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浙南战场


  整个秋季,除了曹家出兵进入川北,其他地区的战事都相对平静。
  奢家给淮东偷袭了后腰,整个明州府包括会稽府自虞江以东的地区悉数失陷淮东之手,要应付淮东沿嵊州、上虞以及威胁浙南所部署的近五万水步军,奢家在东阳县防线稳固之前,实不敢在西线再展开大规模的战事。
  一旦西线受挫,淮东从东线展开的攻势必然会再度激烈,使其首尾不能相顾,这也是通常兵家极力避免两线作战的根本原因。
  兰溪江西岸,奢家驻东阳县兵马的营垒北侧,秦子檀走过一片狼藉之地,站在高处眺望对岸的淮东军防营。缓坡下,到处都是洪水冲刷的痕迹。
  六、七月,淮东驻落鹤坡的兵马,往兰溪江里投石堵河,迫使兰溪江改道,诱发洪灾,使得东阳县城两侧的田野、村庄都给洪水冲毁无数,就连东阳县城都在洪水里泡里一个多月,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整固城墙。洪水已经退出一个多月,但民众大批的往西逃难,躲避战事,田地也大片荒芜,周遭一片狼藉,也使得秋后的军资颇感吃力。
  “截河毁城,伤及这么多的无辜。”秦子檀身边的小校是东阳县地方乡绅的子弟,看着一地残骸,对淮东军恨意不休,以拳捶手,愤恨不平地说道:“淮东军也端是可恨。”
  秦子檀心里轻轻一叹,战争历来凶残,容不得对敌手半点仁慈,又怎能奢望淮东所施展的手段软弱一些?
  心里虽然这么想,秦子檀还是感到异常的苦涩。
  算上淮东在南线的兵马,邓愈、董原、孟义山、陈华文以及江西两制置使司,奢家在北线要对抗的兵马总数达到十八九万人,超过奢家入浙的兵马总数。隶属于江宁元氏的这数支兵马,在经历多年残酷战事之后,从将领到兵卒,都不是软弱可欺。
  原以为江宁在拥立事上会出些变故,让这边有可乘之机,没想到林缚竟然不惜与顾家决裂,抢先站出来拥立宁王,使得元氏异常顺利的在江宁形成新的统治中心,使这边一点可乘之机都找不到。
  事实上,在浙东战事之后,浙闽军在战略上就失去主动。
  首先是淮东在明州府集结大量兵马,牵制了浙西的突击力量。其次是淮东在南线差不多集结超过四分之三的水军力量,用于袭扰浙南、闽东沿海。就像打造一支锋利无比的长矛,不需要一斤好铁,而要打造一套防御力强的铠甲,需要多几十倍的铁料以及多成千上百的人工一样——淮东以水军配合甲卒从浙南、闽东沿海登岸渗透,浙闽都督府要在沿海构筑完备的防线,就要投入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兵力、物资。
  淮东在嵊州建立大营,与浙闽军进行军事对抗,又利用控制海域的优势,对浙闽防备薄弱的沿海进行持续不断的袭扰,已经极大的削弱了浙闽的军事潜力。
  秦子檀一时也看不到他们转机在哪里,却看到淮东下一步的动作必是浙南。
  淮东占了明州府,以嵊州、上虞为基地,大肆屯兵,迫使他们也驻重兵对抗,要是淮东以乐清为基地,加强对浙南的攻势,他们必然要跟着在永嘉、瓯海驻以重兵,防备淮东军沿永嘉江而上,偷袭浙西的侧腹,届时他们在浙郡的两线对抗,必然要发展成三线对抗,这压力可就不是一般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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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兰溪江东岸淮东军的防寨里,林缚站在寨墙上,眺望落鹤山前展开的东阳县城野在夕阳下的景致。隔着太远,他也不晓得西岸山岗的一撮人影里就有秦子檀在。
  傅清河、梁文展、胡致庸、叶君安等人,都随林缚过来视察嵊州大营。
  高宗庭与敖沧海并肩站着,这时从北地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陈芝虎率兵进入晋西,替燕胡剿灭那边还在坚持抵抗的坞堡、城寨,算是正式投了燕胡,为虎作伥。
  高宗庭、敖沧海一为陈芝虎昔日同僚,一为陈芝虎昔日部将,听到这样的消息,都很惋惜,也不大愿去想以后有可能会在战场相逢厮杀。
  “虞将军乘的船应该就快到浙东了吧?”敖沧海说道。
  “算着时间,我们从这里回明州府,就能见到万杲。”高宗庭说道:“只是听说他们被迫从揭阳撤出时,虞将军伤得很重……”
  回想起当初盛极一时的东闽军,如今竟是如此的七零八落,日后还很可能要在战场上厮杀,陈定邦站在身后心里就唏嘘不已。
  “广南郡那些狗日的,终有一天要宰了他们!”敖沧海恨恨地骂道。
  虞万杲从建安南撤占了揭阳,若能以广南郡为依托,就能在南线牵制奢家相当一部分的兵力。奈何广南郡司及地方势力不敢得罪兵强势壮的奢家,反而出兵与奢家合围揭阳,对江宁封锁,迫使虞万杲率部从揭阳突围而走,转入山中游击。
  虞万杲在从揭阳突围时,身中流矢,退入山中,缺医少药,他带兵又操劳,箭伤拖了一年多时间,在淮东派人过去联系时,虞万杲已经不能下床走路了。
  东闽再起战事之初,虞万杲麾下有两万精锐,数年苦战,兵员得不到补充不说,条件又异常的艰苦,最终撤出来的兵力都不足三千人。三千残卒,无论是士气还是战力,都衰弱到极点,只是与奢家彼此间沾了对方太多的血,没有投降的可能,这次都撤到夷洲休整。
  虞万杲由子侄护送着,到江宁去朝拜新帝,计划是要在崇州驻泊的。不过林缚到浙东来视察,就临时通知船到明州府停靠,林缚打算与虞万杲见一面。
  虞万杲、董原、陈芝虎、陆都督等人都是督帅一手提拔起来的将臣,董原是知道督帅身死的真相后,只是保持沉默,陈定邦不由心想,虞万杲知道督帅身死的真相后,还会一如既往的忠于元氏吗?
  林缚视察过落鹤山防寨的守御情况,跟这边的主将张苟说道:“浙闽叛军防御的面宽,我们防御的面窄,这决定了我们派出小股精锐,更容易渗透他们的防线。这边平静对峙了几个月,也该让对岸绷紧神经了。”
  “这个好安排。”张苟问道:“下一步是不是决定在浙南用兵?”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还在研究!”林缚说道。
  永嘉抵抗军虽说在去年势力大涨,一度收复永嘉、乐清二城,但原永嘉抵抗军的首领叶肃拒绝淮东的建议,坚守位于内陆的永嘉城不退,最终城池给奢飞虎攻破。包括叶肃在内,坚守城池的永嘉军民近一万人在城破后遭遇屠杀。
  受此重挫,以刘文忠、左光英为首的永嘉军残部也认识到残酷的现状,全面向淮东靠拢,于七月编入浙东行营军。
  傅青河先下令将数千乐清民众及将卒家属从海路撤出,将乐清城与背后的麂山岛,改为纯粹的军事城寨,同时也向永嘉军残部派遣大量基层武官,以提高永嘉军残部的战力。但眼前坚守乐清城及麂山岛才有三营甲卒,远不足以改变双方在浙南的军事力量对比。
  在占领夷洲之后,第一水营及崇城步营主力主要以夷洲为基,就近渗透打击闽东沿海势力。林缚是想在乐清再开辟浙南战场,不断迫使奢家在东侧的防线拉得更长,绷得更紧。一直到奢家支撑不住,不得不进行军事冒险以求打破眼下越来越对奢家不利的僵局,淮东也将能找到一击致奢家于死地的机会。
  但是在浙南再开辟战场,奢家无疑会很痛苦,但淮东也不见得能有多轻松。
  在津海军撤到崇州休整之前,整个淮东的腹心,防守力量除了部分水营之外,主要依靠女营以及数百骑卫。之前林顾两家没有撕破脸,关系还颇为和谐,有顾悟尘控制的江宁水营在,林缚还不怎么担心崇州会受威胁。但换到眼下,他不得不在崇州留一部精锐,所以将骑营以及津海营都留在崇州,以防备江宁有人对淮东心狠手辣用险。
  这样一来,林缚也就抽不出兵力开辟浙南战场。
  虽说还有后备兵力可以抽,但永嘉军残部不是精锐战力的架子,抽后备兵力补入,虽然能很快将兵员总数撑上去,但实际的战力不会太让人乐观。
  再者,林缚还要考虑补给上及兵甲供应上的压力。
  林缚这次来浙东,除了视察军务外,更在意的是视察浙东新政的落实情况,是想希望明州府能给淮东提供更多的物资支援。
  明州府在短短三年时间内两次易手,地方势力受到残酷的打击,奢家打击那些不肯降附的,淮东打击那些投降奢家的,两下子一来,地方势力就只能残喘延息,无法对新政的实施形成实质性的阻力,清查田亩、收缴官田、编丁入户、安置迁户等事务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除征没罪族田产为官有获田三十八万亩之外,在明州府清查没籍抛荒田征为官有二十七万亩,在昌国、岱山、嵊泗诸岛丈量可耕作水旱官田三十九万亩,共计一百零四万亩水旱田。另有适宜放牧的海岛草场四万余亩,林地不计其数。
  主要就是利用这些征为官田的田地,在过去半年时间里,明州府包括昌国、嵊泗两县在内,共安置了六万户南迁民众。仅明州秋粮正赋的收入就达到米粮四十七万石,布八万匹,官田收入米粮二十五万石。
  官田收入低,主要是南迁民众是五月之后才陆续进入安置的。还幸亏抢先从鹤城等地抽了数万人先填入明州,赶种了三十万亩的水田,不然今年的官田收入远没有这个数。
  等南迁民众彻底安顿下来,到明年,官田收入将上一个新台阶。战事的频繁发生,也将有大量的官田要用于抚恤、奖功,自然会限制官田收入的增加。眼前主要的一项工作,也是要通过各种手段,不断增加官田的储备。
  淮东军如今要维持总兵力超过八万人的军备、钱饷以及正常的兵甲、军械的补充,维持总人数超过十二万人的工辎营以及诸多工造事务的消耗与投入,大批量流民及南迁民众的安置,还要支持淮阳镇构筑淮泗防线,每个月银钱、物资消耗之巨,已经达到让外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要不是淮东今年从垄断的海东贸易里已经获得近一百六十万两银的厚利,从海东低价运入八十万石米粮以及大量的木料、煤铁、皮料、铜银等物资,淮东根本就支撑不了这么大的消耗。
  维持一万辎兵,耗用并不高,但将一万辎兵转为战卒,仅兵甲军械的配备,就叫人头疼欲裂。投入浙南开辟新的战场,战时包括兵甲箭矢及军械、筑城筑营物资的消耗,战时额外增加的补给,救治伤亡的投入以及后期伤亡抚恤及奖功投入,想想就叫人头疼。
  历来朝廷每遇和战闹得不可开交时,主管钱粮的户部官员多是主和派,主要原因也就在此。宁可屈膝献银求和,也不想最终落个杀敌十万自损八万的残局。
  张苟倒是期待在浙南扩大战事规模,林缚却觉得这个决定难下,正胡思乱想的,有斥候探马送来一封急件。
  高宗庭接过看后,递给林缚,说道:“从夷洲来的船已经抵达浃口,虞提督伤重不治……”
  奢家再叛以来,多少将臣以及自诩忠贞明节的清流士子降附,然而虞万杲在最艰难的时刻,都百折不挠,率所部游击袭扰浙闽侧后。一代将星在即将回江宁的船上就殒落,令人感慨万分。
  “我们回明州吧……”林缚说道。
  “高先生,定邦,代我向虞督上炷香。”敖沧海说道。他是嵊州大营主帅,不能离开嵊州去明州。
  高宗庭点点头,心想,东闽五虎已经属于过去的时代了吧?


