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枭雄之志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很难不往暧昧旖旎的地方想,被异性所吸引是人的天性,不光是男人想女人,女人也想男人的,古代的女人照样也是女人。
  这是一种纯真的情愫,没有利益冲突,没有勾心斗角,完全是天性的驱使,男与女自然的吸引,每个人一生当中都会有这样一段或者几段感情。
  萧凡当然也不例外,看着张红桥风华绝代的娇颜,他心中忽然涌起了许多往事,他想起前世的花样年华,那一年,他十七岁,她也十七岁……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花厅里就剩他和张红桥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男人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还手握朝廷重权,简直符合天下所有女性心中的理想。
  女人丰姿绰约,艳光四射,顾盼生辉,举手投足皆带着一股女人妩媚甚至妖艳的风情。
  任谁看见花厅里的二人,都会说他们是天生一对,珠联璧合,完美得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似的。
  只可惜萧凡心里清楚,他和张红桥并不像表面上看去那么完美无瑕。
  萧凡时刻都没忘记,这个女人是朱棣送给他的,她的来历太值得怀疑了,她身负朱棣什么样的使命,接近自己有何目的,萧凡都不清楚,对张红桥他一直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花厅里很沉默,萧凡很想直截了当的问问她到底有什么目的,话到嘴边还是忍了下去。
  女人若不想说的事情,严刑逼供都问不出结果,女人若想说什么事,就算堵住她的嘴,她照样还是会说出来。
  张红桥美眸不时瞟着萧凡,眼波如秋水般盈盈流转,洁白的贝齿咬着鲜红的下唇,显出一股女儿家薄嗔轻怨的诱人风情。
  萧凡看得一阵口干舌燥,艰难的吞了吞口水。
  正人君子不是太监,君子也爱美人的,表面越正经的君子,越爱那种妖艳风骚的女人,这种心理……谁是君子谁知道。
  张红桥微微嘟起了嘴:“萧大人,奴家是不是长得很难看?”
  “当然没有,红桥姑娘可谓是国色天香,怎么会难看呢?”
  “那就是萧大人眼界太高,容不下奴家这样的柳蒲之姿?”
  萧凡很诚恳的道:“红桥姑娘妄自菲薄了,相信我,只要没死的人,对你都有心跳的感觉……”
  张红桥神情显得愈发委屈,她垂着头幽幽道:“那为何大人却对奴家不屑一顾?”
  “祖国尚未统一,心情很郁闷,没心思谈情说爱……”
  张红桥:“……”
  “好吧,其实是因为我家中已有贤妻,实在不忍让你一个正当芳华的美人当小三……”
  张红桥诧异的睁大了眼:“何谓‘小三’?”
  萧凡只好耐心向她解释了一遍小三的定义。
  张红桥轻笑道:“原来小三就是妾嘛……”
  说着张红桥神情有些黯然道:“像奴家这种出身的女子,哪有做大妇的好命,天生便只能给别人做妾的,奴家都不介意,大人何需介怀?”
  萧凡眨眨眼:“你真不介意当小三?”
  张红桥低头幽幽道:“只要你家的夫人容得下奴家,红桥……愿以妾礼侍之。”
  萧凡哈哈笑道:“让你失望了,小三你当不了……”
  “为什么?”
  “我有两位夫人,你就算进了我家的门,也是小四……”
  张红桥气结:“……”
  这家伙故意气我的吗?
  沉默许久,张红桥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和你的两位夫人一定很恩爱,对吗?”
  提起画眉和江都,萧凡嘴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目光也变得和煦起来。
  “不错,若得佳侣相伴一生,那是莫大的福分,高官厚爵于我如云烟,她们才是我人生中的财富……”
  张红桥盯着他,良久,忽然展颜一笑,道:“既然你如此爱她们,为何还舍得丢下她们独自来这千里之外的北平?”
  萧凡收了笑,叹道:“因为我还有别的责任,这些责任比跟妻子两相厮守更重要……”
  “什么责任?”
  “朋友,道义,信念。”
  “什么叫……信念?”
