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家的感觉


  东京码头,每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迎来送往,什么大哭大闹,生离死别的事情没少发生过,所以也没人理会楚质的失态,除了几个闲人投来几瞥,其余人等,忙着自己的事情还及不来,哪有时间关注他人。
  “娘也想你。”惠夫人恬静微笑,仔细打量楚质,轻声道:“一年不见,质儿又长大了,却是消瘦了许多,想必是在外面吃苦了。”
  一年时间,又逢身体发育期,吃的是人间美味,但生活却不安逸,在外奔波简直比积极锻炼还要有成效,身体不仅长高几寸,白皙细嫩的皮肤也泛了层健康的麦色,唇角的绒须也渐渐的变青发粗,乍看之下,似与以前判若两人。
  自然,母子连心,无论楚质变成什么模样,根本不用细看,惠夫人就能辨别得出来,一双柔和的眼眸盈蕴浓浓喜悦,取出丝巾,轻柔地擦拭楚质溢出的泪水。
  俊逸的脸上浮出淡淡羞赧,快手抹去脸上泪渍,楚质问道:“娘,你怎么知道孩儿今日达到汴京的?”
  旁边一个待女解释道:“二公子有所不知,自从接到公子来信,惠夫人就天天在此等候,早出晚归,都已经好多天了。”
  楚质心中感动:“娘亲,孩儿让您受累了。”
  “不累,娘只是希望早些看见质儿回来。”惠夫人平和道,秀美的眼中闪着慈祥亮光。
  “惠夫人安好。”就在两人畅叙亲情之时,船上众人纷纷走了下来,在初儿与长贵等人的带领下,过来行礼问安。
  “回来了就好,辛苦你们了。”轻轻握住初儿纤手,惠夫人笑盈盈说道:“初儿却是没变,一些日子不见,风姿绰约,反而比以前美丽几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初儿俏脸立时轻垂,染起了霞云,她本就秀丽俏美,经过楚质不断的开发滋润后,身上的青涩渐渐散去,眼波流转间,有种娇娆妩媚的韵味。
  “夫人秀容明丽,如同天上皓月,初儿只是蒲柳之姿,怎能称之为美。”
  “初儿就是嘴甜,会讨人欢心。”似有所觉,惠夫人轻轻笑了,抚着她的手背,柔声道:“质儿在钱塘日久,多得你照顾,我做娘亲的该要好好谢你。”
  “夫人折煞初儿了。”诚惶诚恐,想到楚质遇险经历,初儿眼眸微红,低声道:“是初儿无能,没有仔细照料公子,让他吃苦了。”
  “不用自责,与你无关。”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惠夫人安慰起来,轻叹道:“男子与女儿家不同,天生就好逞强,性子来了,你想拦也拦不住。”
  一边,吩咐几个仆役留下收拾行李,楚质过来笑道:“娘,我们先回家吧。”
  “好,回去,家里都盼着你回来呢。”惠夫人轻柔笑道:“三叔昨儿还念着要开始筹备宴会为你洗尘,却是有先见之明。”
  在闹市里顾了几辆马车,楚质先扶着惠夫人上去,随之与初儿坐在她对面,向车夫说明地点,车辆缓缓前行,汴梁城街道宽阔,街面由大块石头铺就,可同时容六、七辆马车并行,即便如此,道上车马如流,行人商货众多,因此显得颇为拥挤,车行缓慢,足足半个时辰,方出了相国寺范围,来到东城大街道上。
  楚质探头而出,只见街道两旁店铺密集,街道纵横,各行各业,应有尽有,车马行人来去匆匆,看街景的士绅,骑马的官吏,沿街叫卖的小贩,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各色人等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喧哗热闹,一切是那么的亲切熟悉。
  半响,楚质微微回头,却见惠夫人一双美眸,总是在自己身上打量,不像是普通注视,似乎在寻找些什么,微微一怔,楚质检查自身,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由问道:“娘,孩儿身上是否有特别之处?”
  “听闻你落崖了,身上可有什么损伤?”目光灼灼,惠夫人忧心说道:“都好了?没留下什么隐患吧,平日是否感觉到什么不适?”
  瞪了初儿一眼,发现她满面无辜,微微摇头,那么真相只有一个,长贵就是内奸,这小子有前科,枉自己还信任他,早晚让他好看。
  顾不上寻思惩治叛徒的刑罚,楚质连忙说道:“没有,孩儿身子健壮得很,你别听下人胡言乱语,危言耸听,什么落崖,没有的事情,最多是不慎滑倒,跌进一方小水潭,水波飘浮,岂会受什么伤害。”
  凝视楚质片刻,惠夫人轻幽说道:“没事就好,娘亲也就放心了,只是,以后撒谎的时候,眼珠子莫要往外飘荡,省得让人一眼看出来。”
  “本来就没事嘛。”拍得胸部卟卟响,楚质嬉笑道:“再说了,你说谎时也是如此,孩儿只是随娘亲罢了。”
  “惫赖。”纤指点了下楚质额头,惠夫人羞涩笑道:“谁告诉你的?”
  轻瞄了眼,楚质轻声道:“舅父。”
  “谁?”惠夫人微怔,良久才缓声问道:“是安道三哥吗?”
  “嗯,几月前,舅父接任杭州知州,是他与我相认的。”楚质点头说道,心中立时放心了,其实也知道不可能,但还真怕碰上个冒认亲戚的,那岂不是亏死,白叫了那么久舅父。
  “他去杭州了?”惠夫人苦笑了下,天意如此,让人无话可说,微微摇头,“本来想迟些时候就告诉你的,却不想……,对了,他没说些什么吧。”
  “说了一些。”楚质老实承认。
  “该撒谎的时候别那么实诚。”嗔怪轻喃,惠夫人轻声道:“质儿,听娘亲说,不管你从舅父那里听到些什么,那都是长辈的事情,你且千万不要理会。”
  “孩儿知道。”楚质答应,眼光很正,没有乱瞄,问题在于,不知他的回答,是针对惠夫人话里的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车辆悠悠,楚质识趣别开话题,说起了自己在杭州的见闻,不久之后,只听车夫吁的一声,车辆缓缓停下,阔别一年楚家就在眼前。
  “质儿记得,回家之后,别提你舅父的事情。”惠夫人告诫说道,才在楚质的搀扶下,轻轻下了马车,楚质轻微点头,忽而,却听阵阵爆竹声炸响,层层薄雾弥漫,红色细碎纸屑飘散,楚家大门中开,一群仆役迎了出来。
  “欢迎二公子回府。”
  显然是有仆役提前跑了回来通知,众人才做好准备,在仆役们的簇拥下,楚质携同惠夫人走入院门,熟悉的布置映入眼帘,确实有几分感触,不管怎么说,回到这里,难免觉得有一阵温馨气息,与别处不同,或许正是家的感觉吧。
  陪着楚质在院落站了片刻,惠夫人温柔笑道:“你父亲还在官署,要晚些才回来,你先去拜见大娘吧。”
  这是人伦大礼,楚质也没有别的意见,顺从向正厅走去。
  厅中,衣着华丽,神情淡泊,王夫人还是与以前一般,不会轻易显露情绪,而位于下首的芸娘,表情却是有些复杂了,时暗时明,似喜似忧,紧紧抱着楚玠,目光却看向厅外。
  相对来说,年龄稚幼的楚玠,倒是最为欢喜,听说楚质回来了,依稀还记得那个经常送好吃的给自己的二哥,很是怀念,小嘴慢慢溢出口水来。
  珠帘掀起,在惠夫人的陪同下,楚质缓步走了进来,走到王夫人前面,深深施礼道:“大娘,质儿回家了,特前来拜问。”
  柔唇勾起一抹罕见的轻淡笑容,王夫人态度温良,和言说道:“嗯,回来就好,一路风尘,辛苦了吧。”
  “归家心切,却不觉辛苦。”楚质说道,朝芸娘拱手行礼,“日久不见,姨娘安好?”
  “好,都好。”芸娘妩媚笑道,好些有些坐不住,扭动了下身子,松开手,放下楚玠,微微示意了下。
  楚玠迈着小步走来,细声嫩气道:“玠儿拜见二哥,欢迎二哥回家。”
  “玠儿真乖。”楚质轻笑,忍不住在他细腻肉乎的小脸蛋捏了下,又从怀里取出一盒沿途买回的玫瑰千层糕送给他,让楚玠乐得眉开眼笑,嘴角湿润隐约可见。
  见礼之后,当然不可能立时离开,行李之类的,自有仆役们收拾,楚质就陪坐在厅中,王夫人开口询问起来:“赴任杭州,是否觉得习惯,水土不同,身体可曾不适?”
  轻轻拱手,楚质说道:“这还要感谢大娘,到杭州之后,初时有些不适,但是服下大娘送来的药汤,却是无碍了。”
  “哎呀,我却是没有想到。”惠夫人惊呼,感激说道:“还是姐姐细致,考虑周详。”
  王夫人淡淡摆手道:“都是自家人,谢字就不必提了。”
  正如楚质一直料想的,不管对王夫人的感观如何,但是却不能否认,楚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再细致琐细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让人无话可说。
  闲聊片刻,主要是聆听楚质叙述自己在钱塘为官的经历,挑了几个趣案逸事讲述,惹得众人轻笑连连,就是一向肃谨的王夫人,也不禁浮现出几缕笑容。
  叮咚,叮咚,一阵珠帘碰打声响去,却见一人急步而入,清秀的面容泛起一抹晕红,气喘不定,众人闻声望去,却是楚珏。


第四百零一章 珍贵的礼物
  “三弟回来了。”
  楚质欣然,走到楚珏面前,一年不见,他也高了几分,眼眸明朗如星,两条细长的眉毛飘逸如飞,脸面还是那么的俊逸,走在街上,肯定惹得许多少女相思怀春。
  “二哥!”楚珏唤了声,气息未定,脸面一片潮红,有几分激动。
  伸手抱紧楚珏,片刻,楚质笑道:“一年不见,三弟倒是壮实了,恐怕学问也远胜于我。”
  “怎及二哥,都有书集刻印了。”楚珏轻笑道,性格与以前相比,好像开朗了些。
  “消遣娱乐而已。”楚质摆手道:“若是你愿意,我也可以帮你印一套。”
  “算了,不敢见笑大方之家。”楚珏连忙摇头,知道自己的水平如何,怎么敢献丑。
  “印还是要印的,不过可以延迟至明年。”楚质笑道:“争取在解试之前,你多写些文章诗词,向名师大儒求教修改,到时刻录成书,在汴梁发行,或有用处。”
  王夫人眼眸微亮,不等楚珏迟疑,直接说道:“珏儿,这事得听你二哥的。”
  印书的钱却是不缺的,但是名师大儒却不是那么容易拜寻的,以楚质老师何涉的名声、人脉,倒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要知道科举比的就是名气,不然每到大考之时,士子们怎么会大量的给朝中大臣官员投行卷,还不是希望引起他们的注意,好酒不怕巷子深,只是古话而已,几百年过去了,士子们早就懂得与时进俱进,知晓宣扬自己的好处。
  末了,王夫人微微欠身,客气说道:“质儿,此事就劳你多操心了。”
  “操什么心啊,大嫂想做什么事情,吩咐下来就可,我自然会办得妥当。”昂扬的声音响起,楚潜大步走来,特别是见到楚质身影,脸上笑容灿烂,人未到,声音已然冒出:“哈哈,真是质儿。”
  “三叔。”楚质欣喜施礼,楚潜还是没变,性格豪任,多了些已为人父的欢悦。
  “好小子,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楚潜大笑,拍着楚质肩膀,仔细端详,“模样变了,却显得精神抖擞,有几分小叔的风范。”
  “三叔,瞧你说的,好像是我不愿意回来似的。”楚质说道,一脸的无奈,北宋可不是现代,再远的距离,来回却不用多久,一个多月不见人影,那些御史言官还不把自己参死。
  “本来就是,看看自己说的,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分明是已经沉迷于江南水乡之中,哪里还舍得回来。”楚潜笑道。
  “得,是我错了,这是给三叔的赔礼,还有给婶婶和弟弟妹妹的礼物。”楚质轻笑,微微示意,初儿连忙奉来几样物件。
  “小子,总算还记得小叔心头爱好,就原谅你这回。”楚潜欣喜笑道,把玩着一方色泽亮润的古印,爱不释手。
  “三叔,这窜佛珠是由杭州灵隐寺大德高僧,日观大师亲自开光的,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希望婶婶喜欢。”楚质微笑道:“这两枚玉佩也是如此,在佛堂供奉多年,已经吸足了灵气,能够保佑弟妹一生平安。”
  潘氏信佛,佛珠是由紫檀木所制,经巧匠琢磨,圆润通透,纹理天成,檀香扑鼻,闻之令人心旷神怡,息平气和,而两块玉佩,一枚是佛像造型,一枚是观音造型,晶莹剔透,犹如羊脂,触手温润,似有丝丝缕缕的暖意,十分适宜小儿佩带。
  “质儿,你有心了。”楚潜欣慰说道。
  见到厅中气氛融和,芸娘也不由大胆笑道:“质儿,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两位姐姐的礼物呢。”
  瞄了眼芸娘,王夫人淡然道:“回来就好,何须什么礼物。”
  “姐姐说的是,质儿人在就好。”惠夫人微笑赞同。
  “自然不敢疏忽。”楚质笑着,稍微犹豫,取而三个锦盒,分别摆在王夫人、惠夫人、芸娘面前。
  “连我也有。”芸娘惊喜笑道,小心翼翼打开锦盒,一窜珍珠项链映入眼帘,愕然片刻,迫不及待拿起,仔细端详,每粒珍珠大小一致,如同拇指,晶莹透明,在日光的映照下,闪耀着月华似的光芒,分外引人瞩目。
  迷醉良久,芸娘强忍佩带的冲动,媚笑道:“珠子真漂亮,谢谢质儿,却不知两位姐姐的礼物是什么?”
