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群龙动(下)


  汉军南路刘锜的补给线,比汉军北路萧铁奴的补给线要短得多。加上汉廷在陕西经营已久,这几个月来刘锜又是步步为营朝西夏进发,沿途安营扎寨,布列的据点不下百个,所以汉军南路粮道的可靠性也比北路要好得多。
  综合各方面的消息后,刘锜也推知萧铁奴粮草储备不足,粮道又不太可靠,因此接连几次派军北上,想要接应上北路汉军。但除了灵州这颗大钉子外,嵬名察哥还在汉军南北两路之间还安插了许多小钉子。萧铁奴和刘锜若想先去拔除这些小钉子,围攻灵州的事情便得延缓,若是要先围攻灵州,汉军想要会师便得等到大败嵬名察哥之后。所以这一个月来刘锜屡屡派遣骑兵北上,虽然有时能突破嵬名察哥的堵截和萧铁奴交换一些消息,但要想彻底排除嵬名察哥的骚扰,在南北两路大军之间建立起一条粮道,使汉军北路也能享用陕西方面的存粮,却是一件极为渺茫的事情。
  在前方众将帅展开战略的同时,与之配合的政略谋略也一一发动。
  这日耶律余睹照常巡河,日落时却见一队军马从南而至,外围是夏军服饰,中间却有一小队汉人!他纵军马围住一问,才知道是汉廷的使者到了,不敢阻拦,放了他们过去,一边回主帐将此事告知宗翰。
  完颜希尹道:“夏主和嵬名察哥往萧铁奴军中派遣使者求和,就算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了,都是才到辕门就被赶了回来,从没得到回音,怎么这次汉人自己派使者来了?”
  高庆裔沉了了半晌,说道:“那或许是因为嵬名察哥他们找错了人。”
  “找错了人?”完颜希尹奇道:“你是说不该去找萧铁奴?现在汉军在西北没比萧铁奴更大的了吧?”
  “说到官爵军衔,自然是萧铁奴最大。”高庆裔道:“但他根本不是个会讲和的人,所以我说夏主他们找错了人。”
  完颜希尹道:“话是这么说,但不找他,难道找刘锜么?嘿,刘锜就算有讲和的打算,他也做不了萧铁奴的主!”
  高庆裔却道:“我看要是他们走刘锜这条路,或许还快些。刘锜虽然做不了萧铁奴的主,但他不如萧铁奴跋扈,夏主来求和,他多半不敢像萧铁奴那样连招呼也不跟塘沽打一声就把人赶走,只要他跟塘沽打了招呼,嘿嘿,或许这讲和就有希望了。西北军中或者没人想讲和,但塘沽朝廷的那帮官员,未必没有人不想!仗打了这么久,我料杨应麒也快撑不下去了!折彦冲在漠北得胜虽然威风八面,但谁知道杨应麒那里是不是快垮了呢?萧铁奴和刘锜在寒冬中进军,可未必是因为贪功!”
  宗翰等都觉得有理,但耶律余睹却道:“汉廷是否会垮,我们不得而知。但这次汉使前来,内里必有交涉。高先生,你说这交涉会不会涉及到我们?”
  高庆裔闻言一震,道:“这……这可不好说!”双眉紧抟,神色十分沉重,过了好久,才道:“若嵬名察哥会见了那使者之后召我们去商议应对之策,那便无妨。但他要是瞒着我们……那,那可我们可就危险了!”
  汉廷派来的那个使者乃是刘萼之兄刘筈,这是他第二次出使西夏了,上次来是为了李寿之事来责问西夏无礼,返回境内后按杨应麒的安排只让了副使前往塘沽汇报,他本人则留在长安随时候命。这次从塘沽发来加急公文,让他再次出使。刘筈上次出使可以说得上不辱使命,自乾顺以下都对他颇为尊重,嵬名察哥听说他来,赶紧接见。但嵬名察哥毕竟是猛将出身,军事上虽居下风,见到刘筈还是责问他“汉军为何无故相侵”?
  刘筈不卑不亢,答道:“上次刘筈奉了大汉监国以及丞相之命,来请西夏世子前往塘沽,却不知西夏世子,如今安在?”