  萧凡微笑道:“就是值得自己用生命维护的东西,比如世间的人伦,纲常,正气和信仰,这些东西需要我们至死不渝的坚持下去,这就叫信念。”
  张红桥疑惑道:“这些跟你来北平有何关系?”
  萧凡微笑看着她,笑容意味深长:“如果本该当皇帝的人,被叔叔篡了位,本该只是个藩王的,却兴兵布武想当皇帝,本该是侄子的东西,当叔叔的却非要去抢,这便是乱了世间的人伦纲常,逆了世上的天理公道,我如果视若无睹,那便是坑了自己的良心,坏了朋友的道义,所以,我必须来北平。红桥姑娘,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张红桥看着萧凡笑容中那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色,不由被他的模样深深震住,情不自禁的点点头。
  萧凡的笑容更深了:“红桥姑娘深明大义,我相信你会明白的,你自小苦学琴棋书画,想必也读过圣贤书,自然更明白舍生取义的道理,先贤传下的君臣之道,为世人世代所奉崇,人若连伦理纲常都不顾了,那与禽兽何异?红桥姑娘,我今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姑娘若能听得进一字半句,便是我最大的欣慰了。”
  说完萧凡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张红桥急忙叫住他:“萧大人,你……今日为何要对奴家说这些?”
  萧凡回头笑道:“因为我总觉得你应该不是个坏人。”
  张红桥美眸中顿现复杂之色,犹疑半晌,垂睑轻声道:“我不是坏人,你便给我讲这些道理么?若你遇上了真正的坏人,你也会如此讲理么?”
  萧凡咧嘴笑了,两排洁白的牙齿散发出森森的光芒:“我对真正的坏人可没这么多的耐心讲道理,直接想个法子弄死便是,哪会这么啰嗦。”
  张红桥定定望着萧凡远去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深思,过了很久,她喃喃自语道:“信念……便如此重要么?值得你不惜舍生忘死,亲身犯险?你……不该来呀!”
  幽幽叹息数声,张红桥望着萧凡的背影,目光渐渐迷离……
  燕王府内。
  朱棣一脸兴奋的盯着传递军报的军士,急声问道:“鬼力赤率五万蒙古兵已拿下了榆木川,正欲攻打开平?”
  “是的,王爷。据斥候回报,三日前,蒙古诸部联军在鬼力赤和阿鲁台的率领下入我大明境内,并全力攻打榆木川,榆木川守军不多,数个时辰之内便被鬼力赤攻占,随后蒙古大军休整半日后,全军开拔,一路往南,兵锋直指开平,如今恐怕已快将开平打下来了。”
  “来得好!”朱棣兴奋大叫,双目变得通红:“本王等候多时了。”
  一旁的道衍和尚笑道:“恭喜王爷,此计得手。”
  朱棣嘿嘿冷笑道:“区区五万人马,便敢犯我大明疆界,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当年战无不胜的蒙古骑兵么?”
  道衍笑道:“蒙古寇边,正值钦差大人代天子巡北,此危难关头,身为朝廷钦差,怎能视若无睹?他若不代天子亲征一回,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他若真上了战场,却不知这位文弱书生能否在刀光剑影的沙场之上侥幸逃得性命?恭喜王爷,这回萧凡进不得,退不得,王爷终于可以除去这个宿仇了。”
  朱棣闻言,满脸兴奋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他转过头盯着道衍,半晌不发一语,目光中的神色令人惊惶恐惧。
  道衍被朱棣盯得头皮发麻,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尴尬的笑道:“呃……王爷,贫僧说错了吗?”
  朱棣沉默了很久,用非常缓慢的语气道:“先生,你以为本王费尽心机,将蒙古人引到大明境内,任由他们长驱直入,烧杀抢掠,攻占城池,为的,仅仅是除去萧凡这个仇人?”
  道衍有些笑不出来了,神色僵硬道:“难道不是吗?”
  朱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仰天大笑,接着笑声一顿,凛然道:“先生,你看错本王了!”
