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饥乱(下)


  由于会宁与津门的互相牵制,整个宣和六年东京道都显得十分平静。辽南、塘沽出产的手工产品源源不绝地运往流求、日本、高丽、麻逸,换来了这两个地方所缺乏的粮食、银铜、黄金、茶叶。汉部实际上已初步实现东海经济圈的内部循环,虽然陶瓷与丝绸等还严重依赖于江南,但如果战争打响,汉部商人们所受到的冲击也许并没有杨应麒对欧阳适说的那么大。
  从重和元年杨应麒便开始有计划地囤积粮食,至今已有七年。七年当中辽南曾一度丰收,两度歉收;大流求丰收过两回,遭过两次不大不小的台风——除去赈灾平输之费用,汉部的仓库仍有大量盈余。而由于今年麻逸、流求两地一齐丰收,一时间竟让东海米价大跌,杨应麒抛出大量财政积蓄以护农价买入,既得了两地农人交口赞誉,又囤积得汉部米粮满仓!辽口、津门、岱舆、永宁和塘沽的四个大仓库都塞满后,运粮船只犹自南来。杨应麒便将余粮分为两份:一份托给商人化整为零转运入太行山交给林翼打理,一份以“杨小七”的名义运入登州,建了两个巨型私仓存储起来。
  汉部米烂陈仓的同时,大宋的粮食状况却大见恶化。中原各地水利失修,加上天灾人祸,竟导致了连续三年的凶荒!各地活不下去的农民纷纷造反,平了一起,又是一起。而宣和六年饥馑最为严重的又莫过于河北、山东!原来自大宋得了燕京这座空城,每年都得转运大量的粮食布帛供给那里的驻边军民,这个巨大的负担大部分落在河北、山东农民的头上,加上官吏在收税之余监额科敛,很快就逼得农人无法自活。山东闹起了两支大人马,一支为张万仙,人数约五万,一支为张迪,人数约十万。四处流窜,一路杀官掠食,听说登州有吃的,竟然合在一处向这边涌来。
  其时山东半岛的行政区划为登莱二州,农民军要到半岛东部的登州,便得先经过半岛西部的莱州。莱州守臣听说饥民涌来吓得屁滚尿流,而清阳港的商人也无不忧心忡忡,登州守臣王师中除了奏请朝廷之外竟是束手无策,清阳港商会会长刘介赶紧致书杨应麒请他快想办法。
  杨朴便请杨应麒干脆出兵,杨应麒沉吟道:“出兵之事断不可行!”
  杨朴道:“若被饥民冲了清阳港,我们在山东的数载经营便毁于一旦了。”
  杨应麒问道:“会宁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变化没?”
  杨朴道:“暂时没听说有什么消息。”
  杨应麒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且往清阳港走一趟吧。”清阳港和津门距离极近,此时汉部的近海航行技术已颇为发达,两地间朝发夕至,因此杨应麒要到登州去比去塘沽还要方便。
  陈正汇颇知杨应麒已有经略大宋之意,口中却不道破,只问:“要多少人相随?”
  杨应麒道:“你与我一起去。好好整理一下京东东路的谍报,回头我来问你。”
  陈正汇又问:“可要带多少兵马?”
  杨应麒想了一下问:“清阳港维持治安的人马有多少?”