  沉吟了下,王夫人率先打开锦盒,里面也是同样一窜珍珠项链,色泽大小与芸娘那窜毫无差别,这个时候,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惠夫人那里。
  担忧的望了眼楚质,惠夫人笑道:“送什么都是质儿的心意,就是两片树叶我也欢喜,就不必看了。”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芸娘不开口了,而王夫人却轻悠道:“看看也好,养儿不易,这是他的一片孝心。”
  轻咬柔辰,迟疑片刻,惠夫人小心拆开锦盒,从隙缝内望见里面情形,心中莫名松气,纤手微翻,盒盖打开,里面也是一窜珍珠项链,与前面两窜看似没有差别。
  仔细打量片刻,唇间泛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王夫人和声道:“质儿,回来了就回来了,这般破费做什,积些家蓄,以后还要娶媳妇呢。”
  “就是啊,有心就好,不必奢侈。”芸娘附和道,笑容多了几分真诚。
  楚质微笑解释道:“这些是海珠,中原少见,海外却是不怎稀罕,曾有仰慕中原文化海外番客,经杭州市舶司,向我求了几幅字画,就送了我这些,质儿只是借花献佛,却是没花什么钱。”
  “质儿,不错。”微声说了句,楚潜笑着说道:“三位嫂嫂放心,质儿成亲时,难道我们做叔伯的会置之不理,办完质儿的,继续到珏儿也成,干脆再帮玠儿找个小媳妇。”
  听到自己名字,楚玠才从玫瑰饼盒中抬起头来,顾不上擦拭脸上沾着的饼屑,好奇问道:“媳妇是什么,好吃的吗?”
  天真稚语引得众人哄然大笑,楚潜怜爱的捏着楚玠肉乎乎小脸,笑言道:“媳妇不是吃的,却会做好吃的给玠儿享用。”
  低头迷糊似的想了下,楚玠叫道:“哦,原来媳妇是娘亲,她常给我做好吃的。”
  哈哈哈,在楚玠稚声中,厅中愈加欢声雷动。
  “玠儿真聪明。”楚潜却微笑说道,可不是吗,媳妇就是娘亲,有的时候管教得比娘亲还要严厉,看眼前的情况就知道了,还好质儿厚道,不然二哥晚上就有罪受了。
  只要有人细心留意就会发现,三窜珍珠项链看似一模一样,其实却是有所差别的,每条项链的珍珠数目都不同,最少的是芸娘,才二十八粒,最多的却是王夫人,三十六粒,惠夫人那条居中,三十二粒。
  虽然谁都清楚,珍珠是楚质的,作为儿子,私下送惠夫人多少都行,但是明面上,却非常符合封建礼节,充分表达对王夫人正室身份的尊重,自然得到楚潜的赞许,就连王夫人也十分满意。
  妻妾成群的日子不好过啊,楚潜心中哀叹,却笑着说道:“质儿,你婶婶留家照顾稚幼的弟妹,不便过来,礼物呢,你先拿着,明日亲自送给她们吧。”
  “也行。”楚质含笑点头,料到这几日别想清净下来,走亲访友是必然的事情,把佛珠玉佩放手盒中收藏,又双手捧起一个来用保存书稿的方盒,郑重说道:“文玉,借你一件礼物,事先说明哦,只是借的,记得要还我。”
  如此这般,不仅楚珏迷惑,旁人奇怪,楚潜更是笑道:“质儿,你什么时变得这样小气,既然是礼物,直接送给珏儿罢了,又何必要回。”
  “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求到的,可舍不得送出去。”楚质说道,恋恋不舍外加小心翼翼把方盒递给楚珏,提醒再三:“平时要小心注意,轻放轻拿,坏了丝毫,休怪做哥哥的不讲情面啊。”
  “质儿,这话真是越说越离谱,什么物事能比兄弟情谊更珍……哇!”
  察觉楚质的谨慎态度,楚珏也很是重视,接过方盒,带着无比的好奇,轻轻掀盖,低头微看,立时呆滞起来,而一旁的楚潜,在教训楚质的同时,也凑上前观摩,登时惊呼,什么风度都抛开去。
  一手搂住楚珏,仿佛是诱拐小孩的怪叔叔,楚潜极其严肃的说道:“珏儿,如此珍贵的礼物,作为你的三叔,有责任,也有义务为你保藏,来,给我吧。”
  什么东西,居然让楚潜失态成这样,旁人惊讶无比,而楚珏更是呼吸急促,脸上尽是兴奋之色,理都不理楚潜,盒子一盖,紧紧抱在怀中,怕人抢夺似的。
  “质儿,你太让小叔失望了,枉我平日这么疼你。”见诱拐不成,楚潜悲愤说道:“礼物居然给珏儿,却没有我的份。”
  楚质强调:“是借,不是给,要还的。”
  “不管,那你也要借份给我。”楚潜颇有几分无赖的模样。
  “老三,胡闹。”一声斥喝,却见楚洛,楚汲翩翩而来,却是听到仆役汇报,特意请假赶回的,见到楚潜这样,楚汲忍不住骂道:“在小辈面前,你还要不要长辈风度,要是传扬出去,图给人增添笑料,尽丢楚家脸面。”
  “爱笑就笑,只要把礼物给我就成。”楚潜说道,当然,只是敢小声嘟喃。


第四百零二章 欣慰
  “伯父、父亲。”楚质三兄弟连忙上前行礼拜见。
  仔细望着楚质片刻,楚汲笑容满面道:“很好,我楚家千里驹回来了。”
  楚质谦虚不已,几个女眷见到楚洛回来,上前问好之后,吩咐仆役奉茶,便退了下去筹备酒宴事宜。
  才坐下来,楚汲继续教训道:“至之,与你说了多少次了,凡事要沉稳,注意风度,却总是不听,好意思与小辈们嬉闹。”
  是是是,楚潜连连答应,知道不果断承认错误的话,肯定还要继续被训斥下去。
  也明白楚潜在随口敷衍,但是在几个侄子面前,楚汲还是给他留些面子,瞪了眼,开口问道:“质儿才回来,你吵着向他要什么物事啊。”说着忍不住再训了句,“一点也没有做长辈的自觉。”
  “大哥,你不知道。”楚潜眼红说道:“那可是范公的书稿啊。”
  “什么?”楚汲莫明其妙,顷刻反应过来:“范相公?”
  “没错,那是他亲笔书写的稿件啊。”楚潜兴备说道。
  “在哪?”楚汲也有几分热切,毕竟范仲淹不仅在品德上得世人尊崇,文学上的成就却也是不凡,诗词文章固然在坊市间盛传,但是能目睹其真迹的机会却很少。
  “珏儿。”楚潜叫了声,腆笑伸手,就是不能保管收藏,那自然要仔细观摩个够才成。
  犹豫了片刻,楚珏才恋恋不舍的打开盒子,取出书稿,小心呈放在干净的桌案上,厚厚的一叠书稿,大约有两三百页,楚质已经整理分类,装钉成册,最让人惊奇的是,里面不仅有已经成文的诗词文章,还有一些废稿。
  所谓的废稿就是指那些范仲淹未完成的作品,或者在其上修改涂抹的稿件,有时是一两页,有时是七八页,层次分明,直到诗词文章成型,十分清晰的展现了这个由初稿再到定稿之间的过程。
  要知道古代文章遣词造句,用字非常讲究,远的如唐时的贾岛就不用说了,经常为了一个字搜索枯肠,才有推敲这个词语的诞生,近的好比欧阳修,那篇流传后世的醉翁亭记,文章开头环滁皆山也,仅用了五个字就概括了滁州的地理环境。
  用字之精,一直得到世人叹服,然而人家也不是随便想出的,也是日思夜想,改了又改,才把开头的十几行字,浓缩成为五个字而已,抛开用字方面的精确不提,其中文章的修改过程才是最值得让人学习的。
  毕竟,名作传世之时,读起来固然让人惊叹,但是如果能知道名作是怎么写成,确切的说是怎么修改出来的,相互印证,加以深思,那么对于学问增进的益处可就不仅是一丝半点了。
  片刻,楚汲叹道:“珏儿,质儿如此用心良苦,可见对你寄以厚望,莫要让他失望啊。”
  感激望着楚质,楚珏郑重说道:“伯父放心,珏儿谨记。”
  其实,他们都有些误解了,毕竟收集文章还说得过去,但是废稿一般是没人关注的,以为楚质有意为之,就是想让楚珏从中汲取经验,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古代名人字画,过了千百年之后,存世无几,可谓是一字千金。
  连唐伯虎扔出去的垃圾都那么多人争抢,更加不用说一世之师的范仲淹,要承认得益于某部电影带来的灵感,才使得楚质比较注意收集这些素材,回来整理之后,才发现其中别有妙用。
  可惜的是,忙于州衙事务,范仲淹平日极少书定文章诗词,楚质费尽了心思,才集聚到这些稿件,而且,范仲淹平时简朴成性,所用纸张的质量十分普通,不仔细保存的话,说不定几十年就化成屑粉了。
  决定了,以后把这些书稿当成传家之宝,找巧匠打造一个专门存入的箱盒,吸出里面的空气,没事少拿出来观赏,以延长其存世时间。
  几人沉醉于书稿之中,直到酒宴摆好,经仆役提醒才如梦初醒。
  “范公大才,直夫远不及也。”楚汲感叹说道:“质儿,有暇的话,将此稿件拓印一份与我……”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楚潜欣喜道:“我也要一,不,要十份,省得让那些家伙知道了,又骂我不够意思。”
  谁没有个交好友人的,楚洛笑道:“没错,那干脆加印二三十份吧。”
  “三十份,似乎不够啊。”沉吟片刻,楚汲说道:“要不,干脆……”
  “干脆刻印成书吧。”楚质笑道,心中悔恨滴血啊,在杭州时怎么没有想到,光想自己扬名了,那时应该是出范仲淹的书集啊,以他的名气,印社还不赚得盆满钵满。
  “想法到是不错,但却不知范公是否同意?”这个时代,文人风气高尚,还没有读书人窃书不算偷的理念,充分尊重别人的知识产权。
  “那……待我写信问过范公再说吧。”楚质说道,毕竟是不是自己的东西,总要征得人家的同意才好施行啊。
  一夜,楚家后院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为庆祝楚质回家,众人开怀畅饮,谈古论今,聆听楚质讲述自己在杭州的经历,直到有七八分醉意的时候,惦记着明日还要上朝,楚汲率先回去,约定过两日聚集一干亲朋好友,正式为楚质洗尘。
  送楚汲走到院门之时,还保持一两分清醒,楚质连忙奉上礼物,却是文房四宝等物,笔是闻名于世的湖笔,由江南湖州制笔大师亲选取上等狼毫精心制作,但并不是一支,而是整整一套,一列排开,从大到小,每种型号的都有。
  墨自然就是潘谷墨,不用细表,纸是号称一寸百金的澄心堂纸,质量华丽上乖,不可多得,砚是出自端州的端砚,也是经名家细心磨制而成,细致滑润,造型如一方天青碧荷池,不仅养墨,而且养眼养神。
  一套礼物,加上送给楚汲妻妾儿子的各样礼品,几乎摆满了轿子,最后楚汲只有另坐轿子而回,几人又继续喝了片刻,才全部醉倒伏案,酒宴撤下,自会有人收拾安置他们。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阳光撒进窗前,楚洛悠悠醒来,缩醉的感觉并不舒服,额头阵阵胀晕,适时,一双温润的纤手伸了过来,十指修长,轻轻捏按,楚洛才觉得舒服了些,根本不用睁眼,他就知道枕边之人是谁,心中暖流涌动,安心享受起来。
  “老三醒了没有?”楚洛问道,反正已经迟到了,再偷懒片刻又有何妨。
  “也是才醒来不久,却拉着质儿回家了。”平和柔软的声音,却是惠夫人,披着一件轻衣,肌肤润如温玉。
  嗯,莫名应了声,楚洛表情有些奇怪,夫妻同心,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惠夫人轻轻笑了,眼眸晶莹妩媚,轻盈下了床,徐徐向外走去,袅袅娜娜,摇曳生姿,片刻又走了回来,只是手里多了个锦盒。
  目光微凝,盒子样式好生眼熟,楚洛心中掠起一抹欣喜,却不动声色道:“这是什么?”
