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袭城战


  经过了左翼之战,赵兴手下的侍卫已经减少了五十余名,这些侍卫都是百战老兵,而且因为赵兴个子长的雄壮,他挑选的士兵也常常是高大雄壮、凶悍之徒。如此素质的士兵,装备许多杆双眼火铳,拿着最奋力的战刀,而且动用了排枪这种跨越时代的先进武器,但依然遭受了重大双亡,可以想象左翼的战斗多么残酷。
  在源业平的招呼下,这些人只是稍稍整理了身上的装束,给火铳重新装填了弹药,而后一语不发扑向了右翼。
  右翼的士兵多数是青龙军团,这些士兵来自义乌,天性中具备一种不怕艰险,不怕伤亡的凶厉之性,在赵兴丰厚的奖赏下,这些士兵已经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值了,哪怕是即刻死去,也挣足了别人几辈子挣不到的钱,更何况就这样战死,身后的荣誉足以让家人一生平安、幸福,所以右翼拼斗的很凶,许多重伤的士兵常常扑向西夏的战马群,而后拉燃了身上的手雷,以求与敌人同归于尽。
  闾丘观倾听着左右的战斗,脸上神色巨变,他难以置信的嘟囔:“这就是骑兵,难怪太尉总是说骑兵之战难以应付。”
  赵兴举着朝露给他装填好的长枪,平静无波的回答:“一个士兵体重一百,已经算得了雄壮,而一匹战马,少说也要重七百斤,加上马上的骑士,加上它的冲击力,光这份体重,至少相当十人的分量。而骑兵最显著的优势就是速度,短途冲刺,它拥有步兵十余倍的速度。
  十余倍的重量,十余倍的冲击力,十余倍的速度,这些加起来,其间的差距不是个人努力所能改变的……人们常说三千骑兵能改变战场格局,而我们遭遇的是三万骑兵,士兵们打的艰苦,是可以想象的。”
  赵兴所说的三千骑兵改变战场格局,是拿破仑的说法,拿破仑毕生对武器并没有革新,他只发明了一种方法——集中使用火力,自拿破仑开始,炮兵开始大规模使用,而骑兵也单令成军,不再成为各部队的侦查赤侯,拿破仑面对大集群会战,常常先集中所有的火炮进行持续不断的轰击,而后使用骑兵突击,步兵更进,最后奠定胜局。
  拿破仑是个固执的人,他一生使用固定的战术,从没有改变,就这种简单的三班斧策略,导致他横扫整个欧洲。到后来,他的战术已经被别人摸清,并采用了针对性的破解战术,但拿破仑依然不改变,最终他被赶下台去,流放一个小岛——当然,在我们的教科书中,拿破仑的失败不是因为战术僵化,而是他前期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后来称帝脱离了广大人民群众,因此失败,在此期间,他的战术问题与法国的经济问题都被教科书忽略不计。
  在没有机枪的时代,三千骑兵改变战场格局,那是已知的事实。现在赵兴正遭到西夏最强大的骑兵——白马强镇军司的倾力狂攻。
  白马强镇军司或许已经知道了顺化渡的局势,当然,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到先期抵达赵兴阵地外围的宋军船队,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江上停泊的宋军船队听到炮声,已经忍不住行驶至战场附近,但顺化渡的水浅,战船不敢靠近江边,而古时的火炮射程也就两三里(宋里)左右,停泊在江边的小船无法支援岸上的搏斗,他们便在江上唱起了军歌,以此鼓励正在熬战的兄弟们。
  “赳赳老秦,共赴国殇,宁断头颅,不折脊梁。
  赳赳老秦,共赴国殇,不复河山,死不回乡。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秦有锐士,谁与争雄。
  以血还血,以眼还眼。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歌声飘荡在大河上,枪炮声虽然激烈,但掩盖不住河上士兵声嘶力竭的歌唱声,他们手中的武器够不上敌军,但嗓音可以够上,故此他们用出全身的力气在呐喊。
  这是一首秦歌,其实在场奋战的除了以陕西士兵为主的朱雀军,还有以义乌士兵为主的青龙兵,除此之外,还有来源庞杂的赵兴的侍卫队,他们听到这首秦歌,虽然歌中呼唤的不是他们,但他们却感到振奋,正拼尽全力的挥动着武器。
  秦人遭受入侵百余年了,每个秦人的家人子弟都受到战争之苦,他们的姐妹被西夏人捋去淫辱,他们的兄弟与父亲被西夏人抓去当奴隶,百年了,他们受的苦难看不见尽头,如今,他们有一个机会,让西夏人知道:侵略者必死。
  阵势前方,炮击的硝烟逐渐散去,炮兵们正着急的给炮管降温,炮兵军官竭力的上跳下窜,催促士兵赶快行动,以便转移炮火,支援两翼。
  四处剧烈的枪声与爆炸声几乎让炮兵军官的喊声难以辨识,在这片巨大的响声中,赵兴坐在将台上的椅子上,神色依旧波澜不惊,他扭脸看着手足无措的温溪星,轻声安慰:“温观察,何必惊慌,我们这里只是半数军马,即便打输了,西夏的河东之地也被我们打烂了,我们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哼哼,儿郎们拿着最先进的武器,我又筹划了多年,如果连眼前的小障碍也迈不过去,我毕生的努力岂不白费,我不会允许这种现象的出现。”
  温溪星胆战心惊,他指一指赵兴的身后:“太师说的何等轻松,可我们只有七八千人,而夏军却有三万,以七八千步兵对付三万骑兵,胜负之机难料,还有,我们三面遭到围攻,唯独后面还没有兵马,这三面攻击已经让我们处处吃紧,万一后面再来人呢?”
  周围的枪炮声实在喧闹,再加上河上的歌唱声,赵兴所处的将台虽然是战场中唯一平静的地方,但温溪星不得不声嘶力竭的喊着,以回答赵兴。
  对于温溪星的疑问,赵兴没有回答,倒是闾丘观答的很快:“后路无需担心,太师,河岸泥土松软,夏军骑兵要是从河岸袭击,发挥不出冲击效果,我观夏军统帅也是一名能人,在河岸上出现我军战船的情况下,他断不会沿河岸攻击,以便受到我方夹击。”
  温溪星嘟囔一声:“我们的战船不敢靠岸,因为他们还要保留船只,进击兴庆府。”
  闾丘观意味深长的回答:“我们知道,但夏军不知道。”
  赵兴眼前一亮,一拍大腿下令:“调后军人马支援左右翼……等等,为了保险起见,把我剩下的侍卫都派到后方,让他们架起管风琴,严防夏军骑兵进袭。”
  将台上的传令兵吹起了军号,靠近河岸的营垒上,士兵们听到号声,纷纷抱起枪向左右两翼增兵,他们的到来使得两翼的战斗越发激烈,枪声更是密成一团,简直成了不间断的连续哄笑。
  正面的炮兵终于把炮孔冷却了,炮兵军官分出一半小炮去支援右翼,另一半则持续对正面阵地前沿进行轰击。大炮发出的硝烟笼罩了整个营地,不止大炮,火枪与手雷的爆炸硝烟活像一个稠密的云团紧紧的罩在宋军营地的上方,浓烈的硫磺味以及硝酸味刺激的士兵双目流泪,剧烈咳嗽,但他们一边咳嗽,一边继续战斗。
  渐渐的,宋军营地也响起了歌声,无论是不是秦人,他们都唱起了那首秦歌,一时间,河上河下,全是苍凉的秦歌,那歌声悲愤而苍凉,充满着一往无回的决死意味。
  赵兴笑了,他摆了摆手:“儿郎们已经有空歌唱了,这战斗即将终结。”
  赵兴的预料应验的很快,随着歌声越来越嘹亮,枪声渐渐息落,不久,天地之间只剩下那悲怆的秦歌,在歌声中,源业平浑身浴血的跑了回来,他脸上带着数道刀痕,肩头铠甲残破,手中的战刀已经断了,但他丝毫不觉得形象狼狈,反而骄傲的挺起胸膛,汇报:“长门殿,幸不辱命,我军已经击退了敌人的进攻。”
  赵兴站起身来,他冲将台四角的传令兵举了举手,四角的传令兵拼力摇动信号旗,整个阵地的宋军士兵发出欢呼声,与此同时,河岸上也是一片欢呼,夏军打退了。
  “厉害!白马强镇军司的统领是谁,这才相持第二天,他一上来就拼命一击,搞得我们左右支拙,果然不同凡响”,赵兴拍着手感慨。
  温溪星满脸笑容:“白马强镇军司现在的统领是金腰带(荣誉称号,因战功得夏主赏赐金腰带,故名)、宣武大将、娄博贝(吉兰泰盐池)节度使仁多阿旺,传说他是仁多族不可多得的俊杰……太师,仁多阿旺强力一击,这一击过后,他也后继乏力了。”
  此刻硝烟散去,赵兴眺望顺化渡方向,那里正腾起一股尘柱,赵兴笑着说:“仁多阿旺打残了,但我的龙骑兵也该来了。瞧,他们耽误了整整一天,幸好没有错过这场精彩的战事。”
  温溪星是环庆战将,对于战场形势他比闾丘观反应敏锐,望着那股烟柱,他一击掌,赞叹:“来的不早不晚,恰如其分。”
  闾丘观嘲笑说:“温观察这时怎么如此笃定,你忘了刚才的慌乱。”
  温溪星强笑着回答:“谁能料想到白马强镇军司三万骑兵倾力一击,却奈何不了我们七八千火器兵——此战,彻彻底底的颠覆了我对夏军的认知。如今我相信:夏国可灭。”
  左右人都在被温溪星这个结论所鼓舞,赵兴举着长枪站立起来,他眺望着远方,缓缓的回答:“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前方是右厢朝顺军司,然后是摊粮城,然后是定州——这一战白马强镇军司打残了,但我的青龙军也打残了。”
  赵兴所说的青龙军打残了,是因为青龙军的阵亡人数接近八百人,而伤者约一千,这种伤亡人数已经接近了军队崩溃的边缘,也幸亏这是勇悍的义乌人组成的军队,所以那些士兵还能继续保持旺盛的斗志。
  闾丘观劝解:“太尉无需烦恼,我们有船,伤兵可以运到船上;我们随军带有医护士,伤兵到了船上可以得到很好的救治。而青龙军团虽然有损失,但我相信顺化渡的杨峰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助力。”
  此时,硝烟散去,对面的夏兵已经可以看得到,倾力一击后,夏军的阵线残破,他们正在竭力整队,似乎还想做出最后的努力。
  此时,对面的烟尘渐渐接近,为首的是龙骑兵的喷火巨龙军旗,这面军旗后面,是杨峰的黑山威福军司军旗,宋人的军队居然与黑山威福军司的军队并肩而来,这种诡异的情形令对面的夏军愣了一下,但他们马上就不惊讶了——来的军队奔进宋军阵地,逐渐减缓了速度,熟悉骑兵战术的仁多族马上明白,对方这是在恢复马力,准备冲锋。
  既然队伍里有宋军,他们的冲锋对象不可能是宋军,仁多阿旺没有犹豫多久,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对面夏军阵地中的中军骑士开始向后移动。
  闾丘观是阴谋诡计专家,见到仁多阿旺的军旗移动,他连忙召唤几位体力旺盛的侍卫,吩咐他们齐声大喊:“活捉仁多阿旺,赏钱十万贯!”
  刚开始,只是数十名侍卫齐声呐喊,但眨眼之间,全体宋军听到了这声喊,他们扭脸一看,发现夏军的中军旗在后撤,只一闪念,他们都明白了——这场苦战结束了。他们是胜利者。
  明白过来的宋军士兵马上跟着呐喊:“活捉仁多阿旺,赏钱十万!”
  喊完这声后,无数还有体力的士兵耐不住性子,他们翻过营垒,一边呐喊着,一边向夏军营地扑去。对面的夏军先是惊愕,因为人声喧闹,他们听不懂宋军的话,但整个宋军营地状若疯狂的沸腾起来,他们不免回身观望,等待主帅的指示……
  这一回头,他们发现了奥秘,主帅的军旗正在后撤,对面宋军气势汹汹,与此同时,龙骑兵这边催动了战马,他们后发先至,越过徒步奔跑的宋军士兵,抢先接近夏军的阵线,而后举起了手中的马枪……
  爆豆似的枪声响起,部分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夏军士兵被纷纷打倒,而其中的聪明人已经拨转了马头,开始逃窜——夏军大崩。
  原先顽强战斗的白马强镇军司像一团松软的雪团一样彻底粉碎,他们四散的逃向原野,逃向任意地方——这也是西夏人常用的战术,看似毫无头绪的溃败,其实是以部族为单位的,他们在逃窜当中会逐渐的以部落为单位组织起来,应付落单的宋军。而追击的宋军一旦散开,往往会给他们反噬。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赵兴统领的军队,赵兴最擅长的组织艺术,他挥下的士兵最有组织性,即使分散追击,但主力却执拗的追击着夏军的主帅旗……
  一名唐兀族的士兵奔跑到赵兴面前,翻身落马,大声汇报:“太师,家主率领全族赶来赴援,目前正在追击仁多保忠,我等征集马匹,有所耽搁,侥幸没误太尉大事,幸甚幸甚!”
  赵兴淡然的点点头,而后挥手下令:“通知杨族族丁,活捉仁多阿旺,赏钱十万贯,除此之外,每个夏军头颅值钱十贯,十个夏军头颅额外加赏火枪一杆,二十个加赏战斗一柄,三十个加赏铠甲一副。”
  贪心不足的唐兀族士兵听到赵兴呼唤他们杨族,显得兴高采烈,他不依不饶的追问:“太师,若是五十个头颅该怎么算?”
  赵兴挥手:“五十个头颅,许你定居宋国内陆;一百个头颅,我送你良田百亩!”
