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要做更要说


  元宵放了一天假,巴旭起这个已经定了署惠州知府兼理永安县事的幸运儿,就成了“知县班”的领袖,被众人怂恿着领去了广州出名的聚缘楼,要好生享受一番。
  聚缘楼的老板是青田公司出身,虽然不怎么把这帮县官放在眼里,却很尽职于生意,恭敬地引到雅间,还展布帛求众人的墨宝,凑成一幅“百县聚缘”,乐呵呵地挂到酒楼正堂。可让巴旭起撅胡子的是,他们这几十号县官的墨宝凑起来,却只能换得餐费六折优惠的待遇,真是太抠门了。老板微笑再一指,众人都没声了。正堂里挂着其他人的字,苏文采的,刘兴纯的,李朱绶的,彭先仲的,英华新朝大员的墨宝满墙都是,甚至还有李肆的。“聚缘楼味道好”,这俗到极点的题字,外加只见骨不见肉,如钢筋铁条般的字迹,让这帮知县对酒楼老板服气的同时,心中也生豪气,起码他们的文采和书法,总还是强过李天王……
  琴声潇潇,雅间里,几桌县官推杯换盏,一边用酒液按摩已经发麻的脑袋,一边憧憬着未知而奇妙的未来。
  “早前清廷提什么永不加赋,如今天王这一套连环招,才是真正的永不加赋!”
  程桂珏大舌头叫道,众人都下意识地点头。抛开李肆在官府之事上的作为,就赋税而言,他将所有地丁银甚至杂派全都固定下来,比起清廷将收不足的丁银固定在高额上,再摊到田银上分收的行径,这个“永不加赋”才是货真价实的。
  “百年之后,我等人人都是贤名留史!”
  巴旭起心潮澎湃,直恨不得马上回到永安,开始展现身手。
  “百年……希望这英华新国,真能有百年……”
  有人似乎不那么乐观,这么低低叹着。
  “这仁政能一直推行下去,天下垂手可得!别说百年,三百年都可期!”
  巴旭起沉声说着,其他人点头举杯,原本他们投奔新朝,为的也就是个出路。大多是吏员出身,也不在乎什么正朔不正朔,没指望什么百年,更没想过三百年之事。可这几天被一通洗刷,眼见自己跃然而上的是一个绝大舞台,竟也生出了与新朝同进退的心思,开始盼着自己所效力的新朝真能得华夏正朔。
  “就我们知道不行,得让天下都知道!不仅是我英华治下一地,就连满清之地,也最好能人人皆知,好好臊一把那康熙老儿!”
  程桂珏带着三分酒气,拍着桌子嚷道,巴旭起等人没有多想,呵呵同笑,雅间的门忽然被人撞开,一个身影冲进来,酒气冲天,径直朝众人咆哮出声。
  “尔等何等悖妄!竟敢出这无君无父之言!来呀!左右与我拿下!铡刀~呀呀~伺候!”
  这一声吼得巴旭起都下意识地一缩脑袋,就要跪拜了,旧朝那官威太重,压得他们这帮昔日的微吏末官都有了直觉反应。
  头一低,乌纱帽后的硬翅一晃,再见着身上的暗红常服,众人才醒悟过来,此时已非彼时,他们不再是清吏,而是英官。
  “哪里来的狂生!来呀……”
  程桂珏赶紧招呼,再醒悟自己这是在广州,而不是在电白,身边可没亲兵。
  “人来!人不来?本官亲自动……嗝……动手!”
  这个酒气冲天,还吊着根辫子的书生顺手一扯,从腰间抽出根板尺,眼见就要一板尺抽翻一桌酒菜,程桂珏跟着几个人钳臂搂腰,将这家伙拖开。
  “辫子上还没纳税执照!叫来巡差,好好关这家伙几日!”
  见这书生的辫子光溜溜的,没绑着新朝要求的“辫子执照”,程桂珏乐了,不必他们动手,这书生自有苦头吃。
  “等等……这不是……李玉鋐的儿子李方膺么?他爹不是没事了吗?怎么还在广州没走?”
  巴旭起认得这个年轻人,之前从永安转调阳江的时候,还在佛冈厅见过。李肆举旗后,李玉鋐在佛冈厅被捕。李玉鋐刚到任不久,不仅没什么恶行,反而配合青田公司一力便民,天王府还招揽过李玉鋐。可李玉鋐以忠臣自居,虽不愿为清殉死,却也不愿投效英华新朝,天王府也没为难,任其自去。
  “诸位莫为难,他是发酒疯而已,在下向诸位大人赔礼……”
  另一个年轻人奔了进来,扶住这李方膺,一个劲地朝众人赔罪,他倒是一身儒衫方巾,就是动作还不伶俐,似乎有伤在身。
  “光纯兄!?”
  “万重?”
  接着这个年轻人和巴旭起都认出了对方。
  “雷襄雷万重,康熙五十二年恩科进士,翰林文魁!”
  巴旭起向同僚介绍着这人,一听不仅是巴旭起旧识,还是个翰林,程桂珏等人就不再计较那耍酒疯的李方膺。
  “他爹忧愤成疾,就在英慈院养病,他是忧愤成瘾,整日就泡在酒肆里借酒浇愁,今日喝多了,听到诸位之言,径直奔了过来,我都没拦住。”
  嘱咐伙计送李方膺去静房休息后,巴旭起邀雷襄入桌,这雷襄就是之前的新会知县,在新会县城被砍了一刀,由军医临时救治后,又送到英慈院调养,由此也跟李方膺相识。
  “雷知县不与那新会人共处,决然弃暗投明,可真是义举啊。”
  众人来广州开会前,都被拉到新会去“参观”过,得知这雷翰林居然就是之前的新会知县,都纷纷过来见礼。雷襄苦笑不已,他确实弃暗了,但却并没投明,但对着这几桌英朝新贵,却又不好细说,只好把话题扯到李方膺身上。
  “我看他是矫情,若是天王府径直找他去当官,他多半就没什么愁怨了。”
  程桂珏对这种书生可没什么好感,开口就刺到那李方膺的心骨里。
  “方才在下听闻,新朝也要行永不加赋之策?”
  雷襄很尴尬,以他的了解,程桂珏无心之语,却是多少点中了李方膺的心事。李方膺之父李玉鋐失土未殉节,官名已经受污。日后回到清廷治下,不仅父亲再没官做,自己也要受牵连,仕途已然无望。但要效力新朝,李方膺又很是不甘,他不过是个秀才,现在这英华一国,秀才已经不是什么珍稀动物,去投效也不过当个刀笔小吏。失了前路,自然只好借酒浇愁。
  雷襄跟李方膺有些同病相怜,但历过新会之事,还挨了一刀,有一种再世为人之感,如今娇妻就陪在身边,功业之心也淡了,就想着过一段快活日子,后事再不去想。
  这会听到这帮新朝县官在谈政务,雷襄起了好奇心,想看看新朝施政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何止永不加赋……”
  程桂珏哼哼笑着,众人也都笑了,他们能参与到这一策里,都觉十分光鲜,事情能成,他们这一帮县官绝对都是青史留名之人。
  “官府下乡!?官吏一体!?民设公局,课征入商?”
  巴旭起对雷襄很有好感,不厌其烦地作了细细讲解,半席过去,雷襄听了这一套连环招,只觉自己可能是喝多了,竟然生出幻觉。
  “高山仰止……”
  想了好半天,雷襄明白了根底,震出一身酒汗,这可是绝古烁今之变革!但他很是不解,如此善政,为何外面没听到什么风声?
  “此乃政务内里,到时与民人相关之事,自有公告,何须如街巷妯语那般播传?”
  巴旭起觉得这是很严肃的国政,干吗要在外面传风声?径直闷头做就好。
  “光纯兄此言差矣……”
  雷襄正色肃言,如之前还在翰林院那般,品头论足起来。
  “此乃三千年未有之变政!我等还需细思,方能明白此策根底,知其善处。那些县乡旧吏,乡绅大族,若是想得歪了,一力抗阻,即便新朝势威,也要大耗口舌,更不知还会引起多少变乱。变政需先立言观风,如今连广州都没什么风声,各县更不知内里,诸位径直就这么回到县里,就为解说这一套善政,就不知要花多少力气。”
  雷襄此言一出,巴旭起等人都心中一抖,没错,这可是关键!还真是旁观着清。
  “天王睿识,此事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程桂珏嘀咕道,李肆李天王的思路,他们要使劲嚼才能嚼得通透,可就是靠着这样的思路,短短几年,就从一个小村穷书生变作立国裂土,正问鼎华夏正朔的枭雄,这种事,他怎么也该先想到了,或许已经有所布置。
  “天王确实睿识,否则也不会困新会为众目所指之处,但也就是瞧出天王很重人心,在下才觉眼下之事很是奇怪,或许……天王是疏忽了。”
  巴旭起等人皱眉,李天王能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不管天王是不是忘了,诸位都是新朝砥柱,也该尽职陈述才对嘛。”
  雷襄说得潇洒,他现在是闲人一个,看事自然看得剔透。
  “没错!不管天王如何想,我等就为尽职,也该直谏!”
  巴旭起一拍大腿,下了决断。这么一大套政策,不做好人心铺垫,不仅讨不了好,施行起来还要费太多精神在口舌上。
  “万重,跟着我去见见天王?”
  巴旭起看住雷襄,心道不管这小子是不是想借他们为梯子上墙,但至少这个提醒很有价值,他也就顺水推舟,送这雷万重一程。
  “呃……我还是天王军中的俘囚呢。”
  雷襄无心投效李肆,很委婉地推脱着,可巴旭起不由他分说,吃完酒席,就拖着他朝天王府行去,眼下天王府还不是皇宫,巴旭起要见李肆还是很容易的。
  李肆实在累得不行了,即便是元宵还在加班,正为跟粤商总会一帮白眼狼打仗而作准备。但巴旭起要见他,肯定有大事,也只好强打精神出面。
  “新会知县雷襄?你怎么还在这啊?不是说不愿出仕就任由自便么?”
  见到巴旭起还带来雷襄,李肆打着哈欠嘀咕着。雷襄又是苦笑,他倒是想自便,就是伤没好透,还需要在英慈院换几次药。而且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俘虏,这李天王让他随便乱转,是故示优容,他就这么跑了,惹恼了李天王怎么办?
  现在听李肆这话,竟像是没记得有自己这么个俘虏一般,雷襄跟巴旭起对视一眼,心中都道,看来李天王也是会忘事的。
  接着就说到这善政应该选宣传,然后才施行,李肆定了定神,眨巴眨巴眼睛,看似镇定,心中却高呼,我怎么把这事都给忘了!?光想着改革,不知道造势,光想着怎么做,不知道怎么说,真是太疏忽了!


第三百零一章 破关而入新天地
  施政必先造势,这是基础常识,李肆之所以疏忽了,根本原因还是事业膨胀太快。天王府架子还没搭完全,一件件事丢出来,把一个个人差走,军政两面急速扩张,没人能随时跟上。之前他刚刚关注完东西两面的战事,然后脑子一转,被段宏时提点着要借用农人力量稳定人心,免得全被文人摘了桃子。因此李肆由摊丁入亩下手,将他的地方政务改革案丢了出来,而这改革案牵涉太深,带着他思绪一路向下,也带着手下人的思路一直沉在怎么做上面,就没人退回原点来提醒他,事情的关键,不止在怎么做,还在怎么说。
  原本段宏时能提醒的,可他这老师又回了白城书院,开始筹划借定正朔之事,推行他的学问之说。
  “唔……你先说说看,此事该如何行?”
  李肆也是要面子的,厚着脸皮,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雷襄来帮他筹划,既然这雷襄来天王府进言,多半是有意出仕,那就亮出货色,看能在他这卖多高价钱吧。
  “天王所行之策,内里含着三大善政,只要凝练出来,广发告帖,宣之小民,再推行此策,自然事半功倍。”
  废话,这我当然知道,不是事多忙忘了么……
  “这三大善政,一是永不加赋,二是税不过官,三是民意直传,此三策合上古三代之治,使官民不相害,民心入朝堂。在下听巴兄提及,天王曾在永安与民有约,何不以此策附约,广告天下!?”
  雷襄可是康熙五十二年恩科第三甲的赐同进士出身,只是年少气盛,因为娶妻之事得罪了朝堂大员,才华也没入康熙的眼,在翰林院是孤家寡人一个。翰林院散馆后,他这个老虎班的金饽饽,被吏部寻隙丢到了广东新会任知县,还美其名曰,离你家乡广西近,又是广州府下望县,可是美差,这一美,就美得差点困城吃人。
  昔日的翰林一开口,李肆就抽了口凉气,果然是清廷培养出来的文人,糊墙裱画的本事令他这个三百年后的专业新闻工作者都佩服不已。
  听听他出的是什么主意?将之前在永安提的民约口号拿出来,那是之前的空洞许诺,跟现在的一连串县政变革附在一起,将之当作践约的举措,这一帖发下去,用在自家地盘里,那是一剂强心药,用在满清地盘上,威力不下一个军!
  “天王还可将此约立为新朝祖训,勒石为记,誓言世代不违,如此满粤人心,当尽归天王。”
  雷襄可不止那一招,接着又把宋太祖勒石立誓,不杀士大夫的传闻给套了上来。
  “何止粤人之心!传得天下,华夏人心尽动矣!”
  巴旭起也很是高兴,半是真心半是吹捧地附和道。
  这话听在李肆耳里,却是拐了一个方向,径直通往另两个字……宪法。
  谁说老祖宗没宪法的?历代的祖训,那就带着点宪法的味道。可问题是,这祖训不管是牌匾高挂也好,勒石为记也好,宪法之所以能成为真正的根本大法,得有一整套体系保障,从代议制到分权制,而且还着落在近现代国家的根基之上,可不是定几个条款,把它叫做宪法,它就成宪法了。
  不过实质归实质,宣传归宣传,将以前的什么祖训,什么勒石,改头换面成他英华之宪,有了形式,再让国家和民众去慢慢建设实质吧。
  思绪悠悠,李肆忽然觉得,这是一项系统工程,从糊墙裱画延伸而出,就涉及到他一直没功夫,也没人力去着手的一桩大事……国政鼓吹。
  段宏时薛雪所钻研和推广的天主道,只是纯粹的学术和治政理论,而翼鸣老道跟徐灵胎鼓捣的天主教,也只是安定人心,推广基础的“素质教育”。英朝立国后,具体的国政方略也需要向治下宣导,李肆还没腾出手来料理这事。
  “此事也正在筹划,既然你也说得如此通透,是否愿入天王府,助我一臂之力?”