  陈正汇道:“清阳港的民卫约有二百人。此外尚有栖霞三寨都可以调遣。”
  汉部已经逐渐把维持治安的人手从军事体制和征敛系统中独立出来,这些负责城市治安的人或叫警卫,或叫民卫,均划归行政部门控制。清阳港受津门影响也设立了民卫,由清阳港商会委派民卫队长并发给粮饷,这一部分警卫力量主要是维持清阳港内部的治安。
  由于山东这几年频频闹起义、闹盗贼、闹海寇,登州的厢兵根本没法保境安民。两年前王师中在刘介的敦促下许境内各乡练民兵自防,所需费用各乡自己负责。登州民风颇悍,加上这几年因为清阳开港的缘故,民间财力也足,因此有多余的钱粮来养民兵,而其中又以环绕清阳港的栖霞、牟东、福山三寨最为精锐——不但因为这三寨是由最有钱的清阳港商会提供给养,更因为这三寨民兵的选拔机制、训练系统和管理体制都一依辽南军方,所以能近保清阳,远平海寇,使登州呈现出大宋境内少有的安宁局面。
  清阳港周边三寨的布置杨应麒其实心中有数,这时问了一些近期的变化,说道:“有这三寨人马,料来可以应付了,我们只带上燕青等人作护卫便可,我再去问二哥要个将才来。”
  曹广弼其时就在津门,他虽然赋闲在家,但对汉部军中将领的才能禀性了如指掌,所以杨应麒要找个能打仗的人,不去问津门的军方枢密书记,却来问他。
  曹广弼听杨应麒要他举荐将才,奇道:“你要什么样的人才?”
  杨应麒道:“威名品衔不可过高,但需有独当一面的才干。此外,最好对大宋京东东路的情况颇为了解。”
  曹广弼沉吟道:“你要这人干什么去?”杨应麒便把山东闹农民军的事情说了,曹广弼道:“你是想出兵救援登州么?”
  杨应麒道:“能不出兵时,最好莫出兵,免得大宋朝廷胡思乱想。不过大宋的厢军都不能用,眼下登州有三寨民兵可以调遣,我想就用这部兵马为登州清境。只是需要一个人来顾问军事。”
  曹广弼道:“如果是这样,你不用在辽南这边调人去。栖霞寨的副寨主赵立便是个人才。”
  “赵立?”
  “嗯。”曹广弼道:“是徐州的一个小伙子,三年前参加东海擂台时被我相中,我安排了他到军中历练了一年半,本有意栽培他,他感激汉部知遇之恩也有心留下,只因他母亲来信定要他回大宋,令他左右为难。我对他道:‘大宋非久安之邦,但你要回国,我也不好阻止你。’替他想了个两全的主意,推荐他到登州做民兵。近来我打听过他的一些消息,干得颇有声色。你要用人的话,可以找他。”
  杨应麒辞了曹广弼,第二日便出发前往清阳港。其时北风吹得正,没两日功夫就到了登州。刘介率领几个商会要员迎进会馆去,向他报知农民军的最新动向。原来农民军的前锋已经打到了高密,莱州守臣竟然吓得连夜逃跑了!如今莱州人心浮动,部分人正往登州这边逃来。
  杨应麒又问起栖霞、牟东、福山三寨的近况。按大宋律令,这三寨虽然得到允许自练民兵,但都得服从知州王师中调遣。不过三寨寨主和干部虽然都是宋人,但大多与辽南军方有关,再加上出钱养兵的其实是有汉部作背书的清阳商会,所以在三寨民兵那里,刘介说出来的话比王师中更有分量。
  三寨当中,栖霞、福山两寨主要是陆上人马,牟东寨是水陆兼有,而以栖霞寨最大,除去杂役外共有步骑一千二百人,加上福山六百人、牟东九百人,共计两千七百兵马。
  说话间从人来报:“栖霞寨副寨主赵立、福山寨副寨主吕铜、牟东寨副寨主欧阳迁到了。”
  栖霞、福山、牟东三寨寨主都是本地有威望的乡绅,是在各种公开场合出头的头脸人物,但兵马的训练、管理等实际事务却主要由副寨主来抓。三个副寨主里面,赵立、吕铜都曾到辽口军中服过役,而欧阳迁又是欧阳适的一个远亲,这些人在登州也算称雄一方的豪强,但在杨应麒面前却都还只是小人物!他们身在宋境,但也都知道自己的身家富贵全靠汉部,欧阳迁甚至还是汉部的元部民,因此杨应麒不怕在他们面前暴露身份。
  赵、吕、欧阳三人听刘介说七将军亲至登州无不惊骇,赵立上前行礼道:“七将军,您大驾跨海南来,可是要办什么大事么?”