  唐兀族士兵兴奋的忘乎所以,他都忘了跟赵兴告辞了,立刻拨转马头,翻身冲出宋军阵地,尾随唐兀族士兵的追击部队,一路走一路吆喝,把赵兴的悬赏通报给唐兀族散落在战场上的士兵。
  温溪星点头:“太祖昔日设立封桩库,正是为了今日,三万白马强镇军司的骑兵,一人十贯,也不过三十万贯,这钱花的值。”
  追击战持续到入夜,半夜时分,依旧有零零星星返回的士兵,夏军的抵抗已经完全被粉碎,可惜仁多阿旺终究还是逃窜了,因为宋军临时征集到的马匹毕竟不如党项贵族精挑细选的战马,他仗着马快,趁夜脱离了战场,追击无果的宋军士兵一边感慨到手的十万贯飞了,一边兴高采烈的去军法官那里记录战功,并用收割的夏军头颅兑换战利品。
  此时,宋军的将台上已经搭起了帐篷,来来往往的宋军士兵不免走过将台,他们听到帐篷里传来如雷的鼾声,情不自禁的放轻了脚步,相互低语:“太师睡觉了,轻点。”
  赵兴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半数的宋军战船已经度过了顺化渡,赵兴等不及后续战船继续过渡,他领着先期的轻舟一路直扑右厢朝顺军司。
  这时候,宋军的行踪已经无法隐瞒,大败的溃军部分奔入右厢朝顺军司,正准备出击的右厢朝顺军司立刻采取了收缩战略,他们一边派人去兴庆府告急,一边闭城坚守,争取迟滞宋军的前进速度。
  “克夷门,右厢朝顺军司所在治所竟然叫做克夷门——诸位,今日我们就在克夷门下克夷。”赵兴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河岸上的右厢朝顺军司所在的城堡。
  闾丘观扫了一眼河边的城堡,不以为然的回答:“夏人明明不会玩舟楫,却偏要把这城市修在水边,那是自己找死,不说别的,仅凭太尉这艘战船,恐怕他们也难以应付。”
  赵兴点头,挥手下令:“战船成T字队形,逐步进入炮击位置,开始炮击。”
  温溪星不知所以然,闾丘观却知道赵兴命令的含义,他愣了一下,马上又建议:“太尉,不要这么夸张吧,T字队形是海战队形,克夷门并没有相应的火炮,我们完全可以站住了打。”
  赵兴摆了摆手,示意闾丘观不要再说。
  命令下达了,由于克夷门缺乏相应的反击力量,宋军战船狂妄的由赵兴的坐舟首先发炮,巨型坐舟缓缓的驶进克夷门岸边,这艘坐舟拥有两层舱室,虽然是个平底舱,但上层舱室加上甲板上的船舷炮,一共拥有四十门火炮,相当于整个军团的炮火火力。随着信号的下达,战船从船腹依次喷出白烟,紧接着,甲板上的船舷炮也开始发射,一发发炮弹相继落在城中,腾起了一根根火柱,炮弹落在城墙上,碎石飞溅,声势惊人。
  赵兴的战船炮击完毕,斜斜的兜了一个圈子,让开了炮击位置,城上的夏军刚刚喘了口气,紧接着,无数冲锋舟靠近岸边,他们船上的炮小,所以只能冒着夏军城墙上的旋风炮,竭力凑近克夷门码头,用炮火轰击城墙。
  第一轮炮击弹着点很散乱,这是因为宋军尚摸不准射程,但等到赵兴的坐舟重新兜转,炮击开始精确起来,炮火依次轰击城墙部位,这轮炮击过后,等到硝烟散尽,克夷门的城墙已经崩塌了一个大活口。
  宋军依然没有登陆的意思,冲锋舟第二轮冲进炮击位置,开始向纵深射击,他们的炮火打不到远处,只能继续轰击临河的城墙部位,这时,赵兴的坐舟不耐烦了,它驶进码头,干脆肆无忌惮的下着锚,开始固定射击。而冲锋舟则以赵兴的坐舟为圆心,开始顺时针旋转着,往复炮击城墙段。
  这种炮击持续了整整一下午,到了夜间,克夷门城中燃气大火,宋军借着火光作为标识继续炮击,但为了防备城中的部队进行夜袭,他们稍稍驶离了码头,炮击的频率也放缓了。
  夏军果然发动了夜袭,可是江流滔滔,大多数夏军士兵并没有游到宋军的战船边就被江流挟裹而去,少数游至战船边的夏军士兵被宋军用火枪密集射击,根本无法在船舷边停留。
  第二日天亮,又一批宋船赶到了克夷门,这次赶来的也是一艘巨舟引领着无数的中型战船,此时,右厢朝顺军司已经绝望了,而到了白天,宋军炮击的频率愈发密集起来。
  这次炮击又持续了一整天,到了夜晚,从陆路强行军的宋军士兵也赶到了克夷门附近,城主嵬名莫邪已经绝望了,他拔剑环顾左右,惊问:“此地还是夏境吗?怎么宋军源源不断自东而来,这是哪来的宋军,陕西方面已经五路攻夏了,怎么这里还有一股宋军,他们是从何而来的,莫非来自天上?”
  左右对曰:“将军,陕西方面五路攻夏,自青唐方面却未曾有动作,而陕西其余四路还在与我相持,据报,那四路宋军推进的很缓慢,每日不过十里,立即驻兵休息,一停留就是三五天,不修好营盘绝不向前挪步。国相萧恭萧大人猜测,宋军还隐藏着一股后手,故此他集结三万军司,准备应付这股宋军,看来我们遭受的正是宋军隐藏的暗手,将军,快向国相求援吧?”
  嵬名莫邪丢下剑,仰天长叹:“白马强镇军司已破,据说黑山威福军司的唐兀族已叛,估计天德军也不保,这是哪来的宋军,攻击如此义无反顾?这仗还怎么打,宋军待在船上就不上岸,他那火炮打的着我们,我们却无法还手,如今城中已经是个火炉,我等该守该撤?”
  嵬名莫邪的疑问无需回答,因为宋军已经替他回答了,城头上的夏军指点着城外的宋军,充满惊讶的大喊:“旋风炮,宋军也架起了旋风炮,这是怎么回事?”
  答案是:宋军城外的旋风炮抛来无数瓦罐,这瓦罐要比夏军做的霹雳火球胎薄,它落地就碎,碎裂后瓦罐里流淌出像清水一样带有浓烈气味的液体,城中都是久经沙场的西夏将领,他们闻到这种气味,连声惊呼:“猛火油——宋军要焚城。”
  猛火油,现代称煤油。
  无数瓦罐投入城中,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煤油味,宋军投掷的煤油罐实在太多,城中许多低洼地带已经汇成了小河,但宋军迟迟没有投掷火把。城上一名夏军将领还痴痴呆呆的仰望着天空雨点般落下的瓦罐,情不自禁的说着不关痛痒的话:“宋军实在财大气粗,这一下子投掷了多少猛火油……”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一枚瓦罐落在一处着火点,城中起火了。
  火焰一起则不可收拾,大火的高温立刻引燃了附近的煤油,火焰像链式反应一样,不停的向四周扩散,不久,所有的明火燃烧的愈发旺盛,整个城中像是一座火焰熔炉,高温引燃了城北没有起火的地方,而后火焰继续扩散。
  城外,宋军的瓦罐依旧没完没了的投掷,这些旋风炮丝毫不讲究精确度,只管横东竖西的向城里投掷,而横在江心的炮船也开始发射炽热弹,炽热的弹丸落在何处,何处就是一片火苗……
  此时,烈火已经烤的石头爆裂,空气中都是火焰,让人呼吸时都能灼烧肺部,夜空中,整个克夷门仿佛一座大熔炉,它燃气的火焰照亮着整个草原,无数西夏人站在寂静的黑暗里,仰望着克夷门的方向泪流满面。随着白马强镇军司的溃散,宋军自东来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草原各处,西夏北部已经开始全民动员,可惜由于讯息传播的速度比不上赵兴战船的速度,他们还未集结成大股武装。
  如今,克夷门的火焰粉碎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西夏亡了!”无数西夏牧民泪流满面的嚎啕。
  西夏灭亡了,这意味着他们今后再也没有机会随心所欲的去打劫宋人,依靠抢劫过上幸福生活的美好日子也离他们远去,弄不好,他们手下的牧奴将成为他们的新主人,而他们也不得不在曾经的汉族贱民手里讨生活。
  天亮时分,克夷门仍在燃烧,这时,陆地上的宋军已经不再忙碌的投掷猛火油,他们有选择的绕开那些起火点,将瓦罐投入火势稍小,或者没有火势的地方,而此时,克夷门已经炽热的令人无法靠近,离城数百米,连空气都是滚烫的。甚至江边码头的河水都已经煮的烫手,江面上飘起无数泛白肚的鱼。
  赵兴在坐舟上向岸上下令:“杨族族长杨峰的官职变了,他现在是克夷门节度使,杨族留下半数骑兵收拾克夷门的残局,其余各军少时休整,立刻前往摊粮城,今晚我们就歇在摊粮城。”
  岸上杨峰立刻打出回复:“太师,下官对摊粮城比较熟,不如下官作为先锋,为太师取了摊粮城……”
  摊粮城,顾名思意,这座城市的附近都是肥沃的农田,城中百姓都是从大宋掠夺过来的农奴,这些农奴不负担兵役,但他们种的粮食九成以上要上交,而摊粮城附近的农民负担了西夏七成以上的军粮,夺取了摊粮城,则意味着西夏失去了军粮储备。
  摊粮城没有什么武装,它处于定州城与右厢朝顺军司的包围之下,南面是黄河,故此西夏人很放心,而杨峰这个名义上的西夏军官赶去摊粮城,如果他叛变的消息还没有广为人知的话,就有可能轻取摊粮城的。
  “命令:克夷门节度使杨峰立刻带军攻取摊粮城,若能取得摊粮城,当为此战首功!”赵兴顺应杨峰的请求,立刻下达了命令。
  此时,兴庆府已经获知克夷门的惨讯,不过他们是从火光信号中得知的,因为宋军的战船一路没有停留,从陆地上骑马传讯,落在了宋军战船后面。
  无法得到具体情况的西夏国主惊慌失措,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这一夜里,在兴庆府城头,他望着地平线尽处那片火光,惊恐莫名的询问左右大臣:“宋军是怎么来的?这是哪里来的宋军?”
  左右无言以对。
  国相萧恭眺望着火光,带着推敲的语气说:“陕西四路军马行动迟缓,我国嘉宁军司、静塞军司、西寿保泰军司的军马正集结在韦州,宋军不可能越过韦州从右厢朝顺军司过来,银州(大宋河东路)方面也没有动态,他们也不可能从河东路冒出来,怎么回事,这股宋兵怎么突如其来,竟然攻破了克夷门?”
  西夏国主又问:“定州方面能守得住吗?”
  萧恭略微沉思,他轻轻摇头:“定州抽调了部分兵马前去银州防备种师中,定州的兵力比不过右厢朝顺军司,连右厢朝顺军司都守不住,定州……”
  稍停,萧恭决然的请求西夏国主:“大王,请西迁吧,这股宋军不知道由谁统领,来势如此凶猛,攻击速度如此之快,请大王西狩以避其锋芒。”
  某西夏大臣试探的问:“我们南线三大军司兵力集结,难道不能调他们来阻击这股宋军?我想这股宋军只是孤军深入,或许现在已经攻击乏力。”
  萧恭一指那燃亮的半个天空,缓缓的说:“来不及了,这股军队已经打到了克夷门,无论如何他们会到我兴庆府下转一转,而从南线调军,已经来不及了,我怕他们调回来,宋军已至城下。”
  西夏国主沉思了片刻,马上下令:“准备西狩。”
  皇宫大院,想要迁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西夏国主还没有把他舍不得丢弃的盆盆罐罐打包完毕,宋军的大炮已经轰响了。
  兴庆府不比别的西夏都城,它修建在邻近黄河的地方,这是西夏国都,西夏人耗费很大的力气,修建了几条环绕城墙的渠,以当作护城河,这渠水很深,原来是打算阻止骑兵渡河的,但宋军到了兴庆府城下,赵兴已经无所顾忌,他命令所有的战船一起冲滩,宋军的战船直接驶入护城渠中,火炮炮口几乎是抵着城墙开始轰击的。
  宋军一路打来,战船上装载的火药炮弹已经消耗了大半,眼看目的地就在前方,吃水减轻的战船也不打算过日子了,无数的战船直接把船头对准了城墙撞击,有些战船船头甚至深深嵌入轰塌的城墙里,而后,无数的宋军呐喊着,直接从船上登上城墙,开始向城中射击。
  崩溃,西夏国都彻底崩溃了。
  克夷门的火焰已经告诉西夏都城的人,来的这股宋军不是君子,他们不惮屠杀,不惮焚城。
  慌乱之下,西夏人全乱了,企图逃窜的西夏国主发现他找不见一支成建制的部队,所有的人都在朝宋军攻击的反方向逃窜,被人流挟裹的西夏国主直到奔出国都二三十里才歇了口气,他回身仰望西夏国都,嚎啕大哭:“祖宗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愧对列祖列宗!”
  西夏国主站在道路上大哭的时候,路过他的人没有停下脚步,等西夏国主哭完,这才发现他身边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大臣,他张皇四顾,问左右:“为今之计,该向何去?”
  左右茫然以对:“或许该去西凉军司,再或许该去甘肃军司(宣化府、即今日张掖)……”
  西夏国主左右寻找,问:“国相何在?”
  左右无言以对,西夏国主再问:“宋军五路进击,唯青唐方面迟迟未动,若青唐方面动手了,凉州与甘肃首当其冲,我们又该逃向何方?”
  西夏国主这个问题有人回答了,久不露面的国相萧恭引领着一队家丁从路边冒了出来,答:“当去凉州,宋国初定青唐,我猜青唐可能是虚张声势,他们并没有余力攻击我们,故此我等当去西凉暂避,等待三大军司回军相战的结果……”
  

第四百零一章 屠城战
  “国相……”,见到国相萧恭,西夏国主李乾顺可算找到组织了,他带着哭腔呼唤。
  身在西夏国土但却走投无路的西夏国主见到见到自己的宰相,第一感觉竟然是:饿。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几顿饭没吃了。可才一张嘴,他很自觉的发现,这紧要关头,说这些,很不合适……那么,唯有哭泣。
  君臣俩合乎自己身份的相对拥泣片刻,西夏国主(崇宗)又想起了宋军,他张皇四顾,语不成声的询问:“萧国相,宿卫军何在?六班直都去了哪里,妹勒呢?浪讹遇移死哪里去了?”
  “妹勒”、“浪讹遇移”在西夏官职中,是宿卫亲军数一数二的大班头,用现在的话说,他们是“大内首席高手”。
  萧国相叹了口气,摊开双手,答:“国主,如今这情景,哪里去寻找他们?”
  西夏国主张了张嘴,似乎想就地大吼几嗓子,但他马上捂住了嘴,担心的瞥了瞥兴庆府方向,似乎怕他的呼唤引来宋军的追击。
  国相萧恭见到他的国主成了这模样,无奈地深深叹气,有气无力地劝解:“陛下,我们先摆驾贺兰山吧——宋军不一定敢追入山中,我们可以在贺兰山歇息一会儿。”
  国相萧恭猜得不错,宋军压根没有追击的意思。此刻,赵兴的坐舟正撞上兴庆府城墙,他直接从甲板上跳上残缺的断墙,挥舞着站刀大呼:“殄灭无遗?以死之,以灭之!”
  这句话用现代意思表达,那就是:有杀错,没放过。
  这句话,原话是成吉思汗说的。他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城中四处冒出火头,浓烟滚滚,宋军士兵嗷嗷叫的、越过赵兴蜂拥入城,远处,不少宋军正冒着烟火突击……当然,他们本身也是烟火的制造者。赵兴只稍稍呆了片刻,马上追着士兵喊:“谁占领,谁拥有!”
  这话的原话,是西班牙殖民者喊出来的。
  赵兴这道命令,等于说他把西夏国都的财宝全部赏给了战胜的士兵。
  这话喊完后,赵兴船上,连船夫与厨子都坐不住了,他们顺手操起一把菜刀向外冲去,手慢的人抢不到菜刀,连板凳也不放过,提着小板凳从甲板上嗷嗷叫的扑向城中。
  赵兴提着战刀正准备纵身跳下城墙,闾丘观急的在身后大喊:“止步,太师止步!”
  赵兴扭头不满的瞪着闾丘观,闾丘观拱了拱手,表情严峻:“太师若将此城赏给将士们,则谁都可以入城,唯太师不可!”
  赵兴一听这提醒,浑身冒出一股冷汗,他转头看了看,满船上只剩下军情司、统计局的几个官员,以及他身边的侍卫。
  赵兴慢慢的点点头,他将腰刀插回鞘内,摆手示意闾丘观:“快带人去伪王皇宫、去兴庆府官衙,立刻给我接管皇宫与西夏官衙。告诉士兵们,我们汉人不是野兽,所以,杀敌可以,破坏不行——谁敢烧书,就是我的敌人。兴庆府所藏典籍与户籍资料、文书、史籍等等,都属于官家,属于大宋……以及属于我,敢破获我的财产,想想我‘赵老虎’的名号吧。”
  闾丘观又问:“那么,太师今夜如何处置?”