  嵬名仁礼应道:“刘大人明知故问!我西夏储君,岂可轻易出境?”
  刘筈道:“这一层我们自然清楚,所以我大汉皇帝征服漠北、凯旋归来后,便派萧元帅统领二十万大军前来迎接西夏世子,这样的排场,便不算‘轻易’了吧?”
  嵬名察哥和嵬名仁礼对望了一眼,说道:“萧元帅此来,只是要接我西夏储君前往塘沽么?”这句话说得客气,其实是在探询对方的底线。
  刘筈微微一笑道:“这是其中之一。”说着取出一卷文书来,道:“丞相的意思,尽在其中,夏王与晋国公若能照办,自然可以息战火、平干戈。”
  嵬名察哥接过文书,看了一眼,不由得怒气勃发,将文书交给嵬名仁礼,嵬名仁礼一看,也觉得愤懑难当。原来在这书信中杨应麒提出七件事,哪七件?
  一,去尊号。夏主对辽、宋、金三朝称臣,在境内称帝,由来已久,辽、宋、金三朝君主也禁不得他,但如今杨应麒却连这一点也不许了,要乾顺仿高丽之例,对内亦只称王。
  二,割疆土。只许西夏留宁夏平原百里之地,从兰州到回鹘之间的千里丝路,由汉、夏共管,沿途商路关税按大汉规矩抽取,税收所得汉夏平分。
  三,送质子。西夏必须送世子前往塘沽,由华夏名师教导成材。
  四,开商路。大汉与西夏共设通关凭引,大汉治下商人拿到通关凭引之后可以进入西夏经商,西夏商人亦然。
  五,通人才。西夏治下民众到汉地求学出仕,西夏政府不得禁止迫害,反之,大汉朝廷亦不禁止汉人到西夏求学出仕。
  六,约会猎。西夏君主每三年必须到陕北或敕勒川,与大汉皇帝或太子会猎,以巩固双方之宗属关系。
  七,擒盗贼。大汉治下亡命之徒犯法逃到西夏,西夏有责任帮汉廷擒拿归还,反之,大汉亦会帮西夏擒拿归还违法的越境者。
  七件大事之下,还有若干小条款,其中一些倒是对西夏有利的,比如汉廷承诺西夏若遭遇灾荒,汉廷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会尽量提供援助,此外还承诺会给西夏提供儒经佛典,帮西夏普及文化。而在第七件事情“擒盗贼”下面又有一小注,赫然写着“宗翰诸贼,亦大汉之亡命者”!
  嵬名察哥和嵬名仁礼都知道这七个条款一旦答应,西夏将真正地、彻底地成为汉廷的附属国,若大汉国运昌盛,恐怕不出百年西夏就会自然而然变成大汉帝国的一个边郡。所以他们对“去尊号”“送质子”“约会猎”最为敏感,“割疆土”一目中所列的土地此时实际上大部分已在汉军的控制之下,能否取回来也还难说——只是一旦答应了那便再难反悔,所以痛心。不过按照条款,若答应丝路共管,说不定还能不费一兵一卒拿回此刻被萧铁奴实际控制的定州和克夷门,以保证宁夏平原的完整,这对夏人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开商路”“通人才”两项亦需要防范,但在他们看来毕竟是次一等的事情。至于“擒盗贼”,嵬名察哥和嵬名仁礼都认为这个条款主要是针对宗翰,但他们从一开始就有出卖宗翰的打算,所以反而不放在心上。
  若这七件事让人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说不定嵬名察哥和嵬名仁礼当场就决绝了。但此刻他们拿着这份文书,却觉得杨应麒是在他们能忍受的边缘上割了七刀,夏主乾顺会否答应也还难说,因此发了一阵怒气之后便都沉吟起来。
  嵬名察哥不愿折了威风,闭口不言,嵬名仁礼对刘筈道:“此七事不但欺人太甚,而且关系重大,我等不敢自决!还请刘大人亲自到中兴府走一趟,与我主当面分说。”
  刘筈微笑道:“这个自然。不过这件事情最好要快些,我也不瞒二位,这七件事情丞相答应了,萧元帅却还没答应。若在丞相决定之前萧元帅便打胜了这一仗,那这七件事情签下了也只是废纸一张!”
