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成败之间(下)
作者:阿菩|发布时间:2024-06-29 00:20:03|字数:8525
燕京城内的契丹、奚族人口并不占多数,但在大祸临头的情况下却迅速团结起来!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抵抗就得死!所以连妇孺也都操起了兵戈。这时候北辽政权在燕京还剩下最后一座摇摇欲坠的堡垒——皇宫!于是幸免于难的胡族都向那里聚集!他们冲破皇宫周围千余人的包围圈,背靠皇宫围墙,兵器向外准备死战。
“太后!汉人要杀光我们!”
萧后骇然道:“杀光我们?不是说释甲归降就……”
“骗人的,骗人的!”逃进来的契丹贵族痛哭道:“我的府第已经被他们全烧了!他们进来就杀,就烧,就抢!口中喊的都是杀光胡人!太后!不能投降啊!降了也是一死!”
萧后气得发抖,又怕得发抖!降是死,但战呢?
这时十几头猎鹰忽而盘旋在皇宫上空,一个奚奴望见,惊呼道:“那好像是萧都统养的猎鹰!”
宫中众将听了无不惊喜!猎鹰在天上盘旋,腿上并没有绑着书信,但它们却带来了希望!
萧后的手渐渐稳了起来,喝道:“好!守住!守住!”
聚集在皇宫内的契丹人行动了起来,他们逼退进攻的人马,放负墙顽抗的族人进宫,跟着萧后亲自登上宫墙,持弓发矢,辽人士气大振。杨可世赶到时北辽皇宫的防务已备,他连续发动三次攻击都没能冲破这个最后堡垒。
北辽皇宫的战况种彦崧知道的并不清楚,但宋军在城内放火杀人他还是看见了。汉部军纪严明,除非是主帅下令发动战略性的敌后掠夺,否则烧杀抢掠者都要面临重处,所以群体性的烧抢疯狂虽感染得忠武军颇为心动,但却没有像宋军和常胜军那样疯狂。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眼前在燕京城内流窜的是一支没有纪律可言的军队,甚至算不得一支正规军队!郭药师部下常胜军本来就是辽主为抵挡女真而临时募集的渤海流民,还在辽国时就经常祸害地方,只是北辽因为时局而不得不保留这支队伍的建制;而刘延庆部下的大宋北伐军的组成则是禁军、厢军和临时拉丁入伍的民夫,民夫与厢军基本没经过什么训练,而禁军的建制也早就破落得比国初地方厢军还不如。正因如此,刘延庆的二十万大军才吃不下耶律大石的两万人马!
种彦崧看着自己的同胞干出这等愚蠢之事,心中甚是苦恼。他心目中宋军的形象逐渐崩溃了。可是种彦崧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机智魄力都不如乃兄,平时正正经经地领军作战还可以,但在这乱糟糟的局面中便缺乏应变之才,只是空自担心,消极地守住迎春门。
当杨可世和郭药师的部下在燕京城内大肆烧掠的时候,另外一支军队正悄悄地掩近。他们没有逼近布置严密的迎春门,而是从另外一个方向逼近。宋军进城时只有七千人左右,由于大量地痞无赖的加入,一日之间宋军的人数已经超过一万,但新增加的全都是乌合之众,不但没什么战斗力可言,反而拖累了宋军的组织性。经过一个白天的抢掠,宋军掳掠到了大量的财富,他们的身子越来越沉重,而胜利的幻象则塞满了他们的大脑。夜幕垂下,北辽的皇宫还未攻破,一些本地豪强送来了美酒佳肴,燕京的征服者欣然接受。反正北辽皇宫也就几百人,想来掀不起什么风浪!
眼见许多部下饮酒醉倒,杨可世开始有些后悔了,但军心经过一个白天的折腾早已散掉,面对瘫痪的军队就是绝世名将根本就无计可施——何况他杨可世还算不上名将。
“我好像犯了个错误……”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但现在他只能盼望着天快点亮,以便度过这个疲弱的夜晚重新整军。而郭药师则希望刘延庆赶紧起兵呼应。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西南城门外忽然出现无数旗帜,宋军醉眼朦胧中以为刘延庆的援兵到了,但灯火亮起,才发现是契丹服饰。
“辽军?辽军!”
