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最后的武士
作者:录事参军|发布时间:2024-06-29 00:20:58|字数:66194
“轰轰轰”,炮火轰鸣,横贯战场的溪水中,渐渐染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红色。
史称“肥前合战”的中日第一次大规模武装冲突在肥前国岛原城所在的岛原半岛爆发,日本人方面集结了西南诸藩两万余人的兵力,当收到中国人袭击岛原城的情报后,联军名义上的指挥官萨摩藩藩主岛津忠义当下作出了奇袭中国人的决定,因为长崎港的中国人不但有舰队炮火支援,还运来了十几门钢铁火炮,更渐渐构筑起完善的防御工事,先前联军几次试探性的攻击都损失惨重,听闻中国人出据点,鸟津忠义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
长州藩的毛利敬亲和萨摩藩的岛津忠义乃是尊王派中最有实力的大名,长州藩和萨摩藩的军力更是各藩翘楚。
此次毛利敬亲并未亲来,只是派出了火枪队支援,鸟津忠义自然成为了联军的统帅。
鸟津家历来是九州霸主,萨摩勇士更是勇冠日本,鹿儿岛群雄人才鼎盛,鸟津忠义承祖辈之勇,虽未及二十岁,却已经被称为“九州的烈马”,其骑术剑术精湛,悍勇无匹。
但可惜,中国人的枪械威力实在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而各藩联军,就算长州火枪队,其装备的也大多是国内作坊生产的火铳、滑膛枪,与中国人用金属子弹的后装线膛枪有着本质上的差距。
更糟糕的是,长州火枪队所在的右翼这支实力最强劲被鸟津忠义视作屏障的精锐,却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就被中国人一支不到千人的步兵组击溃,据说,这支中国人的步兵组号为“飞虎”。
右翼的突然崩溃,使得联军完全暴露在中国人攻击范围内,从枫树林到小雀山,到处都是中国人的号角声和枪声,中国水军步兵队那特有的草绿海洋以百人哨为单位,穿梭在密林土丘中,竟然以四五千人的兵力完成了对联军两万人的合围。
中国人独特的号角声,绵长悠远,又带着肃杀的气息,可在这战场上,是那么的刺耳,简直就是对人精神的一种折磨,因为每次号角声响起,都代表着一阵枪林弹雨和中国人刺刀海的血淋淋攻击,代表着数十上百名武士被残杀。
土丘上,水军步兵团总兵官裴天庆手持千里镜,默默观察着烽火连天的战场情况,土丘左近,十几名警卫兵肃立。
裴天庆是平远军中有幸能与摄政王相处多日的高级将领之一,昔年和摄政王一起去越南的经历,可不知道军中多少人羡慕。
现今这位永波号水兵总头目,已经成为平远水军步兵团的最高指挥官,正二品武官,是水军中地位仅次于提督马大勇的几名悍将之一。
“军门,长崎的消息,不能把日本人打的太狠。”旁边参谋官善意的提醒。
裴天庆不吱声,但从他嘴角紧紧抿出的弧度可以看出,他对这条命令不满意,对遥控指挥的张有存不满意。
“传令,把小雀山给我守住!”裴天庆石刻般的坚毅脸庞不带一丝表情,将在外,好不容易将日本人诱入瓮中,他决心把这支日本联军连皮带骨头吞下去。
参谋官呆了下,只好无奈的跟旁边传令兵低语。
……
小雀山是个土丘,山下树林中,伏着几百名武士,各个头扎白布条,与土丘上的中国步枪兵对射。
这是鸟津忠义的武士精忠组,信奉萨摩藩八代藩主岛津重豪的《近思录》,推崇兰学,尊王攘夷。
一棵小树旁,站着名面色冷峻的中年武士,他唤作龙右卫门(伊地知正治),幼名龙驹,三岁时就被乡里称为“千石神童”,不过后来得了一场重病,致使他的一只眼和一只脚残废,后他向叶丸兼义学习药丸自显流的剑术,师从法亢宇左卫门学习合传流兵法,深得奥义。不久成为萨摩藩学校造士馆的教授,乃是萨摩藩兵法大家,此次联军的军奉行。
按照历史轨迹,这位日本国内推崇备至的军略家,在萨英战争和戊辰战争期间都战功赫赫,更是在白河口一战中以七百人马击破白河城的二千五百装备西洋火枪的精锐幕府军,震动天下。
此刻的他,脸上却满是阴云,两万多联军,虽然许多士兵乃是临时征召,但中国人的恐怖战斗力还是令他吃惊,更令他有些恐惧,一水之隔的邻国,变得如此强盛,对于日本国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而龙右卫门更清醒的认识到,这种各藩组成联军的模式在真正的战争中已经完全不合时宜,指挥不力,将令不通,各自为战,简直就是一盘散沙。遇到中国人这种纪律森严的步兵团,莫说两万人,以这种战法,就算组成十万二十万的大军,怕也会被几千中国步兵轻易击溃。
前方小雀山上,大概有一百多名中国步兵,听说按照中国军制,此乃一哨,可就这一哨人马,如同钉子般牢牢钉在这战场咽喉之地,截断了联军后退之路,土丘下,横七竖八到处都是血淋淋尸体,成百上千名武士在中国人猛烈的射击下被残杀。
看着土丘上排排黑洞洞枪口,龙右卫门慢慢拔出了武士刀,指着前方大声问道:“岛原岛是日本人的地方还是中国人的地方?”
“是日本人的地方!龙右大人!”几名精忠组武士也一跃而起,握着拳头看着不远处土丘,大声的回答。
“那我们就把中国人赶到中国人的地方去!你们有这个勇气吗?!”龙右卫门向前跨了一步!
更多的武士跃起,扎紧头上的白布带,大声喊:“我们追随您!龙右大人!”
于是,在后世日本激进民族组织称为“龙右大人的呐喊”中,数百名萨摩精忠组武士挥舞着长刀,在血火中高呼着“托哫结气”以疯狂无畏的气势向土丘上冲去,随之,更多的日本步兵悍不畏死的涌上。
驻守小雀山的,乃是平远水军步兵团第三营第二哨,哨官聂士成,本是袁甲三绿营旧部,绿营整编,聂士成被编入水军,作战勇敢,裴天庆也多闻其名。
“给我狠狠的打!”看到日本人疯了般冲上来,前仆后继,聂士成就好像被踩了猫尾巴,他微胖的魁梧身材窜起来多高。聂士成颇通文墨,人也比平远军许多低级军官斯文,从不张嘴老子闭嘴爷爷,但狠劲儿上来,也是位不要命的主儿。
日本人的冲锋很成功,虽然大片大片的尸体稻草般倒下,但缠着白布带的武士还是嘶嚎着接近了土丘,甚至他们血红的眼睛都清晰可见。
聂士成“啪啪啪啪”用手枪击毙两名冲到近前的武士,大声喊道:“上——刺刀!”
清亮亢越的吼声中,一排排闪亮的刺刀从树木土坡后冲出,与日本武士高速的撞击,演练过上万次的刺刀方阵,如同巨大的刺猬阵,闪耀着寒光,将本就散乱的日本武士冲击的七零八落。
他狠,我就比他更狠!这是平远军军魂所在,是千千万万平远军烈士用忠魂塑造的不可战胜之戾气。
聂士成挥舞着大砍刀,目光却猛的盯在了一名瘸腿日本武士的身上,凭直觉,他就知道这是个可怕的对手。
“噗噗”那名瘸腿武士砍倒两名步枪兵后,被刺刀接连刺中,缓缓倒地。
实际上,在土丘第三营第二哨以及旁侧密林中第三哨、第四营第一哨形成的交叉火力下,冲上土丘的精忠组武士不过百余人,几轮刺刀拼杀,胜负立现,头缠白带的武士各个变成了血窟窿,而再见军奉行龙右大人倒地,其余杂兵,立时溃败,一窝蜂似的退了下去。
聂士成环顾四周,猛地吃了一惊,也就一刻钟功夫,被日本武士刀所伤的属下或死或伤,总有三四十人,甚至从阻击战开始到现在几个时辰,本哨伤亡也不过是个位数,仅仅有一人死亡。
聂士成脸沉似水,他自然不知道面对的是萨摩藩精忠组,乃是鸟津武士中精锐中的精锐。
刺刀手开始一个个捅死尚在呻吟的日本人,聂士成慢慢踱步到了龙右面前,龙右卫门尚未咽气,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聂士成盯着龙右卫门,他很想知道这个濒死的敌人是什么人。
“我……死了,你们也不会长久……”龙右卫门费力的说完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聂士成冷冷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把中国人赶到中国人的地方去!”
“龙右大人的呐喊”,从此以后,成为激励鸣城队、御盾队、彰义队、白虎队、诚忠组、乌鸦组、新撰组等等日本民粹武装团体的最高戒守、无上的信条。
1859年10月,中国四千五百名士兵对日本各藩联军两万六千人的肥前合战以日本人惨败告终,中国士兵的伤亡不过百多人,甚至若不是小雀山的白刃战,很可能中国人的死亡人数不会超过五十人,日本联军被击毙数千,俘虏近万,两名藩主切腹自杀,鸟津忠义在亲卫队拼死护卫下,从密林中逃脱,全身衣服尽被荆棘割烂,狼狈的无以复加。
震动日本的惨败实则在后世史学界看来很正常,平远军的战力且不提,日本联军军械装备有着代差的落后,战略战术更是停留在战国时代,以各藩大名组织联军的形式向中国人挑战,在后世军史学界,只能认为这是一个笑话,不过由此引发的日本军制改革,却也不知道对其来说,到底是福是祸了。
肥前合战的战果传到长崎的时候,张有存正与荷兰驻江户领事鲍肯内德饮茶。
见到平远军战报,张有存有些无奈,虽然此举会很快促成与日本人的和谈,但从此以后,也在日本人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中国人是来日本做生意的,是来赚钱划拉资源的,而不是来侵略它占领它的。
不过凡事肯定有利有弊,这场大胜自有大胜的好处,只是从此以后,怎么安抚日本人却是要外务部好好拿出章程,而这更将是以后外务部驻日本领事工作的重心,不能令反华成为日本民众的主流思想。
张有存将战报递给了鲍肯内德,鲍肯内德看了几眼,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鲍肯内德是受日本实际的统治者、幕府大老井伊直弼所托来调停的,中国武力入侵长崎,在江户驻有领事的两国,美国人默不出声,荷兰人却希望在这次冲突中能得到利益,自然巴巴的跑来调解。
但看着战报,鲍肯内德就知道,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他的估计,也不是他能影响的了。
张有存笑着说:“鲍肯内德先生,请您转告井伊直弼大人,我期待与他的会面。”
鲍肯内德了解的耸了耸肩,点头。
……
就在张有存和鲍肯内德会面的同时,惜阴书院中叶昭也是喜气洋洋,他自然不会这般快收到“肥前合战”的消息,但有两桩喜事。
第一桩,琉球国派出使者来到南京,表示向南朝朝贡,而且接受了外务部提出的条件,从此断绝与北朝、日本两国的朝贡关系,只向南朝一国称臣。
副总理大臣李蹇臣接见了琉球使者,自然令琉球朝贡使感激不已,更写诗一首赞美天朝上邦对琉球的重视。
琉球人大多两个名字,一为唐名,一为和名,朝贡使来中国,自然是用唐名,唤作上官德,乃是琉球国的物奉行,从二品官员。
叶昭也琢磨要不要设宴款待他,以显天恩浩荡。
第二桩喜事,台湾知府陈懋烈率台湾军民写了降书归降,这却是威吓台湾港口的两艘炮舰驶去日本后发生的事,想来南朝水军占领日本长崎的消息也传到了台湾。南朝对台湾,百般容忍,不起兵戈,水军扬威异域,台湾军民定然感佩,怕陈懋烈就算不情愿,却已经控制不了局面,这才有归降一说。
也可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叶昭正琢磨要不要现在就设台湾省以巡抚治之的时候,袁甲三求见,有事奏报。
现今叶昭轻松了许多,小事都有议政处理会,而需要自己决断的事体他们也会事先拿出章程,很多时候,却是比叶昭想的周全。
叶昭也知道,自己的思想有些超前,有他们把把关,那也很好,以前都是自己一言而决,现在呢,却是先看他们的章程,是以很多他们以前不敢说的话现今却是能说了,对自己也是种启迪。
袁甲三递上折子的时候脸色凝重,接着就退到一旁。
叶昭翻开看了几眼,就笑了笑,这是以袁甲三自己的名义上的折子,议政大臣们没一人附议署名的。
折子里,却是请摄政王接两宫和皇上来南京,两宫太后毕竟还有听政之责,久在广州未免失了监国之道。
实则,叶昭也知道,自己篡位的野心在亲信大臣中不说是司马昭之心,但大多已经隐隐透了亮,这种折子,也就袁甲三敢上了。
折子里,更言道虽然南京没有行宫,但今乾王宫正修敝中,可将乾王宫东宫和南宫后端改造为两宫太后和皇上居住之行宫。又说乾王宫之规模,实在违制太甚,听闻亲王更欲将新府定名为乾王宫,此举也极为不妥,现今将府邸分割行宫,再改名乾王府,如此才令天下臣民敬仰,不致认为亲王以功高而骄狂。
袁甲三的折子,不但解决了两宫居所,使得这个借口不成为借口,更将乾王最近骄狂之意隐晦批评了一番,可谓大胆至极了。
自从摄政之后,叶昭还没见过敢这么批评自己的折子,更莫说现今剿平发匪、底定东南之巨大威望了。
其实叶昭又是什么骄狂了?若他无心篡位,倒是要感念袁甲三忠言逆耳,可问题是叶昭这谋国之心可是越来越坚定。
看着袁甲三,袁甲三虽然目光低垂,但脸色平静,丝毫不惧。
“你下去吧,容我思量思量。”叶昭淡淡的说。
袁甲三磕头,告退。
看着这个老人的身影,叶昭也轻轻叹口气,他倒是一片苦心,可惜遇到了自己这个“奸佞”,自己终究不会成为他希望的国之股肱。
也想过不谋国,可若不谋,自己在世尚好,若自己不在呢?中国又何去何从?毕竟真正之君主立宪,在现今条件下很难实现,就算搞出个雏形,君王还是会有很大的权力,等小阿哥长大了,亲政了,自己能压住,自己不在之后呢?又会不会复辟为原来之国家,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部付之流水?
谋朝篡位,不但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也是为自己家族免灾,不然就只能自己百年前,带着子嗣漂洋过海去国外隐居了,留在中国,必然遭祸。
可是谋国,又不知成算几何,如果又引发一场内战,颇为不值。想想,文官不说,就算各镇提督,自己还有个拿捏不准的,那就是神保,他会不会跟自己一条道走到黑,实在是未知之数。
却是要好好谋划谋划了,在中国一统前,就要一步步的落下棋子,此事可是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了。
思绪不知不觉飘到了广州,那观音山中,又都在作何思量?
下午去接朱丝丝的时候叶昭才抛开了满脑子杂绪,逼着朱丝丝上车,说是去看房子,朱丝丝无奈,也幸好她休息日也少有休息,是以回巡捕房说了一声,也就上了叶昭的马车。
这些日子叶昭和朱丝丝过起了幸福的同居生活,可实在是如胶似漆的,虽然朱丝丝明显处于被动的一方,总是不吭声的任叶昭胡闹,不情不愿的被欺负,又没有法子,更常眨着清澈大眼睛白叶昭,却令叶昭疼爱的不行。
坐在马车里,握着朱丝丝雪白小手,看着朱丝丝黑色警裤因为坐姿绷紧而显现的优美曲线,就不禁想起她青春活力十足的双腿,那黑皮鞋和裤管处若隐若现小白袜轻裹的柔美足踝,又令叶昭想死她那双凝脂般的小脚,就不由得嘿嘿笑。
朱丝丝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又没想好事,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色狼。
“房子搞得差不多了,你看看,哪需要改,家俬什么的,也看看合意不。”叶昭笑着说,其实现今就算多新式的婚姻,也没有说带着未过门的新娘子去看房的,也就叶昭特立独行。
“都由你。”朱丝丝倒是无可无不可,要说喜欢,就是喜欢睡色狼的大床,舒服的不行,但这话自不能说,实在有点小丢人。
叶昭新买的院子也是在灯笼巷,东巷口,院子不大,四间正房两侧厢房的格局,院中天井有一棵千百柳絮轻舞的垂柳,地上铺青砖,环境颇佳。
下水热水器都弄得七七八八,除了正房隔出来的洗澡间安了热水器,甚至厢房也砌出了洗澡间,自是给婢女老妈子用的,同时又转圈通了土暖气,以备过冬用,婢女所居的东厢也不例外。
叶昭本以为将就两三个月就可以住进乾王宫,可现今看遥遥无期,是以就算朱丝丝不在,也肯定要另寻居所,再不去那嘈杂的旅馆跟人厮混了。
五名女婢,其中三名是王府女侍卫改扮,都穿着绿绸小褂流云裤,清脆脆齐声喊朱丝丝“六太太”,很是把朱丝丝错愕了一番,毕竟还从没被人服侍过。
按照色狼吩咐好的,每人赏了她们一个银元,算是见面开喜,婢女们自然眉笑颜开,福下来谢太太赏。
在马车上,叶昭给了朱丝丝一封银子,是十个银元和四十块银元的银票,说是家里规矩,太太们每月的开销,伙食、胭脂水粉、衣物、添置首饰等大件物品不算,零碎开销每人五十银元。
朱丝丝可真是吓了一跳,每月的零花钱就快顶自己半年饷银了?
实则叶昭去了一个零,几位夫人每月零花钱均是五百银元。本来除了红娘常年征战,可以说是处于王府体系外,其余几位太太,这零花钱是按照名份而定,如蓉儿本是定额一千银元,但她又花不完,就自己给自己减了例钱,和花姬莎娃一样,也额定五百,府内开销收入,账目本就要她过目,也是她来定各种规矩。金凤本来定额八百,见状就求恳蓉儿把自己的例钱降为三百亦或四百,莎娃和花姬自也要降,蓉儿不允,所以渐渐的,这例钱就好像一视同仁了。
所以阖府几位太太,就没有不喜欢不尊重蓉儿的。
其实她们又哪有地方用钱了?除了给叶昭买些东西外,几乎都存了起来,各个小金库富足,经常做些善事之类的。
朱丝丝虽然接了这五十银元,但看得出,这事儿对她的冲击比较大,真正体会到色狼府里的奢靡,就算她再怎么对这些东西不在乎,可多多少少总会有些震动,第一次产生了自己是穷丫头的感觉。
叶昭又领着朱丝丝去看了卧室,三间卧室都极为华丽,流光溢彩的,那奢华的小宫殿般的架子床更是令人咋舌。
“寝室好不好?”叶昭笑着问。
朱丝丝就白了他一眼。
叶昭呵呵傻笑,轻轻亲她嫩滑脸蛋,颇有些志得意满。
看着朱丝丝捏着荷包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显然是不知不觉的在用力,叶昭就笑道:“怎么?几个银钱儿就拎不动啊?”
朱丝丝没吱声。
叶昭笑道:“相公我财大气粗,咋了?我们家六姨太帮着败败家,不行啊?”
朱丝丝又好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谁是你六姨太?败家什么的,难听死了。”
叶昭就苦了脸,说:“你都答应了的,可不能说话不算。”
朱丝丝知道他装模作样,又瞪了他一眼:“不是还没成亲么?”
叶昭就笑,轻轻拥住她,两人都不再说话。
好一会儿后,朱丝丝突然道:“叶昭,我有点怕。”
叶昭拥着她的胳膊紧了紧,说:“我知道,不过没什么好怕的,她们都好的很,也不会有人欺负你。”说着就笑,“再说了,伍崇曜的面子你都不给,愣头青一个,你还能怕谁?”
伍崇曜伍家本是广州首富,传闻千万两身家,叶昭刚刚起步时他助力颇多,花钱免灾很是捐了些银子,这两年却又走上正轨,财产有五百多万银元,但比起叶昭却颇有不如了。
可不管怎么说,伍崇曜这位广府银号的大股东之一,摄政王面前的红人,自然在南国地位崇高。
现今伍崇曜在投资建设南京城的煤气管道,却因为没按照规定在工地上隔离木栅栏和置办警示牌被朱丝丝罚款,当时伍崇曜正去工地视察,也亮了片子,朱丝丝却根本不理他那茬儿,伍崇曜只得乖乖认罚。
朱丝丝自也想不到,上面出文规范工地是因为摄政王差点被摔个半死,最后伤了她这个准王妃。
“你怎么知道?”朱丝丝清澈大眼睛诧异的看着叶昭。
叶昭笑道:“都传开了,不过他们不知道是你,可我朋友一说,这南京府的副局座,又是年纪不大的姑娘,除了你还有谁?”
朱丝丝撇撇嘴:“鬼消息倒多。”
叶昭道:“生意人嘛,总要信息畅通才是。”又道:“愣头愣脑的,可你上司……”想说你上司对你评价还真不错,又急忙咽回了肚子,再说下去可要露馅了。
“总比你不着调强!”朱丝丝翻个白眼,在色狼暖和的怀抱里,说了几句话,心情就开朗起来。
叶昭道:“不着调你还看上我了,这要着调得多迷人?”
朱丝丝气道:“鬼才看上你!”伸手想推开叶昭。
叶昭就笑,拥紧她,朱丝丝挣扎了几下,随即不动,俏脸慢慢贴在了叶昭胸口。
室内温馨无限。
第一百零一章 猎狗
1859年10月底,南朝外务部副相张有存和日本幕府大老井伊直弼在长崎签订《中日友好通商条约》,除了援引日美条约中国取得美国在日本获得的一切利益如四口通商、关税权、领事裁判权等等外,又取得了在长崎的军港使用权和驻军权力。长崎海关中日共管,成立五人委员会,中方三人,日方两人。同时长崎居民在天皇统治下自治,自治委员会由民众选举,每届任期五年,首席委员需得到幕府和天皇批准,而自治委员会第一任首席委员鸟津小六已经被获准。
此举固然使得天皇和幕府面子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全,却不知道张有存狡猾大大的,实在是令委员会披上了一层极为合法的外衣。
此时的叶昭刚刚收到肥前大捷的战报,议政处六大臣就此事听取了外务大臣邹凯之的陈述,合议了一份大概类似于后世评估报告之类的章程递了上来,此战对中日关系的影响,对东海海疆局势的影响等等。
李小村则上折子称,现时水军薄弱,已经不堪时局之用,陈请摄政王准拨银两购置军舰,又称北国之赔款,可以半数修筑沪宁铁路,其余拨给水军购买舰只,加快福州造船厂之建设,又称广府造船行新舰建造效率极高,三千吨位船舰已经可以达到一年一艘左右,水师除前去欧罗巴购买舰只外,又需船行停接民船订单,全力打造军舰,待福州造船厂落成,再协调军民船舰订单份额。
广府造船行本想与英法同步,建造第一等吨位的重战列舰,排水量六千吨以上,甚至可能高达八九千吨,但现实的海防压力却令叶昭的构想搁浅,需要动用水军的海域越来越多,却没时间慢悠悠搞这些技术攻关,是以还是开始建造如同广州舰一样的新型装甲舰。
现在建造的新舰比之广州号吨位高了许多,大概三千吨左右,对于中国船务技术人员和技术工人来说,在技术吸收上虽然可能不轻松,但却是极好的锻炼学习机会。
叶昭批复其可行,又批阅了几个折子,如铁路特别税率调整,计算方式改为纯利润百分比计,更为透明,这也是因为叶昭这个大铁路主的切身体会,原来比较繁复的方式太模糊,造价、车次、利润等等都考虑进去,几乎一段铁路,税额可以有十倍以上的偏差,而且都解释的通。现今一刀切虽然武断,对于一些偏僻路段的铁路主不公平,但国情所限,不能税务制度刚刚起步完善,就养成税务官靠条款模糊任意中饱私囊的恶习,不然久而久之形成习惯,形成潜规则,再治理就千难万难。何况现今南国铁路,也实在还没有太偏僻的路线,南北主干线还远远未完工呢,谈何支线?
