒碗重重一放,“该你了,你喝吧!”
明珠悄悄拉了拉李庆安的衣袖,小声道:“七郎,他已经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我知道。”
李庆安笑吟吟地望着李白,“如何?是想今天和我赌酒,还是过两天再来赌?”
李白呆呆地望着酒碗,忽然也端起碗大口饮酒,他将大碗酒喝干,将酒碗重重一摔,“好!好酒,痛快。”
他跌跌撞撞地向楼梯走去,不料只走了几步,身子一软,便栽倒在地上,鼾声大作。
伙计急了,上前推他道:“客人,你还没给酒钱呢!不能再睡了。”
“让他睡!”
李庆安取出一张名帖,递给伙计道:“雇一辆马车把他送到北门外的团练营去,他的酒钱我来付。”
李庆安把李白送走,他和独孤明珠找了一间靠窗的雅室坐下,要了一桌酒菜,他给明珠倒了一杯酒笑道:“你说老实话,是不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
明珠脸一红,道:“也不完全是,新年爹爹没回家,娘很思念,我就说给爹爹送家信,然后就来了。”
“你姐姐如何了?有没有和广平王他们出去写诗?”
“哎!别提了,姐姐在生他的气呢!他们来邀过两次,姐姐都回绝了,祖父又在张罗给她相亲。”
李庆安端起酒杯,淡淡道:“那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姐姐好像没这个心情,祖父把今科探花郎请到家里来吃饭,姐姐见都不见,把祖父气坏了。”
“那你呢?觉得那个探花郎如何?”
明珠小嘴一撇,“目不斜视,规规矩矩,满口子乎者也,我一点都不喜欢。”
“呵呵!你姐姐不就喜欢这样的人吗?”
“谁说的,我姐姐的心思,你根本就不懂。”
独孤明珠喝了一杯酒,俏丽的脸上飞上一抹霞红,她忽然有些羞涩地道:“祖父说,明年要给我相亲了。”
“好事呀!这说明你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李庆安把酒一饮而尽,对她笑道:“可是我怎么都觉得,你还是个孩子。”
“胡说!”明珠咬了咬嘴唇,低头小声道:“我哪里是孩子了,人家已经完全长大了,我娘就是十五岁嫁给我爹爹。”
李庆安又给她倒杯酒,逗她道:“你这么急着想嫁人,是不是有中意的郎君了?”
“七郎,你……”明珠羞得满脸通红,她举起酒杯嗔道:“你再敢打趣我,我就用酒泼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李庆安连忙端起酒杯笑道:“为我们能在异乡重逢,干这一杯!”
“这还差不多。”明珠奔波数千里,就是为了能见李庆安一面,今天她终于如愿以偿,心中格外欢喜,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七郎,你知道吗?京城发生了好多事情,还有,你喜欢我的最新的人面桃花妆吗?”
“我很喜欢,嗯!很新潮,令人赏心悦目。”
“明珠,给我说说长安的事情,首先是马球大赛,我听说安西队最后夺冠了,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七比三,击败了朔方马球队夺冠,你们安西队的庆功宴会还把我也邀请去了,对了!我还见到你的如诗如画和小莲了。”
明珠像只小喜鹊似的叽叽喳喳,她口齿伶俐,把长安发生的新鲜事说得娓娓动听,李庆安舒服地躺在软垫上,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明珠的悦耳的声音,心中充满了一种他乡遇故人的温馨和喜悦。
“呵呵!她们怎么样?”
“她们很想念你,我最喜欢如画了,我还教她化妆,等你回去后一准会吓一大跳。”
“那如诗呢?你不喜欢她吗?”
“当然喜欢啦!只不过我倒觉得她有点像我姐姐的性格。”
“怎么会呢?你姐姐总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
“那是你不了解她,她其实很温柔的,七郎,等你回京城时请她出去游玩吧!她一定会答应的。”
李庆安笑了笑,喝了一杯酒又问道:“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独孤明珠想了想,“对了!贵妃的三个姐姐都封国夫人了,大姐封秦国夫人,二姐封韩国夫人,三姐杨花花封虢国夫人,还有杨家的两个兄弟杨铦和杨锜都当了高官,京城里称他们为五杨,整天横行霸道,骄狂得要命,七郎,你在听我说吗?”
李庆安有些走神了,他没想到杨花花这么快就封虢国夫人了,高力士会不会还记得自己上次的失口?这可有点麻烦了。
“七郎,你怎么了?”
李庆安回过神,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你继续说。”
独孤明珠咬了一下嘴唇,小声问道:“七郎,我觉得你对我姐姐好像有成见,是不是你还在生她上次相亲的气?”
“是你想多了,我对她哪有什么成见?只不过我和她不是一路人,很多事情谈不到一起去,明珠,再过两年,等你长大一点,你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独孤明珠嘴一撅,有点不高兴地道:“再过两年我姐姐就嫁人了,明白了又有什么用?”
