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马匹话可不能当真


  赵氏士兵随身的匕首非常有特色。
  如今赵氏士兵佩戴的个人器械越来越专业化,比如商匕这种作为餐刀与勺子的存在,现在已经逐渐的功能分离——专业的汤勺已经出现了,而匕首则变得完全用来切割的工具,刀刃的一侧还专门配有锯齿一样的不规则齿痕,使得切割食品更加方便。
  那位赵兵手头的匕首活像女人的眉毛,细长而弯曲,因此有士兵戏称它为“解腕眉间刀”。
  说它是“解腕”,是因为匕首刃部只有十几厘米长,整体形象像一枚蟒蛇的蛇牙,尖齿锋利。它只比手腕略长,因而得名。
  这柄刀是钢刃,细长的刀刃宽度约四五厘米,像女人峨眉一样呈现自然弯曲。刀柄则常常铸造成蛇体,或者牛尾、马尾造型,柄部还经常带有鱼鳞纹、或者马尾牛尾编成的防滑把。整柄刀放到桌子上,像一位女人娇媚地皱起眉毛,所以又称之为“眉间刀”。
  这种刀确实锋利,刀刃侧方的鱼鳞齿让它切割起肉类来,显得非常轻快,常常一划而过,如同切纸。平常这柄刀当作士兵的餐刀使用,配合勺子就成了士兵的就餐工具,而它的刀尖因为像蛇牙一样锋利,又具备了某些叉子的作用,士兵们最喜欢用刀尖扎起小块食物,大胆地送入嘴中,然后欣赏别人惊奇的目光。
  几个来帮忙的士兵,原先的职业肯定是屠夫。家中经常杀牛杀猪,所以对牛的关节部位非常熟悉,仅仅凭借一柄短短的眉间刀,完成了林虎没能完成的工作:肢解牛的身体。
  一眨眼工夫,牛皮被完整无缺的剥了下来,牛骨则从每一个关节部位卸开……这两人的动作很有点庖丁解牛的韵味,充满了艺术美感,但卫献公却不会欣赏,他站在旁边直打哆嗦。
  当士兵开始给牛剥皮的时候,卫献公只觉得一阵阵皮痒,皮肤上面仿佛一千只虫子爬过,哪里都痒,恨不能抓挠几下;当士兵开始拆骨的时候,卫献公只觉得身上每根骨头都疼痛,士兵切下牛蹄,卫献公觉得自己的脚腕不能动了;当时并开始肢解牛脖,卫献公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肯定是嗓子出了问题。
  倒是北宫陀看到这两个士兵的动作,发出一阵阵赞赏:“我曾听说过庖丁解牛的典故,过去以为那是别人随口胡说,如今见了这两人的手法,我才相信,原来这世上真有‘举重若轻’,有这样用一柄小刀分割牛身的专家。”
  正说着,丛林中吹响了号角,号角声随即此起彼伏——这号角不是为了驱赶野兽而吹响,围猎的时候,吹响号角惊散兽群,常常意味着当天的狩猎活动结束了,此时,无论处在阴阳阵何处的猎手,听到号角都要放下弓箭,听任野兽逃生。
  士兵的解剖动作仿佛一场大戏,看得人入迷了,时光因此悄然而过,眨眼就是太阳西垂。
  天色渐晚,大约再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太阳将要坠入地平线下。秋末的太阳,余晖时间比较短,一旦太阳落山,很快就会天黑,所以随着号角声响起,狩猎的人都在收拾行装,盘点自己的猎物,准备回营安歇。
  正在整理猎物的士兵也停下了动作,他们将牛皮仆放在一辆完好的战车上,然后将分离的牛骨以及切割的牛肉,分门别类地整齐码放在牛皮上,而后拿来白布将猎物连皮带肉带骨,一块包裹起来。一个包裹就是一个猎获物,战车上摆满各类血色淋漓的包裹。赵武一边随口应付着北宫陀的马屁,一边背起手来,向林子外走去,他边走边说:“你刚才说到‘庖丁解牛’,说到‘举重若轻’,我还听说一个谚语,叫做‘华而不实’,你听说过吗?”
  “华而不实”,这句成语来自晏婴,齐景公曾对晏子说:“东海里边,有条河里流淌着古铜色水流。在这红色水域里有棵枣树,它只开花,不结果,这什么原因?”
  晏子回答说:“从前,秦缪公乘龙船(龙意为巨大,此处龙舟是巨型船的意思)巡视天下,用黄布包裹着蒸枣作为旅行食品。龙舟泛游到东海,秦缪公抛弃裹枣的黄布,使那黄布染红了海水,而海水印染了黄布与红枣的颜色,所以哪里的海水呈现古铜色。
  秦缪公丢弃的枣子后来长成了树,那就是你看到的那棵枣树,但因枣被蒸过,所以种植后只开花,不结果。”
  景公不满意地抱怨说:“我装着问,你为什么对我胡诌?其实,从来没有海水呈现古铜色,红色的水域里从来不生长枣树——我是胡诌的!”
  晏子说:“我听说,对于假装提问的人,也可以虚假地回答他。”
  “华而不实”这句成语说的就是齐景公与晏婴这场答问。齐景公描绘的场景很华丽,所用的修饰词,词藻缤纷……但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华而不实”。
  赵武突然提到“华而不实”,其实是嘲讽北宫陀马屁拍得过狠,让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北宫陀马上反驳:“接下来,武子是不是要做‘晏子之笑’?”
  传闻齐景公到黄河边旅游,向北登临高山,眺望滔滔的河水,突然哭道:“人生怎么像奔腾咆哮的流水,从不停息的奔流,毫不留恋的离开这美好的山河而死去呢!”
  据说,齐景公的宠臣艾孔、梁丘据在旁边听了,马上陪着齐景公哭泣起来了。晏子却在一旁发笑。齐景公怒了,问晏婴为何发笑。
  晏子回答:“如果使贤能的国君,长久地据守齐国,那么,太公、桓公将长久地据有齐国君位了;如果让勇猛的国君,长久地占有齐国,那么庄公、灵公将要长时间地享有齐国君位了!那么,您怎能得到国君的宝座而立身于世呢?
  而您如今坐在国君的宝座上,偏偏独自因此事流泪伤情,这是不符合仁义道德的(指齐景公占据君位后只想永远,不考虑替下一代经营)——咦,就在刚才,不仁道的国君我看到一个,谄谀的近臣我见到两个,这是我私自发笑的原因啊!”
  北宫陀说这话的时候毫不羞愧。反正春秋时代的小报记者鲁国人并不在场,我就是拍了你马屁了,又能怎样?你觉得我像齐景公的宠臣艾孔、梁丘据一样;或者像现代的那位倪大姐一样——从不给领导添乱,领导说啥都是真的,哪怕领导说一加一等于三,咱听后也赞颂领导“伟光正”,所以领导总觉得我最“代表”……
  你觉得我谄媚,那么好吧,像晏子一样来嘲笑我吧。只要你嘲笑之余,不再企图肢解卫国,我忍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北宫陀身为国家左相,他都低声下气到了这份上,赵武也不好意思继续讥讽嘲笑,他反而有点羞愧,觉得自己当面撕破人脸,行为太不贵族。于是他连忙转移话题,问:“卫国今年的粮食够吃吗?”
  北宫陀直起腰来,长长的松了口气,终于谈到国事了。瞬间,北宫陀恢复了政治家的表情,严肃而恭敬的回答:“元帅爱护我们卫国啊,竟然亲自询问卫国的粮食状况——说实话,卫国今年粮食不够吃,如果元帅今年继续要求我卫国参加对外战争,恐怕我卫国要饿死人了。”
  赵武点点头:“那么,攻击代国无需卫国出兵。今年我已经减免了卫国的征税,想必卫国会因为减轻负担,现在我取消了你们的兵役,卫国会因此而安稳了吗?”
  北宫陀点点头:“元帅新赐给我们一块河间土地,这块土地如果开发出来,我卫国的粮食状况会得到极大缓解……但我们卫国实在没有多余的劳力开发,只能期盼伯国的怜悯了。”
  赵武也跟着叹了口气:“霸主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如今在我们绛城,七十多岁的老人都承担军赋了,我们本国的男丁也缺乏的厉害。所以,我们今年发动的对代战争,只能是一场小规模战争,我们的本意,是想借此解除代国对我们海边领地的骚扰,保证我们渔盐运输通道的畅通……但现在看来,我们似乎低估了敌人。”
  北宫陀深深吸了一口气,赵武赶紧在对方开口之前,郑重表态:“不过,战争的规模到此为止,我晋国需要休生养息,诸侯们也需要休养,所以战事虽然不顺,我绝不向代国增兵,绝不劳动诸侯国参战。”
  北宫陀脸上这才露出真诚的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与刚才谄媚的笑完全不同。
  放下心事的北宫陀立刻发现卫献公的异状,他一眨眼,马上想通了卫献公恐惧的原因,赶紧半是安慰,半是解释的说:“若伯国没有增兵的需求,看来寡君是过于担忧了,我想请元帅许可,让寡君先回去,主持河间土地的开垦,使鹤壁明年就能有收获,这样才不辜负元帅赏赐的恩惠。”
  赵武看了一眼卫献公,他这一眼,令卫献公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而赵武略无所觉,他稍稍想了想,回答北宫陀:“卫君不如与齐国的田无宇结伴同行吧,田无宇即将带领我雇的劳工抵达河间,卫君回去的时候与他结伴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赵武谈到齐国人的出现,虽然齐国人跟卫国人并不怎么对付,但有其他国家的正卿在场,这让卫献公怦怦乱跳的心逐渐平静下来,随即,他明白了:赵武让齐国人与他结伴同行,就是为了免除他的担忧。真要让他自己带领百余名随从回去,卫献公还不敢迈开步子,他怕在丛林中被狩猎部队“误伤”。
  卫献公腰不酸了,腿不痛了,他从北宫陀身后站出来,恭恭敬敬的向赵武施礼……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名赵氏家将急匆匆的来到赵武身边,低声汇报:“宗主,齐国的军队顺路灭了莒国,莒国国君已经出逃到了鲁国,通过鲁国向我们执政府申诉。新来的快船带来了执政府的消息,常务官叔向询问执政的意思。”
  赵武看了齐策一眼,乐了:“怎么人人都想利用我,难道真把我当做一棵葱?以为我是不会发脾气的病虎吗?”
  此前,赵获分散士兵劫掠,横扫了代国东部,他这样做是为了最大限度的获得战利品。而在分散兵力之前,赵获竭力宣扬赵武的到来,企图把代军的注意力引向赵武,然后自己躲在一边闷声发大财……最终,赵获失算了。
  现在,齐国人打着给赵武输送劳工的旗号,发动大军顺路灭了莒国,而莒国实际上是齐国最铁杆的跟班,齐国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居然向自己的盟友、附庸举起了屠刀,让赵武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来报信的赵氏军官又低声补充:“南岸传来消息,灭莒国的军队是由齐国执政庆封亲自统领的,他灭了莒国之后,在莒国停留下来,而田无宇则带领放下武器的齐军,假充送给我们的劳工,继续向河间前进,据说他们已经抵达了黄河南岸,前锋已经开始分批渡河。”
  赵武挠挠脑袋,一脑门愁绪。
  旁边的齐策适时插话:“这事不如先放一放,执政府送过来的是快报,一定只诉述简单的经过,我们无法从中了解详情,不好做出处理。不如暂且放一放,等元帅回到新田城后,再主持裁判。”
  停了一下,齐策若有所思的提醒:“虽然我们曾经设立过‘大毋侵小’的盟约,但那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这份盟约——元帅当初并不赞同,而莒国本来就是齐国的附庸,这次灭莒是诸侯本国内部的事务,莒国国君虽然提起申诉,我们却不好随意插手。”
  北宫陀叹了口气,卫国现在是个小国家了,身边一个附庸都没有,但北宫陀想了许久,还是说出当初与郑国子产伐陈的时候,相同的理由:“虽然说‘大毋侵小’,但现在的强国都是依靠欺凌弱小吞并弱国而强大起来的,如果真要做到‘大毋侵小’,哪有如今的晋国、齐国?
  莒国与齐国之间的事情是一笔糊涂账,齐国是莒国的宗主国,它与附庸之间起了什么纠纷,他国的诸侯怎么好干预?况且,齐国既然是宗主,他会有大把的理由指责莒国。如果伯国干涉诸侯国行使自己的宗主权,那么,其他国家恐怕要恐慌了。”
  这正是赵武发愁的原因,齐国灭莒,是宗主国与附庸之间的内部事务,如果晋国接受了莒国的申诉,强逼齐国归还莒国的领土,那么,是不是代国国君也可以跑到晋国的法庭申诉,声称晋国违反了“大毋侵小”的盟誓,侵犯了代国的国土,然后顺便要求晋国归还占有领土。
  弱肉强食,这中间没有道理可讲,莒国的申诉像一块烧红的火炭一样,让赵武拒绝不是,接受也难堪。
  这是一个丛林社会啊。
  明知道被齐国人利用了,赵武还要陪着笑脸迎接齐国的队伍,齐国这次交出来的数万劳工,个顶个都是青壮劳力,这些人刚刚放下武器,身上的血腥味还没有擦去。眼下这伙得胜的士兵们自然精力充沛,情绪饱满。而拥有足额的劳动力后,赵武也有能力在这个冬天完成对河间的开发规划了。
  “感谢田氏的厚爱,令我赵武能够在河间越冬……哈哈,只是齐国对我这么好,让我有点恻隐——为他人流浪失所而恻隐”,赵武脸上堆着笑,不阴不阳的回答。
  他话里只提田氏,却不提齐国,是想把田氏给予他的帮助,与齐国的国家行为撇清楚,以免在今后处理齐国事务的时候,受这次情谊的牵制,下不了狠手。
  这次带领队伍的是齐国的田无宇。田氏宗主亲自带队,表明了对赵武的尊重与重视。田无宇假装没听出赵武话里的含义,他仰天一笑,回答:“其实,这次来的劳工多数是出于庆氏,我田氏只占甚少部分。不过,我们派遣的都是族中精英。
  赵氏垦荒的技术闻名列国,我田氏早对此有耳闻,我们一直想从赵氏学一点技巧,这次幸好有了机会,请武子不要离弃我。”
  赵武话里有话:“齐国的土地还少吗?”
  田无宇还是假装没有听出赵武的讽刺,他打着哈哈回答:“齐国原先最肥沃的土地,都在黄河沿岸,如今那些开发好的农田都姓赵了,我们齐国只好去开发东海与东南之角——我听说侯晋对东海之滨的开发很有特色,请武子教授一下秘诀吧。”
  田无宇的话锦里藏弓:好吧,你说我们齐国丧心病狂也罢,说我们饥不择食也罢,我们齐国现在的状况都是你赵武子一手造成的,齐国最肥沃的农田已经到了你兜里,我们怎能不另想办法?所以,别怪我们灭了莒国,虽然我们不久之前曾灭了一次莒国,现在的莒国国君是你们重新扶立起来的,但我们也是没办法……要不,你赵武归还一点我们齐国的领土?要不,请你无视莒国国君的投诉!


第三百零一章 我就是悬在他们头上的剑
  赵武望了齐策一眼,齐策微微摇头,示意赵武避开这个话题,别在这方面纠缠下去。
  晋国正在进行灭代战争,所以没法指责齐国对莒国进行的灭国战争。田无宇已经开始反击了,不如先把拿到手的东西利用起来——十万劳工,会让这片河间的土地大变样。
  赵武苦笑了一下,转移话题:“田卿来得正好,再等一日,我次子赵午带的增援部队就到了,他带来部分今年毕业的学宫学子,我听说齐国的‘稷下学宫’非常有名,田卿当见一见我赵城学宫出来的人,给我一点教学指导如何?”
  赵武就这样轻轻放过了灭莒的问题。齐国这次偷袭得手,心里未尝不捏着一把汗。所以派给赵武的劳工,唯恐赵武不满意。如今见到赵武默认的态度,田无宇放心了,转而说了几句马屁话:“如今赵城学宫的名气,可是比稷下学宫大多了。
  不说别的,只赵城学宫的制造专业,以及绘画与音乐专业,那都是天下闻名,其水平远远超过了稷下学宫。我田无宇能有什么经验介绍,没准我还想学一学赵城学宫的教学方法呢?”
  真实的历史上,田氏篡夺齐国的君权,就是从把持“稷下学宫”开始的。
  在当时的齐国,“稷下学宫”的清谈,意味着齐国舆论的最高点。在大旱之年,田无宇毫不吝啬钱财的进行救灾,相比国君的吝啬行为,田无宇在齐国读书人心目中,形象比较正面。这时候,稷下学宫的学生正在向田氏靠拢,而田氏依仗自己的富足,也开始对穷困学生的资助计划……多年之后,稷下学宫培养出来的人才基本上都多少接受了田氏的恩惠,这使得田氏篡夺的时候,国内连一声反对都没有。
  田无宇对赵武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对资助“稷下学宫”的行为,已经从纯粹的慈善心理,转化成有意识有所图的策略性动作。此刻,他是真想从赵武那里学几手……但他的夸奖却没有引起赵武应有的响应,后者眨着眼睛说:“寡君喜好音乐,所以我赵城学宫对音乐研究的比较多。
  另外,天下著名的画师、擅长画龙的叶公在我赵城学宫,所以学生们不免对绘画稍稍感兴趣——有名师的指导,也容易出成绩……”
  田无宇一声长笑,借机打断了赵武的话:“我听说赵氏崛起,是因为在器械制造上有自己特殊的心得,武子刚才只谈音乐与绘画,不知道这批来的学生里,可有制造行业的学生?”
  说实话,这批学生当中没有一位是学艺术的。
  艺术这玩意是高尚学科,说得更直白点,是奢侈学科。晋国有一位爱好艺术的国君已经足够了。艺术专业出来的学生,都被赵武直接送到国君那里养活起来,这使得艺术专业毕业的学生容易获得官职——但只是小官。他们是国君的宠臣,也是弄臣,赵武不会让这些人向其他行业涉足。
  而制造行业、组织管理学业、经济学业,是赵氏崛起的秘密武器,该行业一般不对外招生,学成出来的学生也不向外分配,基本上都由赵氏内部消化——赵午带来的这批毕业学生,正是这种情况。
  往年赵武不在国内,但只要赵武回国了,无论他在国内任何地方,按照惯例,学宫都会把这批毕业的学生送到赵武身边,由赵武发给学生佩剑(授兵),亦即承认学生士族待遇,是武士当中的一员。
  而授兵仪式同时也意味着:国人可以通过赵城学宫的学习,获得类似战功一样的成为武士的机遇……当然,这种武士待遇是没有土地封赏的,因为在十八级军功授爵制下,唯有军功才可以授土。但“学宫武士”起点高,他们一进入军中,立刻被当做军官使用,进入地方行政,则直接为小吏。
  这就是利益。为了维护这利益,学宫学子拼了命地提高赵城学宫甄选标准,以减少竞争者。在这种情况下,田无宇虽然竭力想打探赵城学宫的底细,但进入学宫的人打死也不说,在学宫外面的人则对学宫的了解支离片碎。
  对这种现象,赵武是乐见其成的,他也打死不说,田无宇追问的紧了,赵武招手唤来士兵,吩咐士兵准备夜宴,用丰盛的美食堵住田无宇好奇的嘴……
  第二天,赵武起的太早,早晨的气温有点寒冷,侍从们递上来一件棉袄,赵武随手披在身上,询问齐策:“快要下雪了吧,我们的船只要尽快驶回去,避免被冻结在冰上。”
  齐策哈了口气,回答:“天气越来越冷,恐怕河面畅通的情况维持不了多久了,不过我们已经制作了足够的冰划子,只要河面一结冰,就将冰划子推入河中,无论什么状况,我们与对岸的联系不会中断。”
  赵武又问:“棉衣都发下去了?”