  欧阳迁都曾听元部民中的朋友透露过金、宋不合的事情,因此又是担心又是兴奋!担心的是汉部如果和大宋交恶,那么他们的地位处境将面临重大变化。但同时这又是大丈夫建立功勋的好机会——如果汉部侵宋,那他们势必成为先锋队伍,想到这里哪能不兴奋?但杨应麒说的话却让他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些失望:“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帮大宋解决农民军东犯的事情。”
  赵立却大喜道:“地方上正为此事发愁呢!王师中庸庸碌碌,大敌压境也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想七将军就来了!这下登州百姓有救了。”
  杨应麒嘿了一声道:“有这么严重么?难道我不来登州便没救了不成?我听二将军讲你可是个不错的人才,怎么连几个饥民也怕?”
  赵立道:“对方有十几万人啊!若是正面打仗,那些饥民不足为惧。但问题是他们人多!我们就这点兵马,在一个战场上攻坚野战都可以,却看不了登州这么大的地方!若是给他们流窜过来非祸害地方不可。再说这些人其实都是迫不得已才起事的苦哈哈,这种人杀多了,也不算英雄!”
  杨应麒听得暗暗点头,心道:“二哥手底下出来的人,总能合我心意。”说道:“这次的事情,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难的是他们人多,易的是他们起事未久,人心未附,战斗未精。解决这样一支才刚刚起来的农民军,得有两件东西:第一是粮食,第二是可以在仓库面前打败他们的兵马。第一件我能拿出来,第二件……”
  赵立拍胸脯道:“若是实打实、面对面地一战,我一千人可以驱散他们五万!”
  杨应麒含笑道:“好。不过听说他们有十五万人马啊!”
  吕铜、欧阳迁一齐道:“福山(牟东)两寨,愿附赵寨主骥尾。”
  杨应麒点头道:“你们三寨联手,能调集多少兵马?”
  赵立道:“登州厢军不堪用。我寨中可调出轻骑五百,步弩五百。福山有枪矛兵五百人。牟东亦可调五百人出战。此外我等三人联名通告通告其它民寨,可以再召集两三千人来。”
  杨应麒道:“那就有五千人了,中坚亦有两千人,够了。”
  赵立道:“但要召集这么多人手,怕得王师中点头才行,要不然事后会有麻烦。”
  杨应麒道:“这个自然。我待会就去见他。你们也下去准备准备吧。战场就在即墨附近。”
  赵立奇道:“即墨?怎么会是在即墨?”即墨位山东半岛西南方,并不在登州境内,而属于莱州。
  杨应麒道:“等农民军打到登州来,对清阳港来说便是家门口作战,变数太多。十几万饥民只要有几千个失去控制事情便难办得紧,所以还是再即墨开战好。”
  赵立道:“可我们怎么知道这些饥民一定会往即墨涌去呢?”
  杨应麒哈哈大笑道:“这些都是恶坏了的鱼儿,只要我放十万石米粮在那里作饵,你就算把他们的脚都砍断了,他们爬也会爬去的!”


第一七零章 安抚(上)
  王师中不是一个太贪的官,也算不上一个清官,不是一个很能干的官,也算不上愚蠢。这几年他很明智地奉行无为而治的信条,任由下面的人搞去。结果清阳港在商会自治下井井有条,而登州其它乡县一方面得到清阳港经济的沾润,一方面风气又向清阳港看齐,没几年下来竟然让登州变成大宋境内少有的安乐乡。而王师中也因此得了个清平的令誉。
  登州不是产粮之乡,但这几年不仅境内无饿汉,而且还有余粮来帮助临近州县,这无形中增加了王师中在地方同僚中的威望;登州不是个有宝货的地方,但由于商通海外,每一秋都有一些域外奇珍献上去,自然也让道君皇帝大生好感;而商人们对盘剥得不太利害的王师中也很满意,只盼望他这个地方官能坐得久坐得稳,因此不用王师中示意便主动去帮他疏通汴梁的关节,结果当然是举朝交誉,个个称赞王师中抚夷有方,理政有道,安民有节,奉圣有心!
