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大野泽(二)


  曹操的确是败了……
  甚至连袁绍都没有想到,这场持续了近一年之久的濮阳大战,居然会是以这样离奇的结局。
  五月初,袁绍得到了消息,由于地理上的原因,支持曹操濮阳大战的粮草,主要来源于两个地方。一个是源自豫州,通过荥阳这个当初曹操和董俷定下的自由贸易地,输入兖州战场。这批粮草,是通过商贾运送,抵达长垣(今河南新乡长垣县),然后再分发到各关隘。
  另一个粮草的来源,则是通过青州,囤积在济阴郡的句阳(今山东菏泽东北)。
  袁绍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也是非常的犹豫。和曹操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很清楚曹操的为人。曹操喜欢劫人粮道,此前在青州战场上,袁绍就是在这个上面吃了一个老大的亏。
  一个喜欢劫人粮道的主儿,岂能会没有守备?
  不过,随军司马辛毗说:“我们之所以能打听到曹操的屯粮地,是因为他西路粮草是通过荥阳的商贾运送。我们设法买通了荥阳负责此事的商贾,所以得到了这个消息。据说,由于是商贾运输粮草,曹操在西路,也就是酸枣一带的防御并不是非常的严谨,如果能够……”
  聪明人永远不会说出结果,而是要留一线机会给主子发挥。
  似田丰那种刚正,不知道回转的家伙,才会不估计主子的感受,出谋划策时肆无忌惮。
  毫无疑问,辛毗是个聪明人。而袁绍也不是笨蛋,很快就明白了辛毗的意思,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佐治的意思是,绕道荥阳,偷袭长垣?”
  辛毗连忙插手躬身道:“主公果然高明,臣下还未说出口,主公业已成竹在胸。”
  很明显,这言语中有着阿谀的成分,但是袁绍还是非常开心,丝毫不去计较辛毗那夸张的动作。
  “主公,臣下已经打听清楚,句阳之屯粮处,直接供应着濮阳的曹军,所以防卫相对森严。但是长垣却不一样,据臣下所知,连句阳的粮草,也需要长垣的支持。自荥阳一路至长垣,守卫相对松懈。而且押运粮草的,多是荥阳商贾的护队,曹军对商队的盘查并不严密。”
  “甚好,甚好……佐治此计,端的高明!”
  袁绍满面春风,连连点头。历经一年的苦战,袁绍也有点不耐烦了。加之今年冀州旱情严重,储备之粮已经有些供应不上。最重要的是,袁绍为了这场大战,已经被董俷掏空了家底。
  如果不能在冬季来临之前结束濮阳大战的话,袁绍也只能退兵。
  辛毗的这一计,确实是雪中送炭。袁绍当下命大将韩琼为主将,辛毗为军司马,借道河内,转入荥阳。至于董俷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要尽快结束战争。
  好在,董俷并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
  当袁绍的使者抵达长安时,陈宫说:“借道并不难,只是凉王千岁听说袁公麾下有一田丰,多次当众辱骂凉王千岁。千岁对此非常不开心,若非看在与袁公的交情上,早就打到邺城……如今袁公要借道,就把那田元皓给我们交出来,死活任由我们处置,否则此事……免谈。”
  使者在回禀袁绍的时候,说是并未见到董俷。
  但看那承明殿诸人咬牙切齿的样子,想必是把那田丰恨到了骨子里,故而才会有此请求。
  袁绍本就不待见田丰,只是害怕一个擅杀幕僚的罪名。
  如今董俷既然想接过这烫手的山芋,袁绍自然也不会反对。不过他要求,董俷放回袁尚。
  对此,董俷没有意见。
  六月初,袁绍抽调出三千大戟士,由韩琼辛毗率领,自延津转道抵达荥阳。
  而后又混入早已经买通了的徐州商贾,押送粮草悄然抵达长垣,于深夜偷袭,火焚长垣。