  赵兴看了看左右,回答:“今夜,我就宿在船上。”
  闾丘观思考了一下,答应一声,领着人跳上城墙。赵兴目送对方远去,怏怏返回甲板,慢慢坐下。此时,他身边大半的侍卫已经尾随闾丘观而去,只有源业平带着几名倭族士兵守在赵兴身边。而温溪星那厮,早已经跑的不知去向。
  城里喊杀声一片,此起彼伏的枪声,外加不时响起的爆炸声,哭喊声、嚎叫声、哀求声响成一片,这简直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情景,烈火、浓烟,间中不时从烟火中跳出的身披火红军服的宋军,赵兴闭眼倾听着这些响动,他没等到源业平的回答,轻轻的说:“百年了,我陕西百姓日日年年经历这样的场景,他们哭喊,他们哀求,他们走投无路,他们求助无门——但他们只能忍受。
  现在,一切颠倒了,轮到夏人哭喊哀求了……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没心没肺,我怎么听着这声音格外享受。”
  源业平鞠了个躬:“勇士应该在烈火与鲜血中享受生命,譬如樱花,开的灿烂,凋谢的壮烈!西夏勇士抢劫一生,他们生于刀剑,灿烂于刀剑,也该死于刀剑。这是他们必须承受的结果。临死哀号,这也是他们最后的生命之歌,大人喜欢聆听,那是因为:此当为神灵赏赐于胜利者的特权,唯有胜利者才有机会听到‘死亡之歌’……
  可惜,眼前这场音乐我却无法亲身享受,不过,我一个倭人,能追随在长门殿身边,见证这一‘灭国’的历史时刻,这一生也值了,何必与秦人争夺抢夺复仇的机会?”
  源业平前半截话是回答赵兴的问讯,后半句则是解释——他一个倭族人,虽然自认“衣冠唐制度,礼乐汉文章”,甚至自认是“汉种”,但毕竟这是一场复仇之战,能够亲身参与这场大宋发动的“灭国战”,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在这场战争中,大宋需要的是本民族的英雄,所以他不与宋人去抢这个风头。
  赵兴指了指兴庆府,好奇的询问:“兴庆府共有多少人口?”
  源业平回答:“据统计局查探,兴庆府总共约一万一千户人口。”
  “哦,那就是大约有十万人口。也算是大城市了。”
  源业平摇头:“没有那么多,我们曾经核查过,夏国连年战争,人丁单薄,整个宿卫亲军才有三千人马,分为六个班直,而兴庆府总人口也就是六万余人——这人口数量还要算上西夏的三个女抄营(女兵营)。”
  没错,兴庆府总共也就是六万人,其中有四万多是女人与孩子,而青壮男丁也就是两万出头。
  宋代,整个世界的城市化程度并不高,一座城市拥有二十万人口,已经是国际大都会。因为这时代没有楼房,而一户平常人家,过日子至少需要好几个房间,比如厨房、卧室、猪圈……一座城市拥有二十万人口,其住宅方面所占用土地,已经超过了现代百万人口城市的占地面积。这么多的人口不种粮食,对于农业社会来说是很大的负担。
  所以,推算起来,夏国国都有六万常驻人口,加上一万多的流动人口,总人口数量能够达到八万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赵兴心中推算完,他放下了悬在半空中的心思:“这就好,这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遭遇巷战。”
  源业平躬身回答:“太尉猜想的正确,兴庆府遭到突然袭击,他们的指挥系统已经乱了,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很难组织起来有效的抵抗——源某在这里祝贺太师立下灭国之功,西夏国主已经完了,西夏国已经完了。”
  赵兴望了望紧挨的兴庆府的贺兰山,轻轻摇头:“还没有完,我们的战争这才刚刚开始。”
  入暮时分,城中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宋军开始按条块分割进行区域搜索,闾丘观带着兴庆府户籍赶到赵兴船上,兴奋的汇报:“太师,已经查清,六班直统领我们已经打死了五个,唯独‘没罗埋布’找不见尸首,现在士兵们正在四处搜索,但那个跳梁小丑,虽生亦无障,小患都算不上。”
  赵兴点点头,闾丘观继续汇报:“据各防区粗略统计:我们共击毙男丁一万三千人,俘虏女兵两万余人,也就是说,大约半数夏人逃出城外,这数目虽然大了点,但我们只是从河岸一侧登城突击,其余各部推进的速度并不快,所以他们逃了出去,也是可以理解。
  不过,西夏王族有一百三十七人被俘,据统计,他们只有二三十人逃脱,逃出去的人当中,只有两名是王族直系,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末枝旁节,那几个,平常都不大活动,即使有人想拥戴他们,也要有人相信才行。
  如今,西夏后裔约八成被俘,除此之外,城中还有一些党项贵人也没有逃出去,我盘点了一下,逃出去的大多数是男丁与健壮的妇女,他们当时大多数在城墙之上,见到局势不妙,连家也没顾上回便反身逃遁——据士兵们观察,他们多数向北逃亡,逃入了贺兰山中……”
  赵兴摆摆手:“无根之萍,疥癣之患也,无关紧要。”
  西夏的兴庆府位于一个盆地中,北面是贺兰山,南方是衡山山脉。翻过贺兰山就是腾格里沙漠,逃入贺兰山的西夏人想要再回到兴庆府,已经不可能了。而想要翻越千里贺兰山,再穿过腾格里沙漠逃亡……估计等他们成功后,也是明年了。
  稍停,赵兴摸着下巴说:“我军已破兴庆府,可惜南路的军马并不知道我们的消息……嗯,把西夏王族拉到通向南路的河边,让他们穿好衣服,带齐官印文件——就近斩杀,尸体抛入河中,让他们顺流飘荡……”
  西夏南线的河流都是些小河沟,这样的河沟唯有羊皮筏能够顺流飘荡,但仍有许多地方,甚至羊皮筏也无法通过。因此,宋军吃水很深的战船根本别想进入南线。如今赵兴打穿了西夏国都,西夏的大部分兵力都在他与南线小种经略的合围中,但目前消息不同,为了通知南线部队,赵兴只想到这个的“笨办法”——用西夏王族的尸体。
  闾丘观的回答说明他也是个狠人,他笑眯眯的回答:“兴庆府俘虏的男丁不足一万五千人,这些人不够杀的,抛入江中,形成不了大片的尸群,使得南线将士看见并警醒……不如,再从兴庆府周围搜罗一下,凑足五万余人,那才壮观。”
  闾丘观笑眯眯的在死亡名册上增加了三万余人,赵兴当然不介意,他随口答:“这事,你去办!”
  与此同时,京城里,百官仍然闭门坐在皇宫中。三月三,金明池对外开放,本来皇帝该与百官一起,加上新科进士一起主持开元仪式,但百官把自己锁在皇宫中,直到三月十五日仍然闭门不出,京城百姓已经感觉到了蹊跷,传言四起,什么版本都有。
  半个月了,从赵兴出击已经有半个月,文武百官把自己锁在皇宫里也有十余天,这苦苦等待的日子实在难熬,皇宫里的大臣们已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徽宗皇帝也从自己的艺术世界中惊醒,屡次遣人询问原因,但都被百官含糊其辞的应付过去。
  张商英坐困愁沉,他仰望着浓云密布的天空,发愁的自言自语:“三月十五了,我们再不开门出去,京城百姓不免乱加猜测,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张商英感慨完毕,发觉左右无人答话,该发呆的依旧在发呆,该读书的装模作样拿着倒持的书页若有所思的翻动,张商英忍不住问一旁练习书法的黄庭坚:“鲁直,你说赵离人能成功吗?”
  黄庭坚用心的写完最后一个笔画,他提起笔,满意的看看自己的作品,目光盯着写就的字帖,心不在焉的回答:“应该没问题,十五天过去了,辽人那里毫无动静,按说赵离人若是前进不得,辽人也该得知消息了。”
  张商英转向枢密使刘逵,又问:“前线都是什么情况?”
  刘逵倒拿着一本《论语》摇头晃脑的品读,他没有发觉自己把书拿倒了,只是这《论语》从小背到大,他虽然看着倒的字,但因为心思不在书上,嘴中便无意识的背诵出《论语》中的句子,在他眼睛里,自己并没有拿倒书,《论语》中的字迹仍一一呈现在眼前,历历在目。
  刘逵一边品读,一边摇头晃脑,听到张商英的问话,刘逵扫了一眼大殿中的屏风,屏风上,原来道君皇帝画的花鸟图已被撤下,换上了一副巨大的陕西地图——这地图是南洋衙门出的版本,地图很大,连附近的山形都绘制上去了。
  刘逵望了一眼地图,赞赏说:“南洋衙门这地图真精细,我听说沈括曾经帮助赵离人制作过地图,坡仙过去也制作过地图,不愧是苏门弟子啊,这地图做的真精细,真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张商英不耐烦的催问:“我没问这地图是哪里制作的,我问的是前线的情况。”
  刘逵冲着地图若有所思的点头,心不在焉的回答:“五日前我已经要求南线陕西四路每日一报,昨日的战报是:秦凤军自会州出发、左翼度过柔狼山、中军在杀牛岭遇阻,至今已经五日了;环庆军进展顺利,他们自白马川而出,目前正在春岗峡激战;泾源路翻过长城岭,已包围大吴神流堆,开始于嘉宁军司正面交手;鄜延路自无定河侧袭,三日前克银州,正在向祥佑军司推进。”
  张商英赞叹:“目前来说,唯独鄜延路战果最为理想,竟然攻克了银州。”
  刘逵摇头,自言自语的叹息:“攻克银州没有用,银州在衡山之北,我军若守银州,四面都是夏人,而我们的转运物资要翻越整个衡山,补给不畅啊。除非……”
  黄庭坚抬起眼皮,插话说:“除非赵离人攻克兴庆府,把战线推进到贺兰山下,这样,隔着茫茫沙漠,隔着一座贺兰山,我军攻守易位,这一盘棋才算是活了。”
  张商英冷哼了一声:“攻克兴庆府,把战线推进到贺兰山下,如此一来,夏国还存在么——黄相好大的胃口。”
  刘逵仰望着那幅地图,继续用痴迷的语气轻声自语:“这几天我仔细研究了地图,越研究越发现这水路进击之策实在妙:辽国的东胜州被黄河划了个大弯,隔绝在黄河之南,而整个西夏就是一个放大的东胜州,黄河这一个弯绕下去,把兴庆府、把定州等河东之地全部圈在南岸,沿河进攻,只要赵离人到了兴庆府下,还能有几艘战船飘浮,他用这些战船沿江巡逻,整个夏国最肥沃的河东之地全部被圈进了我们的网套,妙,实在是妙!”
  张商英听了刘逵的介绍,他赶忙扑到地图跟前,顺着黄河的走势比划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没错,顺河进击,只要战船打到了兴庆府,他赵离人就可以把河东所有的军队全部拦在黄河之南,即使西夏国主没有被逮住,他已经完了,河东百万百姓,贺兰山下最肥沃的牧场都到了大宋手里,乾顺即使逃了出去,能有何作为?”
  停了停,张商英求证的询问刘逵:“你我都看到了这点,他赵离人不会看不清这点吧?”
  刘逵旁若无人的点点头:“当然,我们当初都没有看到黄河的便利之处,唯独赵离人看出来了,而且他屡屡用上了这一手,现如今,他不可能看不清吧。”
  张商英马上招呼太监:“陕西四位经略派来的使者何在,唤他们来,问一问具体情况?”
  黄鲁直轻轻的把毛笔放下,他万事无忧的抄起了手,淡淡的回答:“赵离人能不能看到这一点,已经与我无关了,我这一任上,能够筹划剿灭西夏,也该知足了。”
  张商英愕然的停住了脚步,他回身看着黄庭坚,难以置信的反问:“鲁直有了求去之心?”
  

第四百零二章 静坐战
  黄庭坚点点头:“赵离人被我指使到耽罗岛,我若不去陪他,恐怕那头老虎会暴跳如雷。”
  张耒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的拍了一下肚子。张商英听了,眼珠转了转,他终究不能像黄庭坚一样放的开,便试探的问:“黄相去后,何者继任?”
  黄庭坚一指王钦若,答:“我党早已经计划好了,钦若兄接我的位置,可妥?”
  张商英刚才那么一问,等于告诉黄庭坚,他黄庭坚可以退任,他张商英却不能走,所以他才问自己将来的搭档是谁。
  王钦若一直在磨墨,他似乎在替黄庭坚磨墨,但黄庭坚写完了字,已经停笔了,他还在若有所思的转动着磨块,听到黄庭坚的话,他宠辱没惊的冲张商英轻轻点点头,继续悠然自得的磨着墨,墨池已经满了,他却毫不在意,继续把转动着墨块,一门心思的研墨。
  张商英瞥了一眼王钦若手中的墨条,惋惜的说:“这可是一块唐朝的徽州墨,你这一会儿功夫,糟蹋了半根金铤。”
  唐朝的徽州香墨价值昂贵,每根售价一块金铤(一根金条)。宋代虽然唐墨遗留下来的还算多,但像王钦若这样挥霍的,纯粹把研墨当作锻炼身体,简直是令人抓狂。
  大殿中的人不少,但实际上他们坐的位置都是按照所属党派自发聚集起来的,枢密使刘逵身边围拢着一群旧党,张商英这边是新党,黄庭坚这堆人纯属于中间派。
  各党派消磨时间的方法也基本一致,旧党人员多数倒拿着书籍,在那摇头晃脑背诵诗书,新党人员则用下棋打发光阴,而中间派都是些文人,喜欢摆弄字画,除了黄庭坚在写字外,张耒也在写字,不过他没有用王钦若研的墨……总而言之,大家都在无所事事,都在等待对方先做决策。
  张商英停顿了一下,回答:“钦若兄为左相,也算顺理成章,只是不知开封府尹由谁继任?”
  刘逵插话:“范锷之子!”
  张商英张大嘴:“范锷有三个儿子中了进士,这厮真会养儿子,不知你们说的是哪个儿子?”
  范锷属于旧党,中间派让出了开封府尹的位置,由旧党接掌,这说明两派已经勾结起来了,张商英只一转念,马上问:“侯蒙那里有什么动作?”
  刘逵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赵离人之后,南洋北洋的事情枢密院何时过问过?由他们折腾去吧,我现在跟道君陛下一样的心思:只要拿钱来,别的事一概不问。”
  张商英附和:“没错,今年北洋衙门的税收也逐渐上来了,天津城越来越能搂钱,渤海人现在什么都敢卖,只要我们提供火药,他们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卖。”
  稍停,张商英又问:“青唐方面有什么动作?”