  明眸中闪着清澈怡静的柔光,惠夫人微笑道:“我也不知,是质儿给你的。”
  撑臂起床,手伸到半空才意识到似乎显得有些情急,楚洛顺势走下床,拿起桌案上的温水毛巾仔细洗漱来,一脸浑不在意的模样。
  惠夫人轻笑,把锦盒搁到旁边,微微整理起凌乱的床铺,待穿妥衣裳,轻微回头,却见楚洛已经坐了下来,锦盒已经打开,展现出来的却不是什么珍贵礼品,而是一些绣锦纸布之类的物事,同时,楚洛的神情也十分怪异,似喜似叹,默默望着锦盒,久久不语。
  “夫君。”惠夫人略微担心,盈盈走了过去。
  “啊,没事。”楚洛拿起了盒中锦纸,轻轻叹道:“一转眼,质儿就这般大了。”
  “是啊,过些时候就准备娶妻,可能再等一年,就可以抱孙子了。”惠夫人柔声道,目光好奇打量锦盒内的物事,却是一些奖励,确切的说,是楚质上任以来,得到州衙嘉奖文书,还有朝廷通报,以及离任之时,士绅百姓送的锦旗。
  如同小时候学业进步,得到教谕夸赞,回家告诉父母一样,楚质呈送的礼物,让楚洛心中欣慰之极,不由轻声说道:“仔细收藏,待祭祖之时供奉展现,报予楚家先贤知道,以示我楚家后继有人。”
  嗯,惠夫人柔声答应,美丽的眸中盈起点点莹光,喜悦欢畅。
  一边,在楚潜的拉扯下,还有几分迷糊未醒的楚质推托不得,摇摇晃晃坐上马车,朝楚潜府邸行走,途中微震确实有解乏功效,慢慢地清醒过来。
  “三叔,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吧。”楚质苦笑道:“胡乱洗漱,衣衫不整的去见婶婶,却是失了礼数。”
  “自家人,讲究那么多做什么。”楚潜肯定不会在意,摆手说道:“不是你三叔着急,而是你婶婶,大清早的,就派人过来催促了。”
  显然楚潜说的也是实话,马车才到家门口,中门就已经敞开,两旁仆役又放起爆竹迎接楚质到来,才走入院门,一阵香风袭来,传出潘氏嗔怪的声音:“办点事情都这么拖沓,人可接过来了?”
  “来了,来了。”楚质笑答道:“再不来拜见婶婶,质儿的罪过就真无法饶恕了。”


第四百零三章 尊师
  一年过去,潘氏模样似乎发生了几分变化,依然那么容光艳彩,只不过多了一分丰盈,娇媚的眸光越发变得柔和,映射出初为人母的光辉。
  “质儿来了。”潘氏欣喜异常,快步走了过来,楚潜连忙上前搀扶,高龄产妇,生子之后,就算母子平安,身子难免受到影响,有些不适,要慢慢地调养。
  “拜见婶婶。”楚质上前施礼,满面笑容,任由潘氏扯衣转身打量。
  似乎生了孩子,潘氏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见到楚质如今的模样,立时忧叹道:“瘦了,高了,也黑了,一年来尽是吃苦了吧。”
  “江南是什么地方,湖光山色,美景如画,能吃什么苦,定是质儿每日游山玩水,晒着了吧。”楚潜开解道,却换来潘氏轻轻一掐。
  “你以为质儿是你啊,就知道游山玩水。”潘氏轻哼道:“所以才有这点出息,看看质儿,品级都差不多比上你了。”
  楚潜做了十几年官,资历足够,可以申请磨勘,而且开封府作为国都,府衙官员品佚要比其他地方官员高上两级,虽然只是推官,但是开封府尹已经是正三品高官了,那底下的副手,如少尹、通判、推官之类的,至少也是五六品,官职不仅高,而且要比楚质的集贤校理有实权。
  所以楚潜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中,只顾笑道:“那是自然,青出于蓝而生于蓝,日后楚家就靠质儿他们撑起了,我们做叔伯的在旁摇旗呐喊就成。”
  “你呀……”潘氏摇头,真是无话可说。
  一阵轻笑,楚质说道:“婶婶别听三叔胡扯,几位长辈才是顶梁柱,况且楚家门面太大,单凭我怎能支撑,待几个弟妹成大帮我才是真的。”
  说笑着,楚质问道:“对了,弟妹呢,还没见过他们,先让我与他们认识一下,联络感情,免得以后与我这个二哥不亲近。”
  “在里面,快些进来。”潘氏招呼道,脸上洋溢着柔美笑容。
  走进厅中,只却两个相貌姣好的侍女,应该是奶娘,各抱着一个婴孩,才出生几个月,婴儿身子已经舒展开来,皮肤变得晶莹玉润,头上毛发稀疏,一双透亮如同黑宝石的眼睛熠熠生光,见到父母,四肢乱碰,呀呀呵叫,一派天真烂漫。
  “宝儿乖,来,让娘亲抱抱。”潘氏说着,立时从侍女手中接过孩子,在他脸颊亲吻一下,尽是宠溺之色,一旁的婴孩,不知是姐姐,还是弟弟,似乎有些不乐意了,哎哎叫了起来,慢慢发展成为哇哇啼音。
  “贝儿不哭,也到娘亲这里。”一手搂抱一人婴孩,潘氏也不敢站着,坐在椅子上,楚潜更是小心翼翼的在旁呵护,唯恐潘氏不慎,磕碰到两个孩子。
  一时之间,倒是把楚质冷落在旁了,过了片刻,两人发觉,潘氏才不好意思说道:“质儿,可看得出来,哪位是姐姐,哪个是弟弟。”
  早过了争宠年纪,楚质怎么会介意,上前仔细打量,不愧是双胞胎,模样相同,脸面更是没有明显特征,而两个婴儿也不怕生人,在母亲怀中踢腿乱碰,很是不安分。
  端详片刻,楚质十分自信的指着一个较为安静的婴孩道:“这是姐姐,相对的那个自然就是弟弟了。”
  楚潜夫妇相视对望,忽而轻笑起来:“哈哈,就说嘛,质儿肯定也会受骗上当的。”
  “难道说……”楚质醒悟过来。
  “没错,乖巧安静的是弟弟,喜闹的却是姐姐。”楚潜说道,伸手在儿子小脸蛋上逗弄,但婴儿只是拧头挥手,嗬嗒两声却没了动静,而那女婴却不同,兴高采烈的挥舞小手,眉开眼笑的扭动身子。
  太具有迷惑性了,想不上当都难,楚质感叹,取出两块温玉,按照男戴观音女佩佛的习俗,为两个婴孩戴好,预祝他们一生平定,无灾无难。
  捻着紫檀佛珠,摇着两个孩子的小手,潘氏微笑说道:“宝贝儿,快些谢谢二哥。”
  哎哎哎呀,在一片含糊的声音中,楚质又坐了半个时辰,尽是看着楚潜夫妇乐此不疲的戏逗孩子了,将近中午时分,楚质告退而去。
  “怎么就走了,起码留下用午膳啊。”
  “不了,我准备前去拜访恩师。”
  “哦,那好吧,来日方长,以后要经常过来,让弟弟妹妹看看二哥。”
  “一定,一定。”
  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楚质走出府邸,心中很不是滋味,若是以前,这个时候了,哪里会让自己离开,肯定是强行留客,而今……,差别也太大了吧。
  走了几步,楚质洒然轻笑,有子万事足,盼了十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嫡亲骨肉,再怎么宠溺也是可以理解的,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叫了车辆,先返回家中,取了些孝敬恩师的礼物,连午餐也不准备吃了,直接奔向何涉府第,摆明就是要去蹭饭。
  天地君亲师,传统儒家教义之中,固然是把师摆在末尾,但是对其重视程度却丝毫不亚于前面四种,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想有万世师表称号的孔夫子,其待遇如何?建庙祭祀,后裔被尊封为衍圣公,就知道世人对于师恩的崇敬了。
  所以得知楚质前去拜望何涉,楚家上下不仅没有阻拦,反而加备厚礼,让几个仆役手提肩挑的跟随而去。
  何涉的府邸还是那么幽静,门前车马稀少,并非没人前来拜访,主要是被拒绝次数过多,大这都知道他不喜世俗热闹,除非有请柬,不然来了也没有用处,何必浪费时间。
  听得门外阵阵敲门声,守门院子探身而出,迷惑望着楚质一行,客气说道:“贵客盈门,却不知有何事情?”
  没见过,而且不认识自己,肯定是新来的吧,楚质寻思,笑道:“何学士可在?万望前去通报,就说学生楚质求见。”
  “公子稍等。”院子说着,返回院中,忽而又转身回来,一脸笑容:“原来您就是楚公子,为何不早说,快些请进,学士就在后院,小的立即就运通报……”
  “你知道我?”楚质好奇问道,走入熟悉的院落。
  院子殷勤说道:“管家昨日还说着,料到楚公子会在这两日前来拜访,吩咐我等留意呢。”
  有人惦记的感觉不错,楚质浮现和煦笑容,叫住院子,轻声道:“不用去通报了,我自己前去面见恩师即可,你去通知管家收拾这些物事就成。”
  迟疑了下,院子应声而去,尽管是新进府中的仆役,但楚质的名声早就如雷贯耳,何涉最喜爱的弟子,进出何府就跟家里一样,有什么好顾虑的。
  穿梭熟悉的长廊,楚质很快来到后院,院子尽头是波光潋滟的池塘,几株树木从塘岸探出,树冠高大,仿佛是突然间冒出来的,旁边有一间草棚,以前没有见过,应该是新搭建,圆形,草顶,窗纱代墙,很是风雅别致。
  放眼放去,院中亭台楼阁,草木花团锦簇,却不见何涉的身影,楚质走近草屋,却见里面放着一台方桌,竹椅数张,桌上还煎着茶汤,升腾热气从壶流里冒出,慢慢地,一股淡淡的清茶香味弥漫,沁人心脾。茶还在煮,人应该不远,楚质摇头打量间,不料身后传来熟悉苍劲的声音:“可是景纯!”