  李肆目光热切地看向雷襄,准备招揽此人当政务喇叭,甚至都决定破格提拔,将其录用为天王府参议。
  “在下经新会一事,心神已是涣乱,再无心宦途,还望天王恕罪。今次随巴兄来进言,只为粤地乡民之福,顺便求天王一事……”
  雷襄推辞得很干脆,提要求也很直接,这作风还真脱去了满清文人的矫饰,李肆遗憾之余,对此人更是欣赏了。这也难怪,没这般心性,也不会决然跟新会民人分道扬镳。
  雷襄是为他广西怀集县老家的乡亲求情,之前席间跟诸位英朝县官谈起政务,听说这田税依旧以清时钱粮为底。怀集虽然在广西,但已经是英华治下,鄙陋之县,也背负着上万两银子的正税,他就想请李肆大笔一挥,免去若干。
  “升米恩,斗米仇,总是受恩,就不当是恩了。这蠲免,还是他们自己争出来的好,新政不是给县下民人留出了公局一途么?”
  李肆笑了,看来这雷襄其实还是没怎么领会他政务变革的根底,想免钱粮,让他们组团跟县官吵呗,只要是实情,县官本着自己的职责,也会为地方争取。
  这下轮到雷襄抽凉气,他是没有料到,李天王治政竟有这般心胸,能容得民人跟朝廷对等论税!
  当然还是不对等的,毕竟公局只是给民人一个出声之途,但这个方向,已让雷襄这种旧式文人震撼不已,只觉确是合乎上古三代君民相平之淳政,却与秦后治国根底完全不合。
  越想越觉深不可测,雷襄对李肆这般为政越来越感兴趣,继续看下去的心思炙热如火,只是……刚刚才明言不愿做官呢。
  “不愿做官,那帮着我做些事总行吧,就是帮我私人。”
  李肆换了角度“引诱”,将他的构想说了个大概,听到后来,巴旭起固然是呼吸难平,雷襄更是两眼放光,这事,他当仁不让!
  “越秀文社社长!万重,别看是天王私产,这可是日后的馆阁之位啊!”
  黄昏,巴雷二人晕乎乎出了天王府,也不乘马车,就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他们都是满身心燥热,必须得吹吹凉风,才能确认自己还是清醒的,之前所历是真实的。
  “雷某现在一身布衣,两袖清风,就剩五指捏笔而已……”
  雷襄嘿嘿笑着,一脸得意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李肆自办了一间“越秀文社”,其实就是家报馆,由雷襄主事,定下每月若干银子的经费,再将越秀山一处宅院拨给他,让他凑些笔杆子,当天王府的政令鼓吹手。
  这越秀文社会在每月旬日出一份名为《越秀时报》的东西,李肆最初说出“报纸”二字的时候,雷襄还不明白,知得细了,才恍然明悟,这不就是小抄么?由他主持,或者自撰,或者邀访名士,评点天王府善政,这可是开士人论政之新地,翰林出身的雷襄自然兴奋不已。
  而这越秀文社的性质,也正好遂了雷襄还不想公开出仕新朝的想法。越秀文社不是官府衙门,《越秀时报》也不是邸报,李肆有意让《越秀时报》成为一份“独立媒体”,经费就不能从天王府走,而是从他个人产业走。
  雷襄回了在英慈院附近租住的宅院,妻子迎上来,一边替他宽衣打理,一边慨叹地念叨着:“李公子喝得烂醉,不是几位新朝官爷看护着送回来,恐怕已被巡差抓去坐监了。他既不想剪辫子,又要出外招摇,真是苦了跟着他的小萍。成天在酒肆里游荡,他爹还要治病,眼见家中积蓄都没剩几个,唉……”
  雷襄一怔,李方膺就租住在他隔壁,自家妻子跟那李方膺的妻子处得很熟,自是为闺友担心。想起李肆要他自己招揽一些人手,雷襄心中一动。李方膺不愿效力新朝,跟着他为新朝善政鼓吹,不仅能有事做,也能得一份润笔度日,两全其美,自己也算为朋友尽了一份心。
  天王府,李肆只觉脑仁发痛,但却兴奋异常,越秀文社和《越秀时报》这一手撒出去,治政又将多出一分借力。跟历史上历代王朝的政改不同,他握有先进工具,而由这工具,原本着落于农人之事的政改,却又将那些疏离在英华治外的读书人牵了回来,他这英华一国,一旦基层政府铺出基础,而舆论又能由报纸融在一起,社会的组织度和政府的运转效率,将远远强过满清,想透了这一层,他有一种破关跨入新天地的豁然。
  但舆论就是一个战场,他前世就是搞这行的,自然清楚,舆论一起,那就不能指望尽皆掌控。雷襄是翰林出身,他弄的报纸,应该只有读书人看得懂。还得让袁应纲从民人角度,再弄一份俗人所看的报纸。另外,段宏时也可以出一份类似白城学报的东西,专门推广天主道。还有,政论不能只出自一家,最好能鼓动其他人也出,同时天王府也该有一份官报,将清廷原本就有的邸报小抄印成报纸,从官方角度来谈政务……
  脑袋越想越痛,李肆终于承受不住,找来小媳妇关蒄按摩。
  “这些书生,又腐又酸又虚伪,要让他们做事,径直开价就好嘛,十两不成就开百两,想要故意拿翘的,就来硬的,不相信他们不低头!鞑子皇帝可用的是刀子呢,四哥哥用拳头鞭子就好!何必这般客气?”
  关蒄趴在李肆背上,一边按摩一边嘀咕着。之前李肆接见巴雷二人,误了晚饭时间,她亲自下厨做的元宵都搁凉了,小媳妇心眼小,连带也埋怨起了李肆对待读书人的态度。
  “来硬的啊……”
  李肆迷迷糊糊,翻身将关蒄圈在了怀里。
  “鞋子还没……啊,四哥哥……”
  关蒄不敢挣扎,却还在抱怨,然后小身板就是一僵,李肆的大手正悍然在她身体上下肆虐。
  “瞧,这就是硬来的结果,没情趣呢。”
  李肆嘀嘀咕咕念叨着,然后腰眼骤然一痛。
  “四哥哥恶心!怎么把人家跟那些读书人比!?不,是怎么把那些读书人比作人家呢!”
  关蒄拼命压制着自己的不良反应,却还是沮丧地发现,就是适应不了四哥哥的亲昵。算起来她今年该满十七岁了,换在别人家,已是生儿育女的年纪,她却还被这“怪病”缠着,真是恼人。李肆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比喻,让小媳妇恼上加恼,破天荒地第一次掐了李肆。
  “死丫头,敢掐我!”
  李肆被掐醒了,没好气地也反掐回去,两人就在床上吱吱哇哇跟小孩似的闹了起来。折腾了好半天,将关蒄压在身下,瞧着钗横发乱,衣衫凌乱的少女,李肆心跳骤然加快了。没错,他这小媳妇名为少妇,实质还是少女。
  快五年了,昔日的关二姐,现在的关蒄,已经长成明眸皓齿的绝丽美女,碧玉双瞳又大又圆,清泓盈亮,配着那深邃面目,白玉般肌肤,丽色远胜画卷。画卷还只能眼观,少女柔嫩双峰从挣开的衣领间露出一线,引着李肆贪婪地将那羊脂滑腻尽握在指掌间,尽情享受着手福。
  “四……四哥哥?”
  感受着李肆忽然变得粗浊的呼吸,关蒄心跳也骤然加快。李肆目光中的炽热也烘得她身体发热。跟李肆相处这么多年,她读得懂,那是再不能忍的艰辛。之前就顾及她身体难以适应,李肆和她同床时,都只相拥而眠,而现在李肆似乎要直面这桩难题。关蒄自然想完成这一刻,但她还有些畏惧,怕自己的反应让整件事情变得很糟。
  “别去管自己的身体,就想着四哥哥我的好,就想着要和我一起……”
  李肆确实不能忍了,自己的小媳妇早就该吃下肚,会忍到现在,说是顾忌关蒄的不适,其实是一直太忙,没认真下足心力来破关而已。
  像是捧着一摔即碎的精细瓷玉,李肆施展出全身解数,将小媳妇的身心烘得通透。衣衫尽解,玉体横陈,当李肆分开关蒄的莹玉双腿时,她全身已经软柔无力,一身肌肤粉红,脖颈更是红透,两眼迷离,娇喘不已。
  “四哥哥,我……我不行了……”
  还没正式开战,关蒄低低娇哼着,举起了白旗,她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可跟之前那种僵硬的哆嗦不一样,这种感觉很陌生,就像是泡在温泉中,舒服得快要晕过去一般。
  “你行的,要相信自己。”
  李肆俯身下去,叩关而入,听着关蒄发出一声低呼,苦痛中夹杂着满足,李肆也满足地吐出口长气。


第三百零二章 战争拒绝女人
  福建云霄,炮声隆隆,却是在城里回荡,还伴随着房屋垮塌的脸面轰响,西门被轰塌的一段城墙处,一群红衣官兵如众星拱月一般,护着一个窈窕身影踏上瓦砾堆。
  即便瓦砾堆已经被清理大半,严三娘依旧步履艰难,皮靴落处,片片红褐血迹,让她俏脸发白,接着一步踩在奇怪的东西上,发出喀喇一声脆响,严三娘下意识看去,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她踏在了一颗缀着辫子的人头上。
  “呕……”
  狰狞人头入目,严三娘肠胃翻腾,掩嘴欲呕,侍女小红赶紧扶住了她。
  “夫人?”
  小红看她的目光很是奇怪,像是在研究这呕吐有没有其他什么迹象。
  “我行的……”
  严三娘咬牙,生生压住了体内翻江倒海的势头,抬头看向城内。
  “打到这步田地,他们还是不愿降吗?”
  她蹙起柳眉问着。
  “城里不仅有清兵,还有民勇,受了狗官蛊惑,就如那新会人一般,要血战到底。”
  鹰扬军前营指挥使安威恭敬地答着,严三娘站在瓦砾堆上,举目眺望城内情形,一眼就看到城内是一片被轰塌的民宅。清兵连带民勇据巷死守,可英华官兵早有广州巷战的经验,直接推炮平城。
  见到大道上密密麻麻仆满了破麻袋一般的尸体。那该是鹰扬军自缺口冲入城内时,自觉或是不自觉地挡在路口的民人。可这里不是新会,英华官兵也没愚蠢到近距对战还收枪退步,这些尸体该都是排枪下的牺牲品。
  泪水在严三娘眼角转着,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何李肆总是不要她上战场了。她不愿见到这情形,心肠软下来,死的是自己的兵,心肠硬起来,死的却是无辜民人,战争果然是排斥女人的。
  严三娘敌不过心中的煎熬,最终下令停止炮火平城,将顽抗之敌围起来,继续劝降。安威和鹰扬军将领们相互对视,心说果然如此,严三娘终究还是女儿家心肠。
  这道命令从军事上看很有些昏聩,巷战犬牙交错,己方不动,敌方要动,为了拉平战线利于围困,就必须放弃很多血战后才得来的地盘。可严三娘身份特殊,不仅是王妃,还是鹰扬军诸将的导师,就连鹰扬军统制吴崖都不敢在她面前耍小心思,更别说其他人,她这一开口,云霄城里的炮声顿时沉寂。
  “不能这么打下去了,能劝得降了最好。”
  严三娘很是彷徨,她知道自己这道命令有些不妥,但却狠不下心,让鹰扬军继续以近于屠城的方式作战。
  李肆走时,给严三娘安了个军令厅巡阅使的头衔,让她统掌东路鹰扬军和海军,还给她定出了三条训令,第一,首要目标是全军,第二,最低限度要守住饶平、潮州和南澳一线,第三,可以攻,但最远不得越过福建漳浦。
  李肆走后,严三娘最初还很是谨慎,就嘱咐鹰扬军在广东境内清剿零星抵抗,同时压迫饶平的张文焕。可张文焕得了钦差大臣殷特布让他入福建协防的谕令,大松一口气,连夜退走,将饶平空城丢了出来。
  眼见清兵大踏步后退,严三娘很兴奋,玉手一挥:攻!
  这下鹰扬军撒欢了,青浦营方堂恒攻武平,左营庞松振攻永定,前营安威和右营李松慎攻诏安和云霄,三路出击,声势颇壮。
  萧胜将海军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也分两路上下扰动,迫于快帆巨舰的压力,福建提督穆廷栻不敢再将重兵堵在粤闽边境,而是退到漳州泉州一线。施世骠也在澎湖不敢动弹,只勉强保持着跟台湾府的联络,与福建更是音讯不畅。
  正当严三娘、吴崖和鹰扬军诸将以为可以席卷福建,还在为李肆划下的线而烦恼,想着该怎么进谏,让这条线松动一下的时候,当面之敌有了明显变化。
  云霄就是个例子,城里守军不多,但加上民勇,竟然也阻挡了鹰扬军两天,即便被攻破了城墙,也还以巷战顽抗,迫得严三娘怜悯之心大起,竟然停了攻势。
  青浦营和左营的遭遇也大致如此,但指挥这两路的吴崖心肠很硬,一面用凌厉炮火瓦解抵抗,一面将一路杀掉的清廷官将的人头又挂了珠帘,再加上若干辫子,搞出一幅“千头万辫幡”,恐吓当面守军。宣言顽抗者都将人头不保,软硬兼施,这才拿下了闽西武平、上杭、武定、平和四县。感觉到前路闽人的抵抗越来越顽强,吴崖也停在了龙岩以西,原本李肆给他们划下的界线前。
  鹰扬军入闽后,所遭遇的抵抗,多来自当地民勇,这让严三娘很是诧异。抓来俘虏一问,才知钦差大臣殷特布已经传谕福建州县,许其自组民勇,自造军械,守城拒贼。清廷这一表态,州县民间的力量就被地方官利用了个十足十,不再是之前望风即溃的情形。
  “还好这些民勇只是散在州县,就为守城,若是被清廷督抚组织起来,怕不立时多出数十万大军。”
  鹰扬军参军房与信这么感慨着,他本不赞同攻云霄,因为之前攻下的各县都并不安稳,需要花大力气打理人心。云霄以东更是漳浦,漳浦出了很多军将和官员,乡绅仕宦的势力极重,他们组织起来,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为何清廷不将这些民勇组织起来?”