  登州在汴梁诸公眼中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边关州县,没有大量的驻军,不用担心会导致割据,再加上有前几年宗泽的前科在,宰相们怕换了个人又出乱子,便让既乖巧又懂得孝敬的王师中一年又一年地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让他升官而不调职,升着升着,如今竟以观文殿学士知登州,以一介庸吏身在边鄙而名列朝堂,天下还有比这更加逍遥的事情么?再加上在登州生活得久了,事事顺心,王师中甚至打算以此致仕,也不回原籍,就呆在这里养老算了。
  这天他正在后花园护理过年用的水仙,忽然一个幕僚闯进来说有个杨先生求见,王师中是做惯了登州一把手的人,脾气渐渐养得有些大了,挥手道:“让他明天再来。”
  那幕僚道:“可是……可是杨先生是津门来的人啊。”
  “津门?”王师中哼了一声道:“就是那折彦冲来了我也不见!”
  王师中久在登州,他又不是特别愚蠢的人,至少从智力来说比李应古好多了,如何会不知道折彦冲是什么样的地位!但他也知道折彦冲是不可能来的,这次来求见自己的多半又是津门的什么大商人,因此不太放在心上。
  那幕僚见他如此也没办法,但过了不久又匆匆跑回来叫道:“大人!不好了!张万仙和张迪的前锋打到登州城了!我们来不及关城门,已有大队人马冲了进来,正朝衙门而来!”
  “什么!”王师中吓得手脚发抖,右手葫芦瓢里的水洒了满身。他在大宋文官中算是有几分胆色的,只过了一会身子便能动弹了,勉强定住惊惶叫道:“不是说还在密州吗?怎么会这么快?吴通判不是已调遣人马到边境巡逻守卫了吗?怎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那幕僚道:“吴大人,他走到半路就逃了啊!”
  “什么!这……这!鼠辈!鼠辈!”北宋末年,兵马临阵脱逃乃是正常事,若是有谁临危奋勇那才叫奇怪呢。所以王师中听了这话毫不怀疑,撩起前摆,急急忙忙向内堂叫道:“夫人!夫人!快收拾东西!”
  那幕僚在后面叫道:“大人!收拾什么啊?”
  王师中一时也顾不得摆架子了,叫道:“逃啊!”
  那幕僚道:“现在哪里还来得及!不如快点上公堂,击大鼓,号召百姓、官兵来衙门助防!”
  “这……这行吗?”
  那幕僚道:“眼下也只有这条路了。”
  王师中想了想道:“好!好!对了!厢军也靠不住!赶紧派人去找赵立,还有吕铜,对,咱们登州最能打的就他们了!”一边朝公堂而来。他是从后花园出来,所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堂上州官之座,而是大门和门外的天井。只见整个大堂空空如也,一个衙役也没有,不由得叫苦道:“白养了这些家伙!平时一个两个吹的天花乱坠,一出事个个跑得比老鼠还快!”
  忽听一个人叹道:“王大人,你又比他们好多少呢?”
  王师中一怔,这才发现大堂正座上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不看自己,只是拿着一根令签在那里把玩。
  王师中呆了呆,随即愠道:“哪里来的黄口孺子,敢坐在本太守的位子上!”随即想起一事,颤声道:“难道你……你也是贼……贼军?”
  那年轻人听见笑道:“王大人,你也太不识好歹了!我要真是贼军,听见这两个字还不把你杀了?”
  王师中听说他不是农民军放了放心,再看他的样子:长得斯文隽秀,也实在不像吃不饱饭起来闹事的刁民。便喝道:“你到底是谁!”