  楚质瞬间转身,却见身后几步之外,一身素袍的何涉,捧着一盘茶具,满头鬓发如霜,脸色红润,却显精神矍铄,犹如寿星仙人。
  “老师。”楚质连忙上前施礼。
  何涉露出欣然笑容:“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午后。”楚质说道,接过茶具,随何涉走入草屋内。
  茶沸,执手,微酌,微青泛白的茶汤注入杯中,雾气袅袅,沁香扑面,心旷神怡,环顾四周,可见池塘中嫩绿的荷叶随风摇曳,水波荡漾,绵延无边,一池幽蓝连天,岸边树上,一只小鸟栖息枝叶,啁啾啁啾地叫着,悠闲自在。
  清风拂面,茶香袭人,满眼水色,一片绿荫,楚质轻舒畅叹道:“老师草屋清雅,连仙境也不如,怕是只有山中隐士庐居可与之相比。”
  提及自己闲暇时得意之作,何涉难免有几分自得之色,但却淡声说道:“不过是一间茅草屋罢了,怎比得上仙境,更加别说高士贤达的庐居了。”
  “怎么比不得,俗话说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我看老师是更胜一筹,能在闹市中却布置出山野庐居的效果来。”楚质笑道。
  “别的没见长进,但溜须拍马的功夫越发深厚,以后出去莫要说是老夫的学生。”何涉笑斥,忍不住捋着银白胡须。
  “天地良心,学生只是据实直言而已,况且在杭州期间,学生却是不敢忘却老师教诲,功课还是没有落下的。”楚质笑着,直接拿出证据来,却是一幅西湖风光图。
  “一年之功,就仅只一画,可见其懒惰。”何涉摇头说道。
  楚质连忙辩解道:“何止,有些就在厅中,留老师日后细评,眼前这画,却是学生自觉小成之作,特呈老师鉴赏。”
  画卷展开,入眼却是西湖雨后初晴的秀美景色,留白处题有诗云: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第四百零四章 重聚
  诗不用说了,绝对是精品佳作,字画也不错,比以前更进一步,毕竟古代没有太多娱乐活动,身为文士官员,比较高级闲雅情趣的行为就是琴棋书画了,对于琴棋没有天赋,而且字画相对实用,楚质的技艺自然突飞猛进。
  仔细欣赏,何涉不时捋须点头,却是十分满意,然而片刻之后,却突然训道:“字画小成固然不错,但是经学却没有分毫长进,真是丢尽了老夫脸面。”
  “老师此话何意啊?学生再是不济,也不敢让老师脸上抹黑啊。”楚质不解道,一阵莫明其妙的,好端端的怎么又变脸了。
  “还好意思问。”何涉摇头叹道:“人家是知县,你也是知县,有人与希文相谈甚欢,你却在旁插不上话,难道就不觉得难堪吗?”
  王安石,不用说,楚质就知道是谁了,恨得咬牙切齿,肯定是范仲淹给何涉书信时,谈到那天的事情,以他的品行,当然不会说自己坏话,问题在于,一定是称赞了王安石,却没有提及自己。
  楚质的经学水平怎样,何涉自然了解不过了,稍微猜测得出这个结论来也不稀奇。
  “不畏浮云摭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瞄了眼楚质,何涉说道:“你呀,就是少了这分胸襟气魄,所以对于字画诗词这些末技津津乐道,却不肯下狠功夫研究经学。”
  “老师教训的是,学生日后一定知耻改过。”楚质连连答应,先应付眼前再说,唉,王安石果然就是灾星。
  “改过就不必了。”何涉微笑说道:“如今你已经回来,有老夫在旁时常督促,量你也不敢懈怠。”
  明知道事情难以阻止,但楚质还是做最后的挣扎:“可是,过段时间,学生每日都要到集贤院点卯,也不知要忙些什么,怕是没有多少精力研习经义。”
  “入值集贤院更好。”何涉笑意浓郁:“馆阁内聚天下之书,上自文籍之初,六经、传记、百家之说,翰林、子墨之文章,下至医卜、禁祝、神仙、黄老、浮图、异域之言,靡所不有,你进去之后,每日读几篇先贤文章,再写份心得与我,日积月累,学问必要长进。”
  本以为回京为官,而且还是虚职,会比较轻松自在些,不料居然是送羊入虎口,清闲的日子越发遥远了,可惜严师有令,不敢违逆,楚质只有无奈应承。
  “景纯。”迟疑了下,何涉轻声说道:“从希文的来信,老夫可以知道,你在地方任官,政绩清明,颇得民心,而且又立下大功,前程锦绣,勿须多言,而今调你回京,安排几个虚散官职,确实是委屈你了,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的时候,风头太过,不见得是件好事,况且,你能等得起,就是原地不动十年,起点依然还要比别人早。”
  “所谓厚积薄发,不必着急。”何涉轻叹道:“如今老夫总算想明白了,当年希文就是太急了,总想一蹴而就,若是能缓慢几年,或许……”
  或许新政不会失败,或许范仲淹依然还在朝中,或许还有许多的可能,楚质沉默点头,认为何涉说得十分有理,无论是范仲淹,还是王安石,实施新政变革时,却是过于急切,以为跟商鞅变法一般,要用猛药才可以成功,却没有考虑朝廷积弊太重,毒瘤与血管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一刀切下去,肿瘤固然清除,但是血管爆裂,病人怎么能承受得住。
  痛得厉害,刀子自然没有保留的必要,肯定会被舍弃,这就是范仲淹与王安石的下场,同时肿瘤没有根除,也会也再次形成,而且愈加扩散,最终会毁了国家,朝野有识之士,谁不知道,问题在于,谁也没有办法,在不伤害自身的情况下,把肿瘤切除。
  确切的说,或许办法太多,可是实施起来才发现,原来所谓的灵丹妙药,吃到肚里其实也疼痛难忍,最后,自然再也不敢轻易尝试了。
  “一群鼠目寸光之徒,早晚会自食恶果。”何涉愤然咒骂,谆谆说道:“景纯,你今后不管居于何位,千万不要与某些人一样,心存私心杂念,丝毫不顾及朝廷社稷。”
  “老师教诲,学生自当牢记,不敢淡忘。”楚质说道,至于最终是否能做到,那就真的不敢肯定了,毕竟朝中大臣,哪个不是身家丰厚的,绝对不会为了区区小利,做些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的事情,可是他们却纷纷反对范仲淹新政,王安石变法,可知变革对于他们利益的伤害会有多大。
  就以楚家为例,楚汲几人固然十分敬佩范仲淹,但是对他实施的新政却是颇有微辞的,毕竟限制荫补制度,楚质已经考上进士,不用说他,可是还有几个小辈,谁能敢说他们都会得中,若是不能,只有靠补官荫进,以保证他们日后的富贵。
  现在楚质是很赞成新政,有国才有家,改革吏治,使国运昌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可是以后,就很难说了,毕竟王安石的变法,绝对是弊多利少,又损害自己利益,又祸害平民百姓,怎么能不反对,问题在于,表示反对,又成了保守官僚,楚质很纠结。
  “渐老之后,总是喜欢回思过往,以你在杭州的表现,希文几次夸赞,如此品行,何用老夫提醒。”何涉自嘲一笑,又问道:“对了,听说你们在杭州大兴土木,引得言官几次弹劾,却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学生初到钱塘,上任几日,忽而发现……”
  楚质再次重复自己的经历,而且十分成功的蹭到了午餐,再陪何涉聊了两个多时辰,品鉴字画,聆听经学大义,直到黄昏时候,才起身告辞。
  “嗯,明日你还要到审官院述职,老夫就不留你了,料想其后几日,你忙着聚会宴饮,应酬琐事,也没得安定,功课暂先搁置。”何涉很是开明,当楚质欣喜应声之时,却又说了一句,“日后再补回就成。”
  脸色又垮了下来,楚质告退而去,出了何府,上了车辆,马车悠悠,蹄声滴答,缓缓而去,片刻就消失在小巷外,仅留下一串铜铃铛声。
  不久之后,车辆来到城东大街附近,天色已暮,许多富贵人家的高门大墙上已经悬挂上闪耀的灯笼,这是一个歌舞升平的时代,汴梁城太平时久,从未受到干戈之害,没有宵禁的惯例,素有不夜城之称,所以此时此刻,街道之内依然热闹非凡。
  特别是正逢用餐时间,只见街道的两旁店铺林立,摊贩如云,油锅、火炉和蒸笼热气腾腾,铜勺子敲着锅边当当的响,吆喝的小贩提着篮子、箩筐叫卖着酱鸡、卤蛋、夹肉火烧、糖炒栗子和点红馒头等等小吃。
  各种食物香味混杂在一起,就是不饿也能引人食欲大振,垂涎三尺,当然,楚质自是不受影响的,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晚餐又有着落了。
  耳语几句,车夫应声,轻带缰绳,马匹扬蹄改向,不远处,一个太白酒楼的布招子呼啦啦地飘在空中,墨迹淋漓,飘逸如仙,看上去颇有唐代书法家张旭的风骨,如果不是早知道酒楼名称,还真是认不出那几个字来。
  走梁飞檐的构架和二层高的楼面,在这条巷道中显得十分醒目,店堂里生意兴隆,黑压压的居然坐满了人,猜拳斗酒,好不热闹。
  二楼厢房倚栏处,有三个锦衣华饰青年在举杯小酌,连续饮了几杯,一个长相颇有几分英气的青年说道:“才卿,莫要多饮,不然待会回去……,当心啊。”
  “唉,景纯什么时候回来啊,让他给我们出个主意……”
  “出什么主意啊?难道又给嫂夫人欺负了,所以来找大小舅子诉苦。”楚质嬉笑的声音传来,使得房中三人惊喜交集,连忙拧头观望,一个熟悉又略微陌生的出现眼前。
  “怎么,才一年不见,却是连我也认不出来。”楚质含笑说道:“那我回去算了。”
  “哈,真是景纯。”高士林兴奋激动叫道,连忙奔向楚质,却没有留意脚步,被椅子绊了下,身体前倾,还好给眼明手快的楚质搀扶住,不然乐子就大了。
  “才卿,淡定。”楚质轻笑道:“又不是嫂夫人在前,别那么燎急。”
  “呸,没天良的小子。”揉搓了下小腿,高士林怒骂了句,凝视片刻,狠狠拍着楚质肩膀,卟卟卟连续几下,忽而大笑道:“小子终于舍得从江南水乡回来了,还以为你已经沉迷其中,不愿意离开了呢。”
  怎么谁都这样说,楚质无奈,摇头叹道:“才卿,虽然知道你是在趁机报复,但也别那么用力,打在身上很痛的。”