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正要起身,秘书房内务处却送来了天津的加急电报,是密文电,内务府天津组发来的。
电文里说,发匪北伐军石达开主力崩溃于河南,石达开兵败被俘,听闻不但北国新军聘用了上百名罗刹教官,此次破石达开,甚至罗刹人直接出动了一千步兵协战。又说从北京的情报分析,很可能罗刹人对在辽东半岛取得兵港修筑权念念不忘,甚至可能与北朝达成了初步的协议。
看着电文,叶昭出了好一会儿神,一则叹息翼王的命运,二则南北之战,却给了罗刹人可乘之机,北国与罗刹,联系却是越来越紧密了。
一边琢磨着一边上了马车,今天中午约了朱丝丝吃饭,实则是见家长,见一见朱丝丝的哥哥嫂嫂。
下午,就要去太平府,视察正在筹备中的广州钢铁行分厂,实则主要还是要让记者们拍个照,把沪宁铁路勘测工程、太平港港口扩建、以及将太平府纳入南国驿道工程的消息散播出去,令南国实业家们坚定在太平府投资重工业的信心,太平府也是叶昭南国蓝图中重工业基地之一。
太平府即是马鞍山一带,距离南京百余里,虽然南北铁路干线未通,但港口的扩建,以及南国驿道工程的推动,都会使得其与南国内地联系越来越紧密,运输条件也会越来越好。
“南国驿道工程”实则就是修路架桥,改善各个重要城镇之间的交通,除了国库调拨,还接纳地方乡绅的善款,也鼓励地方乡绅自行筹资修路,虽说现今交通状况要想得到根本的改善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在铁路干线开工遥遥无期的情况下,完善“省市级公路”是最好的办法,只是现今之公路。大部分路段仍是黄土路,最多不过夯的更实更为稳固。
秦淮河畔的锦云园,翠竹飞阁,环境极雅,是现今南京一等一的酒楼。
叶昭赶到早订好的二楼翠云轩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朱丝丝早等急了,见叶昭进来就气道:“等你一个时辰了!”
朱大哥和朱丝丝嫂子李氏翠香却都笑着起身,连声说不妨事,李翠香更道:“叶先生,看您就是富贵人、大忙人,我们家丝丝脾气急,可难为您了。”
朱丝丝无奈的看着哥哥嫂嫂作派,可有什么办法?
朱丝丝跟哥哥嫂嫂说起自己有了成婚对象后李翠香第一个反对,她虽然是和朱老大自由恋爱,可却见不得小姑自己找婆家。她对朱丝丝的亲事也最上心,介绍过许多大户人家的公子,谁叫自己这个小姑人漂亮的天仙似的,又是巡捕局局座,要不找个好婆家,那可不亏大了?可要依照小姑自己的性子,她那么清高的人,铁定找个跟她一般脾气的犟牛,那十有八九就是穷小子,铁定的。
是以朱丝丝刚说了自己在和人谈恋爱,李翠香马上跳脚反对,但朱丝丝虽然对嫂子好,更帮她办了不少擦屁股的事儿,自己的终身又哪里会听她插手?
朱老大虽然也不情愿,倒也问了问妹妹这家是什么人家,朱丝丝一说是泰和行的少东,朱老大和李翠香马上眼睛都直了。朱丝丝不大清楚商界的事儿,朱老大却是在去年转工,为一家建筑行做事,这家建筑行就有泰和行参股,是以朱老大也就慢慢知道了泰和行的名头,听闻许多厂矿商行其都有股份,财产过百万两,甚至有传说其家底高达五六百万两,就算原来十三行第一人伍崇曜都比不了。
至于泰和行的主家,却是极为神秘,只听说好像姓叶。
李翠香喜欢听丈夫说这些,尤其是丈夫进了这家广州数一数二的建筑行后,对于上流社会的针头线脑也渐渐听闻的多了,她的见识也水涨船高,更牢牢记下了丈夫所在建筑行身后的大股东泰和行。
朱老大再细一打听,朱丝丝性子坦率,也没什么可瞒的,将色狼家底应该挺丰厚的事说了,又说了她每月零花钱就有五十块银元等等,李翠香眼珠子都瞪直了,这是什么人家啊?本以为丈夫转工后又渐渐升为工头,工钱已经挺高了,可人家一房妾侍随随便便一个月的零花钱就顶丈夫累死累活一年的工钱。
正妻妾侍共六房,就算例钱都一样吧,那零花钱一年就要三四千银洋,平素开销又要多少?阖府开销还不得上万?天啊,这家底,没有百万银子撑着,谁有这个底气?
第一次,李翠香觉得这小姑办了件自己能看上眼的事儿,方才更好一阵跟朱丝丝低语,跟她讲做六太太要怎么在知进退的情况下争宠,把朱丝丝搞得哭笑不得。
现今见了叶昭,朱老大和李翠香自然满脸堆笑,越看这妹夫越是顺眼,朱老大见朱丝丝对叶昭的态度,更瞪起眼睛,摆着兄长的架子:“没规矩!还不跟叶先生道歉?”
朱丝丝还是很尊重大哥的,尤其是在外面,有旁人在,更不会拨大哥的面子,只好跟叶昭说对不起。叶昭被逗得偷笑,朱丝丝却也好笑,这色狼,怎么总是不知不觉就能欺负住自己,可心里,却甜滋滋的。
叶昭拱手致歉:“哥哥,嫂子,实在抱歉,突然接了封电报,耽误了时间。”
朱老大和李翠香连道不妨,朱丝丝在那边就吩咐上菜,都是叶昭昨天订好的,山珍海味,极为丰盛。
李翠香一边麻利的帮叶昭和朱老大斟上酒香扑鼻的珍年杏花村汾酒,一边笑孜孜道:“叶先生,听丝丝说,您家经营的是泰和行,不知道是哪家泰和行?”又说:“思忠在永定行做事。”
叶昭啊了一声,现在广州很是有几个专门搞建筑的商行,其中永定行是最大的,集结南国能工巧匠、风水师、命理师,又配备了蒸汽起重机等新式建筑器械,从风格委婉的江南园林到东方古韵十足的小洋楼甚至四五层高楼都能建造,乾王宫整建,也很是从永定行抽调了一批人手。
“永定行,好像是我家也投了钱。”叶昭笑着说。
李翠香再无疑问,娇笑道:“那说起来,思忠还是您的伙计了,叶先生,您可得多关照他。”
叶昭忙道:“一定一定。”又对朱老大笑道:“大哥,咱俩一起喝过酒,我还是你媒人呢。”
朱老大恍然,这才想起,怪不得觉得面熟呢,虽然好久没见了,可这叶先生是他接触过的人里派头最足的,是以记得清楚。
朱丝丝却是把媒人这茬儿忘了,见嫂子挤眉弄眼的,自是怪她早不说,也只能装看不到。
有了媒人这层关系,朱老大和李翠香对叶昭就更加亲热起来,又有了层亲热的因头不是?
“大哥和嫂子不是在印刷厂做事吗?”叶昭略觉奇怪。
李翠香抢着道:“我辞工了。印刷厂工钱刻薄,思忠就转了行。”
叶昭微微点头,两人本都是印刷厂工人,又是自由恋爱,可传统思想根深蒂固,女人成亲就不再做事,由男人养家,那也很好,夫妻俩觉得没问题,自也不用干涉。后世韩国日本,直到二十世纪末,其实很多家庭也这样,东亚文明,由中国起,却是在中国被破坏的最严重。
席上推杯换盏,气氛颇佳,朱丝丝虽然无奈,但见到哥哥嫂嫂“喜欢”色狼,也挺开心的,虽然看起来一直巴结色狼,哥哥嫂嫂脾性如此,倒也没什么,就算嫂嫂,除了虚荣些,其实人是很不错的。
至于色狼,从来就不在乎这些,他人虽不着调,却异常温暖,待人接物,就算有时候嘴里嚣张开玩笑,实则半分也无贫富观念,更不会因为哥哥嫂嫂巴结他就会看轻哥哥嫂嫂,很大气的人。或许,如果色狼不是这样的人,自己也不会被他欺负住。
朱老大说明日要随建筑队去太平府。叶昭一直陪朱老大喝得尽兴,送他和李翠香离去,才跟朱丝丝说了下午要出门的事。趁着左近无人,朱丝丝轻轻在叶昭脸上吻了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叶昭,羞涩的很,叶昭就哈哈大笑:“终于俘得美人心儿!”朱丝丝这个气啊,狠狠咬了他一口,看着他得意洋洋离去,又忍不住抿嘴轻笑。
……
叶昭轻车简从前往太平府,作为南国实际的统治者,说是轻车简从,实则也跟了一百多名侍卫、一千多名营兵,又有苏皖巡防总兵官郑泽武陪同。
郑泽武乃是叶昭的老熟人,他原名郑狗子,当年叶昭破陈玉成,郑泽武是管队,大骂过那些不肯回家的女馆妇女,被叶昭看到,还挨了他上司哨长一脚。后来虽也请先生起了个响亮的名字,抛弃了郑狗子这个陪伴他多年的花名,可人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个粗豪的大汉。
红娘刚刚破太平府时,郑泽武为皖南陆路巡防太平府都司,太平府军管时的最高长官。
南京定,叶昭开始裁撤整编巡防、乡勇,每省巡防裁撤至八千人,同时换装火器,基本上,八千巡防兵中,火枪兵能占到半数以上,战略省份,广东、苏皖每省巡防两万,云南、贵州,额定为一万五千,同样火器兵占据半数以上。
苏皖、云贵,也留有少数实力精良的民团,武器暂不上缴,出则为兵,归则为民,保家卫境又便于管理,那种十几人几十人的火头军实则最容易滋扰乡里,自然一概裁撤。
如此不算水军,南国步兵团、巡防总兵力二十万人左右,即保持强大的战斗力又不致使得财政背上巨大的包袱,实则清末解体前总兵力大概四十万左右,到后来军阀混战,四处抓壮丁,扛上枪就成了兵,整军整军的今天投靠这个山头,明天又投靠那个山头,很多部队根本称不上是正规军,人数是有了,战力却实在堪忧。
苏皖巡防总兵官,叶昭自然会选用极为信任的人,最后挑中了郑泽武这位平远军悍将。而从此以后,郑泽武不负所托,一直追随叶昭担任卫戍区指挥官,以铁血手腕镇压公平革命党、反对派的阴谋,在那些痛恨叶昭的人眼里,郑狗子是一只名副其实忠心耿耿的鹰犬、猎狗。
此刻,叶昭正坐在篝火旁,看着侍卫副总管乌尔登给他烤红薯。
千多人的队伍,虽然步兵队也跟着马车跑,急行军,但叶昭体恤下情,自不能令车马走的太快,是以半日功夫,也不过行出五六十里,夜幕降临,在野外扎营。
前方隐隐有村落,黄土路旁,又有小溪流淌,早有马军侦察兵四下布线,因距离长江不远,还遇到了巡防江防哨。
“狗子,你来!”叶昭对郑泽武招了招手,郑泽武就咧嘴嘿嘿一笑,忙跑了过来。
叶昭指了指旁侧散落的七八个大红薯,说:“你也拿块烤,坐吧,聊聊。”
“喳!”郑泽武单膝跪倒打千,这才盘腿坐下,腰杆笔直,拿起红薯串了铁丝,小心翼翼放在篝火铁架上。
“听说你新添了个儿子?”叶昭笑着问。
郑泽武一怔,却不想王爷这都晓得,挠了挠头,嘿嘿傻笑,拘束的说:“是,挺像我的,大脑袋。”
叶昭就笑,说:“等回了南京,我跟他合个影留念。”
郑泽武吓一跳,说:“王爷,这,这可不行,那小子臭气熏天的,可,可怎么能跟您照相?”
叶昭瞪眼睛道:“什么话?咱平远军的孩子,在你嘴里就变味儿了?我可巴不得他们快点长大,多学点文化,比咱们强。”
郑泽武吓得挠头,不敢说话。
叶昭接过乌尔登递来的红薯,掰成三块,扔给乌尔登和郑泽武每人一块,说:“有福同享。”
乌尔登和郑泽武就捧着红薯想跪倒谢恩,叶昭一蹙眉,说:“都给我好好蹲着、坐着,我的话都当耳边风是吧?动不动就磕头,又有几个真心实意的?”
郑泽武和乌尔登大眼瞪小眼,都哭丧着脸道:“主子(王爷),奴才(小的)可是真心的。”
叶昭忍不住笑,说:“都坐下吧!”
见王爷心情颇佳,两人才放了心,慢慢在篝火旁坐下,和王爷一起吃起了红薯。
第一百零二章 他老人家
广府钢铁行太平府分厂刚刚处于典籍阶段,在南城城郊十几里处圈定土地,现今正在平整地面、修建厂房。
实则太平府分厂比之广府总厂规模尚要庞大,占地过两千亩,全厂包括生铁厂、肖特炉炼钢厂、贝塞麦钢厂、钢轨厂、铁货厂、熟铁厂等大厂和机器厂、铸铁厂、打铁厂、钩钉厂等数个小厂。
机械设备,除广州制造,也有部分从欧洲进口,现今机械已经陆陆续续抵达广州。
分厂建设除总厂拨款,又从广府银号贷款、加之国库特别借款,投资共两百万银元。
预计正式投产后生铁产量可达十万吨、钢产量五万吨、铁轨两万吨左右。
叶昭看过工务部对明年南国经济各个指标的估计,预计明年,随着江西、湖南、云贵等地新煤矿的开采,南国煤产量能超过百万吨,与英国自然不能比,大概相当于法国六分之一的水平,不过南国用煤,大多用在民生,工业用煤率与欧洲国家比起来很低,是以煤炭开采方面,虽然发展迅猛,但仍然处于一个比较低的水平线上。
炼钢方面,南国明年钢产量有可能突破两万吨,当然,这里指的是符合工业国家标准的工业用钢,南国工业用钢,几乎全部是广府钢铁行与它的几座分厂生产,大体上相当于法国的二十分之一。
不过这个数据,随着太平府分厂以及其它筹备中分厂的落成,将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棉纺厂发展最为迅猛,到今年八月份,使用新式机器的南国棉纺厂已经达到一百多家,纺纱机过万台,蒸汽动力短短几年间,南国已经拥有上千台,从矿山抽水、建筑、高炉到小马力蒸汽纺织机,应用极为广泛,总马力一万左右,与法国作比较的话,大概相当于它的十几分之一水平。
不过现今法国在欧洲地位远不如前,不说英国,甚至很快就会被崛起的普鲁士抛得远远的,以它为参照物,也不过聊以自慰,工业基础从一穷二白到看起来还有了点样子。
何况现今之欧洲,正处于工业大时代的飞跃,以钢铁生产为例,英国现今年产量也不过几十万吨,但随着新式高炉新式技术的出现,其产量马上就会呈几何倍数增长。又以卢森堡为例,现今其生铁产量百吨左右,但到了十年后的七十年代初,年产量高达二十五万吨,其中半数炼钢,这增长幅度几乎都不能用几何数字来形容了。
叶昭希望,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工业大跃进中,中国人能占有一席之地,就好似美国,现今工业用钢全部进口,可四十年后,其钢铁产量已经超越了欧洲的总和。
只是,前路漫漫啊。
坐上马车,叶昭轻轻叹口气,点了颗烟。
在广府钢铁行太平府分厂被记者影像,随即坐马车下乡,太平府知府吴先贵等官员陪同。
其实叶昭也知道,这样劳师动众实则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在乡民眼里,王爷、皇帝那简直就是高高在上的神,除了磕头膜拜,是话都不敢说的,更别说指摘地方的不是阐述自己的想法了。
不过形式还是要走的,摄政王一而再再而三的下乡关怀民间疾苦,视察农垦、水利、治安等等县乡衙门工作,对于南国官员,总会是个清晰的信号。
摄政王下乡,沿途村镇一律派米,此次自也不例外,随行王府报道官房属官从太平城内米行买了米,一路发放。
叶昭本来对此事极力反对,一来太门面主义;二来所用银子更是财务部拨出的公款,用国库的钱买自己的名声,怎么都感觉不对路子。
提高民众生活水平,又岂是小小范围内派米能解决的,舍本逐末,甚至荒唐。
可各部属官在此事上却坚持已见,到现今议政处成立,更在原礼房基础上搞出了一个章程,详细阐述了王家出巡时的礼仪礼节,事无巨细,从护卫到派米等恩赏,都做了严格的规定。
叶昭也知道,自己看来不像话的事,但在现今,对于维护自己王权威严却很有必要,可彰显王室爱民如子、恩加四海。现今维护王权维护国体,实则是凝聚人心的极好办法。
摄政王与议政处第一次意见相左,最后却是摄政王妥协。
在太平府逗留了数日,叶昭这才启程回南京。
申时也就是下午三四点钟从太平城出发,天擦黑的时候扎营,按照地图,前方里许,就是东石镇,是一座挺大的城镇,在太平府极有名气。镇上人口八成以上姓石,太平军统治期间四散逃亡,镇上大户石老爷更携带巨资逃到了江西,平远军光复苏皖,石老爷颇有种胡汉三又杀回来的感觉,征募民团会聚宗族回太平府杀长毛。
东石镇民团有数百之众,各种火铳、火枪有一百多枝,乃是南京政务院巡捕总部登记造册的正规民团,地处苏皖沿江,尚未被收缴武器遣散。
虽然距离东石镇极近,但叶昭却也下令就地扎营,不然若去镇上,立时就会鸡飞狗跳,何苦叨扰地方?
侍卫、营兵扎营的地方看来本来是一处村落,现在已然荒芜,残壁断桓,荒草丛生,发匪之乱,令苏皖一地十室九空,虽然现今流民返乡,南朝更按乡造册人数,调配移民,但看来恢复元气还颇费些时日。
叶昭的帐篷扎在村口土地庙旁,这座土地庙看来以前香火极盛,竟然有院子有神像,只是现今院墙倒塌,院内半人高的荒草,神像更被砸去了半边脑袋,有火烧过的痕迹,想也是推倒一切邪神的拜上帝教人干的。
土地神格低微,叶昭自不必拜它,令人献上了几瓶罐头,燃了香,算是感谢它给自己一处栖身之地。
点颗烟,在庙院里走了走,说道:“回头要修葺一番。”
随行属官鸿胪寺少卿俞曲园躬身道:“此处土地公蒙王爷天恩,乃是万年香火的福气。”
叶昭笑了笑,没说话。
虽然只是沿途宿营,叶昭更是睡自己的绿帆布小帐篷,就是那种简易的军用帐篷,如果冬日用防风防冻效果颇佳。尽管如此,小帐篷之旁,还是搭起了一座金顶中军大帐,旗帜猎猎而响。
叶昭出游时,这议事大帐基本就是摆设,可侍卫、营兵却乐此不彼的每次都要搭建,这座帐篷就专门需要几辆马车运载。
不过今日,却难得用上了它,马兵哨探回报,东石镇有两支武装对峙的迹象,立时,营兵们可就沸腾起来,吆喝声、号令声不绝,篝火尽熄,一排排步枪兵洒了出去,很快这小村子,就被警戒的铁桶一般。
叶昭坐在大帐中,颇有些无奈,帐内燃了煤油灯,外面数十名侍卫捧着黑布围起,享受着这高高无上的权势,叶昭有时候真怕自己会迷失,会忘了身为一个现代人的道德观、价值观。
不多时,郑狗子大步走进来,单膝跪倒禀告,第二路马兵返回,已经打探清楚,却是广州永定行与东石镇乡绅石耀仁发生了矛盾,永定行请了鼎祥贸易行的商团助阵,双方武装在东石镇口对峙,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本地县令焦恩泽正在调停。
叶昭微微蹙眉,道:“喊焦恩泽来。”郑狗子忙领令而去。
说起来一来现今消息极为闭塞,二来摄政王来去太平府均为绝密,免得泄露行踪,等摄政王返回南京,数日后《宁报》等新闻纸才会报道此事。
若不是这般,谁那么大胆子敢在摄政王来往可能经过的路途上搞武装摩擦?那是真正寿星公上吊了。
半个时辰后,县官被带到,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只是磕头,吓得身子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叶昭皱起了眉头。
焦县令结结巴巴的,额头嗖嗖冒汗,可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叶昭无奈的转头对俞曲园努努嘴,说道:“带下去,你问问他。”
俞曲园领命,领着焦县令出去没多久,回来奏报,原来是东石镇民团绑了永定行的工人,原委却不清楚,只知道双方昨日发生了冲突,有几人受了伤,现今焦恩泽来调解,却全不管用。
叶昭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再寻几个当事人问问。”
俞曲园道:“听闻永定行被绑的工人里,有一位工人的妹妹乃是南京府的女巡捕官,现今也赶来了,见识话理,她定能分说清楚,王爷可召来一问。”
叶昭微微一怔,女巡捕官?莫不是朱丝丝?是了,前些日子去太平府前,朱思忠说要来太平府开工,他又是永定行的工头,莫不是被绑了?
问道:“女巡捕官?可是姓朱?”