  道衍脸色变得有些发白,强笑道:“王爷,贫僧不是很明白……”
  朱棣道:“不错,本王确实想当皇帝,也确实想除去萧凡这个眼中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本王的手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任何卑鄙无耻的方法,只要有用,本王都能使得出。——但现在是蒙古人寇边,犯我大明疆界,本王是先帝皇子,是幽燕之主,身负戍守国门,保我疆土的重任,本王再是不肖,也不会为了除去一个仇人而做出引狼入室之举!这岂是大丈夫所为?我朱棣自从就藩北平,屡屡出击,多次大败北元鞑子,那是我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战功,任何人也无法抹杀的。今日我若为了除萧凡而罔顾父皇生前教导,将来本王死后有何脸面见他?先生,国家大义,与私人恩怨,二者须分得清楚,否则不可成大事也。”
  道衍讷讷道:“但是……王爷您先前说的借刀杀人,难道不是借鞑子之手除去萧凡吗?”
  朱棣悠悠道:“不错,本王确实是想借鞑子的手除去萧凡,而且这次蒙古犯边正是绝好的机会,但是本王的主要目的,却是为了剿灭这五万蒙古骑兵。除去萧凡,只是顺手为之。”
  顿了顿,朱棣盯着道衍一字一句道:“先生,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大明之患,患在北蒙,本王施此计为的是诱敌深入,一举歼之,而绝非仅仅是除去萧凡,大义与私怨,你须拿捏住轻重,别把本王看成为了私怨而不顾大义的败家子,将来我若为帝,整个江山都是本王的,少了一寸国土,本王都会愧对先帝,负疚终生。”
  道衍闻言心神大震,他呆楞着注视面前这位相处了十多年的明主和伙伴,忽然感到了一阵恍惚,仿佛今日才真正了解这位北平之主,这位奉父命戍守北疆的藩王。
  原来他除了勃勃的权欲野心,还担负着推卸不去的使命,这是一位真正胸怀天下的枭雄,他图谋九五之位,为的不仅仅是满足他个人的野心权欲,更重要的,他觉得自己当皇帝会比朱允炆做得更好,他要向逝去的父皇证明,选择他朱棣为皇储才是最英明的决定,父皇你生前选错人了。此刻道衍心中对朱棣不由多了几分敬佩之情,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这,才是真正的明主。
  二人沉默许久,朱棣忽然展颜一笑,深深道:“先生可是对本王失望了?”
  道衍一凛,整了整衣襟,朝朱棣深深一揖,万分诚挚地道:“贫僧能遇王爷,实乃三生之幸,贫僧誓死跟随王爷!”
  朱棣哈哈大笑,笑声豪迈慷慨,气冲云霄。
  “来人!击鼓聚将,请钦差萧大人亦赴王府议事。”
  钦差行辕。
  萧凡手拿着锦衣卫从山海关外递回来的军报,眉头深深皱起。
  “蒙古人又犯边了……如今正是盛夏之际,燕王这个时候派张玉挑衅鞑子,所为何因?”
  一旁的曹毅挠了挠头,道:“我大明立国,对蒙古北元一直是采取主动出击的战略攻势,先帝数次亲征,燕王也亲自领大军出征过很多次,平日也经常派小股精骑不择时的主动深入草原,遇着蒙古的小部落便上前围剿,遇着大股敌人则避之远走,不过这回张将军竟敢打到黄金大帐,倒是从未听闻……”
  萧凡深思道:“这事儿有些蹊跷,燕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太虚坐在右侧的椅子上,一条腿高高搁在茶几边,一边剔牙一边哼道:“你们这些当官儿就喜欢瞎猜,挺简单的一件事儿让你们搞复杂了……”
  萧凡精神一振:“师父可有高见?”
  太虚哼道:“贫道虽对朝政军事一窍不通,但贫道不用掐指算都猜得出来,那个张玉为何会冲击黄金大帐……”
  萧凡和曹毅情不自禁支起耳朵,齐声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太虚仰头望天,沉默了好长一会儿,然后狠狠一拍大腿,道:“因为他点儿背呀!”
  “啊?”