  长垣数十万石的粮草,被焚毁一空。
  西路曹军首先乱了起来,袁军趁势复夺白马,占领了酸枣,兵锋直指陈留。
  曹军西路军主帅鲁肃,不得已退守陈留。而西路军一败,濮阳紧跟着就抵挡不住袁绍军自侧翼发起的攻击。在坚持了十余日后,撤出濮阳,一路丢盔弃甲,粮草辎重无数,退守巨野。
  而东路军主帅夏侯惇程昱,在濮阳失守之后,也抵挡不住袁军的攻击。
  坚持了数日后,大军溃败,从东郡的苍亭,一路直退到了东平国,以须昌(今山东东平市的东平湖,亦即梁山)为屏障,总算是稳住了阵脚,坚守不出,再一次和袁军形成胶着。
  这一战,袁绍俘虏曹军近五万人马,缴获物资无数。
  濮阳一败,曹操依为屏障的大河天堑已不复存在。袁绍乘胜追击,大军直扑巨野,和曹操在此对峙。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
  位于长安的秋试大考,也即将到来。
  这一天,正是刘辨长子同满两岁的好日子。
  刘辨在未央宫中摆下了酒宴,宴请长安大小官员。董俷,自然也在邀请之列,位于首席。
  刘辨,已过了而立之年。
  虽贵为一朝天子,但是却丝毫没有奢华之气。登基两年后,也就是泰平三年初,方立皇后。
  这位皇后的出身,倒也不甚高贵。
  贵在温良娴熟,很有气质。不过,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命并不是太好。在泰平三年末生下一子之后,就撒手人寰。但不管怎么说,皇后总算是给刘辩留下了骨血,名叫做刘同。
  刘辩才过了两年正常人的生活,就遭逢这种变故。
  整个人变得更加消极,终日不理朝政,在柏梁台中参佛念经,基本上是不再抛头露面。董俷每隔十几天,就会入宫陪刘辩说说话,在这个时候,刘辩会露出些笑脸。除此之外,也只有见到儿子刘同,他会开心一点,大多数时候,都是如老僧入定,古井不波,甚至不怎么说话。
  刘同两岁,刘辨虽不想操办,奈何臣工不答应。
  于是,酒宴从正午一直到入夜后方才结束。董俷在酒宴中很开心,开怀畅饮,以至于在酒宴结束的时候,已有了些醉意。
  出皇城,董俷扳鞍上马,往家中走……
  夜风徐徐,一阵酒劲儿涌上头来,董俷变得神智有些昏沉。
  由于是在长安,董俷并没有带太多的随从。除了百余个亲卫之外,就没有旁人。现如今,长安的官员们,已不再乘坐马车之类的工具,而是换上了一种新型的事物,也就是八抬大轿。
  这轿子,还是当年董俷退入南山时,鼓捣出来的玩意儿。
  在长安的局势稳定后,不少人开始喜欢上了这种代步的工具。而且,这轿子也分了三六九等。
  比如刘辩,贵为天子,抬轿的人共有一百零八人,名为皇辇。
  宗室和王室,由六十四人抬轿,名为王辇;三公九卿,乘三十二抬轿;余者是以此类推。
  按照董俷的官位,当用王辇。可董俷骑马习惯了,坐轿总觉得不舒服,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以骑马为主。这一天,夜风轻柔,长安城中,弥漫着一种香樟木的味道,感觉很舒服。
  董俷马上摇摇晃晃,看上去有点坐不太稳。
  而护卫的亲军,也多是放松了警惕。毕竟这长安城,是董俷的地盘,不太可能发生事情。
  可就在拐过昭明坊大街的时候,董俷胯下的坐骑突然间一阵焦躁不安。
  紧跟着,从街道两旁的屋顶上窜起十余道寒光,有人厉声喝道:“董贼,今日要你为我父偿命!”
  剑光凛冽,寒气逼人。
  十几个黑衣刺客扑出来,其中一人更朝着董俷就冲了过去。
  这些刺客似乎是经过一番训练。十个人挡住了保护董俷的亲随去路,剩下有三人,显然是刺杀董俷的主力。若在平时,莫说十个刺客,就算是二十个,一百个,未必能奈何得了董俷。
  可偏偏今日,董俷已经醉的昏昏沉沉。
  而且在长安城里,他又怎么能想到,会有人敢行刺他?