卷九 逐鹿 第一百零一章 虞军残将
  虞东杲撤到夷洲时伤势就拖不过去,才仓促从夷洲起程北上,终是没有熬到明州府,在船上逝世。到明州府扶柩上岸的,有虞成杲三子虞文澄,侄虞文备,还有建安军骑都尉唐复观,虞万杲的幕席杨子忱及部分建安军的部将。
  虞万杲是江西郡信州人,奢家攻陷信州时,虞万杲长子死于战事,留在祖屋的亲眷或逃或俘。虞万杲不降,被俘的亲眷也陆续给奢家杀害。此时信州还给奢家牢牢控制着,虞氏子弟想送虞万杲归故土安葬也不能。
  这边便在明州府城里给虞万杲设了灵堂,林缚、傅青河、胡致庸、梁文展、叶君安等人回明州后便赶来祭拜,高宗庭、陈定邦身为故旧,留下来协助处理虞万杲的后事。
  “父亲至死都不屈于奢家,临死前只希望能葬一处不会给奢家占去的土地,不愿死后尸骸给奢家得去。”高宗庭席地坐在灵堂前,虞文澄带着哭腔细诉虞万杲临死前的遗愿,“父亲对朝廷忠心耿耿,至死不逾,即便身死,也无遗憾。但建安军所剩的三千将卒,为朝廷抛家忘死,仅剩残躯,殊为可怜,父亲死前最恨不能给他们安居乐业、荣华富贵。除督帅外,父亲最信任高先生,临死前,要我等恳请高先生代为安排……”
  “你们也留在淮东吧?”高宗庭问虞文澄。
  “不敢违背父志,我与文备会携父亲的遗表去朝拜,或得江宁恩淮,我们会来明州在父亲墓前结庐守孝……”虞文澄说道。
  听虞文澄这么说,高宗庭心里感慨万千,心想,也许虞万杲在死前就将天下形势看了透彻,也预料到淮东将来很可能有不臣之举。虞万杲不愿放弃对元氏的忠诚,不会接受淮东的招揽,但又不愿将三千跟随他征战多年的部众交给江宁,最终都落个死于葬身之地,才留下遗嘱,请他来代为安排。也许死在途中,最合虞万杲的心愿,这样他既不用面对淮东的招揽,也不用担心江宁会要求他将残存的部众交出来。
  虞文澄、虞文备要去江宁送遗表,也将代虞万杲接受江宁的封赏,虽说他们的心愿也想留在淮东,但不想因为他们加入淮东,将来淮东有不臣之举而污了他们父兄忠于元氏的名节。
  名节?高宗庭心里笑得凄凉,臧明信死得早,陆敬严死得惨,董原心有野望,陈芝虎心里藏着魔,唯有虞万杲亦步亦趋的跟督帅走着一样的路,心里既尊重他们,又为他们的遭遇感到痛心、怨恨。
  虞文澄、虞文备都是虞万杲带出来的将才,他们这么年轻就隐于世,高宗庭替他们感到惋惜。但人各有志,也不急于此时劝他们,转身看向唐复观、杨子忱二人。
  唐复观拜道:“请高先生转告林制置使,若淮东打算从永嘉收复浙南,我与子忱愿为前躯……或能让虞督早日迁土为安!也了却我与子忱的心愿。”
  高宗庭点点头,要陈定邦留下来,帮虞文澄等人处理虞万杲的身后事,他去见林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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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明州府给林缚安排的馆舍里,傅青河、梁文展、胡致庸、叶君安等人都先回去休息了,林缚正埋头地图上研究形势。宋佳坐在旁边的长案整理文牍,高宗庭进来,先回房休息。
  “虞家子侄有什么打算?”林缚与高宗庭对席而坐,摸着铜水壶还烫着,帮高宗庭沏了一杯茶。他虽然惋惜虞万杲的伤逝,但毕竟没有什么交集,感伤自然不如高宗庭等人深。但眼下最关心的却是虞万杲走后他带来的建安军残部怎么安置?
  虽说撤到夷洲休整的建安军残部才剩三千余人,士气及战力都降到弱点,但经十年东闽战事血腥残酷淘汰下来的老卒,以及李卓、虞万杲十数年来精心培养的大批武官,都是难得珍贵的财富。
  最初奠定淮东军框架的骨干,不就是当年靖北侯所部被迫沦为流马寇的数十名残部吗?
  一名优秀的武官,能很快带出一队精锐甲卒出来。
  不要看撤出来的虞部才三千残卒,要能以此为框架,从工辎营抽调健勇补入,只要能给予充分的休整与编训,能很快建立起一支规模与战力都跟当年建安军媲美的精锐出来。
  当然了,虞万杲的子侄及部将,若是一定要将三千残卒都带去江宁接受整编,淮东眼下要与江宁保持和睦的关系,于情于理于势,林缚都不能强行将人扣下来。
  高宗庭现在算是林缚手下头号谋臣,林缚的心思他当然清楚得很,将虞万杲的遗愿丝毫不差的转述给林缚听。
  “这样啊……”林缚听高宗庭汇报过,放下悬着的心思,又问道:“宗庭,你以为怎么安置他们才好?”
  “唐复观等人留在淮东,文澄、文备去江宁也不会得到信任,他们要来明州守孝,江宁也不大可能阻挠。”高宗庭说道:“便暂时这么安排,过段时机,再劝他们为淮东效力……”
  “也好。”林缚说道。江宁这时候也小心翼翼地在揣测淮东的态度,防备归防备,但都不会在小事上搞什么纷争。江宁对淮东如此,淮东对江宁也是如此。
  高宗庭又说道:“……三千残卒,或有人厌于战事,宗庭恳请大人答应他们或在淮东入籍为民,或归乡寻亲。愿为淮东效力者,普通兵卒,休整后可以直接编入崇城步营用作战卒,将官先编入战训学堂。卑职以为可以使唐复观为首,以陈定邦、胡乔冠两人为副,搭出一旅精锐甲卒的架子出来,再抽辎兵补入,然后可以调到乐清,择机开辟战场……”
  高宗庭又建议道:“子忱有谋略,素给虞督所重,他也愿为淮东效力,卑职建议用他在浙东,专司与乐清联络,先让他对乐清的人与事熟悉,将来调刘文忠到淮东担当要职,杨子忱就可以代之在乐清主持政务……”
  “行。”林缚说道:“宗庭所言甚合我意,便照你说的安排,唐复观、杨子忱二人,先以指挥参军,典书在淮东行事,有合适的职务再另委之……”
  淮东建军有自己的原则,虽然一心招揽更多的将臣为淮东所用,但要他们融入淮东,也要他们认同淮东的原则,这对彼此都是一个基础跟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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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虞万杲在明州设灵七日,林缚每日都从百忙之中抽身去祭拜,除了招揽虞部诸人之外,也是对虞万杲的尊敬。
  到第七日,才正式召见虞文澄、虞文备、唐复观、杨子忱等人,说及对虞军残部的安排。
  虞文澄、虞文备,要携带虞万杲的遗表去江宁面见新帝,唐复观及此次随行来明州的其他建安军部将,林缚都分别委以指挥参军及军令官的将职留在身边,在夷洲休整的残部,由陈定邦协助杨子忱过去安排,再将武官抽调到崇州去做组建新军的准备。
  黄河即将彻底冻结实,还不清楚燕胡在冬季展开的攻势规模有多大,以谨慎计,傅清河等人也不赞同仓促在浙南开辟战场。
  万一燕胡在这个冬天就将河淮防线彻底打穿,大股兵马压到淮泗,淮东的兵力跟资源必然要向北线倾斜,届时南线在兵力跟资源上就会吃紧,仓促开辟浙南战场,反而会让淮东陷入两线作战的窘迫境地。
  就算燕胡没有动作,也要等到明年春后黄河解冻,限制燕胡骑兵大规模向南渗透,才是开辟浙南战场的良机。在这之前,浙东要进行兵员及物资上的准备。
  视察过浙东,林缚于十一月上旬又马不停蹄的北上淮泗,视察淮阳镇的防线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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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渡过淮河,就遇到入冬来第一场雪,林缚在甲衣外披着大氅,眺望北地给大雪笼罩的天地。对农事来说,冬季的大雪能灭虫害,能给麦地提供水分,是桩好事。但随着大雪封境,天气愈发的酷寒,黄河及沿岸水系相继冰封,将给燕胡骑兵南下提供平坦的通道。
  林缚在泗阳就停了一天,在数百骑兵的护送下,夹着风雪渡过汴水,直赴淮阳。
  刘妙贞、马兰头、李良等淮阳军将赶到汴水西岸迎接,看到东面的骑队过来,当前是一员身穿青甲猩红大氅的骑将。
  这时候还离得远,看不清人脸,孙壮指着当前那穿青甲猩红大氅的骑将,与刘妙贞、马兰头、李良等人说道:“那好像是我家大人……淮东军穿红氅子的人不多。”
  刘妙贞有她的骄傲,坐在马上不动,眼睛盯着那从漫天大雪里钻出来的一点红。马兰头、李良都惊讶地应了一声:“哦!”忙下马来,怕失了礼数。这会儿前头的探马回来禀报,当前之人正是林缚。
  刘妙贞这才下了马,牵马与众人徒步迎上去。


卷九 逐鹿 第一百零二章 敌踪又现
  过了栈桥,赶去淮阳城还有五十里,林缚等人已经饥肠辘辘,与刘妙贞等人汇合后,便靠着栈桥这头的烽火戍台歇脚。
  戍台是一座十余丈见方的砖堡,平日由淮阳镇派一都队甲卒戍守,控制栈桥。
  林缚随行护卫骑兵以及随刘妙贞出城来迎接的队伍,加起来有近千人。不要说马了,人进了戍堡都没有坐的地方,林缚也随便,就在戍堡外歇脚,风雪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斥候探马散出去,骑兵们一队队的散开来,用马在外围挡住风雪,人在避风侧取食料喂马,啃食干硬的麦饼,也以一都队为单位,架锅置灶,取雪烧水,放肉煮汤。
  此行随林缚到淮阳视察,还有孙敬堂、李卫、高宗庭、唐复观、周普等人,与林缚、刘妙贞、马兰头、孙壮、李良等人一起,在风雪野外,围着烧得“叵叵”直响的大铁锅而坐。弥漫的肉香扑鼻而来,勾得人食虫大动。
  淮泗物资紧缺,要安置这么多流户,野外蛇鼠都给人吃了干净,不过兵卒都按量供应肉食,取雪烧水,将腌干肉、腌干鱼洗净混丢到锅里,再摘采一些能食的野菜加入炖食,便成了艰苦行军途中最令人期待的美味肉羹了。
  李良瞅着林缚端着一碗肉汤津津有味的喝着,心里觉得就怪,问道:“军中的美食,制置使吃来也有味道?”
  “怎么没有味道,合辄你以为我躲起来每日山珍海味不成?”林缚笑着反问,又认真地说道:“我啊,酒不大爱喝,李帅要喝,可以陪你几碗,但喜欢吃肉,红烧,比起羊肉,更喜欢猪肉。”
  李良腼腆地笑了笑。
马兰头凑过来说道:“这年头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得上肉,贵人喜吃羊憎厌吃猪,故而江淮多养羊,少有养猪的,唯有家里稍富裕的人家,才养一头猪年尾杀来解馋,倒只有淮东境内大规模养猪……”
  林缚知道马兰头是有疑惑不好意思直接问出来,笑着回他:“我这个‘猪倌儿’的绰号可不是给白唤的,我在江宁就养猪出名。那些富贵人只晓得羊肉比猪肉好吃,不会算细账。”林缚掰着手指头跟马兰头算账,说道:“一头羊从年头养到年尾,只能杀三四十斤肉,一头猪能杀出三四倍的肉食来;猪下水也能食;油能烧菜制蜡;猪皮制甲勉强差些,但制靴、制衬甲、制皮带,都很好用;猪鬃能制刷子,猪鬃刷子是好东西,制船要抹桐油,用猪鬃刷子又好又快;猪圈垫干草能沤肥,一头猪肥一亩田足矣,少说能多种出一石米粮……换作马帅,会因为羊肉吃起来口感好些便弃猪养羊?”
  “换作我也养猪……”马兰头爽朗笑着回道。
  “有些人满口仁义道德,说的比唱得好听。淮东的官员将领,我跟他们说,不要跟我谈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让你治内不能饿死人,就是最基本的仁,最基本的义,最基本的德。都说天灾人祸,人祸就是最大的背德。”林缚又说道:“关于物资分配的问题,现在淮东的物资也很紧缺,所以才在军中分等级供应。军官操劳更甚,所以会有一些额外的军官物资补贴,但也有限。做这些安排,根本的出发点是保证部队的战斗力,更好的安民靖土,不是培养官老爷的作风——谁的贡献大,谁的功劳高,谁勤勉用心,都就能得到更好的保障。要是不做到这一点,岂不是打仗时大家都要缩到别人后面去?”
  诸人皆笑。
  即便是近一年来,得淮东支援渡过困境,接受招安编为淮阳镇军接受淮东军司的节制步入正轨,马兰头、李良等将,对淮东存有感激之情,但对林缚本人也是敬畏有余而难有亲近之心。毕竟此前只见识过林缚在战场上的凌厉手段。而林缚本人在淮东的声望已经高达无人能够取代的地方,即使马兰头、李良等人仍然心存警惕,但仍以仰视的心态来看林缚。
  林缚此来淮阳视察,马兰头、李良等人也是颇为意外,即使有感于林缚对淮阳镇的信任,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要如何接近才能算合乎分寸,却没想到林缚说话从语气、方式以及所说话的内容,都让他们觉得平易近人,一下子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虽无山珍海味,但在野外冒着风雪围着一锅肉汤,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畅怀欢谈,令高宗庭颇为感慨。
  林缚要来淮阳视察,高宗庭是持反对意见的,毕竟在一年之前,大家都还是严重对立的两方,就算眼前,淮阳军镇仍保持相当的独立性,仅名义上接受淮东军司的节制,谁能保证淮阳镇诸人就一点野心都没有?