但见来者约有万骑,西南城门的兵将只望了一眼便逃光了。萧干带领兵马入城,一路宰杀过去,如屠病猪。白天归附的燕地军民如鸟兽散,纷纷带着钱财逃窜藏匿,那些宣誓效忠大宋的各坊豪强也忽然不见了,杨可世对燕京的控制权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之间宋军几千人马就变成燕京城十万军民中的小舟,既没有可靠的据点,也没有可信任的本地力量。辽人铁骑在市井中奔驰,杨可世勉强组织起人手抵抗,结果三战三败,退到迎春门后忠武军横出殿后,败势这才稍止。杨可世收拾人马,只得八百余人,马只剩下四百余匹。眼见燕京大势已不可为,而萧干既来则南方战况也不可知,无奈之下只好下令撤军。萧干收兵甲戮降俘,得首级四千余人,马五千四百匹,因怕城中有变所以没有穷追不舍,这才让杨可世郭药师等逃得性命。
杨可世等沿着来袭道路退回,到辽军驻防十里以外却见宋辽对峙的北阵灯火延绵百里,竟似满山遍野都是辽人军马。杨可世大骇,不敢逼近,邓肃道:“疑兵!这一定是疑兵!”
杨可世质问郭药师辽人到底还有多少兵马,郭药师讷讷道:“居庸关或有二三万人,平州张觉手下新近扩军后据说有五六万,若他们全来了便不好说了。”
杨可世怒道:“你先前又说他们不会来!”但杨可世和郭药师被萧干杀怕了,风声鹤唳之下却都不敢去探探这百里灯火的虚实,众将商议了一会决定绕过武清辽军据点退入塘沽围墙之内,再由塘沽折回沧州。
经过武清时被辽军驻军发现,双方厮杀起来,杨应麒闻讯后命徐文炸烂一段外城墙墙根出墙参战,将宋军接了进来,辽人忌惮汉部人马,追杀了一阵便放杨可世等进入外围城,随即把缺口堵上。
此时旭日早已高升,杨应麒在塘沽内城墙的墙上望见宋军余部惨败之景况,一颗心沉了下去,召邓肃来问明因果,呆了半晌,蓦地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从城墙的阶梯上滚了下来,头碰到石阶,就此昏迷。
第一四零章 扬帆济海(上)
“有没有兴趣陪我玩一个游戏么?”
“什么是游戏?”
“在这个游戏里,你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游戏,整个世界也不会围绕你的意志而转动,所以你会害怕死亡,害怕贫穷,害怕失败——因为你把一切都看得太认真了。”
“那这个游戏岂不是和真正的人生差不多了?”
“是啊……所以……所以……”
※※※
“七将军,七将军!”
杨应麒醒了过来,只见左右站着好几个人:一个医生,一个和尚,两个服侍他的下人,欧阳适也在,而最后一个人,赫然是陈正汇!
杨应麒见到他惊道:“你……你怎么来了!”
陈正汇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便听杨应麒叫道:“头疼,头疼。”
欧阳适摆了摆手道:“好了,老七刚醒,我们别烦他,先让他休息一下。”便领着众人出去了,只留下和尚助他宁神。
过了半日,杨应麒从朦朦胧胧中完全清醒过来,问那和尚:“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了。”
“两天?”杨应麒想起了那个怪梦,但随即跳起来道:“不好!燕云的战况不知如何了!”便把梦境都抛之脑后,命人唤邓肃来。
和尚出去后不久,一个人推门进来,不是邓肃,却是陈正汇,进门道:“七将军,邓志宏去雄州了,你找他可有什么事情么?”