  齐策回答:“连齐国劳工的棉衣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我们出产的棉花不够,虽然织的布匹很多,但棉花……很多棉袄里填充的不是棉花,是芦花、柳絮,或者羊毛。”
  说到这,齐策眺望河对岸:“我们棘蒲的军队应该撤回来了吧,卫敏从肥城回来的时候,说代人几乎没有抵抗了。如今快冬天了,我们最大的敌人是严寒。棘蒲的伤兵已经休养好了,他们还在丛林中搜罗了不少代国溃兵,代人擅长牧马牧羊,等南岸领主支援的牲畜群到了,我们就有足够的羊皮跟羊毛御寒。”
  赵武笑了:“代人的保暖状况肯定不如我们,所以等第一场雪下了,我们就可以移动了,我要带着军队赶往侯晋的领地,布置一下侯晋那里的防卫,并清点当地的领地状况。然后……”
  正在此时,晨曦中,一声军号渺渺地传来,赵武冲身边挥了挥手,他身边司号员赶紧将军号举到唇边,吹响了一声悠长的号角。
  号角声过于响亮,赵武身边的齐国人与卫国人情不自禁的转过脸去,躲避凄厉的号角。这声号角吹响之后,对岸丛林中立刻又响起了一阵号角,晨曦中,对岸传来的号声充满了欢喜,仿佛久别的游子找到了故乡。
  听到这阵号角答问,晋国军营中匆忙跑出一队鼓乐手,不用军官提示,鼓乐手在岸边排好了队列,隆隆的敲响了鼓声。
  对岸的号声越来越近,江面上的渔船听到号声,开始向这个方向聚集,不久,薄雾中露出了一队黑色的队列,来的人一身黑衣黑甲,迈着整齐的步伐向江边挺进。
  河对岸几名将领打扮的人朝着赵武这边鞠躬致敬,稍后,那几位人登上了小船,向着江边驶来,赵武站在江岸,心里说不出的喜悦,等小船靠了岸,他张开双手欢迎对方:“我的儿子长大了,见到父亲再也不会撒娇了。”
  其实,赵午与赵成是同一天出生的,只是在封建社会,嫡长子的义务比较沉重,所以赵成早早当家,开始学着像大人一样处理事务。而赵午则因为身上的责任少,在荀姬与中行姬的宠爱下,多少有点不务正业。这次出战,是赵午第一次担当家族中人。
  赵午身边,三儿子赵丹不过十几岁模样,他穿着小一号的铠甲,手里拿着小一号的宝剑,感觉像是玩具,而赵丹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似乎把上战场当做了一次玩耍。他哥哥赵午被赵武的话感动,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赵丹则挥舞着短短的宝剑,学着大人的口吻,傲气十足的问:“父亲,敌人在哪里?我们一路行来,只见到因饥饿投靠我们的代人,却没有找见一个手持武器仍在战斗的敌人。父亲已经征服了代人吗?”
  小孩的话让赵武颇有感慨,他俯身抱起了赵丹,而披甲持剑的赵丹感觉父亲这一抱,似乎损坏了自己英武的形象,他在赵武怀中不停的挣扎,嘴里喊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赵武欣慰的笑了:“我儿已经长大了,遗憾的是,代人还没有屈服,我们的上军佐还在继续与代人战斗。”
  说到这,齐策赶紧插话:“二少主,江面眼看要结冻了,你带的士兵无需渡河,让他们在江对岸扎营即可。”
  齐策这么一说,赵武赶紧放下赵丹,补充说:“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江面上已经开始飘着冰凌,一旦开始下雪,这条江会飘满冰块,船只难以行使,所以,你明天就动身返回江对岸,然后直接去增援中行吴。”
  赵午露出为难的表情:“父亲,我还带来许多赵城的毕业生……”
  赵武马上回答:“让他们渡江,我这里正在大规模基建,需要专业的技术人员。”
  赵午鞠了个躬,补充说:“我们还带来了大量的机械与补充物资。”
  齐策马上插话:“秦后子修建的两座大桥即将完成,我们可以通过大桥运送物资,如今黄河即将结冰,再从河面上运送,比较危险。”
  赵午鞠躬,表示接受安排,齐策侧了侧身,引领说:“二少主请入营寨中安歇……”
  赵午赶紧冲赵氏首席家臣齐策行礼,一边跟随着齐策向军营里走去,一边随口跟父亲交流:“父亲被围的消息传来后,举足震惊,母亲本打算让家族军队全部过来救援,但田苏说……”
  赵午一举步,赵武又躬身抱起了赵丹,边走边跟小儿子闲扯着。历来最小的儿子都受父母的宠爱,这是因为当小儿子出生的时候,父母的事业已经进入上升阶段,当小儿子长大后,父母通常有钱有衔,也有足够的精力宠爱幼子。所以赵午虽然嘴不停,他父亲却只顾与小儿子交流,对二儿子的话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赵午说着说着,已经变成了他对齐策的叙说。齐策仔细的询问着家族内部的动态,以及国内的政治状况,听到魏舒曾企图抢班夺权,他点了点头,回答:“少主(赵成)应付的很得当,是该强硬应对魏氏……论起来,家主这段时间不在国内,做的真对啊。”
  齐策不知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典故,但他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赵武不在国内,他就像一柄高悬在晋国各家族头顶上的宝剑,这柄剑不落下去的时候,晋国各家族都提心吊胆,猜测这柄剑会砍向何方。在这种情况下,赵成无论怎么做,晋国各家族因为受头顶那柄宝剑的威胁,只能悄悄的,俯首贴耳。
  时间长了,各大家族也习惯了赵成仗势欺人,如此一来,赵氏家族也就顺利完成了新老班子交替。
  当然,二公子赵午也不知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典故,不过,齐策说的道理他能理解:“没错,当父亲脱险的消息传来,魏氏立刻开始收缩,他们甚至解散了部分在新田城的守卫武士。我出发的时候,母亲说:中行氏的安危不值得一提,只要父亲活着,我赵氏出兵的目的就达到了。”
  赵武插话:“中行氏毕竟是我们的姻亲家族,所以必须救援,救援他的任务我交给你,你跟中行吴这次处好了关系,我赵氏下一代的安危就不用发愁了。”
  赵午点头应是。
  稍后,赵城学宫的毕业生开始分批渡河,他们带来了大量的机械,因为这些专业人士的加入,赵武对河间地区的开发更加专业化、系统化。
  第二天一早,赵午趁着河面没有结冰,乘船渡过河黄河,而赵丹则留在赵武身边戏耍。赵午在河对岸稍适休整后,引领着大军继续北上,开始向中行吴所在的方向前进。与此同时,齐国的田无宇留下了部分人手,协助赵城学宫的毕业生管理齐国徒手兵,他自己则与卫国人结伴,向南渡过了黄河,返回齐国境内。
  这趟来,田无宇虽然贡献了十万齐国劳力,但这十万齐国劳力不是替赵氏做免费劳工,他通过派遣劳工缓解了齐国的粮食紧张状况,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晋国对齐国吞并莒国的默许。
  齐国、卫国人走后不久,鲁国人姗姗来迟,他们抵达朝歌附近时,大雪飘飘荡荡而下,河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而这种状况行船最危险,因为不知道江面什么时候彻底结冰,不知道江面上冰层的薄厚,所以雪一下,整个江面上人际罕至,鸟兽绝踪。
  鲁国人不得不在朝歌停留下来,叔孙豹照旧是鲁军的统帅,闲下来的他打算上街走一走,顺便观察一下朝歌这座城市。
  朝歌早先是商王国的国都,后来曾做为卫国的都城,再后来,因为戎狄的侵扰,周王室被迫迁都,卫国也不得不将都城迁到帝丘,以回避戎狄的侵扰,与王室的威严,当然,也有回避齐国锋芒的意思。
  齐国终究还是将朝歌夺去了,齐庄公万里奔袭,占领了朝歌之后,他回军的时候,因为兵力不足,没在当地留下多少驻守人员,反而被赵武顺手摘了桃子。
  现在,朝歌就是这样的状况,它本来属于卫国的城市,有着浓重的卫国色彩,但后来又被晋国管理,晋国人占据这座城市的时候,压根没有归还的意思,但名义上,他们绝不肯承认自己对朝歌的侵占。因为这种缘故,晋人对朝歌的管理比较松散,这种松散按现代话说,就是:尊重本土居民的生活习惯,严明法纪,与当地百姓和谐共处。
  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晋国人没有对朝歌实行严格的晋国式军治管制,没有按照晋国的标准在朝歌划分个个武装公社,也没有要求当地人像晋国本土一样,农闲的时候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只要当地人遵守晋国的法律,承认晋国人的统治,则一切活动均不干涉。
  在这种自由的气氛下,朝歌城凭借着它无以伦比的地理优势,只几年的时间,便超越虎牢,成为当之无愧的中原枢纽。
  叔孙豹是从南城门开始出行的。朝歌城位于江边,除了一条滔滔的黄河外,其余方向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这种地理状况让朝歌城难以守卫便于攻取,而占领这座城市的晋国人无心加固朝歌的城墙,他们仗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军事优势,自从占领朝歌后,就没有费心修缮过朝歌的城墙,于是,朝歌城原本的城墙就成了老城区,毗邻江岸的区域则因为商贸的发达,成了一片更繁荣的新城。
  如今,老城区驻扎的基本上是晋国的武士,以及朝歌城当地的官员——即使这些官员,他们当中大多数为了图方便,也在码头区域修建了自己的私房,因为按照晋国标准来说,朝歌城老城区的各项设施都是不完善的,定居于此,日常生活极不方便。
  大雪飘飘荡荡而下,街道上很少有行人,叔孙豹的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踯躅而行,偶尔有一两人在风雪中擦肩而过,那些人多数用厚重的皮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面目难辨。
  晋国人占领朝歌之后,唯一对朝歌旧城做出的动作就是整修了朝歌的街道,如今朝歌城一水的青石板大路,狭小的朝歌旧城,不一会儿让叔孙豹从头看到尾,他的马车已经到了北城门,叔孙豹在车上挥了挥手,命令御戎:“出北城门,我要去看看码头区。”
  如果说旧城区是卫国的风格,也多少带一点商王朝的风格,那么出了城北门,城外的世界就是典型的晋国风格——更确切的说,是典型的赵氏风格。


第三百零二章 掏自家腰包,修别家院子
  作为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朝歌城码头区非常狭长,它宽约四五里,长度绵延五十里上下。晋国人在这里修了大大小小林立的城堡,每一座城堡里面都居住了一个家族,这些城堡被当作仓库储存货物,而城堡外则是该家族修建的商铺、货栈。
  每一天日出,林立的城堡就像怪兽一样吐出大量的人群,这些人会沿着石板硬化的道路,消失在城堡附近的各个店铺里。等到了傍晚,除少数娱乐设施外,其余的店铺则会关门闭首,无数人流像数不尽的小溪汇入城堡中,而后,厚重的城堡大门关闭,将这些人保护起来——这里毕竟原属于卫国,与齐国、郑国、宋国、交界。他们今天是同盟,不见得永远是同盟。
  如今正是正午,雪越下越大,叔孙豹的马车驶过了路边一座小城堡,没有停留的意思,紧接着,前方出现一杆高挑的旗帜——这是一个赵氏风格的酒店。
  正是赵武首先把招牌的概念引入晋国的商业。早先,晋国的商铺没有打旗帜的概念,因为在当时,旗帜多用于军事目的,它是一种军械。东郭离在晋国新田城东郊修建店铺后,根据赵武的吩咐在每座店铺前树起了店旗,旗帜上面标明了店名与商铺的性质。
  这世界缺乏原创者,从来不缺乏仿效者。赵氏在东郭的店铺越来越兴旺,多数人认为这是店旗带来的幸运——在古代,军事上的东西向来被认为有辟邪作用,即使现代家庭,也有悬挂“仪剑”来辟邪的。于是,随着赵氏的崛起,店旗之风迅速刮遍大江南北,随后变成了天下惯例。
  作为最早推行招牌的行业,赵氏风格的店铺,店旗很有特色。比如:大多数店铺打出的旗帜,还停留在招牌的意识上。赵氏店旗已经有了广告意识。它们的店旗最花哨,而且最晋国——经常带有那种晋国的严整风格,对每种店铺的店旗的主色调都规定、细化、分门别类。
  比如酒店,规定的旗帜是黑色的。黑布旗面上可以用白绸绣上一个大大的酒字,然后再用各种花绸提醒酒店的特色,以及功能。叔孙豹看到迎面飘展的酒字旗号,旗下还用黄绸拼出两行字:“精美菜肴,上等美酒,提供住宿,方便休洽。”
  叔孙豹停下马车,挥了挥手,然后自己跳下了战车,举步走进店内。
  店内炉火正旺,掀开门帘,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叔孙豹眯着眼睛,正在享受这股热气,店内的人喊:“快进来,快放下门帘,这寒风吹的……”
  此时,在酒店歇脚的人多数是南方来的商人,他们待在酒店以等待江面通航的消息,叔孙豹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一个人在嚷嚷:“听说蒲津桥封锁了,说是雪太大,担心过桥的人滑倒坠入江中,所以禁止人通行。”
  说这话的人立刻遭到了驳斥:“狗——我听说蒲津桥封锁,是因为身在楚国的晋国军队要押运战利品回国,担心桥面上人太多,阻塞了军用品的输送,所以才封锁蒲津桥。”
  那几名聊天的人已经喝得半醉,完全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没有注意叔孙豹的进入,而店里其他人则停住了自己的动作,盯着叔孙豹上下打量。叔孙豹随手放下了门帘,吆喝:“店家,来两角酒,有大块的肉只管上来。”
  店家迎了上来,望了望叔孙豹手里提的剑,这年头手上有剑,说明对方就是一名贵族。店家见到宝剑佩饰华丽,满脸的笑,回答说:“贵人,小店有烤好的鸡鸭,还有芽菜(豆芽菜),还有海里出产的鲸肉,江里刚捞上来的大鲤鱼……贵人要吃点什么,尽管说。”
  叔孙豹目光一闪,想到赵武总喜欢吃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赶紧点菜:“先来一碟鸡翅、一碟鸭掌,有卤好的鸭肠再来一盘——用姜蒜拌,再加上点醋。如果有鸭血,加一点芽菜、豆腐炖上汤,更好。”
  店家伸出了大拇指,夸奖说:“一听你这个点菜,就知道你是贵人,贵人请坐,菜马上来。”
  叔孙豹想起什么,马上又叮嘱:“鸭血豆腐汤里,再加点粉丝。”
  店家站住了脚,反问:“贵人是……?”
  刚好钻进来的御戎听到店家这句询问,马上替叔孙豹解释:“我家大人是鲁国右相。”
  店家立刻弯下腰,大礼参见:“原来是赶来救援我家元帅的叔孙大人,难怪……贵人请稍后,您要的菜马上就来。客人,要不要添点酒?”
  刚才喝酒聊天的那一桌客人不满了,马上大声抱怨:“店家,粉丝是什么,我们怎么没听说过这种菜,刚才怎么不见你推荐。”
  说完,那桌客人向叔孙豹拱手:“贵人,咱们不是针对你,只是这店家小瞧我们了,有好菜也不向我们介绍,让我们心里不舒服。”
  叔孙豹和煦的微笑着:“无妨,我刚才说的粉丝是赵氏新出的一种菜,是用一种名叫‘红薯’、‘土豆’的东西制成,这种菜乃赵氏出产,如今尚未对外销售。我只是从店家挑出的店旗中,看到明显的赵氏痕迹,所以才出言试探。”
  店家听了这话,眉开眼笑:“执政大人说对了,我父亲是扬,原先是蔡国人,爷爷是本家老武士河,我爷爷因功被封赏了一片毗邻许的土地,后来收养了我父亲……”
  见到叔孙豹诧异的目光,店家马上又笑着解释:“宗主(赵武)几年前出台了嫡子继承法,规定家业非嫡长子不能继承,我是家中庶子,继承家业没我的份儿,所以受兄长委托,在这里开一片小店糊口。”
  叔孙豹随口回答:“这么说,你是赵氏本宗出来的?怎么你刚才迎接我的时候,口吻却不是赵氏本宗的语气?”
  店家咧嘴一笑:“执政大人勿怪,我们出来经商的人,宗主都叮咛过,出门在外不得借助赵氏的身份,欺凌外人。小人在本地开店,从不敢显露赵氏的身份,因执政大人点了宗主喜欢的菜,我才随口一说。”
  对面那桌客人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粉丝是武子大人喜欢的菜,店家,有多余的吗?我们也来尝尝。”
  看到店家为难的表情,这桌客人马上又转换语气:“如果这些菜有什么身份限制,店家,就当我们没说。”
  店家笑了:“菜不菜的,哪有什么身份限制?这菜谁都可以吃,只是产量少了一点,本家的人吃都不够,不是与本家交情深厚的人,压根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所以执政大人刚才说出话来,我们马上知道了执政与本家的关系。
  这东西,原本我们这样的小店是弄不到手的,只是我父亲田里也种了这种菜,我们家又开有粉丝作坊,所以储存了一点这样的菜,几位贵人要吃,我怕数量不够。”
  叔孙豹摆了摆手,打断了店家的啰嗦,他找了张空位坐下来,询问:“听说秦后子正在为你家造桥,如今河面上已经封冻了,你家的大桥造好了吗?”