  算着时间过栈桥在野外就餐,也是高宗庭筹划,就是要利用这短暂的时间观察淮阳镇诸将有无异常。
看到眼前此景,高宗庭才晓得有人是生来能得人心的。
说到得人心,无非是要清楚别人需要什么,而自己能给予什么,权谋太多、太细、太诡,反而不能算好事。
  不过这顿野餐吃的也不能算平静,林缚喝过肉汤,与诸将站起身活动腰腿,骑兵牵着马散开列队,打算继续前行时,淮阳方向就有探马驰来,在淮阳城北发现有渗透进来的燕胡前哨……
  “十五人一队,穿皮甲,持刀弓,皆双马!”林缚接过刘妙贞递过来的信报,看了看,说道:“倒是标准的燕胡游哨……”
他也不多说什么,要是刘妙贞连几支渗透来的小股燕胡游哨都应付不了,也枉为近一年来往淮泗投入这么多资源。
  “放他们进来,打痛他们几次,才会变老实一些。”刘妙贞下令道。
  燕胡游哨皆双马,又精骑射,若是在他们越过防线之前就派兵拦截,顶多将他们赶跑,很难咬住他们的尾巴打。将他们放进来,两路或几路骑兵夹击,就能狠狠地咬他们一口,几次下来,就能让燕胡游哨变得老实一些,晓得淮阳防线不是除了城池就能任他如入无人之境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淮阳镇的骑兵数量很有限,面对燕胡袭扰性质的游哨,也只能用骑兵拦截或迂回包抄,步卒出去,根本连人家的尾巴都咬不到,还可能给诱入对方的埋伏圈里去。
  淮阳镇军在去年最艰难的时候,即便是最珍贵的战马都杀了维持人命,刘妙贞手里仅有的近千名骑兵精锐,也都改为甲卒。
  淮东普通骡马倒是不缺,也支援淮阳镇军好几千头骡马,但过去一年里淮东从海东地区引入优良战马也不足三千匹。周普三月率骑营北上支援津海,撤回来时,人员伤亡倒是不大,但马匹的折损率超过四成,叫周普痛心得嗷嗷直叫。骑营撤回崇州休整,又从津海营等部挑选一批骑术精湛的将卒补入,兵员扩充到六营,但战马仅补足到三千匹,连一人一马的标准都做不到。
  除了各步营的斥侯探马用马补充了一些外,林缚也是尽最大可能的给淮阳镇调拨了五百匹极为珍贵的优良战马。就在淮东拨给的五百匹优良战马基础上,另外从普通驮马里挑选一些健壮,脚程好的,淮阳恢复了两营骑兵编制。
  由于战马太珍贵,要不是林缚过来,刘妙贞宁可放燕胡游哨进来用弓弩步卒抄伏拦截,即使是将敌人惊走或损失一些步卒,也要比折损宝贵的战马更能让人接受。
  在淮阳,在汴水西岸,过去半年时间里,淮阳镇与淮泗工辎营尽可能修复残存的土围子作为流户的安置场所,小股游哨渗透进来,民众可以避入土围子,倒不怕会给造成大多伤害。
  当然了,燕胡游哨三五十人试探性的渗透淮阳防线,这边出动骑兵拦截,虽说容易拦回去,但避免不了战马的折损。有时间骑兵在马上对射,损失最惨重的不是人,往往是跨下目标更大的战马。
  燕胡获得战马容易,淮阳镇却将五百匹战马当成宝贝供着。
  而且当燕胡游骑的规模达到三五百人,这边即便将骑兵全部派出去拦截,即使是硬拼硬,都未必能确保获胜,那时将更头疼。
  反而燕胡骑兵进来的规模再大些,倒可以出动步卒进行拦截了。毕竟大股骑兵即使是在行进时,拉开的队列、展开的范围也会极广,很难保证侧翼不给步卒咬到。
  刘妙贞这次要保证林缚此行不会给渗透进来的燕胡游哨干扰,除了下令淮阳城里的骑兵出动包抄敌骑外,还将随行到汴水河西岸迎接林缚的三百余骑兵都交给李良率领,要他在前方散开阵形,确保不会有燕胡游哨撞进来。
  “陶春跟梁家吃狗屎的,还要我们替他们擦屁股……”李良对河淮防线让燕胡游哨漏进来,十分不满,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这次带来的骑兵不多,但也能助你们一臂之力……”林缚笑道,将孙壮唤到跟前来,将随行护卫一营骑兵交给他率领,协同淮阳镇拦截渗透进来的燕胡游哨。又与刘妙贞、马兰头说道:“你们若是愿意,我从崇州再调一营骑卒过来交给孙壮率领,协助你们拦截燕胡游哨,不能让淮泗的虚实给燕胡轻易的摸过去……”
  由于资源有限,而淮泗要安置的流民太多,除了淮阳地区的流民都能键土围子外,在汴水河东岸,在睢宁与宿豫之间,更多的民众为了垦荒种田方便,都在野外搭棚户为居,一旦让小股游哨渗透进去,伤亡就很难避免。人心惶惶,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流户势力又要往南涌,造成新的动荡。
  林缚这时候还顾不上怜惜战马的损耗,更多的是要争取时间。当数百计的土围子、防堡、防寨横亘在淮泗之间,燕胡便是数万骑兵打来,也只能硬拼硬的一路啃过去,休想在淮泗范围之内再打迂回包抄的战术。
  至于这时有燕胡游哨漏进来,林缚估计也是陶春所管辖区出的漏子。
  梁家手里有些骑兵,经营平原府、济南府也有三年时间,拦截少股游哨渗透的能力还是有的。陶春手里仅有的骑兵甚至满足不了最基本的探马要求,又刚刚整军退到大梁,燕胡游哨要是从长淮军辖区漏进来,最不让人意外。
  比起此时出现在淮阳城北的燕胡游哨,林缚更关系燕胡向临淄、青州等地渗透的游哨,很显然,青州军防范燕胡骑兵渗透的能力,比长淮军还要差好几截。


卷九 逐鹿 第一百零三章 淮阳防线
  林缚等人在入夜前进入淮阳城,淮阳城外已经看不到燕胡游哨的踪影。
  燕胡游哨没有越过防线给淮阳军派骑兵迂回包抄的机会,在淮阳城北稍接触就往后退去。倒是有少量流民往南涌来。
  入夜前,雪倒是停了,凛冽的寒风还在呼呼的刮着,吹面如刀割。看着刘妙贞带着青铜面具,林缚心里暗想,难怪脸上没有风霜之色,白嫩如婴。
  “北面怕是有大股的骑兵藏着!”周普蹙着眉头,对燕胡游哨稍接触即退,颇为不解,猜测北面某处藏着较大股的燕胡前哨骑队,坚固整饬、防备森严的淮阳城令他们不敢轻易往纵深渗透。
  黄河从潼关出来,几乎是以直线东流,在过大梁之后,才大折向,往西北而行。
  长淮军撤回到黄河南岸,即使在北岸还占着几座城池,但由于兵力有限,实际从整个太行山南麓到黄河北岸之间,就都变成燕胡在晋南兵马的控制区。
  从太行东南麓越过黄河到淮阳城北,直线距离才四五百里,一路过来河流冰封,一马平川,几乎没有什么遮挡。
  原先这一区域,人口密集,大量的村寨、屯堡以及地方上的乡兵武装会成为阻拦燕胡探马往纵深渗透的阻力。持续数年的战事,这一区域几乎给打残,丁口十存一二,村塞给摧毁,乡兵势力也给摧残殆尽,燕胡探马只要越过黄河沿岸薄弱的防线,进到河淮腹地,几乎就进了无人之地。
  陶春率部退到黄河南岸,兵马扩充到四万人左右,左右展开的防线约三百余里。相比较当年大同镇六七万兵卒守六百里防线,在兵力上倒不太弱。只是当年以大同城及边墙为核心,依险峻地势建有四百多座堡寨,才构成完整的大同防线,能有效防止小股敌骑的渗透。
  陶春撤到黄河南岸,黄河到冬季一冰封,仅有几座残城能集中驻守,防渗透的能力自然薄弱。就江宁给陶春所拟定的战略,也是冬季坚守城池,防备燕胡越河夺城,待黄河解封之后,渗透进来的燕胡骑兵没有落脚之地,自然也只能退到北岸去。
  在过去半年时间里,在河淮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驿站、塘铺,以及滞留乡野的民众,由于没有坚固的堡寨可以依来防守,都成为渗透进来的燕胡探马袭掠的目标。河淮地区刚刚才稍有些起色的耕作,便又都给摧残了一遍。
  就燕胡骑兵的作战方式,很可能三五百骑一队越过黄河防线往河淮纵深渗透,再分散袭掠、侦察,遇到阻力再退回集中,伺机而动。
  燕胡探兵渗透进来,河淮之间薄弱的传驿塘铺就此中断,没有北面的消息传来。但要验证周普的判断也不难,今日就有数百名流民越过防线南下,派人去详加盘问即可。
  派人去盘问进城的流民,果然问得在前天入前有大股胡骑围攻鄢陵的消息,只是鄢陵城池完备,城里有千余守军,胡骑未得逞,即行散去。
  综合盘问来的信息,确认在淮阳北面的胡骑约有四五百人规模。
  “这股骑兵离淮阳不会太远,是不是将骑营派出,趁夜往北搜索,狠狠地打他们一下?”马兰头询问刘妙贞。
淮东大量的资源投过来,现在就有大股的虏骑潜伏在淮阳城北,要是无动于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好……”刘妙贞点点头,不主动出击,过来缠扰的虏骑会越来越多,反而麻烦,又征询地看了看林缚。
  林缚跟孙壮说道:“你参与往北搜索敌骑。”又与刘妙贞、马兰头说道:“往北搜索的范围不要太深,以百里为限,分两股或三股包抄搜索,途中汇合及联络地点方式,出发前好好商量一下,制定一个详细的方案……”
  淮阳镇军有两营骑兵,一营较为精锐,从左翼搜索,一营马匹质量较差,以稍缓的速度走中路,孙壮率淮东骑营一部从右翼往北搜索,途中约定两个汇合点,即带着骑兵牵着马出城北上。
  骑营出城去,林缚也未下城墙去休息,而是视察城池建造情况。
  相比较一年前的残破土墙,淮阳内外两侧都包覆了城砖,墙基也进行加固,更加重要的是对旧式城郭的改造。
  旧式城郭防御小股敌军以及短时间的强攻,有稍好的适应式。但随着大股敌军长时间的攻城围城,其攻城方式也将越来越多样化并且重型化,旧式城郭就会暴露出一些致命的弱点来。
  新改造的淮阳城,在大城与外壕之间,建一道高厚的羊马护墙,在主城墙内侧又挖内壕,或称里壕,在里壕内侧又称一道厚墙,形成两壕三墙的复式结构。废除城楼、瓮城,外建护门墙,城门洞建三层圆木凿眼坚门,里外壕废吊桥,改建固定实桥,城墙四角改角为弧,改城上垛口墙为平头墙,废除马面墙上的敌楼,改建护墙。
  为了加强淮阳城,以及汴水西岸与淮阳城犄角相依的汴河城,工辎营从淮泗募健勇为辎兵近三万人,取土造窑,前后共烧制两百余万块城砖,耗用木料几乎将淮阳城周围二三十里的树木砍伐一空,还对淮阳城南的南湖与汴水沟通的水道进行挖深清淤。
  淮阳、汴河、睢宁、宿豫四城,构成淮安与徐州之间长达两百四五十里的一条坚固防线,淮阳城露在外围,自然承担的压力最大。
  当然,这条防线仅有这四座城池还是薄弱的,毕竟没有太多的野战骑兵去堵城池间的空隙。当敌军大股骑兵逼来,精锐步卒出城的活动范围也很有限,这四城之间还要修筑大量的防寨填堵漏洞。
  当然,防线最终是否稳定,城池、防寨倒是相对次要的因素,关键还要看守御防线的兵马是否精锐,是否有坚定的作战意志跟决心。
  为加强淮阳镇军,普通军械不算,淮东在过去半年时间里,仅铠甲就拨给淮阳镇军三千套。
  淮阳镇军前身就是缩编后的流民军精锐,三万兵马,铠甲也有五六千套,披甲率甚至不差过新组建的普通镇军。淮东陆续补足三千套优质铠甲,使淮阳镇军披甲率提高到三成以上。像董原控制的浙北军,邓愈控制徽南军,以及陶春控制的长淮军,就以披甲率来说,甚至都达不到三成。
  此外,淮东还给淮阳镇军提供步弓、臂张弩、蹶张弩等两千余张,飞矛盾车五百余辆,床弩百架,含蝎子弩在内的轻重型抛石弩百余架。
  长达一年的米粮充足供应,以及到后期淮东每月还给淮阳镇供应以腌肉、腌鱼为主的肉食十五万斤,使得淮阳镇军将卒的体能得到充分的恢复跟加强。又有刘妙贞、马兰头、李良等一批经历残酷战事淘汰出来的将领——到这一步,淮阳镇军已经能够算得上精锐戎卒了。
  高宗庭心里暗想,大概也是淮阳镇军这一年多来,有如洗心革面的变化,才让淮东真正得到刘妙贞、马兰头、李良等招安将领的信任吧?很显然,江宁仅凭借封官加爵的简陋笼络手段,是无法跟淮东争对淮阳镇军的控制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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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一边等候出城搜寻的骑兵有无捷报传回,一边与淮阳镇军诸将交流城池攻防的心得。
  说到城池的攻防,阳信及津海守城战都有典型的意义。而在津海守城战上,最能看到燕胡在攻城战术上的进步与发展,投石弩及其他大型攻城器械的利用,使得津海军在近半年时间里,付出过半数的伤亡。
  高宗庭长期在津海协防,他本人对战术、军略又有研究,自然是由他来向淮阳镇军诸将介绍津海守城战的得失。
  淮阳镇军诸将在近半年来,由于兵甲、军械及物资都得到充足的供应,自视迈入强军之列,难免会有邀战夺功的轻率心思。故而林缚更需要将燕胡诸军的关系跟淮阳镇军诸将讲透彻。
  军将没有士气不用,但是士气太盛,又难免会轻率用兵,徒增不必要的伤亡。
  想当初江东左军北上勤王,能取得那么大的战绩,主要也是利用东胡人轻率轻敌的致命弱点,狠狠地咬了他们几口,才彻底地将江东左军的士气打出来。林缚可不想同样的教训发生在淮东军或淮阳镇军身上。
  淮阳防线虽然在过去半年时间里得到加强,但一旦燕胡主力突破第一道防线,有十万以上的兵马集结到淮阳的正面,淮阳承担的压力不会比津海军在守津海里承担的压力轻多少。