  “不小心碰到了呗,贫道第一眼见他便觉得他印堂发黑,命里注定要撞妖,你想啊,本来只打算上山打几只野鸡,结果却碰到了大老虎,你们说张玉是退还是不退呢?若是退,难免弱了燕王的赫赫威名,若是不退,手下这几号人还不够鞑子塞牙缝的,张玉纠结啊,苦恼啊,就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他死去的爹爹,他爹爹当年可是江湖上响当当一条好汉……”
  太虚自顾自在那里喋喋不休的啰嗦,萧凡和曹毅一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捅了捅曹毅,萧凡没精打采道:“你先在这儿听他瞎扯,我到下面的地窖把近日堆积的一些机密情报用火烧了……”
  曹毅懒洋洋的点了点头,萧凡狠狠瞪了一眼自己那位满嘴不着调儿的师父,痛心的叹了口气,便拿着一叠纸往花厅旁的地窖走去。
  “……话说张玉的爹爹当年江湖上号称八臂钟馗流星追月雨打芭蕉例不虚发小郎君……”
  “老神仙,这外号……忒长了点儿吧?”
  “你闭嘴!还想听不想听了?”
  “……”
  百无聊赖的听了半天,曹毅昏昏欲睡,正打算找个借口回房睡觉时,门外一名身着燕王府亲军服色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态度很恭谨的抱拳道:“小人传燕王令,鞑子犯边,兵锋已至开平,王爷已击鼓聚将,特意请钦差萧大人去王府参与抗击鞑子之议。”
  抬了抬头,王府亲军好奇的左右看了看,问道:“请问……呃,钦差大人没在这里么?”
  太虚被人打断了说评书的雅兴,顿时没好气道:“他不在!”
  亲军小心的问道:“敢问钦差大人去哪里了?小人这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太虚悠悠叹了口气,语气沉痛道:“萧凡他……已经不在了。”
  “啊?”曹毅和亲军大吃一惊。
  太虚手指了指地下,摇头叹息道:“是啊,他不在了,唉,他已经……到下面去了,除非贫道帮他去烧纸,不然他没法上来跟你说话……”
  亲军踉跄退了几步,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过了很久,他忽然转身便往行辕外跑去,嘴里惊惶大叫道:“这么大的事,小人一定要回去禀报王爷!”
  太虚站起身朝渐渐远去的亲军喊道:“哎,你告诉王爷一声,晚上的时候他会亲自去找王爷谈心的……”
  “扑通!”
  亲军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曹毅张着嘴,良久才回过神,呆呆的盯着太虚,眼神很空洞。
  “老神仙,这个玩笑开大了吧?”


第四卷 使臣将王命 第二百零一章 借刀杀人
  萧凡烧完纸出来的时候,便发现太虚脱了鞋子单脚蜷在椅子上,一脸享受的揉搓着脚丫子,表情很淫荡。
  而曹毅则一脸古怪的盯着他,神情很复杂,嘴唇嚅动几下,想说什么终于又忍住。
  萧凡被他这副怪异样子吓到了,二人对视半晌,萧凡忍不住问道:“曹大哥,你怎么了?为何你看我的目光跟看死人似的?晦不晦气呀……”
  曹毅飞快的转头看了太虚一眼,急忙笑道:“没什么……刚才燕王府亲军来传话,鞑子寇边,兵锋已至开平,燕王击鼓聚将,特意请你也往王府一行,共议抗击鞑子之事。”
  萧凡楞了一下:“鞑子寇边,商议抗击是必须的,可是……我是朝廷钦差,只是奉皇命来北平犒军而已,这等军机大事,要我去商议什么?”
  曹毅想了想,也不明白究竟,只好笑道:“许是燕王见你代表天子,北平军务无论巨细都叫上你,以示他心中坦荡吧。”
  萧凡也释然笑道:“既然燕王想坦荡,那我就给他一个坦荡的机会,去开个会听一听他们怎么打仗也好,待我换身官服便去……”
  曹毅神色又变得古怪,他复杂的看了老神在在的太虚一眼,迟疑着道:“你要去就快去,抓紧时间,别耽误了……”
  “什么意思?”
  “你若不活蹦乱跳的快点赶过去,王府的人估计快来钦差行辕奔丧了……”
  萧凡大吃一惊:“奔谁的丧?谁死了?”