  张商英问这话的时候,陕西四名经略使派在京城的使者刚刚走入殿中,在朝堂大臣封门办公的时期,他们四位也被关在了宫中,只能接收外界信息,却无法向外传递片言只语。
  秦风路经略使刘仲武派来的使节回答:“‘漧难河’答应如期动手,但他又说:鞑靼部族已经献出自己最美的花朵,还献上族中无数条生命,现在鞑靼族是一支受伤的老狗,只能站到一边帮助吠叫,却不能真格动手了——此前传来的消息,鞑靼族翻越了大雪山(祁连山),目前已占据胭脂山,切断了甘肃军司与西凉府(凉州军司)的联系。”
  秦风路的使者说的几个词让张商英颇有感慨,他拍着大腿赞叹:“昔日汉武帝派霍去病与卫青远及匈奴,那首匈奴歌怎么唱的——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好啊,我大宋今日重现汉武雄风,黄相这一退,了无遗憾了。”
  张商英这么说,等于默许了黄鲁直退任,以及王钦若接任的安排。黄鲁直听完这话,轻轻点头,他慢慢的冲自己的字帖吹着气,想加快墨汁的干硬的速度。恰巧,一名太监捧着几幅字画从殿前经过,并面有喜色。了无牵挂的黄庭坚也有了闲情,他招手唤过那名太监,和蔼的问:“官家又画什么画了?展开来看看。”
  太监拱手回答:“不是官家,是一名叫张择端的画师……”
  稍作停顿,太监进一步解释:“道君陛下今日召请各路名画家作画。作画者都是一时之选。画的都是月季图。道君看过大多数画后,无一句夸赞之辞——其中也包括米芾米癫子的画。但等道君陛下看过并无名气的新近画家张择端所画《斜枝月季》,便大加赞赏,并特赐张择端服绯。”
  当时,只有官居六品方可穿绯色袍服。道君这一赏赐,意味着他不经吏部许可,不遵守正常的选官升官程序,便特拔张择端升任六品官。
  想当年赵兴升任六品何等艰难。而在座的都是进士,他们都是从九品官做起,一步步才坐到了目前这个位置,所以,道君对这名画师的提拔,是对全体朝堂内官员的侮辱,是把他们的脸面噼里啪啦打的山响。
  太监看朝堂内的官员脸色不好,马上又解释:“米癫子不服,问道君陛下这幅画为什么好。道君的理由是:月季花四时、朝暮的花叶均不相同,极其难画;而此人画的是春天正午时分的月季,一丝不差。所以重赏。”
  张商英沉吟不语,黄庭坚淡淡一笑:“那就由我来批驳——这也算我为相任上最后一份公文吧。”
  刘逵翻了个白眼,插话:“我附署。”
  张商英神情一动,咬牙说:“哪能由黄相独署——这份驳文不要给官家看了,黄相奏议,我直接用执政笔贴黄,驳回官家对张择端的任命——送到燕王那里直接用印。”
  这下子,张择端当不成六品官了。
  不仅如此,道君皇帝随心所欲的这次升迁令,得罪了当时朝堂上所有的大臣,得罪了天下读书进举的科举士子。此后,后任朝堂大臣继续黄庭坚张商英的政见,执拗地始终为难张择端,使得张择端终身没机会穿上绯衣。
  朝堂上那种沉闷的气氛,最终被张择端的意外升迁引开火力。而西夏人没那么幸运,全世界宋军的注意力逐渐专注起来。当日夜,刘仲武所在的秦风路首先发现不对劲,有斥候来报:“刘经略,夏军不见了,杀牛岭上没有一兵一卒,我们只找见了西夏人丢弃的营寨。”
  刘仲武摸着胡子,若有所思的问:“这种状况多久了?”
  斥候回答:“就今天。往常夏军虽然步步后撤,但他们的斥候还围绕在我们左右,一有机会就过来骚扰刺探,但今天早晨一个夏军斥候都没有出现,兄弟们觉得奇怪,便前去寻找,结果越找越远,竟然发现夏军隐藏在山坳中的中军大营——但即使这座隐秘的中军大营,夏军都把它废弃了,他们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没有收拾,似乎退的很匆忙。”
  赵兴与陕西四路的作战计划并没有传达到中级军官,斥候这一层次尚不清楚陕西的整体战略,但高级军官清楚,秦风路第七将(宋军秦风路总预备队正将)廉福惊问:“莫非太师那里有了动静?”
  刘仲武呆若木鸡的思考了片刻,慢慢的回答:“也或许是西夏人的诱兵之策……来人,明日把行军距离加多一倍,斥候搜索范围也加大一倍。”
  这几天,秦风路每天前进五里,每隔五里便停顿一天,直到把自己的临时营寨修的固若金汤,才懒洋洋的离开原先的营寨向前推进,现在刘仲武下令将每天的进军距离增加多一倍,意味着每天行军十里,按这个速度,等他推进到兴庆府下,大约需要一年零七个月。
  陕西四路中,环庆的行动最为大胆,虽然自赵兴在环庆任职后,夏军增大了面对环庆的兵力,使得环庆宋军推进的极为艰难,但这一天,当他们几乎是与刘仲武同一时间察觉了夏军动态时,对赵兴近乎盲目的信任,使他们毫不犹豫发动全军突击,将阵线直接推进到荫井——当日,环庆攻破清远军,稍事休整,继续向静塞军司进逼。
  与此同时,泾源路经略比刘仲武胆子还小,他发现夏军的异状后,不仅没有加快行程,反而缩了回去,此外,鄜延路也在迟疑未定——结果,环庆军的突击,立刻使自己成了鲜明的突出部。
  第三日,鄜延路经略种师中接到快马传递来的环庆消息,大惊失色,他扑到地图前,一边研究诸军态势,一边跺脚:“泾源路胆小如鼠,秦风路犹疑未定,除了环庆,大家都在静坐,反而使环庆成为突出部——坏事了,坏事了。”
  折可适从种师中肩后观看着各军的形态,叹了口气说:“晚了,夏军要现在动手,环庆路已经灭亡了——我们已经、来不及、提醒他们了。”
  稍停,折可适又说:“估计时间,太尉该越过顺化渡了吧,或许太尉的行动已经惊动了整个西夏,我们应该把军队粘上去,令祥佑军司脱身不得。”
  种师中继续跺脚:“已经查明,西夏四大军司抽调了精兵集结在耀德城,正对着环庆方面……你说的没错,耀德城现在距离环庆军也就是一天的路途,没准现在他们已经包围了环庆军。”
  折可适拍着地图催促:“大胆点,我们应该再大胆点——我们明明知道太尉在孤军深入,我们就应该死死的靠上去,令祥佑军司脱身不得。”
  种师中叹息:“估计时间,太师该动手了,但路途遥遥,我们又怎么知道太师的进展……夏军全是骑兵,我们若悍然突击,夏军的骑兵完全可以在打击我们完后,再回军袭击太师。”
  折可适也对眼前的局势一脸迷惑:“太师跟我们约定十天抵达顺化渡,现在十五天了,估计时间他应该动手了。”
  “还不够,远远还不够”,种师中频频摇头:“估计时间,太师应该动手了,但西夏的消息要送到前线,还要至少两天。若两天后夏军突然后撤,我绝对会靠上去,但现在——两天的时间,足够让夏军吃了我们的冒进军队,再安然撤出战场。”
  种师中还在犯愁,一名士兵脸色慌乱的窜了进来,不顾礼仪的乱喊:“种经略,祥佑军司来人了,来使居然说……说他打算向我们投降?”
  种师中与折可适相互看了一眼,面露惊喜,种师中连忙说:“快请快请!”
  按惯例,对敌国使节是不能用请字的,但种师中太激动了,情不自禁的用上官场礼节性寒暄的话。报讯的宋军士兵没有察觉错误,他已经顾不得了,一翻身又窜出帐外。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连头披风的男子被迎进了帐篷,这名夏人身穿着夏国官员的制服,一看就不像一个普通将领,种师中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恰当的礼仪,他沉沉喝到:“来人通名?”
  来人文雅的拱了拱手,这是宋人的礼节——宋人不跪。但党项人的官场礼节应该是行跪礼,只是种师中心情激荡,也没有追究。他屏住呼吸,只听来人平静的通名:“伪夏左卫将军、石州节度使、御前侍讲、后门宫寝待命李莫愁,特向宋军求降。”
  西夏人与宋军相持多年了,石州有什么将领鄜延路都了如指掌,这位李莫愁正是李氏家族的远房侄子,也是李姓重要的统兵将领,种师中与折可适相互看了一眼,心有意会,种师中淡淡然的问:“李家的人,怎么也出降了,蹊跷?”
  李莫愁看了一眼种师中,平静的回答:“种经略还在与我隐瞒吗?贵国五路攻夏,不过是佯动,你们的奇兵已经奏效——我祥佑军司如今不得不降,可是我有一个条件,请贵军无论如何保留我李氏性命,否则的话,我李氏宁愿举城同焚,也誓不归降。”
  种师中眯起了眼睛,直爽的回答:“没错,我们是有一手暗棋,是作为伏手奇兵出击……估计时间,它已经该奏效了。但路途遥遥,讯息不通,我们怎知道那步棋进行的如何?世事难料,我们又怎么知道李大人投降的诚意呢?”
  

第四百零三章 外交战
  李莫愁深深的叹了一口粗气,他脸色煞白,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不让声调颤抖:“贵国那计‘伏手’是宋国第一将吧……嘿啊,我等已经摸清了状况,你们竟然派出了赵老虎来兵情险招。论起来,那头老虎实在胆大包天,他竟然神奇的从东方逆袭而来,我夏国的人至今还不清楚他是如何偷偷越过了边境,钻到了我们的腹地。”
  种师中与折可适不约而同的反问:“怎么说?”
  李莫愁呻吟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三日前,赵太师已破兴庆府,敝国国主西狩。”
  这几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种师中与折可适都跳了起来,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忘形的拥抱在一起,大呼:“成功了!”
  李莫愁神情哀伤,他心碎的看了这两个男人欢呼,等到他们平静下来,李莫愁继续补充:“接踵传来的消息说,赵太师逼降黑山威福军司,攻破白马强镇军司,火焚右厢朝顺军司……再后来,赵太师在兴庆府说:‘殄灭无遗?以死之,以灭之!’……
  这几天,灵州川、葫芦河上飘满了尸体,许多人都身穿西夏王族的服饰,有认得的人说:他们果然是王族……据粗略估计,顺江漂流的尸体不下一万具。因此,整个河东都乱了,百姓惶惶不安。
  今日一早,我已经接到国主西狩的消息,国相正在四处召集人马西狩护驾,但我的人说黄河已经封锁了,宋军的战船来往河道,但有人靠近江岸,立刻开炮轰击,无分平民与军队,无分老幼……”
  李莫愁深深吸了口气,摊开双手说:“好吧,发发慈悲啊——我已经跟你说了实话:整个河东大军的后路都断了,耀德城的预备队正在向翔庆军(西平府、灵州)移动,准备在那里与赵太师进行决战……好吧,我实话说,我已经接到了国相的召请令,但我知道他们是螳臂挡车。因为大军渡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赵太师一艘炮舰可以封锁百里河段,我们的援军想强行渡河,最终,只能与河中的鱼鳖为友。
  赵太师——他是屠夫,他睚眦必报……现在西夏的河流已经被鲜血染红,河面上飘浮的尸体阻塞了江流,我还听说……黑山威福军司的张琮投降之后,下落不明,张氏与我李氏境遇相同,我担心李氏向太师投降,也遭此下场,所以就来转求二位。
  想必二位目前还不知道夏境的情况吧,我把情况给你们如实交代,不求别的,只求你们给我一个承诺,若能放过我阖家大小性命,祥佑军司愿意举城而降,否则的话,我们宁愿举城玉碎。”
  折可适已经悄悄的溜出帐外,种师中犹豫了一下,勉强回答:“你说了实话,我也跟你说实话吧,我——我自己也害怕那头老虎发怒,所以我的承诺,在他面前没有用,他若发起怒来,我只能退避三舍——你求我,真的没用啊。”
  李莫愁连续抽了几口冷气,他想说什么,但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勉强拱拱手,准备告辞,种师中连忙阻止,沉吟的说:“我虽然不能承诺什么,但我答应替你尽量说情……我不敢向你保证什么,但想来,我家数代在边境上替大宋守边,太师多少要看一点面子……不过这个面子能有多少,我真不敢保证。”
  李莫愁想了片刻,勉强笑着说:“种经略既然这么答应了,我阖族只能指望你了……”
  稍作停顿,李莫愁仔细打量种师中,又说:“小种经略刚才说怕那头老虎,这也不足为奇,下官平生身经百战,也曾坐在尸体上大口啃冷馒头,夜晚睡在尸体丛中,坦然无惧,但一想到那头老虎发怒的神情,下官却失去了对抗的勇气……对此,下官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妄自号称‘李族勇士’,竟然连求见他的勇气都没有。”
  此时,折可适正在帐外书写文书,他将文书封好,唤过一名传信兵,竭力用类似谢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安变色”的态度,轻描淡写的吩咐传信兵:“八百里加急……不,你直接去洛川,找‘迅猛兽急脚行’,让他们用快船将你送往京城——记住,用最快的速度传递这个消息。”
  传信兵心痒难耐,他抓耳挠腮半晌,追问:“殿帅,这前方打的正紧,你怎么让我去京城送信……帐中还有一个祥佑军司的大官,有啥好事,透个底?也好让我知道沿路如何行事。”
  折可适憋不住了,他脸上展开一个灿烂的微笑,轻声说:“太师已破兴庆府,西夏国主西狩了。”
  传令兵愣了一下,大叫一声,不要命的冲外跑去,折可适在他身后大叫:“军情紧急,休得张扬。”
  折可适之前的镇定自若影响了传令兵,那传令兵自己躲在一边笑了一阵,而后板起脸来,翻身跳上战马,一路快马加鞭的向洛河驿站奔去。奔入驿站换马的时候,他一边大口大口吞咽着食物,一边憋不住的乐。
  传令兵用的是八百里加急的传信符,驿站的马匹也要首先提供给他,数名在驿站等候的官员不耐烦地看着那急脚(传令兵)夺取他们的驿马,却不着急走,只躲在一边傻笑,笑一声,喝一口水,再笑一声吞一口馒头。在一旁等待的官员忍不住责骂:“呆子,抢了官人的马,就乐成这样?”
  “你懂什么——咱家传递的是八百里军情——太师已破兴庆府,西夏国主西逃,太师正在追击,我陕西全面发动反击……百年大恨啊……西夏,万乘之国……”
  说到这里,传令兵才发现他什么都说出来了,这保密问题,恐怕……
  在场的官员听到这消息后,也一愣,一个官员跳了起来,大声斥骂:“疯子,疯子,什么话你都敢说吗?太师在南洋衙门,怎么会到了西夏!”
  一名从京城出来的官员若有所思:“或许他说的是真事,也未可知——朝堂大臣从三月初一就开始封闭皇宫,奏章只准送进去,却不能送出来片言只语,满京城都在琢磨这个怪事,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京城里,朝堂大臣仍在焦灼不安等待着西夏方面的消息,王钦若没有黄庭坚那种泰山奔于前而不慌不忙的风度,这几天里,他已经数度不放心的询问黄庭坚与张耒:“不会有事吧?这一去半个多月,陕西方面不会有意外吧?”
  黄庭坚微笑不语,张耒拍拍肚子,坦然的回答:“你不知道赵离人筹划的经过,所以才有这样的忧虑……哈哈,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在广州看到过他筹划对交趾的战争,以及筹划如何残食南洋。从那以后,我对他的筹划能力也只有‘钦佩’俩个字。我相信,他既然动手了,事先一定做足了准备工作。”
  黄庭坚举起毛笔,笔悬在半空中,见左右官员离得远,他压低嗓门,轻描淡写的说:“也还是有一些迹象可以寻找的,比如……”
  王钦若赶紧问:“比如什么?”
  黄庭坚重重的落下笔,旁若无人的回答:“在广州八年,我从赵离人身上学会了一点:要学会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攻夏的事情闹开之后,我调来了陕西官员的所有奏章,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两年前,种师中突然告病达三个月之久,而同一时间,赵离人也突然在杭州消失。这还不是巧合吗?
  更巧合的是:北洋衙门侯蒙刚刚接掌提举官印,麾下督帅石诚突然在城中颁布了戒严令——这三件事联系在一起,我猜:当时种师中、赵离人一定在登州,他们两人在登州举行了秘密会面,而安排这一会面场地的就是赵离人的弟子:石诚。”
  王钦若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问:“黄相是说,他们在两年前就开始筹划这场战争?”