  店家鞠了个躬:“秦后子的人如今正在与赵城学宫的人竞赛,秦后子已经在黄河北支流修建了三座大桥,赵城学宫的人不服气,在黄河南支流修了两座大桥——据说还有点扫尾工程。等这几座桥修建好了,从我晋国通往河间就成了通衢大道啦。”
  稍停,店家指着东方建议:“执政如果心急,可以继续向东行,卫国的人刚从河间回来,叔孙大人可以带领军队穿行卫国,卫国过了之后,就是我们冢宰齐策受封的齐地,从那里有办法过河……实在不行,执政就直接走到海边,我家在海边有海船转输河间,足够运送所有的军队。”
  叔孙豹咧嘴苦笑一下,他带领军队浩浩荡荡而来,哪里是真想救援赵武,鲁军的战斗力天下人都知道,晋国人打不过的敌人,鲁军拉上去也是白给。
  所以,目前的局面反而是他最期待的,大军打着救援赵武的旗号,待在朝歌城里等到春暖花开,再联系上赵武,让对方知道自己救援的姿态,那么鲁军面子、里子都有了,弄不好还能像卫国一样,随便捞一块土地占占便宜。
  所以,叔孙豹没有答覆店家的话,他眺望着白雪皑皑的江面,随口说:“这大雪一下,恐怕不会有人来,江面上不知道多久才能通航……咦!”
  店家面朝着叔孙豹,背对着码头,随口回答:“执政大人无需担忧,这里是朝歌,黄河在此分叉,成为南北支流,朝歌向东,因为黄河分了叉,导致南北支流水量减少,这才会有结冰的情况,而朝歌这里因为还没分叉,水量大,河面很少有结冰的。”
  叔孙豹站起身来,盯着江面上问:“虽然是这样,但这时候行船,恐怕很危险吧。你看江面上几乎没有船。”
  店家回答:“哪里是‘几乎’没有船,根本是没有一艘船。”
  说到这,酒店里满店的客人都站了起来,眺望着江面,店家转过身去,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发现江面上出现一只战船。
  这只战船是赵氏款式。
  这年代,由于龙骨技术不发达,造出的船常常像澡盆子,圆圆滚滚的,憨态可掬——这也并不奇怪,现代人打捞的明代福船,长宽比例也是1:2至1:3之间——这种比例的船只,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大号澡盆,甚至还不如现代浴缸所具备的长宽比例。
  唯有赵氏的船只非常狭长,融合了吴国的余皇大舟的制作技术,加上赵武本身固有的观念,赵氏制造的战船长宽比例非常大,通常接近1:5,很多船只长宽比例接近1:7。如今江面上行驶的船夫,一见到这种修长的身影,甭问,一定是赵氏船厂的出品。
  店家眺望着江心,嘴中喃喃的解释:“这时候江面上很少行船,是因为雪大迷了视线,害怕船只触礁,或者飘荡到什么地方搁浅。雪太大,湿透了船帆,船帆吃不住劲,再加上天冷,划不成桨,无法控制船的方向……”
  店铺里有人偏要跟店家犟嘴:“可这不是依旧有船行驶吗?”
  叔孙豹一摆手,插话:“是行人(外交官)女齐的坐舟,船上打的是他的旗帜,奇怪,有什么急事,值得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雪。”
  码头上,守卫的士兵已经吹响了号角,引导在雪中行驶的战船靠岸,几名武士冒着风雪点燃了码头边巨大的火炬,江中的战船见到火光,听到号角,竭力的调整方向,向码头驶来。
  一阵忙乱过后,战船靠岸了,女齐顺着跳板走下战船,他身后跟着一名愁眉苦脸的贵族。此时,叔孙豹已经向码头士兵表明了身份,他站在码头上迎接女齐:“如此大的风雪,上大夫,你怎么不在新田城安歇?”
  女齐见到叔孙豹,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苦笑了一下:“杞国的城墙崩塌数年了,杞君在寡君那里日夜哭诉,寡君没有办法,只能指望鲁国的帮助了,我冒着风雪渡江,原是打算前往鲁国的。”
  叔孙豹听到这话,推脱说:“我带领鲁国中军及上军一部,原是打算前去代国救援元帅的,可惜风雪阻路,被迫在这里停留下来。”
  说完,叔孙豹转向女齐身后那位愁眉苦脸的男人,躬身施礼:“莒君不在新田城等待裁决,怎么也冒风雪赶路,莒君可是也要前往鲁国吗?”
  莒国国君愁苦的一笑:“我们本来要顺着江前往冀城,但北支流已经封冻了,迫不得已只能在朝歌登陆,我打算去东海边寻找侯晋,借他的战船前往河间——我要亲自向武子投诉。”
  鲁国人对齐国人的任何军事行动都非常警惕。莒国国君要去投诉齐国,这是鲁国人乐意见到的,叔孙豹赶紧回答:“如果沿着江边行进,恐怕要经过齐国的土地,不如我拨出一个旅,沿途护送莒君前往东海。”
  女齐冷眼看着两人寒暄,轻声提醒:“其实,数年前,齐策就在领地内修建了一条通向河间北岸的大桥,只是修桥的时候他们不知道黄河有两条支流,北岸之地是荒芜的河间,结果那桥后来派不上用场。但正因为有了这座桥,黄河南岸的领主前去救援武子,速度才那么快。如今,邻近大桥的河间之地已得到开发,莒君只要抵达齐策的领地,顺着那座大桥北上,就可以抵达冀城。”
  春秋时没有广播电台,齐策修建大桥的事情,其他人并不知道,修建这座大桥的时候,由于当时赵武与齐策都弄错了对岸的地理环境,以为黄河末端唯有这一条江流,桥修建好了就能通往晋国,所以两人弄得热火朝天,但桥建造好之后,这两人沮丧的发现,大桥的彼岸是一片与世隔绝的河中孤岛。
  此后,这座大桥逐渐被人遗忘,并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现在赵武开始开发河间了,那座桥终于派上了用场了。别人或许已经把那座桥遗忘,但女齐曾经亲自到过大桥修建地,所以还记得大桥的存在。
  经他这么一说,叔孙豹也隐约想起这事,他赶紧回答:“如此一来,我军就能顺利与执政汇合了。”
  叔孙豹如此急切,是不想替杞国国君修建城墙。而女齐一直未表态,是因为他也不赞成国君的举动。
  等到从人从船上抬下了几个大木箱,女齐不耐烦的用脚踢开了箱盖,露出箱中青幽幽的铜钱、白花花的银币、黄灿灿的金币,他踢着钱箱说:“这是我国新铸造的一批钱币,寡君愿意出这笔钱雇用鲁国的军队,帮助杞国修缮城墙,叔孙大人恰好带领鲁国的中军,与上军一部在此处,正好不用调兵了,鲁国的中军你带回去,帮忙修建杞国城墙,鲁国的上军跟我走,我送莒国国君去见执政。”
  稍停,女齐抢在叔孙豹前面,补充说:“我们元帅已经脱险,他送回来的消息说,一旦大地封冻,他就立刻动身前往东海,我猜他现在已经动身了。所以鲁军不用过去了。”
  叔孙豹想了想:“既然如此,我就把中军交给其他人统领,我亲自带上军追随二位同往。”
  女齐无法拒绝叔孙豹的随行,他想了想,回答:“既然如此,我们就在朝歌城添置一些御寒衣物,然后马上动身。”
  此时,河间的冀城,赵武正在巡视城墙,经过前一阵子的疯狂抢运,河间地区已经储备了足够的越冬物资,在充足的人手帮助下,一座小型城市也修建起来了,冀城有了高达三米的城墙,这座城墙是矩形方砖修建的城墙,赵武行进在城墙上,很好奇的敲打着矩形的城砖。
  “这些城砖的质量真不错,真难以想象,这些砖都是仓促烧制出来的”,赵武抬起头来,手里依旧用剑柄敲打着城砖,城砖在他的敲击下,发出类似金属的脆响。
  一旁的侯晋裹了裹身上的皮裘,回答:“主,我在东海也发现了这种现象,似乎这里的泥土特别适合烧制成陶瓷,我们建屋子用的大砖都是这样烧制出来的,烧好的砖头硬的像石头,敲击起来发出金属的脆响。”
  赵武目光闪动了一下:“这么说,我们今后可以在这里修建几座窑厂,大量烧制陶瓷物品,没准陶瓷业能成为当地的一大产业支柱。”


第三百零三章 知道我在追你吗?
  稍停,齐策一声叹息:“这么做……就是太废木材了,为了在入冬之前修好城墙,并修建足够的房屋,我们建立了一百一十多座砖厂,可怜河间这片地方,千年以来少有人居住,可谓古树森森,繁花似锦。但因为这百余座砖窑厂的运作,临江一片地方的森林已经让我们砍尽了。”
  对齐策的感慨,赵武显得无所谓:“反正我们在河间中心位置留下了一片古森林……对了,我们抓捕了多少本地土人?”
  齐策答:“约有千余人……本地土人体力不行,这里常年吃不到盐,齐国的盐他们吃不起,晋国的盐——此地人少,市场容量小,我晋国商人很少愿意过来。本地土人因为常年吃不到盐,故而身材矮小,虚弱无力。
  我们登岸后,土人都逃入丛林中躲避,这些天因食物缺乏,又偷偷走出森林,当地领主收容他们后,发觉这些人不是干活的材料胳膊上没劲,稍重点的体力活根本无法指望,而技术活吗……也指望不上。
  所以,领主们对抓捕当地土人都失去兴致,他们愿意逃就逃吧,反正,随着大路修建完毕,土人仅有的识路作用,也将消失。”
  赵武哦了一声,继续刚才的话题:“砖窑厂,烧陶烧瓷——以前我们看在范氏的份上,对陶器产业很少涉足,但我们其实拥有超越范氏的陶瓷技术。别管了,就在当地开窑……”
  赵武并不知道,这片土地曾是中国四大高岭土产地之一,而高岭土正是陶瓷行业的重要原料。宋代著名的定窑,大约就在这片土地上。不过,赵武倒是记得,代国这片土地还有一个重要的出产——铁矿。记忆中,迁安、承德一带就是中国四大铁矿带之一。
  带着回忆的神情,赵武慢悠悠的说:“我似乎听代国人说过,他们这地方也出产能燃烧的石头——也就是我们晋人常说的煤炭。另外,此地山中,应该还有铁矿石储藏,等我们占领代国全境后,将煤、铁的矿点寻找一番。那么本地就有了充足的燃料,可以开发制陶业、冶铁业。
  等这两大产业发展起来了,代国这片地方,或许会成为我们重要的资源基地。”
  齐策眺望了一下天空——这个时间,朝歌城白雪飘飘,冀城没有下雪,但一样寒风刺骨。齐策目光从飘满冰凌的江面慢慢滑过,回答说:“代国这地方水源充分,如果这片地方充分开发出来,也许能成为我们晋国的粮仓——只可惜,这片地方气候寒冷,一年当中只有半年能在田里耕作。”
  齐策停顿了一下,马上又补充说:“如果本地能开发出陶瓷业,那么先期开发代地的人就有了收益,陶瓷嘛,无非挖土烧烤。利用这份收益,他们可以将这片土地平整成农田,虽然不免要砍伐树木,但砍下来的木材正好用于烧制陶瓷……”
  赵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提醒说:“走吧,我该动身了……这片森林,树木长得非常巨大,实在是造船的好材料——该提醒一下他们,烧制陶瓷的时候,尽量选用不成材的木头,等我们找见煤炭,则让他们尽量用炭烧陶。炭的火力足,烧陶不浪费。”
  正说着,赵丹从城墙下的台阶摇摇晃晃的爬了上来,自小受宠的赵丹在营养上不免充足一点,他是赵氏家族唯一的胖子。十多岁的小孩长着一副圆滚滚的身材,披着小号的铠甲,手里拿着比匕首长不了多少的小剑,稚声稚气的呼唤赵武:“父亲,车马已经准备了。”
  赵武点头:“策,你留在冀城帮我主持当地事务,一切拜托你了。”
  齐策亲自送赵武下城:“主上放心,昨天我接到报告:河间通向东海的环江大道已经修筑完毕,主上顺着这条道走向海边,也好沿途巡视河间府的工作。”
  侯晋接过话题:“我的战船停在河口,等主上到了河口,就可以转乘我的海船,渡江抵达东津。”
  此刻,莒国国君正冒着风雪一路急赶。
  老天似乎也在刻意为难这位可怜的倒霉蛋,湿润的寒冷空气始终飘荡在莒国国君头顶——用句通俗的话说就是:莒国国君走到哪,哪里就下起了暴雪。
  大雪一直追随着莒国国君的行程,飘荡到了齐策的领地。
  早年间,齐策修建的那座大桥现在繁荣起来,莒国国君抵达的时候,江边,一队队齐国人背负着简单的行囊,排队等候过桥,这些人脸上充满希望,准备前往河间挣足今年的零花钱,起码也要让自己今冬不再陷于饥饿。
  江边上飘浮着许多冰划子,无数商人用这种简易小舟,借助封冻稍晚的黄河南支流,从东海边源源不断的运来海量的肉食,准备通过这座大桥输送往河间。而他们的同行、那些刚听闻河间赚钱的消息,从家乡赶来的商人们,则随身带着家乡的各种特产,站在桥边的队列中,等待轮到自己过桥,往河间寻找发财的机会。
  赵氏河间垦荒的消息正在发酵。列国都知道赵氏富裕,这次赵氏一口气雇用十万齐国劳工。目前,光是为这十万齐国劳工服务的人员,就超过了二三十万之众。络绎赶来的各国商人,都打算在这个冬闲的时候,前往河间寻找点充饥的食物。
  赵氏富裕,雇用齐国劳工时,给的薪水丰厚。此外,河间开发的任务由齐策主持,齐策本身就是一个阴谋家,面对十万齐国劳工,不能一点心思都不起。故而,在他的安排下,大多数齐国劳工在河间享受的待遇,远远超过他们在国内的待遇——即使是武士。
  赵氏强大的运输能力,是赵氏有能力提供充足的食物、外加充足的薪水。每月发薪水后,三餐管饱的齐国劳工们手头很松,于是,这十万购买力旺盛的齐国工人就形成了一个大市场,他们几乎能吞下所有的货物。
  先期进入河间府做生意的齐国商人因此赚足了钱,他们卖空随身携带的货物,立刻返到家乡筹备更充足的货物,带齐更充足的人手,转身又向河间狂奔而来。这些商人发财的消息,先是被其家乡人获悉,紧接着,更多的商人向河间府涌来,不管以前做过没做过商人,是人现在就知道带两三枚针、一点小布头,到河间贩售……结果,河间桥头噪杂一片。
  女齐先稳住莒国国君,然后拿着自己的麾节,与叔孙豹一起赶往桥头与守桥的士兵交涉,莒国国君满头冷汗的站在一群齐人当中,倾听着周围一片齐语。
  “俺听说,当地劳工开始发放雪盐代替薪水了,俺家乡一位商人用货物,从劳工手里换购了雪盐,运回乡里就是十倍利息,很是赚了……”
  “没错,我也听说了这消息。听说是赵氏雇用的人太多,以至于手头钱币不够,开始用雪盐、陶瓷等制品,冲抵部分工钱,有的地方,领主已经开始发放木器制品——都是赵氏工厂里精细加工出来的木器,虽然没有上漆,但收购回来后再刷一遍漆,就能卖上好价钱……只是木器体积太大,不好运输。”
  又一名齐国商人用鄙夷的口气训示:“傻了吧?木器虽然庞大,但如果江面化了冻,用船只运输,一船能运几百件木器,货船顺着海边航行,一直能运到楚国去,沿途都不怕损坏。嗯,楚国的金币可是好东西……”
  又一个话音打断了这位聪明人的说法:“楚国现在还有临海的土地吗?我听说吴国跟楚国打得特别凶,最近楚国又战败了一次,所以楚人已经派出使者,要求与晋人尽快结盟,以便腾出手来对付吴国。”
  刚才那位聪明商人强辩说:“吴国也很繁华呀,到了吴国就可以抵达长江口,顺着长江一路可以航行到楚国。吴、楚两国最近在江面上打得很凶,根本无法拦截商船……”
  莒国国君听得入神,已经忘了害怕,这时,女齐领着几名晋国军官返回,向莒国国君汇报:“君上,我们已经通报了守桥士兵,请跟我来,他们将给你腾出桥面,让我们先通行。”
  等战战兢兢的过了这座桥,莒国国君回身眺望着大桥,情不自禁的感慨:“真雄伟啊,这座桥是人力修建的吗?”