  那年轻人淡淡道:“我是杨应麒。”
  王师中喝道:“大胆杨应麒,你胆敢……啊!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杨应麒。”杨应麒道:“咱们办公的地方就隔着一个海峡,你不会没听说过我吧?再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王师中呆在当场!杨应麒是谁他如何会不知道!就整个大宋的官僚体系来说,王师中算是对汉部了解最多的人之一了。不过他不像宗泽、张叔夜之流那么忧怀国事,虽知有汉部这样一个可怕的邻居,就长远来说只恐对大宋不利。但这几年汴梁诸公一直都在向金国与汉部示好,他本人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好意思去干“恩将仇报”的事情了。于是便渐渐由自知难为而不为,由不为而变成选择性地忘记!反正眼下他官运财运两亨通,登州的百姓又过得比大宋其它州府好,他的良心也不用不安。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控制着汉部政权、与自己隔海相望却又遥不可及的那个杨应麒,此刻竟然会坐在自己的官椅上!而且这个人还真的有点眼熟!
  “你……你真的是杨……杨应麒?”
  “大人。”王师中的幕僚道:“这位确实是七将军。”
  王师中心头剧震,回头看了那幕僚一眼,怒道:“你……你也是……”
  那幕僚道:“大人息怒。晚生虽然出身管宁学舍,但这两年来并未干过一件对大人不利的事情。”
  王师中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些衙役……”
  那幕僚道:“七将军让他们退下的。”
  “七将军……”王师中颤声道:“他是汉部的七将军,可不是我大宋的七将军!”
  “可这里是登州。”那幕僚道:“登州的钱,靠的是清阳港;登州的治安,靠的也不是厢军而是栖霞三寨。这一点大人很明白的,不是么?”
  王师中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本官什么也不是了?”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杨应麒一开口,那幕僚便退在一旁不再说话。杨应麒继续道:“如今你什么事也不干就升官发财两不误,朝廷民间对你又交口称誉,这样的好事连我都巴不得呢。我不知道你还怨什么。”
  “你……你……”王师中怒道:“你如此摆布我,其实还不是对我大宋包藏祸心!”
  杨应麒道:“我包藏什么祸心?”
  王师中道:“你如此架空我,分明是想将这登州占为己有!”
  杨应麒一听笑了:“好!就算是这样,那你现在也已经知道我的祸心了!不如就上奏大宋朝廷,把我的祸心一五一十地告诉汴梁诸公好了。放心,我绝不会拦你。”
  王师中被杨应麒这几句话给气得差点晕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能上奏朝廷剖析汉部之事吗?一剖析下去,汉部的种种祸心之所以会变成现实,可全部都是自己经手促成的!就算自己真的上奏剖析,能不能保住登州不说,自己就得先被朝廷以通敌之名抄家问斩!想到这里王师中哪里还有半分抗拒的底气?颤声问道:“七将军!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杨应麒道:“我只是要你继续做一个忠勇仁义俱全的边臣而已。”
  “忠勇仁义俱全?”
  “不错。”杨应麒道:“你能为大宋守土,这就是忠;以文臣而能平内乱拒外患,这就是勇;善待百姓,让境内之民无饥寒之苦而有安居之乐,这就是仁;以诚心诚信待朋友……”杨应麒指了指自己:“那就是义。”
  王师中皱眉道:“你说我能为大宋守土,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吞并我登州了?”
  “谁说我要吞并登州的?”杨应麒道:“我们只是要做点生意赚点钱罢了。登州,仍是赵家的天下!今天如此,明天,也如此——除非赵家决定把登州送给我,那时我才会考虑要不要。”
  王师中心道:“天子怎么可能把国土举手赠人!”虽然不大相信杨应麒的话,可不信也无可奈何!问道:“这朋友之义,咳,好说,好说。安民之仁也不是师中的功劳。至于平内乱、拒外患,更非我一介文臣所能办到,所以这四全之令誉,师中实在愧不敢当。”
  “放心。”杨应麒道:“不用你动手,事情我会帮你做。”
  王师中问道:“七将军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对了!贼军!听说贼军进城了,可别打到衙门来了!”