杨应麒道:“雄州……我想找他问问这两天事情的变化。”
陈正汇道:“七将军若是要问这个,正汇或可代为回答。”
杨应麒皱了一下眉头道:“我还没问你怎么会来呢。还有,你来多久了?”
“两天了。”陈正汇道:“我这次来,本来是要和七将军商量一下大皇后的事情。到的时候,七将军刚好从城墙上摔下,我一问才知道燕云战况大坏,颇足忧怀。不过这两天城外的契丹守军没什么动作,想必还是很忌惮我们汉部的兵马。至于刘延庆那边,情况还不明朗。”
杨应麒又问:“杨可世他们呢?”
陈正汇道:“目前驻扎在外城,与种彦崧他们并营而立。”
塘沽城墙和契丹城墙之间本来是块用以缓冲的空地,但自杨应麒促使种彦崧出墙开拓以后,塘沽的人渐渐改口把这片地方称为外城。相对的,两道城墙的称呼也就变成外城墙和内城墙了。不过现在外城墙大部分还控制在契丹人手里,所以所谓的外城也不甚安全。
杨应麒又问了许多这两日发生的情况,终于顿足骂杨可世道:“愚蠢!愚蠢!”
陈正汇道:“杨氏虽鲁莽,但一将之失尚不足为根本之患。”
杨应麒沉吟道:“你是说……”
“兵!”陈正汇道:“此次燕京巷战我也早听说了,大宋军队才夺了城池便饮酒作乐,将官或无法管制,或干脆就与兵丁同流合污!这样的兵如何能用?将不好,可以换,若兵都不能用,这仗还怎么打?但兵之所以坏,问题却是出在大宋的政治上!大宋的心脑全是毒素,四肢如何不萎缩?”
杨应麒叹道:“不错,我虽知宋事难为,可也没想到会糜烂到如此地步!”
陈正汇道:“大宋军纪紊乱,上面是不正之横梁,下面是腐朽之地基,正所谓朽木不可雕,粪墙不可圬!七将军,我看燕云之事要另做打算了。”
杨应麒拍了一下手掌道:“不错!你马上帮我拟信,知会二哥让他调派辽口援军过来。”
陈正汇愕然道:“辽口援军?调辽口援军过来干什么?”
杨应麒道:“如今塘沽有徐文精兵千人,种彦崧部亦可用,再调辽口精兵三千人,有五千人足以与耶律大石正面一战!”
陈正汇惊道:“七将军,你要直接出兵介入燕云么?”
杨应麒道:“哼!眼下杨可世在这里,我们便打着‘杨’字旗号,却待我领兵去会会耶律大石和萧干一干!我们从西路起兵,让刘延庆从南路夹攻!刘延庆兵多,我们兵精,两面夹击,我就不信杀不败这耶律大石!”
陈正汇大惊道:“这怎么可以!七将军,你糊涂了!”
杨应麒瞪眼道:“我糊涂?你敢说我糊涂!”
陈正汇苦笑道:“自古政务之首突然自署为将帅领兵上阵,很少有好结果的。眼下形势未明,七将军你作这等唐突之事,恐怕……恐怕后果难测!”
杨应麒哼了一声道:“你刚才不是让我早作打算么?”
陈正汇道:“我虽然让七将军早作打算,但不是这个意思。”
杨应麒道:“那是什么意思?”
陈正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杨应麒挥手道:“就这样吧!赶紧拟书,我就不信打不赢耶律大石!”
陈正汇心中苦笑,暗道:“七将军在燕云的事情上太投入了,一时竟转不过弯来。但我那主意却不好出口,该如何说才好呢?”
杨应麒见他既不开口又不动,催着他办事,陈正汇正不知如何是好,便有鸽书密报传来。陈正汇打开一看,黯然道:“七将军,我们也不用争了。”
杨应麒奇道:“为什么?鸽书上说什么了?”
陈正汇叹道:“刘延庆败了,而且败得极惨。”
杨应麒怔道:“败了?怎么会……就算败,也不用败得这么快吧?鸽书!鸽书!给我看看!”接过来一看,但见鸽书上写着:“刘延庆大败,宋军陈尸百里,百万军粮俱为辽人所焚。”
杨应麒手一颤,鸽书跌落在地上,过了好久才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啊!天啊!”