俞曲园道:“好像是。”心下微觉诧异。
叶昭点点头,说:“我知道她。”心里可就翻江倒海了,这事儿自己可不能不管,但若管了,不见朱丝丝之面,以前也就罢了,今日又这般,偷偷摸摸管了这事,继续瞒着她,这可委实不成话。
可本来自己身份还准备寻一个好时机跟她讲的,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沉吟了一会儿,叶昭对帐下肃立的郑狗子道:“狗子,你去把那女巡捕官,就是丝丝姑娘带到我帐篷里去,再把永定行管事给我召来。”
其实有朱丝丝在,本都不用再问旁人,朱丝丝定然会一碗水端平来讲这事儿。
听了叶昭的话郑泽武忙躬身应是,刚刚去提焦县令的时候就见到了那女捕头,漂亮的天仙似的人。
郑泽武走出帐篷,没两步,俞曲园追了出来,喊他。
郑泽武停下脚步,俞曲园追上来,笑道:“军门,对丝丝姑娘可要加倍客气些,说不定今晚之后,丝丝姑娘可就留在王爷身边了。”
郑泽武人粗豪,可不笨,早就想到了这层,不然王爷干嘛叫自己带她去寝室?
俞曲园又道:“不过军门,你要耐心开解丝丝姑娘,不要败了王爷的兴致,巡捕女官,肯定有些小脾气,说不定又有自由恋爱那一套,要在王爷面前使起性子来,那可不妥。”
说着俞曲园就笑:“王爷天纵雄主,能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想是以前见过她档案的照片,人嘛,倒真是英气勃勃,不怨王爷念念不忘。今日机缘巧合,英雄救美,也算成就一段佳话。”说着捋髯微笑不止。
在郑泽武和俞曲园眼里,那自然是不会有霸占一说的,既然是未成婚的姑娘,王爷看中了临幸,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是这女子的福分。
不过俞曲园刚刚也见到了朱丝丝,凭直觉知道这姑娘或许不会乖乖就范,这才追出来叮嘱郑泽武这个粗人。
郑泽武连连点头,大步而去。
……
朱丝丝心急如焚,哥哥被绑票,生死未知,她虽然是南京府巡捕局副局座,却使不上半分力。
她早上才得到信,刚刚赶来没多久。永定行雇佣的商团和民团昨日已经交了火,现在商团借住在距离东石镇极近的村庄里,焦县令两头奔波调解,民团却根本没有和解的意思,更不派人来谈数。
就在百愁莫展之际,村里又来了几名官员和巡防兵,官员都穿的便服,和她也照了面,最后把焦县令带走了,也不知道带去了哪里。
眼见明月当空,怕已经两更时分,商团团勇,警戒的警戒,去安睡的安睡,听闻已经在商议明日强攻东石镇了,朱丝丝更急,民团被逼急了,可不知道会不会伤害哥哥。
可这事儿,在太平府境内,她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无。
正在村口急得踱步的时候,夜色中,几人拎着灯笼靠近,警戒的团勇见是平远军服,自然撤了枪。
一名络腮胡大汉见到朱丝丝,就快步走过来,笑着拱拱手,说道:“是朱姑娘吗?”
朱丝丝微怔,点点头,那大汉就掏出证件,朱丝丝一呆,却是苏皖巡防总兵官郑泽武,虽然和她不是一个系统,那也算上官了,朱丝丝急忙敬了个礼。
大汉嘘了一声,又压低声音道:“王爷召见,你跟我来。”
朱丝丝一呆,说:“王爷?”
大汉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便走,朱丝丝疑虑万千,跟着他向村外走,问道:“是摄政王他老人家吗?”
大汉微微点头。
朱丝丝更奇:“他老人家为什么见我?是我哥哥的事儿?”
大汉就神秘一笑,狰狞的脸,温和的笑,说不出的滑稽,说道:“这事儿您就别急了,王爷在,自能妥善处理。”
朱丝丝还待再问,已经到了村口,前方有一辆马车,又有人牵了马等候,大汉翻身上马,说道:“朱姑娘请上车,到了再跟您说。”又派人,去传永定行管事。
朱丝丝心说是了,王爷定是想询问纠纷原委,心下立时轻松,有他老人家,自是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
马蹄声哒哒,不大工夫,就到了地儿,朱丝丝下车,才见到这是座残破的土地庙,月光下荒凉无比,土地庙旁有一座绿色小帐篷,再十几步外,就是一座巍峨金顶大帐,想来是王爷议事之用。
一排排的步枪兵隐藏在黑暗中,偶尔可见到刺刀的闪亮。
朱丝丝就准备跟大汉去金顶帐,心里,多少有些激动,摄政王,乃是南国人的希望,代表着光明、未来,有他老人家的旗帜,平远军战无不胜,草民安居乐业,南国欣欣向荣,在朱丝丝眼里,王爷就如慈父一般,带领南国子民迈向光明的未来。
能见到他老人家一面,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谁知道那大汉却引她到了绿色小帐篷旁,伸手道:“朱姑娘,您带了枪吧。”
朱丝丝恍然,忙从枪套里掏出左轮枪递上去,这时两名女侍卫就来搜身,大汉则转过了头。
女侍卫仔细搜查过,就退到了一旁,站在帐篷左右。
大汉这才踱步过来,指了指帐篷,笑道:“朱姑娘,请进去等吧。”有女侍卫挑起了帐帘,隐隐可见里面空间狭小,好像除了一张桌子就是挺大的矮床。
朱丝丝一呆,问道:“进这里等?”
大汉笑道:“是啊,朱姑娘,恭喜您了。”对旁边女侍卫官使了个眼色,他就向大帐走去,很多话,他这个大男人自不好说。
女侍卫官微笑对朱丝丝道:“朱姑娘,您真是好福分,王爷见过您的照片后,对您念念不忘,今日却是缘分到了,想是月老安排姑娘和王爷相会,成就这段奇缘,姑娘,您一会儿见到王爷,知道怎么称呼怎么行礼么?”
女侍卫官的话就如晴天霹雳,直炸得朱丝丝脑袋一片空白,那女侍卫官接下来说什么她全没听到。
女侍卫官见她呆呆傻傻的样子,就抿嘴一笑,引她进了帐篷,退出去,慢慢挑下了帐帘。
好一会儿朱丝丝才回过神,王爷他老人家,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的人,看过照片就要霸占自己?简直,简直荒淫无道。
心目中崇拜的慈父形象咔嚓一声碎裂,朱丝丝有些心疼,有些难受,更有些迷茫,就好似,突然没了信仰,心里空落落的,全不知在想些什么。
帐篷内点着煤油灯,一张精巧华美的小木桌,旁边那矮床实则是厚厚的床垫,铺了锦缎,黄灿灿耀人眼目。
是贵妃床垫?朱丝丝怔了下,倒是和色狼一般,都喜欢睡贵妃床。想到色狼,朱丝丝突然眼眶就红了,心里难受的厉害,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可知道,只怕以后,再见不到朱丝丝了?
抹着眼泪,朱丝丝渐渐的,又冷静下来,在官场上见了很多事,很多时候,那些属下做得事未必是上司授意,只是他们胡乱揣测而已。或许,或许今日也是如此吧?摄政王那般英明,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因为见了自己照片就要强占自己?
是了,一定是下面的人会错了意。
朱丝丝心渐渐安定,不管摄政王本意若何,一会儿只需自己据实禀奏,只说自己有了心上人,想来以摄政王之气度,也不会硬来,再实在不行,就禀明自己已非处子身,已经许了人。
朱丝丝刚刚打定主意,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有女侍卫轻咳,低声道:“王爷到了。”
脚步声渐近,接着门帘一动,朱丝丝急忙单膝跪倒,说道:“南京府巡捕局朱丝丝参见王爷!”眼角,瞥到一抹黄色软靴,盘龙绣凤。
叶昭见到朱丝丝跪下,吓了一跳,忙走上来拉她,说:“你看看……”本想说你看看我是谁,谁知道手刚刚接触朱丝丝小手,就觉剧痛传来,接着脚下一痛,踉跄几步,额头就撞在桌上,他力气虽大,却哪里抵得住擒拿格斗的招式?
朱丝丝完全是下意识反应,眼见摄政王进了帐篷却不是召自己去大帐议事,心里就是一沉,难道那些侍官说的没错?他真想霸占我?
跪下见礼正想马上请罪禀明自己有了意中人,谁知道这人,就伸手来拉自己的手,被陌生男子甫一碰到,她身子就是一震,下意识就一翻腕扭住来者胳膊,借势扔了出去。
眼见王爷跄踉,脸好像撞到了桌子。
朱丝丝大惊,知道这祸闯大了,拔腿欲跑,心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只怕这一走,自己一家,甚至色狼一家,都要掉脑袋,南朝虽无株连之罪,可伤了摄政王非比旁人。
犹豫之间,却听身后有人气道:“第二次了啊,你个丫头片子打我打上瘾了是吧?”声音极低,想来是不欲被外面听到。
熟悉无比的声音,朱丝丝一呆,转头,却见“王爷”扶着桌子慢慢站定,满脸郁结,可那张俊雅清秀的脸庞,是,是色狼?!
“你怎么在这里?”朱丝丝诧异的脑袋都失去了思索的能力。
叶昭瞪了她一眼:“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看着叶昭锦绣黄袍,团团贵气中那俊雅清逸,真个是散发着无尽的耀眼光芒,好像,他本就该是这身装扮,与生俱来。
朱丝丝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只是,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不着调的家伙一转身就成了摄政王,成了自己心目中慈父般的精神领袖。
叶昭其实现在是蛮开心的,为了自己她摄政王都敢打,这份情义真是不必说了。不过瞒了她好久,现在开了盅,自然要先发制人,自己先站住理儿。
一瘸一拐的走到床垫旁坐下,蹙眉揉足踝,说:“过来帮我揉揉,疼死了。”
朱丝丝下意识走上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慢慢的,慢慢的退后,头脑一阵阵眩晕,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叶昭见她脸色苍白的模样,呆了下,忙起身,走上来轻轻拥住她,柔声道:“对不起,瞒了你好久,可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咱俩开始的时候不熟,我自然不能跟你说我的身份,后来熟了,我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你别生气,好不好?”
色狼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朱丝丝不知道怎么,心里难受的厉害,鼻子一酸,眼泪淌下。
“不哭不哭。”叶昭柔声哄着她,亲吻她柔嫩的脸颊。
朱丝丝抹着泪,突然就用力推叶昭,叶昭紧紧抱住,她又哪里挣得开?
“放开我!”朱丝丝奋力扭着身子。
叶昭就呵呵傻笑,说:“你是孙悟空,我就是如来佛,就算你现在跑了,没两天,我就派人把你抓回来,王妃都跑了,我这王爷还干个什么劲儿?”
听着还是这么熟悉不着调的腔调,只是现在口气更大了,因为自己知道他身份了,不必遮着瞒着了。
“你,你气死我了!”朱丝丝气得直跺脚,怎么心中的慈父是这个德行?可,转瞬,又扑哧一笑,可,可真是开心死了,原来,原来他,他是摄政王,是千千万万人崇拜的英雄,是南国亿万子民的守护神。
“不生气不生气。”叶昭轻轻亲吻她的秀发。
享受着被呵护的感觉,朱丝丝突然鼻子又一酸,说:“你知不知道,我刚刚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叶昭轻轻点头,只是拥紧她。
“你,你真的是摄政王?”朱丝丝看着叶昭,犹如做梦一般。
叶昭笑道:“虽然不像,却是货真价实。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大像王妃吧?哪有这么愣头愣脑的王妃?所以说,咱俩天生一对儿!”
朱丝丝白了叶昭一眼,心里却甜滋滋的,突然又一惊,说:“我哥哥……”
叶昭笑道:“放心吧,我叫人去办了。”
事情已经打听明白了,是永定行接了邻县李姓乡绅的生意,准备帮其起一座小洋楼,谁知道却激怒了东石镇石老爷,原来李姓乡绅与他有钱债瓜葛,一直欠钱不还,现今却有钱起洋楼,他又怎能不恼?
而李家有邻县民团庇佑,加之邻县更驻有巡防营,石老爷一直奈何不得他,现今就有了主意。
永定行的工人还未进邻县,就被石老爷遣乡团给绑了,更要那准备盖洋楼的李姓乡绅拿银子来赎人,李乡绅滑头,撒手不管,很快这件事就成了永定行和石老爷的纠纷,永定行在广州有名气,可石老爷是地头蛇,更有上百条枪,又哪里将其放在眼里?拒不放人,放话出去,不管谁拿银子,这银子都要摆在他跟前才作数。
永定行请来刚刚护送货物来南京的鼎祥行商团帮忙,昨日双方冲突了一次,伤了几个人,石老爷就更不肯放人了,一定要永定行出汤药钱,就算焦县令跑来调解,他都半分面子不给。
刚刚叶昭已经吩咐俞曲园亲自去处理此事,要石耀仁先放了工人,其它纠纷可请南京府仲裁委员会调解,若不服,由按察司判决,总之走正常程序,而石耀仁非法禁锢工人,自也有律法惩戒。
“哦……”朱丝丝放了心,说道:“他会放人吧?”问完心中一晒,可真是多此一问。
“你,你怎么又去当巡捕又上学的?”朱丝丝心里千百个疑问。
叶昭道:“这说来话就长了,以后有时间,我好好跟你说说。”
朱丝丝轻颔粉腮,又问道:“那花姬和莎娃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么?”
叶昭笑道:“当然知道了,怎么这么问?”随即省起,笑道:“放心吧,你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就算成亲了,也继续做你的巡捕,你的事儿我叫他们保密,刚刚已经跟他们说了。”
朱丝丝这才松口气,心下更是甜蜜,他果然什么都想到了,也让着自己。
叶昭又道:“说起来,莎娃过些日子该回来了,和咱们住一起,你看……”
朱丝丝俏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叶昭见她娇羞模样,心下大动,眼见在南京又要美滋滋过起有妻有妾的小日子,自然畅快,苦日子总算熬过了头。这也挺好,暂时只有莎娃一人,先令丝丝适应适应,不然突然进了王府大家庭,怕她会无所适从。
帐篷外,响起郑泽武的声音,“王爷,朱大哥他们救出来了,都平安,没被虐待,人在白水村。”
“走,去看看你大哥。”叶昭牵起了朱丝丝的手。
朱丝丝犹豫了一下,说:“我自己去,好不好?”她暂时不打算告诉父母和哥嫂叶昭的身份,免得他们传扬出去,那她可就没办法在巡捕房当差了。
叶昭笑道:“行,我送你出去。”
叶昭和朱丝丝出了帐篷,灯笼火光下,一排排甲胄森严的侍卫肃立,郑泽武和俞曲园讪讪来给朱丝丝赔罪,朱丝丝忙连声说不妨事。
坐上马车,一队刺刀闪亮的步枪兵跟着马车小跑,朱丝丝兀自觉得脑子转不开来,轻轻挑开窗帘看去,火光中,那个高高在上好似站在九霄云巅中的男人。
两旁,树木、房屋后,到处都是一排排的士卒,寂静无声的隐藏在黑暗中,密密麻麻的,数都数不清,他们,都是可以为这个男人抛头颅洒热血的勇士。
自己毫无办法之局,只要他轻轻一句话,莫说放人,石家民团数百人都会顷刻被打成血筛子,任何敌对的人,在他眼里跟蚂蚁有区别么?
这样的一个男人,自己竟然以为他是色狼,以为他不着调,是无所事事的败家子,朱丝丝啊朱丝丝,你这眼睛可真是瞎了。
可是,想想他那些不着四六的事儿,朱丝丝又忍不住抿嘴轻笑,买春宫,嫖妓院,看来都是误会了,可他在自己面前这般丢人,可不知道多郁闷呢。
想着一串串的事,朱丝丝渐渐的入神。
第一百零三章 无间道
桌上奏折,有《中日友好通商条约》正本,请摄政王朱批后才正式生效,又有金凤写来的信,言道已经遣日人开始了白银兑换黄金之举。
叶昭现在看的,却是来自广州的密信,黄文秀写来的,这位大掌柜准备调动资本建一座化工品厂,主要生产氯气及其衍生的盐酸等化学品。
厚厚的密信,有十几页,几乎就是一份可行性报告。
原来,黄文秀盯上了电解食盐水生产氯气生产盐酸的技术,准备用桑切斯鼓捣出来的发电机进行工业氯气、盐酸制造。
实则电解氯气盐酸法三十年前已经出现在欧洲,但因为没有足够电流的发电机,是以一直停留在实验室阶段,大概要十年后才能进入大规模工业应用。
广州各个技术组项目,许多都采取政府与泰和行集资赞助的形式,毕竟西关发明家俱乐部最早就是泰和行挑头搞起来的。
黄文秀对这些项目也极为上心,听桑切斯说其发电机虽然还不够完善,但产生的电流进行化学品的电解生产却没有问题,尤其是电解生产氯气盐酸,技术环节简单,很有可行性。
黄文秀找了许多相关资料,自然会发现盐酸在工业生产上的作用,这才有了投资建化工品厂的念头。
叶昭自然批示同意,黄文秀只不过看到了盐酸的一点点前景,叶昭却是知道,氯气、盐酸,在农药、医用、有机物合成等等方面的广泛应用,很多技术、原料,都是相辅相成的,科技越发达,各种技术间的联系越是紧密。
又拿起张有存的折子,叶昭却是微微点头,果然没选错人,张有存在日本倒是搞得风生水起,现今他正与日本各大名的御用商人接触,为他们与中国商人牵线拉桥,而一些比较看重利益的日本商人果然开始与南国商人签订贸易契约、代理商品买卖等等,大概和上海的中方买办们差不多。
当然,也不仅仅说他们只是看重利益,比较理智的,自然知道若想富国强民、民族自救,就要发展工商业,暂时同中国人合作不可避免,更要学习吸纳中国人的思想和新技术。
虽然欧洲人现今技术交流上基本不设壁垒,叶昭却见识了百年技术封锁的历史,在与日方商业化技术交流上,自然要进行一定的限制,只是,不会摆在明面上来讲。
又翻看内务府和张有存对日本国内局势的考量,幕府与皇室的矛盾,各大名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的性格、政治主张,在幕府和皇室矛盾中的立场。
而现今其民族情绪高涨,显然对中日贸易很不利。
正琢磨着日本的事儿,侍卫禀告,李蹇臣和袁甲三求见。
两位首辅一起来见摄政王,自然是极要紧的事,原来是日升昌运来南朝的银两被北国官府扣押,大掌柜雷鸿翙被官府下狱,日升昌大股东李家使了无数银钱,才打听到这事儿牵涉至军机大臣桂良,无奈之下,李家只有遣人来南朝求救。
日升昌银号乃是晋商翘楚,现今在全国各地有十几处分号,在广州、南京、抚州的三处票号业务更是红红火火,南北战事起,日升昌几乎成为了唯一一家全国通兑的银号,现今北方商人来南方安居的甚多,加之贸易又不对等,商人们从南国置办工业品、丝茶运至北国,赚了钱都存入日升昌,然后回南朝提现。北国与南国交易的货品均是粮米、煤炭等等资源原料,物廉价低,这就自然使得南国与北国的贸易中取得了巨大的顺差,北国银子源源不断流入南朝。
其中日昌升在银钱流通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几乎每个月都要有一批银车起解,运到广州、南京等分号,不然南国商人拿了汇票回南方兑银子,你若无银可兑,这声誉就砸了。
想来北国官员也觉得白银外流的形势不妙,就将因头放在了日昌升身上,这也算是无妄之灾吧。
李家少东来南京求助,经生意伙伴引见见到了一位南朝商务部佥事,这位佥事倒是精明,马上觉得这事情可不单单是李家的事,更会影响到南北贸易,于是层层上报,最后就惊动了议政处。
听着李蹇臣分说事情详末,叶昭微微蹙起眉头,显然北国是意图用暴力手段逆转在这场经济战中的不利局面。
李蹇臣继续禀道:“王爷,臣下以为可援引上海条约贸易自由之条例,请调停三国向北国施压,若北国一意孤行,我军可攻击苏皖北部,摆出决战之态,逼其就范。”实则李蹇臣也知道现今并不是南朝与北国决战的最佳时机,不过外交嘛,自然要令对方摸不清底细产生错觉,才能拿到更好的筹码。
叶昭不动声色的品茶,过了会儿,问道:“那李家少东呢?可在南京?召他来,我见上一见。”
李蹇臣大为惊奇,李家不过是北国商人,就算生意再大,又哪用得着王爷亲自接见,但还是躬身道:“是。”
下午的时候,李家少东被引来了惜阴书院,三十左右岁年纪,相貌端正,眼睛很有神采,是位精明人物。
李公子进了屋就跪倒磕头,嘭嘭嘭,摄政王体恤文武,铺了软垫,是以磕出偌大声响,可见其用了多大的力气。
“草民李箴听给王爷请安!”李箴听乃是其家族现任东主的亲弟弟,家族眼见就是灭顶之灾,哥哥四处使银子活动,他则来南国求助。
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这不过是他李家自己的事儿,李家又是北国子民,南朝官员哪里会理?
谁知道昨个儿听说这事儿已经惊动了议政处,今儿就更玄乎了,有官员来客栈寻他,说是摄政王召见,他开始还以为谁开他玩笑呢,差点破脸骂人,后来才知道是真的,现下真是又惶恐又惊喜,或许,李家真的有救儿了?
“起来吧,坐。”温和的声音,旁边,好似也有人搬来了软墩。
李箴听自不敢起身,忙又磕头道:“谢王爷,草民不敢,草民跪着回话。”
叶昭也不勉强他,说道:“你家的事儿呢,本王已知道个大概,你跟我说说,你家到底有没有账目不清讬赖票银之事?”账目不清讬赖票银乃是北朝给日昌升大掌柜雷鸿翙定的罪。
“没有,草民敢以脑袋担保。”李箴听又用力磕头。
叶昭道:“南北贸易,物资流通,实则你家出力甚多,唯利之一字,莫要看得太重,南朝善事,未闻你李家之名。”
确实,李家虽是北国人,但票号生意在南方蒸蒸日上,偏生各种募捐,一毛不拔,在南国也是出了名的吝啬。
李箴听冷汗簌簌而落,一咬牙一横心,磕头道:“王爷,若我李家能逃过此劫,草民愿说服大哥,捐出半副身家为南方父老效命。”
叶昭没吱声。
李箴听就知道自己话说错了,立时身子如坠冰窟,心说完了,怎么自己就没个轻重呢?