李庆安笑着岔开话题,“如诗如画有没有在学琴?我是说有没有名师指点她们?”
独孤明珠想了想道:“好像有的,上次我请她们来家里玩,小莲说她们去学琴了,好像是个姓姜的女先生。”
“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和你有关的。”
“什么事?”
“听小莲说,那个虢国夫人来找过你几次,说你去扬州了,她很不高兴,说你故意在躲她,七郎,你和她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想也是,她怎么配得上你。”
独孤明珠一颗心放下,她长长伸了个小懒腰,又端起酒杯笑嘻嘻道:“难得祖父不在,我可以好好地喝酒了,哎!在扬州真好,我都不想回长安了。”
她酒杯刚到唇边,却被李庆安伸手一把夺了去。
“你祖父不在,并不代表你就可以放纵饮酒,吃好饭,我就送你回去。”
第一百零九章 奇货在手
次日一早,李庆安早训结束,正在大帐里仔细查看五百军士的履历背景,训练四个月后,他们就要各带五百军进京接受兵部和皇帝的检阅,对于李庆安来说,这五百人军队是他耗心血训练出来的劲旅,是一支属于他的军队,就这么把他们留在扬州这种烟花之地,未免有些可惜了,他在考虑着如何把他们带走。
“将军,营门外有一个文士求见!”门外传来军士的禀报。
“我这就出去。”
李庆安迅速整理一下文书,笑呵呵站了起来,这自然是李白来了,李白一早酒醒后便回了州衙,没去多久又返回,无疑是卢涣给他说了幕僚一事。
他快步走到军营门口,果然是李白,他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干净合体,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戴着一方平顶巾,收拾得干净清爽,完全没有酒后那种狂放不羁的样子。
李白有些心事重重,今天一早,卢涣给了讲了推荐他给李庆安为幕僚一事,起先他有些不愿意,一个中郎将的幕僚,会有什么前途,可又架不住卢涣的再三劝说,说李庆安有高力士这个后台,高升指日可见,李白这才答应试一试,另一方面,他囊中也羞涩之极,确实需要找份差事做做了。
看见李庆安走出来,李白的脸微微一红,连忙躬身施礼道:“李将军,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太白兄言重了,我与太白兄一见如故,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多谢李将军,那幕僚之事,我愿意一试。”
“好!李先生快快请进。”
李庆安带着李白隔壁的文书房走去,笑道:“太白兄名动天下,却委身做我的幕僚,庆安惭愧啊!请太白兄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了你,不仅你的酒钱都由我来负担,而且你的所需用度,可尽管开口。”
李白笑道:“我是不会客气,这一点李将军不用担心。”
他口气一转,又道:“李将军虽为安西中郎将,但深受朝廷重视,从把将军派到江淮核心地练兵便可见一斑,我可以断言,不出三年,李将军便可有望升任到安西副职,不知将军有什么具体打算?”
李庆安瞥了他一眼,笑道:“我会有什么打算,一个普通的中级军官罢了,慢慢累功升职,至于来扬州练兵,只是一个巧合,青莲兄不要想得太多了。”
“非也!大丈夫当存万里之志,才不枉来人间一回,我看李将军也是英雄,才甘愿为李将军幕僚,若李将军目光短浅,怎么能成大器,青莲希望李将军能胸怀雄心壮志,切不要妄自菲薄,既然在安西为将,就应早日成为安西节度使,实现男儿大丈夫的抱负。”
“青莲先生的教诲,庆安记住了,来!先生请。”
李白跟李庆安走进了文书房,文书房内已经有两名书吏了,两人都是大都督府派来协助处理公文,团练营的文字事务并不多,而且大多琐碎,无非是计算每日耗用粮米,士卒训练成绩,归集整帐,这需要很大的耐心,两名书吏都是做了十几年的老吏,处理各种文书非常得心应手,尽管这两人尽职,但李庆安的心中始终不舒服,荔非守瑜也提醒了他,这两名书吏以核对训练数据为名,昨晚两次到营房与士卒谈话,使李庆安心生警惕。
此时,两名书吏正在案后挥笔疾书,见李庆安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陪笑道:“李将军早!”