  严三娘不太懂政治,只觉得康熙老儿很笨,面对这么笨的敌人,她很庆幸。
  “该是害怕吧,毕竟民勇不是官兵,若是受了我们的蛊惑,几十万大军变得不可靠,那麻烦可就更大了。上古牧野之战,秦时关中之战,倒戈之军的害处,更甚当面之敌,在下觉得,清廷敢让州县自组民勇,已是下了大决心。”
  房与信说得通透,严三娘眨着凤目,还是没太明白。但她明白了一件事,就这么硬生生打下去,绝不是办法。不说自家损伤剧增,乡民无辜也死难甚重,她相信李肆也不愿见到这样的景象,更何况她的家乡就在泉州永春。
  所以她想再试试劝降,实在不行,干脆从云霄撤出来,房与信也赞同。鹰扬军诸将敬畏严三娘,却不愿从付出了上百条人命的云霄城里退出,他们不敢当面直言,一面执行围困城中之敌的命令,一面联络海军总办萧胜,指望他能提提意见。萧胜跟严三娘的交情很深,甚至还是严三娘的救命恩人,他的话,严三娘听得进去。
  “这不仅是枪炮之战,更是人心之战,四哥……天王在广州谋划的该就是此事,但在此之前,云霄最好能拿下,殷特布正在聚江南绿营,有了云霄,我们就有陆海一体的前沿防线。”
  萧胜很快赶来了,对他的海军来说,云霄必须拿到,这样就能在福建多一处落脚地,不仅能与陆军一同瓦解清廷未来的攻势,也能更有效地遮蔽台湾和澎湖与福建内陆的联系。
  “萧大哥就直说我是妇人之仁,不适合带兵吧。但既然现在我还是主帅,就得由我担责,若是云霄决意不降,我还是想放弃。等阿肆料理出了人心之战的头绪,再来收云霄也不迟。”
  严三娘知道自己是感情用事,但她迈不过心头那道坎,依旧有她的坚持。
  “我估计天王正在头疼另一件事,暂时还顾不到广东之外的人心,给鹰扬军划下东进界线,也是有此考虑。”
  萧胜还在劝说,虽然海军有南澳和东山岛,但毕竟都是海岛,不像云霄这样的内陆,除了补充食水,伏波军也能发扬军力,加入到福建战局,现在已经打进城里,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
  “另外之事?”
  严三娘有些担忧了,她光承担这一路的军事,就觉心头沉重,晚上觉都睡不好,李肆现在一身担起千万人的未来,真不知要一颗心要多坚韧,才能安稳得住。
  “跟商人们要钱啊,我这个海军总办,以后的心思,都得放在怎么跟天王讨到更多银子这事上,天王更是要把心思放在怎么为一国讨到更多银子,咱们就像是托钵化缘的僧人。”
  萧胜开着玩笑,现在已是元宵过后,今年的海军预算早已明朗,他得开始考虑明年的预算,四十万两已经满足不了他和海军诸将的胃口,但能加多少,还得看李肆收成如何。
  打仗就要面对无辜死难,治政就得如吝财掌柜,军政两面凑在一起,都不是让人舒心之事,严三娘更觉难受,造反一事,果然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简单,就靠一腔慷慨热血。
  但三娘不是虎头蛇尾之人,她从来都有始有终,知道萧胜和诸将都反对退出云霄,她准备沉下心思,好生劝抚众人。
  这矛盾还没浮出水面,劝降似乎有了效果,困守云霄城内一隅的残敌派来了使者,被侍卫引入大帐,看清了来者面目,严三娘脑子嗡地一下麻了。
  梁博俦!?昔日她的未婚夫,还曾为救她而不计身家,悍然劫狱,只因为萧胜先到一步,才没将那难报大恩罩在她身上。
  “两军交战,妇孺受累,天王就算拿下云霄,可一城白地,于天王也无好处。听闻天王仁义,我等商绅商议,欲汇捐钱粮,慰恤天王大军,求得天王退兵。”
  梁博俦进得大帐,不敢抬头直视帐中正座的红衣军将,俯首道出来意。英华军劝降,城里民人商绅已是想降了,云霄厅同知与一干文武官员还压着众人要负隅顽抗,两边争执不下。他本是办盐过境,不巧被堵在城里,一并受害。眼见云霄官民相争,梁博俦也不忍见一城生灵涂炭,站出来提议用银子在英华军这里买平安,还自告奋勇充任使者。
  梁博俦一直在这条线上办盐,素来就有名望,再加上这个办法两全其美,云霄厅同知就允了他,代表云霄军民前来谈判。
  他这话出口,严三娘更是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就抿住樱唇,柳眉紧蹙,大帐里一片沉默,气氛很是怪异。


第三百零三章 将心十万值不值
  严三娘原本单纯直爽,梁博俦提的这建议,正合她意,换了还是十七八岁的严三娘,几乎是当场就要点头说好。
  可严三娘现在嫁做人妻,已过双十年华。跟着李肆这几年走下来,眼界开了,见识广了,也有了一些城府,知道有些事,利害不在事情本身,而是涉事之人。
  她决意放弃云霄,本是出于公心,可梁博俦一掺和,事情就有些变质了。自己心中无愧,难保他人不会有异样心思,当自己是顾念旧情而放弃云霄。这话说在明处,是她以私乱公,说在暗处,不定还要扯到自己跟梁博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瓜葛。严三娘觉得自己丈夫是个非凡伟男子,但有时候也很小心眼,万一他多心怎么办?
  和梁博俦的往日种种,早已经淡若云烟,刹那间就在心头拂过,落在心底的却是这样的顾虑。有那么一刻,她都想断然拒绝,让部下继续攻城,直接拿下云霄,以此自证清白,免得被人乱嚼舌头,可她的本心又告诉她,这才是真正的因私废公。
  “不知将军意下……”
  侯了好一阵,没得到回应。梁博俦鼓足心气催问,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三……三娘!?”
  及膝大红紧身长袄,亮白宽带束住腰肢,勾勒出一身窈窕曲线。短发齐肩,衬得明丽容颜分外摄人。这一身打扮,外加古怪的短发,跟绝色融为一股迎面难当的飒爽丽姿,敲得梁博俦心头发麻,而那面容的熟悉感觉,更如大鼓在耳边擂动,让他愣在当场。
  严三娘低垂眼帘,暗自苦笑,还是被认了出来,她真心不想面对眼下此事。要是换了关蒄那个小账婆,她才不会多想,恐怕会直接拍上算盘,跟梁博俦讨价还价。换了安九秀那条心思弯弯绕的媚狐狸,却是有太多选择,比如装病,把这麻烦丢给萧胜或者房与信。
  可她是严三娘,眼下这一路统帅的位置还是她自己争来的,绝不愿推卸责任,这事她必须担起来,但到底该怎么抉择呢?
  大帐旁座的萧胜眉头一跳,他也认出了梁博俦,略一沉吟,顿时明白了严三娘的难处,不由担忧地看向严三娘。他这四嫂是个令人敬仰的奇女子,但也正是如此,此事才让她分外为难。
  “为何我会为难呢……”
  之前李肆关于权力的一番话又淌入心中,严三娘心中忽然一个激灵,这不就是自己身份特殊才惹来的麻烦么?如果自己不是王妃,就是单纯的统帅,她何必这般苦恼?李肆不愿自己握有实权,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仅会让她手中的权变质,也会让自己的责变质,不管自己怎么周旋,总是陷在迷乱漩涡里。
  “答应了你就此一次,所以我就丢开你的妻妾身份,就着一路统帅的本心,来作评断吧。”
  严三娘想通了,她缓缓睁眼,目光已然清澈,正盯着她的萧胜也松了口气,知道她已坚定内心,不管她怎么决定,只要她自觉无愧就好。
  “梁兄,好久不见……”
  严三娘淡淡说着,梁博俦心潮澎湃,没能应声。严三娘和李肆成亲前,她父亲严敬也被接走了,由此他知道了严三娘的归宿,还很是惆怅过。眼下听闻广东李肆起兵建国,当严三娘是李肆普通姬妾,也有担忧。却不曾想,今日一见,旧日的未婚妻,竟然成了一军统帅,掌千万烈火骁勇,定芸芸众生性命。这一开口,气度雍容,再不是以前那个莽撞直率,唤他为“博俦哥哥”的少女,梁博俦顿感两人已如陌路。
  “梁兄既是为云霄而来,我与梁兄的私谊就先放在一边了,梁兄莫要怪罪。”
  严三娘朝梁博俦拱手,再请他入座,言语落落大方,毫无一丝掩蔽之意。帐中诸将听得严三娘认识这个商人,都暗道一声真巧。
  略略定神,严三娘就让梁博俦出价,现在是买强卖弱,跟着李肆这么久,生意经她稍稍懂得一些,这形势,就得梁博俦把所有筹码先抖搂出来。
  梁博俦当然不敢再提以前那桩夭折的姻缘,但严梁二家总是通家之好,他就想借着人情通融云霄之事,却不想严三娘如此秉公而行,苦笑之余,也只得摆正了自己位置,尽职当起谈判代表。
  “十万两?”
  听到梁博俦开出的条件,帐中诸将相互对视,原本要陷城的心思淡了几分,萧胜也皱起眉头,暗自盘算得失。
  这银子当然落不到海军或者鹰扬军手里,更落不到严三娘私人腰包里。大多数英华文武官员都是从青田公司出来的,不仅对银子敏感,对数字也敏感。虽然新立之国现在还不缺银子,但听闻李肆最近在跟一省工商就钱银之事打嘴仗,未来恐怕要缺银子,他们能挣得一些就算一些。而且严三娘本就决意撤围,若是顺带榨出十万两银子,自然更划算。
  “既然城里有十万两,我等得城后自取不是更好?”
  吴崖粗声说着,他刚从北面赶来,拿不拿下云霄,他本没什么意见,就是觉得有些失颜面,怕严三娘训他没把鹰扬军带好,打个云霄也这么费劲。这话也只是随口一说,要压出真正底线而已。
  “听闻英华天兵军纪严明,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将军莫要哄我。”
  梁博俦微微笑着,一句话就堵得吴崖翻白眼,气得吴崖暗骂奸商。英华之军不仅军法森严,将士待遇还很高,后勤保障又有力,军纪无可挑剔,粤闽桂三省已经人人皆知。
  “十万两,不够……”
  严三娘开了口,不仅梁博俦呆住,萧胜吴崖也是面面相觑,心道这是三娘么?怎么觉得是关蒄了呢?
  “云霄一战,我英华将士,是为万世太平而战,云霄要来买这太平,区区十万两怎么够?”
  严三娘神色凛然,她满腔心思都浸在了自己这统帅之位上,原本心头那道坎已经迈了过去。
  “先不说我英华将士牺牲无数,就说云霄城殉难之人,本就不该死,都是鞑子朝廷逼迫而致,梁兄该让云霄人先算算,那些死难者,他们该值多少?”
  这一问太沉重,严三娘在梁博俦心中那丝旧日印象被压进最深之处,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正气凛然,也可以说是盛气凌人的统军大将。听听这话,云霄民人因抵抗他们英华将士而死,责任都在云霄民人自己身上,这也该算到买太平的价钱里。
  严三娘可不认为自己在颠倒黑白,在她看来,新会人姑且不论,其他汉人,祖辈被鞑子屠杀,自己也受鞑子欺凌,现在英华军揭竿而起,替天行道,所行之事无不以仁义为先,怎么还能有汉人阻挡英华大军呢?真有的话,那定是被鞑子朝廷逼迫和蛊惑的!他们死了,照样得赔!
  “这个……数目我还可回去跟云霄人商议,这里先问三……严将军一句,若是二十万两,可不可?”
  梁博俦已经心乱,只想赶紧拿着条件就走。
  二十万两!
  吴崖看向严三娘,心说既然决意撤围,榨到二十万银子,可是意外之财。安威等原本力主要打下云霄的将领,也开始变了主意。萧胜一同心动,十万他觉得便宜了,可二十万,海军分个三分之一,又能多不少船呢……
  严三娘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我已经说过了,英华天兵,是为万世太平而来,要买这太平,就得拿云霄一城来换!”
  大帐里一片沉寂,好半晌后,梁博俦长叹一声,无奈告辞,走时还丢下一句:“三娘,你真变了……”
  梁博俦走了,帐中还鸦雀无声,众人都还没适应这变化。萧胜皱眉,严三娘骤然改了心意,他觉得还是因为顾忌梁博俦和她的关系,所以决然作此姿态。
  瞧着萧胜和诸将的表情,严三娘沉声道:“之前下令停攻,是三娘妇人之心作祟,让你们心中有怨,让将士鲜血白流,是三娘我的错!”
  这话萧胜吴崖等人可担待不起,赶紧起身行礼,连道不敢。
  “这是三娘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领军,三娘想的就是有始有终。阿肆交代三桩事,第一桩就是全军,三娘一介妇人,之前并没想透。现在细细再想,领军打仗,就不能顾一时之仁,而该顾一世之仁。”
  “萧大哥之前提醒得对,夺下云霄,我们就能陆海一体,在福建稳稳站住脚跟。他日清兵来攻,将士的死伤也要少很多。若是没了云霄,不仅抗敌要多流血,他日再打回来,又不知要牺牲多少将士,让多少民人蒙难!”