  “嘿嘿,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高士林说道,冷不防被人扯着衣领跄退两步,却见一脸清秀,泛着几缕晕红的曹诱说道:“姐夫,不准备你欺负我妹夫。”
  称呼还真是够混乱的,心中嘀咕,楚质却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公正兄,久别日久,今日重逢相聚,幸甚。”
  “同感,得见景纯安然回京,吾心甚喜。”曹评说道,笑容温和,语发真诚。


第四百零五章 问路
  “行了,都是自家人,掉什么书袋,烦不烦啊。”一旁的高士林看不过去,一手扯着两人落坐,拍案叫小二撤席,再重新上宴。
  应客人之意,酒家很快重新摆了席酒宴,几人相视轻笑,先是对饮三杯,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吐了口气,高士林埋怨起来:“我说景纯,回来就回来吧,却也不给个准信,好让大伙去接你。”
  “忙着交接事宜,也不确定是哪日起程,先给你们通个信,后来寻思反正也就是那几天到达,干脆就直接返回,准备在明日给你们个惊喜,不料刚才从老师府上回来,路过这里却发现你们居然在楼上。”楚质微笑解释,理由没有牵强之处,却有所遗漏,没敢提故意滞留的两日是在等待沈瑶的消息。
  “惊喜没有,惊痛倒是有些。”高士林说道,小腿骨头还隐约发痛。
  “是,是,是。”楚质承认错误,轻笑说道:“下次登门拜访,遇着嫂夫人,一定针对此事向她作无比郑重的悔言,求得她的谅解。”
  “小子,别总拿你嫂子压我。”高士林得意大笑:“这次出门,可是你嫂子同意的。”
  “其中也包括喝花酒吗?”楚质好奇问道。
  哇,高士林气得俊脸通红,驳斥道:“污蔑,景纯,你这是在信口雌黄,别忘记了,还有公正、公善可以为我作证呢。”
  “别激动嘛。”嘴角隐约绽放笑容,楚质轻描淡写道:“唱花酒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难道我们现在饮的不是桂花酒吗。”
  呆愣看着酒杯,还真是啊,高士林反应过来,怒目圆睁:“小子,越来越坏了,明知道这么说,你嫂子肯定不会听我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一片哄然,楚质笑道:“才卿啊,谁叫你前车之鉴太多,让人难以相信。”
  “不理你了,就会打击人。”高士林嘟喃道:“总有你成亲的时候,那时,嘿嘿。”
  成亲,眼睛微转,曹评说道:“景纯,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到曹家稍坐,父亲知道你回京,定然十分喜悦。”
  “对啊,特别是馨儿,掐算手指盼着你呢。”曹诱晕声道,酒量还是没有提高,几杯淳酒下肚,脸上红润又浓了几分。
  娇憨羞涩的俏容掠过,楚质认真应承道:“那是自然。”
  却没提具体日期,毕竟到未来泰山家拜访,肯定要有一番筹备,岂能贸然登门,曹评也明白此理,满意微笑,轻声说道:“父亲通音律,善奕射,喜为诗,母亲尤爱刺绣,馨儿偏好些稀奇古怪的物事……”
  也不知真醉假醉,曹诱在旁说道:“大哥喜欢文史,楷书碑帖,箭射深得父亲真传,左右手如一,夜里连百步外的烛苗都能击中……”
  高士林腆着脸皮在旁说道:“公善喜欢杯中之物,至于我,呵呵,你应该知道吧。”
  了解,看来是存心敲自己一笔,楚质哀叹道:“明白,放心,会让你们满意的。”
  “嗯,景纯果真知情识趣,到时候别担心,我们会在旁边帮忙的。”高士林嘿嘿笑道:“千万不要破费哦。”
  楚质眼睛翻白,到时别帮倒忙才是真的,而且,想要厚礼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得了好处,三人心情舒畅,举杯连敬楚质,待到夜色深沉,不胜酒力才作别散去,曹家兄弟倒没什么,但是高士林误了预定的回家时间,不敢独自回去,非要拉着曹评曹诱陪同自己,如果不是知道楚质明日有事,肯定也要把他拉上。
  活该,最好罚睡书房,揣怀着腹黑阴暗心理,楚质满腔积郁作为欢心喜悦,愉快地坐上奔行的马车,饶有兴趣的探头打量着久违的汴梁夜市。
  歌舞升平,日子过得悠哉游哉,汴梁到处是绣户珠帘的青楼画阁,文人士大夫在街道上款款游走,豪门子弟骑着俊马四处兜风,柳巷花街不时传来娇歌巧笑,勾栏酒肆弥漫着管弦之声,秀美妓女们尽情地吟唱着香艳婉靡的词曲。
  繁华似锦,纸醉金迷的生活不知能维持多久,楚质轻叹,放下车帘,轻倚厢墙,慢慢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在初儿的叫唤下,楚质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恍然记起今日还要到审官院报道,述职登记,领取新任官职的袍服牙牌,最后,进入集贤院熟悉情况,争取多认识几个同僚,毕竟不出意料的话,自己以后还要在院里待上几年,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用过早膳,与家人打过招呼,乖乖跟着楚洛,楚质缓步朝皇城方向走去,却给楚洛叫了回来,有轿子坐,谁愿意走路啊。
  轿子悠悠,不久之后,就走到御道旁边,极目远眺,正前方,巍然耸立的宫殿,便是汴梁的中心,皇帝的禁中与百官办公的地方。在湛蓝的天幕下,红墙耀眼,金顶泛光,丝丝白云在殿顶飘荡,四周绿树簇拥,碧水环绕,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被湖水夹持着,远远望去,犹如天上宫阙,气势雄伟,巍峨壮观。
  轿子在城门外停下,由巍峨高耸的左掖门进入,通过层层兵将守卫的关卡,几经检查才算进入皇城内,自然,这里只是皇城的外围,朝廷办公官署聚集之地,离皇帝居住的宫禁,还有很长的距离。
  就算如此,走进其中,观望着城中建筑,巍峨高耸,虎踞龙盘,犹如仙阙琼阁,蜃楼幻境,令楚质沉醉其中,毕竟上次中进士,也得入内听唱传胪,问题是那时候心情紧张,怎么会有欣赏的心思。
  楚洛在旁小声提醒:“莫要失态,时日长久,也就惯了,没什么稀奇的。”
  楚质微微点头,紧跟上楚洛的脚步,皇城分成几大部分,西角楼附近是中央各官署所在,审官院就在其中,也没有想象中的静沁,时常可以见到有官员走动,像楚质一样身穿绿袍的比较少见,绯红官袍的最多,还时不时遇到几个着紫衣的,旁人纷纷见礼让道。
  转了几个拐角,反正绕得楚质有些不知方向,才来到审官院衙署,这是楚汲的地盘,楚洛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轻声告诫几句,就朝三司官衙方向走去。
  宋初,虽然朝中也在吏部官衙,可是其实际权力却在审院与考课院,负责天下文、武官员的选试、升迁、荫补、封爵、赏罚等,完全行使了吏部职责,掌管人事大权,审院院的官员难免有几分骄纵。
  然而,听闻楚质之名,再观看其籍贯,宗亲资料,再笨的官员也知其身份,顶头上司的侄子,谁敢得罪,自然是小心客气的招呼起来。
  楚汲去上朝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在审官院官员的帮助下,楚质以最快的速度办妥各种手续,登记注册,领取一块代表身份的京官牙牌,至于绯红官袍,倒是有现成的,只不过却不合身,而且也不知存放多久了,有股腐朽气息,干脆拒绝不要,反正可以找人定做。
  一切细琐程序走完,走出审官院,楚质立即从一方知县,华丽的转变为光荣京官,还未自鸣得意多久,他就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极大的问题,此行目的的集贤院怎么走?
  回去请教不算丢脸吧,楚质犹豫不决,徘徊两步,忽而眼前微亮,上前几步,客气说道:“这位大人,请教集贤院何在?”
  这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十分平易近人,听闻呼声,止步转身,略微打量楚质,温和笑道:“以前未曾见过,是新来的吧。”
  真有这么厉害,皇城内少说也有万多官员,难道你得认得,心中怀疑,楚质迎笑说道:“大人好眼力,蒙皇恩浩荡,擢下官为集贤校理,今日才宫述职,却不辨方向,真是让大人见笑了。”
  “初入宫禁,不识道路也实属正常。”老者微笑,伸手指了个方向说道:“你从这边走去,一直向前,到了尽头,向右侧拐,然后……”
  宫中道路果然复杂,又右拐,又是直走的,居然还有十字路口,听得楚质迷迷糊糊的,勉强记了个大概,倒是那老者十分热情,在旁问道:“是否记清了?要不老夫带你去如何?”
  “这倒是不用。”回想片刻,觉得记下七八分了,肯定能够正确到达集贤院,楚质十分感激的行礼,笑道:“多谢老大人指点迷津,有机会请你喝茶,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嗯,去吧,早些到了点卯,也给上官一个好印象。”老者和善笑道,楚质再次表示感谢,立即按照老者的指点,快步而去。
  “年轻人就是有朝气啊。”望着楚质快步如飞的模样,老者轻声感叹起来,步履却是不慢,径直朝前方行走,片刻,遇到了参知政事高若讷。
  “庞相公。”高若讷连忙行礼,有些惊疑问道:“您这是?”
  望了眼身上显得有些陈旧的绯色官袍,庞籍苦笑说道:“别提了,家里小孩胡闹,居然把老夫几件朝服都拿去浆洗,而今唯有将就了。”
  实在忍不住轻笑起来,高若讷说道:“莫不是那位?”
  “除了她,还能有谁。”微微摆手,庞籍说道:“对了,敏之,往这边走,再向右……,是否就到集贤院了?”
  “庞相公,都准备上朝了,您还要回昭文馆?”