  “你。”
  哐哐哐!
  钦差的官轿出了行辕,仪仗便一路猛敲着锣,气急败坏朝燕王府赶去。
  “代天巡狩”,“奉旨北巡”等十几面执事牌沿着街心两旁一溜展开,浩浩荡荡招摇过市,静鞭甩得啪啪直响,北平城内百姓尽皆惶然避让。
  “钦差驾到,闲人退避——”差役扯着脖子面红耳赤一路大喊。
  萧凡坐在晃悠颠簸的轿子内,俊脸气成了一片酱紫色,像一块七成熟的猪肝。
  “老不死的,尽给我添堵,不在就不在,却说我到下面去了,朱棣非高兴得跳起来不可,没准现在已派出快马往京师送信了,我烧个纸招谁惹谁了?”
  官轿外面,差役还在高喊着钦差驾到,闲人退避,萧凡想了想,觉得不太对,于是掀开轿窗的帘子,把差役叫到了轿子旁。
  “你这样喊不对,钦差驾到是没错,别人谁知道驾到的钦差是死是活?不知道的还以为给我出殡呢……”
  差役擦汗:“大人,属下应该怎么喊?”
  “我不管你怎么喊,反正我要让北平的官员百姓都知道,我没死!”
  差役心领神会:“属下明白了。”
  于是,喧闹的北平街市上,差役猛响着锣,飞奔着往队伍前方跑去。
  “让开快!让开!钦差是活的!活的钦差出巡……”
  萧凡坐在轿内,脸色越来越紫:“……”
  仪仗队伍抬着活的钦差,就这样心急火燎跟抢职称似的,一路朝燕王府赶去……
  燕王府内。
  齐聚于前堂议事的燕军各将领已经到齐,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神情中带着几分兴奋,和跃跃欲试的战意。
  闻知萧凡已去了“下面”的消息,朱棣尚无表示,坐在他旁边的道衍和尚却拍案而起,惊喜莫名道:“萧凡死了?”
  报信的亲军迟疑道:“是的。”
  “消息可曾确定?”
  “这……是他的那个道士师父亲口说的,应该……不会假吧?”
  道衍呆楞了一下,接着忽然仰天长笑,喜逐颜开道:“此獠暴毙,实在是天助……”
  话未说完,萧凡那张笑眯眯的俊脸便出现在王府前堂。
  道衍一张脸顿时变成了乌紫色,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直楞楞的盯着萧凡。
  “道衍大师,您的感慨还没发完呢,别理我,您继续感慨,实在是什么呀?”萧凡的笑容非常和善,令人如沐春风。
  道衍神色数变,表情立马从惊喜变得惊疑,然后又从惊疑变成了悲痛怆然。
  “实在是……天不佑善人呐!”道衍悲声高呼,眼眶中的泪水在打转转。
  这回换萧凡楞住了,呆了半晌,终于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由衷道:“厉害!绝对的实力派。”
  泪眼朦胧中,道衍又假装大吃一惊,欣喜莫名的上前紧紧握住萧凡的手,大声道:“啊!萧大人你活过来了?老天终是有眼的啊……”
  “高不高兴?惊不惊喜?”
  “高兴!惊喜!”
  “我其实是诈尸啊……”萧凡吐着舌头翻着白眼道。
  哐!
  道衍急步往后一退,倒在后面某位将领的身上,顿时带翻了一大片,前堂一片混乱不堪。
  朱棣阴沉着脸道:“萧大人,咱们可以说正事了吧?”
  待到前堂恢复了安静,萧凡左右推脱之后,被安排坐到了朱棣的左侧,北平诸将则分两排而坐,众人目光一致的盯着朱棣。
  朱棣站起身,冷冷环视众将领,沉稳道:“相信各位已经知道了,五日前北元鞑子犯我大明疆境,他们兵进神速,一日之内便攻占了关外榆木川,如今兵锋已至开平府,开平若破,他们必然继续南下,或攻打山海关,或攻打长城延庆隘口,若任由他们攻破了山海关或延庆,关内便是一马平川,北平府危在旦夕,诸位都是久经战阵的百战将军,蒙古骑兵过了长城,入了关,会有什么后果想必各位都清楚吧?”