  女齐漫不经心的回答:“这座大桥修了五年,早先的时候,武子不知道桥对面的状况,幻想用这座大桥沟通晋国,而本地领主齐策或许知道江对面的情况,但他不会说。
  大桥修到一半的时候,赵武知道了桥对岸是荒凉的无主之地,他的心冷了,随后,大桥的修建拖拖拉拉,直到最近两年,齐策着手加快了修建工程,才将大桥完工。
  不过,因为这座大桥的修建一波三折,所以桥梁的后半截工程远不如前半截精致。”
  女齐说的并不完全正确。
  春秋时代,大多数人并没有地理概念。齐策当时只知道这条河流是黄河,过了河就是黄河北岸,虽然北岸比较荒凉,但对于晋国人来说,北岸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河间地区与黄河北支流的北岸有什么区别,他们也不十分了解,只知道都非常荒凉,只零星散落着几个夷狄的小国。
  赵武跟齐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动工修建大桥的。当初修建这座桥的目的,除了沟通晋国之外,另一个目的是震慑齐国,让齐国人见识到晋国人那难以想象的创造力,从而屈服在晋国人的脚下。所以大桥的南岸、毗邻齐国的地方,修建的非常精致雄伟:比如临江的巨大塔式堡垒,它一方面用于固定桥索,一方面用来看守桥梁。
  修建这座圆形石堡时,赵武曾不惜工本的从泰山运来花岗岩,采用了许多现代技术,将巨大的花岗岩一块块的用混凝土整体浇筑起来,为了使石堡开起来更唬人,赵武还模仿魔幻电影中的场景,用巨大的石块一左一右堆砌出两座石像,厚厚覆盖了固定桥索的石梁。
  这两座石像是名武士造型,他持剑而立,背依大江,面朝齐国,使得巨型石堡显得气势雄伟,更加鬼斧神工,完全不像是人类技术所能建造的。
  大河滔滔,走在摇晃的桥板上,一边心惊胆颤的倾听着脚下的江水,一边在惊心动魄的、提心吊胆的心境下走过大桥。当人脚踏河堤之后,难免有一种突然的轻松感,在这种极端的轻松感下,一路的观感被放大,回望河对岸的雄伟塔楼,自然而然的被这座大桥所征服——这就是赵武想达到的效果。
  但其实,桥北岸非常简陋。工序进行到最后,赵武已经撤除了家族对造桥的财政支持。全凭齐策本身的力量支撑造桥,显得非常吃力。原先的设计草案,北岸也是一座相对应的石堡、石像。但因为财力匮乏,被大大削减了,此后,一切建筑格局以实用为主,能省尽量省,能缩减尽量缩减:石堡依旧在,但只有高度厚度,却没有相应的房屋,无法驻守士兵。石像则干脆取消,导致桥的悬索只能固定在光秃秃的石梁上。
  对比大桥南岸,会觉得北岸的建筑非常简陋。尤其是刚刚经历一番心灵震撼,再看北岸建筑,只觉得心里特别添堵,堵得让人想发火。
  当这座大桥开始动工的时候,赵武就曾提出过一个论点,用建筑征服人心、威慑人心。如今,晋国副帅韩起正带领晋国最杰出的工匠,在楚国国都附近修建着巍峨的盟誓台,这项工程依旧是实践赵武的策略。而女齐作为外交官,知道赵武这套理论——不管这套理论是否符合实际,它都是晋国执政的论调。女齐都要维护它。所以他格外耐心地向莒国国君解释江北岸的状况,试图消除莒国国君心中的添堵感觉。
  其实,就女齐自身渡江的经验看,似乎赵武这一套建筑征服人心的理论,很有点小道理。比如他自己渡江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那种强烈心灵的震撼。而就身边的叔孙豹看,那厮的脸色也很不正常,这么久了,居然说不出话来。
  好吧,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当女齐艰难的穿过河间新修的大道,抵达冀城的时候,得到消息说赵武已经赶往东津……女齐看着漫天的风雪,忍不住想骂街。女齐的主要使命是去鲁国,交代鲁襄公,让后者帮杞国修建城墙。他一路陪伴莒国国君赶来河间,不过是顺路看一下赵武,表达一下对执政的关心而已,而女齐本身是个严格自律的人,公私分明的他走到这里,不能再陪莒国国君继续走下去,他必须返回鲁国,监督鲁国国君动工修筑杞国的城墙。
  “到此为止吧,君上,我已经陪伴你到了河间,这里已经属于军事管制区域,执政就在这片区域,你……”
  一路面色苍白的叔孙豹插话解围:“齐策在这里,你让齐策接待,上大夫(女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而我……上大夫要去鲁国聘问(拜访)寡君,我只好陪上大夫同行了。”
  于是,接下来的行程,莒国国君只好冒着风雪,独自一人继续向东行走——这里所谓的“独自一人”,是指“独自一个贵人”。莒国国君身边的侍从不少,齐策又特地给他增添了护卫,有了这些护卫陪同,重要的是,脚下踏着晋国的土地,让莒国国君很安心,他到此时,才有了欣赏景色的心情,于是,沿途的大风雪对他来说不再是苦难,反而是一种别致的旅行经验。
  当然了,这种心情唯有“贵人”才拥有,为了服侍这位莒国国君,在风雪中不停奔忙的侍从们,却是没有心情感慨大雪的洁白。
  洁白一片大地,确实如此——赵武此时正站在东津的盐田上,无数个巨型盐池将海水引入,然后利用风车逐级将高浓度的卤水送往滤清池、干燥池等等。海岸的最高处是蜿蜒数十里的结晶池,站在结晶池的堤坝边,放眼望过去,脚下一片洁白。
  “听说东部区域下大雪了,为了防止雪融化盐池内的盐,这里,是否该收盐了?”赵武满意的打量着周围的白色盐粒,询问陪伴的侯晋。
  在盐、铁专卖法下,盐就是可以兑换钱币的奢侈品。赵武对河间的开发,最近有点“货币供应量”不足,不得不用盐与制成品支付工资……当然了,十数万劳工,一人一个铜板,就是十万枚。先不说十万枚铜板有多重,光是事先筹备事后清点这十万枚铜板,就是一个大工程。在春秋时代,年度铸币数量有多少?赵氏家族再富裕,让他按月支付十万枚铜板,连续数月,谁都承受不了。
  于是,春秋时代常见的以物易物交易,也出现在赵氏。这一现象是赵武执掌家业以来首次,赵武不得不像“万恶的”工厂主一样,用产品来支付工人薪水。但……或许是出于补偿心理,或许是出于春秋时代贵族的心态,赵武折算产品价格时,不是按照该商品的出售价格折算,而是按照批发价打八折计算。
  结果,他雇用的劳工们非常满意赵武所折算的食盐价格。东津的食盐一船一船的送往河间,大量的需求让侯晋的仓库都空了,不得不加快生产以满足需求。


第三百零四章 每一根羽毛都要换成钱
  侯晋神色得意,他是此地领主,虽然盐田技术是赵氏发明的,虽然湖泽山川的“专利”权归赵氏,但身为当地领主兼管理者,盐田每卖出一斤盐,他能获得其中的三成收益。
  说起来,食盐有什么成本,海水而已。整个晒盐过程中花费的人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最大的成本在于过滤以及漂白盐卤上面。赵氏过滤及漂白盐卤的技术才是真正“专利”,因为赵氏出产的盐雪白且颗粒均匀,所以在列国间有了“雪盐”的称呼。
  于是,雪盐的价格嘛……相对这些盐出售的价格,过滤及漂白盐卤这方面的花费,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没关系,我自从来到此地后,每天都记录天气变化。去年这日子附近,连续十多天没有下雪。所以,即使现在,我们的东方暴雪纷纷,我认为,等到我们这里下雪也要三五天后,我有足够的时间发出召集令,有足够的时间收盐”,侯晋得意的回答。
  马上侯晋又感慨:“盐还是卖给齐国有赚头,齐国有盐类专卖,所以吃盐在齐国是奢侈。他们的食盐一出盐场,层层的分销商就开始向里面掺泥沙,以此来减轻盐税负担……多年来我一直想打开齐国市场,但在盐类专卖下,齐国对我的食盐防范很严。这次……哼哼,等十万劳工带着食盐回家,我看齐国怎么防堵?”
  侯晋身后,是当地的中小领主,这些小领主大多数都是外国人,不是外国出逃的贵族,就是外国破落的王孙,他们来到晋国后,努力奋斗获得了一个贵族爵位,但因为这爵位实在太小,尚不足以让他们抹除兵役责任,这让他们不甚其烦。
  天下各国中,没有哪个国家像晋国人一样生活刻板——即使现在的斯巴达人,也没有左传、春秋上记载的晋人生活“严整”。
  农忙的时候,晋人们多数围着自己的田地操劳;农闲的时候,晋人不得不应付繁琐的训练任务。而列国逃亡贵族后裔,都在本国享受惯了,难以适应晋国境内那种刻版而乏味的生活。于是,借助侯晋转封的机会,他们纷纷来到东海边,与侯晋一起开发这片临海的土地。
  由于来到此地的都是列国小贵族,于是,他们不免将列国懒散的习惯带入其中,同时带入的还有列国那种无纪律性,以及不断挑战规则底线的生存习惯。
  抵达东津前,赵武因为他们擅自移动封庭的行为,狠狠处理了一批人。如今到场的小贵族们心中都战战兢兢,他们躬着腰,低着头尾随着侯晋,根本不敢插话。
  要搁往常,侯晋也不敢直面赵武,但因为此前有过一段共同战斗的经历,侯晋才知道,这位传说中比较嗜血的天下第一将,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连家臣们的当面冲撞他都置之不理,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于是,侯晋从此敢于直起腰来跟赵武说话了。
  赵武挥了挥手,指点着海边的盐田,笑着说:“等这些食盐撬开了齐国市场,今后诸位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怎么,我没在诸位脸上看到开心的笑容?”
  “开心,开心”,身后的贵族谄媚的笑着。
  侯晋是带着开发盐田与东津的任务来到渤海边的,其他被封于此的贵族们,起初是作为侯晋的外围屏障,在离海稍远的地方进行耕作,顺便帮助侯晋守卫盐场。但后来,因为赵氏对食盐的专卖管制比较松,见到盐场带来的暴利,各位小贵族便纷纷递交申请,在海边划地为田,修建属于自己的盐场——随后,能在海边建盐场成了当地领主的福利。
  其实,不仅赵氏,整个晋国没有食盐专卖法。但赵武为了强化生产,并防止盐卤漂白技术外泄,在当地实行了粗略的生产管制,出产的初级盐卤都由当地管理部门统一采购,在进行最后一道漂白工序。所以,如今被运往河间的食盐里,既有赵氏本家盐田的出产,也有各位小领主出产的份额。
  河间开发,也意味着用食盐撬开了齐国市场的口子,本地领主确实应该笑,但如果面临失去封地的危险,失去封地后,盐业的利润就不归他们享受,在这种情况下,谁能笑得出来。
  赵武略略一想,体会到小领主的心情,缓和了语气说:“诸位以前来自各国,都知道生存不易,而天下列国中数我晋国最强大,我们强大的原因就是我们对规则的遵守,对法律的钢性的维护。东海之地虽然偏僻,虽然家族本部的官员无法直接监督,但并不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我体谅各位垦荒不容易,先给你们十天的时间修整,然后,官员会下去盘点封庭。十天!诸位努力吧。”
  侯晋落后一步,悄悄的向身后的小贵族交代:“船队刚运来一批石灰,每位领主都有份购买,这批石灰原本是在海边修筑要塞与盐场用的,主上特别开恩,拨出来一批。”
  诸位小领主都心领神会:这是让领主们赶紧拿着石灰回去,恢复自己领地的封庭,以便十天之后正式点验。
  顿时,满天的乌云散了,小领主们直起腰来,脸上带出发自内心的笑。赵武又开口了:“去捕鲸场,我要看看你们的捕鲸作业。”
  侯晋连忙引路:“主上,如今我们的捕鱼场,鲸鱼皮、鲸鱼蜡、鲸鱼肉都能变成商品换来收益,唯独鲸鱼的鱼刺鱼骨找不见用途。另外,我们的渔船捕捞回来后,海滩上总是丢弃着鱼鳞和鱼肠,弄得海滩腥臭无比,主上能否想个法子,帮我们寻一寻鱼鳞、鱼肠的出路。”
  赵氏自发展鸡鸭养殖业以来,整个养殖业可谓不产生一点废物。一只鸡被屠宰后,鸡杂鸭杂被分门别类制成小食品,鸡身鸭身被装箱运往各地酒肆、羁站(驿站)……连鸡鸭的羽毛都排上用途,制成防寒的衣物。这种物尽其用的吝啬曾让列国商人们大为耻笑。但春秋时是一个竞争的社会,列国人耻笑赵氏连羽毛都拿出来卖钱之后,不免产生一种不服气的想法:比国力、比组织性、比军队的实力,我们确实比不上晋国人,就不信赚钱的点子上比不过晋人。
  在场的中小领主就是这种纠结心理的产物,名义上他们是晋国人,而且是晋国的小贵族,是小国寡民羡慕的对象,但在大多数晋人心中,他们还是来自列国的流亡贵族。这种纠结刺激着他们,使他们竭力想在母国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创造力,而在晋国本土人面前,那股来自母国的自卑心理,又使他们不肯轻易向母国人服输。
  咱如今好歹是晋人,如果让别人想出新奇的挣钱点子,那咱们还有脸吗?总不至于来到晋国,成了晋人之后,连母国人的赚钱本领都比不上吧。
  可惜,创造性思维不是谁都有的。
  对别人来说,似乎很难的事,赵武脱口就是一个新点子:“伞——这么长的鲸鱼骨,又软又有弹性,如果支撑成伞盖,把鲸鱼骨当作伞骨架,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材料啊。”
  赵武来到堆积如山的鲸骨垃圾场后,还来不及仔细观察鲸骨,就给出一个结论。
  下这个结论是因为:鲸鱼骨最主要的用途是作为时装附件,用于撑开女性裙摆……但在春秋,这用途实在不好开口,这年头,中国女人没有穿大裙摆的习惯,想要让女人产生无中生有的时尚追求,难度有点高。
  然而,由女人的裙摆造型想到雨伞,只不过是逐渐推进而已。
  贵族嘛,谁家马车顶上不喜欢架一顶伞盖,所谓“车盖云集”,不就说着这种时尚吗?
  鲸鱼骨轻软而富有弹性,做成折叠式伞盖,一定比木头制作的伞盖时尚。
  这里是海产品处理厂。按赵武的规化,此处不远是深入海中的防波堤与码头。渔民们捕捞归来,可以利用码头上吊的巨大滑轮架,将捕捞物从船舱里吊上岸,然后用独轮车运送捕获物,一路沿着硬化的路面,推送到这个巨型的、用水泥铺成的作业场,进行再加工。
  运到这里的鱼常要经过剥鳞开膛,然后一条条的码放整齐,再运到后方进行清水冲洗,再采用腌渍、烟熏等种种手法处理,做成可以长期储存的食品,运往内地销售。
  大灾过后的晋国,正是靠着巨量的海产品,“粗茶淡饭”地挨过了人口扩张期。
  这座巨大的鱼类处理厂也带来了巨量的垃圾,如今,处理厂周围全是丢弃的鱼鳞与鱼的内脏,很多垃圾经过发酵,发出一种难闻的臭味,即使在寒冷的冬天,在海风强烈的吹拂下,臭味也让人站不住脚。
  赵武刚才关于鲸鱼骨的建议,已经让人感慨其新意,但这还没有完,赵武继续说:“我听说鱼鳞可以熬制成骨胶,再经过烘干,成为骨胶粉,这种骨胶粉是止血的好药,如果士兵的外伤经过烈酒清洗,涂上这种骨胶粉,伤口可以迅速止血、愈合……
  鱼的内脏可以用来当作肥料,使农田肥沃起来。此外,最珍贵的是鲸鱼的胃,鲸鱼胃内的未消化物,经过发酵就是一种昂贵的香料:龙蜒香。传说这种龙蜒香是龙的唾液滴入大海而形成,我不知道这种传说是否属实,但你们可以把鲸鱼胃内的粘液单独取出来,浸泡在海水里,然后密封进入瓷罐,进行发酵处理……成不成的,一两年后再看看。”
  一名随行的小贵族满脸微笑,低声自语:“见识了,见识了,果然是把生意做到羽毛上的人,如今连鱼鳞都能做药,鱼肠都能肥田,简直……让人佩服的无话可说。”
  这个人感慨期间,那群小领主拼命的眨巴着眼睛,嘴唇蠕动,背诵着赵武的话。侯晋马上用目光瞪着他的儿子,看他的儿子奋笔在衣襟上书写,等儿子放下笔来,冲父亲点点头,侯晋马上拍马屁:“主上当初说‘以海为田’,我只以为可以从海中捕捞数不清的肉食,现在看来,大海之富裕,远远超过农田啊。哦,它的出产,似乎也比农田出产多。”
  赵武转过身来,询问说:“我们的农田收成怎么样?”
  侯晋摇摇脑袋:“本地农田的收成不太理想,靠近海边的土地,土壤都盐分大,种下去粮食,远没有甲氏的亩产量高……不知道主上说用鱼的内脏肥田之后,是否有所改善。”
  看到赵武皱起了眉头,侯晋马上又说:“主上放心,虽然此地农田产量不高,但因为有充足的肉食供应,各领主仓中的粮食足够,我们完全可以支撑起一万人的战争。”
  赵武摇摇头:“用不了一万人,可能最多只有七千人,但我们粮食的消耗可能比三万人还要多,因为这七千人,每人要配备两匹马。”
  赵武的话立刻引起了小领主们的注意,如今赵武百战百胜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了,在棘蒲之战中,代人用人海战术都没能踏进赵武的营寨,连续三天的森林大火都没能逼退赵武半步,所以晋国国内对自己的元帅,信心高度膨胀。
  赵武这话等于战功,在场的小领主们虽然来自各国,但有便宜不放过的通性都存在,稍稍停顿一下后,他们不敢跟赵武直接交涉,便围拢在侯晋周围,冲侯晋递眼色:“如果开春动手的话,我领内能出五十名武士。”
  “十名!”又有一位小领主伸着巴掌来回反复了一下:“我出的武士数量少,但可以提供一百名辎重人员。”
  身后一片窃窃私语,侯晋用目光示意儿子接过这活儿,自己紧随在赵武身后,继续说:“三公子多会儿回来?我听说他带的侍从去迎接莒国国君?”
  赵武点点头:“孩子大了,总要学会处理一点政务。”
  侯晋暗自翻了个白眼:还政务呢,分明是三公子贪玩,领着一群人打猎去了,这也叫政务?
  “‘以海为田’之后,我们要‘以海为路’。棘蒲之战结束后,我军战马损失比较多,冬天了,又不能从本国运送战马回来,我要求你的商船沿海边驶向齐国,尽量从齐国购买战马。”
  侯晋摇摇头:“主上,这项任务可远比捕鲸艰巨——我们的船队曾经驶向齐国,但齐国的海边非常荒凉,齐国人没有学会用石块建造坚固的石屋的技术,他们的房子多数是木屋或者茅草屋,而海边每年都有一个月时间狂风不止,大风让人站不住脚,离海稍近一点的屋子,屋顶会被海风吹去。
  所以,齐国境内海边很少有人居住。我们的船队好不容易靠岸,向内陆走一天都发现不了人烟……根本无法与齐人交易。”
  侯晋说的是每年的台风季节,因为台风季节的大风,这时候,大多数中国人都不会选择在海边居住。
  “哦,怪不得齐国容忍了越国人在琅琊建造城市……那么,他们会不会继续容忍我们晋人,沿海修建城堡呢?你的渔民捕鱼,万一被风浪吹散,总要在附近寻找几个补给点吧,我允许你去齐国临海地区,修建定居点。”
  稍停,赵武别有意味的说:“你有好几个儿子,小儿子总要出来谋生的,如果小儿子在外面开辟了领地,我不吝啬封土的赏赐。”
  侯晋精神一振:“那么,我就需要更多的石灰配额,如今光是建海边码头与盐场,我的石灰都不够,请主上多给我们分配一点石灰。”
  “明年吧,明年我们将派出人手,在代国寻找新的矿点,以便就近支援你们的开发……”
  接下来,赵武在海边度过了一个独特的新年,为了讨好自己的大领主,当地的小领主们竭力去海中搜罗各种奇珍异宝,搜罗出来的各种海产品,许多连他们自己都不认识,等呈现给赵武之后,赵武却能马上说出它的名称,并琢磨出相应的吃法。
  陪伴赵武过年的东津领主们这次可算开了眼界,形状各异的海产品被琢磨出各种花样,采用各种烹饪方法制作出千余种美味,以至于这个新年,在多年后仍让人念念不忘,他们最喜欢说的是:“光是每盘子尝一口,最后都能撑的让人抬出去,可算长见识了。”
  随即,新年过后,海边冒出各种各样的餐馆,每个餐馆都号称掌握了两三样招牌菜,这些餐馆遍布东津所有的大街小巷,据说,挨个餐馆吃一顿,尝遍了此处的菜肴,需要花整整一年的时间。
  新年过后,海产品的销售旺盛起来,船夫们迸发出高涨的积极性,现在他们渔网里任何物品都不是无用之物,送到岸上,虽然价钱不一,但都能卖出点钱来。
  正月初五,莒国国君在这样的气氛下抵达东津,他进门的时候,正听到赵武跟侯晋闲聊:“你说你每年都记录这里的气候,这种细心的态度很不错,但方法错了。”


第三百零五章 齐国第二绿帽的下场
  莒国国君冲赵武拱手,赵武回了对方一个礼,示意对方稍后,而后向侯晋继续交代:“所谓气候,阴阳变化、风吹雨打等等,都是由太阳引起的……详细的道理我给你说不出来,但你使用的历法主要是以月亮圆缺来记载的月亮历法。
  我刚才跟你说过,气候的变化是根据太阳走的……似乎,很早的时候,曾经有人评价我赵氏,说什么曾祖父仿佛夏日的太阳,祖父仿佛冬日的太阳,等等。这说明人们已经察觉到夏季与冬季阳光的变化,并体会到太阳的变化是气温变化的主要原因。
  在我看来,把这一观察结果再向前推进一点,或许可以得出结论:如果以太阳变化作为计年历,那么你就会发现,在太阳历上的相同日子,气候差别不大。而以月亮为计年,气温变化则相差太大,有可能太阴历的某月明明是冬月,却变迁到了夏月……”
  当时的纪年法是天干地支纪年法,甚至完整的月亮历要到数百年后的西汉太初历诞生,才算完善起来。而赵武在这里谈论的直接是太阳历——别说侯晋听不懂了,连莒国国君都听不懂。
  看着侯晋茫然的眼睛,赵武微微一笑,总结说:“你根据现在的记录,计算天辰的日子,在海边晒盐,这种思路很好,但实行的方法错了……以后你慢慢琢磨吧。”
  说完,赵武站起身来,重新与莒国国君正式见礼。双方见完之后,赵丹悄悄凑近父亲,鬼祟的说:“父亲,国内传来消息,楚姬又给我生了个妹妹。”
  赵武随手敲了一下小儿子的额头:“生了妹妹,你很得意吗?”