  ……
  注:庞籍以昭文馆大学士,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


第四百零六章 馆职
  昭文馆,金碧辉煌的四个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烁,楚质如受棒击,欲哭无泪,好不容易饶得头晕目眩才找到这里,本以为会大功告成,却居然是让人给耍了。
  老头,你狠,楚质咬牙切齿,连报复之心都没有心情涌起,厚着脸皮找了位守卫,无视其鄙视的目光,再三哀求,加以孔方兄开道,终于打动那位躲在角落里休憩的仁兄,在他的引领下,顺利来到集贤殿。
  “楚校理,以后还有什么时候不懂去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守卫豪爽拍胸,摸着鼓鼓的腰包,心满意足离去。
  “保佑回去立即被发现擅离职守。”腹诽诅咒,顷刻,楚质露出笑脸,凭着牙牌,走入集贤殿,向书吏求见上司直学士。
  集贤殿大学士是宋庠,可惜在三月份的时候,一帮谏官参他为相期间毫无树建,只能自动请辞,皇帝允许,以刑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河南府,所以集贤殿没有主官,然而,大学士其实只是名义上的主官,一般都是加封拜相的,那么真正管事的应该是直学士。
  然而,直学士却不常置,毕竟学士只是一种殊荣,一般都是授予那些有实权的大臣,所以问题又来了,有实权意味着忙碌,谁还有心思管理殿中事务,那只有再往下推,况且说句不客气的,集贤殿一向清闲,能有什么事务要处理。
  无非就是收集贮藏书籍,这些细微小事,何须大臣出马,自有修撰、检讨、校理、校勘之类的属官处理即可,也就是说,楚质求见直学士的愿望落空,之后又发现原来集贤殿真的非常清闲,没有主官,其他都是属官,没有主次之分,只是让众人各司其职。
  说是整理分类书籍,其实具体工作是由书吏完成的,除非是皇帝吩咐下来,要修著什么书籍巨作,需要动员三馆的全部官员,比如前几年,赵祯曾经召集馆阁、两院近千名官员,收集天下诗书、礼乐,修成了一部乐书。
  不然馆职官员是非常的清闲的,要比后世上班喝茶看报的公务员更加惬意,点卯之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门路的话,回家也行。
  在集贤殿十几二十个厢房转了圈,与近百名同僚打过招呼,才返回自己的位置上,集贤校理,职位不算高,只是居中而已,具体要管什么,也没人告诉他,有心与同屋的几人交流吧,人家却在忙着……看书,也不好意思打扰。
  呆坐了片刻,楚质也干脆拿了本尚书观看起来,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饥肠辘辘的,望见同屋官员三三俩俩起身离去,楚质连忙上前搭答,初步印象,发现他们却是挺和气的,说话温文尔雅,没有想象中的骄气。
  “校理,顾名思义,就是校对整理的意思。”
  皇城外一家规模颇大的酒楼内,对饮了几杯美酒,一个三十来岁的官员借着酒意,兴致勃勃说道:“修撰负责写文章,经过检讨审定,再到校理校对整理,最后才是校勘誉录,一个流程下来,相对而言,校理的工作最为轻松。”
  “所以说,我们才有闲情逸致在外饮酒寻乐。”
  “在此要先谢过楚兄弟了。”
  觥筹交错之间,立即称兄道弟起来,楚质微笑应和,静心聆听众人的闲聊,渐渐的,才发现所谓的轻松惬意,其实也隐藏着苦中作乐的味道。
  校理工作固然容易,但是也说明了很难表现出成绩,毕竟人家修撰写文章署名,检讨审定附名,报上去之后,肯定会给上官留下印象,或许得到皇帝赏识,还不青云直上,至于校对、抄写的官员,又有谁会在意他们。
  当然,身为馆阁官员,主要任务除了整理图书外,还要接受皇帝的顾问,与皇帝照面的机会,要比其他机构高上几陪,机会也自然更多,可是,秘阁,史馆、昭文馆,集贤院,翰林院,职为校理的官员,少说也有好几百,更加不用说那些与皇帝形影不离的大臣、学士、待读不知有多少,怎么会轮到他们出头。
  最主要的是,文人清贫这话放在校理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要知道集贤院本就是清水衙门,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可挥,固然每年的年俸有三十万钱,逢年过节的还有皇帝恩例赏赐,但汴梁是京城,其消费水平可想而知,孤身为官的还好,问题在于哪个官员不是拖家带口的,一年三百多贯钱,勉强可图温饱。
  所以说,馆阁之职,在外人看来清贵恩荣,其实也是很难混的,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官员以贫求补外的理由,向审官考课院申请迁调,可惜差遣实职本就是僧多粥少,每年能有几个名额就不错了。
  同僚们的辛酸,楚质感触其实也不深,毕竟如今身家丰厚的他,早就不把官职俸禄放在眼中了,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也在旁嘘唏不已,说到底还是宋朝国策有问题,可以肆无忌惮的荫补举荐官员,使得朝廷每年都要花费巨额钱财养一帮废物冗员。
  呃,好像也把自己骂进去了,楚质摸着鼻尖寻思,顶头挂着几个散官虚职,却是白拿俸禄不干事的,似乎也是属于蛀虫冗员。犹豫不决,如果觉悟够高的,应该主动致仕,免得给国家增加负担,可是好象也不怎么舍得,想想官职又不是荫补得来的,是立功之后,得朝廷授与,光明正大,凭什么心虚啊。
  酒足饭饱,结了账,楚质一边给自己找开脱理由,一走往皇城内走去,恍惚之间,没有留意身后有人在叫唤,同行的几个官员却听到了,好心拉扯了下楚质,提醒道:“楚兄弟,那边似有人在唤你呢。”
  清醒过来,楚质回头,真有人在不远处招呼,模样陌生,应该是不认识的,不过人家呼名道姓的直叫,好像也没有认错人。
  心中有点迷惑,楚质侧身笑道:“诸位仁兄先行回去,小弟去去就回。”
  吃人嘴软,有人热心指点说道:“有事尽管去忙,其实你今日才述职,却是不急来点卯的,先把自家琐事处理清楚,过几日再来也行。”
  楚质恍然,谢过同僚指教,拱手作别,直接向招呼自己之人走去。
  “可是集贤校理楚质?”来人很年轻,也就是二十来岁模样,眉宇间缭绕着浓郁的书卷之气,一身淡绿官袍贴身合体,潇洒俊逸。
  “正是,却不知兄台是?”楚质有些好奇。
  “不过是代人传话而已。”来人笑而不答,说道:“奉小宋学士之令,请楚校理移步。”
  小宋学士?宋祁!楚质欣然前往,走了片刻,在皇城西角附近,见到了如今身为龙图阁学士的宋祁。
  “一年不见,怎么换了个模样,如果不是还识得你身形,对面怕是不敢相认了。”宋祁笑道,依然是那么喜欢说笑:“啧啧,汴梁城的小娘子们该要失望了,小楚不复当年俊秀,幸亏还有我小宋在。”
  还真别说,宋祁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可是依然显得那么的年轻,笑容可掬,青须飘然,如同三四十岁似的,成熟稳重,而且又知情识趣,出了名的怜香惜玉,身居高位,魅力十足,或许在某些人心中,这才是完美情人,至于楚质,确实还显青嫩。
  却听扑哧一笑,宋祁立时瞪眼斥道:“缙叔,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言之不实?还是认为自己远胜于我,要不就去比个高下。”
  “不敢,不敢。”书卷青年连连摆手,嘴唇一抹笑容却那么的明显。
  “景纯,别理会这个叫吕夏卿的,秘阁校理,史馆校勘,以前在礼院当差,修乐书的时候,对我是多么的恭敬,又是端茶,又是奉水的,现在不成了,真应了人走茶凉的古训。”宋祁一脸嘘唏悲叹。
  “宋学士,承认是下官的错,给您陪礼道歉了。”吕夏卿哭笑不得,早知道会摊上这种上司,当初打死也不进礼院了。
  吕夏卿,吓了跳,还以为是吕惠卿呢,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关系,楚质心中嘀咕,自然不会明问,而是微笑道:“宋学士,如果我没有记错,您现在似乎还挂着史馆修撰的馆职吧,吕兄巴结还来不及呢,岂敢不敬,就不怕您给他小鞋穿。”
  “哎呀,差点忘了,多亏景纯提醒啊。”宋祁恍然说道,随之捋着青须,望着吕夏卿,脸上绽放出一缕不怀好意的笑容。
  目光幽怨,吕夏卿谄媚笑道:“哈,谁不知道小宋学士的为人,出了名的心胸开阔,不记宿怨,区区的一点小事,风吹就过,怎会放在心上。”
  “这个难说。”似乎很享受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宋祁眼缝半眯,矜持笑道:“一般情况下,我确实就是如此,但也要看某人是否知趣了。”
  “今晚望月楼,我请了。”吕夏卿拍胸说道,一副慷慨就义模样。
  “望月楼,什么地方?”宋祁惊讶道:“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好意思去?”
  “那学士之意,应当如何?”吕夏聊问道,心中滴血,汴梁城中,比望月楼还要高级的,那只有……
  “矾楼。”宋祁毅然决然道:“现在就去,迟了怕没有位置。”


第四百零七章 声歌逸乐
  矾楼,又名白矾楼,由五座明暗相通的楼宇组成,檐角交错,富丽堂皇,每到夜晚,矾楼上下烛光摇曳,屋檐瓦垄间各式彩灯争奇斗艳,楼内有长长的天井,两边全是装饰华丽的包间,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伎们聚集在走廊上,云鬓辉映,罗绮飘香。
  楼内有歌女舞妓百人,可供千余人宴饮歌舞,就是如此规模,但是每日接待的宾客却应接不暇,稍微去迟了,就是王公大臣,也有可能被拒之门外。
  不久之后,车辆缓缓停滞,前面百余步之外的那金碧辉煌、雄伟典雅的建筑,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并非他们不想直接到达,而是正如同宋祁所料,矾楼前来客云集,车水马龙,或许再晚来几步,真的连进楼的机会也没有。
  从外面看,矾楼凸凹参差,层层叠叠,精巧玲珑的朱栏雕窗错落有致,簇簇相拥的翼角如群鸟振翼,气势恢宏,装饰似乎要比一年前还要华丽,楚质心中感叹,望着富丽堂皇的楼阁,忆起杭州城外贫苦百姓居住的那些,简陋得不堪风雨的茅草屋,只觉恍如隔世。
  “景纯,走吧。”
  看来宋祁的声名还是很管用的,递上名帖片刻,就有伙计出来接迎,引请他们走进楼院之中,五楼相连,不时可见古树葱郁,翠竹青青,楼间房屋多是紧闭,偶有几只鸟雀在屋檐上盘旋,然而阵阵欢声笑语却从里面飘传出来。
  “宋学士来了。”适时,一阵娇声软语,却是在走廊上的歌舞女伎见到宋祁几人,连忙迎了上来,团团将其围绕,娇嗔薄怨道:“学士好久没来了,是否忘了奴家……”
  “好不冤枉,我昨日还来的。”宋祁温言辩解,举止却是很规矩,然而却耐不住一群娇媚女伎轻挨微抱的,尽朝他身上倒。
  至于楚质、吕夏卿,嗯,已经被挤到最外层,年少英俊又如何,汴梁城满大街都是,也不差他们两个,而且还是绿袍官员,连章服鱼袋也没个,肯定不是勋爵权贵子弟,怎能与小宋学士相比。
  “楚兄,看见了吧,所以我才不愿意来这。”拍着楚质的肩膀,吕夏卿叹道:“显得我好没存在感。”
  “呵呵,其实吕兄应该换个角度想,如果没人在意我们,那结账付钱的会是谁呢。”楚质轻笑说道。
  “楚兄,言之甚是。”吕夏卿眼睛微亮,心结顿解,那时账单一递,以宋祁好面子的个性,岂能推托过来,那时,嘿嘿。
  “那边的两个小子,有嘀咕什么呢,走吧,暖春阁,那里还有厢间。”宋祁扬声叫道,享尽了温柔,在几个女伎的簇拥下,轻步向内走去。
  走了片刻,众人进了暖春阁内,只见里头是个非常宽敞的大厅,里面装潢秀雅华美,最里面是一个高台,有楼上楼下两层,楼下是普通的座位,而楼上四面则都是雅座,用厚木隔开,饰以红绒,乃是专门招待那些有身份、有地位,或是有才华之人。
  此时厅中已是人头攒动,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大部分都是些文人富商之类的,至于达官贵人,自然是在楼上。宋祁一行走入厅中,却听到阵阵呼声余音,而台上歌舞笙簧,管弦齐鸣,一群俏丽非常的女子边歌边舞出来,个个手上捧着花篮,歌声动人,舞姿优美,令人赏心悦目。
  “学士楼上请。”
  毕竟是经受过专业训练,而且宋祁也是这里的常客,朝廷高官,负责迎接客人的伙计自然印象深刻,立时上前见礼。
  “是小宋学士!”