“两位早,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李庆安给他们介绍李白道:“这是我的幕僚青莲先生,刚从长安赶来,以后训练方面的事情就交给青莲先生负责,两位只管核算粮米开支即可,不用那么忙碌了。”
两名书吏面面相视,无奈,他们只得答应:“一切听李将军安排。”
他们向李白拱手施礼道:“以后还请青莲先生多多关照。”
李白却哼了一声,目光向房顶瞟去,李庆安笑了笑,又把李白带到一间空屋,笑道:“青莲兄,以后你就在这里公务,军队训练记录的归集以后是要交给兵部,十分重要,就拜托先生了,另外,若有重要事情,我自会和你商量。”
李白点点头,“李将军就放心吧!我会尽力而为。”
李庆安想了想,又道:“青莲兄,有句丑话我要说在前面,军营里不能见酒,你要喝可以,只能去外面喝,若你携酒而归,军卫是不会让你进军营。”
李白一呆,半晌才无可奈何道:“李将军既然这样说,那我会遵守军营的规矩。”
“那好,我去给下面说一声,等会儿,我管钱的亲随也会来找你,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向他开口。”
李庆安交代了几句,便去军营了,李白背着手,打量一圈屋子,屋内陈设简单,一只坐榻,一张书案,一架书棚,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墙刷得雪白,倒也显得干净整洁,里面还有一间小屋,是他休息睡觉之处。
这时,一名军士抱了厚厚一叠训练记录过来,这些都是士兵们自己记录的各种成绩,十分粗糙,需要重新誉写,整理成册,同时还要算出每天的训练榜,以作奖励的依据。
“先生,这是我家将军让我送来,请先生按照样式整理,在下王大郎,将军让我给先生先送点安家费。”
说着,他将两饼各五十两的银锭连同文书一起,放在案上,施一礼便走了。
李白慢慢坐下,随手翻了翻文书,怔怔发愣,忽然他仰天长叹道:“唉!想不到我谪仙人竟沦落至斯。”
……
中午时分,李庆安刚要去吃午饭,一名门卫跑来禀报:“将军,都转运使在军营外有急事找。”
“我知道了。”
李庆安快步走出营门,只见刘长云背着手在门口来回踱步,显得心事忡忡。
“刘使君,有事吗?”
刘长云一转身,见李庆安出来了,他连忙上前道:“李将军,现在可有时间,我有急事找你。”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这里不方便,随我去白玉堂楼!”
刘长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李庆安道:“小王爷来了,想和李将军谈一谈。”
“那好!我这就随你前去。”
李庆安回去牵了马,带了几名亲随,跟着刘长云向白玉堂楼而去。
在白玉堂楼的一间雅室里,阎凯正在向刚刚赶来扬州的李俅汇报这两天的情况。
“小王爷,我们的人已经得到了都梁山那边的详细情报,杜家在都梁山秘密修建的老巢已经被李庆安端了,杜家财产落入李庆安手中,听说昨天他已经交给了卢涣,据我们搜集的情报,这次李庆安在都梁山的行动也是十分偶然,并非他事先得知,不过根据最新情报,李庆安离开都梁山后,并没有直接回扬州,而是渡江去了南方,去做什么暂时还不知道,我怀疑他会不会得到杜泊生的线索。”
李俅低头沉思了片刻便道:“阎先生,要查清这些疑点应该很简单,我至少可以说出三条途径,一是买通他的士兵,其次去沿途打听,再其次可以去问当地官府,这三条途径,我不管你用哪一条,但你必须要尽快给我查清楚他都做了什么,掌握了什么秘密,这件事事关重大,你要立即派人去做。”
“小王爷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做。”
“还有!”
李俅一抬手止住了他,“他刚来时被人暗杀,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这件事我已确定不是安禄山所为,也不是卢涣所为,更不是我们所为,哪到底是谁做的?因为李庆安一死,扬州的问题立刻就会被圣上关注,我父王就麻烦了,这显然是有人在中间浑水摸鱼,你也要调查清楚。”
“小王爷,这件事,我倒是有点眉目了。”
“哦?你说说看。”
“发生刺杀案后,我派人在听水居的附近仔细搜查,小王爷猜我找到了什么?”
“什么?”
刘长云取出一只青黑色的铜器放在桌上,笑道:“小王爷,你看这是什么?”
“弩机!”李俅一眼认出,这是一只军弩上的弩机,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上面还刻有编号。
“然后呢?”李俅极为有兴趣地问道。
“然后,我就派人查这只弩机上的编号,直到昨天我才查到这只弩机的来源。”
“是哪里来的?”
“小王爷是不会想到的,这只弩机是扬州大都督府库房所有,我买通小吏查过了库房的记录,这把军弩是一个月前被扬州大都督府参军罗涛临时借走,后来还回来了,也就是李庆安遇刺的第二天,但上面的弩机和军弩上的编号不一致,倒和这只弩机一模一样,这就有意思了,李庆安的刺杀案居然和扬州大都督府有关,小王爷想到了什么?”
李俅凝神想了片刻,忽然眼睛瞪圆了,“你是说他……”
“没错,他是棣王的岳父,如果有人在扬州浑水摸鱼,引起圣上的注意,致使庆王遭殃,那得益者会是谁呢?”
“棣王!”李俅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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