  赵丹不顾莒国国君在场,尖叫的说:“我有妹妹玩耍了,楚姬生的是妹妹,我还是你的小儿子。”
  赵武溺爱的挥挥手:“退下去,没见我在与君上交谈吗?”
  莒国国君羡慕的看着赵丹离开,叹了口气:“我家小儿子也这么大了。”
  赵武打断对方的话:“你家人都逃出来了吗?”
  莒国国君点点头:“倒是逃出来了,可怜这孩子这么小,却要随我四处流浪。”
  赵武再问:“逃出来多少人?”
  莒国国君忧伤的回答:“原本我的宗族大部分被俘,后来我抵达鲁国,齐国人听到我在鲁国投诉的消息,便把我家族的人都赶了出来,可怜我的嫡长子,他在宫门口守卫,不幸被齐军残杀。”
  赵武叹了口气:“逃出来了就好,有多少人?”
  赵武的态度不是一种支持态度,莒国国君警惕起来:“我莒国小国,全亏霸主的支持才得以复国,如今……”
  赵武打断对方的话:“有多少人?”
  莒国国君喘了口气,回答:“公室子弟、公孙,加起来二百余人……具体的数目我说不上。”
  赵武点头:“那么,就算三百个男丁吧,加上妇女,大约八百人,是不是这个数目?”
  莒国国君哭倒在地:“元帅,请你为我们做主啊。”
  这年头,贵族是什么,就是识字的知识人才。赵武扶起对方,勉强的说:“你知道的,齐国有个晏婴存在,他那张嘴实在恐怖,在我国推行灭代战争的时候,我实在无法想象怎么去跟晏婴打嘴仗。
  不过,既然莒国的公室都逃出来了,这就好办,我虽然无法令莒国复国,但可以另外的补偿你们,比如肥城,我把肥城送给莒国国君怎么样,你可以写一封信回国,要求你的支持者北上,来肥城定居,我帮助你跟晏婴说说,让他对你的支持者放行。”
  这个结局虽然不在莒国国君预料之中,但他稍想一想,觉得还是可以接受:“元帅是让我迁国吗?”
  赵武轻轻摇头:“不是迁国,如果莒国重新在肥城复国了,恐怕齐国心中担忧,不会允许。所以这不是迁国,当然,也不是分封,代国将会是晋国的领地,我把肥城给你,是让你去经营肥城,并把肥城当做祭祀自己祖宗的宗室,怎么样?”
  春秋时代,这种现象很常见,晋国灭了多个国家,经常把别国的国君押解回自己国内,然后划出一块地方来令其居住,这块土地的收益则用来祭祀亡国之君的祖先,这叫“灭人国不绝其祀”。
  指派给亡国之君的土地不是封地,亡国之君不需要承担封建义务,他们也不是晋国的贵族,多少代后,其后代逐渐演化成晋国的国人(自由民),然后从自由民开始向上奋斗。这些人向上爬是有优势的,他们家族中有藏书,子弟的教育比较充分,如果肯入仕,一个小官是能轻易到手的。
  莒国国君想了想,为难的说:“我听说代人很凶悍……”
  话音刚落,赵丹冲进来,尖声叫着:“代人凶悍,那是过去的事了,噢噢,大管家齐策刚刚传来消息,到昨天为止我们已经俘虏了两万代人。父亲,现在我们已经搜集了五千匹战马,快行动,我要去代人的领地打猎。”
  “不好”,赵武摇着头拒绝:“冬季行军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您有厚重的保暖衣服,在雪地打滚不觉得寒冷,而我军的越冬物资在棘蒲一战中损失严重,我们必须等待补给。”
  莒国国君轻轻松了口气:“如果元帅打算亲自带兵,进行明年的征讨,那么我勉强在肥城居住下来,以等待元帅最后的处置。”
  赵武闲闲的提醒:“这种态度就对了,你可以在肥城定居下来,但投诉状不用撤回。我说的话你明白吗?”
  莒国国君大喜过望。赵武不让他撤回投诉状,则意味着晋国不是不处理齐国攻占莒国事件,而是打算先放一放,什么时候腾出手来,找见战争理由了,再动手不迟。
  这份希望虽然渺茫,但总归是希望吧。莒国国君站起身来,郑重行礼……
  齐国国都临淄,晏婴皱着眉头翻阅着赵武递来的信函,一直忐忑不安的庆封这时终于放下心来,他拍着大腿说:“太好了,伯国默认我们对莒国的吞并,这下子我放心了,走,打猎去。”
  庆封说着,招呼齐国第二绿帽同行,晏婴抬了抬手,想叫住庆封,但庆封的脚步快,已经冲出了齐国的朝堂。晏婴叹了口气,垂下手去,嘟囔:“好好地,没事招惹晋国干什么?”
  执政庆封一走,齐景公晃着身子从屏风后走出来,虽然对庆封不满,但齐景公对庆封趁机吞并莒国的行动还是高兴的,他坐到晏婴对面,拿起赵武送来的信函,不以为然的说:“田无宇帮助了武子,这不,武子也给了我们回报,莒国的公室才有多少人,武子要就给他。让莒国国君在那苦寒之地待着去,还可以顺便把莒国的反抗力量彻底清空。”
  晏婴叹了口气:“武子默认我们对莒国的吞并,却又索要莒国的公室,令莒国国君在肥城继续祭祀祖先……我看不出他这番安排的意图,无法衡量他对我们齐国的作用。
  然而,武子收留逃亡的莒国国君,却在诸侯当中显示了自己的仁德,我怕从今往后,我们齐国再命令自己的附庸国,他们就要三心二意了,因为对他们来说,最坏的结局是逃亡晋国,传承祭祀。所以他们宁愿违反我齐国的命令,也不敢损害晋国的利益。从今往后,我们的附庸要离心离德了。”
  齐景公笑了:“我听说王的冢宰刘定公用大禹的故事劝说赵武子,武子回答说:我早晨还不知道晚上能发生什么(朝不保夕),怎敢规划明天的事情。现在我最想说的就是这句话,昨天我把莒国的土地装到口袋里,明天我将把莒国的不满者送到北方,这等于流放他们。莒国国君及公室今后会怎样,我何必去预料呢?只管经营好现在的莒国就是了。”
  晏婴想了想,勉强回答:“君上说的也对,时光流逝,我们的努力也随着时光流逝而积累,齐国吞并了莒国之后,只会更加强大,至于明天的忧患,我们既然知道它将要发生,与其坐在这里哀叹,不如现在动手防范。”
  齐景公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寡人有事,晏卿先忙着。”
  晏婴忧虑的看了看国君的背影,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年冬,齐景公趁庆封外出打猎,发动兵变。
  先是齐惠公的两个孙子、景公的叔叔子雅(公孙灶)、子尾(公孙虿)不满庆封扣减公家供卿大夫午膳(免费)标准,使得食物无双鸡,发怒而杀庆封;三是“齐国第二绿帽”卢蒲敝终于忍受不住“绿帽歧视”决心反击——他因为代“绿帽”而得到升官,现在这位奴仆已成了亚卿了。
  “绿帽”亚卿认为自己摆脱庆封后,还能走得更远,于是他打算站稳“绿帽”,远望“正卿”——他让自己的弟弟卢蒲癸陪伴庆封去打猎,并伺机杀庆氏。自己则在临淄城中替田氏联络高、鲍(鲍叔牙后裔)、栾(晋国先元帅栾书后裔)三大家族凑了些兵甲,去抄庆封的家。
  此前,田无宇转送赵武十万劳工,这十万劳工当中,主要壮丁是放下武器的攻莒军人,而攻莒主力是庆氏的队伍,庆封正是攻莒的总指挥。田无宇将这些军人转交赵武后,匆匆陪卫献公返回卫国,而后一路狂奔抵达临淄,在国君的安排下秘密入城,随后,担当了攻击庆氏的主力。
  史书记载,庆封的儿子庆舍有扛鼎拔山之力,“齐国第二绿帽”卢蒲敝先凑近庆舍卧室,因卢蒲敝的妻子是庆舍父子“共用”的“二奶”,庆封出猎,这位“齐国第二二奶”就在陪庆舍,有这个方便,卢蒲敝顺利走进庆舍卧室,从后腰偷袭了庆舍一剑。
  庆舍惊起,尚未离坐,齐庄公生前保镖王何带领田、高、鲍、栾四族甲士涌入,王何用戈卸掉了他的左肩。庆舍疼得仰脖暴叫,目视王何怒问:“为乱者,乃汝曹乎?(你为首?)”
  不等王何回答,庆舍抓起身边的尿壶,此时,“齐国第二绿帽”乖巧——这厮毕竟是献出自家妻子供庆封父子共享的家伙,见势头不对,立刻窜出庆舍卧室,连卧室里自己的妻子,“齐国第二二奶”都不顾了。庆舍找不到背后刺伤自己的卢蒲敝,便奋力将尿壶掷向王何。
  只听当啷一声,王何,这位齐国第一保镖、勇猛的齐庄公最宠爱的勇士、齐国第一勇爵——被这只尿壶砸死。
  四大家族甲士纷纷涌上,戟戈齐下,庆舍一支胳膊被砍断了,腰中还插着卢蒲嬖的宝剑,他见无法抵抗,怒吼一声窜到房中的柱子边,用完好的那支胳膊用力撞击房柱……据说庆舍是春秋第一大力士,他这一肩膀扛过去,粗大的房柱立刻断折,屋顶坍塌,乱纷纷的砖石坠落中,庆舍哈哈大笑,稍停,他笑声止歇,急切的催促卢蒲嬖的妻子、齐国第二二奶:“快出去,房子就要塌了。”
  话音刚落,无数戈、戟砍在庆封身上,轰隆一声,屋顶塌陷了,尘土飞扬中,只听到庆舍洪亮的笑声,这笑声嘎然而止。随即,一片惨叫。
  攻入屋内四家族最勇猛的勇士,在这次突袭中,与庆舍一起殉葬。
  此时,执政庆封打猎的队伍才出城不久,一路走来,他见到卢蒲嬖的兄弟眼神游离不定,就有点不乐意,嘲讽说:“卢蒲癸,你的妻子漂亮吗?你不会担心自己不在家,老婆被哥哥勾搭上了吧?”
  卢蒲癸无法回答,正在想着措词,临淄城方向烟尘滚滚的跑来一队人马,卢蒲癸一见这队人马奔来,他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庆封愣了,他目睹着卢蒲癸逃入丛林中,还在纳闷这人为什么跑得那么快,迎面的车马到了,来的是庆府的家将,这些人慌乱的报告:“坏了坏了,两位惠叔(惠公的子孙,国君的叔叔)带领军队正在攻打庆府,少主已经罹难,府中群龙无首,无法抵抗。”
  庆封大怒:“卢蒲嬖,这厮一定参与了作乱,难怪他弟弟跑得那么快。”
  从人询问:“是否追杀卢蒲癸?”
  庆封回答:“做大事要紧,卢蒲癸不过是苍蝇一样的人物,等我平定了国都的动乱,而后号令各地官员搜捕,我不信卢蒲癸能躲藏到哪里。”
  于是,庆封返回攻打临淄城,他的军队来到临淄城西门,西门上把守者是田无宇与卢蒲嬖,卢蒲嬖见到庆封回转,正要跳着脚谩骂一番,以显示他与庆封虽然共用了老婆,但政治立场截然不同。他才一张嘴,发现自己喉咙里似乎多了点什么,紧接着,喉咙里传来一阵刺痛,卢蒲嬖伸手摸了摸,他摸到一柄宝剑。
  这柄剑是田无宇的剑,田无宇讥笑的看着卢蒲嬖这位齐国第二绿帽,他手腕一震,从卢蒲嬖喉咙里拔出宝剑,轻笑的说:“你连老婆都与庆氏共享了,如今庆氏兵临城下,我就必须先拔出城门上的不安定因素。”
  卢蒲嬖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咯咯的叫声,他难以理解的用手指指着田无宇,竭力想说点什么。一名田氏家将抬起一脚,将卢蒲嬖踢下城墙。
  庆封在西门城墙下,目瞪口呆的看着城墙上这一幕自相残杀闹剧,他深深的感慨说:“看来我误解了卢蒲嬖,国都作乱这件事,他弟弟或许参与了,卢蒲嬖本人还是对我忠心的。”
  从人建议:“主上,我军是出来打猎的,没带什么攻城武器,如果对西门发动强攻,恐怕多少尸首也填不满西门的城墙。”
  庆封得到提醒,大呼:“去北门,北门由我庆氏负责防御,现在城内乱成一团,北门要么没有防御,要么还是在我庆氏手中。”
  庆封绕城一圈抵达北门,北门果然打开着,没有人关注。庆封顺利冲入城中,先回自己的府邸看了看,府邸已经毫无生气,遍地是尸首,但府中的财物却没有损坏多少。庆封命令家族武士将财宝收拾收拾,装满了一百辆战车,然后带着这些财宝上街,列阵骂战。
  庆封入城了,满大街空空荡荡,谁也不敢出来跳腾。
  庆封像疯狗似的在城里乱冲了一气,先是猛攻内宫不下,再去寻找四大家族晦气,继续碰壁后,庆封只好落荒而逃。他先往南准备逃往自己领地,走在半路上一想,坏了。当初因为贪图赵武付的工钱,自家领民,差不多的被他打包送到河间。
  原本,赵武所雇劳工数目巨大,另外几家族打算分摊一下额度,以便利益均沾,但庆封利用权势占了其中大头……结果,如今庆封的领地连体力好一点的妇女都找不见。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敢回自己的封地,另外几家马上会乐颠颠的、毫无顾虑地继续进攻。


第三百零六章 所有人都不是旁观者
  于是,庆封不走了,他扭头跑到鲁国,用一辆油漆华美得可以照出人影的车子,送给鲁国执政之一季武子做礼物,换得鲁国的收留。但没几天,鲁国还没跟赵武联系上,齐国来人了,责备鲁国收容叛臣。这时,鲁国正为修建杞国城墙的事跟晋国生气,军队也在杞国境内来不及调回,见到齐国发怒,鲁国只好暗地把这消息透露给庆封。
  庆封只得再次出逃,走出鲁国都城,车队停留在路上,向南向北向西,似乎要做出一个决定了。庆封回头眺望东方的齐国,欲哭无泪。
  下一个逃亡目标是何处,对此庆封很茫然。现在,向西是晋国,晋国的国势如日中天,庆封要是逃入晋国,嗯,他的属民还有数万在赵武手里,帮赵武开发河间,如果能拿回这些庶民,他庆封依旧是个中等领主……但上次在楚国会盟,赵武对自己不冷不热,而经历过鲁国事件,继续去求赵武……
  还有,赵武的脾气是有便宜占尽,他庆封如今出逃了,能要回多少属民,真成问题。况且,田氏与赵武的关系,不比他庆封密切到哪里去。即便是晏婴与赵武的关系,他庆封也不如。如果齐国派田氏出面向赵武讨要自己的逃臣……庆封感觉到,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去试探赵武对自己的包容。
  哦,在楚国会盟的时候,吴国君主余昧对自己态度不错,吴国距离齐国比较远,想必齐国鞭长莫及,再也无法威胁自己——“向南”,庆封下达了命令。
  庆封的家臣也不问庆封的意图,劝谏说:“家主,无论你决定向那里走,我们都要追随——但如果您这脾气依旧不改,跑什么地方也不安全。”
  庆封默默地坐在战车上,看着御戎调转车头……
  等庆封一路艰难跋涉到了吴国,吴君余昧很高兴。咱们的四公子季札出逃晋国,现在,终于有中原人士肯来落后地区插队扶贫来了,于是,吴君余昧赶紧天天跟着庆封学普通话,并把朱方(江苏丹徒)封给庆封当食邑。
  于是,庆氏家族在朱方安定下来……
  庆封出逃后,因为田氏的谦让,齐景公以自己的两位叔叔子雅(公孙灶)、子尾(公孙虿)为辅政,以官场不倒翁晏婴为第一执政,由此开始了晏婴长达40年的执政期。
  稍后,景公打算任命田氏为副相,但田氏依旧拒绝了。齐景公转而任命高氏家族高虿为左相(第二执政)、栾氏家族栾灶(栾鞅后人)为大司马(国防部长)。
  事后,诸大夫瓜分了崔氏、庆氏的封地,庆氏遣往赵氏做工的属民,其薪水收入也有诸大夫瓜分,惟田无宇一无所取。秋后算账,齐景公以庆封家的财产都在卢蒲敝家,责卢蒲敝淫乱之罪,因卢蒲嬖已被处死,便流散卢蒲癸于北燕。
  稍早的时候,庆封曾打算学习晋国,大肆修建新式园林,故而在庄园中储存了百余车木材,这玩意笨重且不值几个钱,庆封出逃时便把这些木头丢弃了。众人商议分给田氏,以补偿田氏“一介不取”,田无宇转手把木材送给国人,并宣布:“庆氏兵乱,国人屋舍多被兵火损坏,现在用庆氏的木材补偿庆氏造成的损害,不多不少,正合适。”
  田氏这种作为,大约是世界上最早的政府补偿行为——“由是,国人更诵田氏之德。”
  然而,因为后来齐国人拥戴田氏继位,也就是说田氏“篡国”了。所以,后来的儒学认为,这种不经由国君之手的“政府补偿行为”“大逆不道”,从此以后,凡民间慈善行为都属“谋逆”。
  在齐国发生内乱的同一时间,郑国的内乱也如期爆发了。前不久,郑国执政子展病逝,其子子皮(罕皮、罕虎)执政。罕虎年幼,压制不住七穆中的强势人物,于是郑穆公的七位后裔相互倾轧,以至于发展到了动用各自领主武装相互攻击的程度。郑国国内因此乱成一团,连向晋国前线运送战略物资的大事都耽搁了。
  当时,韩起在楚国郢都城下修筑盟誓台,听到中原一片乱象,犹豫的想撤军,范鞅听到这消息急来阻止,说:“征服楚国的旅程我们已经走了九十里,就差最后十里了,副帅现在撤军了,那么一切要从头再来,副帅,我们与楚国相争了数百年,才取得如今的战果,如果副帅撤了,以我们现在的国力,我晋国还能经得起这番折腾吗?”