  黄庭坚运笔如飞,在画纸上腾磨着,他头也不抬的回答:“没错,我之所以认为他们在两年前便开始筹划这场战事,是因为之后发生了一连串怪事:首先是木头!赵离人要造船奇袭西夏,这运兵船,他不可能扛着去陕西,而陕西一片荒芜,找不见合适的造船木材,所以,造船的木材必须从外面运,恰好,此后陕西接连上书,以各种理由扣押了大批造船用木材——这就是关键。
  两年了,整整两年,我还在奇怪,依赵离人那种闲不住的性格,怎会有两年安静时间,怎会两年里安安分分的在杭州训练新兵,而在此期间,陕西方面在做什么?”
  张耒若无其事的回答:“也在训练,一边训练一边造船。”
  黄庭坚停住了话题,他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画作,轻轻点头:“这场战争需要大量的军械物资,我不知道这些物资以什么名义运到陕西,并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储存起来,但想到赵离人的手段,不过是运用普通商人,通商嘛,无人注意,无人禁止。如此一来,他既然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一定发现不了。
  私自调配如此巨量的军械,乃是朝廷大忌,然而,身为他的同党,我只能帮他隐瞒,并且要在朝廷发现之前替他免责,所以,才有了解除他南洋衙门提举官职的举动……二位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瞒了,陕西的奏折都在我的书房,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从那里头会发现这件事情的脉络。”
  王钦若愣了一下,看张耒若无其事,他也反应过来,马上回答:“我何必知道的那么清楚,我只需知道有人在两年前就开始策划这场战争,所以我们胜利的把握很大——这就足够了……嗯,对外人我绝不会承认这点,我要说:朝廷是临时起意,将赵离人调往陕西……”
  王钦若没有说完,他耳边已经捕捉到一连串脚步声,他马上止住了话题,示意众人向门外观看。
  门外进来的是一名太监,他有点气急败坏,脸上带着一个巴掌印,愤愤不平的向黄庭坚哭诉:“黄相,你可要替我做主啊,吐蕃人已经在驿馆里闹僵起来,要强行闯宫。”
  张商英听见这里的动静,慢慢的踱了过来。原本大殿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焦灼中等待进一步消息,张商英听到太监的说话声,急忙过来问:“有消息了吗?”
  王钦若抢着回答:“张相何必心急,往年一场战事一打经年,如今这才半个月,会有什么消息?”
  不愧是同党,刚才王钦若也心神不属,现在他反而开解张商英。
  张商英笑着摇头:“我到不心忧这场战事的结果,只是赵离人乃本朝太尉,一方大员,他既然出战了,朝廷总需要知道这位‘本朝第一将’的安危。”
  黄庭坚一指太监脸上的巴掌,平静的回答:“是吐蕃人闹事,他们求和的使者赶到京城的时候,我们恰好宣布封宫,吐蕃使者在外面屡屡求见,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所以闹僵起来。”
  张商英摇头:“小小的一个吐蕃使者,也敢来大宋宫廷门外闹事,吩咐司礼官,叉将出去。”
  “叉将出去”是宋朝的一种待客方式,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掐着脖子踢出去。
  那太监拖着哭腔回答:“不能啊,黄相、张相,在宣德楼外等候的还有辽国与西夏使者,他们看着吐蕃使者闹事,在一旁冷言冷语,司礼官怀疑吐蕃使者是受人挑唆,所以他们不敢做主……”
  张商英沉吟片刻,转脸用商量的口气询问黄庭坚与王钦若:“黄相、钦若,我们闭宫多日了,外面难免议论纷纷,如今辽国使者、西夏使者与吐蕃使者一起求见,恐怕不能推脱,不如见一见吧。”
  张商英不询问张耒,询问王钦若,是因为王钦若是预定的中间党派接班人,执政秉笔的接班人。
  黄庭坚对张商英的询问不置可否,王钦若被点名了,他思索片刻,转而询问黄庭坚:“也就在这一两日了,不如将宫禁稍稍放松一下——宣至三国使节上朝?”
  黄庭坚点点头:“三国一起来朝,这是大事,推拖不得,且让他们来吧。”
  

第四百零四章 舌战
  吐蕃使者一上殿,便粗着嗓门吆喝:“和于战,一言议决,汉家子总是啰啰嗦嗦,我都来了一个月了,你们总是躲着不见我,这是为何?”
  张商英转向了辽国使者,和蔼的问:“贵国怎会与吐蕃使者同来?好巧!”
  张商英问话的时候,看都没看西夏使节一眼,西夏使节脸上出现愤愤不平的表情,辽国使者倒比吐蕃使者显得文雅,他轻轻一笑,柔柔的回答:“敝国国主打算调停贵国与西夏之间的战争,也在宫外侯了一个月了。此类事情以前不曾有过,莫非宋国以为现在我国是可以侮辱的吗?”
  张商英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王钦若上前搭话,王钦若一笑,朗声说:“我国已经派出太尉童贯前往贵国出使,调停的事情不是已经谈过了吗——我们拒绝!”
  辽国使节淡淡的笑着,轻声提醒:“此一时,彼一时也!”
  辽国使者是在提醒大宋朝臣:过去你们回绝我们朝廷的要求,但现在不同了,陕西方面打的那么激烈,吐蕃方面也开始蠢蠢欲动,此时此刻,若大宋还粗暴回绝辽国的调停要求,那么辽国君臣不免认为:宋国方面在故意蔑视辽国。
  当然,辽国使节之所以如此积极,是因为调停不是免费的,他们在调停当中,一方面要体现自己中原老大的资格,命令属下两个称臣纳贡的国家停止相互战争,以此体现自己的权威,另一方面,他们也是想通过调停捞取好处。
  张商英沉默不语,王钦若也觉得不好回答,他眺望宫门外,心中从没有如此虔诚的祈求:“快点,再快点,只要消息如期送达,我就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大殿方面,宋国大臣都像木雕泥塑一般端坐不动,既不赞成也不拒绝,仿佛没有听见辽国使者的话,又仿佛对面那三国使节并不存在,吐蕃使者更嚣张了,他挽起了袖子,气势汹汹的嚷嚷:“打不打,我们是要继续打下去还是休战?请宋国君相立刻回答,我今晚没有得到答复,明天就动身出京,而后,宋国,等着我们的大军吧。”
  吐蕃使者的咆哮令西夏腰杆硬了很多,他走到黄庭坚桌案前,近距离的逼视着黄庭坚,咄咄逼人的说:“黄相,我夏人说到做到,我们说休战,从此没有加兵于陕西。但下面的人不知道情况,他们偶有越境冒犯,可我们国主都已经处罚过了,宋国何故不依不饶……”
  辽国使者风轻云淡的煽风点火:“说起来,宋国现在委实看不起人,这几年椎场贸易,我大辽受了不少气,当然,也欠了不少债——敝国国主的意思是:宋夏暂时休战,至于敝国的债务,也请宋国高抬贵手,减免一二。”
  也许是王钦若的祈祷见了成效,枢密使刘逵气喘吁吁的奔进大殿,他刚才一直坐镇皇宫的南熏门,专等从外面传来的消息,此时他举着一份奏章,满脸春风,一脸喜气。进的殿来,他刚要张嘴,发现三国使节都在,他放轻了脚步,先走到张商英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而后将奏章递给黄庭坚。
  王钦若耐不住性子,把头伸到黄庭坚身边,看到奏章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据报:太师于三月初十攻入兴庆府,西夏国主西狩。”
  看完这份简短的奏章,王钦若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就这——这么简单,详情呢?”
  黄庭坚神色不动的合上了奏章,奏章封皮上贴着三根鸡毛,这就是所谓的鸡毛信,三根鸡毛表示“八百里加急”。
  刘逵指着鸡毛,兴冲冲的回答:“报讯军官说:种经略为了让朝廷先得到消息,故此派他先来报讯,陕西方面另有详情随后送到。”
  张商英接过奏章,先欣赏了一下奏章上贴的鸡毛,而后清了清嗓子,展开了奏章。
  大殿中,听到刘逵提起种师中与陕西方面的字眼,三国使节都竖起了耳朵,他们以为张商英清了清嗓门是要宣读奏章,但没想到张商英压根没有宣读的兴趣,他快速的扫了一眼奏章,而后将奏章一合,递给刘逵,同时回答王钦若的疑问:“话虽少,但这句话已经足够了,任何浓墨重彩,抵不上这几个字一般,真是字字千钧——我等苦侯多日,总算有了好结果,从这一刻起,解除宫禁,任大家出入自由。”
  黄庭坚点头同意,张耒不客气,他抬脚就走:“哎哟,这几日可把我饿坏了,宫里的饭真难吃,我都瘦了十数斤,可要回家好好补一补。”
  张耒说完,不管不顾的一溜烟向殿门外走,西夏使节不满的看着朝廷大臣的表现,辽国使者也看不下去了,他厉声提醒:“黄相、张相,我们在谈论国家大事,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宋国能做主的人,请给我们一个答复。”
  殿门外,陡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三国使节愕然回头,再一转脸,发现他们面对的宋国大臣们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他们不知所以然,正打算张口询问,监国亲王燕王气喘吁吁,一头撞了进来,他可没有刘逵那么顾忌,一进门,也不管在场的都有谁,张嘴就嚷:“我听说陕西方面来了好消息。”
  张商英点点头:“总算是喜讯,你可以把这消息告诉官家。”
  燕王喘了口气,这才发现殿中的三国使者,他冲三国使者拱手打了个招呼,吐蕃使者本着一向尊重贵族的风尚,向这位亲王还礼,西夏使节关心则乱,忘了回礼,辽国使者的回礼很犹豫,他似乎想了片刻,才心不在焉的回礼。
  只听燕王又抢着说:“我刚才就在官家那里,官家正在作画,听到内宦的传讯,停下了笔,让我来问问确实的消息。”
  张商英站起身来,他含着微笑望一望黄庭坚,黄庭坚也站起身来,与张商英并排而立,两位相爷一起冲辽国使节拱手,由张商英出面回答:“好叫贵国大王得知,贵国已无需调停了,因为——西夏已不复存在。”
  西夏使节面如土色,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辽国使节不知所措,他慌乱的回答:“别开玩笑,这等大事可不是在朝堂上随便乱说的。”
  刘逵清了清嗓门,朗声回答:“三月十日,敝国太师、南洋提举赵兴赵离人已率军攻破兴庆府,西夏国主西狩——这不是玩笑,而是正式的军报。”
  正在这时,又一名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他手里举着另一份军报,呼喊:“鄜延路经略种师中后续报告,请使相立刻答复。”
  刘逵得意洋洋的接过了军报,大声朗读:“伪夏左卫将军、石州节度使、御前侍讲、后门宫寝待命李莫愁求降,鄜延路经略种师中临机处置,已准伪石州节度使求降请求,请朝廷予以核准。”
  这一连串的消息让三国使节难以置信,但瞅着大宋大臣们得意洋洋的神情,仿佛这不是个玩笑,他们相互对望着,交换了眼色,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相信大宋的连番军报。
  张商英一摆手,中气十足的下令:“诏:准予伪石州刺史求降请求,准予前线将士临机处断——再有同类事件,无需向朝廷请求,前线将士便临机处置了。”
  黄庭坚点头,沉声回答:“我附署(名)!”
  殿后跳出了翰林周邦彦,他奋笔疾书,刘逵也紧跟着喊:“枢密院——枢密院也附署。”
  下面的三国使节还是不敢相信,紧接着,又一名太监跑了进来,刘逵接过对方递上的第三封陕西军报,用一种暴发户似炫耀的口气,粗鄙的说:“陕西方面的军报怎么像拉屎一样,一段一段的,令人不痛快。”
  清了清嗓门,刘逵展开奏章,喜不自禁的宣读起来,中间夹杂着忍不住的连番笑声:“永兴军路、下属鄜延路……这开头署名我就不读了,太啰嗦,让我们直接跳到正文吧:我等已得到确切消息,三月五日,太师逼降黑山威福军司;次日击溃白马强镇军司;又日,破克夷门,焚城,右厢朝顺军司全军覆灭;三月十日左右,太师袭兴庆府,屠。西夏国主逃入贺兰山,龙骑兵正在追击。”
  刘逵这份奏章还没有读完,又一份奏章传递过来,刘逵就手接过,意犹未尽的咂巴了一下嘴,继续说:“是秦风路的军报,看来秦风路时间倒满充裕,这份军报啰里巴嗦,但主要内容是:秦风路当前的西夏兵都不见了,他正在努力搜索,有传闻河上已经见到了太师巡逻的船队,秦风路打算提兵向前,与太师汇合,特奏请枢密院许可。”
  接下来的文件奏章如流水,一会进来一个太监递上来一份文告,随着文件越来越多,三国使节慢慢相信——这不是玩笑,宋军确实攻破了兴庆府,黄河南岸的西夏兵已经一片混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整个指挥体系已经崩溃。
  辽国使节喃喃自语:“先破黑山威福军司,那就是从河东路出发的军队……奇怪,宋军是从天上来的吗?这赵太师简直神出鬼没……”
  黄庭坚清了清嗓门,和蔼的冲辽国使者问话:“澶渊之盟后,我宋国与辽遵守盟约,彼此相安无事,现如今我大宋重夺灵州,贵国在黄河南岸的东胜州就成了一块孤地,刚才贵使谈到辽国欠债,不如由贵使回去与辽国国主商量一下,将东胜州这块孤地卖给我们,至于价格……钱的事情好商量,我大宋,不差钱。”
  震惊当中的辽国使者下意识的答应下来,张商英轻声提醒:“关于辽国调停的事情,我们刚才已经答复了,现在敝国太尉童贯还在辽国,这事已经无需再议,贵使若无它事,还请安置了。”
  辽国使节茫然无措,殿中的侍卫过来提醒,他还没感觉到自己该告辞了,倒是西夏使节的动作提醒了他。那位西夏使节刚才一直面色苍白的聆听着宋国连番的军报,此时,他突然冲到两位相公的脚下,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高呼:“臣本伪夏逆臣,不识上国天朝尊颜,言语多有冒犯,恳请两位相公原谅……”
  辽国使节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西夏亡了!”
  说完,辽国使节被他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吐蕃使节,情不自禁的重复了一句:“西夏亡了!”
  吐蕃使节早已经没有了嚣张气焰,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川流不息的太监们,随着辽国使节的话附和:“西夏亡了!”
  这话说完,吐蕃使节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辽国使节,重复说:“西夏亡了,竟然亡了!”