叶昭品了口茶,笑了笑,说:“李箴听,你多虑了,本王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也怨不得你。至于你家之事,自会有人办,可不是为了你李家,而是为了维护南北贸易之通途,是以若侥幸办成了,你等也不必感恩戴德,只需常怀慈善之心,也就不辜负这场磨练。下去吧。”
“是,是。”李箴听连连磕头,告退。
第二日,叶昭没有上衙,选定的黄道吉日就是今天,与朱丝丝成亲。
纳妾进门,仪式婚礼,实则全看主家,明媒聘娶的有,拜天地的有,大宴亲朋的有,不明不白买回家的亦有。不过南国这两年修订律法,承认妾侍的偏房地位,承认其人身自由,严禁买卖妾侍和典妻。虽然典妻典妾的现象私下仍大量存在,但自然没有了以往那般猖獗。娶妾之时,正正经经举办婚礼的人家也越来越多了。
叶昭和朱丝丝成亲,自然是低调中的华丽,同样是一万块银洋加各色彩礼,令广州那边派人送去了朱家,朱丝丝也给家里写了信,言道路途遥远,不及请示父母,现今由哥哥作主,嫁与泰和行少东叶昭为六姨太。
而朱丝丝的哥哥嫂嫂,由叶昭打本钱开了家酒楼,又帮其置办了宅子,就在叶昭和朱丝丝新居的巷子里,与叶府隔两户人家。
这都是叶昭必须做的,妹妹都成王妃了,若不鸡犬升天,也显得太对不起人。
当晚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叶昭和朱丝丝自然是颠龙倒凤、百般恩爱。
红色锦床,诉不尽的绮旎,碧纱宫灯,道不完的春意。
叶昭更难得享受到朱丝丝含羞带嗔的回吻,享受那踢死人不偿命的有力美腿紧紧盘着他的绝妙滋味。而叶昭,自是百般温柔的来征服身下那令自己又怜又爱又头疼的新思想女性,敞开心扉的水乳交融,令他舒爽的几近升天。
……
马车奔驰,叶昭看着手里的文牍,是南朝议政处对李家一事的对策,几天功夫,效率极高,一则已经知会调停三国公使,阐述南朝此举已经破坏了上海和约;二则在天津《大沽报》上以南朝政务院的名义刊文,斥责北国迫害国民、破坏和约的行径,更言道若不妥善解决此案,南朝将会视上海和约无效,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由北国奕訢亲王承担。
虽然南北和谈后,南国新闻纸不再称呼奕訢为伪皇帝亦或伪王,但也一概以亲王称之。
在南北没有正式沟通渠道的情况下,登报阐述南国立场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不然等调停国沟通,双方派出使者,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怕这段时间李家都被抄家几次了。
现在北京、直沽(天津)、上海电报早通,实则若不是南北纷争,北京的电报已经可以直接发到广州。
南朝的政务院公告已经电传到了天津,怕明后日就能见报,且看北国是什么反应吧。
正琢磨着,突然听到远方隐隐好似传来枪声,叶昭微微蹙眉,他这是去栖霞寺的路上,栖霞寺距离南京城几十里,几年前毁于战火,和南京城内孔庙等遗迹一样,现今正在重新修葺,叶昭准备去视察工程进展。
枪声响起的时候,马车就渐渐停下。
“主子,情况不明,回城吧?”外面,是侍卫副总管乌尔登的声音。
叶昭嗯了一声,很快,马车调头,众侍卫骑马跟随,上千名羽林卫则分散小队,一队队警戒断后。
回到惜阴书院不久,瑞四就匆匆的跑来,是叶昭令人将他唤来的,他却是满头雾水,叶昭在出巡路上遇到枪声一事他全不知晓。
也难怪,距离南京城二十多里,城内闻不到枪声,内务府的人更不可能出现在那荒郊野外。
不多久,倒是巡捕总部呈给议政处紧急公文,言道接县局急报,在栖霞寺附近有枪声,而且很稠密,已经派人去查探,巡捕总部长官苏纳虽然不知道叶昭出巡一事,但南京府境内竟然发生枪击事件,人数还很多,自然是头等大事,上报了议政处。
李蹇臣和袁甲三匆匆赶来,他俩可是知道叶昭今早出巡栖霞寺,本还奇怪呢,王爷怎么这般快就转了回来。
叶昭没与他们多说,只是说没事,等他们退下去,叶昭脸色也渐渐淡了,捧着茶杯,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瑞四大气都不敢出,站在一旁,额头渐渐沁出汗水。
郑泽武匆匆赶来,他几乎是与巡捕总部的紧急公文一起进来,巡捕总部的公文称,县局前去调查之人手被半路拦了回来,那一带已经被平远军士兵控制。
“狗子,怎么回事儿?”叶昭放下了巡捕房公文。
郑泽武脸上更显狰狞,恶狠狠道:“娘的,猪油蒙了心,他第六镇公平党贼能追随王爷,王爷没追究他们的罪过,那是多大的恩典,他们倒好,干起倒打一耙的事儿来。刚才,是一百多匪兵反水,好像要伏击王爷,被值营官发现他们擅自离开军营,报上赵启山,赵启山派人追下来,好像两边交了火。”说完才想起在王爷面前骂骂咧咧的乃是大不敬,慌忙单膝跪倒,说:“狗子一时失言。”伸手就想打自己耳光,叶昭摆摆手,瑞四忙上去拉住他。
“赵启山正查这事儿呢,小的怕王爷着急,先回来禀告。要我说,干脆以前加入过公平党的全毙了,省心。”郑泽武咬牙切齿的,显是极为气愤。
公平党,叶昭慢慢的点上了颗烟,现今第五镇骨干军官尚可说大多是红娘广西旧部,其中不乏曾经的公平党人,但第六镇,却早已经在整编、扩军、裁军的过程中面目全非,管带以上军官,没几个是广西籍。
而且这些年,就算第五镇,东征西讨的,那广西匪兵、公平党众的烙印早就渐渐淡了,只是因为各军团之间的竞争关系,自然还有其它军团的军官以自己是亲王殿下嫡系,而第五镇乃是匪兵出身为口实,老大瞧不起人,但这也不过是各个军团间的内部矛盾,何况高级军官,可没人敢看轻第五镇。至于四镇提督,那就更不用说了,一来钦佩红娘英雄,二来因为红娘和王爷的关系,几位将领就更要对其加倍尊重了。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军中有人骂公平党降兵,尤其这人还是郑狗子,平远军中最高级军官之一。
“等等赵启山的信儿吧。”叶昭摆了摆手。
“是。”郑泽武和瑞四规规矩矩站到了一旁。
赵启山乃是第六镇护军统领,实际上的第六镇指挥官,他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进来就满脸羞惭的跪倒请罪:“王爷,卑职该死!”
军中哗变,他这统帅自然难辞其咎。
“怎么回事?”叶昭现在都能猜出个大概,定又是公平党人的活动了,利用其旧日情谊,串动平远军中旧日公平党人反水。
“是,卑职该死,第三步兵团第二营管带赵恒北这个狗贼,联络旧部百余人,准备伏击王爷!卑职已经将他们全部拿下,当场击毙五十多人,其余半数被擒,现在卑职已经令全镇展开清查,缴了所有公平党人枪械,逐一审查!”
“胡闹!”叶昭啪的一拍桌子,可真有些火了。
瑞四和郑泽武吓得也都跪下,赵启山更是,跪伏在地,汗流浃背。
叶昭斥道:“咱们平远军中,哪还有公平党?狗子你也是,再敢胡说八道,我拔了你的舌头!”
三人连连磕头。
叶昭看着他们,过了会儿,说道:“都起来,赵启山,你接着说。”
“是,查得第六镇公平党,啊,不是,……”赵启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曾经加入过公平党的平远军士兵,只能含糊着,说道:“人数共有一千三百九十六人,除当场擒拿之叛逆,尚有管带两名,哨官二十二名,管队四十三人,其余皆为士卒,这些人里,有三十五人为炮队,其余为步枪营所属,卑职特别留意到,两名管带之中,有一人乃是第二步兵团炮兵营管带……”
叶昭静静的听着,微微点头:“你办事办的明白,只是脑子糊涂。”
赵启山伏地不敢说话。
“速速传令,将人都放了,审查之事作罢!”
赵启山却不起身,伏地道:“王爷,既然卑职已经开了头,现在放人也于事无补,卑职万死,恳请王爷准许卑职逐一查下去,办完这趟差,卑职死也无憾,任凭王爷革职砍脑袋!”
叶昭看着他,赵启山不敢抬头,却就是不松口。
房内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
瑞四小声道:“敬亭,快照王爷吩咐去做。”
赵启山却动也不动。
叶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微微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那就查吧。”
“喳!”赵启山大声答应。
叶昭淡淡道:“想来,那哗变之叛逆,成家的极少了。”
“是!王爷明鉴!”
叶昭端起了茶杯,想也知道,肯干这种掉脑袋的事儿,就算与公平党来游说之人如何关系亲密,但若在南国成了家,有了牵绊,看着小日子越来越红火,又怎会被他们蛊惑?
“主子,奴才该死!”瑞四猛地跪下,连连磕头。
虽然军队哗变不干他的事,军中自也不会有内务府密探,但公平党人活动他未曾知晓,自然失职。
叶昭摆摆手,说道:“这也不怨你,倒是给咱们提了醒儿,不失一件好事,以后你多注意些,还有,那薛明九还没消息么?”
薛明九可是内务府在公平党内最重要的密探,陆月亭之义子,若真为内务府所用的话,那公平党在南国之活动只怕就无所遁形。
“是,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半路翘了辫子。这小子要敢一去不回头,奴才就把他在大牢里的供词都给他翻出来登报,叫他不得好死。”瑞四眼里闪过一丝阴狠,薛明九说是去西域,这都几个月了,也没消息传回来。
叶昭摆摆手:“山高路远的,传递消息不易,再等等。”又道:“你再查查,我出巡之事怎么泄出去的。”
“是。”瑞四躬身答应。
叶昭琢磨了一会儿,对赵启山道:“这事儿等你查过了,上表请辞。”
“是,谢王爷恩典!”赵启山没二话,只是磕头。
叶昭又对郑泽武道:“你和参谋房的人一起,拟出个章程,安抚第六镇被隔查之士卒,第六镇护军统领,由你兼任。”
郑泽武躬身领命。
叶昭看了眼赵启山,心里轻轻叹口气,挺可惜的,这人才具是有的,作战更是英勇无匹,可惜军中发生哗变这等大事,更被哗变士兵脱离军营险些伏击自己,他实在难辞其咎。加之审查公平党旧部,使得军心不稳,摘了他的乌纱,也能平息被审查士卒的怨气。
只能以后有机会再起用,但这话倒也不必跟他说。
“你们下去吧。”叶昭摆了摆手,看着桌上地图西域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刀剑如梦
落日黄昏,院中柳树落叶被风一吹,打着卷飘落,金陵,也渐渐露出秋日的萧索。
灯笼巷三十五号院内,朱丝丝正扶着脚踏车,教一名青衣小婢骑车,那小婢实则是侍卫改扮,脸红红的,拘束的手脚根本放不开。
虽然成亲已经数日,可朱丝丝还是不适应王妃的身份,更不习惯被人伺候,反而和小婢们打成一片,当然,也仅仅是她一厢情愿罢了,虽然她对小婢们极好,实则谁又真敢把她当姐妹了?
就说现在,朱丝丝刚刚回到家里,见侍卫小红正学骑脚踏车,就自告奋勇来教她,小红即感激又惶恐,只是那手脚越发不听使唤,脚踏车左右摇晃,摇摇欲坠。
“你这样不行的,等我换身衣服再来。”
朱丝丝进房,换上银色绸旗衫,秀气典雅的黑裙子,黑鞋白袜,靓丽精致而又多了几分少妇的温婉高贵,这是叶昭给她买的,南国时髦女青年和时尚贵族少妇常见的服饰,在叶昭的世界,民国时期也极为常见,只是这个世界服饰多少受了叶昭的影响,更符合叶昭的审美观。
回到院中,小红已经不见,小绿结结巴巴来禀告,说是小红去忙着烧水了,朱丝丝翻个白眼,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叫她出来,不许烧水,我非教她骑车不行。”
小绿苦着脸,就想去锅炉房喊人,朱丝丝随即跺跺脚:“算了!”
叶昭进院的时候刚巧见到朱丝丝娇憨可爱神态,就笑,说:“谁又惹我的爱妃生气啦?”实则心里明镜似的,也极喜欢朱丝丝这点,从不将小婢下人们当作机器,而是真正看成有血有肉的人,喜欢和她们聊天和她们交流。
听王爷的话,小绿俏脸微微发白,朱丝丝忙道:“没,没有,王爷,我说笑呢。”关门在寝室,怎么和叶昭胡闹都好,被叶昭故意一般把小脾气逗弄上来,又咬又踢也是有的,可在外面,在旁人面前,王爷就是王爷,言语上不能有半丝轻慢。
叶昭牵着朱丝丝的手进了正房。
正房两间卧室,两间堂屋,一间堂屋为餐厅,另一间算是花厅。花厅内,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福禄寿三公图》,下是黑檀木的桌案,案子两侧是椅背上雕了龙凤的宽椅,算是主座,两侧又各有八把黑檀木椅的客座,实则这王爷私宅又哪有客人来?仅仅是规矩罢了。
不过今日显然是个例外,叶昭正与朱丝丝说:“丝丝,一会儿我去码头接个客人,也不算客人,咱的家人,红娘,苏红娘。”
朱丝丝一呆,苏将军,她当然知道,问道:“来咱家?”
叶昭点头,朱丝丝就有些雀跃起来,说:“啊,那我下厨去炒几个菜。”心说听闻苏将军拳脚天下无双,我要说跟她学,不知道她肯不肯教。
突然朱丝丝又有些明白,说:“家人,苏将军不会是?”
叶昭揉了揉鼻子,说:“是,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挺能帮我忙的二太太。”
朱丝丝哭笑不得,白了叶昭一眼,说道:“你,你怎么……”想说你怎么这样,堂堂王爷,手下将军都不放过,可想想他已经是这样了,自己又不是第一天和他认识。
叶昭咳嗽了一声道:“我结识红娘的时候还没成亲呢,可不是假公济私。”
朱丝丝撇撇嘴:“我去烧菜。”起身走了出去,想着情郎王爷的女人,花姬百般惹人怜爱,莎娃异国风情,单纯热情,三姨太自己仅仅惊鸿一瞥,那绝世妖艳已令人难忘,苏将军豪勇无敌,天下闻名,大太太自己虽未见过,那也不用说了。
好像,就自己拿不出手,朱丝丝敲了敲自己脑壳,难道是因为自己喜欢气他?想着就不禁好笑。
当然,朱丝丝也不过就是这么想想,以她的性子,不管“对手”是谁,她也断不会自卑自怜。
……
叶昭将红娘从码头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要说叶昭心里,实在有些忐忑,红娘和丝丝,都是极有个性的人,也都是未融入王府,尚未习惯看着自己左拥右抱的人,却不想事有凑巧,偏偏要让这两个侠女先见面,可真不知道会不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在码头见到红娘的时候,叶昭大为惊艳,虽然平远军换了新式军装,显然红娘不怎么喜欢,她穿着一袭尽显明媚的淡紫皮衣皮裤,苗条无比的纤细皮裤,裤脚下撒着软穗,有点喇叭裤的意思,古典韵味十足,那洒落的千百道软穗遮住了小巧可爱无比的红色绣花鞋。
叶昭看得眼睛都直了,不过红娘有些消瘦,又好久不见,偏生一会儿又要和红娘见自己的第六房,马车上,叶昭有些讪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碧纱灯笼下,桌上饭菜均是朱丝丝一手操办,鸡鸭鱼肉皆有,却都是小碟,既不浪费又很是丰盛,这也是朱丝丝的一贯作风。
只是餐厅内气氛略显尴尬,红娘一路好像都有心事,话极少,朱丝丝呢,没见面是一回事,可真正以妾侍的身份和情郎别的女人坐在一起,想着实则情郎并不是仅仅宠爱喜欢自己一人,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黯然,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该说些什么。
“相公。”听到红娘娇柔的声音称呼叶昭“相公”,朱丝丝身子就是一震,脸微微有些白,低下头,免得被叶昭看出异色。
红娘那边继续说道:“相公,查清怎么回事了吗?”
红娘回南京,自然是同第六镇哗变之事有关,她屯兵岳州,长江对面,就是曾国藩湘军大营。
叶昭点点头,说:“嗯,差不多了。”这几日他也都在忙活此事,出巡泄密之事内务府也查出了眉目,应该是与鸿胪寺一名女文书有关,那女文书本来是天王宫之女官,识文断字,经过三个月的培训,被选进了鸿胪寺做一些书案工作,同时那些被培训之王娘、女官各衙门招募做文书的也很有几个,算是南国衙门正式选用文职女官的开始。
“第六镇,我就不去了吧?”红娘皱眉思索着。
叶昭知道她的顾虑,这事要红娘参与,有益处,自然也有弊端,红娘不想去第六镇,自是为了淡化广西旧部山头色彩。
“还是去看看吧,这事儿闹得有些乱,你去安抚安抚,再合适不过。”叶昭知道,此事怕传到第五镇,红娘属下的军官都会义愤填膺,明显还将他们当外人看么,现在要红娘安抚第六镇旧部,才能尽快平息这场可大可小的风波。
“红娘,看来咱们的婚事也要抓紧了,你和丝丝,都要再嫁我一次。”叶昭本来是准备等新宫落成,再迎娶红娘过门,不但是补了自己的遗憾,也是个政治信号,从此,广西军官,才会真正的定下心。
朱丝丝俏脸一红,低头,不说话。
红娘轻笑道:“那也不必,你放心,我心里有数,陆先生是个高人,可也不过学你的东西,受你的启发,你还用怕他么?再说我第五镇的将领,在广西时就大多和他不睦,你尽可放心。”
叶昭却是正色道:“那些书本我也不过拾人牙慧而已,如何应用存乎一心,可不能大意。”
难得见叶昭谦虚起来,红娘忍不住抿嘴一笑,说:“知道了,荡魔大老爷!”
叶昭干咳一声,伸筷子帮丝丝夹了块鸡肉。
红娘看向了朱丝丝,笑孜孜道:“丝丝,他可疼你的紧呢。”
朱丝丝在这位名震天下的女英雄面前有些拘束,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
叶昭笑道:“两个都疼,等补了婚礼,相公带你们去欧洲玩,跟欧洲的王妃们比比拳脚,比比美貌,那她们得各个甘拜下风。”
红娘无奈的道:“又胡说八道。”
叶昭就笑,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丝丝你会拳脚?”红娘打量着丝丝,点头道:“嗯,骨骼清奇,是个练拳的苗子。”
叶昭就苦了脸,不等朱丝丝说话,就笑道:“咱们干一杯吧。”两个暴力狂聚在一起,若以后经常议论些拿刀弄棒的暴戾之法,苦的可是自己。
用了饭,叶昭自去洗澡,泡在木桶里,热气腾腾毛孔尽张,舒爽无比,可心里却暗暗叫苦,今晚自然应该和红娘好好叙叙话,可两间卧房,是门串门的结构,甚至没有门,只是一道厚厚软帘相隔,软门帘再怎么厚,又如何隔声?本来准备在莎娃来之前打一道木门安上,谁知道还没开始办这事儿呢红娘就来了。
莫说卧室相连,就算在荷花楼,各套间独立,红娘也只是在蓉儿等不在的时候才留宿。而丝丝呢,更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可真,可真是要愁死了。
若不然,一会儿只能让她俩睡一屋,自己睡一屋了。
有些泄气的挠挠头,但这些事,也强求不得,只是好久和红娘不见,别的倒无妨,也不是非要翻云覆雨,倒真想抱着她好好说说话,这些年红娘都在外面奔波,也实在辛苦了她。
洗过澡穿上睡衣睡裤,从洗漱间出来就是外卧室,和里屋摆设差不多,华丽的架子床,红彤彤的帐子,精美鎏金梳妆台,红檀木衣柜,地上铺着刺绣地毯,墙角古韵十足的自鸣钟,在滴答滴答的走着。
听到内卧室有动静,叶昭就掀帘走了进去,却是一呆。
红娘看样子正教丝丝练拳,扶着朱丝丝柔软腰肢,正说话呢:“对,要这样用力,腰上的力气一定要用上。”
叶昭张嘴就想定规矩,以后卧室不许弄拳脚,这还得了了?
可话到嘴边,却突然石化住,这场面,太有爱了吧?看着红娘搂着朱丝丝纤腰的娇嫩小手,看着红娘那紫皮裤紧裹的美腿伸进丝丝黑裙子两腿之间教她用力,叶昭心里就跳了跳,随即站在一旁,笑孜孜的看。
红娘早就看到他来了,眼角瞥到他那满脸坏笑的模样,扭头轻笑道:“看得眼热么?要不要我教你两手。”
叶昭连连摆手,自己的那点龌龊小心思,红娘是看得最明白的。
朱丝丝本来是进来和小婢一起帮红娘铺床,见红娘进来,就请教了几句拳脚功夫,跟着红娘学势发力,正入神呢,全没注意叶昭进屋。
“今儿你们都睡这屋吧,我睡外面。”叶昭笑着说。
“啊,不,我睡外面。”朱丝丝俏脸一红,又说:“我睡宿舍去好了。”
叶昭摆摆手,说道:“那成什么话?”想想也是,如果今晚自己不陪红娘,怎么都说不过去,就道:“你们先洗澡吧,都劳累了一天,晚点我和红娘在里屋睡。”
红娘笑孜孜瞥着他,叶昭头皮发麻,心虚的问她:“行吗?”又赶忙道:“就说说话,不干别的。”
红娘再洒脱,再霸气,终究是个女人,被叶昭这么露骨的话说出来,脸一下就红了,扭头就去外间进了洗漱间。
朱丝丝更是俏脸火红,正想走,却被叶昭拦腰抱住,朱丝丝低声道:“放开我。”
叶昭笑着亲她柔嫩脸颊一下,这才放开她,朱丝丝瞪了叶昭一眼,也忙跑了出去。
两女洗过澡都换了睡衣,却无奈的发现叶昭就在外间卧房等她们呢,自是要欣赏两位娇妻的美人出浴图。
红娘穿着玫瑰红丝滑睡衣睡裤,朱丝丝则是一身淡青,红娘艳丽四射,丝丝青春娇美,两人又都跻拉着小绣花拖鞋,端的是人比花娇,旖旎无限。
“时候还早,我给你们唱首歌吧。”叶昭家伙式儿都准备好了,从旁边拎起了吉他,红娘笑孜孜,朱丝丝无语,也只能并排坐在床头,看情郎表演。
一曲《刀剑如梦》,叶昭唱得荡气回肠,歌词曰:“我剑何去何从,爱与恨情难独钟,我刀割破长空,是与非懂也不懂……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生悲哀一生,谁与我生死与共……”
“谁与我生死与共……”来到这乱世二十多年,初始浑浑噩噩,到现今如履薄冰,看似平日嬉笑怒骂,谁又知道叶昭心里承受的巨大压力?
一个国家,压在了他的肩膀上,或许一个念头使错,就会给中华民族带来巨大的灾难,会令亿万人家破人亡,会成为中华历史上最大的罪人,这些,又有谁明白?
谁又能与他生死与共?叶昭轻轻的弹唱,就算后世作歌者,也断然想不到一百多年前,某位权倾朝野的王爷会因此歌而触景生情。
曲声渐渐低了下去,叶昭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转头看去,终于露出笑容,说:“好听么?”