  嵬名仁礼心里一突,心道:“当初李寿出使塘沽,也是这般说法,如今这刘筈分明是来报复了!”
  嵬名察哥哼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就算答应了这七件事,萧铁奴也还照样攻来?”
  刘筈道:“只要夏王应承了这件事情,丞相自会作主,请皇帝陛下下旨让萧元帅退兵。不过陛下的旨意到达之前,就只能请晋国公自求多福了。”
  嵬名察哥冷笑道:“待我打败了萧某人,谁还来理会你这七条款、八条款!”
  刘筈微笑不改,说道:“晋国公能否取胜,刘某不得而知。不过以我大汉国力,萧元帅一次西征不成,可以有第二次,第二次不成,可以有第三次!却不知晋国公能抵挡几次?便是再三不成,大不了陛下再多派一位元帅来,由曹元帅出兰州,萧元帅出天德,双管齐下,到时候这兴—宁地面可就热闹了!”
  嵬名察哥又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开口。嵬名仁礼留了刘筈一日,第二天便火速送他前往中兴府。


第三三零章 秘策发(上)
  刘筈出使期间,萧铁奴对灵州的军事行动也不见停止,而嵬名察哥也没因此而对汉使施压,似乎这个使者和萧铁奴是两家人。
  宗翰等打听不到他们谈了些什么,但看这形势,也猜这使者所代表的势力,在汉廷内部恐怕和萧铁奴不是一派,高庆裔断言嵬名察哥也深悉此间关键,所以才会出现这种诡异的情况。
  数日之后,那个使者从中兴府回来,在灵州又留了一日,才启程南归,嵬名察哥派兵护送,整个过程宗翰等人全无过问的余地。眼看着汉使离开,宗翰不免忧疑交加,耶律余睹道:“我这就去问嵬名察哥,看他们和汉使到底谈了些什么!”
  高庆裔惊道:“万万不可!万一事情和我们没相干,只怕会促其对我们生疑。”
  耶律余睹道:“事情若和我们不相干,他何必瞒得我们这么紧?我看这件事情多半大有干系!”
  “我也知道大有干系,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去问嵬名察哥!”高庆裔道:“何况他们既然打算瞒着我们,便是去问,他们也不会说!”
  耶律余睹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
  这时宗翰等都已隐隐感到危机迫身,但听到“坐以待毙”四字还是忍不住心头狂跳。虽然还不知道夏人和汉使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对这些金军首脑来说最坏的情况是什么,他们内心深处其实都有考虑过,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高庆裔思前想后,终于一咬牙,说道:“干吧!”
  耶律余睹问:“干什么?”
  高庆裔道:“劫使者!”
  完颜希尹大惊道:“这……这未免太大胆了吧?若事情其实和我们无关,岂不白白坏了大事?”
  耶律余睹却道:“我赞成高先生的说法。就眼下的局势来看,汉夏交好,对我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完颜希尹道:“就算如此,但我们一旦劫了汉使,那便是公然与夏人撕破脸皮了,往后还如何携手抗敌?”
  耶律余睹道:“但若是夏人将我们卖了呢?”
  他这句话把在场所有人说得眉头连跳了几跳,但完颜希尹还是主张持重,最后几个人都将目光投到宗翰身上,要他来作决定。
  宗翰沉吟良久,终于道:“动手吧。不过,得留下个推脱的余地!”
  耶律余睹道:“由我去办!嵬名察哥护送的人加上汉使的人马不过数百。我选精兵二千人,今夜出发追上,伪装强盗杀他个鸡犬不留。”
  完颜希尹道:“哪里来这么大胆的强盗?”
  “强盗不行,那就假装成叛军!”高庆裔说:“其实主要还只是要给嵬名察哥一个交待而已。以嵬名察哥的精明,只要是我们做的,不管怎么掩饰,总有被他看破的一天。但只要萧铁奴的威胁未解除,而我们又还有利用的价值,我料他便不会捅破这层牛皮纸。至于将来之事……眼前都顾不得了,还能顾及将来?”