  杨应麒笑了笑道:“放心吧,张万仙他们还远着呢。这会大概还没进入莱州境内。”
  王师中恍然大悟,瞪了那幕僚一眼,却又不敢发作。
  杨应麒道:“张万仙那伙人,在我眼中有如蝼蚁,反掌可以扫平。不过我想借王大人的名义来做,不知道王大人肯,还是不肯?”说着左手拿起一张拟好了的公文,右手拿起登州守臣的印信,递给王师中。
  王师中接过一看,大意是以自己的名义写给即墨知县的文书,告知他自己将会派手下得力的弓手、乡勇来救援即墨,请他配合云云。
  王师中看完后左思右想,觉得这事无论对自己、对即墨、对登州、对大宋来说都没什么坏处,叹了一声道:“我便想说不肯,行么?”


第一七零章 安抚(下)
  即墨知县这几天烦透了!
  十几万的农民军就在即墨的隔壁——高密打转,偏偏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朝廷备了十万担粮食准备在即墨开仓济民!天啊!即墨哪来的十万担粮草?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是有人相信!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有零散的饥民朝这边而来,更奇怪的是真有人打出赈济的招牌在城外五里亭派粥!
  即墨知县一开始想派人去驱散派粥的人,但又不敢这么做!那个派粥的亭子外围满了等着下一餐的饥民,自己若派人去驱散,非闹出民变不可!但这样下去也不行!来的人越来越多,即墨有粮的消息也越传越确实!放着看得见、闻得着的蜂蜜在这里,张万仙、张迪闻到了怎么可能不涌过来!
  虽然他已经上书朝廷,但几封奏报上去连个回复的影儿都没有!而最过份的莫过于他的顶头上司——肩负着莱州守土重责的知州大人,在这节骨眼上竟然卷起细软逃了!
  就在即墨知县彷徨无措之时,王师中的书信到了!
  “什么!王大人会亲自率兵马来援?”
  大救星!真是大救星啊!虽然登州有多少兵马他不知道,但王师中近年来在东海诸州威望甚高。既然王学士下了书信说要来援救,想必不是虚话——至少也让他这个不知如何是好的知县多了两分希望。
  “大人,登州的人来了!”
  “啊!这么快!赶紧出迎!”
  开到即墨县城东门的,是赵立所率领的一千步骑——他们是民兵,没有正规军那样鲜明的铠甲,但那些色彩看起来有些黯淡的甲胄其实非常实用。而更让即墨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几百匹训练有素的战马以及在日光下耀耀生辉的精良兵器!但是这些还不是最可贵的,这支人马最难得的地方,是他们饱满的精神状态和自我约束的纪律,正是这两点让即墨人觉得他们值得依赖。
  “一千人……还是民兵……”知县有些失望,虽然这些民兵看起来比厢军精神多了,可这人数毕竟太少。
  “大人。”赵立拱手道:“王大人的意思,是希望即墨上下迅速行动,因此请大人赶紧发号命令,以免贻误战机。”
  “这个……本官一时也无主意……”
  他正想说不如等王学士来了再说,赵立已截口道:“若是这样,便请大人授权我等,依战机行事!”
  即墨知县想了想,说道:“好吧。”
  他话才落地,赵立便当众宣令:第一条,即墨城戒严,有产业者各回本屋,无产业者至学宫门前会聚,不得擅自流窜,违者视为奸细;第二条,城外各村落闭寨自守,若有敌情,举火为号;第三条,所有吏役立刻到县衙集合,组织家有产业之男丁助防巡逻;第四条,戒严期间入屋盗窃、放火抢劫者,以军法论处!
  号令传下,居民们家家闭户,路面为之一清。第二日城外又有消息传来:运粮队伍到了!