红娘和朱丝丝都点头,却没吱声,心里都是同样的念头,难道他还有办不成的事么?何以歌声透着一种淡淡的哀愁?
若不是有对方在场,两人只怕早就偎到情郎怀里,小声问他有什么心结了。
叶昭就笑:“你们俩要一起跳舞,歌舞歌舞,怎么能分家呢?”
立时白眼横飞,真是三分钟不到,郎君又露出了本性,叶昭承受着那令他麻酥酥的白眼,只是笑。
“玩牌吧。”叶昭提议,红娘和丝丝都没有意见,感觉相公似乎有些消沉,就算胡闹些,自也由得他了。
三人围坐在炕桌旁玩纸牌,叶昭自然心下大乐,摸摸丝丝的柔嫩小脚,捏捏红娘的纤细美腿,朱丝丝不时偷偷白他,红娘却不吭声,听之由之。
和她俩坐在一起,最个性的两位娇妻陪着玩牌,叶昭心中满是温馨和满足,到最后,叶昭顽皮之心突然大起,伸手在桌下,一手抓起朱丝丝涂淡青趾甲油的小脚,一手抓起红娘的娇艳蔻丹小脚,各有各的柔嫩,叶昭心怦怦跳,就将其脚心贴脚心合在一起,笑道:“比比谁的脚小。”脑海里更泛出一副绮旎无比的画面。
两女俏脸立时通红,红娘放下纸牌,跳下床,就掀帘进了内室。
朱丝丝无语的看着叶昭,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挺温馨的场面,自己都觉得挺好的,甚至觉得一大家子还挺有意思的,又被这不着调的情郎搅和的不成样子。
叶昭干笑两声,凑过去轻轻亲了亲她,说:“我去睡了。”
朱丝丝轻轻点头。
“放心,只是说说话,不会有甚么动静。”
朱丝丝翻着白眼,越发麻木。
……
碧纱灯笼幽幽。
锦被软卧,大床上,叶昭轻轻拥着红娘,低声诉说相思之苦。
“这次多住几天。”叶昭说。
红娘点点头,说道:“丝丝没事吧?听说她是妇女会的?”
叶昭笑道:“就算天女会的,还能吃你的醋啊?谁在你面前也吃醋不起来。”
红娘白了叶昭一眼,说:“你就嘴儿甜。”
六位娇妻中,也就红娘和朱丝丝给叶昭白眼看,其中又以朱丝丝为最。
叶昭嘿嘿笑道:“嘴儿甜吗?不见得吧?要不你尝尝?”轻轻在红娘脸上亲了下。
红娘红着脸,没吱声。
过了会儿,她才说道:“不是说吃醋,刚刚跟你成亲,就冷落了她,心里总会有疙瘩。”
叶昭就笑道:“那你明天劝劝她,也来里屋,咱三人一起聊天。我的话她不听,不过我看她挺信服你的。”
红娘半晌无语,这个家伙,越来越不像话了。
叶昭自然是开玩笑,轻轻拥紧她,说:“红娘,这两年,可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手下骄兵悍卒不好带,我真舍不得再放你出去。”
红娘说:“其实,你是不是有的时候会害怕?”
叶昭一呆,没吱声。
红娘又道:“你年纪不大,却身居帝王之位,北有六王虎视眈眈,南有小阿哥及一众支持他的大臣,你又志向远大,想改朝换代,偏生从你出生起,身边的人就阿谀奉承,没几个跟你说真心话的,更没有朋友。现在你的处境,就更是不上不下,身边近侍大臣,你都不敢轻信,一众臣工,羽翼渐丰,平远军中,品流复杂。手下文官武将,再不是你广州初起事之时,而是渐渐各自有了算盘,这种局面,你从没经历过,所以就算你不将天下人看在眼里,却也时常心内惴惴,是不是?”
叶昭不说话。
红娘又道:“你我相识,虽然荒诞,但这些年,我一点点认识你,我也知道,你天纵奇才,甚至可以说,我想象不出还能有你这般见识的人,但或许就是因为你太聪明了,所以,你会觉得没人真正了解你,也没人能真正帮你,不管做什么,其实你都是在自己奋斗,就算当初与南朝决裂,我举国投降,也不过是你算计中的棋子,是不是?”
叶昭张了张嘴巴,终于还是没说话。
红娘双手轻轻捧起叶昭的脸,柔声道:“我只想告诉你,或许我不及你聪明,也帮不上你的忙,更永远也不会真正了解你,但只要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去做。以前我没资格说这话,但现今,就算它五镇兵马都反你,只要我苏红娘一口气在,定护得你平安,也定将他们都给打垮。”
叶昭怔怔,红娘是第一次这般和他说话,脉脉柔情中霸气内敛。叶昭突然嗓子有些干,嘴巴动了动,终于还是笑道:“怎么突然这么说?”红娘极聪明,却是能感觉到自己和她们之间好似隔着一层纱,怎么都捅不破。可这层纱,就是自己的身世之谜,是自己的前世今生,又怎么可能和她讲?
红娘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今天听你唱那首歌,我就想跟你说这些话。”
叶昭轻轻点头,拥紧了她,柔声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又道:“我是荡魔大帝,你是圣母娘娘,我们永远不分开。”
红娘俏脸靠在他胸前,过了会儿,说道:“薛明九,还没消息么?”
叶昭立时就瀑布汗了,这事儿可是瞒的她紧紧的,怎么就知道了?
红娘突然就扑哧一笑,说:“心跳的这么快干甚么?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薛明九的事儿,你不让我知道,也是免得我为难,可我是想告诉你,他和我没有半分关系,你不用顾虑我什么。”
叶昭讪讪,贴在红娘耳边小声道:“我心跳得快,是想看你的肚兜,给我看看好不好?”
红娘一呆,急忙摇头,可叶昭的魔爪已经伸过来上下其手,红娘一边抵挡,一边低声道:“别,丝丝就在隔壁呢。”
红娘温柔似水,剖诉衷肠,早就引得叶昭情动,此情此景,好似只有水乳交融才能散尽一腔柔情。
“没事,咱俩小声些,一会,我堵上你的嘴。”叶昭贴在红娘耳边低声说着,红娘红着脸,终于轻轻点头,她虽然不知道后世性爱乃是灵肉交融的理论,可也觉得,很想和叶昭用最亲密的方式在一起,永不分开。
……
第二天,红娘却是磨蹭了好久才出来,第一次见她这么忸怩,叶昭这个好笑啊。
也难怪,昨日那床轻颤下偶尔的咯吱声,红娘虽然咬着小红肚兜,可销魂蚀骨的轻吟又哪里能尽掩?加之那旖旎的喘息,丝丝又如何听不到?
果不其然,朱丝丝虽然尽量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可在早餐桌上,俏脸一直涨红,目光更闪躲着叶昭和红娘。
叶昭喝着粥,笑道:“一会儿我去惜阴书院,红娘去兵营,丝丝上衙,下午就都休息,我把胭脂店、布行、裁缝店的伙计都唤来,挑些东西买,快过年了,置办些新衣服,每人十身儿。”
朱丝丝简朴,听了忙摇头,说:“我不用的。”
叶昭摆摆手:“都有份,你不要也行,把你嫂子喊来,给她做几件补数。”
朱丝丝只好不说话了,嫂子是开心了,她可不愿意,毕竟这是色狼妻妾的福利。
红娘笑孜孜看着朱丝丝,说道:“丝丝,跟着他就得习惯,要会花钱。”
叶昭道:“这也是为刺激消费做贡献,你们想啊,咱的银子都放手里不流通,人人都如此,那商业怎么繁荣?纺织厂、机器厂造出了货品卖给谁去?货品卖不出去,那工厂倒闭,本来攒银子的工人就失业,那叫恶性循环,所以咱创造出的财富啊,总得给它消耗了才行。”
听着叶昭的歪理,红娘只是轻笑,朱丝丝眨着清澈大眼睛,无言以对。
叶昭又道:“不过有件丧气事,南京中等专业学校不是建起来了吗?我还得抽空去代课,每周一次。”
红娘笑道:“你是能者多劳,广州大学的自然学科权威,不用你用谁去?不过倒是杀鸡用牛刀了。”
朱丝丝呀了一声,惊讶的看向叶昭,说:“你真是在广州大学当教授啊?”
叶昭就笑,说:“以后有时间,我好好教教你,人文、生理、自然学,都可以教你。”
朱丝丝自听不出这色狼又占她便宜呢,嗯了一声,心说那倒好,正愁来南京后,没夜校补习。
红娘摇摇头,给朱丝丝夹了个茶蛋,心说这傻丫头,要不栽他手,那真是奇了怪了。
叶昭只是笑,看着红娘和丝丝越发融洽,心中满是柔情。
第一百零五章 南洋
1860年6月。
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休养生息,南京的经济秩序渐渐恢复了正常,这座数十万人口的六朝古都尽显昔日繁华,秦淮河畔,更是酒家林立,浓酒笙歌,画舫如织,无数商船昼夜往来河上,歌女寄身其中,轻歌曼舞,丝竹飘渺。
数家西洋小筑均是西洋、罗刹女子,概因上海洋人也时常乘火轮船来南京这片红灯区流连,中国妓女却大多不愿接待洋鬼子,洋妓兴起也就不可避免,多由澳洲而来,素质低劣的女犯居多。
秦淮河畔,新园大戏院、新园俱乐部均已经开业,日日笙歌,灯红酒绿。
沪宁铁路在经过近半年时间测绘后,终于选定路线,在三个月前五段同时开工。测绘队又开始测量抚州南京一线的铁路路线,随着伦敦市场南国铁路债券的利好消息传来,这条南北大动脉,也有希望在年底开工。
排水量三千吨的“金陵号”在一个月前下水,福州造船厂加速建设中,而英国东印度舰队下属的中国海舰队在香港水域出现的频率渐渐频繁。似乎更加关切起中国海军的发展。
乾王宫大概一个月后就可以竣工,现在早已经处于“软装修”状态,硬件方面,随着南京庞大的下水工程完工和自来水厂对部分区域的供水,乾王宫同广州摄政王府一般,上下水、自动热水、浴缸抽水马桶,都置备的极为完善。
电力方面,乾王府购买的交流发电机是世界历史上第一桩发电机商业交易,府内灯泡,用的都是炭化竹丝作为灯芯的新式电灯泡。
《粤报》、《宁报》、《中国时报》等南国主流新闻纸都用大篇幅报道了此次交易,这自然是叶昭授意,准备在南国全面推动电力的应用发展。
广州军工厂和金陵兵工厂强棉技术进一步取得突破,平远军六镇,正在逐步换装广州造,巡防步兵团,随之开始淘汰冷兵器,换装各色快慢步枪。
北国直沽军械局开始自制火枪,仿亨利M1858式连珠枪,就是托马斯在广州造之前提出的设想,十五枪连发,只是因为用黑火药,是以火药残渣和弹头的铅粉容易塞满膛线,但在不清理膛线射击一千次的实验下,除了需要清理膛线的渣滓,所有部件均完好,不用更换。
此外此枪造价高昂,一杆步枪大概造价三十两白银,一千发子弹同样要十两银子。
直沽军械局也开始铁甲舰的建造,第一艘铁甲舰听说排水量五百吨,预期两年内下水。
惜阴书院,叶昭默默看着手上的文牍,南京府从月初开始正式实行所得税制,各方面的反馈消息叶昭都极为关注。
这半年来发生了许多事,比如红娘走不久朱丝丝就被调任太平府巡捕局总巡官,也就是仅次于局座的第二把手,此事报上来,叶昭没有阻拦,朱丝丝的工作,他也不想干涉,而昨日巡捕总房呈上的巡捕系统官员调动中,又有朱丝丝的名字,调任南京巡捕局总巡官,也就是南京府巡捕系统的副官。
叶昭知道,朱丝丝升迁迅速是因为苏皖巡捕厅副厅长、南京巡捕局局长张金峰极为喜欢她,当初张金峰准备撮合朱丝丝和他的儿子,几次邀请朱丝丝去家里吃饭,朱丝丝都加以婉拒,张金峰却不以为忤,反而一再提拔她,想来觉得朱丝丝是个人才,就算不能成为一家人,也要拉进自己的小圈子,南国少数几名女吏员官途都很畅,张金峰审时度势,自然知道自己提拔朱丝丝没坏处、没阻力。
薛明九还是没有消息,不过瑞四并没有真的在报纸上登他的变节供词,而是按照叶昭吩咐派出密探前往西域。
日升昌一案,北国迫于调停国和南朝的压力,终于偃旗息鼓,但还是对李家课以了五十万两银子的重罚,而且山西巡抚想来也接到了密令,对李家严加监视,防止其举家南逃。
这事未必是六王所愿意见到的,但北国官僚体系注定了其对商人的轻视,听闻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军机对如此轻恕李家极为不满,上了折子请辞。
其实又何止六王,叶昭看着手上奏折,现今自己又何尝不是觉得做事情越来越难?所以说王朝更替,未出现新的利益集团尚好说,而随着新的利益集团渐渐形成,变革的阻力也就会越来越大。
阶外,侍卫轻轻推开门,李鸿章垂手而入,到了近前打马蹄袖跪倒参拜:“臣下李鸿章参见王爷。”
叶昭嗯了一声,李鸿章站起,垂手立在一旁。
是叶昭召他来见的,看着手上奏折,叶昭道:“田一农的折子你怎么看?”随着议政处设立,南国高级官员也很是调整了一番,比如原广东巡抚柏贵调任政务院农务大臣,原江西巡抚高溱调任广东巡抚,浙江巡抚冯登凡调任江西巡抚等等。
田一农原任湖南布政使,叶昭也见过,去年年末迁升浙江省巡抚。
却不想田一农上任不久,就搞出了妖蛾子,在浙江金华府,有一家官办橡胶厂,田一农遂在全省发出禁令,禁止民间办同类型企业,也就是禁民办橡胶厂。
田一农给议政处上折子,称此举可令金华橡胶厂一枝独秀,利润丰厚,更陈情议政处,可将此举在全国推广,原有民企自不必管它,但以后官办企业所经办之产业,该行业民间不得参与不得竞争,如此官办企业蒸蒸日上,国库定会越来越充裕。
叶昭看了折子颇有些无奈,这不要将南国政策倒退到洋务运动么?南朝虽有官办企业,但在叶昭心目中,自是为了促进民间工业的发展,对一些冷门但对南国经济布局有着重要作用的行业投资办厂,起一个疏导引领的作用,令民间企业受其启发鼓舞,可万万不是为了国家垄断某一行业。
最令叶昭心情沉重的是议政处却认为此议甚佳,提倡实行。
议政处六位议政,只有李小村一人反对,李蹇臣、袁甲三、周京山、郑珍甚至李鸿章都表示赞成。
想也是,如李蹇臣,思想守旧,虽受叶昭熏陶多年对于发展工商极为认同,但想来觉得官办企业垄断几个行业无可厚非,更是国库充裕之道,袁甲三和郑珍就不说了,比李蹇臣还要守旧,甚至袁甲三对于民间办厂都有些排斥。
周京山强于法务、识人,对经济不怎么精通,同样是守旧派,自会附议。
甚至李鸿章,虽是新派官员,但限于目光的局限性,显然也觉得这个折子颇有些见地。
只有李小村,商人出身,作过买办,又跟了自己近七年,和自己思想最是接近。
叶昭拿着折子问李鸿章“怎么看?”李鸿章心思何等慎密?这折子议政们不但都阅了,更大多赞同,若王爷也认同,又何须多问?
躬身道:“不过一家之言,还请王爷圣裁。”又道:“臣下等虽觉其言之有物,但也不过隔靴搔痒,纸上谈兵。臣下等妄言夸许,不过是鼓励之意,各省百花争鸣,不阻谏道,正是王爷之圣论。”几句话,又将议政处几位议政的责任给轻轻摘了。
叶昭微微点头,说道:“官办垄断,弊患实多,此事你们再议议。”
“喳!”李鸿章急忙应是。
看着李鸿章的背影,叶昭轻轻叹口气,虽然现今自己能靠着威信强行令他们跟着自己的轨道走,可这种态势,又能延续到几时?
南国之发展,若这般下去,矛盾积累越来越深,只怕早晚会呈强弩之末,当自己政令不通之时,就会闹出大乱子。比较幸运的就是,南国新技术不断发展,如电力的出现,很是能好好消化一阵子,从一定程度上,算是为这枝渐渐无力的强弩又添上了助推剂,掩盖着旧的矛盾。
现在南国就是在大跃进,以飞速发展令民间思想碰撞总是跟不上形势,就好像现今,民办官办的矛盾还没激化呢,突然电力就出来了,自然很快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只是这种踩钢丝的发展方式,委实步步惊心。
回灯笼巷三十五号院的路上,叶昭还在琢磨南国的政事,想从根儿上解决问题,实在不是朝夕之功,而且思想冲突是必然的,就好像欧洲各国,工业大发展引发的资产阶级革命。
而东方文明,又将走去何方?
小院内,莎娃正给两个青衣小婢照相留念,这几年照相技术飞速发展,莎娃现在用的最新式照相机,曝光速度已经小于一秒钟。听闻欧洲更有人用几十架照相机拍摄奔马图,又以幻灯片的方式播放,也就是电影之最原始雏形。
莎娃穿着性感的白纱裙,两条修长压迫感十足的雪白美腿裸露着,脚上踩着一双银色细高跟性感凉鞋,高高的鞋跟使脚背优美地弓起,脚趾涂着黑玫瑰趾甲油,妖娆诱惑。
见到叶昭进院莎娃就高兴的跑过来,挽着叶昭胳膊进屋,早忘了两个小婢还等她拍照呢。
小婢们都知道她的作派,红着脸将柳树下照相机和长长木架收起来,只能下次寻洋格格开心的时间求她给再照一次。
外间卧室,花姬正跪坐在炕桌旁趴着写字,小巧精致的黄格子制服裙,蕾丝花边的小白袜,好像在想问题,穿着蕾丝袜的小脚正蹭呀蹭的,可真是越来越可人儿了。
听到脚步声,才看到叶昭进来,忙怯怯下床,被叶昭抱住在嫩滑小脸上亲了一口,也不敢说话,只是眼里闪过欢喜的光芒。
花姬是一个月前来的南京,是叶昭去广州的时候带来的,没有莎娃作伴,金凤常年不在府里,蓉儿又常住观音山,花姬显然孤单的很,只是她不敢说,何况就算金凤和蓉儿在,她也拘束的很,又哪敢跟大太太和三太太唠嗑了?还是蓉儿心细,虽然花姬学业未成,府里雇佣的女教授又是广州国立中学的教师,客串性质,类似于家庭教师,不可能跟她来南京,但蓉儿还是作主让她伴叶昭上路,至于课业,也只能叶昭亲力亲为了。
不消说,和花姬、莎娃住在这三十五号院,叶昭自然性福无比,大被同眠,百般疼爱。
“花姬呀,想没想好干点什么?”叶昭坐上了软椅,一边接过小婢送来的热毛巾擦手擦脸,一边问。
花姬怯怯的低下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更没有什么想法。
叶昭心疼的揽她进怀,这样子,可真不放心放她出去做事,只能看看将来王府里她有什么力所能及能干的差事,交代给她,不然每日闷在府里,可不无聊死了?
“莎娃,你多带她出去走走。”叶昭揉了揉莎娃瀑布般的金发,莎娃连连点头,说:“明天,我带她去划船。”
叶昭嗯了一声,正想说和她俩出去吃饭,小婢来报,朱思忠朱先生到了。
叶昭倒是微微一怔,朱老大夫妻是很有眼力见儿的,虽然住的极近,但就算丝丝在南京的时候,也很少登门叨扰,更莫说现今丝丝还在太平府呢。
叶昭来到花厅的时候,朱思忠正踱步呢,可走了两步,看到自己在红地毯上踩出的脚印,就吓了一跳,正想乖乖去坐好,叶昭就到了。
“大哥,坐吧。”叶昭笑着和朱思忠互相拱手见礼,虽然朱思忠不知道妹夫真正身份,但百万身家的大老板,能这般谦和,却是令他深信妹妹没嫁错人。
小婢奉上冰镇酸梅汁,小院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同样置办了制冰机。
“嗬,真过瘾。”朱思忠喝了口饮品,就觉得一丝凉线下腹,清爽无比,忍不住赞叹出声,又说:“公子,您府里是制冰的吧?”
叶昭笑着点点头,朱思忠又不免赞叹几声,现在妹夫出本钱给开了酒楼,生意还好,加之妻子又喜欢享受,倒也买过几次冰来镇饮品,可要说制冰机,那可就不是一般富户能买得起了,更莫说他这中人之家了。
“大哥有事吧?”叶昭笑着问。
朱思忠就不免忸怩起来,不过妹夫确实善解人意,他若不问,这话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咳嗽了两声,朱思忠脸微微涨红,说:“是,是有点事,不知道公子手头方便不?”
叶昭一怔,说:“大哥的酒楼周转有问题么?要多少?”就准备要侍卫改扮的小婢去拿银票。
朱思忠道:“那,那倒不是,五十个银元,可,可不能从酒楼账目里支。”
叶昭奇道:“那是为何?”五十个银元,想来朱大哥和朱大嫂现在还是拿得出的。
朱思忠眼见也瞒不住,红着脸忸怩道:“这事儿公子可不能跟我那口子说,是这么着,有乡下一姓李的,不知道怎么急需用钱,所以向外典妻,那女人我见了,长得挺周正挺水灵,两年契,五十个银元。”
看了叶昭一眼,又急急道:“您放心,是我那酒楼帮厨给牵的线,绝不是仙人党,我琢磨着,这也是帮人不是?再说那,那妹子,也实在可怜,要落入什么坏人家,可不就毁了吗?”
叶昭一时无语,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看来还真是这么个理儿,感觉朱大哥以前挺憨厚的人,怎么也干起典妻的勾当了?
要说这典妻,也算源远流长,实际上等同租妻,就是典夫和原夫签订契约,一两年的有,三五年的亦有,典夫支付给原夫一定数目的银钱,在契约时效内,女子归典夫所有,但与原夫的夫妻关系不变,只是不许再发生性关系,等过了契约年限,女子就回原夫家继续生活。
实际上,一般来说,进行典妻买卖的双方家境都不会怎么好,例外的就是大户人家典妻生子。不过典妻行为因为与礼教不合,各代都严禁。但江浙一地,一直极为流行。
叶昭揉了揉鼻子,道:“大哥,这可不行,我不是不想帮你,典妻触犯刑律,再则说了,要被嫂子知道,我成什么人了?丝丝也不会放过我啊?”