  宗翰点头称是,便让耶律余睹秘密行事。耶律余睹当天便选拔精兵,连夜出发,两日后又于夜色中悄悄回来,宗翰等早等得眼睛也直了,见到他也顾不得别的,就问:“怎么样?”
  耶律余睹神色极为黯淡,道:“人我已经全杀了,但消息极为不利。”说着便取出两件东西来,其一是那汉使刘筈的头颅,其二便是一封文书!
  宗翰接过文书匆匆一看,眼睛紧紧地一闭,以手击额坐倒在椅子上。这时的宗翰本来就不年轻了,头发白了一半,但他看了这书信后,竟似在片刻之间又苍老了十岁!
  完颜希尹和高庆裔都不敢打扰他,却来问耶律余睹:“究竟怎么了?”
  耶律余睹道:“那使者是杨应麒派来的,他愿意和乾顺讲和。他有七个条件,乾顺若答应了,他就保证会想办法让萧铁奴退兵!”
  杨应麒为什么要讲和,他如何让萧铁奴退兵,这些问题自然也极为重要,但此刻完颜希尹和高庆裔却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杨应麒要乾顺答应什么?”
  耶律余睹看了宗翰一眼,宗翰悲愤地挥了挥手,道:“跟他们说吧!”
  耶律余睹长叹一声,道:“杨应麒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乾顺去尊号,在境内亦不得称皇帝;第二,割地,丝路共管;第三,西夏世子送塘沽为质;第四,开商路,汉夏商人有凭引便可往来;第五,通人才,汉夏之民可到对方境内求学做官;第六,约会猎,必须到陕北或敕勒川,与大汉皇帝或太子会猎;第七,擒盗贼,越境贼寇双方互相遣返。但最后这一条下面有个注……”
  完颜希尹和高庆裔齐声问道:“什么注?”
  耶律余睹还没回答,宗翰已经跳了起来,怒道:“就是我的脑袋!”
  虽然事先已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里两人还是忍不住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高庆裔犹豫片刻道:“陛下,请让我看看文书的真伪。”
  宗翰这时已无耐性,便将文书抛了过去。高庆裔接过细细察看,从这封文书上看来,乾顺对前面六个条款都还有所保留,希望能和杨应麒作进一步的交涉,但对交出宗翰一事却毫不迟疑。高庆裔看了半晌,终于叹道:“文书是真的。乾顺,还有嵬名察哥,他们果然要把我们给卖了!”
  完颜希尹道:“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坐等他来收拾吧?”
  耶律余睹道:“不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宗翰叹道:“可是以我们现在的境遇,就算先下手也未必能成功,就算成功了又能怎么样?萧铁奴虎视眈眈,不就等着我们两败俱伤么?罢了罢了!一切都完了!我是无路可走了,你们……你们自寻生路去吧。折彦冲与我势不两立,见不到我的尸首他是不会罢休的。但他向来标榜宽宏,连我那软骨头弟弟也能容纳,或许也能善待你们,也未可知。你们……你们不如便去投汉部吧……”
  他还没说完,高庆裔就已嚎啕大哭起来,跪下抱住了宗翰,叫道:“陛下!你如此说,置臣等于何地!”他不是女真人,却比女真人更加忠心耿耿,当真是奴才中的智士,智士中的极品,完颜希尹见了,不免感叹心酸。
  宗翰惨然道:“不这样说,我还能怎么说?不这样做,我还能怎么做?”
  完颜希尹哼了一声道:“无论如何,我绝不愿束手待毙!”
  耶律余睹也说:“不错,最多拼个鱼死网破!三败俱伤!”
  宗翰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刚狠残酷来,喃喃念道:“鱼死网破……三败俱伤……”
  高庆裔发起狠来,叫道:“不错!不错!嵬名察哥如此绝情,我们就算最终没有出路,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耶律余睹道:“可是三家之中我们力量最小,要想同时重创另外两家,恐怕……恐怕很难。”
  “正面对敌,自然不可能!”高庆裔说:“但若能布下一个局面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未始不能坐观虎斗!”