  那三个刺客的身手,极为高明,招数也是非常的狠辣,径直朝着董俷的胸口就刺了过去。
  好在,董俷是醉了,可这胯下的战马,却极有灵性。
  希聿聿一声长嘶,把猝不及防的董俷一下子掀翻在了马下。剑光一掠,那战马惨嘶一声,倒在血泊中。而董俷更是蓬的摔在了冰凉的地上,虽然这一摔,让他的酒意消退了一些,可是那头昏脑胀的感觉,仍让他无法做出正常的反应。
  一个刺客,手持短矛,呼的刺向了董俷。
  董俷顺势抓住了短矛,大吼一声,将那人甩开。顺手叮当两声,架开了另外两个刺客的利剑。
  可就在这时候,那个被甩开的刺客突然间翻身窜起,从后面一把抱住了董俷。
  “快些动手,莫要管我!”
  两名刺客提剑刺击,远处那些董俷的亲卫,也清醒过来,呼喊着想要过来营救董俷。但是在那十名刺客的拼死拦截下,一时间竟无法通过。有十数人更身受重伤,倒在了血泊之中。
  董俷发出了一声咆哮,刺客的利剑,没入了前胸,鲜血喷溅。
  那抱住他的刺客,被董俷一个旋身摔飞了出去,踉跄两步,董俷刚要反击,两柄利剑再次穿透了身子。
  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衫……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持续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城卫军急匆匆的赶来,一见董俷倒在血泊中,顿时慌了神!这要是董俷死了,只怕是整个城卫军都要遭殃。于是,在一场激战之下,刺客被尽数捉拿,而董俷则被亲随急急忙忙送回了凉王府中,整个长安一下子沸腾了!
  兰池将军赵云在接到通知后,调集兰池驻军,迅速接替了长安卫军的防务,把长安封锁的密不透风。
  董冀得到通知的时候,正在卫将军府和吕欣一起作画。
  听到老爹被刺的消息之后,也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府中……高顺更把卫将军府的家将调拨给了董冀,沿途是一路护送。
  董冀回到凉王府的时候,就看见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据说,连刘辩都得到了通知,派杨谦来查看探寻。各方的官员,围聚府外,紧急从兰池调来的军队,足有四五千人守护在凉王府的周围。看到董冀回来,从府中跑出来一个大汉,带着哭腔道:“大公子,大公子……千岁他……”
  “吾彦,住嘴!”
  董冀一声厉喝,“父王勇冠三军,乃天下第一武将。区区蠢贼,怎能伤的了我父王的性命?”
  说完,用阴冷的目光一扫府门外的人。
  “诸位大人,看起来有人似乎想在秋试大考之前,做些文章啊……父王不会有事,请大人们先回府吧。元直,立刻派人前往杜邮堡,调督察院入长安。通知廷尉,就说此事从现在开始,由督察院接手。所有刺客,一律移交督察院……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妄议。”
  “喏!”
  董冀口中的元直,可不是徐庶。
  这个元直,是周不疑。说来也巧,周不疑的字,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被周朝定了下来。
  也叫做元直。
  就如同诸葛亮表字孔明,胡昭也叫孔明。
  当时董俷知道后,还戏称道:“没想到,我麾下会有两个元直!”
  长安廷尉,如今是由刘先担当。也是董家一系的人马,又是周不疑的舅舅,由周不疑出面,自然是最稳妥。
  周不疑领命而去,董冀大步走进了凉王府中,那壮汉吾彦,紧紧跟随。
  吾彦,命士则,是扬州吴郡人。祖上三代,是顾家堡的农户。当年顾家堡遭逢大难,除了战死于顾家堡内的人之外,许多属于顾家堡的农户,也逃离了顾家堡,吾彦一家也在其中。
  吾彦当时年纪很小,在父母的带领下,逃到了荆南。
  父亲在吾彦十岁的时候病故,母亲含辛茹苦的把吾彦抚养成人,但在吾彦十六岁时,遭遇一场大病。
  吾彦一家,当时居住在酉阳。
  母亲病重,吾彦虽是个孝子,可奈何家境贫困。只好在街上卖身,祈求换来的金钱能救母亲的性命。当时周宾正好奉命前往壶头山,见十六岁的吾彦身高七尺有余,膀大腰圆,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顿时心生喜爱。就出钱为吾彦治疗母亲的病症,又带着吾彦,前去壶头山。
  十六岁的吾彦,天生神力。
  而且长的很好看,眉清目秀,齿白唇红。
  能徒手生裂虎豹,被沙摩柯看重,留在了壶头山上。曾在洈山谷,随胡昭伏击李严,更格杀李严在洈山谷之中。后来胡昭听说吾彦是顾家堡人,就让他带着书信,推荐他去了长安。
  似董俷沙摩柯这种人,对于武将有着本能的喜好。
  吾彦虽然没有系统的练过武艺,但是天分极为出色。加上他那身天生的古怪力气,得董俷看重。
  不过,董俷没有把吾彦留在身边,而是让他跟随了董冀。
  这吾彦不是马上将,但在步下,甚至能和典韦打个不分胜负。以至于典韦赞叹道:“我十八岁的时候,却是敌不过今日的士则。倘若再过几年,士则之勇,怕是不会逊色于我家虎儿。”
  这称赞,可是非常的高。
  董冀带着吾彦走进了府中,大门紧闭之后,扭头问道:“士则,我父王……”
  “大公子,主母在后院,等你前去。”
  董冀一怔,点点头道:“一会儿你去找媛容大叔,抽调府中技击士,三步一岗,小心的守护。”
  “小将明白!”