陈正汇黯然道:“具体如何,还得等邓志宏回来才能知道详情。七将军,调遣援军的事情我看也不急,等弄清楚情况再说吧。”
杨应麒挥手掩面道:“出去!出去!我要静一静!”
陈正汇阖上了门,便听见门内杨应麒突然嚎叫起来,叫得让人胆战心惊。门外的下人、幕僚无不惊恐,目视陈正汇询问他是否要进去看看,陈正汇却摇了摇头,守在门外,直到杨应麒嚎声渐歇。
第一四零章 扬帆济海(下)
邓肃终于回来了,满脸尘土地回来了。这些天他不是没有机会洗去脸上的灰尘,而是根本没有心思。这个一向颇注重仪表的书生此时脸上竟长出了厚厚的胡渣,可见宋军此败对他影响之大!
这些天汉部落力收集各方面的谍报,再加上邓肃带来的信息,几方面综合终于把这次战争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耶律大石听说燕京被袭,在一段时间的惊惶后便镇定下来,命萧干带领主力急速回援,自己则留下驱使兵丁民夫布下一个长达数十里的灯火疑阵!本来跟郭药师约好举兵北进响应的刘延庆见到这等阵势竟然不敢动弹!白白失去了一举击垮耶律大石的良机!
偷袭燕京的宋军败北以后,耶律大石和萧干连夜分兵截断宋军粮道,擒获护粮将王渊,将他的亲兵留在帐中,夜里故意泄漏消息,大意云:杨可世已败,郭药师已降,金国汉部同意与北辽修好,如今数路大军齐至,平州援军在左,居庸关援军在右,以举火为号,耶律大石与萧干将以精兵冲击宋军主力,届时诸路并起,誓要将刘延庆二十万大军全歼于卢沟之南!跟着又卖了个破绽让王渊的亲兵逃出去向刘延庆报信!果然刘延庆由于上次被辽人打怕了,这次竟轻易地便信了这条消息,心中惊惧,第二日但见火起来,以为辽军大至,马上烧营焚粮而逃。契丹骑兵未到而宋军士卒自相践踏而死已是不可胜数!耶律大石和萧干趁机各领五千兵马纵横冲击,一日之间把大宋二十万大军的建制全部瓦解。从此宋人退居白沟之南,闻辽色变,童贯连听到马蹄声也睡不安稳!
邓肃愤然道:“我见到刘延庆时,他正准备退兵。我极言兵不可退!又言金国汉部之盟必然不逾,且耶律大石绝无全歼大宋北征军之兵力!但他竟全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一边说他一边指挥属下收拾东西!我还没说完他已经骑上马准备走了!他尚且如此,何况他手下的兵将?主帅令旗未动,那些首先得到消息的兵将便都先跑了!当时兵荒马乱,若不是有一位相熟的韩将军护送,我只怕也会失陷在乱军之中!”
杨应麒此刻没心思留意关于那位“韩将军”的细节,只是听着邓肃的叙述发呆。宋军此败对杨应麒和邓肃打击很大,欧阳适的心境却没受什么影响很正常,而陈正汇竟也出奇的平静。几位首领人物说完宋军败绩的事情以后,陈正汇便劝邓肃暂且宽怀,回住所先好好睡一觉再想办法应对眼前的时局。
邓肃临走前仰天叹道:“都成这样子了,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这便是天意?”
杨应麒听到天意二字脸色一黯,站起来也回去了。屋内只剩下两人时,欧阳适道:“此间之事,你看如何?”
陈正汇道:“七将军只是一时沉迷,过几天便好。这几天暂时由我主政,四将军主军,先把外城墙拿下来再说。”
欧阳适奇道:“辽人方胜,士气正旺,现在就去夺外城墙,怕会碰壁!”