  “宋学士安好。”
  宋祁毕竟是名人,厅中认识他的人可不少,纷纷起身打起招呼,有一些年轻士子干脆直接过来问候,若是脸皮再厚上几分,说不定还会纠缠同行呢。
  对于宋祁来说,这只是小场面,满面笑容,轻微回礼,步伐却是没停,径直向楼中走去,只有遇到觉得可交之人,才会略微止步,多聊两句再和气而去,旁人还会受宠若惊似的告罪连连。
  这就是名士风范,大人物的气场,楚质呀,还差得很远呢,眼前事例可证,厅中有人数百,有谁能认出宋学士旁边的跟班是谁,呜呼哀哉,楚质应该庆幸,若不是身上还穿着官袍,肯定会被误认为是身份低微的长随小厮。
  当然,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有些人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虽然只有光芒点点,起码还是得到喜欢用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小女孩的爱慕,就好比现在,楼阁一角,望着孤零而立的楚质,一双俏美的眼眸却闪耀着熠熠华光。
  在成片的恭请声中,宋祁应付自如,实在是推托不过,耐不住众人的热情,就笑言上前与之对饮半杯,须臾之间,还没有进入厢房,就先有了两分晕红。
  “两个小子,特别是缙叔,真是一点眼力都没有。”
  走进厢间,宋祁立时埋怨起来:“给你使了好几个眼色,居然不懂上前挡拦,这么不晓人情,叫我如何淡忘一些怨事。”
  “学士,非我愚鲁,只是您身边百花缭绕,就是有心帮忙,却无插足缝隙啊。”吕夏卿自然叫冤不已。
  “这倒也是。”宋祁笑了起来,旁边几个女伎见吕夏卿将她们比作鲜花,也是心中喜悦,娇笑致谢。
  “你们莫笑。”坐了下来,宋祁说道:“特意给你们带来两位少年英才,而你们却将人冷落一边,以后后悔了,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打量两人,女伎们眼睛亮了起来,却听宋祁继续说道:“这位吕公子,秘阁英俊,日后的大学士,至于他……,不提也罢,省得抢了我的风头。”
  指的自然是楚质,然而旁边女伎却半信半疑,要知道宋祁是出了名的喜爱玩笑,特别是在风月场合,谁也摸不准他此言是真是假。
  一年之前,就算有女伎见过楚质,知道他的声名,却不怎么熟悉,而且现在的相貌与以前有稍微的差异,自然也就认不出来了,暗自猜测,或许这人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却不知怎么附上宋祁,所以才故意抬举。
  吕夏卿率先表示道:“小宋学士总是说些戏言弄人,我可不是您,别说大学士,就是侍读、说书,在下也不敢奢望。”
  楚质当然也不会承认,轻笑说道:“只要您在这里,恕小子愚昧,确实不知在汴梁还有谁能夺得学士风头。”
  心中确定无疑,几个女伎嗔怨点头,拥得宋祁越发紧密了。
  “虽然知道你们两个小子是在阿谀奉承,可听着怎那么让人欢喜。”宋祁笑逐颜开,招呼两人坐下,也不需要吩咐,就有伙计端上美味佳肴。
  厢间装饰雅丽,而且空间足够,屏风床榻一律俱全,宴席开始,宋祁毫不迟疑地脱鞋半躺下来,也不须动手,旁边自有红颜服侍,温香在怀,唇酒暗渡,管弦乐声幽幽飘扬,又增添几分情趣。
  相对而言,楚质与吕夏卿比较面薄,做不出这等放浪形骸的事情,只能乖乖的居于下首,自斟对酌,相互遥敬。
  对此情形,楚质早就见怪不怪了,这是一个拥妓纳妾,声色歌舞的朝代,当初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之时,启发诱导石守信等大臣多致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从那个时候起,社会的风气就已经形成。
  在朝廷之上,士大夫们可以凛然谈经史节义及政事设施,退朝以后便在红袖飘拂之中放浪形骸,醉笑人生,而宋祁的几则风流逸事更是令世人津津乐道,得到当时文人们的称赞认同,就是以后的大文豪苏轼,也是纳了几房小妾,那著名的王朝云,与苏轼相遇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年龄比他的长子苏迈还小。
  时代的精英人物也是如此,就算有范仲淹这种忧国忧民的直臣又能怎么样,注定只能成为一个悲剧,至于楚质,进宫之后才发觉自己的渺小,浩浩荡荡成千上万名官员,朱紫交杂,小小的集贤校理算什么,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而且楚质不认为宋祁喜奢侈就是个坏人,就像你可以成功反对范仲淹的新政,却不能阻止人家先忧后乐,反之亦然,就算看不过宋祁歌舞嘻游,醉生梦死,却不能指责人家不是,毕竟这是人家的生活态度。
  “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睹园林、万花如绣。海棠经雨胭指透。柳展宫眉,翠拂行人首。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醉醺醺、尚寻芳酒。问牧童、遥指孤村道:‘杏花深处,那里人家有’。”
  一曲锦缠道徐徐唱来,却是宋祁的新词,词间描绘了桃红柳绿、花鸟明丽的春日景色,又有声有色、淋漓尽致地抒发了郊游宴乐的豪情逸兴,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春日景色的迷恋热爱之情和对郊游宴乐生活的向往赞赏之意,这就是宋祁对人生态度的真实写照。
  “景纯,可惜那日你尚未回来。”宋祁述说当日踏青聚会情形,惋惜了下,又是呵呵庆幸似的说道:“其实对我来说,你没在反而更妙。”
  “这是为何?”楚质微笑扬眉。
  “明知故问。”宋祁笑道:“但话又说回来,没你在旁提些意见,我还真不敢肯定此词是否完美无缺。”
  几个女伎闻言面面相觑,似乎有点难以置信,看着神情淡然的楚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看走眼了。
  “宋学士,你还没为奴家们介绍,这两位英俊如何称呼呢。”
  波光盈动,声音娇媚,可却这个女伎心思灵巧,不直接打听,显示以宋祁为主,不以官人相称,突出楚质、吕夏卿的独特,毕竟汴梁城什么都少,就官员众多,这么称呼,实在是太普通平常了。


第四百零八章 故旧
  “怎么,见到人家俊俏英姿,心思萌动了吧。”轻拧着女伎秀美脸颊,宋祁笑意盎然,故意隐瞒道:“偏不告诉你们,想知道,就看你们的手段了。”
  “讨厌,奴家只是好奇而已,哪有学士说得那般不堪。”女伎嗔笑埋怨,却是没问,继续服侍宋祁,风月场中,最忌讳朝秦暮楚,其结果往往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况且,能为宋祁改诗又如何,只是才华横溢,吸引力远远不能与之相比。
  “宋学士遣词用字愈加精湛了,特别是末尾,化用杜牧诗句,简直就是堪称一绝。”楚质笑着说道:“全词色彩明媚鲜妍,诵读起来让人欢快酣畅,一句话,绝对是经典之作。”
  “景纯啊,别的不说,这溜须拍马的功夫确实日渐增长。”宋祁感叹,忽而笑道:“不过,听着令人熏然惬意,再来几句如何?”
  一阵哄然,几个女伎抿嘴娇笑不已,楚质默然无语,自认为脸皮够可以的了,没想和人家相比,还是相差悬殊,有待提高啊。
  欢笑之后,房间气氛融洽,而且见到楚质近乎谄媚奉承的表现,几个女伎更加没有兴致打探他的底细,就连吕夏卿也受到牵累,本来还有个娇丽少女含情脉望的,现在却连白眼都没见一个。
  “宋学士,昨儿你可是给晴雨阁的姐妹写了几首新词,现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几杯美酒沾唇而入,女伎们又娇滴滴的哀求起来。
  “我怎么舍得。”宋祁轻笑,兴致大发,扬袖道:“笔墨伺候。”
  旁边早有准备,两个侍女捧着文房四宝款款而进,一人微铺宣纸,一人素手研墨,只待宋祁挥洒落笔。
  话说有佳人相伴,宋祁文思泉涌,执笔一挥而就,侍女如获至宝,纸张墨汁未干就立即捧了下去,片刻之后,楼中大厅内就响起了丝竹弦乐声,宋祁给人新词委婉动听的唱了出来,随手所作,自不比春日游宴有感而发,却也赢得众人阵阵唱彩。
  烟花之地,旖旎艳词,应酬之作,只图乐趣,有谁会认真细究,反正率先提议要词的女伎愿望满足,继而其他几人也撒起娇来,温言软语的索求。
  “小宋学士,天章阁侍制鲁大人听闻学士在此,特前来问候,奉酒一杯,聊表寸心。”
  就在他们嬉戏缠绵之时,厢房门外走来一个秀丽女伎,小手纤巧托着木盘,盘上搁着一道热气腾腾的菜肴,外加一杯美酒。
  嗯,宋祁欠身微坐,拿筷意思夹了片羊肉,然后接杯饮尽,旁边自有女伎取了个新盏,斟酒再放到盘上,算是回敬。
  秀丽女伎含笑施礼,托盘却步而出,这还不算完,她才出门,即刻又有人行礼而入,也是前来敬酒的,如此再三,一帮同僚,或者知交才算应付过去。
  “云秀小姐寄语小宋学士,盼君时久,不料却如此薄情离弃……”
  才消停片刻,不想更加劲暴的场面却悄然而至,一个丫环打扮的少女巧笑嫣然走了进来,斥责似的声音动听悦耳,但这只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她手里捧着的事物,居然是一件薄如蝉翼的亵衣,其上不家几个若隐若现的唇印,散发出一缕靡靡脂香。
  可怜的楚质、吕夏卿,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是太过缺欠了,瞠目结舌之余,秉着非礼勿视的念头,连举杯自饮,一双眼睛却受不住诱惑,不时轻瞄细瞥。
  这还不算什么,未等宋祁有所表示,又有几个矾楼行首派人过来谴责,奉来金钗耳坠之类的佩饰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几抹方巾肚兜,特别是上面遗留的罪证痕迹,说不出的香艳,令人羡慕之极。
  望着面带尴尬,其实心中暗鸣得意的宋祁,名人效应啊,楚质感叹,怪不得柳七再贫困潦倒,也不会饿死,声名摆在那里,不知道有多少秦楼楚馆中的娇娃愿意倒贴上去,其实也可以理解,因为柳词有名,一经传唱,声价陡涨,所以她们自然竭力奉应,甚至不惜财物。
  “学士,奴家们也是盼你好久了,可不能弃之不理啊。”
  摆明是来抢客人的嘛,厢房中的几个女伎自然不乐意了,不然传扬出去,还以为是她们才艺手段不得,居然连客人也留不下来,以后谁还来捧场,一片莺莺燕燕,娇言嗔语,诸多粉香玉臂纠缠,宋祁却乐在其中,不过确实有些犯难了。
  毕竟当初天气转冷,家中妻妾纷纷送上袄衣,为了不辜负任何一个美人,宋祁宁愿自己受冷,也不愿意作出选择,现在该不会也是这样吧,楚质轻笑,饶有兴趣的打量,心中难免恶意猜测起来,最佳选择当然是把人都请来,问题在于,他能消受得了吗。
  不可否认,见到同性如此受到美女们的欢迎,自己却被冷落一边,只要还是男人,心里肯定有点儿不是滋味,现在终于明白为何这么多人厌恶柳永了,有他在的地方,美人争相献媚,置他人于何地。
  这时吕夏卿也举杯凑了过来,悄声微笑道:“楚兄啊,见到宋学士为难,不知为何,我心中却很是欢喜。”
  “深有同感。”楚质轻笑回敬。
  就在两人幸灾乐祸之时,门外又有人影晃动,一个容貌秀气,肌肤晶莹粉嫩,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微微探身,一双闪耀灵动的眼睛打量片刻,才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听到动静,女伎们纷纷停止嘻声,好奇猜测这又是哪个小姐的侍儿,却是没有印象。
  眼波流动,如水如雾,受到众人瞩目,小女孩似有些手足无措,精致俏脸浮出一抹微红,画眉秀黛,唇如柔水,秀丽如春日纷雨,今人惊叹,好个小美人儿,不出几年,怕又是一个倾城绝色。
  “小姑娘有何事情?”宋祁温和笑道。
  “奴婢茹儿,奉小姐之命,来此寻……”小女孩娇怯怯说着。
  “这位就是小宋学士,你是哪位小姐门下,怎么从未见过?”立即有人打断道,果然又是一个竞争者,侍儿都如此秀美,可知其主秀色,毕竟很少有人能容忍仆胜于主的事情。
  “小宋学士?”小女孩似乎有些莫明其妙,糯柔柔说道:“可是小姐吩咐茹儿来找位叫楚公子的,说是故人相逢,请他前去小聚。”
  和煦笑容微滞,宋祁没好气说道:“景纯,人是找你的。”
  景纯,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几个女伎蹙眉微思,楚质却是十分惊讶,望着小女孩,疑惑道:“这里只有我姓楚,但在此地却没有相……识的小姐,莫不是寻错人了吧。”
  “应该不会。”小女孩偏头端详片刻,明丽笑容绽放,十分肯定点头:“是楚公子没错,茹儿在小姐房里见过你的画像。”
  “小子,都到了画影顾盼的地步了,居然还在装痴扮愣。”宋祁笑骂道:“美人相约,岂能错过,快些去吧,不要负了我辈多情之名。”
  你不是多情,而是滥情,楚质心中腹诽,在宋祁与吕夏卿嬉笑声中,起身告退,耳中还依稀听到身后传来:“宋学士,真是脱身不得,也请填词一首,以示歉意……”弄了半天,居然还是索词的,但手段更加高明。
  跟随小女孩出了厢间,慢慢走下楼阁,楚质忍不住轻声问道:“茹儿姑娘,你家小姐到底是谁?”