  一个国家,国都被攻破还不算灭亡,流亡政府重新夺回国家控制权,也是有的——周天子就是。但如果一个国家的统治阶层失去了骨气,虽存犹亡。
  辽国使节叹了口气,举步走向殿外,边走边自语:“如今的宋国,已经强大的令人恐惧。”
  吐蕃使节还站在殿中,他摇着头,连番叹息:“十五日亡夏!强大的夏国竟然在十五日之内覆亡了……原来大宋君臣闭宫,就是为了封锁大军调动的消息——十五日亡夏,这未免……太令人难以相信了。”
  此时,西夏使节尚跪在大宋相公脚下哀求,宋朝的大臣们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燕王得意洋洋看了一眼吐蕃使节,跋扈的吩咐:“你是吐蕃使节吧,没错,你们已经没有求和的必要了,青唐现在属于大宋,是战是和,那是我们的事情,归告尔主,赶快来称臣纳贡,否则的话,我大军亲自去取。”
  吐蕃使节只剩下唯唯而退的份了。
  夏国方面,铁门关关口,赵兴带着大军正站在关墙上打量周围的地势,这铁门关是一个峡口,两端都是陡峭的悬崖,漫长的山路蜿蜿蜒蜒穿过山谷,温溪星跟在赵兴身后,铁门关夏国守将则尾随在温溪星身后。
  赵兴打量完周围地势,叫过来投降的铁门关守将,询问:“此处是一片大平原,唯独这铁门关有一片大山,此处地势险要,万一夏军不从这里走,会走哪里?我看绕过这片山很容易。”
  守关降将没有回答,温溪星抢先解释:“大人,不会有别的路,周围的水都是苦的,盐卤味特别重,人勉强喝得,但战马不行。附近能喝的水只有铁门关外的左村泽与关后的乌池。大军若想移动,沿着这条路走最近,所以即使他们知道铁门关不安全,也要冒险走这条路。”
  赵兴扬起马鞭,一指关墙两边的山梁,不以为然的说:“现在已经是火药时代了,如果我有时间,在两侧悬崖上埋上足够的火药,将两边山梁炸踏,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夏军整个埋葬在山谷中。”
  “可是……不行啊!”说话的是闾丘观,他正从关墙下沿着石台阶迈步而上,边走边回答:“太师,有消息说夏州、嘉宁军司已经合兵一处,他们没有等到石州的军马,便开始向铁门关方向移动,另据左村泽方面的哨探回报,在左村泽附近已经发现夏军活动的痕迹。”
  稍停,闾丘观继续劝解:“我刚听说太尉有意炸踏悬崖,掩埋山路,但我以为不可——太尉曾经跟我们说过‘封建之战’,眼前这场战争就是封建之战,如今形势已经明了,夏国已经灭亡在即,今后这片土地要归我们治理,而铁门关是附近方圆千里唯一通往兴庆府的道路,千里之内,唯有这里的井水能喝,太尉要炸塌了山梁,掩埋了这条山路,重新挖开需要耗费多少人手?夏国人口本来就不多,我们炸了重新挖,未免耗费民力过多,而不挖开这道山梁,今后我们的人也要绕路前进,岂不麻烦。”
  赵兴挥了挥马鞭,遗憾的叹了口气:“不炸塌山梁,我们的儿郎就要用鲜血去阻挡敌军的前进。”
  话音才落,山谷里响起几声枪响,斥候回报:“太尉,夏军五万余人,正在依次进入山谷。”
  

第四百零五章 最后的勇士
  赵兴眯起眼睛:“这大概是西夏最后的抵抗力量,灭了这股力量,即使西夏国王重新回到兴庆府,他也是干旱的池塘里一条苟延残喘的鱼而已——让我们开始吧。”
  严格的说,铁门关并不是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关岬,跟中原地区的城关不一样。游牧名族缺乏建筑艺术,也缺乏相应的建筑材料,他们建筑的关岬,多数是利用汉唐时代中原民族所建设的关岬旧址,进行简单的翻新,然后当做自己的军事堡垒——铁门关也是这样。
  在铁门关原址上,不知道哪个朝代曾遗留有一段土垒,想当初游牧民族破关的时候,曾经将这道土垒拆的七七八八,以方便自己随时出入,随后,只擅长破坏的游牧民族又懒得修理,于是,整个关墙只剩下一段大大小小的土墩。
  这道土墩横亘在山势的最狭窄处,此处两山壁立。山不高,十几米上下;山势最狭窄处也不长,五百六十米上下。那道残存的土墩背后是一栋破破烂烂的土屋,土屋门前是一口井——这便是铁门关的全部。
  铁门关之所以得名,就因为这段最狭窄处。这段最狭处前后,山势像V字型展开,越来越开阔。
  西夏兵进入铁门关峡口,领头的将领,突然止住脚步,伸着鼻子四处乱嗅,摆手止住队伍,大声命令:“回去报告后队的嘉宁军司,就说空气中弥漫着石脂味(石油)——宋军就在附近,他们想纵火。”
  不一会儿,西夏高级官员匆匆涌到峡口,来到不止嘉宁军司官员,目前西夏南部幸存的高级官员都来了,几名官员看了看铁门关峡口,一起摇头微笑:“这么短短的山峡,宋军即使想伏击我们,他们能伏击我们多少人?一万?两万?这段山峡,即使填满了人,最多能填进多少人?三千人恐怕挤不下,可我们这里拿刀拿枪拿弓箭的人,足足有五万。”
  这话一说,另一名西夏官员忍不住了,他挥舞胳膊做慷慨激昂状:“国主正在山那边等我们,大夏正在山那边等我们,兴庆府正在山那边等我们,一座小小的山梁,如果我们全力冲击,最多损失千把人,诸位怎么迟疑不前呢?我们在这里每耽误一分,山那边就是一条生命,我大夏还有多少鲜血可流,宋军耽误的起,我们耽误不起,诸位,别犹豫了。”
  这话一说,夏军当中的激进派纷纷发言,要求主将立即下令冲锋。夏军主将没有犹豫多长时间,马上下令:“把所有的铁甲都抽出来,挑选勇士,披甲冲锋,告诉勇士们,大夏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战,今日阵亡的勇士,我大夏百姓千秋万代永远铭记。”
  山峡那头,赵兴眯起眼睛,看着铁门关山梁上几个跳动的光点,那是位于山顶的宋军士兵在用镜子传递消息,赵兴解读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我最近是不是运气特别糟糕,前面打了一场阻击战,虽胜犹败,本想在铁门关来一场完美的阻击,挽救我那糟糕的名声,可惜我设计的很完美,演员却不愿意按照我的剧本表演,幸好,我准备了另外一套剧本……”
  旁边的温溪星一直发愁找不见拍马屁的机会,总算让他等到的机会了,他已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义愤填膺的说:“太尉最近运气不好,就顺手灭了与我大宋相持百年的大夏,这要是运气好起来,天下人还要不要活了——十五日灭夏,这样‘糟糕’的运气,我也想有。”
  温溪星只顾拍马屁,完全不理会旁边军官的动作,仿佛即将开始的大战只需要赵兴费一个打喷嚏的力量。旁边的军官在刚才赵兴摆手的时候已经下令整队,无数宋军士兵从壕沟里冒出头来,整队向前开拔。闾丘观在温溪星说话的间隙里,赶紧是、询问自鸣得意的赵兴:“太尉,我军不隐蔽了?”
  赵兴用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口气回答:“我连翻用计使劲最残酷的手段,原本想让西夏谨慎起来,采用添油战术,在这段峡口逐次投入军队,跟我打一场消耗战。我准备的很周全,但西夏人,可敬,即使在最危急的关头,他们也不缺乏拼死一搏的勇气。好吧,我尊重勇者,我会让他们获得一个光荣的死。可惜他们忘了,西夏已经跟我赌不起了,我的军队拼光了,大宋还有百万军队,上亿百姓,而西夏只剩下这点人了。”
  战斗的开场很乏味,成千上百的西夏人披上国中最后的铁甲,义无反顾的冲向对面的宋军,与此同时,很多西夏人绕到远处,开始攀登峡口处的山梁,在山梁顶部的战斗以宋军的退让结束,退走的宋军将山梁上堆积的油桶推下山坡——刚才,正是这些油桶散发的气味,使夏军产生了警觉。
  这还没有完,最后撤离山梁的宋军抛下了几支火把,这几支火把引燃了山峡口滚下的油桶。西夏人知道这种石油的性质,他们没有徒劳无益的、想在干旱的戈壁滩扑灭石油大火,便顺势撤离了峡口——只是这样一来,前方已发动冲锋的西夏铁甲勇士,就孤立无援的被隔绝在火焰前方,横亘在宋军的枪炮面前。
  时代已经进入了火药时代,火药时代的火器军遇到了冷兵器队伍,有四个简短的字,对这场战斗进行评价:排队枪毙。
  被隔绝在另一头的夏军主力,忍受着热浪的熏烤,焦虑的倾听者峡口另一端传来的剧烈枪声。宋军的枪声很整齐,然而却连绵不断——是的,很整齐。
  夏军真不应该在铁门关这个地方与赵兴火器军正面对撼。他们弄错了时代,他们以为在火药时代,战争的胜利与否,人可以凭借士兵的勇气、以及将领的个人努力就能轻易获得,可惜,火药的爆炸力不是个人努力就能抵挡住的。
  铁门关峡口很窄,这么窄的地方士兵要排列冲锋,一个横排最多排十个人——如果士兵带的是刀,距离相邻的士兵要留下一米的间距,这是一个挥刀距离。如果士兵带的是枪,这距离要短一点,因为枪是用来刺的,左右距离留半米就够。但如果是狼牙棒等重型武器……
  偏偏夏军勇士酷爱狼牙棒这种武器,以前他们认为用这种武器敲击在汉人脑壳上非常有成就感,但现在他们遇到的是五十人为一横排的火枪队,擅长五段击、九段击的大宋南洋火枪队,仅仅用一个指挥的兵力堵住峡口,就把西夏最后的勇士一个不落的全体枪毙。
  剩下的宋军士兵很悠闲,他们散布在峡口两翼,悠闲地瞄准半天,用打猎的心态狙击着偶尔从山梁处翻山过来的勇敢者……当枪声停歇的时候,宋军火炮兵郁闷的带着哭音哀求:“兄弟们,高抬贵手,放两个人过来,让咱们炮兵也开开荤——这灭国之战眨眼就结束了,今后这样的军功可不是百年一遇,兄弟们啊,你们肉,给咱也留点汤水。”
  炮兵在那里哀求,可步兵还不满意呢,他们撇着嘴,冲整装待发的龙骑兵哭丧着脸:“夏军也太不成气候了,满打满算,冲出火墙的也就三千人,山那边还有小五万呐,全让骑兵兄弟吞下去了。若我们这点功劳还是快肉,骑兵兄弟捞到手的,那是龙虾。”
  龙骑兵的主要武器是马刀和火枪,马上火枪重新装填不方便,所以每位龙骑兵身上都长长短短挂了六七枝枪,他们是宋军中最骄傲的贵族,养活一枝龙骑兵的费用,足够养活十倍数量的步兵、三倍数量炮兵。
  然而龙骑兵的机动性却不是后两者所能比拟的——随着一声令下,龙骑兵跑动起来,他们数量不多,也就两个指挥,约一千人的模样,随着军官的号令,这两对龙骑兵不紧不慢的向铁门关两侧跑动,此时,无事可干的宋军步兵羡慕的目送龙骑兵慢悠悠的放着枪,让胯下的战马缓步爬上远处的缓坡,看着他们的身影隐没在山梁下。
  稍停,军令传来:“派两个都上去,巩固山梁阵地——这大火今天是灭不了了,全军做扎营准备。”
  山那边,西夏人绝望的看着龙骑兵出现在山顶,看着他们带着贵族式的傲慢缓步驰下山梁,看着他们用西夏贵族昔日在宋国境内“打草谷”的心态,不紧不慢的端起枪来,冲逼近的夏军勇敢者放枪,毫无怜悯之心的将那些勇士一个个打到,而后冷漠的催马践踏过对方的尸体,或者不是尸体,只是昏迷的伤员……
  “让他们过来,放他们过来,这点点兵马,敢跟我们大夏雄师玩骑兵,放他们到平地来,让我们教会他们怎么玩骑兵,骑兵,从来不是汉家子玩的东西”,一名西夏军官愤怒的咆哮着。
  西夏从不知道,汉家子以后还玩得起速度更快的火箭、飞机,而那时,党项人早已种族灭绝。
  西夏人以为龙骑兵都是一群贵族,所以打算放他们下山,双方在平地里、堂堂正正的来个骑兵会战。谁知那伙“贵族”下到平地里就变成流氓,他们从不跟夏军正面交手,他们活像一群小偷、窃贼、令人发指的无赖,眼看他们排列好阵型,当夏军兴高采烈的挥舞着马刀发动骑兵集群冲击的时候,他们无耻的一个转身,撤了。
  你们跑,那俺们追。夏军士兵不追不行啊,不追就打不开通道,回不了家乡,拯救不了国主,所以他们只能追。好在对面的宋军虽然大队人马毫无羞耻的逃跑了,但宋军的第一排还在,嗯,听说宋军总喜欢把最勇猛的士兵排在第一排,果然如此——对面的勇士,你获得了我们的尊重,我们来也。
  夏军五千骑兵气势汹汹、声势浩大的奔向那五十米最勇敢的宋军士兵,这些人果然勇敢,五十人面对五千人的集群冲击,他们还能冷静着举起枪,还有时间瞄了瞄,而后扣动了扳机。
  在宋军士兵枪口冒出白烟的那一刹那,夏军头排冲锋的士兵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心里念叨:“不怕不怕,汉家子向来软弱,如今他们也能找出五十名勇士,咱要让汉家子看看,西夏的勇士不止五千人……”
  等这些西夏士兵睁开眼睛,他们郁闷的想哭:“人呐?别跑,勇士,等等,我们还没有冲到跟前呐……果然汉家子全是懦夫,本以为宋军里还能找出五十名勇士,原来我们上当了,他们,浑没有一个勇士。”
  一路嘀咕的西夏士兵跑没多远,又遇到一排宋军,大喜过望的夏军振奋精神,再度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奋勇冲向这队勇士,结果……结果他们还是懦夫,放完枪就跑了。
  夏军士兵被龙骑兵折磨的悲喜交加,一会是天堂,一会是地狱,结果……结果证明,他们最终依旧在地狱里,从来就是。
  在反复的悲喜当中,夏军士兵没有发觉他们冲锋的士兵逐渐减少,等追出二十里地去,夏军士兵发现真正的地狱出现了,这时他们马力已疲,速度减缓,而宋军由于逐次抵抗,战马有恢复体力的时间,这时,攻守易位了。
  只见一排排龙骑兵用盛装舞步的姿态,催马冲近夏军大队人马,冲着密集的人群左右开弓的放枪,等夏军士兵鼓起勇气发动反冲锋,那些放完枪的士兵总是偷偷摸摸的拨马跑到一边,很猥琐的装填着弹药,神态就像一个偷了鸡的无赖子。
  夏军士兵想找这群无赖拼命,但迎上他们的是另一队人马,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是新时代的骑兵战术,西夏人不懂——火枪的破坏力与射程远远超过弓箭,基本上,整场战斗中,夏军无法伤害到宋军,却要忍受宋军进行的单方面屠杀,像小刀放血一样,流干了最后一滴鲜血。
  等到龙骑兵用火枪逐渐消磨了对方的气力,这场战斗已毫无悬念。当夏军增援力量赶到的时候,正在打扫战场的龙骑兵呼啸一声,牵着缴获来的战马,转身离去——迎接夏军增援部队的是另一个指挥、五百养精蓄锐的龙骑兵。
  “这就完了?我们五千人,眨眼之间就被对方五百人吃了?怎么可能?”夏军充满了惊愕。
  他们不知道,对于火枪兵来说,平均30%命中率那是平均水平。五百火枪兵对阵五千冷兵器士兵,每人放三十枪,从统计学上来说,就可以将五千人杀的干干净净——而龙骑兵向来以训练苛刻,花费高昂著称,他们的枪法,不能用平均水平衡量。
  不过这些,西夏将领一心无须知道——数千最勇敢的西夏士兵披上铁甲发动决死冲击,他们的尸体躺在铁门关外面;次一级勇敢的西夏士兵被选中,正面迎击龙骑兵,剩下来的人……
  

第四百零六章 我不玩了
  剩下来的人都是些窝囊废,宋军龙骑兵才发动了三轮冲击,大多数人才热了热身,刚把兴致提上来,夏军崩溃了。
  当夜,大面积的夏军官员争先恐后的向宋军乞降,奇怪的是,他们不约而同的,避开了宋军主帅赵兴,要求向宋军的小兵小卒,甚至伙夫挑夫乞降,他们啥要求也没有,就两字:活命。