  虽说强攻津海,燕胡也付出多一倍的伤亡,但燕胡主要驱使新附军攻城,激烈而残酷的攻城战事反而有利于燕胡整合错综复杂、战力参差不一的新附军势力,使新附军将卒丢掉迟疑反复的心思,从此死心塌地的替燕胡卖命。
  林缚一直强调肉食对将卒战力的重要性,胡人多食肉,相比较汉人,在体能上有着较为明显的优势。也许燕胡在占领北地后,能直接掠夺的米粮有限,但是在占领燕京后,仅从王室宗族那里就能搜刮来的大量金银财宝以及大量的皇庄田产,就可以从地方豪户里购买米粮,还可以从燕西购进大量牲口补充肉食,新附军的补给相对是充足的。
  而燕胡攻伐,多纵容杀戮劫掠奸淫,又能将人性里凶残嗜杀的一面释放出来——新附军往往能表现出比以往更强的战斗力,实在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当然,在燕胡大肆攻伐北地之时,守河淮一线的梁家及长淮军都选择旁观。在河淮一线有着十数万较为完备,休养较为充足的兵马,而江宁又以最快的速度建立相对稳定的政权,这两点也是燕胡在攻陷北地之后没有仓促南下的主要原因。
  也许在这个冬季,燕胡都不会有大的动作。
  至少在对梁家,长淮军的战力及抵抗意力有较为准确的判断之前,燕胡不会在北地根基未稳的情况下就仓促用兵。
  但是青州的薄弱太过明显,即使燕胡这个冬季在南线的主要任务是试探整个河淮防线的坚固程度,破坏河淮内线的生产,也许会将重心主要放在东线……
  林缚实在不晓得青州诸人如何应对当前的困境。


卷九 逐鹿 第一百零四章 冬季攻势
  孙壮、李良各率一部骑兵,趁夜潜行,在芒砀山东北麓捕捉到这支渗透到淮阳一线的燕胡游哨的踪迹。
  芒砀山是豫东平原的制高点,山势倒也不高,错落突兀的在永城县境内散落十三座山头,也就四五里的纵深,包括芒砀山里的夫崖寨及附近永城县城都在近年来的战事里给摧毁。
  永城县隶属河南,陶春改任河南制置使之后,江宁派来新的永城知县等官,从陆续返乡的民众里招募丁壮,拉起一支两百人的县兵队伍,连枪矛都不齐全,更不用说有能力修缮残破不堪的城池了。
  虽说林缚一直都觊觎芒砀山比淮阳更好的筑城地势,但没有正当的名义将淮阳防线往西北再延伸四五十里。
  永城县在昨日入夜前给这支渗透进来的燕胡前哨精锐攻破,城里好不容易聚集的三五百户人家,遭受屠戮,仅有少数人逃出来。虏骑在永城县肆掠过之后,也担心暴露踪迹引来南朝兵包抄,趁夜转移到永城县东面的芒砀山夫子崖残寨里休整。
  摸到敌踪,孙壮与李良先联络上通过气,看着天色已亮,虏兵很可能在天亮之后就会转移,不等中路的骑兵过来汇合,就分从西南与正东两个方向包抄芒砀山夫子崖残寨。
  虏兵哨骑布在十里之外,稍接触就吹响警哨往回奔逃。孙壮率部赶至芒砀山东北麓,在清亮的晨光里,就看到四百余骑虏兵从夫子崖残寨里驰出来,散开来有两三里方圆。
  淮东骑营皆是弓马娴熟的老卒,敌骑冲来,四散往东北而走,封住敌骑北逃路线。敌骑收缩,便展开来咬上去,等待李良率部赶来围攻之。
  李良率部赶来的蹄声渐近,虏兵迫切突围,窥着方向,从夫子崖北面的空隙钻去,即使将侧翼暴露出来也在所不惜。
  孙壮当然也毫不犹豫,率众往虏骑露出来的侧翼咬去,接近后,弓弩攒射,千百支箭如急雨而下,又如飞蝗过境。双方都是披甲轻骑,都在对方的射程里,就要看哪一方射出的箭矢更密集,射击形势更好。第一轮对射中,孙壮所率淮东骑营从侧翼扑上来,自然占了很大的优势,射得敌骑纷纷落马。
  虏骑无力恋战,只想借马匹的优势冲出包围圈。对虏兵来说,学马贼的方式深入敌境游走,一般只攻击威胁不大的目标,不然就算多几个伤员,也是前行或撤退途中极大的负担。在看到合围来的南朝骑兵人数明显占据优势,虏骑自然是以突围为先。
  然而虏骑的第一次突围是假,是诱孙壮率部去追。第一阵箭雨射过,虏骑侧翼就像隆起一块似的,有一队人马飞快的分出来,借着马速,斜斜的驰过一条弧线,雪亮带弧度的战刀高高举起来,直接过来冲击孙壮的左前翼。
  淮东骑营也分作两队,一队继续咬着虏骑的侧翼,一队由孙壮亲率迎击反扑过来的虏兵。
  一般说来,轻骑兵的标准穿配是骑弩、骑弓与轻而狭长的马刀,虏兵游哨也是弓刀装备。
  没有步卒随行,孙壮在马上无法同时兼用大弓跟马槊。孙壮骑在马上就能用步弓平射,别人用弩射一箭,他已经射落三人。
看到有股虏兵反扑过来,他当下收了大弓,拨出比马刀长一尺有余的斩马刀出鞘,夹马腹与反扑来的虏兵直撞去。当前一敌,彼此斜过马头,举刀对磕,将要错过去之时,孙壮在电光火石之间以刀柄横击那人的侧腋。那人虽也是燕胡勇锐,但吃不住这一下重击,身软将倾,给随后驰至的淮东骑卒拿刀在脖子上补了一刀,血从颈脖子喷出来,有四五丈远……
  两队骑兵很快就对冲过去,孙壮再手快,也只来得及杀死三人,有两人还幸亏后面人帮着补刀。
  虏兵看到所遇南朝骑兵战力甚强,不敢再逞强对冲,拨着马头往四处散开。
孙壮归刀入鞘,再取长弓在手,专找穿厚甲的虏将射其跨下之马。
虏兵也是这个心思,他们中也有许多能在马背上用长弓的好手,一炷香的时间,孙壮跨下马便给射杀了三匹。
  淮东骑兵一人一马,普通骑兵给射了马,拿刀弓跟在其他骑兵后杀敌。孙壮是主将,左右随扈自然会将马让给他骑,他们则近紧其侧掩护杀敌。
  李良率部赶来,虏骑不敢再纠缠,便拍马逃散。李良从侧翼冲了一阵,但虏兵马多,又休整了一夜,还是给他们大部逃走。
  短短一炷香的工夫,淮东与淮阳骑兵便合计伤了三十多人。
  不管是谁东骑营还是淮阳骑营,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身上至少也穿轻便合甲,箭伤、刀伤都难伤到要害,只是有两人给射落马后给敌骑践踏而亡。
  不过虏骑急于逃窜,有些落地的伤兵来不及救,战后收拾战场给这边砍了三十粒人头,还捉了七八名俘虏,算是一场不错的小捷,至少叫这一股虏骑不敢再在淮阳城附近转悠。
  将斥侯散出去,孙壮与李良就地休整。好些伤马要就地救治,才不至于废掉,所以要等淮阳镇派步卒过来接应。
  人伤得少,马伤得多,幸亏还收拢到虏骑遗弃的四五十匹伤马,不然李良、孙壮都会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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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午时,刘妙贞亲率四营淮阳镇步卒赶来支援,林缚、周普、高宗庭等人也随行到芒砀山察看永城县给摧毁、屠戮的情况。
  在河淮之间,除了极少数城池在战后得到修整,大多数城池都跟永城县一样,兵卒孱弱,城池残破,燕胡游哨像马贼一样渗透进来,便抵挡不住。要是黄河沿岸的防线不能将漏子堵上,不能防备小股虏骑的渗透,内线的生产恢复自然是谈不上,便是粮秣输送也会大受影响,进而使得长淮军想在北面守住几座城池也会变得困难。
  永城县给屠了个干净,反而没有人站出来拦截淮阳镇军在芒砀山建立前哨。
  防线的意义不仅仅只是要求将卒守住城池防寨,还要有出城野战将敌拦截于区域之外,使防区内的生产不受到破坏的任务。
  虽说给淮阳镇军配备了大量的飞矛盾车,但在大股骑兵的威胁下,步卒依盾车出城,活动的范围也很有限,必然要有一定数量的骑兵配合作战,才能有更远距离的出击能力,才能保证淮阳防线是严密而有效的。将更多淮东骑营调到淮阳来协同作战,也能增加彼此间的熟悉跟信任。
  从永城返回淮阳,林缚就任孙壮骑军司所属副指挥使,专门负责淮东调拨淮阳的骑营,与淮阳镇军协同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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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淮阳审问俘虏得来的消息,叫人吃了一惊。
  在九月之间,燕胡就调整军兵部属,分别在晋南、燕南两地,以本部精锐骑兵为核心,配备相当数量的燕西骑兵、新附军,形成以叶济罗荣、叶济多镝为首的东西两线军团。
  在林缚从明州府回崇州,再从崇州出发到达山阳之前,燕胡的晋南、燕南两线军团都是一起发动。叶济罗荣以步骑六万为主力,出泽州围沁阳,攻掠太行山南麓,黄河北岸的城池。
  沁阳横亘在黄河北岸,也是黄河中游除郑州、大梁之外最重要的城池。梁氏祖居沁阳,梁习之子梁成翼曾任沁阳镇守,沁阳军也是陈塘驿兵败之后梁家唯一能掌握的一支精锐。之后梁氏向河中、鲁西等地扩张,都是在沁阳军的基础上扩充兵马。
  当沁阳军的精锐给抽空,虽然后期沁阳守军一直都没有低于十营甲卒,但战力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在燕胡控制整个晋郡而陶春又从清河等地南撤到黄河南岸的大梁等地,梁家也知道沁阳在北岸很难独守。不过早在淮泗战事之后,梁氏夺得济宁之后,就将在沁阳的族人迁往济宁、济南等地分散安置。
  这次渗透到淮阳一线的这支虏骑前哨,便是燕胡西路围沁阳兵马分出来的远哨,由于过了大梁之后一路没有遇到强力的拦截,便一路南下,直到在淮阳城外吃了亏才返回。
  虽说燕胡出晋南的兵马主帅是叶济罗荣,但围沁阳的主将却是陈芝虎。
  虽说渗透到淮阳一线的虏骑游哨也就这么一支,林缚留在淮阳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地渡过,但从北线陆续传来的消息,却十分的不让人乐观。
  鲁王密诏事件之后,梁家最终被迫上贺表,承认江宁政权,但对淮东的戒备之心大增。在北面防线吃紧的情况,梁家还派大将高延虎率一万精锐进驻沂南,增强对沂山南部,沂水两岸中上游地区的控制。梁家在防备淮东的同时,也彻底封锁淮东从陆路进入山东的可能。
  柳叶飞出知登州府兼制登州镇军之后,山东半岛东部包括莱州在内,都在其控制之下。而青州诸人对淮东敌视甚深,所以淮东军情司的探马也很难及时地获得山东境内的消息。阳信、平原一线的军情,绕走海路,比快马走陆路要耽搁好几天。
  东路的消息传到淮阳晚了好几天,形势却更叫人担忧——叶济多镝撇开平原府,以两万步骑围住阳信,约两万精骑绕过阳信,向临淄、青州境内进袭……
  “燕胡虽说没有在这个冬季一举突破河淮防线的计划,但也没有任河淮防线继续加强的意思……”面对从北线陆续汇合来的消息,林缚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有如当年燕胡绕过燕北防线进袭燕南、晋郡一样,燕胡这次又是故伎重施,偏偏这边还无良计应对。


卷九 逐鹿 第一百零五章 陷阱
  十一月下旬,刘庭州、肖魁安从涡阳赶来淮阳见林缚。
  永兴帝在江宁登基后,刘庭州晋升左佥都御史兼领淮东、淮阳、徐州三镇军领司,成为新帝登基后最受重用的地方府县官员之一。肖魁安也率部从沭阳移驻淮阳西面的涡阳。
  与津海涡水河不同,在河南境内,也有一条涡河,也名涡水,在汴水西侧,与汴、泗两河,同为沟通河淮的重要水道。涡水源出大梁府南的通许县,一路南下经鄢陵、涡阳(旧属淮阳府),经涡口入淮。渡淮即为淮西重镇寿州,历史著名的淝水之战即发生于此。从寿州沿淮河东进,即为濠州、泗州,从寿州沿淝水南下,即为淮西区域的重心庐州。
  在整个河南都给打残的情况,肖魁安所部移驻涡阳,加强淮阳西面的军事力量,加强对淮西的外围屏障很有必要。江宁在十月上旬下达调令之后,林缚很爽快的就同意了。
  但就江宁或刘庭州的意思,都希望肖魁安所部能脱离淮东军步军司北军序列,在淮阳西设另设一镇。在这桩事情上,林缚却没有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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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满天,从涡阳一路过来,就没有稍停过。
  刘庭州艰难地从马背爬下来,肖魁安过来搀扶他。
  “魁安,你如今也是一方大将,我这把老骨头可不像你想的那般无用……”刘庭州落脚站在雪地上,笑着说道。
他嘴里虽这么说,但身子毕竟远不如肖魁安身体强壮,骑马赶了一天的路,站在地上脚都发软,要不是肖魁安搀着,真要一屁股坐地上。
  淮阳镇这边迎接的官员说道:“禀告刘大人,肖将军知道,制置使与诸军将今日去汴河视察军塞去了,入夜前能赶回来,要刘大人、肖将军在馆驿稍作休息……”
  刘庭州点点头,说道:“本官省得了,待制置使回城,烦请通告一声……”
这世头想做一番事的,哪个不是到处奔波劳碌?刘庭州也是从江宁匆匆赶回来见林缚的。再说林缚已是当朝屈指可数的权宦,刘庭州也不敢奢望他会在城里等候自己过来。与淮阳镇接待官员寒暄片刻,刘庭州便与肖魁安及随扈进入馆舍休息。
  “大人,就涡阳置镇一事,你觉得制置使会不会松口?”