  韩起忧虑的回答:“齐国动乱、郑国动乱,我还听说,我们征讨代国的行动受到了挫折,赵获受伤,中行吴久攻代都不下,元帅本人被困在棘蒲附近。
  呀呀呀,现在中原已经乱成一团了,我们已得到了这个坏消息,很难想象楚国人不知情。现在我们如此虚弱,外无援军与粮草,周围全是敌视的楚人,万一楚国人动手,突然袭击我军,我军该怎么办——我们连撤都撤不下去啊!”
  范鞅气急败坏:“副帅,你只看到了我们的虚弱,但楚国内部也不安稳啊——楚国令尹公子围看到现在的楚君,眼珠都能喷出火来,他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篡位,他的企图连郑国、宋国路人都知道了。如果我们能坚守到子围篡位,那么他就必须主动向城外的我军讨好,并争取我们的承认。我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获得巨大的利益……一旦我们撤军了,还能分享到楚国的福利吗?”
  韩起犹豫的说:“我是副帅——”
  范鞅怕韩起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赶紧打断:“副帅,如果你不放心,就请你让宋国的向戎,或者子罕向你发出邀请——如今正是农耕,恰好是打猎的好时机,你就以打猎的名义出巡宋国,而后待在宋国过年,怎么样?”
  韩起还在犹豫:“那么军队呢?”
  范鞅很无奈:“副帅是去打猎啊!你觉得带多少人马去狩猎比较合适,一个师?两个师?”
  韩起勉强说:“三个师吧。”
  范鞅咬咬牙:“一个师,外加一个旅。”
  韩起拖长了腔:“我是副帅……”
  范鞅跺着脚:“行行行,你带走三个师,我留在此处继续修筑盟誓台。”
  稍后,韩起带领三个师的士兵前往宋国打猎。
  韩起前脚走,公子围立刻发动政变,毒死了现任国君,而后登上了楚国国君的宝座——原本公子围谥号“楚灵王”,现在,他应该被称为“楚灵公”。
  晋楚交战以来,中原大地上,也就是在双雄大战期间,彼此才稍稍熄灭自相残杀的火焰,眼看整个中国将迎来永久和平,但各国马上陷入内讧,政坛开始像走马灯一样变幻不停。正验证了士燮曾经说过的话:外部的敌人是我们必须团结的约束,没有外敌,我们将彼此相残。
  这年春,身在东津的赵武终于了解了周围的情况:燕国确实发生了一场政变,传闻燕简公姬款由于重用自己的男宠而疏远大臣,大臣们联合起来,杀死简公的男宠,简公害怕,只好流亡——他正在前往齐国的路上。
  当然,以上都是燕国贵族的说法。至于与赵武对阵的那位燕公子离,其身份也明晰了:他确实是一位燕国的公子,燕简公流亡的路上,行踪被代国人发现,鲁莽的代人起初想打劫,打劫不成则想劫持。此时燕强代弱,担心代国把燕简公的行踪透露给燕国,引来燕国贵族的追杀,燕简公三公子“离”挺身而出,将代国的目光吸引过来。
  公子离声称他在路上与简公失散了,实际上,燕简公就隐姓埋名躲在公子离的队伍中。因为他是简公三儿子,所以燕国贵族知道他的行踪后也不以为然,代国则如获至宝,马上任命公子离为国相,期望燕公子离能帮助代国富强。
  其后,公子离以代国国相的身份开始治理代国,他面临的状况是:赵氏正从中山国出发,不断的向东扩张;而东部沿海,侯晋建立的领地逐渐稳固,并开始向西部扩张,企图与家族本土连接上。两边受到挤压的代国眼见着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于是燕公子离就与燕简公相约:公子离继续留在代国,借助巡视代国,治理地方的名义,慢慢地掩护燕简公继续向齐国前进。而燕简公继续向齐国前进,抵达齐国后请求齐国出兵讨伐燕国,以便复位。
  他们走的很慢,因为担心被燕国察觉,也因为担心路上不安全,燕简公花了两年时间,才走到黄河边上——而真实的历史上,燕简公花了三年时间,才逃入齐国。
  一路走来,燕公子的计划也成熟了,他制定了一个祸害代国的计划:当齐国领兵讨伐燕国的时候,不免要途经代国,因为公子离挑起的代国与晋国的争端,如果效果好,引来晋人的报复——依晋人小心眼的脾气,这是很可能的。如此,则代人必将受到沉重打击。到时候,如果齐国没有约上晋人共同伐燕,那么齐人退走后,燕国可以乘机把代国拿下,扩张自己的领土。
  但如果齐人没有即使出兵,或者动手晚了,那么燕公子离就有两种选择:一可以依托代国培植势力,单独完成复位回国的大任;二可以在晋人严重打击之后,集结代人的力量与晋人继续缠斗。
  这样一来,最差的结局也是这后一种结局:代人与晋人的争斗,将两国的精力都牵制住了,齐人可以毫无干扰地处置燕国事务。
  这还不算完,计划制定后,燕公子离一边掩护燕简公向齐国移动,一边与燕国本国联络,并向燕国兜售他所谓的“灭代计划”:通过激怒晋国,挑起晋国与代国的战争,以削弱代国的抵抗力量,然后燕国趁机出兵,填补晋军撤走后的空白。
  这样一来,燕国本土势力也牵扯进了代国事件,于是,在这场乱局当中,谁都没有旁观的悠闲,个个都是局中人。
  这一计划看起来很完美,似乎也很容易实现——当燕国贵族被公子离说动,决定推行这一计划的时候,中行吴也恰好带领军队抵达了燕国边境。
  中行吴的出现,证实了该计划正在顺利推行,于是,燕国开始筹备接管代国。
  正在此时,计划出了偏差:燕简公图省事,他不顾公子离的劝告,抵达了侯晋的领地,开口向侯晋借船,准备直接渡河前往齐国求救。于是,真相逐渐揭开面纱——赵武是何人?精的同猴子似的,久不通中原的燕简公在他面前,简直是幼稚园的智商,被赵武三两句话套出实情,于是,代国事件当中,涉及燕简公这部分的密谋曝光了。
  当初燕国是齐桓公帮助复国的,从那以后,燕国一直以齐国的附庸自居,所以,虽然明知晋国更强大,但燕简公还是愿意向齐国请求援兵。这位刘王国君拒绝了赵武的挽留,马不停蹄地登上战船,一路向齐国狂奔。而赵武这边送走了燕简公,便立即与燕国联络,转手把燕简公即将抵达齐国的消息卖给了燕国国内的贵族。
  顿时,燕国国内的贵族慌了,为了寻求晋国的支持,他们派出使者,试探投靠晋国的可能性,顺便也把燕公子离的计划和盘托出。
  于是,笼罩在代国战事上的面纱彻底揭开。
  最重要的两部分内容拼接完成后,剩下的部分,只是正常的逻辑推理而已。
  稍后,燕国的贵族为了平息赵武的愤怒,要求燕公子离跟赵武进行沟通,并为他组织人马围攻赵武的行动而负荆请罪,燕公子离立刻扯下了伪装的面纱——他不是两面间谍,而是三面间谍。
  游走在代国、燕简公、燕国国内贵族三方,燕公子离真正忠于的是燕简公,他拒绝了燕国国内的要求,开始认真组织代国的人马,准备与晋军拼死一战。以削弱晋国的实力,方面齐国顺利出兵。
  这时,已经是第二年春季了。
  燕国派来的请罪的大臣名叫“由”,燕由将当初公子离的谋划和盘托出,并诚敬的解释说:“我燕国久不通中原,但我们也知道师旷评论卫国驱逐卫献公的话:国民们有权选择自己的君主。燕简公行事太荒诞,我们国内的大臣难以忍受,所以驱逐了他,并打算另立新君。
  但可惜,燕国公室都追随寡君出逃了,以至于国内没什么有分量的公子,所以新君上位的事情耽搁下来,如果伯国愿意出面,主持挑选新君的仪式,我燕国愿意侍奉伯国为主。”
  燕国这是在表明自己甘当附庸的态度。
  赵武摆了摆手,似乎毫不在意燕国的表态,他回身询问侯晋:“新造的船只情况怎么样?”
  赵武是在东津造船厂接见燕由的,这座造船厂才建成不久,它的布局是赵武根据后世的造船厂所设计的——当然,他不是船舶设计师,他印象中的造船厂,只不过是几个电视画面留给他的印象。他把这些印象归纳出几份粗略的设计图纸,由吴国、蔡国、楚国来的造船匠加以完善,就成了现在的船厂。
  这座造船厂拥有十个干船坞,以及三台龙门塔吊,可以同时制作十艘载重量约二百吨的大船。
  这种载货量在现代可能只是内河的小船,但在春秋时代,已经算得上超越“余皇大舟”的庞大战船了。
  侯晋还没来得及回答赵武的话,赵丹尖叫着,从龙门塔吊上探出头来,大呼:“父亲,这里好高,太好玩了。”
  赵武冲赵丹挥挥手,大声说:“小心点。”
  这船厂里的所谓“龙门塔吊”,其实跟现代意义上的“龙门塔吊”完全不同,它实际上只是由几座巨大的三脚架竖立起来的滑轮组,这些滑轮组两两并排,通过两组人员相互协调,可以吊起一根巨大的长木,进行船体安装。此刻,两座龙门塔吊正在吊装一根巨大的横木,赵丹坐在横木上,一边吹着哨子,一边挥着小红旗,煞有介事的指挥两端的滑轮组进行协作。
  赵武从龙门塔吊上收回目光,侯晋躬身回答:“主上,您所说的两种船只我们都试验了。但其实,我比较喜欢圆肚船。主上你想:一根龙骨就那么长,如果加大肋骨的宽度,制作出来的圆肚船虽然笨拙,虽然航行不快,虽然在水流湍急的地方难以保持船身的平衡,然而这种船载货量比较大,建造时能够尽量节省木料,而且制作技术简单。
  至于主上设计的那种梭形船,船身也确实优美。自从你提出‘长宽比例’这一概念后,我们试验过了,确实,当长宽比例超过1:5的时候,这种船即使在大风大浪中也能保持稳定,而且航行的速度很快——我仔细观察过了,天底下的鱼类,只要是游动速度快的,体形灵活的,基本上,它们的身材就是这种梭子形,长宽比例超过1:5,所以,体形细长,果然是有道理啊。
  然而,这种船制作起来极其麻烦,主上反复强调龙骨的完整性,但因为这种船速度高,水流对船体冲刷的厉害,所以用于制作船身龙骨的材料很难寻找,龙骨短了,载货量上不去;如果要龙骨足够长,可以选则的木材实在不多。几十米、上百米高的参天巨木不好找,而制作龙骨的木材还必须是硬木,于是,我们可供选择的材料,实在不多啊。”


第三百零七章 我们的职业是战士
  赵武想了想,回答:“总会有办法的——你刚才说鱼类的身材都如同梭形,这就对了。但所有的鱼类,它们的身材也不是一根龙骨通到底,中间是由脊索连接的。我们是不是可以设计出类似脊索的造型,将两根,或者三根四根巨木拼接起来,制成符合要求长度的龙骨。
  这样造出来的船只,不能直接下海,可以先测试船身强度——比如你们可以造一个大水池,然后在水池中人为制造巨浪,模仿海中的情况,用来测试试验船只的模型。有了这座大水池,你们可以试验任何船只造型……既然是模型试验,就不用采用原船比例了,为了节省木料缩短工期,可以先制作缩小五倍的船模,然后进行水池航行试验。等试验成功之后,将船比例放大,制作出实体船……”
  赵武对船的设计不懂,他只能给出粗略的建议,这话说完,侯晋陷入深思,似乎在推敲赵武建议的可行性,后者马上又抛出诱饵:“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余皇大舟的制造技巧,而代国这里气候寒冷,木材生长缓慢,不乏质地坚硬的巨木,有数不清的巨木可以砍伐。
  现在海边的领主以你为大,等你把造船技术掌握之后,可以向天下贩卖你的船只,还可以用这些船装载你的货物,航行到南方的吴国、楚国、越国,把我们晋国的特产卖给他们,顺便把他们的特产带回来,这是多么大的利润啊。”
  侯晋用力点点头:“主上放心,我一定会按你的吩咐实践起来……”
  赵武转向燕由,带着仿佛谈论邻家后院白菜茄子的口吻,随口说:“好吧,我接受你们的邀请——如今已经是春天了,我的战马与物资已经整备完毕,士卒们憋了整整一个冬天,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三日后,我军誓师出兵。”
  燕由张大嘴,下巴都要掉出来了:“三日……我想着,至少三个月筹备吧……马上就要春耕了?”
  赵武点点头:“我当然知道春耕了,但我带领的都是职业兵,职业兵的好处就是,他们的职业就是战斗。”
  稍停,赵武微笑的补充:“去年我曾遭受过代人的袭击,事后我俘虏了两万名代国男丁,并一一询问他们的职业,这些士兵上战场之前,有的人职业是农夫,有的人是牧马人,有的人是铜匠,有的人是猎户,还有蜂农,花匠——没有一个人的职业是士兵。
  好得很,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在这个时代,百姓大多数收获都是围绕春耕进行的,人们春天里播种,围绕着春耕,铁匠、铜匠车马匠奔波不停,春耕期间的收益就是他们一年最大的收获,而我的部下职业是‘战士’,他们无需为春耕而操心,他们的农田自然有俘虏的奴隶耕作——在这春耕即将开始的时刻,让我们开始战斗吧。”
  燕由结结巴巴:“如果……晋军现在行动的话,我燕国恐怕无法提供帮助。”
  赵武不以为然:“等我打到燕国边境,想必你们的春耕就结束了,正好让你们的农夫拿起刀来,跟我一起战斗。”
  “如果是这样,请让我追随元帅,一起战斗吧。”
  侯晋在一旁插嘴:“元帅,代国马上要进入春洪季节,是否需要我派遣一些船只,尾随大军行动。”
  赵武回答:“你留在后方,从明天起,国君封于代地的小领主们会陆续抵达,你安排他们依次进入自己的封地,筹划春耕。至于本地的领主军队,你把他交给齐策,齐策即将从河间动身,负责我的后勤保障。”
  第二天,一艘海船送来了新近晋升的无数小领主,这些人按照晋国人那种特有的整齐,一队队走下了码头,因为时间紧迫,赵武没有特地的另外组织仪式,就在码头区迎接了这些小领主。
  一位小领主捧着一个木制托盘,托盘上放着三块土疙瘩,他们用恭敬的态度将托盘呈递给赵武——除了盘中的三块土疙瘩外,托盘上还放着一片竹简,上面刻印着几个字,记录着此人的爵位以及封地所在。
  赵武望了望托盘,笑了一下,伸手招呼家臣,家臣们赶紧递上一柄佩剑,赵武双手托着佩剑,将佩剑轻轻的放在木托盘上,嘴里念叨着相应的封臣词语。
  木托盘上放着土疙瘩,这一习俗来源于晋文公,晋文公还没有登位的时候,出逃在外,向路过的农人求乞,农人见到他衣衫华美,却饿的两眼发绿,便嘲笑的扔给晋文公几块土疙瘩,反问晋文公:“你肚子饿了,怎么不吃土?”
  晋文公大怒,要杀冒犯自己的农人,追随他出逃的狐偃以及赵衰劝解说:“这是吉兆,‘封土封臣’——农人用土块扔给我们,寓意着公子终将得土。”
  很久很久以后,青年的公子重耳已经变成了老头,但他也终于返回晋国,成了天下霸主。于是,“得土”就成了绝对的吉兆。
  晋惠公时代,惠公被秦国人俘虏,在自己国君不在的情况下,晋国的正卿们为了团结国内的一切力量,应付齐国的侵略,开始将分封推行到大臣级别,当时的晋国执政首先想到了“封土”的仪式,于是,这一仪式成了晋国册封领主的重要步骤,近而成为整个华夏册封领主的必要步骤。
  晋惠公之前,周王室的“封建”是奴隶制“封”,天下各地的封君只是奴隶主的管家而已,他们对土地只有管理权,而没有所有权。名义上他们就是一群帮助周天王管理各地的奴隶监工而已。而晋惠公时代,晋国正卿推行分封到大臣级别的举动,不仅将封建更推进一步,重要的是,这一举动也标志着私有制诞生,奴隶制的崩溃——从此之后,各国领袖都把自己国家看做自己理所当然的财产,并认为自己有权像周天王一样,把土地分给下面的臣子进行看管与照料。
  真实的历史上,赵武的孙子赵鞅将分封制推行到武士阶层,则是更一步的私有化,从此,封君的臣子也可以将自己获封的土地视为自己当然的财产,并分拨给“臣下臣”进行照料。
  由此,地球文明史上三级封建制,在赵鞅手上彻底完成了——当其时也,除了中国之外,其他的国家还处于城邦共和制,或者彻底的奴隶制。
  现在的历史上,赵武提前把这一步走完了:武士们也有权利获得自己的封地,并可以把自己的封地视为理所当然的财产。并且,封建制下最重要的观念也大声喊了出来: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这种“神圣不可侵犯”,绝不是“非特殊情况不得侵犯”——没有“特殊情况”就创造“特殊情况”。
  刚才那名武士呈递的木盘上放置三块土疙瘩,则意味着十八级军功授爵制下,此人获得了三级爵位,拥有三亩可以世代传承,永远无需上税的爵位田——封田。
  惯例:封臣们的授土仪式是由国君主持的,晋平公已在新田城完成了授土。而第一执政赵武所要做的,则在他们的领地上,履行授兵的仪式——拥有佩剑是贵族身份的象征,就如同西方世界,贵族士绅手里拿的权杖一样。
  一名名武士依次上前,手里都拿着属于自己的木制托盘,赵武按照对方托盘里摆放的土疙瘩数目,授予对方相应品级的宝剑。一共一百七十四名新封小领主,他们分属晋国的六大家族,当然,这些人当中赵氏、韩氏出身的武士数量最多——谁让这两个家族现在是第一、第二执政。
  紧张有序的授兵仪式结束后,赵武抄着手,宣布了当年的动员令:“诸位可以先去自己的领地安置人手,筹建封庭与自家房舍,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有足够的时间供你们安排家务事。我要求你们一个月后,开始履行自己的领主义务,你们有能力履行吗?”