  耶律余睹道:“布局?不用我们引逗,他们现在也正在相杀了吧?”
  “那不同!”高庆裔道:“现在他们两家相互防得紧,彼此破绽都少,但我们若能安排一个局面让他们狭路相逢,那时仓促应战,双方损折必多。若嵬名察哥胜,汉军在西北的军事局面势必一挫,再要卷土重来非一年半载不可,在这段时间里,也许我们能寻到一个转机。若萧铁奴胜,我们便浑水摸鱼,纵夺西夏江山不成,也胜于束手让他们将我等送给折彦冲!”
  完颜希尹目光闪烁,似乎不甚认同,但宗翰已问起如何布局的话来,完颜希尹便不开口。高庆裔道:“如今汉使主动来讲和,我料塘沽必有隐患,所以杨应麒才急着要西北战事早日结束,萧铁奴又不等来春,急着要决战,多半他的军粮亦有所不足,而察哥还不知道我们有图他之意,城外之防仍在我处。这三点,便是我们取胜之机!”
  耶律余睹问:“高先生的意思,是要诈降献寨,让萧铁奴提前对灵州发动攻击么?”
  “不仅如此!”高庆裔道:“我们不但要找个人把营寨献给萧铁奴,还要找个人把我们的消息卖给嵬名察哥!”
  完颜希尹和耶律余睹听到这话都不禁动容,一齐问:“同时卖给两家?”
  “不错!”高庆裔道:“萧铁奴急于求胜,若我们能找到个合适的人,告诉他愿意开寨门迎接,他必连夜前来。若萧铁奴肯来,我们再卖个消息给嵬名察哥,让他前来平叛!倘能算准时间,等他们两家都来到寨前,我们却将寨门闭上,到时候……”
  宗翰哈哈大笑道:“到时候他们两家,便会在寨前厮杀起来。好,好!妙!妙!”
  完颜希尹皱眉道:“这样……未必能成功吧。再说,若他们两家眼见不对,谨慎退兵,彼此损失都不大,那我们也未必能得到好处,反而落得两边不是人。”
  宗翰却已经红了眼睛,叫道:“我们现在还不是两边不是人么?枯守坐等,迟早也是一死。我们死了,这个西北属汉属夏又有什么区别?不如放手一搏,搅得西北局势大乱,那时或许反而会有一线生机!”
  耶律余睹忽道:“经高先生这么一启发,我倒还有另外一计。这计谋和高先生的计谋相辅相成,也许能收奇效,甚至能同时重创两军。”
  高庆裔和完颜希尹听见这话都吃了一惊,要知道萧铁奴和嵬名察哥麾下都有十几万人马,不知耶律余睹有何等毒计,竟能同时重创两军?一时之间,六只眼睛都盯紧了耶律余睹,要听他的奇谋。


第三三零章 秘策发(下)
  耶律余睹说:“当初种去病据灵州之时,我本没料到他会退得如此之快,所以筹谋了一条水攻之计,谁知却没用上。”
  “水攻?”高庆裔讶异道:“是引灵州川之水灌灵州么?”
  “不错。”耶律余睹道:“灵州位于灵州川下游,地势不高,正好用水攻。当初我到达时,灵州川冰面尚薄,但大凡河流结冰,一般只是河面冻结,底下仍有潜流暗涌。我当时从种去病处夺了若干火水、火器,用杂物在上游一处人迹罕至将河滩垒高,积蓄河水,只等一切就绪,便将上流冰面打破,用火水(石油)将冰面烧薄,却用沙袋杂物将灵州川汇入黄河的河口堵了,扒开灵州南门的堤岸,上游河水涌来,下游不通,必从溃烂之堤防涌入城中!没想到我布置才有了眉目,种去病就弃城逃走了,所以这条计谋便搁置了。”
  完颜希尹和高庆裔对望了一眼,高庆裔问:“这事夏人知道不?”