陈正汇道:“不然!辽人方胜,胜的是宋人,徐文李成他们未必会受影响。而且如今北辽国势狭促,决可能两面作战!耶律大石他们能够大胜宋人,必然是在南路组织了大规模的兵力,眼下外城墙的辽军兵力多半反而不如平时强劲!所以如果我们现在反扑,多半能够成功!此战若胜,对提高我汉部在燕云、两河的威望将大有好处!”
欧阳适笑道:“有理!有理!”顿了顿道:“忽然之间,好像回到了我们在大流求合作的日子了。”
陈正汇闻言大笑。
当日陈正汇在杨应麒的默许下暂时接掌了塘沽政务,配合欧阳适准备夺取外城墙。杨可世等尚滞留于外城,听说汉部要以区区数千人反攻契丹无不惊疑交加。欧阳适一开始心里也没底,不但调集能登岸作战的部分水兵和种彦崧作为左右两翼,而且还让人组织工兵民兵准备随时增援。谁知道水兵和忠武军还没动,徐文八百军马一出外城墙便把北辽守军打得七零八落。原来辽人虚实果如陈正汇所料:北辽的国力兵力根本无法支持耶律大石两面作战,耶律大石为了集中兵力对付宋军把东路驻防的精锐也调空了!而为了维护对宋大胜的战果,辽人的精锐一时间也没能迅速地调回一直显得颇为老实的塘沽城外。耶律大石的这种布置与其说是冒险,不如说是无奈!
塘沽一战的全胜在燕云、两河地区产生极为奇妙的舆论效果:大宋二十万大军打不过契丹两万人马,而契丹数千人马在汉部八百众面前却不堪一击!这一仗的胜利不但让汉部扩大了塘沽的实际控制面积,而且让一部分在各方势力摇摆不定的人在内心的利益天平上又朝汉部这边倾斜。
邓肃在这次大胜之后精神为之一振,杨应麒低落的情绪却半点不受影响。陈正汇见他这样,问他为何不高兴,杨应麒淡淡道:“这种胜利,对维持我原先的战略规划一点意义都没有!”
陈正汇道:“七将军心中的战略规划,正汇不敢说完全明了。但见七将军如此烦恼,想必是那规划难以维系了。”
杨应麒叹道:“不错。很难,很难。”
陈正汇道:“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立身之志当如磐石不可转移,为政之道当如流水变化随势!如今局势如此,七将军若再拘泥于原先的方略,会不会太……”
杨应麒瞪了他一眼道:“你是要说我太迂腐?还是要说我太不识时务?”
“不敢!”陈正汇道:“只是该变化时,便当变化。”
杨应麒哼了一声道:“如何变化?”
陈正汇道:“鸡肋鸡肋!”
杨应麒怫然道:“你要我弃燕云么?”
陈正汇道:“是!”
杨应麒怒道:“你可知道弃燕云意味着什么?”
陈正汇道:“一城一地,不足萦怀。”
杨应麒冷笑道:“一城一地?别人关心的是眼前的胜败,我想到的却是十年内的大局!以眼前局势而言,确实只是一城一地,但若以十年之视野来看,今日弃燕云,明日便是弃大宋!陈正汇,你是要怂恿我弃大宋么?”
陈正汇脸色为之一黯,叹道:“世间若无汉部,则我陈正汇当与大宋同生死,虽知其不可而不敢变节。但世间已有汉部,则我辈有用之躯,何必为一失去天命人心之赵氏而赴其必败之难?”
杨应麒冷笑道:“赵家官人的荣辱祸福关我屁事!但燕云不取则中原难保!中原一旦沦陷,千万同胞陷身水火,你陈正汇也能视若无睹么?看着同胞的尸山血河,你的良心能安么?”
陈正汇沉吟道:“那七将军的意思是……”
杨应麒道:“我本来希望赵官人能暂时维持个十年八年,等我们在长城外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那时再来料理长城内的事情!可现在……”
陈正汇应声道:“可现在七将军的这想法,只怕已经很难行得通了!”