  可惜,残忍的宋军连他们这最低要求也未满足,战后,或者说大战结束五天后,赵兴上报朝廷的奏章上写着:“斩首三万余人,俘虏:零。”
  在官方文件中,这场战事被描述成一场惨烈的生死搏杀,温溪星、闾丘观不约而同的在回忆录中大肆渲染了夏军的奋勇不屈、前赴后继,以及……以及宋军的坚韧。
  五日后,宋军开拔,他们身后的战场苍茫一片,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有戈壁的风。不过,所有参战的士兵,都似乎打劫了一座繁荣的集市,他们人人牵着马,有的牵着不止一匹马,马上驮满了背囊——西夏贵族逃亡时,把所有的家产都带在身边,他们打劫了宋国百年,百年积累,可谓身家丰厚。
  本来赵兴是不打算走的,他还打算继续挺进,直到与南方军团会师,但他突然接到一个消息——朝廷的消息,使得他不得不回军兴庆府。
  此时,西夏国内正呈现一片乱相,南线的宋军接到胜利的消息,都已经疯狂了,将领们还多少抱着摘桃子的想法,希望保持足够的兵力尽快赶到兴庆府分割战利品——都知道赵兴打仗是不上交战争所获得,他上交的只是占领的土地。然而,将领们的意愿并不代表士兵们的意愿。
  西夏与陕西各州县交战百年以上,他们平均每年两次以上进入陕西各州,进行抢劫,陕西几乎每户人家都有被西夏人屠杀、淫辱、或者劫持到夏境的亲人,如今知道胜利了,大队的、成建制的抵抗已经不存在,那些宋军已杀红了眼,没遇到一处西夏村寨,则满腹怨气的闯进去,他们或者寻找他们失散的亲人,或者是寻找仇人。因此,他们不能容忍哪怕是轻微的冒犯。即使简单一个眼神,也能引起宋军最猛烈的报复。
  南线将领起初还想竭力控制军队,但南线军队的高歌狂进,使得宋军彻底打通了西夏境内驿路,赵兴接连屠城的消息传来,将领再也控制不住了,对于他们下达的命令,节制一点的宋军还能白眼相对,那些获得亲人死亡消息的士兵,则绝望的挥刀砍杀,下命令的军官,接下来,不知有哪知队伍开始,一些宋军在报复完后,顺手牵羊拿了他所杀死的西夏“暴徒”的财产,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杀戮在不需要任何借口,丰厚的利润足以让所有人疯狂。
  陕西方面的四位经略使最后的选择完全一致,他们不约而同的抛下了军队,只带家丁与亲兵,轻骑前进,有良心的经略使领走时还能安排一支预备队以防万一,贪婪一点的,干脆直接坐地分赃,要求士兵将收获的赃物上交至少四成……
  此时,西夏方面,自铁门关大战后,南线的西夏高官都已人间蒸发,北线的西夏官员,一部分被出逃的西夏国主带走,一部分则被国内弥漫的血腥味吓的躲了起来,使得整个西夏陷入无政府状态。游牧民族的政府本来就控制力薄弱,国中大多数政治势力都在实行区域自治,整个国家与其说是个政府,不如说是个股份制、有限责任的抢劫公司。如今,他们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崩溃了,到了需要分摊责任的时候了,许多人都想起了有限责任制,于是,有能力抵抗的都躲了起来,那些没有能力,还保持着欺凌宋人骄傲的西夏百姓不甘心,他们带着武器满世界寻找领导者,可惜这些人的力量都不大,且多数是一些自不量力的二杆子,四大经略使一路北上,遭遇无数这样小股匪帮的自杀式袭击,虽然四大经略使的卫队伤亡轻微,但也令四人不胜其烦。
  四大经略使中,首先赶到的是实力最强的鄜延路经略种师中,一进兴庆府王宫大门,他忘乎所以的仰天大笑:“两百余年了,我种家与馗名家仇杀了两百年,我种家列祖列宗啊,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我的双脚正踏在李家小子的宫殿上……哈哈,李家那个小崽子呢,这么一个无胆鼠辈临阵脱逃的懦夫,竟然使我大宋偷吞了上百年。”
  小种经略说的也不对,李家人并不是个个都是懦夫,不过,亡国之君都有相同的特色——不肯承担责任。正常的历史上,宋徽宗是这样,那位西夏最后的国君、辽国最后的国君、金国最后的国君都是这样,也包括满清,他们在自己应当承担责任的时候,无一例外的选择逃跑,这是不足为奇。
  种师中得意洋洋,钟家历代的拼搏终于见了成效,这一刻,他感觉到他不是一个人,种家列祖列宗集体穿越了,他被灵魂附体,他左顾右盼,他志得意满……他发现大殿内气氛不对,在场的所有人都阴着脸,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战胜者的骄傲,没有人在意他种师中。
  赵兴叹了一口气,扔下一封信函,淡淡的说:“我本以为他们是同党,没想到我最大的敌人竟然是他们。”
  众人都闷闷地不开口,种师中上前捡起那封信函,这是一封汇报朝廷动态的急信,好笑黄庭坚等人,自以为封锁了宫禁就以为可以隔绝消息,他们不知道,书写圣旨的小吏当中既有以色列人,也有黄州程氏家族的人,他们将圣旨的内容誊录下来,用最快的渠道预先通知了赵兴。
  圣旨上写着:朝廷援引“夺幽燕者亡”的祖训,犒赏赵兴灭西夏之功,又根据赵兴的建议,对赵兴实行“封建”,封他为大东海耽罗岛“王”——这是封建制的王,不像过去空有一个封号,没有实际领地的“王”。封建王,意味着他有权在自己的领地内实施高度自治,甚至实行自己的法律。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每每传说的所谓“裂土封王”。
  这种赏赐在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当然,正常的历史上,大太监童贯因为帮助宋朝夺回了幽燕,宋徽宗兑现祖宗的诺言,封这个太监为王,也是绝无仅有。这种现象只能发生在政治气氛特别宽松的宋代,只能发生在因商业气氛浓厚而格外重视政府信用的宋代。
  不过,童贯的王是一个封号,是奴隶制下的“山寨版王爷”,而赵兴这次封王,虽然是赵兴自己打下的海外领,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封建王。
  这份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种师中扬了扬手中的信函,正想说几句贺喜的话,但看到大家的脸色都不对,他又埋头继续看信函的下文。
  看完了下文,种师中脊梁骨冒出一阵寒意,表面上的客气,当不了证,这份信函之所以让所有人神色阴沉,是因为朝廷在赏赐完后,顺手解除了赵兴所有的差遣,灭夏战场的指挥权已经移交小种经略,另外,朝廷显然对陕西将领也不放心,信函中接着说,朝廷将派出数位宣慰使,全权接管战后的善后事宜。
  另外,朝廷还将调遣数位京城官员,紧急赶赴西夏,担任新占领土地的镇抚使——当然,宋国国内目前也调不来多余的士兵,因此新来的镇抚使手头无兵无将,因为是从京城候补官员中临时选拔的,所有他们也没有任何从政经验,根本无法应付战后西夏混乱的局势,所以……所以朝廷要求四大经略使分镇西夏四大军司,帮助新任镇抚使擦屁股,在新任镇抚使要求他们滚蛋的时候,他们还必须二话不说,立刻卷起铺盖卷乖乖走人。
  “抗旨,抗旨!这样的糊涂旨意是谁写的,黄庭坚、张商英脑子糊涂了,这样的旨意都敢附署,我要抗旨”,小种经略跺着脚咆哮。
  这是宋代,宋代官员有权利抗旨,小种经略的抗旨不是为了赵兴,而是为了自己。
  这眼看就要胜利了,摘桃子的人四处冒了出来,他们不把胜利果实败个一干而尽,绝不肯罢手,可他小仲经略却要替这些擦屁股,按照官场惯例,文人做坏的事情那不是自己的错,全是别人的原因,有武将参与的,错误是武将造成的,没有武将就找老百姓,什么都没有,谁都怨不上,还有办法,天人感应嘛,还可以怨天尤人。
  种家屹立大宋官场百余年了,大宋朝存在有多久,老种家当了多久大宋的官,这些官场伎俩他怎会不懂,要让他担当一个擦屁股背黑锅的角色,显然有点难度,只眨了一下眼,种师中就想出话来:“西夏虽然已经灭亡,但烽火并没有熄灭,我带了五百名百战余生的精锐老兵,一路赶往兴庆府,乱兵如野草,我一天之内,最少遭遇了十一次攻击,最多的一天,我打退了四十多次决死攻击——赶快告诉朝廷,要求朝廷增兵,西夏人都疯了,他们不计生死,只想同归于尽,他们汹涌如潮水,连绵不绝,我们这么少的人,依靠战略优势,能击溃夏军主力,已经是侥幸,但要防守这么大的地盘,兵力远远不够,我们要求朝廷增兵,兵力越多越好,至少需要二十万,有一百万援军,也不会嫌少……”
  帅范打断种师中的话:“如果这么说,恐怕朝廷猜忌之心更甚。”
  种师中一瞪眼睛:“老虎不出窝,他又能怎样?”
  赵兴绰号赵老虎,宋人都有喜欢起绰号的习惯,尤其是武人,许多武人没有绰号,还要哭着喊着求文人给自己起一个既响亮又威风的绰号来,在商业气氛浓厚的宋代,人有一个好绰号,就好像货物有一个好商标一样,是件非常体面的事,所以,种师中当着赵兴的面提老虎两个字,这在宋代不是辱骂,而是变相的恭维,是在拍马屁。
  种师中是在暗示:你赵老虎打下了西夏,不妨就按我的意思上报朝廷,就说西夏不安宁,需要大军驻守,所以离不开你,只要你坚决不离开西夏,朝廷能把你怎么着,难道能活吞了你?至于军队多了怎么养活——你赵老虎还怕没钱,西夏可是有一个大盐池啊。
  赵兴看了一眼种师中,种师中眼中全是怂恿的意味,赵兴笑了。
  黄庭坚毕竟还是师兄弟,他迎合儒家一贯的君臣观念,对立夏不赏之功的赵兴作出限制,表明了本党那种就事论事的态度,但又坚决的把坏事做绝,这道圣旨对功臣的防范可谓做到了极处,但同时,也把所有人都得罪遍了,逼得这些人,不得不和赵兴采取统一的协调动作,否则,不生则死。
  可是,这是宋代,在宋代,官员体制叠屋架床,在宋代,士兵可以因军饷不足而闹兵变,官员不行。赵兴受了朝廷的委屈,他可以抗旨,可以闹情绪,其他官员可以对赵兴表现出深度同情,以及舆论支持,但让他们跟着赵兴造反……大宋官员的福利太好了,大宋百姓的人均年收入水平超过了二十一世纪的国人,让他们起来造反——连梁山水寇造反的同时,还时刻想着招安,想过上平常百姓生活呐……
  “京师还有传闻:童贯出使辽国期间,与辽国逃人马植秘密接触,打算通过马植联络女真人,两路夹击,共同灭辽,以夺回幽燕,为此,河东路军马已经开始储备军械物资,北洋衙门的军船也接到命令,近期之内禁止远航,要停留在港口附近,随时待命”,赵兴望着种师中,漫不经心的说。
  赵兴的思维跳跃的过大,种师中一时不适应,首先想到的只是眼前:“这就是说,西夏这块土地,朝廷已经调不来其他的军队——如今,陕西四路的兵马全在这里了,南阳衙门也用上了全力,河东河北要准备大战,朝廷已经无兵可调,西夏是我们的了,太师,我听说你手头有一支党项降兵,嘿嘿,这些人,跟了些西夏乱兵很相像,他们若是碰到了那些新来的政府使,发生了意外怎么办?”
  种师中这话表明,作为一个独霸一方百余年的家族军阀,他表面上是君子,文质彬彬的,非礼没视的,实际上他也是个流氓。
  他一方面怂恿赵兴,渲染夸大西夏的乱局,另一方面,他还怂恿赵兴用西夏降兵假扮西夏暴徒去沿路截杀那些来瓜分胜利果实的新任镇抚使。
  这些都是他赵兴干的,这位家族屹立百余年的老军头,再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纯洁的如同七、八岁的孩子。
  赵兴只是微笑,帅范神色愤愤,闾丘观突然插嘴:“既然请求朝廷援兵,太师应该立刻前往京城,面见道君陛下——”
  闾丘观话音刚落,种师中立刻苦起了脸。
  闾丘观的建议是:既然没有退路了,咱干脆奋勇直前,这也符合太师一贯的性格。种师中已经表明了支持的态度,朝廷也把战场指挥权移交给了小种经略,那我们干脆扔下军队,直接前往朝廷接受封赏。用这个行动向朝廷表明态度,如果朝廷还想动手,一方面要顾忌赵兴扔在外面的军队,另一方面,朝廷有功不赏的恶虐影响传了出去,前线用功的陕西四大经略也要猜疑不定,如此一来西夏就全乱了。
  种师中担忧的就是这一点,南阳衙门的士兵都是些灭国无数的骄兵悍将,相比起来,陕西四路军马的灭国经验还不如青唐方面的鞑靼人,这两伙人无论是搜刮的经验还是趁火打劫的水平,都让陕西兵将感到羞愧,而这两伙人也只听从赵兴的命令,其他人根本放不到眼里。万一赵兴在朝廷里有个风吹草动……种师中自忖:按赵兴在环庆建立的威望,再加上这次在西夏杀出来的威风,万一……那时候,没准四大经略还要被士兵挟裹。
  帅范摇着头:“牵机药”。
  传说宋皇室有一种居家旅行必备的密杀药,外界称之为“牵机药”,那位做出“小楼昨夜又风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李唐后主,就是被牵机药毒死的,钱缪的家祖,钱塘王也是如此。帅范是在提醒赵兴,如果道君皇帝把赵兴请入宫中,摆上一顿酒宴招待赵兴,酒里很可能就是牵机药。
  喝了牵机酒,不可能马上腰不酸背不疼了,喝酒的那人还有几天的时间,在他与慢性中毒中接受死亡煎熬的时候,朝廷也许会大张旗鼓的表彰他,让他带着莫大的荣誉死去,即使他死亡之后,大家都知道他是被毒死的,也只会发出一声叹息,然后该干啥干啥。
  这就是真实的历史,真实的传统。
  赵兴犹豫了片刻,站起身来:“被动防守确实不是我的性格,我决定了,圣旨一到立刻提交指挥权——吩咐儿郎们,都玩够了,该收心了,命令他们立刻回营,把扫荡的任务交给陕西兵马,我们准备打包回家。”
  种师中叹了一口气,既然拉不住赵兴,他就准备多争取自己的利益:“南阳衙门不差钱,既然南阳的兵力开始集结,那就作为总预备队吧,我鄜延路的兵马进驻盐池,如何?”
  话音才落,门口撞进来秦风路经略使刘仲武,他急火火的大喊:“不行,兴庆府都这样了,我敢才进门看了,沿路的府邸连一根上好的房梁都找不见——这我没意见,太师破了兴庆府,该太师享受。可盐州是仅剩的肥肉,凭啥归你鄜延路?”
  种师中昂然回答:“先到先得,我鄜延路离盐州最近,理该由我鄜延路的兵马接管盐州,你秦凤路难道要跨过卓罗和南军司、甘州、西凉府、西平府,去接管盐州?你鼻子底下也有几个州,都归你,我不与你抢。”
  刘仲武扫了一眼大殿内的官员,寻求支持,他发现殿内除了种师中都是南阳系的兵马,一转眼,他发现扔在地上的那封信函,好奇心作祟,他顺手捡起来,越看脸色越阴沉。
  殿中的人都在等待他的反应,帅范则不管不顾,起身执行赵兴的命令去了。刘忠武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言辞,小心的说:“据我所知,今天这场大战,我们筹备了两年,以南洋衙门之富饶,消耗的军火尚且搬空了库房,这大战才停,小战不断,西北加上南洋衙门所有力量都用在这里,以后的镇抚工作艰难,朝廷想用不通世事的新官来干这事,还想在对辽国发动……
  朝廷官员任免,我不想多说,我只想知道:太师,以北洋衙门的力量,能支持那场大战吗?要知道,辽国立国时间远远超过大宋,国土面积也比大宋大,大宋想要灭辽,我西北别想指望,南洋衙门恐怕也没有力量,以童贯的用兵水平,以北洋衙门的财力,能行吗?”