  耶律余睹道:“不知道。我原以为用不着了,便不提起,只等今春河冰融化,河水杂物自然而然顺流进入黄河,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高庆裔大喜道:“若是如此,那事情便更妙了!”取出地图来,问明耶律余睹堵截河流的所在,沉思半晌,说道:“我们仍按原来的计划进行。略加变化,可收奇功!”
  耶律余睹道:“只是现在河冰尚坚,情况和当初有所不同。”
  高庆裔道:“元帅去年年底来到,天气是越来越冷,如今却是越来越暖,此刻河冰尚坚,但过得些时日,河冰的情况就会变成与元帅来时一般了。这个时机,只要我们算准了仍然可以行事。”
  完颜希尹道:“只是我们放水攻城,未免便宜了汉军,说不上让他们两败俱伤。”
  高庆裔道:“我们不是放水攻城,我们是放水淹营啊!”
  “淹营?”完颜希尹奇道:“淹什么营?”
  高庆裔说:“淹我们自家的大营啊!”跟着说了自己的计划,完颜希尹但觉匪夷所思,宗翰却连声称妙,耶律余睹也表赞同。
  他们分头行事,瞒住了嵬名察哥,在城外布置机关。宗翰一边命人暗中收集附近的船只,捆木作筏,又采用了高庆裔的主张,每日将营地朝低地移动少许,移动的法子却巧,并不拔营而起,而是每日在西南扩建一小角,却又将东北方向营地拆毁一小角,将帅根据需要将营寨东损西益是寻常之事,因此并不引人注目。十日之后,营寨已在低地了。
  高庆裔推算到天时已到、河冰已薄,便命耶律余睹依计行事,耶律余睹便派了萧庆代表耶律余睹到种去病军中下书,表示愿意献出寨门,请种去病率领大军于五日后子时前来接应。
  萧庆出发前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就这样去,恐怕萧、种不肯轻信。需得拿个信物什么的,才能取信于人。”
  宗翰淡淡一笑,命人取出一个盒子来道:“此事我早有准备!你就拿这个去。”
  萧庆怔道:“不知是什么信物?”
  宗翰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庆将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一个人头,乃追随宗翰多年的“大金”宰相韩企先!高庆裔眼神一黯,完颜希尹忍不住掩面,萧庆也是看得心中一寒,宗翰却抚须道:“萧铁奴见到了这颗人头,就知道你不是说空话!”
  汉军是否会响应乃是整个计划的关键,所以得到回复之前宗翰高庆裔都是忧心忡忡,不久萧庆回来,面含喜色,禀报道:“成了,成了!种去病见到了韩企先的首级,当场便信了。他听我说元帅愿意献寨门并以令旗连夜骗开灵州城门,连称妙计,引我去见萧铁奴,萧铁奴听说元帅来投,也是高兴得不得了,说只要元帅肯归附,他会保元帅作上将军!这是回书!”
  宗翰接过,看了一遍,点了点头,交给高庆裔,高庆裔看了两遍,也是点头不已,连声道:“这个计划,成功一半了!”
  宗翰看了耶律余睹一眼,笑道:“萧铁奴对你还不错,要保你做上将军呢!”
  完颜希尹和高庆裔看了他这笑容,心里微微发毛,耶律余睹嘿了一声,冷笑道:“上将军!当日我与折彦冲也是抗礼论交,如今却要萧铁奴来提携我了?当初折彦冲还在东北时,就屡屡派人许我以诸弟之位,我也没答应。如今他们势大,器量却小了!昨日元帅,今日上将军,我若真个投诚,都不知道明日会不会变成下将军了!”
  折彦冲杨应麒屡屡派人来笼络耶律余睹,宗翰倒也知道,因耶律余睹收到书信后都会转呈宗翰,以表忠心。高庆裔心道:“他的地位原比萧铁奴为高,如今让他去萧铁奴手下当差,却也难堪。看来他也是落不下面子来。”因笑道:“不错,耶律元帅是我大金的元帅,如今萧铁奴只许一个上将军,未免将人看低了!”
  诸人从帐中出来,完颜希尹跟上来,于左右无人时,若无其事地对耶律余睹道:“元帅当真对这上将军衔毫不动心么?”
  耶律余睹脚下不停,微微皱眉道:“希尹兄这是什么意思?”