  进入馆舍坐下,肖魁安又与刘庭州讨论起此行的主要目的。
  刘庭州轻叹一口气,说道:“林缚也是趋利之徒,怕就怕他提出的条件,江宁那边承担不了,这事就没法谈下去。”
  不管肖魁安心在不在淮东,他麾下二十营兵卒都要接受淮东军司的辖管。剥离出去单独设一镇,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淮东的兵权,同时在淮泗地区增强了制衡淮东的军事力量。要没有足够诱人的条件交换,淮东要是就此松手,怕是比地方府县都要软弱可欺。
  虽说肖魁安的名利心不算太重,但也渴望能有独领一镇的机会,这时候琢磨不透林缚的态度,也就有些患得患失。
  说了些涡阳置镇的事情,又讨论起近日来北线的战事。
  “燕胡将当年破边袭掠燕南、晋郡的那一套用在山东,山东的压力很大啊。要是山东守不住,燕胡铁骑就忽拉拉的都压过来了……”肖魁安颇为北线的战事头痛。
  “目前只是临淄、青州遭兵最重,顾家父子在青州坚壁清野,胡骑要攻下城池不容易。但想想当年的燕南,要是青州也给这么糟蹋一番,北面的防线实际上只会更脆弱……”刘庭州忧心如焚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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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间飘着雪,林缚骑在马背上,吴齐打马从后面追过来,禀告道:“派去即墨联络的人回来了,青州方面无意放开胶州湾沿海的港口,认为只要坚决地执行坚壁清野的对策,集中兵力守住主要城池,燕胡迟早会退兵的……”
  林缚轻声嘟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吴齐没有听真切,疑惑地看向边上的周普,周普耸耸肩,他也没有听真切。
  刘妙贞在旁边听着林缚的轻语像是在骂娘。
  高宗庭从后面赶上来,没有听到林缚发牢骚,他只是就事论事的评价从胶州湾传回来的最新消息,说道:“面对燕胡强势的骑兵集团,坚壁清野是必要的,也是传统的战法。虽说燕胡今年在东路才出动四万步骑,更多的兵马要震慑住梁家在平原、济南的兵马不异动,青州军要守住几座关键城池不难,但任燕胡军在境内来去自由,损失也会极大!只怕明年青州军想从地方获得补给,将会比今年困难许多……”
  即使清野工作做得再充分,还是有许多物资不得不就地毁掉或者留下来不能带入城池、塞堡之中,就算是贫苦民众寄居的茅草棚子给渗透进来的敌骑大片烧毁,也会让来年的民生变得更加艰难。
  林缚对淮阳防线的要求是守城与野战相结合,既不能一味的守城,也不能图爽快的冒险野战。要依托坚固的城池,以守城与野战相结合,将渗透进来的燕胡骑兵封锁在防线以外,尽可能保护内线生产不受干扰。除非燕胡以压倒性的主力兵马推进到淮阳一线,淮东才会考虑在淮河北岸进行彻底的坚壁清野。
  “梁家封住从陆路进青州的通道,顾家又怕淮东欺他们借机控制胶州湾……他们要硬扛,便由着他们去!”林缚气恼地说道。
  就眼前所搜集到的情报,虽说燕胡在阳信城外集结的步骑超过两万余,不过顾嗣元亲率守阳信的是青州军中较为精锐的五千兵马,就兵力来说,吃亏不大。另外,阳信城近年来一直都得到持续的加强,城虽小,但要比西面的平原、济南更加坚固,而且之前阳信大捷对军民士气的鼓励影响至今未退——阳信防守形势比四年前要好许多。
  只要顾嗣元守住阳信,燕胡绕过阳信进入临淄、青州境内的以骑兵为主,缺乏必要的攻城手段与器械,青州军尚有足够的兵力集中防守临淄、青州等重要城池,倒是不担心青州城池会像三四年前那样大规模的陷落。但是也阻止不了燕胡骑兵对临淄、青州郊野的掠袭跟破坏。
  撇开之前的恩怨,林缚打算要青州对淮东放开胶州湾沿岸的港口,让淮东水军进入,并许淮东步营从胶州湾登岸,至少能压制燕胡骑兵不敢进入青州南部地区,替青州多保留一些元气。虽说凡事以大局为重,但低三下四的拿热脸主动去贴,却给冷漠的拒绝,叫林缚心里如何不恼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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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淮阳城馆驿,得知刘庭州与肖魁安已经过来,林缚便将他们召来说话。
  “燕胡在河淮的战事,御营司诸相爷是什么意见?”林缚问道。
  御营使、副使等职由诸相兼领,江宁对北线战事的意见以及淮东对北线战事的意见,都通过林续文及时反馈跟传达给永兴帝,林缚这时候是想知道刘庭州对此事的看法。
  “江宁根基尚未稳健,需行稳妥之策。我临离开江宁时,蒙皇上召见,说北线当清野坚壁而拒守,不宜浪战行险徒耗国用。待熬过这个冬季,河淮等地的城池修缮起来,形势总会慢慢改观的……”刘庭州说道。
  要河淮防线全面地执行守城与野战相结合的战术,也有些强人所难了,也许坚壁清野是当前较为合适的选择。
  从林续文那里,林缚早知道江宁并不赞同淮东派援军进青州,一是相信青州军能扛住敌军四万步骑的压力,二是防备淮东势力向青州渗透。江宁只是命令梁家在必要时支援青州。
  好吧,江宁与青州都抵制淮东相援,淮东想做好人也做不得。
  青州诸人的生死,林缚也顾不得,在“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乱世,极个别人的生死总是微不足道,林缚只是担心山东半岛东部地区太轻易让燕胡夺去,淮东将来要承受的压力太大!
  林缚心情不好,没有跟刘庭州谈肖魁安所部脱离淮东的事情,便端起茶杯送客,让高宗庭等人也都先回去休息。青州的事情,他们干着急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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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庭州按捺不住要谈涡阳镇的事情,你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倒不怕刘庭州回去睡不好觉。”宋佳坐在屏风后的榻上,腿上还盖着薄毯子御寒,手里抱着暖手炉,看着林缚蹙眉走过来,跟他说笑,“这年头一心忠于元氏的大臣可不多见了,可得要让刘庭州多活几年……”
  林缚挨着宋佳坐下来,将腿也伸到薄毯子里取暖,说道:“青州那边传回的消息,你知道了?”
  宋佳也迟于林缚之后到淮阳的。淮阳镇以刘妙贞为首,林缚与她男女有别,平日里都是公事公办的谈论事情,不宜联络感情。再者刘安儿还有遗妾跟两个幼子在淮阳,也需要女眷接近,消除他们的防备之心,所以这次才让宋佳随后赶过来。
  “知道了。”宋佳说道:“无论是江宁还是青州诸人,对这个冬天的坚壁清野策略都很有信心……怕是个陷阱……”
  “哦?”林缚应了一声,疑惑地看向宋佳,问道:“怎么说?”
  “青州诸人,对整体的坚壁清野策略有信心,但对守阳信还是没有万全的信心……”宋佳说道。
  “怎么不足?顾嗣元可是带着五千兵马亲自守在阳信。”林缚问道。
  “上一回阳信大捷是你打的,顾嗣元要想在青州获得威信,这一趟难道能用别人来阳信不成?”宋佳说道:“但看他们的兵力部署,临淄与青州都是以守住城池为目的,多余的兵力却主要集中在离阳信较近的渤海,多少能看出他们对守阳信的信心有些不足。当然,只要燕胡不继续往东线增加兵力,青州方面主要城池不大可能陷落,阳信也能守住,甚至会获得一些战绩。这样就将增强顾家父子守阳信的信心,青州军的主力将很自然往北倾斜,主要集结在阳信。你觉得一旦形成这样的势态,会有怎么的后果……”


卷九 逐鹿 第一百零六章 顽固不化
  燕胡在这个冬季对河淮防线展开的攻势并不强,即使是受兵最严重的青州,无论是江宁还是青州自身,都认为守住重点城池不难。但熬过这个冬季,形势会如何发展,即便是淮东也没有认真去思考、推演。
  经宋佳将这个问题捅开来,林缚想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次日召集诸人讨论这个问题。除了刘妙贞、马兰头等淮阳镇诸将外,还将刘庭州、肖魁安邀过来。
  讨论河淮防线的守御问题,毕竟不是淮东的机密,让刘庭州、肖魁安参与,也能通过他们,将淮东在河淮防线上的一些想法传达给江宁众人。
  有时候事情便是这样,要是淮东直接了截的将想法传达过去,江宁众人首先会琢磨淮东的居心何在,这么一来,淮东任何谏言在效果上都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促使江宁众人走向事情的反面。
  “要是让我们替青州制定守御方案,应以临淄城为核心,以阳信为前哨,在临淄城北到阳信之间形成缓冲区。这一区域纵深有两百里,又是靠近渤海湾口,虽说地势平坦,事实上是个狭长的湖荡地形走廊。在缓冲区坚决地实施坚壁清野,确保渗透进来的燕胡骑兵从缓冲区得不到粮草,只要前面守住阳信,又在临淄驻以重兵,保证一定的野战能力,基本上就能确保临淄以东、以南地区的耕作安全,不给燕胡骑兵渗透进来。”高宗庭分析道:“以临淄城为守御重心的好处,还能较好与平原府、济南府互为依托……”
  阳信与平原差不多处在同一纬度上,居北,共同直接面对燕南的敌军。临淄与济南差不多处在同一条东西水平线上,位于内线。以这个守御方案为出发点,淮东推测燕胡势必要在攻克平原、济南之后,才可能对临淄、青州大规模的攻城略地——而宋佳认为顾家父子很可能会在这个冬季过去之后,将青州军的防御重心放到阳信……
  “待明年春后,若青州军主力都集结到阳信一线,势必造成头重脚轻的滞形。”刘妙贞与刘庭州对案而坐,分别坐在林缚的左右下首,说道:“从地势上来说,燕胡在燕南集结的兵马,对阳信城与平原城用兵没有很大的区别。最大的区别在于平原城背后有济南为依托,而本身兵力也相对充足;而一旦青州军集结到阳信,阳信被围,青州军在临淄将抽不出多余的兵马援救阳信。这么考虑,一旦青州军主力集结到阳信,很可能会让阳信成为是燕胡攻打的首要目标!”