  吾彦是个聪明人,如何能不明白董冀的意思?
  董冀急匆匆的赶到了后院,就见门口董铁扶剑而立,见到董冀过来,忙上前行礼,“大公子……”
  “父王如何了?”
  “大公子进去,就知道了!”
  董冀推开房门,虽然已经有了些准备,可还是微微一怔。
  这房间里,坐了不少的人。除了蔡琰董绿,黄月英任红昌蔡节之外,尚有济慈马真,和承明殿的几个大臣。董俷端坐在榻上,满身的鲜血。但是脸上却看不出任何问题,和众人谈笑风生。
  “父王,您这是……”
  董俷哈哈大笑,“伯威,是不是被吓了一跳?”
  董冀长出了一口气,“父王,你可吓死孩儿了……好端端的,怎么……母亲,你们怎么也……”
  蔡琰恶狠狠的瞪着董俷,咬牙切齿道:“此事和我们却没有关系,是你那老爹一手策划出来的好戏。伯威,你是不知道,刚才他满身血淋淋的被抬回来的时候,可把我们给吓坏了……这不,连中行也让我从太医院里给抓了过来。可没想到……你看他,哪有半点受伤的模样?”
  董冀哭笑不得,“父王,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我回来的时候,两位婶婶也都被吓得厉害。”
  董俷笑道:“若不如此,又如何能瞒得了曹操刘备等人?”
  “父王,您这是……”
  蔡节坐在董俷的身边,“爹爹,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三娘和小妈都有了身孕,若是被吓着了,岂不是会动了胎气?”
  “嘿嘿,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董俷从榻上下地,对董冀说:“你立刻把那些刺客,还有今日随行的百名亲卫,秘密送往雒阳。还有,让老麴的背嵬军和孟坦领巨魔士改装押送,至雒阳等候我的命令。几位夫人,今日之事还请见谅,不过在我没有揭开谜底之前,还请代为掩护,对外只说,我重伤不见客。”
  蔡节轻声道:“爹爹,您……”
  “我欲亲领兵马,督战京兆。”
  “啊?”
  蔡琰闻听,吃了一惊,“夫君,怎么你又要……”
  董俷看了看屋中的众人,一声长叹,“此战自泰平二年就已开始谋划。若进行的顺利,当是我在中原,最后一战。曹操、刘备、孙策……都是枭雄,若我不能参与此战,一生都无法快活。更何况,为孟德送行,若我不参与,他岂不是难过吗?此战,公台梁习,马良黄荣,都将随我出征。
  长安之事,还请夫人们多多帮衬……伯威,凡事要多与别人商量,务必要保证秋试大考,按时安全的进行。”
  董冀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
  当董俷这句话说出口的一刹那,他明显的感觉到,顾雍等人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太对劲儿了。
  虽然说,董俷视他做继承人,在府中已获得通过。
  乃至在整个长安,也被大多数人所认可。但是董俷却从未正面的说过此事,一切也只是猜测。
  如今,董俷依然没有清楚明白的说出来。
  但是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语说的这个份上,应该说是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了!
  董冀插手行礼,“父王放心,孩儿一定会配合几位大人,保证秋试大考,能顺利的进行。”
  “如此甚好!”