  严三娘起身,目光决然。
  “仗已经打到这般地步,不干净收尾,之前的血全都白流。传令!告之敌军,今天是劝降最后一天,明日清晨前还没消息,就把这云霄夷为平地!”
  众将抱拳,齐声应诺。萧胜又是感慨又是遗憾,感慨的是,严三娘果然是奇女子,识大体,心志果决。遗憾的是,有这一番历练,严三娘已经显露出统兵大将的风范,可她终究是王妃,李肆绝不会让她一直带兵,严三娘领军驰骋疆场的风采,以后是再也难见了。


第三百零四章 谁说女儿不如男,娇颜之下有赤胆
  直到第二天凌晨,云霄被围军民依旧没有投降的迹象,严三娘咬牙做好了背上屠城名声的心理准备,就要下令开炮。这时她有些后悔,昨日该把梁博俦扣下来,终究是少时青梅竹马,怎么也该护得他周全。等会打起来,枪炮可是无眼。
  担忧归担忧,军令却不是儿戏,严三娘暗道这辈子终究欠了梁博俦,下辈子……下辈子也不能还他,就只能让自己丈夫担待下了,反正他肩头宽。
  手臂刚刚挥起,部下却急急来报,梁博俦带着几个伴当冲了出来,一身血迹斑斑,神色也惶急无比。
  “昨日小民传回消息,城里人一直争到半夜。云霄商民已是要降了,可云霄同知和漳州镇中军参将还不愿降,杀了几个主降的将佐士绅,逼着商民跟他们玉石共焚。”
  众人听得又惊又喜,形势果然要靠逼压才有转变,现在城中人心离乱,看来已是没了战意。
  严三娘却在蹙眉,她熟悉梁博俦,见他这般神色,知道事情还不止如此。
  “同知和参将把城里的妇孺押到同知署衙,发话说一旦大势去矣,就要让这些妇孺尽数殉城!以此逼迫军民继续顽抗。现在城中人心溃乱,却又被上官压着,苦不堪言!有义士助小民逃了出来,求天兵万勿开炮!”
  梁博俦泪眼婆娑,说着说着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此时他已经完全将严三娘当作一军统帅来看了,而希望就在这位统帅身上。
  “城中妇孺,连带小民未过门之妻,还有她家中母祖,一并被押在同知署衙,不知要遭什么罪。除了那同知和参将的心腹,其他官兵都已有降心。还望天兵伸手,救救她们!”
  梁博俦这番话出口,严三娘心口一下揪紧了,梁博俦的未婚妻!?
  “备马!我去劝降!”
  严三娘未及细想,下意识地就招呼道,她要亲自出马劝降。
  大帐顿时大乱,如炸了马蜂窝一般,吴崖安威等人都冲到严三娘身前,想要拦住她。开什么玩笑!?这可不是说书人嘴里主帅还要上阵厮杀的战场。枪炮无眼,阵前百步都是死地,严三娘既是一路统帅,更是王妃,跑到阵前去劝降,出点什么岔子,剥了他们的皮都赎不了罪。
  “你们……是要造反么!?”
  严三娘柳眉高挑,吴崖安威等人顿时都缩起脖子,背上一凉,先不说这责问,这表情他们可是再熟悉不过。以前在训练营里,但凡他们动作不对,态度懈怠,严三娘就是这般挑眉,然后鞭子就抽到了背上。
  “没听见吗?眼下形势紧急,只要我出面,云霄就能到手,那些妇孺就能活命。我意已决,谁敢再拦,别怪我手下无情!”
  严三娘沉声训斥着,心中却还有话没说完,在公,数千妇孺拘押一处,不知会遭何等苦难,在私,自己欠梁博俦的,眼下正是还债的时候,公私两顾,她绝不愿退缩。
  吴崖安威等人急得眼中都冒起泪花,却不敢当面顶撞严三娘。这师傅威势太重,已经在心里刻下难以磨灭的痕迹。下意识地瞅瞅左右,才发现能拦住严三娘的人都不在场,萧胜是去了已经攻下来的城东码头处布置海军事务,房与信一早接到广州文报,正在后方处理公文。
  “那怎么也得顶盔着甲吧!”
  “先准备一番如何!?”
  吴崖等人想尽办法拖时间,严三娘雷厉风行,三两下套好了她的甲胄,跨上战马就走,逼得吴崖等人一面匆匆着甲跟上,一面让部下飞报萧胜和房与信,指望他们能尽快赶上,将严三娘拦住。
  “三娘……没有变,还是这般急公好义……”
  眼见严三娘甲胄明亮,飒爽威武,梁博俦心中另有一番感慨,更生起浓浓的自惭形秽之感,能配得严三娘这般奇女子,不知该是何般的英雄人物。
  严三娘和吴崖等人策马前行,不断有侍卫赶来,入城之后,已汇聚为上百骑的大队,将帅旗手也都到位,旌旗招展,声势赫赫。来到城西大道时,已是天光大亮。上千清兵民勇正聚在此处,他们还以为是英华大军是要全力强攻。
  大群骑士驰来,个个红衣银甲,映着晨光,晃得清兵和民勇都花了眼。写着“东路陆海军巡阅使,严”几字的号旗迎风招展,让清兵民勇们都议论纷纷。他们大概知道英华军的编制,可这巡阅使的头衔却未见过,不知道是什么官。
  仔细再看分立在这杆大旗左右的将旗,众人立即品出了高低。连鹰扬军统制的将旗都比这巡阅使的号旗低,俨然是迄今为止,踏足福建的“贼军”里,等级最高的官员。
  大旗近到道口几十步外,旗下大将挥着马鞭,赶开拦在身前的诸人,高声呼道:“当面可有满人!?”
  这声呼喊,让正端枪举弓的清兵民勇都是一愣,嗓音清丽脆亮,竟是一位巾帼女将!
  严三娘穿着的可不是早前在黄埔讲武学堂亮相时那套仪仗甲胄,而是由掷弹兵的突击甲改造而成,供军将专用的简甲。胸甲带脊,裙叶护腰,左右肩是简纹狻猊首,头盔还是士兵那种斜檐圆顶盔,盔顶却插着艳丽孔雀长羽。马是白马,银甲生辉,甲下红衣,外罩大红披风,隐约还能见得盔下是一幅摄人心魄的绝丽容颜,看得清兵民勇眼眸迷离,直以为神女下凡。
  接着他们才勉强转动脑子,品味着这一问,满人?哪里来的满人?在这福建,除了文官里有满人,就连福州将军旗下,都只是汉军旗人,他们不过是绿营和民勇,怎可能会有满人?
  “既无满人,我汉家天兵已经破城,为何还要负隅顽抗,为满鞑殉死!?”
  严三娘一边喊着,一边催马上前,吓得吴崖等人赶紧跟上,同样顶盔着甲的侍女小红更是策马紧紧贴在严三娘身边,心中就道,夫人真是比男儿还要英武,当她的侍女,还真是命苦,天王之前掐指算好的事情,赶紧应验吧……
  严三娘这一问,清兵民勇都无言以对,他们不过是为食禄而战,为自家安危而战。这英华新国,他们了解不多,原本只当对方是官老爷和军将嘴里的“贼匪”。可几天对战下来,“贼匪”枪炮犀利,仪容凛然,军纪严明,甚至还收治城民俘兵,很是仁义。虽然炮轰民居,却是己方倚民居而守的缘故,跟这英华一比,自己上面的朝廷,才像是真正的贼匪。
  昨日英华大军停战劝降,他们松了一口大气,都盼着上面降了,却不想同知老爷和漳州镇中军参将挟一城民人为质,要继续抵抗到底。
  他们都是随大流的,虽然已有降心,但没上司,没旁人站出来,也只好默默地打下去,即便前方是死路一条。
  “英华东路陆海巡阅严咏春在此!你等当面的汉家天兵,都归由我节制!劝你等放下刀兵,罢战请降,以我严咏春之名立誓,保你等身家性命,保云霄一城安宁!”
  严三娘将自己的花名当作正名,劝抚着这些敌军。
  清兵民勇们面面相觑,默然以对,昨夜官老爷将妇孺胁至同知署衙,已经乱了他们的军心,这声许诺喊出,不少人握着鸟枪刀弓的手已经松了。
  可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干脆地丢掉武器。这气氛不仅严三娘体会得到,吴崖等将领都有感觉,像是就差临门一脚。
  严三娘先是蹙眉,再是展眉,脚跟轻靠,坐骑一跃而出,竟已进到了道口十多步外,小红是吓得赶紧跟上,吴崖等人更是魂魄皆散,正要策马,“别动!”的一声低喝拦住了他们。
  劝阻之人是萧胜,他刚刚赶到。正见严三娘单骑临阵,清兵民勇像是受惊的雀鸟,竟然下意识地退步,他赶紧拦住了吴崖等人。若是众人一拥而上,清兵民勇会吓破胆子,径直拉弓开枪,而现在……刚刚好。
  十多步的距离,严三娘的面容清晰入目,清兵民勇心弦剧震,一面是慑于严三娘这英武飒爽的姿容,另一面,则是震惊于这位巾帼女将,还是如此年轻。
  “你们在担心什么?说出来!”
  严三娘扫视这些兵丁,穿透他们眼里的惊讶和迷乱,她看到的是被某种巨大力量压迫着的佝偻本心。
  “神女娘娘,我们怕的就是朝廷日后算账,天兵神勇,可终究不是本地人,今日能得云霄,明日也能弃了云霄。”
  一个黑布裹头的绿营兵大胆发话,顿时引起一片应合之声。这心声自然跟新会人一般无二,严三娘和英华军上下,已是再熟悉不过。
  但要解开这些心结,一直没有什么办法,空洞的许诺,敌不过现实的担忧,所以遇上这种情况,都是直接以力降敌。
  严三娘横眉怒目,她也去过新会,对那种人自然鄙夷。但云霄不是新会,这里的人更多是受胁迫,对这种人,她更是恨其不争。
  “你们都是汉人,你们都受朝廷和官府的欺压,我英华天兵,是为讨鞑子朝廷,驱鞑子官府而来!可你们阻挡我天兵不说,连周护自家妇孺的勇气都没有!?此刻还不知她们正受着什么罪!你们就一点没有想过!?”
  清兵民勇们目光涣散,心说咱们都是小民,官老爷在上,咱们哪来那么大胆气,敢跟他们作对?
  见着这些人怯懦之心就在脸上飘着,严三娘不屑地摇头:“我不是什么神女娘娘,我也本是普普通通小女子一个。可我懂得,世有不平,朝廷不平,官府不平,就得自己拔刀去平!你等堂堂七尺男儿,胆气就连小女子都不如么!?”
  她沉声叱责道:“云霄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若不弃,我汉家天兵又能弃什么!?可现在你们被那鞑子贼匪压着,都无一丝争不平之心,你们已经是弃了云霄!就如弃了你们的妇孺一般!”
  这声质问太诛心,众人都偏开视线,不敢跟严三娘那双炽亮凤目相对。
  严三娘不耐地挥手:“不求你们去讨自己的不平,现在我要去救云霄妇孺,你们若还有一丝为人的良心,就弃械退开,别挡我的路!”
  沉寂了片刻,当啷一声,那个最早出声的绿营兵将腰刀丢到了地上,默默地走开了。这柄腰刀就像石子投入静潭,涟漪荡开,叮叮当当杂响连绵,鸟枪、短弓、梭镖如雨点般弃下,聚在道口的上千清兵民勇,全体请降。
  “鹰扬军,前进!”
  降兵退到了道口两侧,严三娘身前是宽敞大道,她挥手脆声唤着,萧胜吴崖等人注视她的背影,目光里满是敬仰和钦佩。
  正月二十五,云霄光复,云霄厅同知和漳州镇中军参将被部下杀死,数千妇孺从同知署衙里解救出来,当时她们所处之地,已满是柴薪,就差泼油点火。


第三百零五章 人心难齐,总是不足和对比
  “目标,漳浦!”
  拿下云霄没几天,严三娘葱白玉指一弹,在沙盘上点到下一个目标。
  经过云霄一事,严三娘最大的收获,就是懂得在公私之间权衡,学会寻找两全之策。梁博俦的妻家就在云霄,救了这一家,她也觉补了不少对梁博俦的亏欠。但同时她也拿下了云霄,救了数千妇孺,免去鹰扬军后续的死伤,一举三得。
  部下对她亲身涉险很有怨言,她很清楚,如今急着推进到漳浦一线,也跟这事有关。
  这是为何呢?