  “将卒效用,守边御敌于外,梁成冲之守平原与顾嗣元之守阳信,岂能分什么先后?”刘庭州听着高宗庭、刘妙贞先后发言,认为他们本质上还是要维护青州,有以梁氏为壑,引祸水西流的意思,刘庭州对此颇为不满,反驳道:“青州与济南,唇齿相依,即便燕胡先攻阳信,梁侯及鲁国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林缚头痛地挠了挠太阳穴,有些不知道怎么跟刘庭州将道理讲清楚。
  刘庭州要算一个能吏,但依旧摆脱不了他的局限性,这个局限性在大越官员身上体现非常明显。
  要么软弱到底。江宁这次对河淮防线的要求,仅仅是要求守住重点城池,甚至明文禁止将卒出城野战,坚壁清野之余,彻底放弃城寨之外的乡野。一旦形势稍有好转,就反弹得厉害,恨不能在最前沿建立坚固防线,将敌军彻底的封在外线。从根本上缺乏一个现实的,可执行的战略方案来。
  这种局限性不仅在刘庭州身上有,在顾悟尘身上也很明显。
  这种分歧表现在军事上,则分为外线防御与内线防御两种争议很大的战略方向。
  在实力弱于敌人时,积极的内线防御是更为现实及妥当的战略方案。
  以青州的防御方案为例,以临淄为守御重心,阳信为前哨,就是典型的内线防御。阳信城小而坚,也只需要少量兵力就能固守。青州军主力集结在临淄城一线的内线腹地,就能迫使燕胡不敢放开手脚强攻阳信。而阳信未陷,燕胡主力显然不大会冒险深入到临淄来跟青州军进行会战。
  青州军将主力集结于阳信,就是外线防御思路。
  要是实力强于敌军,毫无疑问,自然是要将兵力重心放在外围,与敌军针锋相对。但在实力弱于敌军时,青州军将主力集结在阳信,实际就是让燕胡在外围,不用太冒险就能获得会战的机会。
  李卓的五年平虏策,整体上就是积极内线防御的思路。
  林缚有时候会想,要是崇观帝在蓟北军打下松山之后,不再冒进一心想着要打下辽阳城,而是接受李卓的建议,只留少量精锐与充足粮草固守松山,由李卓率蓟北军主力退回到内线,继续维持内线防御的势态,形势就决不会是今日这般难以收拾。
  林缚心里很清楚,不要说李卓当时为保证蓟北军元气不伤,不肯冒进打辽阳,在那种势态下,换作他率淮东军主力去打辽阳,也逃不过惨败收场的结局。
  很可惜,满朝文武自诩文韬武略者众,愣是没有几人能看出那是一个陷阱。
  这时候,同样的陷阱很可能又将摆在青州诸人面前,燕胡很可能会诱使青州军将主力压到阳信一带。
  淮东派人去劝阻、解释,会有效果吗?林缚对此毫无信心。
听着堂下诸人议论纷纷,临了又与刘庭州说道:“江宁有意加强淮阳以西的防御,确保从涡口到寿州到庐州一线都有兵马守御,这个做法我能理解,也觉得很有必要。但如今江宁将肖指挥使所部调了过去,又不想让我插手西线的守御事,这算哪门子事情?肖指挥使还算不算淮东的军将?我还是不是淮东制置使?要是将肖指挥使从淮东军司彻底调出去,归御营司直辖,我也不问,但军械补给从此跟淮东绝无关系,将卒家小也请迁出淮东去……此外,刘大人近来也无暇留在淮东,我看淮东以后的粮草钱秣,由支度使跟你汇报得了,也省得你几地奔波劳碌。”
  刘庭州琢磨着林缚话里的意思,肖魁安所部脱离淮东军可以,但所部家小都要迁出去。这个几乎不能算什么条件,濠泗有大量的荒地可以用来安置将卒家小。同时刘庭州也希望如此,这样才能确保肖魁安所部忠于朝廷,避免以后有给淮东拿家小进行劫掠,要挟的可能。
  除了这个之外,林缚所提的条件,就是要求将淮安、海陵两府的钱粮税赋并归淮东军司支度使(林梦得)辖管,由淮东支度使向总军领司汇报负责。实际就是以后由着林缚在淮东自征自用。也就是除军政大权外,林缚要全面掌握淮东的财政大权。
  刘庭州摸着下颌沉吟,说道:“此事非下官能决定,林大人或可上折子奏请圣裁。”
  他心里思量着,明州府的税赋数据是个秘密,已经给林缚完全控制,但淮安、海陵两府可供抽出来养军的钱粮税赋并不高。在津海粮道断了之后,将明州、淮安、海陵三府的税赋都给林缚,也未必能养得起兵马总数将近八万的淮东军——从这个层面来说,由着林缚在淮东自征自用并不过分。
  但是,林缚一旦全面掌握淮东的军政、财政,淮东府县即使是受朝廷任命的官员,也将无人敢正面对抗林缚——从这种意思上来说,这对朝廷是大害,时日一长,淮东很可能会彻底地沦为给林氏割据的藩镇。
  高宗庭所坐的位置,最方便观察刘庭州的脸色,见刘庭州迟疑不定,心想江宁即使晓得这是一杯鸩酒,饥渴难耐,也会迫切喝下去解一时之渴。
  就淮东来说,让肖魁安所部脱离控制,并没有直接的好处。但将两府的钱粮税赋并归支度使统一辖管,少了刘庭州这一层阻力,则方便淮东将新政全面推进到淮安府,甚至可以从钱粮税赋一块,整肃吏治。
  将肖魁安所部将卒家小都迁出去,一来表示淮东没有劫掠肖魁安所部的心思。再者淮西有大量抛荒地无人耕种,将一万多户丁口迁过去,能恢复淮西地区的农事耕种,也能缓解淮东耕作用地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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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庭州带着模棱两可的态度离开淮阳。
  就河淮防线局势的可能发展,林缚也只能秉书直言,能不能给江宁及青州听进去,也没有太多的把握。
  在刘庭州离开之后,林缚在淮阳多留了两天,也就南下渡淮去了淮安城,找淮安知府刘师度商议在淮安推动新政的事情。
  不管如何,不管用什么手段,林缚明年春后一定要在淮安府全面推行新政。
  不管外面的形势怎么发展,从根本上,淮东的实力还要不断的增强。
  海陵府全面推广新政将近一年时间,就府县税粮收入是还没有太明显的提高,扣除地方支用后,全年可抽出来养军的税粮(不包含崇州、鹤城等地),从新政前的三十万石提高到三十六万石。地方支用总计四十一万石。比去年持平,但收入来源迥然不同。
  之前海陵府及诸县地方支用主要依赖于丁税、人头摊派及各种杂税。
  新政推广,杂税包括市税、过税、矿税及工场作坊厘金征收比例大幅提高,并归由军司厘金局统一征收,减免丁税及人头摊派,减轻贫苦百姓的负担,地方支用主要来源于清查田亩所增加的田赋及官田收入。
  以往地方支用除了胥吏俸银,维持地方兵备的开销以及各种差遣及工造事务外,还有大量就是给官吏贪墨掉。
  在海陵府推广开去的新政,暂时看上去对淮东军司没有太直接的好处。但在过去一年时间里,林缚撤销海陵府军并入浙东行营军,又大力整顿吏治,地方上则能节余大量支用去做兴修水利,垦荒屯种,修缮城池,建常平仓,修造道路等公共事务。再者让大量钱粮节余留在诸县库仓里,也是受淮东军司控制,可以作为军储的重要补充。
  “新政要推行下去,减赋、减税是官府的事情,我们要坚决地去做,还要求地方上田主大户对佃农进行减租。一年到头在地里耕作,连吃饭都成问题,一遇灾年,就要易子而食,就要饿死,换了谁心里没有怨气,没有怨恨?”林缚总是不厌其烦的跟下面的官员谈论新政的细节跟意义,对刘师度也是如此。“我看问题很简单,这天下什么事情再重要,都没有吃饭活命重要。外面闹得不可开交,不管是做官的,还是家有万贯的,兵乱来了,脖子挨一刀就是死,没有命贵命贱一说。淮东不能乱,要安定,最根本的一点,就是要能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不饿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淮东境内不会乱,有外敌进来,大家也才会有心思将齐心协力,抵御外敌。
“这个道理,我是逢人就讲,希望刘大人也能将这些道理逢人就讲。要让所有人明白,推行新政是一桩对大家都好的事情。甚至可以将那些家破人亡,逃到淮东的田主大户请出来,给大家说说外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当然,有些人有抵触心,也很正常,这个不大惊小怪,可以慢慢地说服他们理解、接受。但是有人跳出来搞事,也绝不能手软。在崇城,衙门前那些囤积居奇,意图操纵米价的奸商,头脑砍了也不少……”
  “大人所言极是,江宁也有心仿效淮东推广新政,下官怎会不竭心尽力?”刘师度说道。
  当然了,刘师度对江宁实行新政,并不怎么看好。江宁那边刚起了新政话头,就吵成一片。江宁官员里有几个不是大田主、大地主?不要说别人了,陈西言陈家就是暨阳县家有良田千顷的大田主。陈西言有心报效朝廷,捐了一万亩良田给朝廷养军,但是有这么高觉悟的官员毕竟是太少。


卷九 逐鹿 第一百零七章 海攻
  十二月上旬,连续数日大雪天气,燕京城一派冰天雪地、素装银裹,掩盖掉几许罪恶,几许丑陋。
  胡人刚入城的那阵子,燕京城里混乱一片,几乎每天都数以百计的人给胡人的弯刀砍下来,血淋淋的头颅就挂在马鞍上招摇过市。现如今,连前巷的进士老爷都做了胡人的翰林,糊口饭吃的小老百姓,还能赌口气跟胡人干到底不成?
  大量流民给逐出燕京城,胡人要圈养马地,京营降军携家带口南迁,到河间、真定一带安置,数以万计的宫女、太监也给逐出燕京城。给这边折腾了两下,虽说从九月后,陆续有数以万计的胡人迁进来,燕京城比以往还是要空旷许多。
  比起空旷的城池,燕京的粮价也陡然降了下来。有些人不明就里,在茶肆酒楼议论,倒是觉得胡人皇帝比汉人皇帝不差,胡人入城以来,每日都会发生的欺儿霸女,侵田占宅的事情倒不觉得多么显眼。
  皇城北极阁台基下烧有地炉,室外已是极寒天气,叶济尔穿着金丝绣龙的半截子夹袄,脸颊瘦陷下去,却给热气蒸得潮红,坐在金丝楠木制成的雕龙长案前,静心宁神地批阅奏章。
  张协给赐了座,半个屁股搭了檀木椅的一角而坐。这个姿态坐着吃力,腰还要挺直了,再加上进来时以为禀过事就能走,没有将官袍子里的皮裘子脱下,这会儿额头热得渗出细汗来。再说给坐在对面的那赫雄祁拿怪异的眼神盯着看,张协坐在阁子里浑身如蚁爬一样难受。
  “张协。”叶济尔抬起头来,问张协,“南朝入主燕京,除京畿、大同、宣府、蓟州各有军屯,在京畿、冀东,内府圈占皇庄就有一百多万亩,并能从京畿、燕南、冀东等地能征粮秣,每年还从江淮等地调三百万石左右漕粮进京——便是如此,南朝维持京营及边军三十余万兵卒还尤觉得艰难。我朝将臣在辽阳时,对此颇为不解,觉得南朝人多粮足,怎么算也没有觉得天子王座能轮到我大燕来坐。有人还说,便是天子王座轮到大燕头上,也不要去做,光想着每年要筹三五百万石米粮才能将燕京维持住,便觉得这天子王座是桩极苦的差事。便是到现在,还有许多人如坠云梦里。朕问张卿,这其中是何故?”
  “皇上俭用爱民,将臣一体用心,孝愍帝差之千里也。”张协坐直腰,袖手而拱。江宁给崇观帝追谥,张协自然以谥号称旧主。说道:“前朝依制由内侍省辖管禁中,除宫禁外,内侍、宫女,凡三万一千二百余人,其中有品阶的内臣就近千人——仅这部分人用度折算米粮就需百万石。此外仅燕京城里需要朝廷供养的宗室子弟就有千余人,这一桩用度折算钱粮又是无数。京畿及三边虽有军屯,但也名存实亡,军屯给将官及将门豪户侵占去,军户反而成了给任意差遣的佃户,甚至比佃户还远不如。军屯收得粮草,大半都进入将门豪户的粮仓里,仅有少量充为军用,甚至弥补不了军屯靡费。这种种事,使得燕京每年虽有巨量粮秣、银钱运入,仍不足敷用……”
  叶济尔边听边凝眉思考,见张协不再说,便开口说道:“你所说的种种弊端,至少漏说了三样……”
  “老奴聆听圣意……”张协以奴婢自称,甩拍着袖子走到堂前恭敬地跪下。
  辽阳没有这些破规矩,那赫雄祁见张协装孙子跑到堂前跪下,他也不能继续坐在不动,起身要到堂前跪着听训。
叶济尔挥了挥手,说道:“都坐着说话吧……张协你漏说了三样。一是入京漕粮要供养官员及家人,常常是几十口甚至数百口人指望一人的俸银吃饱喝足……”
  “皇上明察秋毫,老奴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张协回道。
  叶济尔看了张协一眼。张协府上,加上护院的武卫、仆役差遣就有四百多人,其子张希同随宁王去江宁就藩时,随行就有仆役近百人。这些人,明面上靠张协、张希同父子的俸禄便能养活。
  “其二,京畿、燕南、冀东等地田地兼并严重,而有功名在身的官员、士子以及功勋、宗室子弟又大肆逃免丁税,使得燕冀之地数十县虽有良田数千万亩,然而能征得粮赋甚至都不如江南一县之多……”
  “皇上明察秋毫……”张协忍着跪到堂前叩头的冲动,只是点头应是,额头的汗珠子快要挂下来了。
  “就京畿诸县,粮草倒是不如想象中缺得厉害。入城之前,朕听说燕京一斗米粮要卖六七钱银子,而朕率大军进来,抄斩了几家缺心无良的粮商,这粮价就陡然降到两三钱银子——说起来还是奸商欺市。张协,你今日为朕之右承政,汉臣之中,以你最尊,多少人盯着你看,这治政之手可软不得!有些事,你放手去做,朕在背后替你撑腰……”
又叨扰了一些琐碎政事,叶济尔便让张协跪安离开。
  “张协反复无常,而江宁那边又留着张希同没杀,汗王又授他权柄……”待张协离开后,那赫雄祁谏言道。
叶济尔进入燕京后就改汗称帝,但他以及许多老将都还是习惯以“汗王”称叶济尔。
  叶济尔挥了挥手,不让那赫雄祁继续说下去,笑道:“我晓得好些人对我重用汉臣有意见,但是说到治政理事,我族又有几人能及得上汉臣?再说兵马,南朝在河淮还有二三十万兵马布防,城池又多,要不用汉军,仅凭我族子民,怎么够打?”