  董俷说罢,看着顾雍几人,沉声道:“十年辛苦,今朝将获得丰收。然则越是如此,也就越需谨慎小心。师兄,几位大人,明日一早,我将秘密离开长安,一切就托付于诸位大人了。”
  顾雍等人也站起来,躬身施礼。
  “千岁请放宽心,我等定会安排妥当,绝不辜负千岁的厚望。”
  董俷笑了起来……
  他推开了房门,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守卫的董铁,沉默半晌之后,长叹道:“媛容,该收网了!”
  董铁也一笑,“小人等这一日,业已足足三年。”


第四七零章 大野泽(三)
  巨野,因大野泽而得名。
  所谓的大野泽,是位于河水下游的一个巨大湖泊,也有人把这里称之为巨野泽。
  这里,曾经是远古时,鲁西南的兖州,更是当时生活在齐鲁大地上,鲁民们的活动中心。
  在巨野,东北望,可以看到巍峨泰山。古济水从旁流过,因河水带来的泥沙淤积,而形成了今日的广袤平原。古时,鲁人西出群山,见到这里有连绵的平原,于是把这里称作大野。
  而巨野,就是大野的入口。
  春秋时期,巨野曾经是西狩获麟之地。前汉大将彭越,也出生在这里。
  曹操濮阳大败,可看上去却没有半点的忧虑。相反,在抵达巨野之后,他带着许褚曹彭,颇有兴致的观赏了巨野的风光……蚩尤墓,麒麟台,还有战国时齐鲁会盟台和金山秦王洞,都让曹操流连忘返。更让曹操着迷的,是这里临近圣人之故土,处处林立着名士的文碑。
  曹操不着急,反倒是许褚曹彭感到了莫名的惶恐。
  其中又以许褚跟随曹操的时间最久,也深得曹操的信赖,故而大着胆子问道:“丞相,何故有此雅兴?”
  曹操嘿嘿一笑,“无他,苦中作乐耳!”
  苦中作乐?
  怎么看曹操的模样,都不像是苦中作乐。但许褚也不得不承认,由于曹操的这番作为,使得巨野原本恐慌的气氛,得到了不小的缓解。也许……丞相这‘苦中作乐’的目的,就在于此吧。
  “仲康,袁绍如今到了何处?”
  曹操在战国会盟台下,看完了一个石碑上的碑文后,突然背着身子,询问起了许褚。
  许褚一怔,“袁绍三路兵马,如今正在向济阴郡汇合。其西路军的兵锋,被子敬所阻挡,东路军也被仲德和元让拦住。所以,袁绍的兵马开始由两翼向中央汇聚,如今已抵达成阳廪丘一线……丞相,袁绍如今兵锋盛极,我前些日子听公达说,军中不少将领的心思,很浮动。”
  曹操一笑,“患难时,方见真情!”
  突然扭头看着许褚和曹彭,“你二人又如何?是否也和那些人一样,心思有一点浮动了呢?”
  这一句话,令许褚曹彭满面通红。
  “丞相怎可如此说我?若丞相不信,末将愿挖出心肺来,向丞相证明……”
  “仲康,何故如此激动?”曹操连忙握住了许褚和曹彭二人的手,“不过一戏言尔,若连你二人都不信,这天底下,怕是再也没有我曹某人能够相信的人了。你二人之心,我深知之。”
  若不是曹操的手脚麻利,许褚和曹彭说不定就已经剖心以明志了。
  曹操用手杖,在地上画了一副弓的形状,轻声道:“仲康开弓满月之后,又会是什么结果?”
  许褚一怔,眼睛顿时亮了。
  “弓拉的越满,力量也就越大……只是丞相,我担心这张弓拉的太满了,会不会断了呢?”
  曹操抚掌大笑,“仲康能深思,是乃我之幸事。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中。不过……”
  说到这里,曹操的脸色骤然一沉,轻声道:“袁绍,不足为虑。我现在所担心的,有两件事。”
  “丞相明言。”
  “一是那许昌,子孝有时过于刚愎,我总担心他不是关羽的对手。此次刘备调集重兵,显然是对许昌志在必得。可我现在偏偏抽不出手来……若许昌有失,兖州胜也就等同于失败。”
  “何不请妙才接掌?”