  因为这些家伙肯定要打她的小报告!她都能想像得到,丈夫听说自己又像以前那般冒冒失失去出风头,绝对会把鼻子气歪!说不定撸去她这巡阅使,招她回广州待罪的十二道金牌正在路上呢。那家伙发起真火,还很是吓人,想到这事,严三娘一背是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严三娘就是个急起来绝难顾及自己的火暴性子,现在事情已经做了,后悔也没用了,赶紧把战线向前推,说不定还能拖拖时间,消消那家伙的火气,反正漳浦是李肆之前立下的界线,她这一举可不算违规。
  “漳浦……不好打呀,福建有这样的俗语,说……莆田有文,漳浦有武,满县皆补,顶戴如土。昔日对阵台湾郑家,清廷的水师和绿营,极为倚重漳浦兵,漳浦的畲族更是骁勇善战。漳浦出身的千把遍布闽浙,游守都参不计其数,蓝理一族就是其中楚翘。听说这老将还可能出马,担当征剿我们英华新朝的东路主将。”
  萧胜隐约看透了严三娘的心思,话里半是感慨半是劝解。
  “是啊,清廷年前下了民勇令,让邻近我们英华的州县大组民勇。漳浦一地,历来尚武,此令一下,当地不定能聚出上万民勇。就算我们枪炮犀利,真打起来,说不定还要跟云霄一般情形。云霄还能降,漳浦那边,不打成白地,绝难平定。”
  房与信不直接反对,可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
  严三娘撅嘴,心道这两个家伙,准是已经打好了小报告,就等着她被抓回广州。
  但她并非只为私心而打漳浦,她跟吴崖等鹰扬军将领细细研究过,这是军事的需要。
  眼下英华军东路之敌还是那三股,张文焕的广东残兵,已经退到了赣闽交界的汀州。这股兵从广东惠州一路“转战”,坚决不跟英华军正面相抗,根本就不必顾忌。另一股是施世骠的福建水师,有萧胜的海军压制,施世骠退守澎湖的船队无力自海上威胁鹰扬军侧翼,可以忽略不计。但施世骠还留了两三千陆战兵在漳浦,因为那里是很多驻守台湾绿营兵的家乡。
  第三股就是福建陆路提督穆廷栻的福建绿营,人数近万,建制完整,战力还算可观,正据守漳浦之后的漳州府城。
  但这三股敌军并非主力,仅仅只是两军会战前的游骑侦哨。殷特布坐镇浙江调兵遣将,估计总数十万的绿营大军正渐渐成形。
  攻占漳浦的话,不仅能进一步弱化台湾跟福建的联系,还能威胁漳州府城这个大节点。如果未来反围剿的战场东线只到云霄,那么清兵的调动部署,还有漳浦这个小节点在前遮蔽掩护,敌军有利,我军就不利。
  打下漳浦,对萧胜的海军也有好处,靠着漳浦,清兵还可由古雷一地跟澎湖和台湾联络,得了漳浦,这条线也可以捏在手里,到时清兵就只能从厦门等地赴台湾,大费周折不说,路线也长,很容易被英华海军切断。
  但萧胜宁可不要这好处,他倒是纯粹出于私心。之前严三娘慑服云霄之举虽然很让人感佩,却还是吓得他后怕连连,若是当时有贼大胆的清兵,抬手就是一枪,即便钢甲能防鸟枪,总也有死伤之患,到时他可没办法向李肆交代。萧胜满心想的就是,姑奶奶,赶紧回广州吧……就算一时回不去,可也不能再折腾了。
  这心思不好公开说,萧胜就只能强调打漳浦的难处,这可刺激到了吴崖等鹰扬军将领,不好打!?就是不好打,他们才决心要打。西边羽林军梧州血战,打趴了五万清军,而他们鹰扬军就一路干着拆迁工程。从广东惠州打到福建云霄,除了云霄稍微扎手,就没碰上过什么硬仗。对手全是协营汛塘之类的绿营豆腐兵,全军伤亡不过千人。这点成绩,跟羽林军甚至龙骧军比,都摆不上台面。
  英华军不比古时军队,完全是以打败多强的敌军为战绩,不是按占多少地盘来算,严三娘想推进到漳浦,正合吴崖等人的心意。
  “我们在福建占了五县一厅,人心还没收齐,再继续前进,后方不稳啊。”
  房与信不得不叫起苦来,这个问题终于引起了严三娘的注意,人心怎么不齐了?
  诏安、平和两县,往日跟青田公司和粤商总会相关商人的来往还算密切,借着这两方关系,把控还算得力,人心勉强安稳。可更北之处的武平、上杭和永定三县,满清官府被赶走了,却没多少当地人出面来接下维持之责。下面的绿营汛塘体系也被破坏,鹰扬军就那么点人,不可能分散下去当驻守兵,所以现在三县治政混乱,贼匪四起。
  靠着鹰扬军还驻守在附近,当地社会秩序还能勉强维持,没有大股贼匪立足之地,如果战线继续往前推,会是什么局面,很难想象。
  “这就是房参军你的事,阿肆开的什么知县学习班,不也正在料理地方事务么,我可顾不上……”
  严三娘滴溜溜转着眼珠子,耍起了赖皮,房与信和萧胜对视一眼,无言苦笑。
  嘴上说不管,可严三娘手上却要管,之前韶州老家有相关经验,她就随手用上。让鹰扬军在这几县招募民壮,编组为后备营,把那些失去了生计,最有可能危害新朝治政的绿营汛塘兵组织起来,给他们一个临时生计,同时也给房与信组建地方官府提供丁壮资源。至于临时养这些兵的银子,就让房与信去头疼好了。
  房与信倒是没有怨言,他本着身负筹措临时军费,解决一路军需杂耗的职责。他对严三娘能想到这一层也赞叹不已,说严三娘已经有掌一路军政的本事,听在严三娘耳朵里,却有另一番感受,她更怕了,李肆会不会说她越权干政?
  时间就在严三娘的忐忑不安中飞逝而过,二月初,鹰扬军逼近漳浦,正如萧胜房与信所料,漳浦官民一体,抵抗格外坚决,劝降说服等软手段一概无用。见他们这般执迷不悟,严三娘也动了火气,拆!拆城墙,拆房子!全都给姑奶奶我拆了!
  用上鹰扬军的军属炮翼,外加配属给鹰扬军的赤雷营两个炮翼,各营的八斤炮也都上阵,还有刚刚组建,被郑永调来凑热闹拿经验的伏波军炮翼,七八十门大小火炮日夜赶工。能用火炮办到的事,绝不上步兵。
  炮声如雷,炮弹如雨,漳浦如处雷霆之巅。连续三天炮轰,不仅城墙外的民居全被轰平,城墙也塌了无数段。可严三娘没让部下急着攻城,而是继续轰击城内,想要将城里的民人妇孺赶出县城,以便减少攻城时的无辜死伤。
  二月十二,炮轰继续,严三娘登上火炮阵地的望台,隔着南溪,用望远镜观察漳浦县城的情况。就见砖瓦喷飞,尘烟升腾,心中又是一阵恻然。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怕不只是说将军无情,而是他身不由己,必须要背负这些人命。”
  严三娘如此感慨着,就这一条,似乎就跟女人天性相悖。
  “可征战怎么少得将军?我不当,总有其他人当……”
  如往常那样,她继续安慰着自己。
  脚下不远处,火炮如雷霆响动,就见着黑糊糊的炮弹,划着清晰可见的弧线落入城中,砸起股股烟柱,这都是她一声令下的结果,恍若在纸上作画一般,挥手就是一幅绚丽彩卷,也让她心头骤然一跳。
  这感觉真是舒爽,很早她就憧憬着能跟李肆一起,以血火清洗罪恶大地,还人世朗朗乾坤。如今手握这样的力量,她不仅不觉得得偿所愿,还有失落之感,因为这般舒爽快意,仅仅只是昙花一现,打完漳浦,她就必须呆在李肆身边,乖乖地扮演好她身为王妃的角色。
  有些不甘心啊……
  品味着浑厚炮声所蕴含的力量,想着之前慑服云霄守军的场景,严三娘忽然觉得,这才是她的舞台。她再难以拳脚刀枪来证明自己,而这血火战场,不正是她所渴望的么?
  “跟阿肆再争争吧,我就不当什么一路统帅了,自然也不能当贾昊吴崖的部下,听说正在筹建陆军的第四军,就跟他争个统制如何?”
  严三娘心思蠢蠢欲动。
  “听说天王正在筹建第四军,你说军号会是哪个?神武还是虎贲?”
  “不定会是骁骑或者骠骑吧。”
  “是啊,朝廷……哦,清廷围剿大军南下,其间肯定多有骑兵,没有大建制的骑兵,可很难抵挡。”
  炮兵阵地外,一群肩章缒着铜星的军官一边观察着战况,一边闲聊。偶尔有士兵路过,都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穿着马靴,肩上金黄衔带,军帽的帽圈绕着一条金黄云纹,一看就是军官。军官扎堆,这不出奇,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是生面孔,更奇怪的是,这帮人年纪都不小了,跟从司卫体系里出来的那些毛头小年轻反差太大。要知道他们鹰扬军的老大,统制吴崖,也才二十岁出头。
  “论枪炮咱们是后进,可论打仗,咱们出生入死的时候,这些家伙还在襁褓里吃奶呢……”
  被来来往往的官兵频频行注目礼,何孟风终于有些恼了。他们这些黄埔讲武学堂短训班的学员,即将结业上岗,眼下被送到鹰扬军中实习,正好赶上鹰扬军攻漳浦。
  “心气肯定是不如这帮小年轻,可天王点头让咱们进军中,就是要用上咱们能稳得住的心性,现在嘛,也得稳。”
  谢定北赶紧出声安抚,何孟风瞄瞄这个昔日的湖广提标中营参将,淡淡地哦了一声,心道自己这帮广州军标出身的军官,可跟你这种人不同。你是在韶州战场上被抓住的,而我们可是跟天王一同举义的。你还摆出一副先进者的嘴脸,把我的无心之语当牢骚话来批,你有那资格么……
  将这两人的神态瞅个仔细,旁边的韩再兴慨叹地一笑,真不愧是绿营将佐出身,还没正式进军中呢,这就分派系了。昔日那朝廷的习气,还真是脱不干净呢。就不像自己这些粤商总会背景的人,可是清清白白。
  张应梁得广站在更远处,瞅着这帮“新将”嘀嘀咕咕,一惊一诧的,颇有乡下人进了京城的味道,都是无奈地摇头,这帮土包子……


第三百零六章 早已料定的结局
  漳浦县城的地理跟梧州府城类似,都是西面南面临水,只是这水就不是江了,而是河。同时地势更平,全是丘陵缓坡。炮兵阵地摆在城南下埔,隔着两三里地轰城。
  漳浦遭炮击已到第五天,向城内的延伸轰击,不仅将不少民人轰出了城,还有了意外收获。漳浦守军和民勇一直被动挨打,人毛没碰着一根,拒敌的城墙就被毁了,眼见人心也快被轰碎,终于忍不住聚兵出城。
  二月十三,鹰扬军期待已久的硬仗终于到来,近万清兵民勇从东南方向渡过南溪,由东向西,朝火炮阵地发起冲击。
  方堂恒的青浦营在下埔东面展开,四个翼列作再标准不过的横阵,翼属飞天炮也都就位,散兵在阵列前游弋,就静静地侯着那嘈杂人浪涌来。
  下埔望台,严三娘瞧着这般情景,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她还是第一次亲见这般大规模的野战,眼见方堂恒那薄薄队形,就要迎上当面的汹涌浪潮,她甚至都想下令其他两营赶紧填上去。
  可她没有下达任何指令,因为她不懂。严三娘不仅武艺精湛,火枪也玩得很转,还懂细到哨目的基础科目,但更高层次的战术指挥,那都是李肆带着青田司卫一步步从实战中摸索出来的,即便有教材,不从基层指挥官做起,也是两眼茫然。
  不仅如此,她也没有临阵指挥权。李肆早就交代过她,也交代过吴崖,严三娘就只能作打不打的决定,怎么打,她只能提意见,无权干涉具体指挥。
  清兵的浪潮在半里外戛然而止,开始汇聚整队。
  “不愧是漳浦子弟,民勇都这般有章法。”
  观战的何孟风无比感慨,话里也带着一丝不忍。
  “萧老大说得还真对,漳浦民勇就是官兵,可他没说清楚,到底是哪类官兵。”
  “以我看……胆气有点像广西兵,却是福建兵的脑子,打仗懂得计较小处,他们不仅在整队,还在商量放小炮的时机。”
  张应和梁得广在一边嘀咕着,像是置身事外般的轻松。
  “至少八千吧,就一个营正面迎击,会不会太托大了?”
  谢定北忧心忡忡,还不时朝身后望去,不知道他是要找鹰扬军统制吴崖提意见,还是在端详退路。
  “这是青浦营,前身可是在青浦以数百对阵十倍之敌的青田司卫,方指挥使更是资历最老的营头。”
  韩再兴倒是信心满满。
  “官兵?民勇都是官兵那一套,我就放心了。”
  方堂恒的感受很是直接,原本他还有些担心,青浦营虽然也是老司卫的根底,但跟以前比,还是欠缺太多。掺杂了大半新兵,现在的青浦营就是鹰扬军的缩影,两大毛病困扰着从吴崖到方堂恒,乃至所有基层军官。
  第一是火枪质量不一,导致指挥官对阵战表现心里没底。鹰扬军的火枪都是全粤牌,枪管来自广东全省各地铁坊。虽然有佛山制造局把控质量,钻磨内膛,但跟以前的英德牌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第二则是新兵太多,训练不足,这两三个月一路打下来,这个缺陷正在弥补,唯一的缺憾,还是缺乏大仗硬仗的磨炼。反倒是炮手的手艺,以及步兵协同炮兵的小群巷街巷战术演练得非常纯熟。
  这是己方的问题,眼见彼方是清兵绿营那种套路,方堂恒的一丝忐忑顿时烟消云散,身心都被兴奋占据了。
  绿营兵是什么套路,在广东就再熟悉不过,无非就是那三板斧。
  半里外,漳浦兵阵前推出了几十门大小火炮,不,该叫土炮,从几十斤到二三百斤不等,这是第一招,炮击。
  清兵的这些小土炮,如果敢装足十成药的话,别说半里,打到一里都没问题的。可官兵的炮从不敢装十成,而眼前这些多是民勇,土炮多半也是自造,质量应该比官造好。方堂恒不敢冒险,挥手下令,以炮对炮。漳浦兵照着官兵套路来,那他们就照着教典套路去。
  咚咚声大作,白烟团团绽放,很快拉成两条线。随着这两条白烟升腾入空,两道无形罡风对卷而过,将原本色彩分明的战场给搅得浑浊不堪。
  漳浦兵的土炮卷起一波尘烟,堪堪掠到了青浦营的阵线之前。半里的距离确实能打到,但对散兵和最前排的青浦营官兵来说,就像是一股冰雹迎面扑来,仅仅只需要低头而已。噼噼啪啪的铅子敲打着头盔和胸甲,落在无甲部位的铅子也只是隐隐生疼。阵前游弋的散兵里倒有好几个倒霉蛋,被已经力竭的大炮子砸得七荤八素。
  青浦营这边是扑来一股凛冽冰雹,漳浦兵那边则正下着腥风铁雨。青浦营的八斤炮都调了去轰击漳浦城,只有八门飞天炮上阵。半里也就是三百多步,已经在营属飞天炮的射程极限,第一轮开花弹就在十多米高的半空炸开,像是一团团礼花,轰得漳浦兵的血肉混着尘烟冉冉升腾。
  “哎哟……这些炮手的手艺可真精!”