  “待会你就知道了。”茹儿抿嘴微笑道,似乎没了刚才的羞怯。
  矾楼之内,自己认识谁人,楚质仔细微想,心中忽动,难道是……,心情欣喜,脚步却是加快几分,走到大厅,越过诸多欢宴席位,朝高台幕后走去,楚质愈加肯定起来,脸上一抹笑容灿烂如煦。
  走到幕后偏前的一间屋前,茹儿盈盈纤足停了下来,美目微盼,嫣然巧笑道:“楚公子,小姐就在里面,茹儿就在外面守候,有事呼唤一声即可。”
  微微点头,楚质立即推门而入,顺手轻掩房门,屋中布置清雅,透着阵阵脂香,却是女子闺房装饰,中间几面屏风还绣着蝶恋花图,桌案之上,摆放着几盘糕点,微细如核的炭块微红,壶流蒸气升腾,沁人茶香溢漫。
  然而,房屋空空如也,楚质还未察觉异常,房门卡吱敞开,娇媚艳美的洛小仙悄然步入,笑容明媚,红唇饱满丰润,合身的衣裙把她那成熟丰满的曲线完整地勾勒出来,充满了一种莫名的诱惑。
  “洛班主。”楚质惊讶,有点失望,感情是猜测有误。
  “楚大人,许久不见,奴家有礼了。”盈盈柔身施礼,洛小仙笑道:“望大人模样,似乎是不想见到奴家似的。”
  “怎么可能。”楚质掩饰笑道:“只不过在此地遇见洛班主,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有什么稀奇的,汴梁水深风大,若是不依附一株大树,哪里有栖息之地。”洛小仙笑道,如此浅显道理,来之前她就已经了解,岂会犯错。
  “言之甚是。”楚质赞同说道:“不过以洛班主的手段,立足汴梁而已,肯定不在话下。”
  “大人也太高估奴家了。”洛小仙微微摇头,轻叹道:“汴梁是什么地方,百花争艳,同行如沙,数不胜数,达官显贵什么稀奇物事没有见过,想要冒尖,谈何容易。”


第四百零九章 先见
  “莫非洛班主后悔了?”楚质笑道。
  “这倒不至于,来之前就有此心理准备,慢步稳进,迟早有出头之日。”洛小仙娇媚笑道:“自然,如果大人能得指点一二,那时间必会缩短许多。”
  “那是自然。”应付两句,楚质试问道:“这段时日,瑾瑜可安好?”
  “好,能有什么问题。”眸波微盼,洛小仙笑道:“茹儿没和你说吗,若是大人来早两步,说不定就能见到她了。”
  “什么意思?”楚质惊急问道。
  “茹儿就是瑜儿派去请你过来的啊。”洛小仙眨眼说道:“难道她没告诉大人?”
  “不是这个。”楚质起身,皱眉说道:“你说早来两步能见到瑾瑜?”
  “是啊,你看,茶汤才开……”
  “说重点!”楚质喝道,声音低沉,目光蕴着怒气。
  “瑜儿请你过来,被月香发觉,立即把她带回来了。”如犯错小孩,洛小仙轻快说出事实,外加了句:“来时我见到她们上马车了。”
  “下回再与你算账。”丢下毫无作用的威胁,楚质匆匆忙忙奔了出去。
  “与我算账?欢迎。”洛小仙得意轻笑,慢条斯理的执起茶汤,给自己倒了杯,细微品尝起来,轻叹瑜儿煮茶手艺愈加精湛了。
  门外,茹儿轻步走了进来,莫名不解道:“小姐,那位楚公子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出了什么事情了?”
  “没事,赶着去追媳妇了。”洛小仙轻媚笑道:“事成了,没准把红娘抛在墙外,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幸亏及时通知月香……”
  却不知给人摆了道,楚质燎急奔出矾楼,举目四望,却见楼前车水马车,宾客云集,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哪里还有伊人身影。
  一阵恍惚,楚质失魂落魄似的呆站楼前,忽而,一层薄云飘过,大风卷过,空中飘落起细微小雨来,毛茸微雨沙沙有声,细密的雨丝交织成薄薄的纱,远处的楼群、近处的树木,都被笼罩在如烟似雾的薄纱之中。
  行人纷纷在屋檐下躲避,也有一些文人雅士,与楚质一样,站在雨中,体验雨中漫步的情趣,不知过了多久,静静倾听淅淅雨声,楚质心境渐渐变得平和而又迷惘,在旁人的提醒下,才回来返回楼中。
  心神恍惚,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怎么回到厢房,宋祁与吕夏卿多喝了几杯淳酒,正与美人嬉戏,也没有察觉楚质的异常,只顾拉着他碰杯对饮。
  觥筹交错,时间飞逝,待有知觉,已经是华灯初上之时,矾楼灯火辉煌,管竹丝乐、轻歌曼舞之声,隐约杂然,闷酒易醉,楚质还留有两三分清醒,挣扎站了起来,摇摇欲坠,勉强站稳,向宋祁告辞回家。
  “什么时辰了?”宋祁醉眼朦胧。
  “回学士,才戌时而已,还早得很呢。”
  “就是啊,好不容易来了,难道还想回去不成,如此薄情负心,奴家不依哦。”
  玉臂交错,粉香纠缠,阵阵娇啼声细,甜媚腻人。
  “谁说要走了。”宋祁脸面红润,声音滞重道:“我是要骂景纯那小子,久别重逢,没喝几杯,就跑去会见佳人,而今才回来片刻,又吵着要走,真是不给丝毫情面。”
  “宋学士言之有理,这位公子确实不够意思。”
  “就是,该罚。”
  几个莺燕自然是附和不已,一致次声讨起来。
  “好,那我自罚三杯。”楚质很是干脆,就要倒酒,却见宋祁连连摆手。
  “不行。”吐了口气,宋祁埋怨说道:“别以为我真是双耳聋堵,没有听到你们两个小子的幸灾乐祸,见我为难,心情很舒畅是吧。”
  “没有,绝对不敢。”楚质连忙否认,至于吕夏卿,不胜酒力,在旁边少女温柔劝饮下,早已经伏案晕睡。
  “还有,明见我手忙脚乱的填词写曲,也不上来为我分忧,实为罪过。”宋祁斥责几句,忽然狡黠一笑,道:“要走,可以,先写两首词曲,待楼里姑娘诵唱,众人喝彩,方能离去。”
  此时此刻,楼中宾客酒兴正酣,或许沉浸于美色之中,浑然不知外事,有谁会留意高台管弦之乐,就是宋祁的几首新词,不过是赢得寥寥稀疏的几声叫好而已,如此条件,说是存心为难,一点也不过分。
  在几个女伎的注视下,楚质侧头考虑片刻,忽而又坐了下去,微笑道:“学士盛情款待,我怎能不识好歹,提前离席,自然是舍命陪君子,不醉不归。”
  “这才对嘛。”宋祁满意说道,举杯遥敬。
  说得好听,却也是个金玉外表,败絮其中的草包,可惜了好个俊秀容貌,房中女伎固然百般心思,眸光闪烁,脸上却不露痕迹,笑语盈盈,温言劝酒,而端茶奉酒的,退下之后,难免会鄙视几句。
  “什么华而不实,空有其表,这帮狐媚子,只会乱嚼舌根。”幕后雅屋,洛小仙气呼呼道:“她们怎么知道隐而不发,藏而不露的,才是真正的高才。”
  “小姐,喝杯茶,消消气。”茹儿美目凝波,疑声道:“不过,茹儿也觉得,那位楚公子,真的不似小姐所说的,能编写出梁祝、莺莺传……,那些旷世戏曲之人。”
  “小妮子,居然不相信我。”洛小仙柳眉微竖,沉思片刻,目光在房中打转,忽而瞥见床边某物,眼眸微亮,绽放出鲜妍笑容:“茹儿,是否如此,你一试便知。”
  哦,茹儿莫明其妙的眨眼,秀气的睫毛轻盈颤动,煞是好看。
  不久之后,二楼厢间,茹儿再次怯生生地走了进去,纤手也捧着托盘,小心翼翼来到楚质面前,嫩声道:“楚公子,小姐让茹儿前来求两首词曲,以纪今日相逢。”
  盘上放着一件衣裳,是少女最常穿的薄罗衫子,干净整洁的折叠而放,心型图案呈现众人眼前,其余没有丝毫痕迹,更加别说脂香唇印了。
  “呵呵,景纯,有我三分本事了,不错。”宋祁笑道。
  楚质浑然未觉,额眉紧皱,目光蕴怒,细微打量,似曾相识,寻思片刻想起这是白瑾瑜的衣裳,而她人却不在这里,况且以她性格,绝对不会做出如此轻挑的事情,那么答应显而易见,一定是洛小仙自作主张。
  “楚公子……”不见动静,茹儿微微抬发,发觉楚质愤怒目光,心中惊怕,忍不住埋怨洛小仙来,明知道人家才疏学浅,偏要当面为难,怎能不惹人生气。
  睹物思人,恍惚间,楚质依然记得,与白瑾瑜在相国寺前初遇的那抹惊亮,是了,曾经也在此地相见,轻捂衣裳,心中怀思,情不自禁提起笔来,在纸在写下几行小字,轻奇飘逸,片刻,长叹站了起来,连招呼也没有打,扬长而去。
  “楚公子。”低头微看,茹儿妙目掠过一抹亮光,连忙捧着托盘,纤步追了出去,却只见到楚质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寥寂。
  “这小子……”微怔,宋祁叹气摇头,看出点端倪来。
  “宋学士,此人好不知礼,以后……”一个女伎迎奉说道,却换来宋祁不悦之言,“此乃真性情也,若是不明,莫要胡语。”
  少有的厉色,令女伎愕然,倒底反应机灵,连忙歉声道:“是奴家错了,多饮了几杯,醉意上涌,一时口不择言,望学士莫怪。”
  说罢连忙斟酒谢罪,却见宋祁摆手,居然坐直身体,认真说道:“你们暂且别吵,难得景纯出手,容我仔细聆听,对了,唤醒缙叔,免得错过。”
  女伎们惊讶异常,按照吩咐摇醒吕夏卿,知道怎么回事之后,他居然立即以清水醒面,学宋祁一样,正襟危坐,侧耳留心。
  适时,厅中高台内的管弦居然停了下来,一静就是数十息,引得楼上楼下宾客瞩目不已,正想问个究竟,忽而,一阵琵琶声乐响起,旋律低沉,缠绵悱恻,曲调婉约,配着一曲临江仙缓缓传进众人耳中。
  “寺草阶前初见,白矾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深情婉转而含蓄地怀念与白瑾瑜的初见和重逢,可惜不能长久,所以只好在梦里相寻了,众人细品,还未来得及感叹这深沉的爱恋和思念,忽而又听一曲悠扬飘来。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那年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曾照彩云归。”
  如果说上首是怀思,那这首就是苦恋,执着到了一种痴的境地。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当时明月,曾照彩云归。”反复吟诵,宋祁拍案叫道:“堪称绝唱,小子果真出手不凡,我真不如也。”
  相对宋祁注重词中字句,几个女伎更加在意词中表达的情感,细细品味,却有几分醉意,当然不可否认,字句之唯美,也是影响她们沉醉其中的因素之一。
  片刻,终于有人问出心中疑惑来:“宋学士,那位楚公子到底是何人啊?”
  “不是吧,难道你们连小楚也不认得?”宋祁惊愕,而旁边的吕夏卿也是叹气说道:“素闻少年不识愁滋味,而今却已相思情深,情为何物,果真害煞人也。”
  “是生死相许的楚公子。”
  “楚质楚景纯,难怪如此耳熟,该死,怎么才反应过来。”
  “阿也,学士何不早说,让奴家有眼不识楚郎啊。”
  “云秀小姐求见楚公子……”
  一片惊呼埋怨,特别是片刻之后,得知两首词是楚质所作,矾楼上下的娇莺媚燕顿时慌乱起来,纷纷抛下宾客,涌进厢房。
  手忙脚乱的应付一帮女伎,宋祁还有暇笑道:“缙叔啊,见到没有,料到有这个情况,所以才没提他名号。”
  “学士先见,下官一向佩服。”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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