  肯定不行!
  然而,这是历史的惯性。
  喜欢“丰亨豫大”的宋徽宗就是一个不负责任、兼好大喜功的艺术家,眼见得朝廷没有花一个钱,仅仅是陕西方面的“防守反击”,因为得到了南洋衙门的支持,竟然“意外的”灭了西夏,他以为灭了更强大的辽国,也是一拍脑门的事,更何况还有凶狠的女真人出兵合击。
  在正常的历史上,童贯攻打辽国的具体方针是:不战。他命令全大宋的精兵遇到辽国人不许还击,如果敢还击那就是“破坏民族团结”,如果不仅自己还击了,还鼓动同伴一起还击,那就是“煽动民族对立情绪”,大罪——结果,全大宋二十万精兵,被辽国一支一万人的超级鱼腩部队屠杀殆尽……
  童贯达到目的了,那事后,谁不夸咱大宋“仁义”。
  历史的惯性,虽然有赵兴在一旁竭力干扰,但终究是执拗的,按照既定轨道前进着。这时候,赵兴突然想去京师,他是想去阻止灾难的发生,还是想抽身冷眼旁观——这一切,帅范不知道,他只是机械的按照赵兴的命令收拢队伍,并开始在杨锋的协助下甄别降官,试图重新建立当地的行政机构。
  慢慢的,陕西四路的兵马汇集到了兴庆府下,而后各方官员按照分赃协议,又把军队调拨到各个防区——赵兴发现他高估了朝廷的行政效率,高估了新镇抚使的胆量,新传来的消息表明:宣慰使(颁发圣旨的天使)盘桓在陕西境内,正犹豫着是否进入西夏,而新镇抚使目前才出河东,正在考虑进不进陕西。
  宣慰使的胆量还大一点,只是要求陕西军马沿途护送,而镇抚使,朝廷任命了六个,只有两名官员敢于迈出京师。与此同时,童贯已经携带马植返回汴梁,正如火如荼的筹备攻辽。
  这天,真定府官员接到消息,当朝太师、大宋朝无往而不利的猛将赵兴,即将登岸,命令官员前往迎接。接到这个消息,官员们起初难以置信,因为据说,西夏方面仍未平静,前线正打得不可开交,这位太师竟然突兀的出现在真定府,很让人疑惑。然而,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攻夏战略,让大宋官员的神经,已经强悍到了极点,真定府官员验看了传信士兵的相关印符后,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反正这位太师,神出鬼没惯了,让他闹吧,我们只管态度恭敬,拍好马屁就行。
  说起来,赵兴现在的地位如日中天,他顶替了历史上原本蔡京所占据的太师位置,成为朝中最大执政党的首脑,比蔡京更厉害的是他头上还带着灭国无数的光环,至于他丢下西夏正在进行的战事,突然出现在真定……朝堂上的大事,不是我们小官所能估计到的。
  就这样,赵兴在隆重的欢迎中登上了黄河南岸,大宋百姓拿出三月三逛金明池的兴头,如痴如醉的欢迎赵兴登岸,人丛中,大爷大妈兴奋地裂开了嘴,大声嚷嚷:“娘子,快出来看英雄,活的!咱大宋能见到活的英雄可不容易,你可得多看几眼,赚回本来——人这么多,咱挤一身臭汗也不容易啊!”
  官员的欢迎也很热情,虽然赵兴的神情一直很冷漠,但这不妨碍官员们如潮的马屁——地方官员哪里能知道朝堂那些龌龊事,他们还猜测赵兴突然从前线返回,是官家紧急召回,准备让赵兴主持北方灭辽事宜,如此,这位太师岂不要登上人臣的顶峰,咱拍马屁要趁早……
  但官员当中也有不识趣者,这是大宋,无论新党旧党怎么折腾,大宋官场上那种等级观念,总是赶不上明清时代,也赶不上现代,一位官员借举杯祝贺的缝,没头没尾的突然发问:“太师,你说,我们是不是该遵循祖宗之法?”
  用现在的话说,这位官员问的是:太师,难道我们现在不要保持民族传统了吗?
  登岸以来,赵兴的表情一直寡寡的,听到官员的问话,他厌恶的一皱眉头,党争实在是无处不在,连这种接官宴上都有人拿出党争观念来问诘:“是人就不该讲传统,当初,讲传统的猴子现在还在森林里采野果呢,只有不讲传统的猴子才进化到人。”
  赵兴这段话涉及达尔文的进化论,宋代官员听不懂,赵兴换了个方式,他端起酒杯,慢慢的说:“百年之后我们回头看,改变这个世界的唯有技术的进步与科技的创新,文明,是由创造组成的,不是破坏。
  我记得春秋时代,当铁器出现的时候,许多人认为铁器是恶金,用之不详,然而,如今那些坚持使用青铜器的国家在哪里,他们的国家早已经被挥舞铁器的强秦打破,宗嗣绝灭——所以,只有衰败国家才坚持传统,每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走向衰败的时候,他就开始讲究固守传统,拒绝任何创造创新,人也是这样,讲传统的人都是衰人。”
  “那么,我们就不该追求传统了吗?没有传统,我们成了一群什么人?茹毛饮血的野人吗?”
  “茹毛饮血——你说对了,从进化历程来说,茹毛饮血就曾经是我们的传统,可我们的祖先并没有遵守这个传统,他们创造了使用火的方法,所以,我们现在才吃上了菜肴”,赵兴看到对方瞪着大眼睛,依旧不明白,他也瞪着眼睛,反问:“你想代替神灵吗?”
  赵兴凶名昭著,真定府官员隐约听说赵兴在相邻的西夏境内做事惨无人道,他这一瞪大眼睛,倒把对方下了一跳,那官员端着酒杯,唯唯诺诺,却执拗的回答:“下官只是一个凡人,怎敢妄自揣测神意——下官不是神,下官敬鬼神而远之。”
  赵兴点点头,解释:“我们究竟该保留什么传统,那不是凡人决定的,是一直看不见的手决定的,所以,凡人忧心,丢失了传统,就好比杞人忧天一样,甚至比那还荒诞。冥冥之中,自然有一支看不见的手,让老百姓自发的选择该保留什么,不该保留什么,妄图代表老百姓做出选择,那是在窥探神的力量,那是狂妄之极。
  先秦时代,我们的先民曾留下很多风俗,有些风俗保留至今,比如军中傩舞,传说起源于黄帝大战蚩尤时代,但那个时代,所使用的武器是什么?应该是木棒和石块吧,我们保留了傩舞,为什么没有保留那时代的武器?谁决定傩舞是传统,木棍石头不是传统?你又怎么知道,你现在认为的传统,不是黄帝和蚩尤时代,士兵手上的木棍和石块?
  我大宋有现在的辉煌,不是因为我们传统,是因为我们的创造。所以,别去操心怎么保持传统,只管去创造吧,该保留什么,决定权在神而不在人。”
  赵兴这段话大家都听懂了,果然,那名官员还是把话题引导了党争上,他依旧端着酒杯,用王安石身上那股“拗相公”精神,诘问:“如此说来,赵相公是赞成王荆公的‘三不畏’了?”
  王安石所说的“三不畏”是:“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守”,意思是:天象的变化不必畏惧,祖宗的规矩不一定效法,老百姓的议论也不需要担心。
  赵兴重新坐了下来,神色颇为不耐烦:“王荆公是个不讲究守规矩的人,他蔑视规则,所以他变法打破了所有的规则,然后他继续蔑视规则,包括他为变法而制定的新规则,所以这个人是个规则破坏者,而不是新世界的建立者。新党变法,以他为旗帜,必然会把变法弄成‘变着法子从老百姓手里掏出钱来装入自己的口袋’,这也是历史的必然。”
  “怎么能这么说呢?刚才太尉不是也说,传统无须顾忌,只要不断创造就行,王荆公不是创造新法吗?……”
  “王安石不是创造,他是破坏”,赵兴已经想丢开这个话题了,所以他很不恭敬的连名带姓直呼王安石:“王安石变法前,诱惑官家说,他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那么,他的变法,对老百姓‘加赋’了没有?”
  这话是扇新党的耳光,连最坚定的新党成员都无法否认,变法时期对老百姓确实加赋了,所以才会涌现出数百万失去土地的农民。也就是说:王安石打着“民不加赋”的旗号变法,首先做的却是加赋。他变法建立一个新规则,首先不遵守这条规则的是他自己。
  赵兴再问:“民已经加了赋,‘国用’足了吗?”
  那位官员不说话了,许久,憋出一句:“想当年,国家的财赋收入虽然上去了,但熙宁开边,又把钱都用完了。”
  “好吧,‘变法是为了老百姓’——如果让老百姓交出钱来,让老百姓忍受暂时的痛苦,回头把这笔钱再花到老百姓身上,也可以原谅,然而却花到了对外战争上……我不是说发动对外战争不好,因为我本身才是大宋朝最大的战争贩子。
  但是,这场战争对国家有什么益处,对老百姓有什么益处?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形象工程而已,花空了国库,苦累了老百姓,打下一片地方却又守不住,转回头交给当地胡人羁绊自治,回头又丢掉了——那群胡人为熙宁开边、为大宋百姓做了什么,要把胜利成果交给他们?
  那位规则破坏者绝对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猪,连自己的胜利都不维护,这样的人,不是我朝的祸害吗?”
  赵兴说的这些话,绝对是苏派观点,那位不可救药的乐天派苏轼观点没有这么激烈,因为苏轼活在世上,只专心傻乐去了,无论多么恶略的处境,他都能自得其乐。所以,苏轼的观点充满了禅学味道,没有丝毫抱怨。他的弟弟苏辙则旗帜鲜明的多,不过,苏辙有点过于激烈了,他指责王安石是大奸。这有点过分,赵兴认为,王安石顶多是个智障人士,他连保持胜利果实都不会,哪里有做“大奸”的智商。
  这位做事非理性的拗相公,也就是一头猪而已,然而他却是猪王,教导了一群猪仔。不过,人不能跟猪辩论,赵兴自觉的话已经说完,他挥手命令:“退下去。”
  那位官员还想辩论,已有其他官员凑上去,架起这名官员低声劝解:“太师脾气不好,你没见太师一直阴着脸吗,我听说,太师在西夏接连屠了好几座城,正杀到兴头上被朝廷召回,你想,太师身上带着几万人的血煞气,兄台撞到他的刀上可不是好事,在辩论下去,弄不好兄台会被血煞气迷了心窍,快走,快走。”
  经这几位劝解的官员一提醒,大家这才想起,赵兴才从尸山血海中返回来,不说还不觉得,一想起这件事,众人立刻觉得周围冷风嗖嗖阴气森森,于是,大家的表情僵硬起来,连带舌头也不灵活了……接下来的宴席吃得令人沉闷。
  盘桓了几日,赵兴重新登船,这次他坐上的是,驶入黄河的大船,此时,赵兴身边只剩下一些亲信侍卫,其他迎送的官员坐不惯海船,打算从陆路前往京师,便在黄河边上与赵兴分道扬镳。
  帅范不管那些,他爬上了赵兴的座舟,站在船头伸了个懒腰,喃喃:“还是我们南洋衙门的海船坐得舒服,只是不知道如今的黄河水能否承载这艘巨周前往汴梁……等等,停船,方向不对,停船!”
  座舟上没人听从帅范的命令,帅范想了一会儿,他没有暴跳如雷,静静地返回舱内询问赵兴:“太师,此去何处?”
  赵兴一扬眉:“天下皆可去的。”
  帅范难以置信,求证一句:“我们不回京师了?”
  赵兴懒懒的回答:“杨柳岸,晓风晓月——这似乎不适合我,实话说,我累了,我实在厌烦与他们日日勾心斗角,我要寻找一个属于我的地盘,一个我可以自己做主的地盘,如此说来,官家的赏赐倒是恰如其分,‘封建王’,完全属于我的地盘,做一个小领主,虽然是海外,但很美。”
  帅范急了:“太师,耽罗岛有什么,虽然面积很大,可是水源缺乏,种粮食养活不了多少人,虽然有最好的牧场,但如果没有节制的放牧,过不了几年,那片牧场就会成为荒漠——我一路都在想,官家一点都不可惜的把那片荒岛封赏给我们,这不是对我们的奖赏,太师应该坚决推辞。
  南洋那么多小岛,物产丰富,哪怕我们推辞不了封土的奖赏,也不应该要那座矿产贫乏,水源奇缺的耽罗岛……”
  赵兴笑了:“如果走在路上,突然跌倒了,不要以为绊倒你的是一块不可逾越的巨石,所以你必须改道而行——它有可能只是块小石头。”
  看到帅范不明白,赵兴进一步解释:“你听说过西方的海上四强国吗,有一个国家叫威尼斯,是一座浮动在海上的孤岛,推开窗户就是海水,不要说种粮食的土地,连他们喝的淡水都要从外面运,然而,他们的霸权维持的时间,比整个大宋建立的时间还要久——王朝轮回的事情,我是不打算管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如果我的家族能在那个岛上存在一个王朝那么长的时间,还用什么遗憾?”
  帅范高声喊:“太师怎能不管,现在朝中的局势危若垒卵,朝中三党剑拔弩张,童贯那厮又想女真人联合灭辽,满朝大臣不知道信义为何物,上上下下都被军功惹红了眼,太师这时候要离国远去……”
  赵兴微笑着回答:“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看到帅范不理解的目光,赵兴解释:“放轻松点,局势没你想象的严重——你说得对,京城我不能去,我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侥幸上,寄托在别人的开恩上,我的命运我做主,所以,我打算直接去耽罗岛就藩。
  没错,朝廷大臣是在猜忌我,我何必掩饰自己的不赖烦,既然一拍两散,我不如抬脚就走。只要我走了,朝廷反而要装糊涂,要大力表彰我的功绩,还不敢过早调动陕西兵马,如此一来,局势再怎么恶化,秦兵还在,南洋衙门还在,我们就有挽回局势的力量。
  耽罗岛不好,这我知道,但它处于四国中央,无论是往辽国、高丽、倭国,还是大宋,都要经过这片海域,实在是从事海贸的枢纽,这地方到了别人手里,恐怕不会经营,到了我手里就不一样了,只要大宋承认对我的封土,我的船队就可以自由往来四国,这不好吗?
  我奋斗了这么许多年,不过是替他人作嫁衣裳,如今有了自己做主的土地,还不快快走,我傻啊?
  再说,大宋已经改变了,改变了许多,总的说来是在变好,对此,我贡献了一份心力,我无愧于此,现在是我该享受的时候了,还是走吧——船到了山东地界,我会把你放下去,由你向朝廷汇报。”
  帅范,这位正常历史上走入山中,不知所终的名人稍稍考虑了一会儿,立刻答:“躲入小楼观日月,管他楼外秦汉唐——我跟你走,跟你走不吃亏,朝廷的事情,既然决定不在乎了,谁管?!”
  稍后,朝廷邸报刊这样的消息:当朝太师、灭夏功臣赵兴赵离人在赶往京城途中,船队忽遇大风,偏离航向。风停,见一小岛,登岸问渔夫,发觉此岛恰好是官家赏赐赵兴的封土耽罗岛。于是太师说:“此乃神灵送我至此。”于是决定直接就藩。
  后几日,黄庭坚辞去相位,渡海与其相会,并带来朝廷正式封土诏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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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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