  那赫雄祁心里轻叹一口气,便是将燕东诸部所有的成年男丁都召集起来,也不足三十万人,不用汉臣、汉军,在人手上根本就不足以驾御疆域广达万里的帝国。
  “我召你进宫来不是为别的。”叶济尔转到正题上,说道:“罗荣与多镝对南征看法有很大的分歧,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了,我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南朝在河淮第一道防线上实际划为四镇,河中府梁成翼,大梁陶春,鲁西梁习梁成冲父子,青州顾悟尘顾嗣元父子。而他们这边针锋相对地部署了东西两路兵马,在晋南以叶济罗荣为首,兵力逐渐增加到八万步骑;燕南以叶济多镝为首,兵力增加也超过七万步骑。
  虽说是兵分两路,从燕京这边也能调兵马支援前方,但真正要展开大规模攻势撕开南朝的河淮防线时,却要保持一静一动,一正一辅,一攻一牵制的原则,以免两线同时受挫而束手无策。
  东西两路以哪一路为主,而南朝河淮防线前沿四镇要先打哪一镇,仔细排一排就有八种主攻方案,有分歧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意见比较集中的方案,就是先打鲁西。
  梁习、梁成冲父子所守的平原府、济南府比较突前,除了叶济多镝能正大攻击鲁西的正面,西路顺利攻陷沁阳后,可以出太行山东南麓,夹击鲁西的侧翼。
  要说缺点,就是梁习、梁成冲父子在鲁王布有六万兵马,是四镇兵马最多的一路,兵甲战备都比其他三镇要好出一截来,梁习、梁成冲父子占了鲁西约有三年时间,经营时间也长。
  当然了,近年来除了在淮东军手里遭遇小挫外,大燕兵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梁家在陈塘驿一役里就给打得惨败而逃,而平原、济南也都在四年成功攻取过,军中诸将对梁习、梁成冲父子守鲁西的六万兵马倒是不太在意。
  那赫雄祁心里想,要是汗王同意这一方案,大概不会召自己进宫来问策了。
  那赫雄祁理了理思路,说道:“老奴以为应先打青州……”
  “哦?”叶济尔眼睛一亮,身子微微前倾,问道:“什么理由?”
  “非是老奴吓破了胆,但觉得淮东很可能会是我大燕征服天下最凶恶的拦路虎。”那赫雄祁说道:“我大军围津海,淮东犹能在四个月的时间里,将津海三四十万军民从海路撤走,此事不能睁着眼珠子看清楚。将来只要淮东愿意,他们甚至可以一次从海路运送三四万精锐,在从沧南到松山的千余里海岸线上任意的选择地点登陆,威胁燕京。汗王令白山郡王率两万步骑驻守津海,或许是防备可能从淮东而来的海患。辽东是我大燕的根本,辽东两边皆是深沟大壑,沿岸容易给大船驻泊。我大燕尚能在沧南到松山之间部署重兵防海,但淮东决意从海路突袭辽东,我大燕要如何防备?”
  “这些年来,我大燕兵马所至,鲜有不克,迄今占了燕冀,兵马又是倍增,更是信心十足,大有席卷天下之势。除了王公大臣,军中大多数将领,也都以为当先克鲁西,再进河南。之后再分兵或从武关,潼关进克秦郡,或从寿州而下,卷席荆湖、淮西,进逼江宁,从此天下定鼎。”叶济尔说道:“若是能摧枯拉朽,一举而破之,倒也罢了,怕就怕陷在两淮之间拉踞反复——这恰恰非常有可能。两淮之间城池重叠繁多,江河芦荡密布,是水军争雄、马军疲弱之地,而南朝此时在两淮已有在做准备。无论是淮东水军或江宁水营调入准河,我大燕兵马想渡淮南下,机会渺茫。唯有走襄阳,先克荆湖,而谋东进江宁之事。然而,战线必然又会拉得极长。而到此时,淮东从海路出兵,对渤海沿岸及辽东东岸发动攻击,就会极为头疼!这天下没有那么好拿的……”
  “汗王明鉴,淮东势必成为我大燕劲敌,不能不提防备。”那赫雄祁说道:“奢家占据浙闽,本有席卷江南的可能。三月间给淮东从浙东登岸奔袭,虽说奢家在浙东一役里损失兵卒不多,却一战就露出疲态,什么原因?实际是给淮东一拳狠狠地打在腰眼要害上,受了内伤啊!汉人说,前车之鉴,不可不察,我大燕也要吸取别人的教训……”
  叶济尔示意那赫雄祁继续说下来。
  那赫雄祁说道:“……先攻青州。青州军弱,易克。陷青州之后,则顺势东进而取登州。汗王虽说早在金州建了一支水军,但造船、打水仗不是大燕男儿的长处,金州水军的实力实在有限。得登州,俘登州水军,水寨、船坞、造船场、造船工匠等也一应俱全,我大燕便可据登州大规模建水军。初时,淮东水军强,登州水军弱,但从登州对辽东南尖的金州角,仅两百里海路,中间大小岛无数形成链状,择大岛险岛建水寨,命高丽水军就近相援,依之便抵抗淮东水军,可将渤海护在内线……其后可借山东为根基,西进打河南,南下打江淮,两相其便。”
  “两相其便?”叶济尔蹙眉琢磨着那赫雄祁的话,俄尔又问道:“在诸将里,你是读汉书最勤奋的,不过今天说话,尤其的文绉绉,是什么原因?”
  “不是老奴欺瞒汗王。”那赫雄祁说道:“浙南都督奢飞虎麾下幕僚秦子檀与老奴偶有书信往来,秦子檀在书信里说得最多的就是江淮形势。有些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淮东的海攻战法不可不防,老奴不知不觉,就将信里的话直接借用来……”
  “看来浙东战事之后,奢家真是给打到要害上了。”叶济尔轻轻笑道。


卷九 逐鹿 第一百零八章 守淮攻闽
  江宁也认识到仅仅依靠坚壁清野的策略,很难使河淮防线真正的稳固起来。除了黄河沿岸的防线外,淮河沿岸的防线必须得到加固,这样才能让江宁不必直接面临燕胡骑兵的威胁。
  林缚十一月下旬仅在少数扈从的护卫下视察淮阳防线,江宁对这个消息是有喜有忧。
  忧的是,淮东对淮阳镇的影响力及控制力远远超乎之前的猜测,江宁及其他势力需要重新审视淮东的实力。单纯以军事实力计算,林缚无疑已经跃居领兵帅臣之首。外藩强横而君权暗弱,对新成立的江宁政权来说,不能算好事。
  但不管怎么说,林缚都是拥护江宁政权的。虽有臣强君弱的远忧,但就眼前的情况来说,淮东对淮阳镇的控制力越强,淮泗防线就越稳固。至少在风雨飘摇的当前势态下要算是一桩好事。
  招安刘妙贞、陈韩三守徐州、淮阳,以及加上淮东对山阳、泗阳、沭口防线的经营,使得淮河自洪泽浦下游的防线即使称不得固若金汤,也绝非燕胡步骑所能轻易捅穿。
  在这一条防线上,陈韩三所部有两万精兵,刘妙贞所部有三万精兵,淮东在山阳、泗阳、沭口还有二十营直属精锐甲卒及数营水军,此外还有多达三万的辎兵部署在淮河北岸。即使将陈韩三所部剔除在外,淮东在短时间里能在淮河下游地区动员七到八万的兵马用于防守。在正常情况下,燕胡绝无可能一下子将淮泗防线打穿。
  相比较淮东,淮西北面的防御就太薄弱了。
  十二月上旬,林缚视察淮泗返回崇州,江宁上谕也紧跟着到达崇州。
  江宁准淮东所奏,裁撤鹤城草场司置县,委淮东军司所荐胡致诚为知县,委淮东支度使林梦得兼领淮东、浙东军领司使,许淮安、海陵、明州三府钱粮由军司自征自支。
  与此同时,江宁在涡阳设镇,肖魁安以上骑都尉衔出领涡阳镇军,辖涡阳、寿州、濠州、泗州等县守戍事,设两淮军领司,刘庭州以左佥都御史出领两淮军领司使兼知濠州府事,将涡阳、寿州、泗州等县一并划入濠州府,加强淮西北面的军事防御力量。
  “不管如何,到这一步,总算是将守淮防线的框架搭起来了,一年的辛苦总算有所得。只是河南、山东全线崩溃后,陈韩三守徐州又是极其不稳定的一个因素,淮阳承受的压力极大啊!”高宗庭站在全新的河淮防线形势挂图前,颇为感慨地说道。
  林缚坐在楠木长案后,拧着头看身后屏风上悬挂的河淮防线图。
  在这个时空,还没有出现过南北长期对峙的局面,世人对“守江必守淮”的军事原则还没有深刻的认识。但林缚所经历的另一个时空,多次南北对峙的局势证明,一旦燕冀、晋郡形势崩溃,沿黄河组织的防线在面对北方优势兵力面前是极其脆弱的。不把徐州考虑在内,淮阳镇位于整个守淮防线的居中,突前位置上,一旦河南、山东两地形势崩溃,淮阳必然要承担最大的军事压力。
  当然,这一切也是早在淮东诸人的考虑之内,不然淮东也不会如此费尽心机的加强淮阳镇。
  秦承祖说道:“就眼下而言,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河南崩溃之后,燕胡在理论上有一条从河中府经南阳、襄阳南下打荆湖的通道,但潼关、淮阳对这条通道形成夹击之势,即便燕胡顺利攻陷河南、山东全境,接下来要么西进潼关,占领秦郡,要么彻底将我们在淮河北岸的军事部署打崩溃,不然断无可能冒险从南阳南下打襄阳……”
  林梦得说道:“燕胡近十年以来,就没有受过大挫,说不定会冒险一试。”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寄希望敌人犯错的侥幸思想要不得,淮东今后的工作重心要坚持贯彻‘守淮攻闽’的原则……”
  林梦得讪然一笑。虽说他在兼领淮东军领司使后,在淮东的地位仅次于林缚、林续文两人,但他长于政事,军事谋略不是他的擅长,所以有侥幸想法也很正常。
  一旦燕胡兵马在攻陷河南之后,在没有解决两翼威胁之前,贸然走南阳、襄阳南下征荆湖,淮东可以调水军主力北上扰袭燕冀,步营主力可以从淮阳出兵,拦腰切断燕胡南征大军的中路,必定能让燕胡吃个大亏——真要是如此,形势就会变得相对简单一些。
  寄希望燕胡在战略上犯这种轻敌冒进的低级错误,淮东也要对“守淮攻闽”的策略进行相应的调整——放弃在浙南开辟战场,收缩对浙闽的攻势,积极在山阳一线储备战力,以期在燕胡轻敌冒进时打出致命一击。
  当然,林缚、秦承祖、高宗庭等人的想法更为务实。
  不寄望燕胡会犯战略上的大错,在积极建立守淮防线,做长期拉锯战准备的同时,以攻略浙闽为重心。在当前形势下,淮东要维持江宁政权稳定团结的局面,就不能在江淮内部进行势力扩张,内部不行,那就只能从奢家控制的浙闽地区获得更广阔的扩张空间。而只有将奢家彻底打垮之后,淮东才能从南线将主力兵马抽出来,在北线对燕胡展开反击攻势。
  在这个指导思想下,淮东下一步就是开辟浙南战场。
  林缚回崇州后,除刘文忠、左光英所率乐清兵马外,还以唐复观、陈定邦、杨子忱等人为首,以建安军旧部武官为骨干,从工辎营抽调健锐,组建新的浙南军。新浙南军暂编十营甲卒,已经在崇州开始编训工作,年后就会走海路开赴乐清。在汇合乐清军后,新浙南军将以乐清为基础,沿永嘉江而上,对守永嘉、瓯海的浙闽军展开攻势。
  就在林缚于东衙召集将臣进一步确定淮东今后的指导策略之时,驿骑从青州传来平度失陷,军民三万余众遭受屠杀的噩耗。
  平度县是胶莱河东岸的一个县,原属登州府,后为更好的经营胶莱河运务,还是在汤浩信的努力,与莱州一起划入青州府。柳叶飞出知登州府之后,先是将莱州重新划回登州府,平度县暂时还隶属于青州。
  也许是青州诸人预料平度县迟早会划给登州,虽说平度是胶莱河沿岸颇为重要的城池,但守军以地方乡兵为主,没有从青州军调拨兵卒加强城防,以致给渗透进来的燕胡骑兵轻易攻陷,遭受屠城之祸。
  平度失陷,也就意味着胶莱河道会给燕胡骑兵摧毁。
  曾几何时,林缚一度希望青州的兵马能退守沂山与胶州湾沿岸城寨以及登州城。这些都是淮东从陆路、海路能够直接支援的区域,战力相对较弱的青州军就能以游击战术,与燕胡的优势兵力在山东半岛进行拉锯作战,逐步的消耗,打击其进攻的锐气,从而为将来的反攻创造更有利的条件。
  林顾决裂,林缚这种打算自然就破产了,淮东从战略上已经彻底放弃青州。平度失陷,三万余军民遇屠的消息传到崇州,也只是让淮东诸人心头伤感,并不会为此调整淮东既定的军事部署。
  “淮东要防备柳叶飞与登州水军降敌啊!”面对平度被屠的塘抄,秦承祖有着更现实的担忧。
  燕胡选择屠城,自然是要打击山东军民的抵抗意击。青州军还好一些,张晋贤、程唯远、楚铮等人在当年那么艰难的时刻都坚持下来,断不会有投降的心思。而顾悟尘以兵部尚衔出领青州制置使,实际割据青州,投降燕胡断不可能获得比此更高的地位,甚至在投降后会给燕胡驱使来打淮东,顾家父子非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断不会轻易起投降的心思。
  但是柳叶飞及登州镇将领就难说了。
  “在青州失陷前,柳叶飞应该不会选择投降。”高宗庭说道:“不然的话,登州府将面临青州从陆路,淮东从海路两面夹击。但是青州失陷后,登州给封锁在半岛一角,没有退路,到那一步,与其指望柳叶飞能与淮东合作守登州,我相信他选择投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们得要有这方面的准备。”
  林缚点点头,要高宗庭与秦承祖拟个预备方案来,也没有就此多说什么。
  ※※※※※※※※※※※※※※※※
  顾君薰即使能理解淮东选择放弃青州的部署,但事关其父兄,听到平度失陷,三万军民遭屠的消息,心情自然不好受。
  林缚离开东衙,回到北麓别苑,看到顾君薰坐在房里闷闷不乐,不知道要如何劝慰她。走到这一步,就算青州诸人这时候与淮东冰释前嫌,淮东也不可能在物资上再大力支援青州了。
  顾盈袖坐在房里正劝慰君薰,看到林缚回来,站起来问道:“这个年节过得也真不让人省心,就看着北边一步步的给蚕食、沦陷,这往后真能守得这半壁江山?”