朱思忠讪讪道:“这,那,那算了吧。”起身说:“麻烦公子了,我,我就不该开这个口。”有些羞惭。
见他模样,叶昭就叹口气,要说丝丝这大哥确实是个老实人,只是这个年代,纳妾都属平常,以现在朱思忠酒楼东家的身份,思春也不可避免,想了想,就对身侧女侍卫使了个眼色:“去给朱大哥拿一百块的银票。”其实朱思忠说的也没错,那可怜女子跟了朱思忠,总比不知道落入什么人手里甚至流落风尘强。
朱思忠一呆,说道:“这,用不到,您已经帮了我们许多,我,我真不该来。”
叶昭摆摆手,说道:“大哥,这么着,你就干脆买了她做妾,一百块不够的话,您再来拿,不过,买卖人口、典妻都犯法,你自己看着办,帮他夫家把难处办了,再叫夫家休了她,再娶她过门想来她也愿意。”
朱思忠吓一跳,说:“这,纳妾,不行不行。”连连摇头,就算外室吧,那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会被妻子知道。
叶昭道:“总之你看着办,现在就先胡乱过着吧,慢慢来。”
侍卫送来银票,朱思忠千恩万谢告辞,叶昭看着他背影,就不由得叹口气,只有贫困人口越来越少,才能最大限度遏制典妻人口买卖现象。
要令南国大多数民众从这场工业革命中获益,实在任重道远。
又想,不知道朱丝丝知道这事儿,会不会打自己。跟着自己,她这憨厚的大哥都学坏了,还不算在自己头上?
叶昭苦笑,揉了揉鼻子。
……
第二日一大早,外务大臣邹凯之就来求见,他正在安排摄政王访日一事,当然,现今仅仅是个意向,外务部正与日本皇室及幕府就摄政王访日的规格接待礼仪等等方面进行磋商,南朝坚持摄政王比日本天皇尊贵,提出摄政王访日时,日本天皇要降阶出迎,前往江户港口欢迎摄政王的到访。
虽然日本人知道这位摄政王乃是中国南国实际统治者,但也只肯承认双方的平等地位,就好似日本天皇和中国皇帝是平等地位一般,是以拒不同意天皇到江户迎接南国摄政王,双方就这个问题已经探讨月余了。
中国商人和英国商人已经合资成立电报公司,开始架设上海到长崎的电报线,但距离正式运营尚早,是以南国驻日本公使同南京消息往来往往是不对称的,等南国外务部获得日本来的消息时,实际上中日谈判却早又有了新进展。
对于日本国,叶昭也一直在琢磨怎么安抚其越发激烈的民族情绪,现今中国人虽然在附粘条款里取得了在日本国内的通行权,可几乎就没有中国商人前往其内地,而活动范围仅仅局限在长崎、江户等港口城市,当然,也都是日本最繁华商业最发达的城市。
日本国内,激进武士组织的武装团体越来越多,曾经在内地发生了数起袭击日方买办的事件,甚至有数个武装团体联合出动了近千人袭击中国长崎驻军,结果自然铩羽而归,死伤无数。
剿灭这些武装组织也是中日现今谈判的焦点,可幕府和皇室显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幕府尚似模似样的颁布了几份催促地方大名讨伐新撰组、乌鸦组、白虎队等等武装的诏令,皇室,听闻却是在秘密支持这些组织。
如何安抚日本国民,令其愈演愈烈的反抗中国人侵略的运动不再高涨,甚至慢慢熄灭这团火,无疑是现在叶昭最费脑子的难题之一。
现今听着邹凯之讲解日本国内形势,叶昭微微闭目思索。
“张有存的折子你看了吧,什么意见?”叶昭端起了茶杯,张有存倡议,动用步兵对日本国内几个激进武装的据点进行打击,抓捕默许激进武装在其境内活动的几藩大名,杀一儆百。
邹凯之看了看叶昭脸色,说:“臣下以为此事急不得,急则生变,还是要安抚为主,除非王爷准备推翻其皇室,不然动作不宜太过激烈。”
张有存在长崎主持了《中日友好通商条约》的签订,声名鹊起,乃是外务部不折不扣的新贵,在南国政坛,也博得了许多好评分,对于他的折子,邹凯之不认同,但用词自极为委婉。
叶昭微微点头,说道:“现今还是稳定贸易为上,不过这条贸易线怎么保障,也是个问题啊,要抚,也要剿,两手都要硬,只用其一,定然行不通。”
“是。”邹凯之微微躬身。
叶昭又道:“那吴广淮夫妇还在吵着见我么?”
“是,昨日他又向同文馆官员请求觐见王爷。”
吴广淮乃是戴燕王国第四任国主,那戴燕王国位于婆罗洲,仅有万余人口,叶昭见过其宗室宗亲吴广义,但未同意其成为朝贡国册封其国王的请求,不过南朝与其签订了一份贸易协议。
谁知道今年三月份,荷兰人及其雇佣兵突然对戴燕王国发动了进攻,国主吴广淮夫妻以及吴广义等外戚,在数十名亲兵护卫下,得中国商船协助,逃来了广州,又从广州乘火轮船到了南京,现在住在外务部同文馆驿栈。
同文馆乃是外务部下属机构,主要职责便是安排朝贡国使者入住馆舍,负责驿馆管理日常生活用品供应,转呈朝贡表文,查验贡物,引导贡使履行朝贡礼仪,负责朝贡事物翻译工作培养翻译人才等等。
能住进同文馆的驿馆,是朝贡国使者才有的待遇,与欧罗巴诸国公使明显亲疏有别。
吴广淮却是听南国官员讲了同文驿馆职能,自是精神一振,如果中国将其戴燕王国看作朝贡国,自然能寻得庇护。
其实吴广淮没想过复国,毕竟那本就是土著国家,又是和南国一个城镇人口差不多的小国,现在人只怕都被荷兰人杀光了,还怎么复国?他只担心中国迫于荷兰人的压力,将他交出去,那就万事皆休。
吴广淮向同文馆官员提出认祖归宗之事,也就是想再入中国国籍,可同文馆官员告诉他,此事只能摄政王圣裁。
所以他才急着要见南国摄政王,毕竟这事情拖得越久,怕他的处境越危险。
叶昭慢慢品着茶,这半年来,内政外交,无一不是微妙无比,若决断得当,则是破茧成蝶之势,判断失误,中国这艘巨舰只怕就会因为他的决断而折戟沉沙。
最难决断的,莫过于南洋之局。
荷兰人在婆罗洲的排华力度越来越强,华人商船被无故扣押的事件也越来越频繁,仅仅上个月,就发生了五起。
看过荷兰人在南洋的海军力量报告,因为其在海外殖民地仅仅剩下南洋这黄金一线,是以其南洋舰队几乎比本土舰队还要庞大,船只比平远军水师更多,但多为装甲战舰,没有一艘真正的铁甲舰,动力系统自也不及平远军水师,甚至多有纯风帆战舰,若单纯比较船舰战斗力,平远军水师只怕还略胜一筹,甚至不止一筹。
但平远军,毕竟没有真正打过海战,荷兰虽然沦为了欧洲三流国家,昔日却是海洋霸主,在东亚,心理优势明显,海军军官水兵更都是老油子,比起他们,中国水军只是蹒跚学步的新手,在东亚用火炮轰几座港口,又哪里称得上海战了?
挑战荷兰人,若失败了,南朝蓬勃之经济只怕立时遭到致命打击,失去了海军,在东亚、南洋的贸易路线再得不到保障,北方的六王,趁火打劫挑起战火那是必然的,七年的努力,就此毁于一旦,更不要说荷兰人以及趁火打劫的欧洲列强蜂拥而来的条约和赔款了。
这也是叶昭一忍再忍的原因,但是。
叶昭慢慢的从砚台下抽出一张照片,是荷兰兵残杀婆罗洲华侨的照片,中国商人冒着生命危险拍下来的,就发生在一个月前。
十几条尸体躺在泥水中,全部赤裸裸光着身子,男女老幼都有,有的头被砍掉,有的还有半截脖子相连,更有被刨开肚子,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肠子,极为血腥极为凄惨。
照片叶昭一直压在砚台下,却并不去看,因为他怕怒火蒙蔽自己的双眼,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
可是今日,他却慢慢抽了出来,静静的看着这个惨绝人寰的画面。
“召马大勇来参谋房议事。”叶昭淡淡的说。
门前桌案后,坐着一名文书,急忙跑出去给参谋房送信。
叶昭又对邹凯之道:“告诉同文馆,今晚我设宴款待吴广淮。”
“是!”邹凯之躬身,告退而出。
叶昭又转回头,默默的看着这张照片。
……
参谋房,众武官传阅着照片,屋内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压抑无比。
袁甲三和李蹇臣两位首辅也在座,这场战事,很可能是向欧罗巴国家宣战,两名首辅自然有知情权。
按照道理,红娘这位全军副统帅以及陆军各镇提督也应该来议事,但各线将领有近有远,若想聚齐怕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更影响各路兵马战备。
是以叶昭就在最小范围内召集了这次军事会议,也更为保密。实则现今权力框架下,叶昭完全可以一言堂,给水军发号施令就是,但兹事体大,不能不考虑周详。甚至叶昭,还是有些下不了决心,一旦战败,自己就成了中华民族不能复兴的罪人,忍一时或许就开阔天空。
“水师三日后就可在南平聚集。”马大勇脸如石雕一般,没有一丝表情,可这硬邦邦的话,态度再明确不过。
马大勇这才知道为什么半个月前摄政王要水师下南平,原来摄政王早就想打这一仗了。
叶昭微微点头,南平实则就是越南藩切,越南最南端的港口,中国商船前往婆罗洲贸易,均会在南平逗留,南平这个名字,也是中国人起的。
李蹇臣和袁甲三对望一眼,袁甲三眼里全是担心,向荷兰人宣战,这,这可有些狂妄了,此战若败,南国如何自处?虽然必然使得摄政王根基动摇,说不定能促成两宫重新掌政,但毕竟所失者大。
只是袁甲三也知道,能被恩准参加平远军议事已经不易,出声反对?那可就孟浪了。
李蹇臣翻看着手上的资料,却是暗暗点头,道光、咸丰在世的时候,同欧罗巴人交手,那可真是两眼一抹黑,莫说人家的兵力不清楚,甚至还以为人家是邪魔外道会用魔法呢。现今不管怎么说,战前准备工作可是一流,看荷兰人船舰情况、兵员情况,都详细的不能再详细了。
第一次参加平远军战备会议,李蹇臣才心里长出口气,看来平远军百战百胜可真不是浪得虚名,更不是侥幸。
冯子材站起大声道:“王爷,荷兰人觊觎我海疆已久,从前朝就不断侵扰我国,现今更欲独霸南洋贸易,杀害我南洋侨民。外务部早已知会各国,南洋侨民虽非我国子民,但与我国同根同种,与诸国之纠纷,皆需知会我国。更莫说,婆罗洲本就不是荷兰国土,其杀害我同胞,手段残忍,人神共愤,若不与之一战,我平远军谈何保境安民?”他满脸义愤,手上青筋直冒。
其实平远军将领大多血海滔天的走出来,照片之惨状未必能令他们震撼,更不会似叶昭一般感同身受。叶昭也深知此点,拿出照片只是在释放一个信息而已。
叶昭点头,做个往下压的手势,冯子材坐下。
袁甲三终于忍不住了,说道:“王爷,那英国人和法国人……”
叶昭道:“无需多虑。”
看着皱眉看向自己的几个军官,袁甲三心里叹口气,不再说话。
有名参谋官小声和旁边将官嘀咕:“海军决胜,我们未必能赢,是不是先遣水军送步兵队上婆罗洲、上吕宋等地,那保准把荷兰鬼子打得叫妈,到时候要谈要和,咱都是主动。”
他话语虽轻,却不想被叶昭听到了,看向他,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参谋官吓了一跳,他坐在最末,距离王爷好远呢,扑通跪倒,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叫丁日昌。”
叶昭点点头,和声道:“起来吧,你说的也没错,此是最稳妥的作法,但荷兰人醒过味来,这海仗就不好打了,若能趁其不备将其舰队分而歼之,则南洋局势一劳永逸,你说是不是?”
“是,是。”丁日昌连连磕头,爬起来,小心翼翼的落座,好一会儿后才认真琢磨王爷的话,不由得暗暗点头。
只是同洋鬼子大海战,就这份魄力,谁又济得上王爷?
叶昭放下茶杯,道:“就这么定了,向荷兰人宣战!打得好,咱们一步登天,打得不好,大不了我下台!”
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跪倒。
马大勇磕头,大声道:“平远军水师誓死追随王爷!此战若败!马大勇提头来见!”
叶昭嗯了一声,摆摆手,“都起来吧,给各镇提督发密电。”
接下来自是要议论如何作战,袁甲三和李蹇臣忙告退,叶昭点点头,说:“保密。”两人躬身应是。
叶昭慢慢端起茶杯,决心既下,反而越发冷静,只是默默翻看荷兰人水军资料,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
金陵,剑拔弩张,南海,中国舰队战云密布。
这场突如其来的碰撞,远东新生力量和昔日欧陆最强海军的狭路相逢,将会鹿死谁手?
第一百零六章 遭遇战
同文馆古朴幽静,流水潺潺。
花厅内,吴广淮拘束的捧着茶,不时偷偷瞥坐在上首的那位南国摄政王的脸色。
虽然名为戴燕国主,可吴广淮心知,实则不管从哪方面讲,他的地位也未见得能比上南国的一名七品知县,摄政王会设宴接待他,更在酒宴后召他来花厅议事,这对于他自然是极隆重的殊荣,他即惶恐又紧张。
品着茶,叶昭淡淡问道:“听闻你吴家和坤甸的华人公司渊源颇深?”
坤甸是婆罗洲西部港口城镇,华人极多,也是兰芳公司的大本营。
吴广淮恭恭敬敬道:“是,鄙家祖与兰芳的开行大哥是生死之交,但这些年,小的与兰芳公司已经少有往来。”
叶昭微微点头,实则叶昭对兰芳公司的印象不佳。荷兰人在婆罗洲实行以华制华的政策,对华人公司抑或说华人武装团体分而击之,如曾经实力最强横的大港公司,曾经数次击败进入婆罗洲南部的荷兰人,而荷兰人除了从其在南洋的殖民地政府所在地巴达维亚(雅加达)派兵增援,更笼络兰芳公司对大港公司进行夹击,而兰芳公司果然充当了荷兰人的马前卒,大港公司被荷兰洋枪队击溃后,又被兰芳公司堵截,残部流落穷山恶水中,渐渐销声匿迹。
不过叶昭也知道,自不能用自己的价值观来衡量这些海外华人团体,他们漂泊海外,乃是中土弃民,即没有国家归属感,又没有纲领没有目标,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利益,屈服在荷兰人的淫威下也是有其不得已。
“客家话你会说吧?”叶昭又问。
吴广淮忙道:“是,小的会说。”婆罗洲的华人盛行客家话,甚至当地土著许多都会说。
叶昭嗯了一声,说:“早些休息吧。”
“是。”吴广淮忙起身,跪倒磕头,恭送摄政王离去。
……
第二日,叶昭正在翻阅手上文牍,侍卫来报,荷兰公使施耐德来求见王爷,在巷子外被拦住,大吵大闹的很不成体统。
叶昭略一沉吟,道:“带他来吧。”
又看向了手上的资料,乃是平远水师和南洋一带荷兰兵力的详尽对比。
现今平远水师,不算运煤船、运输舰、通报快舰等等后勤保障船只以及改装的浅海炮艇和绑火炮的小型木帆船,具有远洋作战能力的战舰十三艘,其中排水量两千五百吨以上的四艘,金陵、定海、镇海、静海。
其余广州号、灵波号等九艘巡航护卫舰。
荷兰陆军,在婆罗洲并不多,大概不到两万人,主要集中在大海相隔的瓜哇岛,具体来说就是巴达维亚(雅加达),其荷印总督所在地,在雅加达,荷兰人大概有一万人的兵力,其余分散在各地,也是其统治东印度群岛的基础。
海军,根据南洋的线报观察,其在南洋活动的武装船舰大概超过四十艘,不过叶昭知道,这个数字水分很大,不说轻型初级舰,只怕许多武装商船都计算了进去。
脚步声响,叶昭随即将文件合起放在一旁,花白头发的施耐德走了进来,脱帽,躬身道:“亲王殿下,您好。”
叶昭微微颔首,手动了动,旁边立时就有侍卫搬来软墩,施耐德坐了,那颗浮躁的心却也慢慢静下来,东方人的权势,总有种令人震撼敬畏的感觉,这位南国摄政王,那手细微的动作,根本不必说话,他身边的人就如同得到圣喻一般忙碌。
“施耐德先生有要事?”叶昭淡淡的问。
施耐德心里那团火马上又腾的烧了起来,沉着脸道:“亲王殿下,我对贵国外务部的工作效率深感不满,对贵国将吴广淮这种海盗列为上宾的作法很不理解,也很遗憾,希望亲王殿下能了解我国的主张,将吴广淮引渡回巴达维亚。”
叶昭微微蹙眉,南洋主要的三个殖民国家中,占据菲律宾的西班牙已经没有几艘战舰,近日更跟美利坚矛盾重重,前不久同中国签订了贸易协议,给予了中国商人在马尼拉的自由贸易地位。英国人因为控制疆域实在庞大,从荷兰人手中夺得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后,更乐于荷兰人在东印度群岛占据主导地位。在东印度群岛,英国人仅仅在婆罗洲北部有几块殖民地,而且很大程度上是英国商人的个人行为,乃是一个名叫詹姆斯·布鲁克商人和他的团队,帮助文莱苏丹镇压反叛者,文莱苏丹遂任命他为沙捞越总督。
这位詹姆斯·布鲁克先生在英国不过是无所事事的败家子,但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冒险精神,靠着三万英镑的遗产招募了一帮流浪汉,来到南洋就俨然成了一枝军事力量,而布鲁克家族也就一直管理沙捞越一地,直到二战结束英国政府才取代其家族对沙捞越进行统治,不过一般意义上,还是将沙捞越一带视为了英国人的殖民地。
所以说,对整个东印度群岛最具野心的就是荷兰人,力量最大的也是荷兰人,如布鲁克家族的武装,几十上百杆枪,再加上雇佣军,在土著部落聚集的婆罗洲确实是一枝强大的力量,但对于荷兰、中国这种国家力量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而现今荷兰人在血腥镇压了爪哇岛此起彼伏的反抗运动后,目光开始盯上了婆罗洲,加紧了对婆罗洲的渗透,更开始打击活跃在婆罗洲的各个华人社团,侵吞婆罗洲林立的土著部落亦或说是国家。
依仗着和英国人三十年前签订的瓜分东印度群岛的协议,荷兰人显然觉得中国人不敢真正挑战其在东印度群岛的霸主地位,在感觉到中国人有将势力范围拓展至婆罗洲的意图后,荷兰人自要先下手为强,加快侵吞婆罗洲的脚步,抢在中国人头里将婆罗洲抓在自己手心。
引渡吴广淮一事,施耐德已经向南朝外务部发出了数次严正声明,可中国人一直拖延,态度暧昧。而且在昨晚,施耐德闻听摄政王设宴款待吴广淮,他可就有些坐不住了,思虑之下,索性来见摄政王,要中国人明确表态。
施耐德是个很傲气的人,在广州就与叶昭颇多争执。当时南朝照会各国,在重申尊重各国在南洋的利益的同时,也要求各国妥善处理与南洋华侨的纠纷,尊重南洋华侨的生存权,否则南国政府保留采取进一步举动的权利。见到这个照会,施耐德还专门追去长沙与叶昭理论。
有与英国的协议,加之荷兰在南洋的军力支撑,施耐德对中国人也不大看在眼里。
只要能逼迫中国人引渡吴广淮,中国人在婆罗洲的图谋就会遭到重大挫败,这比驱逐中国商人更为实际,也更为管用。
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叶昭说道:“施耐德先生,我国与戴燕王国有正式的贸易协定,反而是贵国不宣而战,突然进攻戴燕王国,驱逐我国商人,将戴燕王国卖与我国商人的金矿重新拍卖,我倒认为,贵国是在向我国挑衅呢。”
施耐德早就料到叶昭会这么说,仰着脸分辩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戴燕王国,不过是海盗压迫土人为之效命的非法政权,我国打击海盗,解放土著,是为了东印度群岛的贸易畅通,在对贵国外务部的公文中我国已经阐述的很清楚。”
叶昭微微点头,也不跟他分辩,说道:“施耐德先生,实则贵国重贸易,轻工业,本就是商人社会,现今我国工业发展迅速,若贵我两国能达成共识,这中国海之贸易圈必定极为繁荣,实则你我两国合则两利,又何苦为了眼前利益争执,横生枝节?”
确实,荷兰一直以来贸易立国,欧洲工业革命,但荷兰却死水一潭,加之转口贸易衰败,这也是其渐渐沦为欧洲三流国家的原因。
叶昭苦口婆心,施耐德却觉得被捅到了痛处,作为曾经的欧洲霸主,施耐德有时候还陶醉在昔日的荣光中,他敲了敲烟斗,淡淡道:“是贵国一直在东印度群岛制造麻烦。”
他自不知道自己关上了与中国人和解的最后一道门,自不知道磨刀霍霍的中国人已经决心将昔日的欧洲霸主狠狠击倒,更不知道南洋一地,由他这句话起,将会吹响血与火的号角,成为全世界聚焦之所。
叶昭深深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
深邃的大海,浓雾。
坤甸港附近,幽灵般的漂浮着十几艘战舰,是中国水师的舰队,其补给后勤船则隐藏在几十海里外一处星罗棋布的群岛之间。
旗舰金陵号甲板上,马大勇用千里镜,默默观察着这处海域,根据在南洋各处的密探线报,坤甸到巴达维亚的贸易线有越来越多的荷兰商船活动,而由三艘荷兰军舰组成的小舰队时常出现在坤甸海域,威慑海盗以及坤甸的华人社团。
同泰西强国打海战,马大勇虽然在摄政王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心里,却又如何不忐忑?这些年,平远水师除了围剿海盗和演习,几乎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同势均力敌的对手交过手,更不要说是西洋强国了。
虽然听摄政王说荷兰国国力已经不如南朝,更远隔重洋,但这些红毛鬼,可是与大海打了一辈子交道,只怕闻闻海风的腥味就知道风向会如何转,而平远水师,在这千万里之外的海疆活动,也不过三两年时间。
这场仗,只能水陆并用,将海军步战队运上坤甸,取得华人社团的支持,如此在坤甸有了落足点,就算海军失利,却也可靠步兵驱逐婆罗洲的荷兰人,总能维系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在运输舰上,装载了二十多门重加农岸防火炮,只要能在坤甸立足,将火炮布下,海军失利,也可暂时退避进港口。
未胜先思败,是马大勇一贯的用兵之道。
海战方面,集中全舰队火力,先行消灭对方两到三艘战舰是比较现实的目标,练兵加练胆,如果妄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只怕会败得很惨。
“叫吴广淮下船。”马大勇回头吩咐站在身侧的亲兵。
休息室内,吴广淮正脸色苍白的念佛,上了船,他才知道原来是来婆罗洲打荷兰人,他当时就吓傻了,红毛鬼子,在南洋就是霸主般的存在,几百人的步兵队就轻轻松松灭掉一个土著国家,一艘战舰出现在海面上,就可以令抵挡力量鸟兽散。
摄政王,又哪里知道红毛鬼子的厉害?挑战荷兰人,这,这从何说起?