  已经换了阵营的观战团里,谢定北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早前在韶州一战里,飞天炮和开花弹初上阵,可是让他们吃了大亏,那血肉淋漓的场面,谢定北一辈子都忘不了。不过现在倒是不一样了,他迷途知返,站在了“天兵”这一边。
  “炮手是不错,工匠手艺更是不错。”
  韩再兴补充了一句,开花弹的工艺缺陷已经渐渐克服,可靠性大大提高,虽然还达不到李肆所要求的“二九”程度,但一九已能保证,飞天炮手最头疼的早炸问题也基本解决。为防万一,同时也是照顾炮手心理,现在的飞天炮都改了外形设计。大架轮,厚木板炮盾,粗短炮口从炮盾中间伸出去,看起来很是摄人。
  靠着大架轮,飞天炮的复位非常快速,不到十息,第二轮开花弹又在漳浦兵的阵前上空炸开。两轮十六枚开花弹,其实只造成了不到百人的死伤,但混乱却如涟漪,波及到了这万人大队里。就见那片人潮前后拉扯,正有溃裂之势。显然是一时没拿定主意,到底是先后退避炮,还是向前冲击。
  “该出第二招了……”
  何孟风叹气,他是在为漳浦兵默哀,即将出的第二招,结果如何,他看都不用看。
  果然,漳浦兵很快就统一了意见,万人大潮向前涌动,从半里外冲到百步外,期间飞天炮又轰击了两轮,人潮顿时被尘雾分割,变得模糊不清,就看见数百悍勇选锋冲在最前面。
  这些选锋在几十步外被青浦营散兵挡住。散兵里有神枪手,有掷弹兵。线膛枪将冲在最前面的悍卒击毙,掷弹兵丢出加了木柄,便于投掷的开花弹。这两轮截击将那些选锋的箭头阵打散。接着顶盔着甲的掷弹兵抡起长刀斧头等个人擅长的冷兵器,把漳浦兵的选锋牢牢挡住。
  就在散兵和选锋对阵的时候,让何孟风、谢定北等人心弦震动的鼓点响起了,青浦营的四翼横阵前移,和清兵的距离缓缓拉近。这时候选锋和散兵的战斗再无意义,双方都各自归阵,草地上弃下的近百具尸体,成为这一处血肉漩涡的奠基。
  “现在就逼攻,会不会太早?”
  何孟风在短训班里最为用心,见眼下青浦营的动向不合教典,有些诧异。教典明确要求,在宽阔战场列阵而战,须等候对方主动进入攻击范围。
  “得看具体情况,教典是考虑了敌军骑兵的存在,要以不变应敌军之变,可现在这漳浦民勇没什么骑兵,北面又临江河,此时还坐等敌军来攻,就显得太被动了。”
  张应搭话道,何孟风点头,其他人也都恍然,看来这战场拿捏,还真是有大学问。
  接着的讨论声就被杂乱的枪声淹没,漳浦兵的第二招出手了,鸟枪弓箭伺候。
  明清之际,正是冷兵器向热兵器转换的时代。火绳枪和火炮的普遍应用,让古时的军阵再没了效用,冷热兵种的结合,都围绕着怎么发扬冷热混杂而生的复杂火力层次这个问题做文章。清兵绿营也继承了明军的步战套路,那就是大小两环叠阵。大的叠阵,炮在前,鸟枪弓箭在后,肉搏最后,依次推进。小的叠阵则是鸟枪三、四或者五叠,轮转而放。
  为什么方堂恒心里有底,何孟风料敌必败,而且还会败得很惨,就因为这套冷热结合的作战体系是勉强凑合起来的,而且火炮不坚,鸟枪不精,每个层次都是单独为战。漳浦兵虽有万人,但被分割为冷热两个体系,同时跟青浦营对战的,不过三四千人。
  眼下相距百步,漳浦兵的三四千鸟枪手和弓手拼命开火,这就是绿营的传统战法。在这开阔战场,枪弹弓箭的主要作用不是杀伤敌军,而是给当面敌军制造压力,迫其队形散乱,士气低沉,然后再以肉搏兵或者骑兵正侧冲击。
  英华军从广东打到广西和福建,遇上的清军绿营,全是这套战法,已经熟得闭眼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不是清兵作战僵化,而是清军这冷热结合的作战体系,就决定了他们只能照这样的原则发挥战力。
  青浦营继续前压,漳浦民勇的鸟枪威力也强过官兵鸟枪,推进到六七十步时,竟然已经出现零星伤亡,基本都是被枪弹打伤了没有防护的臂腿。眼见距离勉强够了,方堂恒下令止步,一千多人就在这七八千人的大潮前方停住。
  青浦营第一轮排枪轰出,密集爆响将战场气氛推向新的高点。漳浦兵当面阵线顿时成了一条血线,何孟风跟着“观战团”的学友们一同耸肩,没什么好看的了,胜负已分。
  第一轮排枪就像是机械的控制把手,启动之后,就循着自己的节奏,机械地发出沉闷的密集轰响。当面的漳浦兵被这排枪轰着,飞天炮还不断从半空射落开花弹,鸟枪手和弓手再坚持射了几轮,终于顶不住如此的血火重压,纷纷溃乱。
  跟在后面的肉搏兵被骨干和绿营军将驱策着,还想出前一搏,却被鸟枪手和弓手冲乱,只有千人左右突出了阵势,朝青浦营那薄薄防线撞来。
  肉搏兵冒着枪弹,冲击上了中间两翼,迎接他们的是如林刺刀,左右两翼开始前移,要准备继续抽打溃乱的敌军。
  一切都那么套路化,漳浦兵没有骑兵,更让整场战斗失去了变化,何孟风韩再兴谢定北看到的是青浦营目中无“敌”,如操演一般的行动。可他们却看得目眩神迷,心中都道,这真是一把嗜血而犀利的刀,杀人毫无花巧,但要掌握这把刀,他们觉得还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
  下埔望台上,严三娘一身汗已经出得通透,她是第一次亲见敌我双方的套路,就觉得其间过程跌宕起伏,心情也从紧张到兴奋转换了好几次,看得漳浦兵大队正在溃退,冲到中间两翼的肉搏兵也在刺刀阵前撞得头破血流,正被缓缓前进的刺刀阵推得人潮崩裂,严三娘心头无比舒畅。
  “提醒一下吴崖,前营该动了!”
  她不愿作看客,下了这么一道命令,这不算越权,前营在东南方向待命,就等漳浦兵大队溃退后抄侧面进击,要将这股万人大队聚歼在南溪岸边。
  吴崖也是个急性子,不必严三娘吩咐,就该已经开始调度,但严三娘总得发一声话,由此心中才能笃定,这一战终究是她在掌着形势……
  望远镜里看去,前营的行军队列正急急插向后方,严三娘兴奋地握拳低呼:“胜了!”
  一声呼完,她忽然觉得胸口憋闷,还没及掩口,一股翻腾就涌上喉管。
  “呕……”
  像是之前在云霄踩上死人头的感觉又降临了,而且还更为强烈,严三娘一边干呕一边想,该是在这高处受风着凉了吧,可自己的身体怎么会这般不堪?以后还要领军,这可不成!
  侍女小红一直守在身边,见严三娘干呕,眼珠子都瞪圆了,她还不敢确信,一边扶住严三娘,一边小心地问:“夫人,该是肠胃不适了吧,要不吃吃顺胃的东西?帐里还有酸梅和李子。”
  严三娘不像安九秀那江南出身的碎嘴姑娘,很少吃零食,听到这些东西,原本下意识就要皱眉,可酸梅和李子什么的一入耳,舒爽的酸意就淌遍全身,顿时满口生津。
  “赶紧去拿上来!”
  她一边吞着唾沫,一边说着,眼下战局要紧,她还必须要坚守岗位。
  “老天爷保佑!”
  小红满眼星星地看住严三娘,心说夫人你就珍惜眼前这点时光吧,以后你可就再不能上战场,再不能上望台了。
  严三娘没看见小红的表情,就只觉得背后阴森森地发凉。
  “一定是我感觉出错……”
  她还这么想着。


第三百零七章 真正的战场在他背后
  青浦营西面逼压,前营东面侧击,漳浦民勇大乱,无数人跳河,毕竟这南溪不宽也不急,游过去就能保住性命。
  河面正下饺子的时候,自西面又漂过来一支船队,不仅截住了南溪,还三四百人送上了北岸,列成那种让民勇魂飞魄散的横队,排枪轰鸣,将逃到北岸的民勇当头打垮。这是伏波军的左营,萧胜担心严三娘攻漳浦兵力不足,让郑永领着炮翼和左营支援。
  “让安威下手狠点!别放跑太多人!”
  吴崖朝传令兵呼喝着,今日鹰扬军要打出一场漂漂亮亮的歼灭战。青浦营、前营外加伏波军左营,三营人马四千人,对阵民勇七八千人,很有点类似早前韶州之战时,贾昊领着三千五百人在白城对阵五千多广西兵的情形。可那一仗贾昊打成了击溃战,原因是他太保守,兵力大多布置在正面,追击不力。
  总结白城之战的经验教训,英华军的陆战教典上又多出了好几条,掌握足够多的机动兵力是最重要的一条。有这一条,进退游刃有余。如今吴崖就要靠这一条,将这股漳浦民勇吃得干干净净。
  眼见三路合围之势已经成型,望台上的严三娘确认大局已定,终于下瞭望台,这时她不仅感觉身体不舒服,心头还总是慌慌的,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
  朝大帐行去途中,正路过那帮短训班的见习军官,见严三娘过来,赶紧纷纷行礼。英华军的军礼很简洁,持枪着甲时,就右掌平胸。其他时候,下级见上级就行扶帽注目礼,上级挥手即可。
  这套要求下级在上级前挺胸直腰昂首的礼节,司卫出身的军官再自然不过,可对绿营出身之人,却是太难适应,他们早习惯了打千跪拜叩首。
  在黄埔讲武学堂里勉强改了些,眼下严三娘这位身份特殊的统帅过来,几如李肆亲临,何孟风和谢定北等人都有些慌了神。何孟风还好,只是头低了低,然后就醒神抬头,谢定北已经是膝盖弯下,身体佝偻,脑袋垂地,眼见就要跪下去。
  还好,他终究反应过来,身体径直舒展开,行出了扶帽礼,只是这一曲一伸来得陡然,就像条在案板上跳腾的活鱼似的,不仅众人都暗自发笑,严三娘都忍俊不禁,展颜笑开。
  待得严三娘离开,众人才回过神来,都觉刚才那一笑,真有摄人魂魄之威。
  “若是严巡阅一直领军,麾下男儿,怕不个个都舍命相从……”
  何孟风低声感慨道,绝色不说,他们都听过不少严三娘的事迹,那就是活脱脱的今世穆桂英。能在如此巾帼英雄的帐下效力,连他这绿营出身之人都觉脸上有光。
  “巡阅……终究是王妃……”
  韩再兴话里带着遗憾,身为男子,主将是一个娇滴滴大姑娘,谁都不服气。可这严三娘武艺高强,品行高洁,十七八岁就敢孤身毙杀作恶盐巡,之后手把手教出了一支强军,为李天王在广东打出一国立下不世之功。这样的主将,不仅无人不服,还都希望能一直在她帐下效力。
  可大家也都知道,严三娘这一路主将的职务只是临时的,现在看漳浦战局已经明朗,严三娘也该是回广州的时候了。
  “还不是回去的时候!等我给阿肆写封信,把局势说说,他应该能体谅的。”
  几天后,广州天王府军令厅发来李肆的命令,要严三娘回广州述职,严三娘撅嘴抗令。在她看来,这是实情。
  漳浦城外一战,八千漳浦民勇只逃出去不到千人,鹰扬军和扶波军联手,取得了杀敌两千,俘敌五千的耀眼战绩,同时自身伤亡不到三百人,其中战死者还不满百人。
  这一战吓破了漳浦人的胆,县城第二天就被占领,但却不意味着漳浦就落入了鹰扬军手里。乡间民人纷纷据守寨堡,不跟英华新朝合作,房与信的文治政令连漳浦县城都出不了。
  要巩固鹰扬军在漳浦的根基,就得继续涤荡乡间,严三娘正跟房与信吴崖等人商议具体的“清乡”细节,这时候要她回去,很多事情都要半途而废嘛……
  当然,让严三娘有底气抗令的原因,还在于李肆这道命令口气并不强硬,留有不少回旋余地,刚刚感受到了挥手间樯橹灰飞烟灭滋味的严三娘自然要顺竿子往上爬。
  她这抗令还带着一分小小怨气,李肆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气,甚至都没追究她之前在云霄亲身涉险的罪过。严三娘松气之余,却又有了一丝哀怨,这家伙是不是有些不在意自己了?
  “你是不是该回去,由我说了算。”
  严三娘刚刚开口抗令,一个熟悉的嗓音就响了起来,有些低哑,却带着直渗人心的颤动。
  “金铃姐!”
  见着高挑身影步入大帐,严三娘凤目圆瞪,难以置信,盘金铃!?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之前就在潮州筹建英慈分院,听说云霄民人受了很多苦,又去了云霄治伤防疫,然后……就收到了他的委托。”
  盘金铃口里的“他”,只能是李肆了。
  “委托?漳浦这里,鹰扬军的军属医院还能应付啊。”
  严三娘很是不解,靠着蔡郎中的青田医学支持,还有英慈院的医学院协助,李肆各军都配有野战医院,负责处置战场伤患和应对战争疫情。云霄是有过巷战,民人死伤很多,可漳浦还没那么严重。
  “不是为漳浦,而是为你……”
  盘金铃微微笑着,径直牵住了严三娘,手指一搭,就给她号起腕脉。
  “是有些肠胃不适,不过这点小事……”
  严三娘大咧咧地嘀咕着,然后就见到盘金铃眼眉舒展,一股带着些感怀的复杂笑意在脸上盈盈荡开。
  “这怎么是小事?三娘,你必须回广州了。”
  盘金铃一边说着,一边朝旁边的侍女小红点头,小红像是要瘫软下来一般,猛拍着胸口,连声道着老天保佑。
  “为什么?我又没得什么绝症,等等……不会是……”
  严三娘初时还没醒悟,可她终究不是傻子,瞧着这两人的神态,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眼神顿时涣散,思绪也一下乱了。
  “是的,三娘,你有喜了。”
  盘金铃揽住陷入呆滞状态的严三娘,心说那家伙居然连此事都能料到!?不,该是他事前下足了功夫,三娘你啊,是早就被他算计了。
  “那……那个小贼……”
  严三娘终于记了起来,李肆赶回广州前,那几天里,得空就拉她上床,当时还以为他是欲求不满,原来是早有预谋!