  新受封的小领主们紧紧握着刚刚获得的佩剑,俯身回答:“喏!”
  其实,十八级军功授爵制刚开始推行不久,在场的人当中,最高的勋位不过是五级军爵。由于赵武目前正在给列国诸侯减轻负担,晋国国内的武士也因此获得了减赋的机会。按照新推行的十八级军功授爵制规定,他们当中,每一相应爵位的人,在履行出兵义务的时候,只需按对应的爵位,额外负担一名武士而已。
  比如最低的第一级军功爵获得者,他除了自己上战场外,额外再贡献另一名武士就行,顶多加上自己随从的名额。这样,只要有三名全副武装的人能相应号召走上战场,就算是履行完领主义务了。
  以此类推,军功授爵制的最高爵位获得者,比如第十八级军功爵,只需要额外负担十八名武士,加上自己与自己的随从,总共拿出二十名武士参战,就算是符合标准了。
  当然,由于晋国走向了职业兵制度,所以领主们贡献的参战人员必须是合格的武士,进入军中有能力担任下级军官,或者战斗机巧高超,适合作为冲锋人员——按照新的武士筛选标准,所谓的“合格武士”,指的是每年至少参加三个月脱产训练的,年龄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健壮男人。
  同时,按规定,领主还需要给自己的武士配备标准的铠甲与相应的武器。
  在这种标准下,第一级军爵的领主,他们所携带的参战人员,基本上自己的孩子与侄子,以及亲朋好友。只要这些人每年有三个月脱产学习的训练记录,则算合格的战士。给他们配上一套最低标准的制式铠甲,领主们的战争义务就算履行完了……
  在场的小领主们最多是五级武士,当先受封的那位三级武士已经是领主当中的佼佼者了,所以当赵武要求他们一个月后进行集结,这些人答应的毫不犹豫——大不了让儿子替自己出战,带足几个亲朋好友,已经足够了,自己完全可以守在领地里,规划今年的春耕。
  授兵仪式结束后,这些领主们算是拥有自己封地的贵族了。他们纷纷让开道路走到一旁,寻找侯晋所属的行政官员,购买当地的地图,查找自己封地所在的位置,并低声谈论今年的春耕计划。
  在这些人的窃窃私语中,齐策走下了战船,他挥挥手,船夫们开始卸载船上的物资。
  齐策安排好船上的事宜,走到赵武身边低声汇报:“二少主已经与中行吴接触上了,去年冬,中行吴从自己家族里调拨了很多粮食,通过鲜虞运送到代国国都城下,另外,二少主带去的救援人手,也缓解了中行吴越冬的困难……
  嘿,中行吴这厮从鲜虞获得了不少战利品,他把获得的羊皮进行就地加工,分发给自己的士兵,然后在代国国都之下坚持下来。
  不过,中行吴已经数次向新田城送信,也向冀城送信,要求救援,他抱怨天气寒冷,抱怨代国骑兵骚扰不停——我们赵氏用的马镫技术,代国人也开始学上了,他们用布条在马鞍两边装两个布索,以替代马镫的作用,这使得代国骑兵的战斗力大大提高——主上在棘蒲之战后,不是一直奇怪代国的骑兵到了哪里,现在清楚了,他们在代国国都之下,当初我们在棘蒲遭到围困的时候,他们已经回身救援了。”
  赵武摆了摆手:“准备攻击吧,代国只是一个松散的酋长联盟,现在各部落酋长都忙着春耕,另外,他们的共主——国君被围困,行政命令难以下达到各地,如今他们政令不通畅,指挥混乱,正是进攻的最佳时机。”
  齐策点点头:“不错,这年冬天我们没闲着,驼河以南的情况我们已经摸清了:最近随着大地化冻,有许多代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开始在原先的农田里耙地犁田,准备播种,现在这些领主过去,正好抓捕这些代人,今年春耕我们有劳力了。”
  稍停,齐策阴阴的一笑:“忘了告诉主上——齐国动乱后,获益最大的似乎是我们,当初田无宇带来了十万劳工,这些劳工中有六成属于庆氏的属民,如今庆氏、崔氏的领地已经被齐国四大家族瓜分,有许多劳工私下里询问,能否转投河间地区。”
  赵武面无表情的反问:“有多少人?”
  齐策回答:“至少有一万余人,这一万人多数是夫妻双方都在河间地区的青年夫妇。”
  赵武装模作样地说:“做人不能没有信誉,我们花钱雇用齐国劳工,如果最终扣下这些劳工不归还齐国,那么今后谁还愿意支援我们……这不行,绝对不行!”
  齐策笑的很奸诈:“隆冬季节,我们一直在奋力赶工,总有一些人因为不适应气候,或者劳作过于辛苦而丧命。齐国有数的劳工数量来了十万,后来赶过来做生意,以及服侍这些劳工的人,前前后后不下三十万,这些人当中,就算是死亡两万劳工,那还是我们特别仁慈,特别爱惜劳工的原因。”
  赵武马上又问:“如果那些劳工死在我们这里,我们的补偿是否能让齐国人满意?”
  齐策冷笑的说:“田无宇会满意的,他们利用我们摆了这么一个大圈套,多少要付出点代价的。再说,三十万工人过来,吃空了赵氏历年的粮食积累,倒空了赵氏的钱库,便是这些劳工当中‘死’了两万人,田无宇有什么不满意?这是他应当付出的代价。”
  赵武点头:“你来操办吧,我是一个仁厚人,不参与这样的阴谋暗算。”
  齐策躬身回答:“喏!”
  稍停,齐策直起身子汇报:“黄河南北支流当中,北支流结冰的时间长,树木比较巨大,目前我们只开发了冀城附近三百里的土地,倒是黄河南支流气候温暖土地肥沃,大家都喜欢前往垦荒。
  目前,卫国都城帝丘正对的那片河间之地,已按照主上的要求命名为濮阳;邢国正对的河间之地,则命名为‘馆陶’。另外,主上指定被命名为‘沧州’、‘德州’的地方,也有人开始去那里筑城。
  如今,河间的春耕已经开始,河南岸新修的两座黄河大桥已完工,等今年秋天,南支流所在的四座城市都能有收获。而北支流情况稍稍差点,除了冀城之外,主上另外定的三个开发点,因为开发程度艰难,现在已逐步放弃。
  我也以为,我们不妨先开发南支流,等南支流开发成熟了,再向北扩展。北支流那片地方,南岸有冀城,北岸有棘蒲,我认为已经足够了。”
  齐策这个建议有私心啊,南支流对面是他的领地,开发完善之后,齐策就能背靠河间,获得整个国家的支持。
  对于自己首席家臣这点私心,赵武稍稍犹豫了,立刻决定支持:齐策的领地依然是赵氏的领地,齐策站稳了脚,意味着赵氏在齐国边上站稳了脚跟。齐国是大国,也曾经是,现在仍是天下数得着的富国。赵氏将触角伸向齐国,那是好事。
  “就按你的意思办”,赵武爽快答应。


第三百零八章 杰出的耀眼
  六日后,侯晋调集了足够的战船,将集结于此地的武卫师一个旅,以及赵氏第一守卫师运过冰凌遍布的黄河。赵军从海路越过黄河,登岸后,在海岸边稍稍休息了一下,等侯晋的战船返回去,又运来附属的领主武装,于是,先驱(前卫)开始出发了。
  燕由这是第一次接触晋国,对霸主国的行军、作战方式非常好奇,他跑前跑后地仔细观察,混没有想到,他现在看到的行军方式,其实也不是完全的晋式风格,它只属于赵氏,而且仅仅属于赵氏。
  赵军的前卫是六个战狗队,十人一组共五组士兵,每组牵着五条战狗,沿着燕国的战备大路搜索前进。其中,三个战狗队在道路中央,相距三百米搜索前进。另两个战狗队则散入道路两旁,沿着丛林边缘搜索。最后剩下的那个战狗队,则用车马载着十余条牛犊大小的藏獒,慢慢行进在道路上——他们的职责是追捕,一旦前方发现潜伏人物后,运载于车马上的战狗队则立即解开笼索,放狗抓人。
  晋军行进的这条大路燕由认识,它是当年齐桓公修筑的,齐桓公通过这条公路救援了燕国,使得被胡人灭国的燕国重新复国。此后,燕人常通过这条大路向齐国纳贡。因此燕人对这条路的维护非常尽心……唯一遗憾的是:这条路穿越了整个代国——也就是现在的河北南部。
  代人比较憨厚,常把路过的单身旅人错认为自家奴隶,所以,人数少了,行进在这条路上很危险。比如逃亡的燕简公,在真实的历史上,也花了三年才走完这条路。
  如今,这条路很寂静,整条路上只听到赵军的脚步声……以及斥候队战狗的咆哮。
  在六支战狗队后方约两里的位置上,一个旅的铁甲骑兵充当了全军的先驱。这一个旅的铁甲骑兵分成两列纵队,沿着大路外侧行进,他们压着马步,缓缓的、警惕地观察着路边的疏林。
  这伙儿铁甲骑兵手上没有长兵器,全配备手弩与短弓。他们跟随在战狗队身边,每每当战狗察觉森林里潜藏的代人后,一个十人队的骑兵便快速离开队伍,用远程武器进行沿途“围猎”。所以,在阵阵战狗咆哮声中,常常夹杂着铁甲哗哗、马蹄哒哒,弓弦嘣蹦,以及短促的惨叫与垂死的呻吟……
  先驱军骑兵队伍之后,是小心翼翼的步兵。充作先驱的步兵们,也像骑兵一样全副武装,连面甲都已经放下来了,手里紧握着长枪短剑。他们用不紧不慢的步伐前进着,边走边四下张望着,随时防范着丛林中射出来的弩箭。
  其实,那些躲入丛林的代人,不见得是代国正式的士兵,他们可能是代国的猎人,也可能是代国的农夫,只是遇到大队的晋国人,出于习惯才躲入丛林当中,以防范军队的猎杀。但此前赵武曾遇到一次代人大袭击,警惕性高了很多,并武断地认为:凡是隐藏起来的代人,都是潜在的袭击者,有杀错,没放过。
  借助战狗灵敏的嗅觉,凡是在道路两旁躲藏的代人最终都要面对赵军的弩箭,甚至连路边修建巢穴的野兽也遭了秧。赵军一路行来,战狗稍有点哮月吠风,随行的骑兵立刻围上一大堆……然后是步兵。
  在武装到牙齿的职业战士面前,猛虎都要退避三舍,更何况人类。那些潜藏的代人遭到骑兵毫不留情的围捕,如果投降的动作做慢一点,马上横尸在地。
  赵军的锋将是卫敏,本身就是贵族出身的卫敏,再经过多年赵氏军事知识的熏陶,显得越发成熟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部队前进的节奏,仔细地让骑兵队保持轮流出击状态,始终维持着半数部队的锐气——燕由觉得,看这位卫国公孙指挥军队,简直就是指挥乐章的演奏,充满了美感与畅快感。
  先驱的步兵队之后,是赵氏战车队。赵氏的战车别有特色,它们现在已不是武士的专车了。赵氏战车上见不到全副武装的甲士。那些战车,更有点像徒步士兵的运输工具,只见士兵们随意地把武器与铠甲扔在车上,屁股坐在车辕边,两脚耷拉在车轮旁,面朝着道路两侧森林,百无聊赖的闲扯着,发着呆。
  战车队中部是赵氏的两千亲卫骑兵,这两千骑兵中有一千是重甲骑兵,他们基本上一人三匹马。但真正的冲锋马平时不准骑坐,他们平常还是乘坐战车,这匹冲锋马被拴在车后,那马身上连马鞍都没有配,只迈着小碎步,随着战车前进,时不时把嘴伸进草料袋,衔几口豆料在嘴里。
  战车的另一侧则是一匹鞍鞯齐全的战马,这匹马马鞍旁边悬着弓袋,以及一柄骑兵枪,此马虽然有点负重,但脚步依旧轻盈,相比冲锋马的懒洋洋,它显得情绪饱满。
  牵引战车的是一匹驮马,马车上坐着三个人,还扔着一堆武器与铠甲。这三个人当中,只有一位是正式的重装骑士,另一位是马车夫,负责驾驭马车及运送重骑兵的粮草物资。剩下的那位则是重装骑士的仆从,他负责照管骑士的武器,修缮骑士的铠甲,以及照料三匹战马。
  伴随重装骑兵前进的是轻骑兵。由于轻骑兵们通常负责追逐,他们的马身上不配备防护甲,自身也是一件简单的胸甲,配上一顶头盔,就算完成了武装。这队轻骑兵也一人两马,骑兵本人正骑在马上保持戒备,他们的骑乘马身后,另外拴着一匹体力充沛的战马,以便轮换。
  卫敏在前方压着速度,赵氏军队整体走的并不快。这两队骑兵之后,是赵武的战车,驾车的御戎是林虎,车右是潘党——但现在战车上只有潘党存在,坐不住的赵武骑上一匹战马,在整个队伍中跑前跑后,陪伴他的燕由也因此观看了晋军的整个队列。
  重兵防护的赵武战车后面,依旧是一队骑兵,这队骑兵过后,是由重装步兵严密保护的辎重部队。辎重部队过后,殿后军是由当地领主组成的仆从军——矮胖的赵丹在队伍里,人模狗样地担任名义上的指挥官。
  晋军整个队伍绵延二十里,最前方的战狗队已经搜索到了二十里外的一座代人村庄,殿后的仆从军才携带物资,刚刚离开海边。面对这个速度,连燕由都感觉晋军行进速度慢的令人难以忍受——最令他纳闷的是:晋人居然就用这种慢悠悠的态度,打败了各个强国,从而称霸天下?
  赵武的马快,他从中央部位跑回后军,目睹着殿后军离开海岸,又带着护卫呼啸而过,来到了先驱军行列。
  目前,先驱军行进的路上非常空阔,只见到一队队重甲骑士来回奔驰,还有那些保持队列行进的人们,沿着道路两边一左一右的,谨慎的前进着。除了他们之外,整条道路空无一人。
  也不能算空无一人,经过了二十里的行进,如今道路中央正押送着一队俘虏。用绳索串起来的代国俘虏在大路中央排成一长串。这些俘虏身上没有一点伤——凡是受伤的代人,晋人没有留下他的性命。
  赵武沿着空旷的大路疾驰来到队头,眺望不远处的代人村落。眨眼间,英触闻声赶来,他手里拿着一面大盾,护卫在赵武左侧,右侧则是手持弓箭的卫敏。
  赵武在通向小村的路口勒住马,回身迎接迟到的齐策与燕由。此时,前方传来阵阵狗吠,以及断断续续的呼喊声。燕由眺望着不远处战狗队的背影,若有所思。齐策对杀戮早已经司空见惯,他着急的询问先驱军军尉:“你们前后发现了多少人?格杀了多少?俘虏了多少?是否发现代人有组织的抵抗?”
  前方不远处,四支战狗队已经离开了道路,奔向路边的一座村庄,一个百人队的骑兵尾随着战狗队也冲向了那座村庄,开始绕着村庄奔驰,并频繁向村中射箭,压制村中的反抗。与此同时,路边丛林中,断断续续的狗叫与哭喊声依旧响着。
  带队的军尉躬身回答齐策的话:“冢宰,我们断断续续遇到一百多人,全是零零散散的,连五人以上的队伍都不曾遇到,我判断代人没有有组织的抵抗,他们似乎显得措手不及。”
  燕由上前指点:“其实,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归属并不明确。代人,或者以代人自居的那些人,都分布在代国国都附近一千五百里左右的区域,而驼河南岸只是一些自发迁居的百姓,他们,有的是从代国迁过来的,也有从齐国、邢国迁过来的。”
  赵武轻声笑了:“燕简公就是顺着这条路来到东津的?我原先不明白,这条路为什么他走了两年,听你一说,我就明白了。”
  因为这条路上的百姓对任何国家都没有归属感,所以,如果在路上走的人有点人多势众,则旅人遇到的百姓个个都是“良民”,但如果行人势单力薄,那么沿途的“良民”们会像饿狗一样的扑上来,让这些人无声无息消失在丛林中。
  因为这条路的险恶,也因为这些人当中也有燕人存在,燕简公害怕暴露行踪,于是一路躲躲藏藏,小心翼翼的前进,这才花了两年时间,接近了侯晋的领地。
  想必,这两年也是燕公子离将影响力扩张到这一带的时间,为了掩护燕简公的行程,燕公子离只能不断的向东海边探路,并加强沿路的行政建设——他这种举动,最终与侯晋的垦荒行为发生了冲突。于是,为了掩护燕简公,也为了实行自己反间策略,燕公子离与侯晋属下的小领主们发生了管辖权冲突,这才导致了战争的爆发。
  燕公子离的计划很庞大,也许,最初他没有计划到把所有人都卷进去,但后来,现实逼迫他不断调整,结果成了如今这付诡异现象。
  想通了这一切,赵武还有点不解,他问燕由:“按理说,你们燕国既然知道燕公子离的本来面目,为什么不向代国揭穿他呢?”
  燕由奇怪的望了赵武一眼,反问:“揭穿他干嘛?公子离即使离开燕国,他依然是‘燕公子’。”
  燕由说的很含糊,但赵武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燕由说的话,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国民管辖权”问题。即:本国国民,他的罪行应该由本国来惩罚,而不能通过阴谋陷害,让自己本国国民受到他国政府的迫害。
  这是“国家意识”,也是国体的象征。
  所以,燕国那群贵族明知道燕公子离耍了他们,坑了他们一把,却不愿向代国揭露燕公子离的阴谋,从而引来代国人对燕公子离的报复。
  春秋人的思维,怎么跟现代文明准则如此接近,不是说现代文明准则都是西方标准吗?