  曹操苦笑,“我何尝不希望妙才督战?只是一来,子孝心里会有疙瘩,弄个不好还会自刎明志。他的性子我太清楚了,受不得屈辱的人。此前吕布之事,已经让他感觉到非常的难堪……再说了,妙才镇守新郑,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又怎么敢轻易的让妙才和子孝换防?”
  “新郑?”
  曹彭愣着脑袋道:“为何要守新郑?有什么可担心?”
  曹操说:“你们难道不觉得,自雒阳大战结束后,董俷这近五年的时间里,表现的太平静了吗?”
  “平静,不好吗?”
  曹操说:“若在以前,他平静倒是好事。可是现在……董俷越平静,我就越觉得不能放心。那鄙夫看上去粗鲁不堪,但实际上却是生了一颗玲珑心。他这家伙,不出手则已,出手必定是全力一击。仔细回想,鄙夫从出兵西域,占据关中开始,哪一次不是行闪电般雷霆一击?
  他若是有些小动作,说不准还没事。可是往往就是在我们都忽视了他的时候,他猛然出击。
  攻占关中如是,塞外一战如是,夺取汉中如是,包括在西川、在荆南,也都是这般。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若只论用兵,鄙夫不在我之下。你们想想,那家伙可是个吃亏的主儿?他在荆南的水师大败,锦帆营几乎全军覆没,却偏偏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是他没这个能力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有这个能力。他这么一动不动,反而让我感到不安……只怕,鄙夫又想要出花招了。”
  许褚和曹彭听完这番话,也陷入了沉思。
  “仲康,你立刻动身,前往陈留。告诉子敬,就说让他多留意京兆的关中军,一有异动,立刻抢先占领荥阳。”
  曹操越想,越觉得心中不甚安宁。
  许褚听令之后,立刻躬身领命,转身跨上马,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的离去。
  曹操也没什么心情再观赏了,带着曹彭返回了巨野。巨野,正好是在济阴郡和山阳郡的交汇地。
  如今已汇聚了十余万兵马,同时山阳太守满宠,也在源源不断的为曹操输送兵力。
  曹操在府衙中,屁股还没坐稳,就见荀攸行色匆匆的跑了进来。一见曹操,荀攸就大声道:“丞相,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公达,何事惊慌?”
  “董俷,董俷他……遇刺了!”
  这本来是一个大好的消息,可不管是说这话的人,还是听这话的人,脸色都变得惨白如纸。
  曹彭在一旁不免感到奇怪。
  董俷遇刺了?
  这不是好消息,怎么丞相和荀军师,都是这样的表情?
  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看着曹荀二人,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
  曹操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手不由自主的连连抖动,片刻后问道:“是何人?在何时?”
  “是谁下的手,还不知道。据细作回报,大概有六天之前。长安如今已经是乱成一片,风声鹤唳。”
  曹操倒吸一口凉气!
  “袁绍兵马已经聚集的如何了?”
  “与昨日,大将高览已经和袁绍汇合。只是其西路军,至今尚未抵达……据说,在两日前,董俷大将文聘,突然自河内出兵,占领了延津……韩琼辛毗二人被文聘牵制,未能行动。”
  “河内出兵了?”
  “正是!”
  曹操听了这话,反而有些糊涂了。
  就如他说过的那样,不怕董俷行动,就怕董俷不动。可现在董俷动了,他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公达……我们不能再等了!”
  “臣下也如此认为。”
  曹操沉吟片刻,突然一咬牙,站起身来,“立刻传令子和,命他在后日子时,发起攻击!”
  ……
  与曹操的反应不一样,袁绍在得知董俷遇刺的消息后,呆坐在大椅上半晌,突然间仰天大笑。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袁绍站起来,挥拳大声说道:“如今兖州即将落入我手,曹贼眼看着就要灭亡。没想到,没想到……嘿嘿,董俷这一死,关中一定会大乱。待我收拾了曹操,再挥军攻打关中,天下可得,天下可得啊……”
  高览审配在听闻此消息后,却未曾露出笑容。
  只是问那细作:“可知道,是何人下的手?”
  细作说:“尚未知晓……长安现在很乱,整座城市,全都被兰池大营和董家长子所控的督察院所控制。不过听说,董家长子和兰池将军赵云之间,好像不是很愉快。二人发生了两次小冲突,但很快就被承明殿司空顾雍给压制了下去。至于刺客的来历,目前还没有消息。”
  “主公……”
  袁绍摆手,“二位莫要担心。以关中如今的声势,用不着行此诡计。以我之见,定然是刘备那边的行动。正南,你若是不放心,可派人前往徐州询问。刘备那厮,想必正在得意呢!”