可这些话他又哪里敢说?从上了船,就躲在休息室祈祷,更不敢上甲板,若刚好看到迎面而来的红毛鬼战舰,那种煎熬,可真比死了还难受,眼不见为净,躲在休息室,就算沉船,作个糊涂鬼也好。
“吴先生,请出来吧,送你上岸!”休息室的铁门拉开,冒出一张年轻青涩的水兵脸庞。
吴广淮心里深深叹口气,他的任务就是去坤甸等婆罗洲华人聚集地联络华人社团,说服他们为南朝效力,一致对付荷兰人,最不济,也要给予登陆的南国水师步兵团后勤等方面的支援。
吴广淮不敢说什么,跟在水兵身后,踩着铁梯上了甲板,浓雾弥漫,不远处,好像黑浓浓的礁石,又好似是船舰,一时也看不清楚。
甲板护栏前,马大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用怕。”
吴广淮苦笑一声,没说话。
就在这时,瞭望台上,突然吹起了警笛,三长一短,是发现敌踪的意思。
马大勇微微蹙眉,是那几艘荷兰人的舰船?可真不巧了。
“吴先生,等你观完这场战事再登岸如何?”马大勇笑着跟吴广淮说,看得出,吴广淮胆战心惊的,要给他些鼓励才好。
吴广淮就觉得腿有些软,马大勇已经转身大声喊:“升火、实弹,准备战斗。”
“准备战斗!”一道道命令传下去,整个金陵号都开始沸腾起来,机器轰鸣,黑烟喷起,炮台前,一枚枚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炮弹被送进了线膛炮。
四下船舰上,随即也响起各种各样的船舰备战发出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早晨,显得是那么刺耳和杀气腾腾。
晨曦下,浓雾渐渐淡了些,瞭望台上,打出旗语:“西南方向发现五艘以上的敌舰队。”
马大勇微微一怔,举起千里镜,向西南方向看去,那渐渐靠近的黑点,一艘、两艘、三艘……,竟然,有十几艘之多。
马大勇双手立时沁出冷汗,可现在如果传令退兵,对于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更莫说,荷兰人马上就会猜测出中国舰队的意图,等他们回过味,聚集船舰来寻找中国舰队,这仗就更不好打了。
“哼哼,十五艘荷兰舰。”马大勇低低骂声娘,嘴上吼道:“准备战斗,响笛打信号,令荷兰船舰离开这片海域,否则视为战争挑衅!”
十五艘?吴广淮噗通一声,软瘫在地,昏厥过去。
此时甲板上乱作一团,又哪有人注意他了?
……
慢慢驶近的荷兰人舰队旗舰唤作“马塔兰号”,是一艘排水量两千五百吨的三桅三层甲板战舰。
这支舰队护送着数十艘荷兰商船前往文莱,本欲在坤甸落脚补给,突然见到前方海面黑烟冒起,显然有不明舰只活动,遂缓缓减速。
雾气渐渐转淡,对方船舰上高高飘扬隐约可见的麒麟旗不是第一次见,这两年,中国海军在南洋海域出现已经不是新鲜事。
但等见到中国人给的信号,马塔兰号船长室里,立时几名荷兰军官就笑了起来,好像从没听到过这么好听的笑话。
一名身材高大的将领眉头却皱了起来,他棕色头发,脸色高傲,眼神阴骘,正是这枝舰队的司令官卡利曼斯。
最近东印度群岛,中国人商船好像突然少了许多,他直觉上就觉得不对劲儿,但在巴达维亚,那些高官们却在庆祝,高压政策下,中国人终于退出了东印度群岛的角逐,从此东印度群岛重新归于荷兰共和国的荣光。
卡利曼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他更不相信中国人敢挑战荷兰人在南洋的利益,更不要说其水军不过刚刚成军了,虽然听说中国水军有了铁甲舰,但从未打过海战的中国人会开炮么?
“传令,上弹,列阵!”卡利曼斯吼了一声。
船长室内海军参谋官们的哄笑声嘎然而止,一名参谋官犹疑的道:“将军,中国人不会真的开火的,他们一贯的伎俩就是恐吓。”
卡利曼斯眼神阴沉,道:“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次的猎杀游戏会很好玩么?”
船长室内立时口哨声欢呼声一片,猎杀中国人的船舰,果然是很刺激的游戏,想令中国人再不敢踏进东印度群岛海域,就要狠狠的教训他一次。
中国人来恐吓,那就叫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海战。
十几艘船舰组成的舰队,就算打到广州去,那也不会遇到什么阻滞吧?
薄薄的海雾中,荷兰人的几艘三桅战列舰慢慢排成首尾相接的一线,战列舰,本就因此得名。其船舷旁的炮口对准了前面中国舰队的黑点,更随着风向,巧妙的飘向了中国人舰队右翼,很老道的海战战术,以船旁炮对敌人的舰艏舰尾轰击,更躲开敌人船旁炮的攻击范围。
小型船舰,则灵活的穿插在四周,寻找打击敌舰的机会。
老牌海军的花招,还未开打,已经处于最有利的位置。
中国人的舰队,显然并未因此调整阵型,还处于懵懂无知中,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想到荷兰人会先开火。
马大勇确实没有料到,第一炮竟然是从荷兰人的战列舰上发出,就见一个巨大的黑点由远及近,以雷霆万钧之势砸来,甚至金陵号的舵手、水手都目瞪口呆,根本没来得及闪避,那巨大的黑点就嘭一声砸在了金陵号炮台下的船舷处,金陵号猛地摇了一下,炮台旁的几名水手甚至吓得软瘫在地。
接着,就见烟雾中,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从荷兰人的船舰上飞起,雨点般倾泻而来,海面上,一股股水柱冒起。
广州号、灵波号等小船舰躲避着荷兰人的炮火,更脱离了舰队的V字阵型,镇海号,船尾中弹,冒起了火光。
而荷兰人的重点打击目标显然是金陵号这艘中国人的旗舰,嘭嘭嘭,金陵号几处中弹,船舷东侧,几名水手被炸飞。
马大勇自刎的心都有,第一次与洋鬼子驳火,上来就吃了大亏,这他妈活见鬼了!可他知道这时懊恼无用,更没有时间懊恼,大声喊着开火,在亲兵护卫下,踉踉跄跄进了指挥室。
吴广淮刚刚醒转,就见头顶一个巨大的黑球嗖的飞过,到处炮声轰鸣,他不禁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雾气腾腾的海面上,炮火纷飞,回过味来的中国水军急忙还击,靖海号上,丁汝昌虽然手软脚软,但还是奋力将一枚枚炮弹推入炮膛,炮手只管开火,胡乱瞄着远方的黑点,浑不知炮弹飞向何方。
薄雾中,根本就看不清荷兰人舰队的情况,只隐隐看到好似有火光升腾,马大勇转眼,却见到了“和顺”号正慢慢倾斜,向海中沉去。
“和顺号”乃是华商和顺行东家出资捐助购买,一艘排水量九百吨的木质蒸汽炮船。
看着在水中挣扎、一起一伏的士兵,马大勇眼睛都红了,更见到镇海号上火光渐浓,这场海战,竟然要全军覆没?
“传令!全速前进!目标!对方旗舰!”马大勇红着眼大吼。
操舵手愣了下,随即一咬牙,奋力转舵,金陵号,突然喷出巨大的黑烟,向着荷兰人的舰队冲去。
广州号、灵波号等巡航护卫舰显然发现了提督的意图,随即飞快的追上,一边开火,一边与金陵号并驾齐驱。
金陵号,与镇海、靖海、定海三艘各装载着八九十门火炮的半风帆战列舰比起来,反而火炮最少,仅仅三十六门,舷侧装甲采用了十三毫米铁板,用两层交错放置的两百毫米麻栗树木材加上一层锻铁装甲并用螺母螺栓铆接,前有撞角,乃是当今南国最先进的铁甲舰理念。
三十六门火炮,全部是线膛炮,爆破弹,炮台的设计选用了广州号的旋转炮台,更加以改进,火炮安装在固定的炮台里面,这样转向时只要转动火炮就行了,不用管那厚厚的装甲围壁,大大减轻了旋转机构的负担。瞄准、观察的视野都比较开阔,火炮的俯仰角度可以调得比较大,也不会出现火炮发射后硝烟无法散去的问题,因为炮台本身是和舱面相连的固定装甲围壁,更避免了船面旋台“弹著旋缝”的弊病。
而舰艏重炮,就算法国人建造的刚刚下水的排水量将近六千吨的最新式铁甲蒸汽船光荣号,也未曾有金陵号这般重视。
而当金陵号舰艏重炮的炮火狠狠喷洒在马塔兰号船舷,令马塔兰号起火慢慢倾斜之时,金陵号上的侦察兵,这才发现,荷兰人已经有三四艘船舰沉没,其余舰只正在准备退却。
19世纪,舰船的矛与盾之争一刻也未曾平息过,如果说,几年前俄国人和奥斯曼帝国的海战展示了爆破弹下木壳船是如何的不堪一击,蒸汽动力又是如何远胜风帆动力,那么发生在1860年的中荷坤甸海战则宣告了铁甲时代的到来,荷兰人的实心炮弹多达二十多次击中金陵号,却几乎未能损害到金陵号的战斗力。
中荷海战,对于近代海军理念带来的冲击是空前的,“乱战”,进入火炮时代后,世界海军战术领域重新出现的一个新名词。这种战术的大致样式是,采用整体编队阵型接近敌舰队后,再化解为分散的战术分队,多点突破敌方舰船编队,进行混战,依靠撞角等近战武器,在乱中取胜的战术,“数群攻敌,或一群分应,求乱敌阵”。
舰首炮、撞角、横阵开始受到重视,旋转炮台更完全替代船旁列炮,渐渐成为各国海军主力舰只的标准配置。
“列阵,追击敌军!定边、抚远二舰救助落水伤兵!”马大勇大声下着命令。
金陵、广州、灵波等船舰很快集结阵型,向狼狈逃窜的荷兰船舰追去,此时海雾渐渐消散,几艘风帆动力的荷兰战舰很快就被金陵、广州等舰追上,碧蓝的海面上,炮火轰鸣,没有蒸汽动力的荷兰船舰根本避不开平远水师的炮火。
而轻灵无比的广州舰,更是追上对方一艘正在逃窜的蒸汽木壳战列舰,闪躲着对方的炮火,同时尽情将自己的炮弹向敌舰倾洒,广州号同金陵号一样装备有膛线炮和爆破弹,甲板上股股白雾升腾,荷兰人战舰很快船舷水线处被打了个大窟窿,海水涌入,船身也一点点倾斜。
马大勇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各处战场,心里暗道一声好险,或许?摄政王早就知道此行有惊无险吧?
实际上,在上世纪末将近五十年的时间里,荷兰七个海军省,有六个省没有一分钱拨给海军,而就在三十多年前,因为荷兰被法国吞并成为法国属国,遂也卷入了英法战争,其南洋舰队在马六甲海峡遭到英国海军毁灭性的打击。
现今荷兰在南洋的海军力量,早已经非百年前可比,虽然说不上是纸老虎,但对于中国人新式舰只的挑战,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其灿烂的海军传统,在现今木制帆船向铁甲蒸汽船过渡的时代,已经渐渐不能弥补与新技术之间的差距。
或许也可以这样说,并不是荷兰南洋海军虚弱,而是中国水师已经渐渐成为地区海域中一枝不容轻视的力量。
海面上,荷兰商船四下逃窜,包括刚刚参加了海战的几艘武装商船。
金陵号上打出信号,不许追击商船,跃跃欲试的广州号等巡航护卫舰这才慢慢驶转。
马大勇一条条命令传下去,令通讯舰速去知会后勤运输舰队赶来,运输舰抵达后,海军步兵团马上登陆坤甸港部署炮防,若遇阻碍,不管是华人还是土著,鸣枪警告无效下,可以开枪伤人。
金陵号,也缓缓驶近镇海号,准备拖拽它进港。
虽然马大勇发现荷兰人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强大,其船舰似乎也有些落后,但这样一个西方海洋强国,自不能轻视,何况就算这样一场从船舰总吨位、火炮数到技术的完全不对等战斗中,己方尚被击沉一艘护卫舰,四艘主力舰之一的镇海号船身破损严重,可见己方同对手之间战术素质的差距。
就算自己,刚刚又何尝不是有些手忙脚乱,甚至有一刻,有了跟对方同归于尽的念头,这才令金陵号全速向敌舰逼近。却不知道在己方舰队的炮火下,荷兰人的战舰损失更是严重。
若不是薄雾弥漫,荷兰人想来也不会率先开火,荷兰人不先开炮的话,或许己方的损失又会小一些,遭遇战中的得失利弊,一时又哪能说清楚?
不管怎么说,这场海战对于提升平远水师的自信和士气极为重要,马大勇更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自己有些摸到了海战战术的门槛,而不是那些英伦海军军官灌输的教条海战知识。
但现在,不是反思总结之时,尽快占领坤甸港,防范荷兰人的大举报复,乃是当务之急。
从荷兰人据点巴达维亚到坤甸,加之荷兰人调集舰队进行决策等等,想来自己最少能有五天以上的备战时间,来准备应付荷兰人的反扑。
这一次,才会是真正的考验,是真正检验平远军水师战斗力的考验。
“军门,找到吴先生了!”两名亲兵把吴广淮架了过来,刚刚他也不知道滚去甲板哪个角落了,惊心动魄的海战,马大勇自然觉得只是一瞬之间,实则已经数个时辰过去,现今已是艳阳高照。
一盆海水浇下,吴广淮“嗯——”了一声,慢慢睁开无神的眼睛,随即就吓得双手抱头,大喊道:“别杀我,我投降,投降——!”
马大勇微微蹙眉,旁侧亲兵早大耳瓜子抽了过去,噼啪几下,吴广淮才慢慢回神,怔怔看着马大勇,吓一跳,说:“这,这……”四下看去,嘴巴越张越大。
“打,打完了?”他显然脑子有些转不开。
“是。”马大勇笑了笑,说道:“一会儿还请吴先生和步兵队一起登岸,同本地华侨宣示南国通好之意。”
“荷兰人呢?”吴广淮呆呆的问。
旁侧亲兵笑道:“都被打残了!十五艘红毛船,打沉加俘虏有八艘,投降两艘,你说他们去哪儿了?”
吴广淮不敢相信的抬起头,可看着四下海面,就在金陵号船舷左侧,一艘挂着白旗的船舰被缓缓拖拽而过,舰船甲板上,都是红毛兵,举着手齐刷刷站着。
吴广淮咽了一口唾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报军门,落水红毛鬼里,抓到红毛兵最大的官儿,司令官!”一名亲兵兴高采烈的跑来禀告。
不大一会儿,卡利曼斯就被推搡过来,他虽然满身湿透,很是狼狈,但还是高高仰着头。
在下令开火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当中国人的炮弹轻松的撕碎其舰队主力舰萨佩号护甲时,卡利曼斯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中国人竟然在使用爆破弹,卡利曼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萨佩号第一个沉没之时,整个指挥室都静寂一片,那些刚刚还在准备猎杀中国船舰轻松开着玩笑的军官们,一个个脸比黄连还苦。
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当薄雾渐去,看着破开海面飞速冲来的那钢铁船舰,看着它船首喷射出来的怒火,卡利曼斯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卡利曼斯将军,我接受你的投降请求。”马大勇一脸肃穆的看着这名荷兰海军高级将领,突然,心里不可抑止的涌上一种情感,自豪、振奋、激动、庄严,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情难自己。
“我没有投降!”卡利曼斯仰着头,落在中国人手里,他满心的耻辱,刚刚他所在的旗舰马塔兰号中弹,慢慢沉没时,确实有军官开始挂起白旗,但这可不是他想见到的,他宁可沉入大海,也不愿意接受投降的屈辱。
来到东印度群岛,自然带了精通荷兰语的通译,听通译翻了卡利曼斯的话,马大勇微微点头,说道:“不管怎么说,作为战俘,我们会按照南国战争法案给予你人道的待遇。”
卡利曼斯一呆,这句话,或许比中国人犀利的炮火更令他吃惊,因为在他旧有印象里,中国是一个野蛮落后的国度,以残杀战俘为乐,虽然荷兰人也虐杀土著,但那是因为土著是低等民族,是动物,和自己的同胞完全不同。
马大勇又道:“至于贵国舰队刚刚对我国舰队的野蛮偷袭,将会视作贵国对我国宣战,我将呈报摄政王,同时在东印度群岛,我国海军将不再保证荷兰商船的安全,也有权力对贵国武装进行任何形式的打击。”
卡利曼斯哼了一声,说道:“这只是我的个人行为。”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到底是多么严重,中国人,变得越来越强大的中国人,完全有可能对自己的国家正式宣战,如果真的爆发战争,这一战的结果殊所难料,至少他感觉,在东印度群岛的荷兰军团,并没有战胜中国人的把握。
马大勇笑了笑,说道:“卡利曼斯将军,你自己觉得你这个说法行得通吗?”
卡利曼斯默然。马大勇随即挥挥手,亲兵将他推了下去。
中荷的第一次遭遇战,就在这种极为混乱的情况下开始、结束,中国海军迈向深海的第一步尝试,显得是那么稚嫩,可是,又是那么的坚定。
马大勇伫立在甲板上,望着远方深邃的大海,不知道怎么,眼眶微微有些湿。
但他知道,与荷兰人的较量,刚刚拉开序幕。曾经征服世界的红毛鬼,不会那么轻易屈服,而接下来,自己就要使尽一切力气,给予它一次又一次的重击,直到打得它疼,打得它伤筋动骨,打得它知道,中国人,在南洋的影响存在了上千年,现在,又回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坤甸和南京
东万律(坤甸)一带有华人两三万人,土着几十万,更有着南北几十公里的产金带,同时沿海港口也是婆罗洲西部最大的港口。
随着港口衍生的城镇加之苦力劳工有几万人口之众,参差不齐的坐落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木屋砖房,南洋特有的绿油油长叶树木点缀其间,颇显异国风情。
在城镇中心处,有一座简陋的议事堂,矮墙门楣,檐下有忠义堂三字。只是今日的忠义堂四周,站满了刺刀闪亮蓝白格子军装的南国水兵,而镇子上华人尚有好奇的出来看热闹的,黑黝黝的土人,早就都龟缩在简陋的木板房里不敢出来了,因为几乎每一次在婆罗洲各方势力的角逐,土人都不可避免的受到杀戮,他们也有着下等人的觉悟,知道什么时候不反抗,等着被新一方获胜的势力奴役。
忠义堂内,坐着七八人,主座上马大勇嚼着雨林中特有的大山槟榔,是华人奉上的特产,两旁雁翅排开的竹椅客座,则坐着以兰芳公司大哥刘阿生为首的几名兰芳公司首领,此外还有刚刚闻讯从北部和南部赶来的满和公司首领张金香及三条沟公司首领江伯才。
随着荷兰人对婆罗洲南部的侵吞,在西婆罗洲一带,曾经林立的十几家华人公司也只剩下了这三家,这还是因为南朝势力渐渐波及南洋,也或多或少使得荷兰人的步伐受到了影响,有些迟缓。而在北部沙捞越一带,尚有华人团体,只是据此极为遥远,非几日时光就能将讯息传到的。
实际上,兰芳公司的总部在据此数里外的山心金湖,据说府邸还很华丽。
而大港公司的武装雇员马大勇第一次看,可真透着新鲜,竟然是和北国兵勇款式相差无几的号衣。
显然不管怎么说,这些华人公司在同荷兰人抗争时,多多少少心里还存在希翼,希望母国的威慑能令荷兰人收敛一些。
兰芳公司创立之初,很是和天地会势力发生过冲撞,而满和、三条沟等公司更是组成过十四家公司联盟对抗天地会,终于使得天地会势力溃败,当然,飘落至此的天地会成员也早不是举着反清复明口号的组织,这些华人社团的矛盾冲突只是为了利益,为了生存。
兰芳公司与这十几家公司联盟也极为不睦,如其不久前帮助荷兰人剿灭的大港公司,就是十四家公司联盟之一,实际上呢,大港与满和、三条沟等公司同样不和。
总之这些华人社团的关系错综复杂,马大勇多少有些了解。
刘阿生面容清秀,只是皮肤黑黝黝的,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他拱手道:“将军大人,天兵到此,实乃我等游子之幸,从此我兰芳会必定鞍前马后,为将军效力,为国朝分忧!”在说为国朝分忧时,起身,向北拱手。
国朝舰队把荷兰舰队给顶翻了?还俘虏了两三百名红毛鬼子?听到这消息刘阿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他匆匆赶到港口,见到那海面上巍峨雄壮的飘扬着麒麟旗的舰队,再见到垂头丧气被圈在一起的红毛鬼,那些趾高气扬的白人,此刻斗败的公鸡一般或蹲或坐,拣着中国步枪兵扔过去的烟卷,刘阿生眼睛都看直了。
兰芳公司与荷兰人走的极近,这时节自然要赶紧与其划清界限,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好,这时节自不能跟南朝敌对,南朝步兵火枪队已经陆续进城,看那快枪可真不是唬人的,更莫说海战都能从荷兰人手里讨来便宜了。
张金香和江伯才脸上都放光,可找到主心骨了,这些日子,荷兰人对满和、三条沟两家公司压迫甚紧,已经有风声荷兰人准备取缔这两家公司,两人都正没奈何,可巧南国就与荷兰开战了。
“将军大人,我等必定誓死为将军效力!”张金香和江伯才都满脸信誓旦旦。
马大勇微微一笑,随即起身,向北拱手,说道:“摄政王谕令,着本官授权组建南洋公司。”
厅上华商忙都跟着站了起来。
马大勇又做手势要大伙坐,随即自己坐下,说道:“本官不是生意人,但摄政王他老人家明见万里,早有谕旨,要本官扶助你们,支持你们,要你们精诚合作,成立南洋公司,管理婆罗洲一带通商贸易,为我南国商人行商提供便利,具体这银钱上,怎么缴税你们怎么收钱自己拟个章程,我是个大老粗,不大懂,所以你们的章程要电报金陵,由摄政王他老人家决断。”
又道:“当然,这是后话,现今还望众位鼎力支持,令我水师能在婆罗洲立足。”
刘阿生、张金香、江伯才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都不敢相信,本来最担心的就是国朝武力解散各公司,天朝之下,哪有私人武装自封官爵存在的道理?