  “形势的变化,要有个此消彼涨的过程。”林缚说道:“寄望形势一下子扭转过来,不可能。但胜利最终属于我们则是肯定的,首先要有持久作战的决心跟准备……”


卷九 逐鹿 第一百零九章 新的战场
  永兴二年元月下旬,叛将陈芝虎率部陷沁阳,屠城,纵兵大掠三日,燕胡晋南兵马至此基本控制从潼关到太行山的黄河北岸地区,大批骑兵绕过大梁、郑州等大城,袭掠河淮腹地城池。
  在山东半岛东部,绕过阳信等城渗入的燕胡两万余骑,在屠平度城后,又连续攻陷昌乐、安乐、莱阳、招远、海阳等城。
  河淮防线仍然坚持坚壁清野,集中兵力防守重点城池,避免与敌野战的策略。虽说河淮、山东的生产受到极为严重的破坏,但就河淮防线本身,貌似还没有受到多大的直接冲击。
  相比较燕胡在北地势如破竹,奢家在浙赣沿线的战事则陷入艰难的迟滞之中。
  秦子檀站在城头眺望绕城而过的楠溪江水,楠溪江蜿蜒南流,与永嘉江合股往东下行四十余里便入海了。永嘉江入海口贴着海岸往北三十里就是乐清。
  潜入乐清境内的哨探带回来的消息很不乐观。从元月下旬起,淮东就有大量船舶在乐清沿海驻泊,除乐清驻军一直持续增加外,淮东甚至开始往乐清东面的沿海岛屿迁徙民户。
  “淮东这是打定主意要开辟浙南战场啊……”浙南都督府参将兼知永嘉府事温庭瑞额头揪出深深的皱纹,面对从东线源源不断传回的坏消息,唯有做出这样的判断。
  秦子檀蹙着眉头,当淮东水军纵横东海而浙闽不能相制之时,奢家就陷入被动了。
  淮东在明州府常驻水步军兵马将近四万人,浙闽军要在外围的会稽、诸暨、东阳、天台、台州等地形成外线包围内线的防线,部署近六万人的水步军,才能勉强保证防线的稳定。
  为了在明州府外围集结六万水步军,差不多已经将奢家在浙东的军事潜力抽空,永嘉府驻军从最初的两万余人,已经降至一万人,其中绝对忠于奢家的八闽精锐仅三千人。
  对淮东来说,根本就不需要再行什么险计,再用什么奇谋诡策,只需要选择这个时机堂堂正正的在浙南开辟新的战场,无论是永嘉府的官员、将领,还是浙南都督府诸人,抑或浙闽大都督府都感到极大的压力。
  秦子檀一直担心浙南的形势,才抽身从东阳县赶来永嘉观察形势,没想到形势真朝他最担忧的一面发展。
  “永嘉统共就一万兵马,要保证将淮东军压制在乐清城里出来,少说要三四万人,二公子那里已经感到十分吃力了,眼下只能跟大公子求援了。”一名身穿鳞甲的老将站在温庭瑞身侧瓮声说道。
  “大公子在浙西对徽南、赣南的攻势也有些锐气不足,再抽走两到三万的兵力,怕是要被迫转攻为守了。”温庭瑞说道:“即使我们晓得淮东兵马大规模在乐清集结,仍然无法确定他们的主攻方向是永嘉还是台州……”
  台州旧称章安,又名回浦,位于椒江以南,楠溪江以东,乐清湾以北的台州平原,是浙南最重要的产粮区,仅回浦、温岭两县就有水旱田一百五十余万亩。以往受东海寇袭扰极为严重,近年来农耕恢复很快,虽说不能跟苏湖平原的鱼米之乡相比,但在“七分山,一分水,两分田”的浙南,却是极其的珍贵。除了台州是浙南难能可贵的鱼米之乡外,也是浙中的外围屏障,从台州沿椒江而上,经临海县可夹天台,经仙游西进可入浙中衢州,直接威胁浙闽军在浙西的腹心。
  在失去明州府后,台州也是浙闽军的必守之地,在回浦(台州府治,今台州市)、温岭两城及防海诸寨,驻有精兵超过一万。同时也封锁椒江下游水道,防备淮东战船从水道直驱而入。
但是淮东以乐清城以基地,在控制乐清湾沿岸寨堡之后,大军可以从南面越过相对平缓的台南丘陵,进入温岭县境内,不需要在台州守军的盯防下,进行残酷的登陆作战。浙闽军要想在浙南重新获得主动,必须将兵马压到乐清城下,甚至将乐清城直接攻陷。要做到这一步,就要保持在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才行,但是谈何容易啊!
  秦子檀心里哀叹,淮东控制着海路,能够以飞快的速度集结、转移兵力以及各种物资,他们甚至摸不清楚淮东到底在乐清集结了多少兵力。对奢家来说,唯有将形势拖延下去,等待燕胡突破河淮防线,直接将兵锋指到淮河一线,将江宁及淮东的兵力吸引到北面去,奢家才可能重新获取主动。
  淮东水军主力都压在南线,奢家很难从淮东手里再夺回对东海的控制权,只能寄希望燕胡能够看到淮东水军在战略上无可替代的作用而重视水军的建设。
  奢家在短时间里两次举旗反叛元氏,已经失去跟江宁议和的可能,即使将来燕胡得大势而奢家被迫投附燕胡,但至少也能捞个闽王的封爵。
  不管形势多被动,坚持下去,是奢家及其他七闽宗族最佳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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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兴二年元月中旬,唐复观、陈定邦率部进入乐清,新的隶属于浙东行营的浙南军就正式组成。新浙南军共编十五营,水步军九千人,以唐复观以副指挥使衔统领浙南军,陈定邦、左光英为副,刘文忠、杨子忱分领乐清政务,粮饷及城池修缮等事……
  在最艰难时,刘文忠、左光英放弃除乐清城、麂山岛之外的所有防寨与岛屿,依海据城而守。由于淮东水军与崇城步营配合袭扰浙南、闽东沿海,奢家在浙南的兵马也处于收缩防御状态,所以乐清所承受的压力并不大。只有在夏秋时风暴季,淮水军为避东海风暴回驻城休整时,才跟奢家在永嘉的驻军不痛不痒的打了几仗,争夺对乐清外围区域的控制。
  秋季过去,淮东水军在东海重新活跃起来,奢家在永嘉的驻军就全面收缩,在唐复观、陈定邦率部进入乐清之后,乐清及乐清湾周围地域及岛屿,其控制权就渐渐的落到新浙南军的掌握之中。
  二月中旬,周同率崇城步营三旅主力战卒进入乐清,接替唐复观,主持浙南战事。葛存信率第二水营过半数主力战船进入乐清湾协同作战。一时间集结到乐清的兵力总数超过两万余人,胡致庸也专程赶到乐清协调浙南战事的物资筹备。
  二月二十五日,“林政君号”在多艘战船护卫下,停泊在乐清港,林缚在傅青河、高宗庭、叶君安、周普等人的陪同下,第一次踏上浙南的土地。
  “我与傅公过来是鼓舞士气的,不干扰你们指挥作战……”林缚下了船,站在港口的铺石地上,对出城来迎接的周同、刘文忠、唐复观、杨子忱、陈渍等人说道。
  进入乐清,稍作休息,林缚与傅青河、高宗庭便进入官厅,听周同等人介绍浙南战事的筹备情况及拟定的作战计划。
  “奢家虽有戒备,但在东线的兵力欠缺,除从当地招募更多的民勇外,并没有从浙西、东阳县调兵进入的迹象。在兵力上,我们仍然处于优势地位,而且敌军守多城,我们能集中兵力攻打一处,优势将更明显。”周同身为浙南主将,当仁不让的亲自来给林缚等人介绍他们之前所拟定的作战计划,“我们计划派一部精锐出雁湖,在水营战船的配合,从乐清湾北岸攻打温峤寨,从温峤做出进击台州的势态,将奢家在东线的兵马往台州一线吸引,然而再强攻天水寨,清除永嘉江水道的江障,使水营战船进入永嘉江水道,将瓯海、永嘉两城分割开来……”
  所谓的谋略,从根本上来说就是要尽一切可能形成压制敌人的兵力优势,战略上如此,战术也是如此。即使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用险计,也是旨在避开敌人的优势兵力,在敌人薄弱处形成局部兵力优势进行打击。
  开辟浙南战场,即使不能成功在永嘉、台州形成突破,也要迫使奢家在东线投入更多的兵力。
  如今在浙东,已经迫使奢家投入六万兵马,奢家要在淮东水军的袭掠下,保证闽东的根基不给挖空,在闽东、闽南布防的兵马也达到六万人,只要在浙南再迫使奢家投入三到四万的兵力,奢家在浙西还能继续保存多少兵力?
  这就是掌握制海权的优势。淮东以不到六万兵力,至少能将奢家双倍还多的兵力牵制在东线。
  一旦奢家在浙西的兵力下降到一定的程度,邓愈、董原、孟义山、陈华文以及江西两制置使司,都会不失时机地展开反攻,争夺军功跟地盘。
  对于奢家,在海路已失的情况下,唯有保住浙西通道,才能保持与浙南、浙东联络。对奢家而言,浙西的战略地位是优于浙南、浙东的。一旦董原等人对奢家在浙西的兵马展开反攻,又将必然迫使奢家从浙南、浙东抽调兵力西进,保证浙西。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江宁在觉得奢家在西线的军事压力减弱之后,也很可能抽调兵力到北面加强河淮防线。这将分担淮东在北线的压力,总体上也是有利淮东的。
  在总战略上,淮东必然要在乐清周围开辟新的战场,迅速拉开浙南战事的帷幕。
  在听过周同等人汇报过浙南战事的筹备情况后,林缚说道:“你们要积极从当地招募民勇,以补兵力的不足。淮东军在浙南也要保持优良的传统,比起当地的大田主、大绅豪,淮东更要争取人数更多的佃户的支持。永远废除丁税,所有应募入伍,为淮东而战的民勇,其家小向地方田主租种田地,田租一律不得超过三成,淮东甚至可以提前支付饷银,帮助民勇从田主手里赎买田地耕种。要让贫苦百姓看来,拥护淮东军,他们就有田可种,有粮可吃,有屋可坐。即使牺牲在战场上,他们的家小也会得到抚恤,不用担心生计成问题。对于那些被迫降附奢家的绅豪,我们也要晓以大义,做好争取、拉拢工作,只要在城池攻破之前,在实质上对淮东起拥护、支持作用的,都不再追究之前叛投的责任。我们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求他们将米粮卖给淮东,再支持减租清田,赎买田地的新政!”


卷九 逐鹿

更俗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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