  审配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高览想了想,“主公,董俷虽然被刺,但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最好让朱灵提高警惕,命牵招留心幽州并州的关中军动向……若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们越是要小心。另外,辛毗二人来信说,董俷出兵占居了延津,我们也不能不防备。应该命辛韩二将,尽快和我们汇合。”
  说完,高览又补充了一句:“兖州之战,当尽快结束!”
  袁绍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河内有异动,也不能不多加小心。这样吧,让高干带三千人马前往酸枣。韩琼领大戟士,在封丘(今河南新乡封丘县)牵制住鲁肃的兵马……恩,三日之后,大军向巨野发动猛攻。战事一经展开,所属各部,不得以任何借口推脱。
  三军齐动,定要把曹阿瞒的主力,消灭在巨野。”
  高览想了想,觉得袁绍这计策,也算是不错。当下和审配插手领命而去,只留下袁绍一人,在大帐中冷笑不停。
  这一次看你曹阿瞒,还能不死?
  就这样,袁曹两军以大野泽为中心,拉开了阵势。一方是要赶尽杀绝,一方是要做殊死抵抗。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两日过去。
  高干和韩琼已经换防成功,而辛毗则奉命,坐镇于濮阳,守卫袁绍的后方。
  夜,无声的将临。
  秋蝉在草丛中鸣叫着,给寂静的夜色,增添些许生气。
  袁绍布置完了人马之后,回到军帐中,和衣而卧,躺在行军榻上,思索着即将到来的大战。
  已经过了子时,大帐之外的蝉鸣声越来越响。
  远处荷塘里,青蛙发出连片的叫声,吵得让人无法入睡。
  袁绍被那蝉鸣蛙叫吵得是头昏脑胀。忍不住从榻上起来,大步走出了军帐,“蝉蛙因何吵闹?”
  担任袁绍亲卫大将的眭元进,急匆匆的跑来。
  “主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晚上这蝉虫和青蛙,叫的特别厉害。小将已命人查探……”
  “速速查明,这该死的东西,搅得人无法难以安生。”
  眭元进刚要回答,却突然间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由远而近的传来。刚开始,声音还不甚清晰,可渐渐的,就听见轰隆隆,好像万马奔腾的声响。
  袁绍也听见了,脸色一变,“出了什么事?”
  “主公,主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一名亲兵飞马来到了袁绍跟前,翻身下马道:“河水,河水决堤了,正在朝这边涌来!”
  袁绍停了这话,先是一愣,旋即厉声喝道:“尔敢胡说八道,河水,河水怎么会在此时决堤?”
  “不知道,不知道……”
  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清晰。
  眭元进脸色大变,一脚踹开了那亲兵,大声喊道:“主公,快快上马,往高处走,往高处走!”
  袁绍这时候已经懵了,连忙翻身上马。
  眭元进顺势从另一亲兵手中抢过一匹战马,一手拉着袁绍的马缰绳,迅速的朝着营外山岗上奔去。
  月光如水,格外的温柔。
  当袁绍和眭元进登上山岗的时候,整个袁军大营已经乱成了一片。站在高处,向远方眺望。
  只见从西北方向,一条白线翻涌而来。
  水声轰鸣,巨浪排空。
  眨眼的光景,自无数座营寨就被那汹涌的洪水所吞噬。
  惨叫声,哀鸣声,在苍穹中回荡。袁军士卒拼命的向各高地上涌去,一座座土丘,很快就挤满了人。袁绍所在的山岗上也是如此,眭元进领着士兵,把袁绍牢牢的守护住,不断的厉声喊喝。
  但是,用处并不大。
  袁军已经彻底的乱了,那里还顾得上谁是主公,谁是小卒?
  洪水汹涌的冲过来,撞击在山腰上,激起了冲天的水雾。水,很快的就漫过了袁绍的鞋面。
  直到此时,袁绍仍没有弄明白。
  原本好好的局面,怎么一下子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河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间的决堤?
  不过有一件事他清楚,那就是:几十万大军,完了!


庚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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