杨应麒长叹道:“不错。”
陈正汇又道:“自保保人自是上策,但上策不得行,只好取中策:先行自保,再窥时局!”
杨应麒道:“我不是没这么想过,但……但一来我忍不下这心,二来我怕二哥他们会有意见!”
陈正汇道:“当断不断,时机一过,我怕到时候我们便想自保也难了!而且汉部非二将军一人之物!辽南、流求、麻逸三地百万军民,岂能为二将军一人之高志而冒蹈水火入刀山之奇险!”
杨应麒道:“这不是二哥一人的高志,相反,应该说二哥是有此等志气者的代表!我怕的不是二哥不高兴,我怕的是汉部会分裂!”顿了顿又道:“这群人数量未必很多,但他们的执着乃是我汉部最大的财富!这等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精神一旦沦丧,那这个汉部还有多少值得我们留恋的地方?若是只以成败与利益论英雄,那我们就该推六哥来作我们的首领了!”
陈正汇道:“但汉部要走的路,也不能以二将军心中所思所想为主导!否则我们接下来的路,只怕便会很坎坷了。”
杨应麒沉吟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陈正汇道:“七将军,回津门吧。”
杨应麒一震道:“回去?现在?”
“不错!”陈正汇道:“回去!现在!如今北面之事亦有变化,需要七将军回去坐镇!”
杨应麒问:“那燕云呢?”
“燕云之事,只能顺其自然了。”陈正汇道:“不管怎么样,七将军都已经尽力了!这一点,汉部内外知情者均有目共睹。就是二将军来了,也不能说什么。”
杨应麒目视陈正汇,良久,良久,才道:“若杨朴来跟我说这番话,我不奇怪。但没想到会是你来说!”
陈正汇太息道:“正汇从楚州回来以后,心志便变得比朴之他们更为执着——这一点七将军难道还没发现么?如今我心中已视汉部为正统!大宋于我,正如商之于周人,秦之于汉人,隋之于唐人!彼是养我之父母,育我之故邦!然旧屋既坏,自当另起楼台!”
杨应麒冷笑道:“若在金国为官,你也说这等话么?”
陈正汇变色道:“七将军何必诬我为胡人!”
杨应麒淡淡道:“在宋人眼中,我们未必不是胡人。”
陈正汇正色道:“华夷之辨,要者有四,曰种,曰文,曰志,曰制!如今汉部部民以汉裔为主,以华统为宗,以大公为志,虽部内种族在数量上有主干支流之分,但无胡人迫汉、汉人迫胡之制——若这样也是胡人,陈正汇又何妨做个胡人!”
杨应麒听了这番话默默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一直以来我都很在乎宋人对我们的看法,现在看来,我反而不如你想得清楚。罢了罢了!燕云之事我们已无能为力,接下来便靠赵官人自己的了。我们把塘沽的事情料理一下,若无变故便回去吧。”
陈正汇道:“二将军那边……”
杨应麒道:“等燕云之事告一段落,我便促请大哥召开一次最大规模的元部民会议,让六哥、四哥都到辽口聚聚。大家的想法虽然有些出入,但几兄弟们聚在一起当面说清楚,或许能想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来。”
陈正汇见杨应麒精神恢复旧观,心中大慰,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他走了以后,杨应麒换上便衣,只带了两个心腹护卫来到海边散步。
其时月明星稀,海风抚面,杨应麒踩着海滩上的沙砾贝壳,心道:“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这夜景,若有机会,不知会是几时!”
他在海边一直待到天亮,直到塘沽的晨钟传来,唤醒了这座新兴港城的居民,也引起了杨应麒内心的共鸣。
旭日高升以后,塘沽港口开始有船只扬帆出海。面对变化莫测的大海,没有人知道这艘船的未来会怎么样!是满载着财富、荣誉与欢乐回来,还是被暴风雨打得四分五裂而沉没!
※※※
《燕云取弃》完,请关注第十卷《千钧一发》
千钧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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