  完颜希尹道:“大金的元帅,那是虚的,就是性命也在旦夕之间!大汉的上将军,那却是实的,富贵荣华可保百年之久。虽然我等当初曾与折彦冲分庭抗礼,但彼一时、此一时,今日别说折彦冲、萧铁奴,就算是刘锜亦能和压在我们头上的嵬名察哥对等较劲,所以这若得为大汉之上将军,于我等亦属过望了。”
  耶律余睹倏地停住脚步,警惕地看了完颜希尹两眼道:“希尹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被汉人买通了来说我,还是在疑我通敌?”
  完颜希尹微微一笑道:“元帅多心了,如今大金是风雨飘摇,希尹只望能和元帅携手进退,如此而已,并无他意。”
  耶律余睹仿佛若有所悟,又仿佛完全不明白,点了点头,踏步离去。
  他走了以后,完颜希尹又重新进帐,宗翰问:“怎么样?”
  完颜希尹道:“没有可疑,他确实是忠心办事。”
  宗翰一听,放心了不少,道:“他确实能干,现在也还用得着他,不过你还是得把他盯紧些。”
  这数日间,高庆裔天天察冷暖、观冰面,到了预定计划的当日,仍由耶律余睹派了萧庆进城,求见嵬名察哥。嵬名察哥见耶律余睹绕开了宗翰派人来见自己,心中已经奇怪,屏退他人,单独接见,听萧庆说宗翰要将营寨卖给萧铁奴,心中大惊,叫道:“粘罕疯了么?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要知道他此时还肯把城外防务交托给宗翰,倒不是相信宗翰会忠心为西夏办事,而是看准了宗翰无路可走,只能全力配合西夏的防务。
  萧庆道:“他倒不是疯了,只是不想束手待毙而已。”说着又取出一个首级来,说:“这个首级是宗翰命都统秘密掩埋的,都统说,晋王见到这个首级,便明白宗翰为何如此决定了!”
  如今天气尚寒,那首级并未腐烂,但毕竟头发散乱,又沾满了血迹尘土。嵬名察哥拨开乱发,认了片刻,惊道:“刘筈!粘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他一见到刘筈的头,便知道与杨应麒议和的事情泡汤了,更担心汉廷误会刘筈是自己杀的,心中忧怒交加,就要派人锁拿宗翰。
  萧庆劝道:“晋王!如今宗翰对晋王已有防范,要赚他进城恐怕不易,只会平白惹他疑心。”
  嵬名察哥道:“依你说当如何?”
  萧庆道:“如今宗翰已和萧铁奴说好,只要他献了营寨、骗开城门,萧铁奴就许他在西北自立,永为屏藩之族……”
  萧庆还没说完,嵬名察哥已笑道:“萧铁奴真会放过他?粘罕他只怕是在做梦!”
  萧庆叹道:“萧铁奴将来是否会容宗翰活着,我们还不知道,不过宗翰现在也没别的路好走了,再怎么渺茫也得博一博。他们已经约定好明天三更动手,既然如此,晋王何不将计就计?这或许正是击破汉军的大好良机!”
  嵬名察哥便问如何将计就计,萧庆说道:“只要晋王点头,我家都统今夜子时便会打开寨门,迎晋王入寨,等大夏铁军灭了宗翰,却隐而不发,仍打残金旗号,却暗伏精兵于四周。明日子时萧铁奴若到,却先让都统去迎接,萧铁奴一现身,伏兵四起,汉军必败!萧铁奴若依约前来,必死无疑!就算明日萧铁奴不来,我们至少也能赚到一个种去病!”
  嵬名察哥思前想后,觉得并无危险,便答应道:“好!就这么办!”又道:“若这次能克成大功,不但能解了灵州之危,就是西夏也可保平安。到时候耶律都统可就建立了大功了!若耶律都统肯改姓嵬名,我当奏请我主,封耶律都统为秦王,世世为我大夏柱石之族!”
  萧庆大喜道:“我等只求苟活于此乱世,不意晋王如此垂青!萧庆再次代我家都统谢过晋王了!”


阿菩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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