可现今看,南朝竟然准备支持他们在南洋的固有地位和利益,自然令他们欣喜若狂。
马大勇看着他们,心里微微一晒,说道:“总之我向各位保证,除非我水师全军覆灭在这茫茫大海,否则但有一艘舰船在,断不会再令你等受红毛鬼之欺压,摄政王金口,婆罗洲西南,必为我中华贸易属地。”
刘阿生几人惊讶无比,他们确实都在担心,这场战争有始无终,最后南朝水师还是要离开婆罗洲,荷兰人卷土重来,那他们的处境可就悲惨了,谁知道摄政王好似早就料到他们的担心一般,早早就许下了金口玉言。
“王爷英明!”刘阿生几人一起躬身,这颗定心丸,终于算是吃下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怎么帮助南朝水师打败红毛鬼,听闻南朝铁甲舰悍勇无敌,远胜红毛三桅三层甲板的巨舰,虽不知道真伪,但几人却也突然有些激动,很想一睹南朝水师在海上的风采。
……
惜阴书院的一间休息室,叶昭正微笑品着咖啡。
大理石茶几对面,坐的是英国驻南京总领事希尔顿,一位很古板严谨的英国佬,贵族出身,那根镶嵌着宝石有前代英王刻字的拐杖,也彰显着他的身份。
坤甸距离新嘉坡极近,坤甸海战结束后第五天,希尔顿就接到了电报,同时也接到了中国人关于其水师在南洋与荷兰舰队发生冲突的外交公文,他又与印度总督查尔斯·坎宁伯爵电文往来磋商了两天,到了第七天头上,希尔顿才来拜访叶昭,而叶昭,也正等着他呢。
南洋、新嘉坡一带,被英国人称为海峡殖民地,这两年划归英属印度,由印度总督管理。
印度总督查尔斯·坎宁伯爵不太清楚中国人的情况和意向,与希尔顿来往的电文超过了百封,进行询问,同时已经令东印度舰队下属的中国海舰队进入东印度群岛海域,在新嘉坡和文莱之间巡航。
希尔顿在电文里,为了中国南部英国商人利益考虑,倒也客观的阐述了一番南中国政府与荷兰巴达维亚政府之间的矛盾冲突,认为是荷兰人在东印度群岛的关税垄断政策引发了这场冲突,根据种种迹象,更认为很大可能是荷兰舰队率先开火。
不过中国人对婆罗洲的野心显而易见,只是一个渐渐有了工业商业基础的中国,再不是几艘炮舰能轻易对付的,激怒中国人,其在伦敦市场上获得的大笔贷款怕就会打了水漂,必然损害英伦投资者的利益。何况中国地大物博,如果想与其交战,就算摧毁了其水师和贸易圈,国内经济也不会马上破产,反而会在远东树立一个极为不稳定的敌人,如果想真正推翻南中国政府,希尔顿估计,没有十万精锐步兵登陆,只怕很难达到目的。
十万步兵,几乎是英伦本岛全部的常驻军,这也就意味着,与中国人开战,将会是一场真正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较量,而不是征服殖民地模式所能奏效的。
坎宁伯爵则询问了支持北中国来推翻南部政权需要付出的代价,希尔顿则回复说,北中国的官员更为野蛮和不可预期,用大把英镑和士兵的生命来参与一场不知道会将远东引向何方的战争,显然是不明智的。
当然,两人电文里讨论与中国交战的代价,只是一种秘密的私下交流,一种最坏局面的设想,并不代表两人有什么同中国人开战的打算。
只是中荷在东印度群岛的冲突,使得这片海域充满了不明朗性,中国人意图到底是什么?是不是羽翼渐渐丰满后开始了咄咄逼人的海洋政策,如果其要求收回香港岛怎么办?
这些都是两人探讨的问题。
实则现在英法已经开始同非洲的传统殖民国家葡萄牙等国争夺在非洲的利益,也实在无暇顾及远东,更不要说在远东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了。
希尔顿根据他的观察,保证了中国人对英国充满敬畏不会挑战英国人的利益外,也指出,现在应该适当给予北中国政府一定程度上的支持,但也不应该支持其全面夺取中国政权,一个分裂的中国,显然更符合英国在远东的利益。
第一百零八章 宣战
“亲王殿下,贵国和荷兰之间的纠纷将会严重影响远东贸易安全,我殷切希望贵国和荷兰停止敌对行为,我国政府愿意从中斡旋,消除贵国同荷兰王国之间的误会。”
希尔顿很严肃也很认真的看着叶昭,实则,也希望能搞清楚中国人真正的意图。荷兰公使施耐德已经向南国外务部提出了严正抗议,但却未能见到摄政王。希尔顿就更希望从叶昭嘴里得到中国人明确的信息。
叶昭品了口咖啡,叹息道:“麦克,开诚布公的说,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说,我国与荷兰国的冲突,乃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国商人在南洋贸易历史已久,荷兰人却想把我们从这片海域驱逐出去,对这一点,我很遗憾,也绝对不会容忍。所以,就算没有荷兰海军首先挑衅,这次的冲突也不可避免。”
希尔顿赞许的点点头,说道:“谢谢亲王殿下的坦诚。”同所有西方外交官一样,希尔顿很不适应东方文化中的含蓄,更担心琢磨不透中国人含糊的字眼中蕴含的深意,如果误解了中国人的意思,对于大英帝国在远东的立场将会是一次考验。不过这种担心在中国摄政王面前显然没必要,他总是知道在什么时候坦率的开诚布公。
希尔顿又道:“我希望能作为调停人,调停贵国和荷兰人之间的纷争,对贵国进入东印度群岛的努力,我国政府持赞许的开放态度,我们认为贵国进入东印度群岛,对远东贸易是有益的,但是,也希望贵国不要太过急进,成为一支破坏性的力量,那对贵国,对东印度群岛,对我国,都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希尔顿字斟字酌的,一方面以开明的姿态安抚中国人,另一方面,隐隐有着警告的意味,免得中国人认为得到了大英帝国的默许,在东印度群岛闹的不像话。
叶昭点点头:“麦克,谢谢您的热心肠,不过在十分钟前,我刚刚批准了军部对荷兰国宣战的请示,而我国外务部现在应该已经代表我国政府正式向荷兰宣战。”
“什么?”希尔顿吃惊的睁大眼睛。
叶昭做个手势,立时有文员从案头将一份黄色公文拿来,呈给了希尔顿。
叶昭道:“这是我国政府对荷兰宣战书副本,旁侧有英译本和拉丁文译本,请阁下过目。”
希尔顿接过,看着,久久说不出话。
“经年以来,荷兰人在南洋杀我中华同胞,害我手足,我国政府多次抗议,均被野蛮之荷兰人视若无睹,然我国以和平计,一忍再忍,唯荷兰人变本加厉,逼迫更甚,其陆军杀害我同胞在先,其海军偷袭我水师在后,是可忍孰不可忍,万恶之荷兰人已成南洋蟊贼,人类文明之公敌。兹正式宣布,自同治三年七月一日午夜十二时起,大中国对荷兰国立于战争地位,所有一切条约、协定、合同,有涉及中、荷之关系者,一律废止,特此布告。”
大清对荷兰宣战布告,在七月一日的《中国时报》、《粤报》、《宁报》等多家报纸上公示天下,而这些报纸无一例外的,随着宣战书,也刊登了荷兰人残杀华人的照片。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南国甚至整个中国都沸腾了,在广州街头,竟然出现了第一次游行,“三十六家商行职员大游行”这一中国历史上开天辟地的事件,被后世国人夸张的认为中华文明开始迈入东方民权社会的标志性事件,实则在现今来说,不过是摄政王授意下,各商号很配合的行为。
而参加游行的队伍也绝不仅仅是三十六家商行,参加游行的商行职员大概超过了四十家,上千人的队伍,举着标语喊着口号出现在广州街头,高呼着“打倒荷兰鬼子!”“将荷兰鬼子赶出南洋去!”
不可否认,不管南国律法、思想引导如何,实则国人在叶昭眼里,仍然是活的死气沉沉,可这场游行,却令死水般的国民猛地精神一振,如同被针刺到了一般,生命里,好像莫名多了色彩。
上海、天津多家新闻纸转载了南国向荷兰宣战书,北国,也立时震动,虽然北京城的权贵们想尽办法隐瞒这条消息,但其还是不胫而走,尤其是在天津租界,出现了多家商行自愿为南国募捐共赴国难的行为,与京城距离是如此之近,京城的权贵们反应可想而知。
是啊,大清国向红毛鬼子宣战了,这让自中英战争以来倍感压抑的国人好像情感上突然找到了宣泄口,甚至京城那些知道消息的八旗子弟,遛鸟玩鹰斗蟋蟀的同时,也在兴高采烈谈论这场战争,各个脸上放光,好似这场战争给他们脸上也贴了金一般。就算认为南方大逆不道,认为叶昭是乱臣贼子,可这时候,也往往不得不挑起大拇指,赞一声“老郑亲王的阿哥,爷们!”有那胆子大的,会直接来一句乾王爷如何如何,镶蓝旗的子弟,更偷偷摸摸咱主子咱主子的,突然间一个个腰板就挺起来了。
灯笼巷三十五号院,亢奋的情绪好像会传染一般,叶昭的身边人也受到了影响。
朱丝丝刚刚回到南京,就在叶昭还在为她该住哪里头疼的时候,朱丝丝却是兴奋的问东问西,当晚更留了下来,好似对莎娃、花姬的存在毫不介意。
要知道,虽然两间卧室之间有了木门相隔,但距离是如此之近,尤其是很明显这段日子莎娃和花姬都住在内卧室同叶昭大被同眠,如此荒诞的场景,也被朱丝丝视若无睹,叶昭只能苦笑,第一次发现,原来朱丝丝还是个小愤青。
四人用了晚餐,在外卧室大床上玩纸牌,四个人,却是玩起了三打一。
在紧张关注着各方动态的叶昭,也难得真正放松了心情,和三位大小美女又口花花起来。
朱丝丝微卷长发,淡青制服,气质绝佳,靓丽照人;莎娃金发碧眼,性感白纱裙,端端是天使面庞魔鬼身材,勾得人口水哗哗的流;花姬黄裙蕾丝小白袜,娇娇怯怯我见犹怜,好似随时等着叶昭这个大灰狼来宠幸的小白兔,个中滋味只有叶昭才知其妙。
坐在牌桌前,叶昭自不免飘飘然,甚至出牌都迭出昏招。
“已经打沉好几艘荷兰船了吗?”朱丝丝关切的问。
叶昭点了点头。
朱丝丝又道:“是不是,肯定能打赢荷兰人?”
虽然战场上变幻莫测,尤其又是与这么一个老牌欧洲国家开战,又哪里说能必胜?但自家人,自不必什么都讲一通大道理,叶昭笑道:“有九成把握吧。”
朱丝丝吃了定心丸,此时的色狼,那自然是一言九鼎,这位郎君,以摄政王的身份的话,从没叫她失望过。
荷兰鬼子又怎么了?还不是说打就打?好像摄政王就没有怕过任何人,他麾下铁血之师更是百战百胜、无所畏惧,他,实在是万千人仰慕的英雄。
可就是,怎么这么色呢?
想到这儿,朱丝丝不禁想起了内室卧房那并排放着的黄缎绣花软枕,大大小小的三个,可,可真荒唐死了。
看了眼莎娃,又看了眼花姬,脑海里不自禁浮现出那荒诞至极的场面,朱丝丝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此时叶昭却是爱怜的对花姬道:“跟红毛鬼子打仗,你怕不怕?”
花姬摇摇头,娇娇嫩嫩的声音很小声:“不怕。”是啊,在叶大哥身边,她什么都不怕。
叶昭就笑着说:“叶大哥真要好好疼疼你。”
花姬小脸通红,不敢看叶昭,她知道叶大哥说的疼是什么意思,羞涩无比,耷拉着小脑袋,但听话的很,温顺的嗯了一声。
叶昭更是大乐,随即就看到了朱丝丝的白眼,干咳一声,这段日子跟花姬莎娃三人行,随便惯了,什么露骨的调笑话都说,可成习惯了,忘了朱丝丝在场。
朱丝丝自然能听懂叶昭的话,脸也发红,瞪了叶昭一眼,说:“就知道欺负花姬小。”
叶昭笑道:“花姬喜欢被我欺负,她还不爱理你呢。”
朱丝丝想起这事儿就有些不服气,看着低着头不吭声的花姬,更是母爱之心大起,伸手就将花姬抱到了腿上,说道:“花姬,姐姐好不好?”
叶昭一时无语,但也没办法,回广州才发现,蓉儿个头都超过花姬了,花姬发育的早,小身子那可真是美妙无比,就是个子,恐怕是不会怎么长了,也难怪,这个年头,身高普遍比较低,尤其是女孩子,好像花姬,也就一米四多,至于朱丝丝,个头在后世女孩子中也算高的,抱起花姬,轻松的很。
花姬不敢吱声,点了点头。
朱丝丝就开心起来,在花姬脸上亲了一口。
叶昭眼睛不禁有些直,揉了揉鼻子道:“咱们睡吧,咱四个,都在外屋睡?床大,也睡得下,今天只聊天。”
“聊你的头!”朱丝丝脸红红的,抱着花姬下床,说:“我和花姬去里面睡,就不让你欺负花姬,莎娃,你也来,叫他自己睡。”
看着她们,叶昭就笑,只觉烦恼尽去,随即,慢慢看向了南方,窗外的南方天空,繁星点点。
第一百零九章 亲王侍卫营
浑浊的溪水,热带雨林中闷热无比,各种边缘尖锐的能划破肌肤的长长绿叶子会突然出现在面前,令人防不胜防。
树叶哗啦啦的响,粗藤被人用腰刀劈开,从树丛中,蹦出几个黑黝黝的土人,接着,又走出一名穿着绿军装的士兵,一个,两个,三个……,上百名数百名士兵从树丛中依次走出来,很多士兵脸上都有伤痕,都是拜这片雨林所赐。
甚至,竟然有一种生活在树上的巨虾,足有一米长,突然挥动着大螯出现,刚刚见到这场景时,可真把这些士兵骇了一跳。
一名穿着胶鞋的中年军官从树林中走出,他做个手势,很快士兵们就分散开来,他就是平远水师步兵团第四营管带张树声。
在越南、在南北之战的定海厅、在日本,水师步兵团第四营都战功赫赫,被授予“和硕乾亲王侍卫营”的荣耀,张树声也极为珍惜这份荣耀,同荷兰人交战,他又自告奋勇接下了奇袭三湾城的任务。
三湾城,是华人的叫法,这座城镇是荷兰人在婆罗洲西岸的一处武装据点,在荷兰人攻破了土著穆斯林国家苏卡达纳王国后,在靠近坤甸附近一处有天然港口的内河流域建城,驻兵两百多人,威慑华人各公司,剿灭大港公司时,该城一度增兵到千人以上。
水师步兵团第四营任务,便是将距离坤甸颇近的这一据点拔掉,同时,也给华人各公司打气。
跟在张树声身边的,就有兰芳等几家公司的武装总头目,其中兰芳公司的武装头子唤作赵安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粗壮汉子。
拿着腰刀披荆斩棘的几名土人兼向导都会说简单的客家话,对于婆罗洲土著来说,中国人对他们意义非凡,从砖瓦技术、采矿技术、金属器皿的制造直到水牛耕田、橡胶树种植、采胶以及改良胡椒等等等等,婆罗洲土著文明的发展几乎离不开华人的影响。
婆罗洲土著人喜欢中华瓷器,甚至一些土著部落发展到崇拜的程度,如北婆罗洲的杜生人,就专门有圣瓶节,每逢圣瓶节,即举行庆祝会,全部落的人口参加祭祀圣瓶之神,祛除不祥。
所以说,婆罗洲的土著人对于华人,一直都极为友好,只是近些年荷兰人为了遏制华人影响,采取挑拨分化的政策,使得一些土著部落渐渐与华人疏远,甚至开始敌视华人。
而在坤甸一带的土人,显然还是习惯为中国人卖命,几名黑黝黝的土著跑过来,指着前方呜哩哇啦说了一通什么。
兰芳公司的武装头子赵安年就对张树声道:“大人,前面过了河,就到了。”又道:“大人,我带了蛇毒粉,叫阿玛扮作奴隶混进去,下井水里?”阿玛就是开路的土著之一。
张树声道:“那也不必。”
拿起千里镜,眺望前方隐隐约约的城镇轮廓,张树声脸色冷峻无比,第一次与洋鬼子在异域陆地交手,这场仗,只能胜不能败啊!
荷兰人建造的木板砖瓦的城镇,或许其从来没想过会受到大规模的主动攻击,是以城镇稀稀疏疏的分布着各种木板房,只是以木栅栏圈起,主要用来防范野兽,城镇内的土人自然都是劳力,在东南边靠河水处播种农田,同时也是为巡游至此的荷兰商船、战舰补充给养,说到底,这座小定居点不过是用来威慑华人公司以及船队少量补给的用途,荷兰人并没有真正将其看作武装据点,更没有真正筑城。
尽管如此,这些荷枪实弹的红毛鬼的存在还是令兰芳等华人公司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在婆罗洲,几十名红毛鬼组成的火枪队往往就可以征服一个土著部落,就好似为文莱苏丹效力的英国人团队,同样不过区区几十号人,甚至不过是英伦街头的流浪汉和无赖,没受过什么正规军事训练,却帮文莱苏丹平定了国内土著叛乱。
而在这荷兰人的三湾镇,却有数百名训练有素的红毛兵驻扎,众华人公司又如何不忌惮它?
三湾镇的荷军指挥官珀特雷三十多岁,在南洋已经混迹了十几年,是不折不扣的老兵油子。
一大早,他跟往常一样从低矮的木屋里走出来,踩着那种热带特有的泥泞,那种烂湿湿的泥泞感,令人骨头都好似被蚂蚁爬过,异样的难受。每当这时候,他不禁就怀念起故乡北国的海风,那种尖锐的寒冷,比现在的湿腻闷热舒畅了一百倍。
“啪!”旁侧一棵奇形怪状的热带树木下,身材高大的荷兰军官正用皮鞭抽打几名土著,应该是刚刚又偷懒了。
土著几乎全裸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血红的鞭挞痕迹,又在他们哀叫翻滚中被泥水涂满全身,也一并掩盖了伤口。
珀特雷微微蹙眉,这些黑猴子,实在懒惰的不行,如果有一天收起皮鞭和棍棒,他们就不好好干活。
珀特雷来到了小镇边缘,利用一棵古树加工而成的瞭望台上,有侦察兵正用千里镜眺望着远方的雨林。
与中国人爆发冲突的讯息传来后,珀特雷命令他的战士加强了警戒,虽然他不认为还未站稳脚跟的中国人会来袭击有着几百精锐王国士兵把守的三湾,但海战的失利令他震惊无比,也令他意识到,中国人,是有备而来,而且,在毫不畏惧的挑战荷兰王国的权威。
中国人有着技术极为优良的铁甲舰,这条新发现更是令人震撼,但珀特雷,并不认为中国人能最后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海战的失利是因为大意,在看透了中国人的底牌后,王国身经百战的海军和步兵定然会毫不留情的将中国人碾成齑粉。
就在珀特雷浮想联翩的时候,瞭望台上,侦察兵突然用力拉动铜制警钟下的绳索,“当当当”,钟声回荡,这种中世纪前就诞生的报警方法,在这热带雨林中却方便而高效。
“大人,中国人的步兵,中国人的步兵!”瞭望台上的荷兰士兵惊呼着,同时举起了步枪瞄准。
而很快的,一排排荷兰军人在木栅栏后列队,排枪,上弹药,显得极为训练有素。
浅浅小溪蜿蜒的丛林中,慢慢出现了中国人的影子,一队队的,很快分散,利用树木、石丘作为掩体,向木栅栏一点点靠近。
战斗,在一瞬间爆发。
不知道是哪一方先开的枪,中国步兵队和荷兰陆军顷刻间开始将自己的弹药倾泻向对方阵地。
而珀特雷也很快发现,中国人的火力超乎寻常的猛烈,几百步的距离,其子弹却能轻易撕碎木栅栏的厚厚木板射入手下士兵的身躯,而且其几个小队之配合,互相掩护前进,火力压制的巧妙,简直令人感觉匪夷所思。
珀特雷大声的下着命令,其实不用他吼叫,这些荷兰老兵们也很快就找到了对付中国人渗透战术的办法,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火力防线很快就构筑起来。
异常惨烈的战斗,几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荷兰人已经减员过半数,虽然几乎靠近木栅栏的每一步都有中国士兵的尸体,但荷兰人终于还是抵挡不住中国人猛烈的火力,节节败退,退入镇子里,分散在民居中顽抗。
珀特雷更悲哀的发现,中国人付出的伤亡代价远远小于己方,等他们占据了木栅栏后,付出的伤亡代价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
而王国的士兵,常年跟土著作战,很轻松的赢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安逸的环境下,战斗力根本得不到任何提高。
只是,中国人的军队,什么时候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饿狼?
赵安年等华人公司的武装头目们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中国步兵队人数占优,但如此干净漂亮的击溃红毛鬼的防线,这,这简直难以置信。
张树声却是面沉似水,显然对今天的战斗不怎么满意,第四营是换装广州造的第一批部队之一,今天张树声更是下令,令所有官兵无需考虑子弹,只管狠狠的打。
采取硬碰硬的与荷兰人硬撼,张树声就是希望打破军中一些士卒恐西的心结,虽然平远军在数年前就与更为强大的英国人法国人交过手,但那毕竟是本土作战,更是采取了人海战术,各路兵勇与英法联军的伤亡比率几乎超过了十比一,可谓极为惨烈,尽管如此,却终于未能攻进广州城,不得不说,实际上中英法之战,中国人并不是胜利的一方。
而现今,在血与火中淬炼多年的平远军终于再次和红毛鬼交手,张树声希望这第一战,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真正打破泰西诸国不可战胜的神话。
这也是他令士兵们尽情射击的原因,要知道广州造射速快、上弹快,同样带来的问题就是消耗极快,如果放任士兵不管,那么一场激烈的战斗中,每小时持广州造的士兵消耗的银钱是原来的数倍,战争,毫无疑问随着枪械技术的发展,一场战争的成本也会越来越巨大。
当然,战场上是不能考虑这些的,如何最小代价最大程度击溃敌人作战部队才是指挥官应该考虑的问题。
张树声希望手下士兵节省子弹主要还是因为补给,广州距此千里万里,虽说茫茫大海,补给线很难被荷兰人发现和截断,尤其是补给船只都是荷兰战舰很难追上的蒸汽轮船,但凡事都要向最坏的方向考虑,子弹,自然还是能省则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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