  村庄外,骑兵们依然在盘旋,赵武身后,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一队重装骑兵披着甲,列队奔来。这些人奔下道路,熟练的分成一个个十人的战斗小组,堵住了村口,以及小村通向外界的交通要道,但他们并不发动进攻。
  随后根来的轻装步兵赶到了,他们一手持着盾牌,一手夹着长戟,腰间或者插着佩剑,或者别着斧头,开始两两掩护着,呈波浪状态一队队前进着——这种攻击方式,类似现代电影中,美国特种兵的攻击前进方式:一小组士兵快速通过某片区域后,控制一个战略要点,而后停顿下来,掩护后续部队向前攻击,以至于整个攻势像大海的波涛一样,一拨接一拨,连绵不断。
  燕由看的目瞪口呆,他脱口而出:“所谓天下之霸,原来是这样——刚才的攻击中,我没有听到高级军官发令,这些攻击行动完全是军官的自发行动,晋国连下层士兵的战斗意识都如此高,难怪能称霸天下呢!”
  说到这里,燕由突然间想起什么,他尴尬的收住了话题,冲赵武笑了笑。赵武也回敬对方一个微笑,回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棘蒲之战中,我们是刚扎下营地,就遭受了燕公子离的狂攻,所以我的士兵还没有展现自己的战斗机巧,便开始像野兽一样凭借本能战斗。”
  稍作停顿,赵武又笑着说:“论起来,燕公子离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竟然打的我穷于应付,来不及想出什么反击的招式——我从军二十年,这是第一次别人压着打,我竟然还来不及还手。”
  燕由连忙掩饰:“我听说燕公子离在制定计划之后,派出小股部队骚扰侯晋,大股部队则在丛林里疯狂猎捕,整整筹集了足够吃一年的猎物,而后才将代国大部分士卒秘密移往附近的丛林中——光是筹划这场战争,公子离前后花了三年时间。执政却仅凭借数千人之力,就化解了他三年的心血,我认为:执政之能,更在公子离之上。”
  说完这句话,燕由又叹了口气:“公子离是个人才,他从小好读兵书,在本国也是杰出的耀眼,如果他不追随先君出奔,我们本来打算扶立他作为新君的。可惜……”
  燕由说到这,目光突然闪动着,看情形,他似乎被自己的话吓住了,或者启发了!
  正在这时,赵武身后路上马车粼粼,殿后军的赵丹挥舞着童戟,狂呼乱喊的催动着他的轻便马车,在他身后,二三十名少年武士,一手按着头盔,一手抓紧腰间的宝剑,吐着舌头,竭力追逐着赵丹的战车。
  赵丹跑到赵武身边,看见父亲骑在马上,目视着路边的小村子,一点没有冲上前去的欲望,他拔出自己的小剑,吆喝:“进攻,父亲,快进攻!”
  赵武一把把赵丹从战车上揪起来,放在自己的马鞍前,微笑着解释:“孩子,冲锋陷阵的事情让别人去做,你只需要做好战争指挥工作就行了。”
  说完,赵武冲赵丹的御戎点点头,随意的打了个招呼。
  赵丹的御戎也是个少年,年龄十五岁左右;车右更年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但出于春秋礼节,赵武虽然身为主帅、家主、执政,他都必须向路过的出战者致敬——这是战争规则。
  如今,选拔少年陪伴赵氏直系子女成长,已经成了赵氏家族惯例。当初赵成就是这样,赵丹也不例外。他身后的那些少年武士,以及战车上保护赵丹的武士们,都是从武士后裔当中挑选出来的,他们随赵丹一起上学,一起练武,一起玩耍。等赵丹这孩子长大了,这群小武士刚好也成长起来,在童年的相互嬉戏中,赵氏子孙了解了伙伴们的能力,正好可以量才使用,于是,赵氏下一代骨干力量就完成了平稳过渡。
  那些少年武士气喘吁吁的跑到战车旁边,自觉地排好队列,战车上的少年御戎躬身向赵武行礼,以回应赵武的问候,其他的少年武士喘匀了气后,开始观察小村庄周围的环境。


第三百零九章 歪嘴……巫师念错咒
  此刻,赵氏的轻装步兵突入,与村庄的人搏杀起来,等轻装步兵解决完街道上的抵抗者后,开始沿着街道布置警戒。紧接着重装步兵铠甲哗哗地冲入村落,依次敲响每户人家,驱赶村民走上街头。与此同时,赵氏骑兵在村中来回逡巡着,遇到步兵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们会快速的拍马冲上去,将所有的顽抗者拍落到尘埃。
  一切都显得那么有序,充满晋国人那种刻板的“好整以暇”。
  赵武一个不留神,赵丹从他掌中挣脱出来,他迈动两条短腿,圆滚滚的身材像个皮球一样冲着村庄跑去,赵武伸手抓了一下空气,似乎马上觉悟到村庄已经不构成威胁。他又把手缩了回去。这时,那群少年武士动了,他们按着头盔,挟着腰刀,隆隆的奔跑着,一路尾随着赵丹冲进村子。
  赵武正在考虑,林虎驾着赵武的空战车冲了过来,羞愧的说:“主上,我没能看住三公子。”
  其实,赵午与赵丹都没有资格被称作“公子”,春秋时代,“公”是君主的尊称,“公子”的本意是“公之子”。唯有君主的儿子才可以称之为“公子”。“公子”这一称呼的泛滥起源与晋国,由于晋国独特的公族培养制度,使得各大家族的次子庶子,最终成为了晋国“公族”,因此,晋国各家族逐渐的开始用“公子”的称呼,称呼那些有资格进入公族的家族男丁。
  按规定,成年后的赵午就要进入公族了,但赵武却没有放行;按规定,赵丹也即将进入公族,但赵武依旧没有允许——因为赵氏家族人丁单薄,赵武这种做法得到了晋悼公、晋平公的默许。本来晋平公期望楚姬能生下一个男丁,以便进入公族,可惜他又要失望了。
  林虎以“三公子”的称呼,称呼赵丹,也是因为赵丹有进入公族的资格,另外,林虎是粗人,不知道贵族间的忌讳,“三少主”这个词对于笨嘴拙舌的林虎来说,音节过长,说起来比较拗口,他便干脆用“公子”的称呼来代替……他这一称呼也没有错。
  如今,十几岁的孩子都勇敢的冲入村子里,赵武也不好意思继续站在村边,他招了招手,卫敏、英触立刻熟练地左右散开,齐策赶紧过来牵住赵武的马缰,稳住战马。赵武自己跳下战马,爬上了战车,而后,林虎甩开鞭子,阳党提起了弓……在森严的保卫下,赵武的战车缓缓的驶进村落。
  这个村落并不大,三五十户人家而已,村落中的男丁很少,即使有也衰老不堪。另外,整个村子只有两名儿童,四五岁而已。
  村落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几名反抗的代人已经被砍倒在道路两旁,赵军士兵正在用绳索捆绑街头代人的双手,有士兵点起了火把,准备焚烧代人的茅草屋——士兵这个举动,倒让赵武想起了他进入棘蒲的情景,他犹豫了一下,阻止说:“几间草屋子,有什么好烧的,清理完毕后,全军继续前进——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赵军士兵听到命令,随即熄灭了火把。燕由在旁边轻声嘟囔:“我听说赵获曾扫荡了代国西南部,他的残暴引起了当地人很大的愤慨,也因此,公子离得以顺利召集这一片的男丁,进行决死突击。”
  赵武细声细气的回答:“我不去重复赵获的行为,不是我觉得赵获行为失当——这是战争,在战争中,不要谈论慈悲。我对潜在的敌人也没有慈悲。如今我不许烧他们的房屋,只是因为我觉得不值得。几间小草棚而已,既不能当作堡垒,也不能当作防御工事,何必费那个劲。”
  稍停,赵武问街头警戒人员:“三少主呢?”
  村落中的军官回答:“三公子穿过了村子,往村后去了。”
  赵武摆摆手:“全军继续行动,该干啥干啥,我去村后看看。”
  于是,村中的军官吹响了哨子,轻装步兵开始驱赶俘虏,随即,军鼓声响了起来,大路上停顿的行军队列重新动了,他们继续用行军步伐沿着大路行进。而赵武则脱离了行军队列,在护卫的严密保护下前往村后……燕由身子动了动,但见到其余的军官都没随行,他稳住身子,继续停留在村中。
  稍后,村落中的赵军士兵开始依次撤退,小村附近只剩下赵武与儿子赵丹的随从,赵武赶到村后时,发觉赵丹并没有在战斗,他正在村落后的农田里乱转,手里拿着童戟这里戳戳,那里捣捣,一副很失望的态度。
  赵丹做出的那副失望表情,完全是在模仿赵武惯常的模样——他竭力想装的像个大人,可惜他手里的武器露了相。
  赵武改革军制后,规定了枪矛、戟戈的标准长度,军中以三米五的长枪为标准枪,长度短于这个标准的,则一律称之为童枪、童戟,意思是未成年儿童用来练习的武器。
  有趣的是,这种长度恰好接近春秋时的“丈八”标准长度,而这一长度标准一直延续到三国时代,都是军中制式长枪的规定标准——因此才有了张飞“丈八蛇矛”的说法。
  赵丹长得圆滚滚的,自从父亲开始搜罗南方植物以后,赵氏制作的食物不免过于精美了,赵丹人小,不知道节制,受到精美食物的勾引,吃得太多,体型有点横向发展,他手中的戟只有两米不到,甚至不符合未成年人的训练标准。这短短的小戟拿在手中,配合他肉球一样的身材,虽然此时他脸上竭力想表现成熟,落在赵武眼中,却是一副可爱的童趣。
  “愁什么?”赵武跳下战车,走到赵丹身边,伸出手去,摸了摸赵丹的脑门。
  赵丹那群少年侍从已经自觉的散布开来,保持着警惕。此时,春耕还没有开始,田野上许多幼苗刚刚发出芽来,但那些幼苗几乎都是杂草,农作物的种子似乎还没来得及播下去。
  赵丹用戟的横枝当作锄头,连续拨拉了几下地,从地里刨出几根杂草,失望的叹着气:“父亲,代国的农夫不会种田,现在应该开始整地了,但我看,这田里连杂草都没有除尽。”
  说完,赵丹咬着手指,思索着说:“嗯,一路走来,很少发现代人的农田,好不容易找见一块农田,侍弄的却如此不精心,农田旁边没有井,阡陌一点不规整……比起我家的农田,差太远了。”
  赵武又好气又好笑:“你冲过了村落,就为专门观察一下代人的农田?”
  赵丹老陈的点点头:“父亲说过了,冲锋陷阵的事情让别人去干……嗯,事前谋划这等大事,我也轮不到;临敌指挥,不是有父亲与父亲的家臣们吗,我管点小事就行了。”
  接下来,赵丹的话露了相。他吸溜了一下口水,怀念的说:“父亲,离家这么久了,我想念厨子烧的红烧肘子了,嗯,加一点八角,再加一点桂树皮、香叶子——真是喷喷香……代国的农夫为什么不种香料,农田里全是说不上的植物,这些东西能吃吗?”
  赵武情不自禁的发出孔夫子当时的哀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也算是赵氏三少主——这农田里种的就是五谷之一,连稷你都不认识?”
  代人农田里杂草多,谷子少,难得出现一个谷苗,却在赵丹的戟下被除的稀烂。赵武叹了口气,接过赵丹手中的短戟,冲赵丹的侍从招招手,叫他们上前来,而后倒转戟杆,用戟杆狠狠的抽了为首几名武士:“蠢货,三少主不认识这些东西,你们家中不见得没有农田吧,怎么连五谷都分不清?也不提醒一下三少主。”
  齐策看不下去了,悄声提醒:“主,这只是一个小村落,我们耽误的太久了。”
  赵武一伸手,拎着脖子将胖墩墩的赵丹提起来,一边登上自己的战车,一边悄声提醒正在吞咽口水的赵丹:“我刚才责备了你的侍从,回头背着我你去安慰一下他们——记住,要背着我,就假装我完全不知情。”
  赵丹咬咬手指头,伸出两只胖手指:“两根红烧肘子。”
  赵武讨价还价:“两根肘子,你吃得下吗?一根足够了。”
  赵丹摇着脑袋:“不好不好不好,两根肘子,我吃一根,另一根赏给那些你责打过的人,这不是对他们的安慰吗?”
  赵武叹了口气:“你说的是猪肘子?”
  赵丹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猪肉不好吃,还是鹿肉吧,我要后腿肉——两根都是后腿。”
  赵武一咬牙:“成交!”
  赵丹歪着头想了想:“父亲,听说我们已经把甘蔗种植好了,我们是不是能吃到糖了?”
  赵武一拍赵丹的屁股,将赵丹踢下了战车:“混蛋,贪心不足。”
  战车上,驾着的林虎与阳党都在偷笑。赵武扫了一眼阳党,没话找话的问:“昆,你家的孩子多大了?”
  阳党露出深思的表情:“我留在楚国的潘氏家族,嫡长子大约三十多了吧,至于我在赵氏的子女嘛,大约跟三少主赵丹相仿。”
  赵武马上追问:“平时你怎么教育孩子的?”
  阳党露出讥讽的表情:“我可没有把孩子教育成吃货。”
  赵武哈哈大笑,毫不介意潘党的嘲讽。
  倒是齐策不满意潘党的话,他看了看周围,此时燕由还留在村落中,他的注意力全在观察晋国的部队上,被踢下战车的赵丹正站在道路上,招呼他的小同伴们把自己的战车驾过来,燕由从村中射来的目光,视线在赵丹随从身上稍作停留,马上又在仔细观察赵氏重装步兵的铠甲。
  见到无人注意这里,齐策压低了嗓门,嘿嘿一笑:“蛮夷!阳党,你入晋多年了,终究是个蛮夷。身为一名大贵族,你竟然不知道贵族的生存手法,我真替你悲哀,替楚国悲哀。”
  潘党听了这话,捋起了袖子,煞气逼人的问:“什么意思?”
  齐策傲然回答:“一个大家族,需要的人才是多种多样的。在我看来,少主沉默寡言,性格稳定,恰好可以传承赵氏,成为赵氏下一任宗主。
  而二少主赵午,他与少主同一天出生,仅仅因为生母身份不同,就失去了继承权,所以二少主自小心里就有一股不平,他锻炼身体比谁都勤快,学习武艺比谁都狂热,仅仅一个刺杀动作,他连续练习一千遍都不觉得不耐烦。
  如果少主是盾牌的话,二少主冲劲十足,正适合做家族的长矛。而三少主……一个家族所需处理的事务中,既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有时候,为了维持家族形象,家族正宗继承人不能亲自动手坐某事,这时候如果家族内必须有一个坏蛋出面,由他动手做哪些不太光明的事情,倒正合适。
  我认为主上现在的行为很恰当,赵氏已经有了自己盾牌与长枪,还缺少一把匕首,或者暗中射出的弩箭,三少主是最适合做这种事的。不如让他从小快快乐乐的长大,从小就有个率性而为的名声,今后家族万一有什么不方便出面去做的事情,让三少主去动手,谁会埋怨赵氏家族?”
  稍停,齐策意味深长的补充:“昔日,赵庄主活着的时候,赵旌不正是做为家族的捣蛋鬼存在的吗?”
  “还有那位替赵盾杀了晋灵公的赵穿”,赵武在肚里补充了一句。
  齐策没有正面提赵穿的名义,大家都知道他不提这个名字的原因,阳党随即也想到了齐策真正想说的是谁,他放下了胳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是别过分了,赵氏再也经不起另一次下宫之乱了。”
  赵穿弑君,是“下宫之乱”的主要祸因。
  齐策听了这话,脑海中灵光一闪,问:“主,如果让赵丹做驸马,这主意怎么样?”
  赵旌当年横冲直闯,但因为他是驸马,所以在“下宫之乱”中幸存下来。齐策的意思是,赵武既然比较溺爱赵丹,那就再给赵丹加上一层保护,让他娶晋平公的女儿为妻,有了驸马的身份,再加上赵氏家族背后的支持,无论赵丹今后闯下什么祸事,都可以保证无事。
  “我爸爸是李刚”,已经有资格开车撞死人了;如果爸爸是赵武,岳父是晋平公,那开起车来,还用发愁吗?
  赵武对此的回答是:催促林虎加快行进的速度……他这一态度齐策领悟道了,他摸着下巴,转动着眼珠,琢磨着实施的策略。
  晋军一路连续扫过四五座村庄,这四五座村庄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男丁很少。当夜,晋军在一条河流边扎下了营寨,燕由亲自看着晋军埋下每一根木桩,方意犹未尽的返回赵武的军帐,对晋军的行为夸奖一番后,赵武闲闲的问:“我一直想问你,燕国动乱是怎么回事?”
  燕由慢慢的立直了身子,开始考虑措词,这时,侍从们端来晚餐,让燕由有了更长时间考虑。等晚餐摆上餐桌后,燕由也想好了措词,他慢慢的开口:“先君宠幸小人……其实,这只是对外的说法,真实的原因是:先君宠爱的是一群小人,而不是一个。”
  “小人”这个词是跟贵人相对应的,它的意思是没有官职,或者平民出身的国人。
  燕由这句话让赵武多少有点明白,他好奇的问:“原来简公不是宠爱男宠,是……他是想变革?!”
  燕由稍稍想了想:“变革,这个词很恰当。没错,是变革,侯晋来到东海的时候,他带来了一些新的秩序,新的社会形态,这些东西通过商人们口口传颂,传入了我国,简公于是想效仿晋国,废除井田制,释放奴隶,变革新军制……
  其实,这几天我观察晋国的军队,心中已经略有感悟。简公当初想做的事情,也不完全是错,晋国奴隶兵所散发的活力,我看着眼里,如果我燕国也推行租庸制变革,或许也能逐渐强盛起来。但简公的心太急,他如果单纯地释放自己的奴隶,在自己的封地里实行租庸制,或许国中的贵人并不会反对。
  但简公做的有点过分了。他重用一帮小人,以各种借口剥夺贵人的封地,挑起事端,侵害了领权的神圣原则。故此国中的贵人联合起来,诛杀了那批小人,逼迫简公逃亡。”
  燕由端起桌案上的酒杯,借酒遮挡脸,继续补充说:“简公出逃之后,这两年里,国中的贵人其实已经觉察到了,租庸制确实能够让奴隶劳动积极性高涨,比如这两年来,凡是实行租庸制的领主,他们的收获都比井田制要丰厚。”
  赵武反问:“那么,燕国国内的贵人后悔了吗?”
  “不后悔!”燕由决然的说:“简公的想法正确,但他实施的手法错误。领权神圣,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简公重用一批小人,侵害领权——他既然不尊重领权,如何让领主尊重君权?所以他被驱逐,是理所应当。”
  赵武感慨:“歪嘴……巫师……念错咒,也许简公的本意并不是侵害领主的领权,只是他重用错了小人,小人在底层生活久了,在一个奴隶社会当中,小人一旦掌握了绝对的权力,不免有点穷凶极恶,以为剥夺了别人的财产,自己就能上位成为新贵族……他们太急切了。”
  燕由回答:“确实如此。”
  稍停,燕由马上又关心的问:“我听说元帅并没有阻止简公前往齐国。”


赤虎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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