  腰肢一软,严三娘瘫在座位上。跟李肆成亲已经快两年了,之前本还想着生儿育女,可一直没什么迹象,她又总想着做点什么,这事就没在脑子里呆住。现在刚觉得前路豁然开朗,就中了小贼的“圈套”,浓浓的失落感就在胸口转个不停。可另一股紧张、期待和喜悦混杂的心潮又升腾而起,这是身为女性的本心,自己要做母亲了?
  严三娘愣了好一阵,才将这两股冲撞的心绪织成一股,喜悦和委屈混在一起的泪光在眼角盈动,严三娘抱住盘金铃的腰,撒娇外带诉苦地低声道:“那个家伙,真是无赖!”
  盘金铃吃吃笑道:“那个无赖,可是你的夫君,你肚里孩子的父亲。”
  严三娘不甘地道:“怎么也该金铃姐先有啊!”
  笑容凝固在盘金铃脸上,李肆跟她的关系,别说严三娘和关蒄,盘石玉、龙高山等李肆身边的亲近之人都知道。可她心结未解,一直没定下决心,正式嫁给李肆,当然也不敢怀上李肆的儿女。而在李肆正式举旗后,诸事纷杂,这段时间也很少再去英慈院找她,她自己也有一大摊事情忙乎,包括抓着叶天士,让他将内科融入英慈院,以及在广东各地建英慈分院,更是没机会提起。
  严三娘这一句话,让盘金铃心中也升起一丝自怜自悔,她的心结其实已经消解大半,虽然自己不敢开口,但却有了丝只要李肆开口,她就允下的心思。
  可李肆和她两边忙乎,一下就翻了年头,到今年她该满二十六了,已是老得不能再老的姑娘。眼见着李肆基业越做越大,她又多了丝忧虑,不仅是为过往的经历,还因为现在自己“人老珠黄”,更怕被误解有攀附富贵之心,就一直压着这样的心思。
  现在严三娘触到痛处,盘金铃也是黯然神伤,但接着她就振作起来,自己受苦没什么,要紧的是护好三娘,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要牵动着整个广东,整个英华的人心。
  “我就不回去,让他急!”
  严三娘嘴上耍赖,心中却道,自己这辈子终究逃不过那小贼的魔爪,他要给自己什么命运,自己也就只能受下了。话说回来,身为人母,为他养儿育女,也是觉得喜入心髓,就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当然会急的,只是现在他正急着其他事,听说最近心情很不好,火气很大,连龙高山都受了他的打骂。”
  盘金铃忧心地说着。
  “啊!?怎么会!?他可不是那样的人!”
  严三娘瞪眼,她对自己丈夫可太了解了。别看他平日都是一副雅量大度的模样,脾气却不算太好,但话又说回来,他却有更深的另一面,包括看透世事的深邃眼光,以及高远而深沉的心胸,这些都在牢牢把控着他的脾气。
  李肆绝少动脾气,而像龙高山这样豁出性命护卫他的部下,李肆更是当亲人看待,如今他竟然会打骂龙高山,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见到严三娘忧心不已,盘金铃暗道,就不为肚子里的孩子,估计你现在也是归心似箭了。
  “据说是他铺开了文武两摊架子,需要太多银钱,但粤商总会一直在扯皮,跟他们吵了一个多月,还没吵出一个结果,换了别人,早就勃然大怒了,他还能忍得住……”
  说起这事,盘金铃也是满心怜惜。
  “那帮欲壑难填的混蛋!”
  严三娘蓬地拍了书案,一边的小红吓得心惊胆战,姑奶奶,现在你可不能动手动脚了。
  “我见文报说,阿肆决意要撤境内所有关卡,让商货通行无阻,就这一条,已是古往今来商人都没享受过的福气!眼下阿肆为这一国,也是为他们商人谋更大前程,他们就不愿出力了!?依着我的脾气,抄几家最顽固的商人,杀鸡儆猴!别当咱们这一国,就只是为他们商人看家护院的工具!这一国,终究是大家的国!”
  听着严三娘慷慨陈词,还说要杀鸡儆猴,盘金铃无奈地摇头笑了。
  “听说……跟他抬杠的人里,还有安爷子,九秀妹妹最近也为这事伤心呢。”
  这话让严三娘愣住,安金枝都在反对李肆?这股阻力之大,已经非她所能想象。
  “我赶紧回去……”
  严三娘真是归心似箭了,李肆遭遇如此压力,她自然再不能就想着自己那一摊小小心事。
  “可是……漳浦这里,鞑子朝廷蛊惑足力,民人仇视我们,我这一走,没人掌总,还真是有些麻烦。”
  严三娘的顾虑也是实情,不仅如此,殷特布在江南的大军已经有成军调动的迹象,鹰扬军当面,未来会面临巨大压力。此刻正跟漳浦民人顶牛,都还没余裕为日后的大战作准备。
  “我来时,也正见着有信使给房参军送东西,很奇怪的小抄,就顺手拿了一份。那信使说,这可是争得民心的利器,威力不下一个军,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盘金铃拿出一份东西,严三娘既是好奇,又是不服气地凑过来看,一叠纸就能顶一个军?什么玩意!?
  展开一看,是一叠写得满满的大开张纸页,最前一页顶端,“越秀时报”四个大红字分外醒目,其下一行字写着“天王代天与民相约,万世不移,谕告天下,英华民宪,现三代之治,使万民勤得富贵,善行天下……”
  “英华民宪……他心中装着的,果然是整个天下啊。”
  看着这四字之下的细节内容,盘金铃是心胸激荡,严三娘更是热泪盈眶。
  摊丁入亩!
  永不加赋!
  税不过官!
  民人自主!
  严三娘自然看不出这还只是方向性的口号,跟实际政策有太大距离,她只觉得,自己丈夫背负着整个天下,顾念的是黎民苍生,先是在血火战场,现在又在人心和工商的战场上舍命相搏,他背负得太多了。虽然他是非凡之人,但听盘金铃刚才的话,好像也有些吃力了。
  对比自己,满心想的却是驰骋疆场的快意,那是何等自私的欲念……
  “没想到,九秀都比我懂事,她说得真对。身为他的妻妾,真正的战场,是在他的背后,是在他背负整个天下的时候,在左右扶持他,护卫他。”
  严三娘轻咬双唇,捏紧了盘金铃的手。
  “金铃姐,你说我肚子里的是男是女?”
  盘金铃扑哧笑了,这才多久,就指望能分男女?


第三百零八章 我就是私心作祟
  虽是归心似箭,但真到离开时,严三娘还是恋恋不舍。东路诸将,萧胜和吴崖是松了口气,其他人却满心失落,他们还盼着多沾一些这位巾帼红颜的荣光。“咏春单骑降云霄”的说书段子已经传开,南溪一战的段子正在编,尽管这一战不是严三娘亲自指挥,可从吴崖到基层士兵,都想把功劳归在她身上,这样他们自己才觉得脸上更有光彩。
  眼见来接严三娘的是广东无人不知的活菩萨盘大姑,乘坐的马车也是特制型号,本是传言的消息,在众人心中也成为定论。望着车影,众人都带着丝兴奋地低语议论,萧胜展起欣慰的笑容,他可是有望当叔叔了。
  回到广州已是二月二十,半是忐忑半是惶急地进到天王府后院,在书房里见到分别两个来月的李肆,严三娘骤然落泪。
  从侧面看去,李肆瘦了,瘦得厉害,眉宇间蒙着一层明显的憔悴之气,他正端坐书案,奋笔疾书,手旁还堆满了公文籍档。
  没注意到脚步声,反倒是低低的抽泣牵动了李肆的注意力,转头看去,他的三娘正俏生生倚在门边,双目含泪地看着他。
  “哟,大将军回朝了啊……”
  李肆眉头舒展开,微笑着起身招手,严三娘两步冲入他怀里,感受着再熟悉不过的伊人气息,李肆却是哎哟一声:“别跳!别跑!你现在可是一人两命呢!”
  严三娘扑哧笑了,果然如盘金铃所说,这家伙可比自己还紧张。
  当然紧张了,努力两辈子才得来的希望,李肆都恨不得现在就把三娘绑到床上去保胎。也不管光天化日,不理会这里是书房,李肆霸道地把手探入严三娘的小衣,抚着她依旧平坦紧实的小腹,想确认那个还只能叫“胚胎”的小生命的存在。
  “金铃姐推算说可能是男的……”
  见着李肆脸上的忧愁不翼而飞,严三娘舍不得给他泼冷水,提醒他这肚子怎么也得三四个月后才有明显变化,甚至她都希望这时间赶紧过去,挺着个大肚子,能时时缓解他的心绪。
  “男女都一样……”
  轮到李肆安慰她了,就医学而言,盘金铃还得算他的半个徒弟呢,那点道行他可清楚,多半是故意哄严三娘的。
  两人紧紧相拥,不知过了多时,李肆才捏住了严三娘的鼻头,认真地说:“从今天开始,禁足!不止为你肚子里的小家伙,还为的是啥,你自己清楚!”
  严三娘学着关蒄嘟嘴,然后就被李肆紧紧吻住,唇舌相交间,三娘的自责、道歉、关切满满传递给李肆,得来李肆满足和怜惜的低喟。
  “有得你在身边,这一仗我绝对能赢得利落!”
  唇分之后,见三娘眉宇间又游上忧虑,李肆自信地笑了。
  严三娘在外领军两月,他在广州也跟粤商总会打了快个月的仗。期间种种挫折难以言表,情绪最低沉的时候,还抽了龙高山的军鞭,只为这家伙竭力阻止他“微服私访”,他不过是心情郁闷,想就带着两三个贴身侍卫去闹市区逛逛而已。
  这两个月是他四五年来最难熬的时期,比一年前对阵胤禛还要艰辛。无数次他都想放弃了,干脆如何如何的念头就在脑子里翻腾,却还是被他生生压了下来,就靠着他那个信念:毒树结不了善果,他的目标不止是要推翻满清。
  他缺钱,很缺,从没有这样缺过。
  地方府县的政府花费,在他推动的政务变革方案之下,已经不成问题,养官的银子大致有了着落。虽然官府下乡的架子很大,但也是随着财政调整一步步施行的,县乡公局拉扯起来后,官府才会落到基层,收支都是同步进行。
  愁的是养军的银子,加上筹备中的陆军第四军,今年他的野战陆军会增到接近两万五千人,薪饷军械各类常时开支加起来,一月就得接近三十万两,再加上战争开销和海军的军费,以及由绿营汛塘转化来的内卫预备兵体系,军费一项,他的年开销超过四百万两!
  他所立之英华新国,当然还不能只是养官和养军,公共事业也需要投入,草创之初,还说不上搞什么大工程,至少教育、医疗和一些基础公共设施,比如港口和道路,必须得有所投入。
  此外天王府行使中央政府职能,花销也是不菲,这部分算上,李肆的中央预算为五百万两,这还是紧之又紧的状况。
  如果算上全给地方的地丁银,以及基层政府全搭起来后的满额运转费用,李肆这英华一国,每年要在广东“聚敛”至少八百万两银子。
  这就是强军和政务变革要付出的成本,而其中一般民众要负担的,就是地方政府要筹措的三百万两,剩下五百万两,得靠李肆自己想办法。
  粤商总会是李肆的希望,在过去一年里,正式的会费加上义捐,粤商总会给他的支持是二百万两银子。年头翻过,李肆掌握广东全省,还占了广西小半,他也希望粤商总会的贡献能翻倍,达到四百万两。
  四百万两初听惊人,可分摊在粤商总会近千大商户身上,就算不了什么了。拜李肆以工商起家,外加三江票行的拓展所赐,广东一省的工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毫无遮掩,也使得他能将往日在清廷治下深藏不露的众多巨豪挖出来。
  剩下的一百万两,由他自己的产业来弥补。以前大批用于应对清廷官府的人员浮出水面,进入到英华政府体系后,以青田公司为纽带所牵起的产业群已经进入盈利阶段,三江票行、三江投资、佛山钢铁、东莞机械等主力产业就能带来至少五十万两银子的纯利,而玻璃、水泥以及“黄埔开发公司”的盈利也能有所指望,自家产业一百万两盈利可以期待,但要全用在国务上,却是有些苦了和他分股的相关股东。
  和他相关的股东可以说服,可以劝抚,毕竟都是跟着他起事的核心骨干,已经在英华一朝中享得了利益,将自家产业的盈余用来投资这桩长期事业,也没什么怨言。可粤商总会,却有了自己的声音。
  这一个多月来,让李肆头疼的问题有两个,总结而言,都不是银子数目的问题。四百万两这数目,确实不算什么,可粤商总会却有了两层要求,这是它们投资李肆,投资新朝的最初动机,李肆不得不认真审视。
  第一层要求,就是公平,李肆在蛰伏期间,是按定额会费摊派到粤商总会会员身上,虽然这定额按照财力状况和所处行业等指标划分了等级,力求做到公平,但终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工商税目。
  李肆立国后,粤商总会里就有人出声,要求将会费转变为正式的一国工商税。这要求很合理,以前的会费,那是不管经营状况的固定数额,而依照公平原则,历来都是做多大生意,就纳多少银子。历代朝廷都做不到实质公平,但形式上要做到公平,否则也不至于开列繁杂的税则。李肆以工商立国,就算大家还指望不上实质公平,可你也不能开历史倒车,连形式公平都做不到吧。
  这个合理要求李肆接受了,他也一直在下功夫。中书厅之下,由之前青田工商商关部发展而来的工商署就是干这事的,重新清理之前的工商税课,力求将粤商总会的保护费模式转变为正式的一国工商税务体系。
  但怎么变,都是奔着底限四百万两的工商税去的。这四百万两工商税,是将以前清廷表面上收的工商税,以及商人们的灰色负担融在了一起,对比之下,英华新朝治下的工商,似乎要比清廷治下负担沉重好几倍。
  粤商总会的成员们知道这根底,也正是由这根底,他们心中那股“英华新国就是我们的国”的意念特别强烈,为此他们向李肆伸手,要权利。
  这就是第二层要求,李肆也能理解,只有义务没有权利,这种事即便在清廷也很难存在,只是清廷给的是默许的灰色之权,而英华是要将义务和权利都摆在明处。
  为此李肆准备好了若干权利,这些权利也是引导工商走向繁荣大发展的基础。比如免去一切境内关卡,开放之前诸多清廷管制的产业,分行业组团协商税则细目,如地方公局一般,让粤商总会逐步转向公局性质。
  可让李肆始料不及的是,粤商总会要的权利,跟他给的权利几乎南辕北辙……
  他们要什么?