  原来是汉部水师将两大船大米运到崂山湾附近,用小船卸下再用驴车、马车、独轮车运到即墨。这次运粮行动,除了汉部水师的人手外,还出动了清阳港八成以上的工人和民夫——因为整个行动是为了保住清阳港、保住登州,所以上至乡绅巨贾下至民夫工匠都十分支持。吕铜、欧阳迁所带的队伍也随着运粮队伍同时到达。
  即墨知县看见城中忽然来了这么多粮草,忍不住问道:“赵壮士,运这么多粮食来,莫非战事要打个三年五载不成?即墨城矮墙薄,恐怕撑不住!”
  赵立笑道:“这些粮食,我们能吃一成就不错了。”
  “那其它的九成是……”
  “当然是用来犒劳张万仙、张迪手下的饥民。”
  “什么?犒劳贼军?这……这不是资敌么?”
  赵立道:“大人!张万仙手下那帮人,也是没饭吃才铤而走险的!现在只要给他们口饭吃,到时候自然就会散了。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要不然,难道还真能凭我们眼下这几千人把十几万都杀光不成。”
  说话间北门来报:登州王大人来了。即墨知县听了赶紧出迎。王师中虽然不是莱州知州,但危难当头之际能派兵运粮前来相助,即墨知县心里早把他当菩萨来拜。但两人见面时王师中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即墨知县问起兵事他也是支支吾吾,只是道让底下的人去办。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现在满城都是登州来的兵马,即墨知县不敢多问,只是尽力配合而已。
  和王师中同来的一个姓陈的幕僚与即墨知县见过面后便开始做事,暂时接掌了即墨的行政权力,安排各处民夫参加这次保卫即墨的行动。还有一个姓杨的幕僚则一直坐在王师中旁边,闲话也不说一句,偶尔有人来问什么什么事情当如何办,他便开口指点两句,句句都能正中事情机窍!那即墨知县看得暗暗佩服,心道:“王学士手下这两个幕僚当真非同小可!他有如此能人辅助,怪不得这些年能在登州干得风生水起呢!不过王大人为什么老铁青着脸呢?是身体不适么?莫非是忧劳国事,以至于积劳成疾?”见王师中如此忠心为国、急人所难,心下又是钦佩,又是感激。
  当天太阳落山之前,即墨城外便多了几十个由栅栏围拢起来的圈子,每个栅栏圈内都放着十几口大锅,垒起十几个大炉,锅边炉前放着大米和水桶。已经到达的饥民被组织了起来,每二十个人守着一口锅炉准备明日煮粥派食,其他人则被告知呆在栅栏圈外,明日吃完粥后要向新来的饥民宣传喝粥的规矩:不排队者不得食;不放下兵器者不得食;胆敢哄抢食物者,与之相邻而不制止者不得食。
  这些饥民大多是饿得有些呆的贫民,此时官军派粮赈济让自己免于饿死,定下来的规矩也没有半点为难的地方,谁不遵行?其中就是有些狡猾之徒,看见赵立手下那些明晃晃的兵器却也不敢妄动了!秩序确立下来以后,那些接受了安排的人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或提水桶打水,或找柴火烧灶,或掌勺煮粥——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一形成秩序便能迅速开展,一个栅栏里的事情办好了,其它栅栏照做便是。
  第二日、第三日,从南边涌来的人越来越多!到第四日,从即墨城墙一望过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怕不有十万之众!
  这时即墨诸门都已经关闭,一袋袋的粮食从城墙上扔下来,自有人扛了去下锅。有个新来的人看见粮食抛下想要去抢,手抓起袋子才要走,便被那些已决定守规矩的人乱棍打死!
  十万饥民,十万张口!城内的粮食虽然堆积如山,却也消耗得甚快。眼见才三四天功夫粮食便少了三成,剩下的这些还怎么撑?
  可王师中身边那个姓杨的幕僚却一点也不着急,仿佛即墨城内的粮食永远也吃不完一样。


阿菩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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