  专营、垄断、定区定业管制,直白说,李肆是黑帮大佬,他们要做一街头目。
  这不仅是资本对权力的极端索取,也是清廷乃至华夏历代王朝把控工商的传统,已经根深蒂固了,李肆不得不感叹,自己对商人的政治觉悟,真是低估得太多。他们对自己需要什么权利才最有利,可是再清楚不过。很简单嘛,以权控商,利益才能最大化,就如历代朝廷一样。
  粤商总会的要求,那就是将清廷的皇商模式搬过来,他们要成拥有专营权,具备垄断地位的英华官商。
  李肆给他们的权利,是一条通往开放和竞争的大道,他们不要,因为他们不喜欢开放和竞争,虽然那确实意味着做大蛋糕,可最终能不能落到自己身上,存疑。在这样一条大道上,必须得靠自己下力气打拼,不是他们的最佳选择,最合乎他们利益的,就是封闭、垄断,即便那是一条衰落之路。
  数字都还是其次,李肆和粤商总会存在着方向上的根本分歧。
  其中最为明显的实例,就是李肆要取消盐业专卖,原本在粤商总会里出力很多的广东盐商反应很激烈,宣称若是施行此策,他们宁可弃业舍家,也再不呆在英华新朝。
  眼见粤商总会对李肆透出来的风很是不满,安金枝挺身而出,也表达了反对之意,从而将“反李凤潮”归在了他的掌握范围内,不至于闹到决裂的地步。但出于维持他这种地位的需要,同时也是他自己的心声,安金枝也跟李肆爆发了口角,翁婿双方都很难说服对方,情况很是不乐观。
  盐业就成了双方争论的焦点,都想以此入手来实现自己的目标。粤商总会想的不仅是保持专卖,还要扩展专卖,从而把自己纳入到官商体系。而李肆和天王府的工商署,目标则是减少专卖,消除官商体系,为工商大发展铺平道路。
  “华夏历代,盐业都是专卖,其中不止是为获利,众多缺盐地区,没有官府筹措转运,很难吃到盐,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安金枝这话也有一定道理,华夏历代,在粮食、布匹、盐、糖和铁等领域的专卖传统,历来都包含着双重目的。一是收税,二则是实现社会管控,毕竟华夏区域太大,各地差异明显,没有中央政府的管控,这些基础生活品任由商人操纵,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动乱。前明西北地区之乱,就在于这些管控措施没有到位。而这样的思路,甚至还延续到了三百年之后。
  李肆自然清楚这一点,他所立之国,更是要强化社会管控。但英华新朝的管控,跟过去历代王朝的管控又有本质上的不同,不是以专卖和管制这样的方向入手。
  历代王朝在工商一事上的管控,核心思路就跟对地方农事一样,采取的也是类似田赋人头税这样的操作原则。在生产环节,将产业主当作农民,从中挑选“殷实户”,以其类同地方乡绅,连保编户。在流通环节,用“引”等类似许可权的手段来收税。盐有盐引,茶有茶引,以引控流,为此就得设大量的关卡来稽查管制。在金融和贸易领域,又设立行商,将所有的责任风险都压到民间,政府只坐收利益。
  而总体的管控思路,也跟管治地方的思路如出一辙,例如满清,以层层向下的皇商、官商来统治工商天下,用专营和垄断来维持一种静态的工商社会。后世有所谓某某资本主义萌芽的说法,在儒法社会,中央政府控制越严越细,就越无产生资本主义的可能,所以只能以暧昧的“萌芽”来糊墙。
  在盐业一事上,李肆是有私心的,每个人都有若干情结,在某些事情上即便有理性认知,却还是要感情用事。关于盐,李肆就是这般私心,不要专卖!为什么?不解释……
  李肆和粤商总会的争执焦点具体着落到盐业上,而李肆又动了情绪,犯倔不让,粤商总会更是视盐业为自己一整套主张的阵地,其他行业的商人们都纷纷声援盐商,双方自然是相争不下。


第三百零九章 私心之外是深深算计
  “盐政最是害人!要革了这盐政,民人可都得拍手称快!”
  听李肆大略说到目前的难题,严三娘下意识就想到了自己枪毙盐道总巡的经历,而梁博俦一家更是盐商,盐政害人种种,让严三娘义愤填膺,她纯粹是从老百姓的角度来看这事。
  可她毕竟不是老百姓了,骂了一句后,小意地劝道:“可安爷子也说得对,这盐历代都是官卖,真是想改,最好也慢慢来。现在大敌当面,内里还是缓缓好,更不值得你这般动气。听说你还责罚了龙高山,这可不像是……”
  刚说到这,外面响起龙高山的声音:“夫人,是我的错,我不该调巡差清街扰民,天王罚我军鞭,我认!”
  严三娘脸颊顿时红了,这龙高山就一直在外面听墙角?刚才李肆和她亲热……
  “我看你啊,罚军鞭可远远不够!守大门去!”
  她恼怒地嗔着,龙高山现身请罪,如她所令,乖乖去天王府大门外站岗了。
  “我是动了些气,可也有自己的算计,总之你别担心了,多担心你的肚子吧。”
  自己这三娘果然有吕后之风啊,身边人全都怕她,还好自己不是刘邦。李肆无奈地想着,将三娘劝走了,他还得继续算计……
  安金枝和严三娘当然都想不透李肆为何要在盐业上折腾,李肆也很清楚华夏这千百年来的盐政传统,《盐铁论》引发的千年大争论,盐还排在铁前面,由此可见盐政对于传统儒法社会的重要性。唐时黄巢,元时张士诚,都是盐商出身,盐政之重,非同寻常。
  李肆在盐政上动手,不只出于个人情结,更怀着很深一番算计。
  严格说,明清之前,盐政都只是专卖,而不是垄断,这二者是有区别的。专卖只是国家管控,盐商来去自如,只需出资购盐引即可。明初所行的“开中法”,也是让盐商把粮食送到边关,再以粮数发放盐引。万历年间,袁世振行“纲法”,才开始确立盐商垄断经营的地位。
  清时更强化了这一措施,盐商运销食盐,要先向盐运司交纳盐课,领取盐引,然后到指定的产盐区向灶户买盐,再贩往指定的行盐区销售。
  但盐引不是随便买的,商人必须以引窝为据,证明自己拥有运销食盐特权。为了得到引窝,商人又必须事先“认窝”,也就是花钱买垄断经营权,而这样的垄断特权,基本已经稳定为世袭特权。
  这套垄断经营体系运转之后,就像一只吸金兽,越转越大,角色也不断分化。最初盐商直接向灶户买盐,后来分化出场商,握有向灶户收盐的垄断特权。原本销售商都是自运自销,或者是资本不足,或者是有利可图,他们开始转包,也就是出租垄断经营权,由此出现出租权力的窝商和租赁引窝运销的运商。
  此外还有一类总商,是盐商里资本最雄厚的,类同地方乡绅,他们要协助官府,催办盐课盐引的征缴。若有积欠,总商就得赔付,同时还要负责查禁私盐。之前严三娘所杀的盐道总巡,就是这类总商蒙养的私人执法队头目。
  明清这一套盐政统称为“纲商引岸”,核心管制思路就跟统治地方一样,将权力层层分解,跟资本流转环节套在一起,同时将管制责任和资本风险全数压在盐商身上,盐商当然要如数转移到最终消费者身上,为此政府默许他们有“加价”、“加耗”、“借帑”的特权。
  整个环节,不仅卷入了资本,还卷入了各层官府,从盐运司到盐院,到地方官府,乃至朝廷和皇帝都要伸手。历代巡盐御史都是清廷内务府官员,康熙和乾隆南巡,花销更是倚重盐商。康熙南巡,有江苏宜思恭亏空案,重点还不在盐政。乾隆南巡,引爆两淮盐引案,亏空一千万两。乾嘉年间的动乱,乃至后来的白莲教起义,军费来源里,很大一部分都是盐商“报效”,其中两淮盐商在1799到1803年,就“报效”550万两。
  两淮盐区也就包括河南、两江、湖广共六省,清初正纲盐课银为90万两,加上杂派接近200万两。乾隆时增加到400万两,嘉庆二十年时又翻一倍,盐政利厚,由此可见一斑。而两淮盐商之富,也让人心惊胆战。扬州盐商奢靡,天下闻名,为何能有“扬州八怪”?那都是盐商攀附风雅营造出来的书画产业,才引得落魄文人齐聚扬州。
  有很多人会疑惑,最终消费盐的老百姓,一年也就吃那么点盐,官府和商人要怎么来搜刮银子?
  按照现代标准(该已经是多了),成年人一年吃四斤盐(接近2400克)足矣,乾隆时期盐价平均一斤盐30文,一人一年吃盐也就花120文。就按两亿成人份计算,全国盐业市场也就两千多万两。仅仅一个两淮盐区,就向清廷缴纳400万两盐课,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华夏太大,事情总是复杂的,产盐成本低,利润高,而且是生活必需品,是刚需,这是盐政被历代王朝把持的原因。但为何类似两淮盐商这种群体,没在汉唐宋明出现,反而在满清出现了呢?
  之前就说过了嘛,明朝万历后才有盐业垄断,清时把这一套权力与资本勾结的东西发扬到了极致而已。
  这事也不能光从最终消费者身上看,产业是一条经济链,盘子有多大,不能光看最终消费者,中间环节有时候比最终消费者更重要,比如房地产……
  利润高,是刚需,有千百年来的管制传统,同时之前已经积累了相当的垄断经营经验,有一套清晰可见的权力规则,自然就成为资本追逐的亮点。在儒法勾结到极致的满清,盐业就是热点行业,经久不衰。资本不断卷入,分工也越见细致。每分一层,就扩展出一分空间,多出道承载风险的堤坝。
  因此这盐业就是一个权力和资本全员参与的游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类似“买月球领地”的产业。当然,这个产业有最终的出口,否则没办法持续运转二百多年。一般老百姓要承载一部分,参与游戏的商人们要承载一部分,官府乃至满清朝廷也要承载一部分。
  总结而言,盐政的重点不止在盐本身上,而是这套权力资本勾结的体系足够稳定,能源源不断吸取到足够多的资本来维持运转。后来的鸦片产业跟盐政一脉相承,在满清,实业为何难振,就因为资本追逐的是这一类跟权力紧紧相附的热点。
  这样的盐政本质,自然不容于李肆对英华新朝工商底策的设计。他还指望着商人们把银子都投到工厂上去,指望资本去创造货真价实的财富,去创造新兴技术,去推动社会发展。而盐政的投资方向,却是权力本身,在这个游戏里,资本对技术没兴趣。
  盐政就是满清经济体系的标杆产业,是资本和权力结合最紧密的东西,所以李肆想以盐政为突破口,将资本导引到实业上去。
  若是在两淮,他要革除这套把戏,阻力比打败清兵大十倍都不止,而在广东,阻力却要小很多。广东产盐,广东水陆运输也很发达,即便盐政改革之初,英华政府在管控上不够得力,也不会造成太大风波。而盐商在广东的势力也很一般,是个软柿子。
  却不曾想,李肆和粤商总会有根本分歧,这个软柿子一捏,引得其他行业的商人都站出来表态,他们都怕自己是下一个。
  安金枝也怕,而且还不止一处怕。原本他还想着借自己跟李肆的关系,让英华施行玻璃专卖,这样他和李肆合资的粤璃堂就能独霸广东。此外李肆之前整治洋行,将所有行商绑在了南洋公司这一架马车上,他和所有行商都怕李肆把革除盐政专营这一招也用在南洋公司身上。
  李肆这两个月来,画大饼,许诺,转移视线等等招数都用了,不仅想说服安金枝,让他劝抚盐商,也直接跟盐商沟通,就希望尽量能以软手段解决这个问题。但一来安金枝、盐商和李肆的思路有根本分歧,一时难以弥合这距离,二来李肆拿出的方案,对他们触动又太大,所以沟通一直没有什么成效。
  李肆对粤商总会在英华新朝身上的期许很是恼怒,同时也自承对商人本性了解得还是不足。他一直在压制以暴力手段强行解决问题的冲动,觉得双方毕竟还可以沟通。若是直接以暴力手段推行,他一手扶持起来的粤商总会,估计就要散架,筹款麻烦还是小事,推动工商发展这个期望,就得多上一层阻碍,甚至有可能从白地做起,也给自己施政留下一个不好的前例。
  “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的,那帮盐商,难道真是铁板一块吗?”
  整理好了新的方案,吩咐手下送给中书厅工商署提意见,李肆一边活动身体,一边期望着这份新的方案,能引得盐商自己内部产生变化。
  “就希望能快一点吧,康熙老儿留给我的时间,该是不多了,不知道那个麻子,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内外交困,焦虑不止。”
  然后他看向北方,幸灾乐祸地想着,自己终究不是孤家寡人。


草上匪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