  诸将神情凛然,纷纷点头。
  朱棣再次冷冷环视诸将,语气森然道:“先帝十余年前命本王戍守北平,为的便是守卫我大明疆土,不使一分一寸有失,如今鞑子南下,大举侵我大明,屠戮百姓,攻占城池,我等身为戍边之将,久沐皇恩,身负百姓子民生死大事,怎能坐视鞑子张狂至此?”
  朱棣狠狠一拍身前桌子,嘶声大吼道:“本王戍边十余年,向来是我打别人,何曾被人打到家门口来了?这是奇耻大辱!诸将谁为本王洗刷它?”
  众将领群情激愤,同时起身抱拳,大喝道:“末将请战!”
  朱棣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股凌厉的杀机倾泄而出,语气冷若冰霜,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本王要你们把这五万狗鞑子一个不剩的全部留在关外记住,一个不剩!”
  “是!”
  众将齐喝,前堂随着轰然的盔甲铁叶作响而变得杀气冲天,北平诸将脸上布满了浓郁的激愤之色,一个个瞪着双眼,像一只只在笼中不耐游走的怒兽,急待出笼一口咬断敌人的脖子。
  萧凡冷眼旁观,表面一片平静,心中却被北平诸将的冲天战意深深震撼住了。
  由将而知兵,北平诸将如此骁勇剽悍,燕军军士想必也差不到哪去,他们现在是打鞑子,将来如果有一天朱棣手中令旗一挥,命他们南下攻打朝廷,他们若也如今日这般激昂高亢,朝廷大军如何抵挡?
  萧凡心里清楚,朝廷大军虽然人数占多,然而久居于太平盛世,早已滋生暮气,其慵懒懈怠风气已在军中蔓延,更可怕的是,朱元璋生前大肆屠戮功臣名将,致使朝中无一将可用,将来朱棣若打着靖难的旗号挥师南下,朱允炆手下何人可用?
  萧凡心中浮起深深的忧虑,却不敢表现在脸上,他仍旧一副微笑的神情,仿佛事不关己一般,静静看着北平诸将向朱棣慷慨激昂的请战。
  朱棣待众将情绪高涨,战意盎然之后,这才放缓了语气,冷冷道:“诸将肃静!现在本王下军令,诸将既有杀敌报国之心,那么本王军令一下,任何人都不得推搪军令,军中无戏言,违令者斩!”
  众将齐声抱拳道:“末将誓效死力!”
  朱棣有意无意的扫了萧凡一眼,眼中的神色颇为阴冷。
  似乎对战事布置早有安排,朱棣毫不犹豫道:“张玉听令!”
  浑身披挂的张玉往堂中一站,抱拳喝道:“末将在!”
  “命你率西郊大营精兵四万,各将士携带三日干粮,急行开赴山海关,于关外布阵迎敌!”
  “末将遵令!”
  “朱能听令!”
  一名长得粗壮魁梧的,微微有些发胖的中年汉子站出来,抱拳大喝道:“末将在!”
  “命你率西郊大营其余的三万精兵,火速赶往延庆隘口,若鞑子改道延庆,务必将他们死死拦截在长城之外,放得一个鞑子进关,本王必斩你项上人头!”
  “末将遵令!”
  “孟善听令!”
  “末将在!”
  “你率三千辎重,押赴粮草跟随张玉大军之后,三日内必须赶到山海关,不准让本王麾下的儿郎们饿着,若有懈怠,斩!”
  “末将遵令!”
  “丘福听令……”
  “……”
  ……
  一道道军令下达,北平诸将领到各自的任务,神色兴奋不已,纷纷露出了笑容,不过那笑容却狰狞可怖,如同死神即将收割人命一般残酷。
  萧凡默然不语,静静观察着将领们的表情,和朱棣的一道道命令布置,心中细细品味着朱棣打仗的风格,他发现朱棣作战很直接,都是迎敌而上,没有过多的花巧和迂回,指挥之时招数大开大阖,沉稳大气,颇有朱元璋鼎立天下时的睥睨之风。
  一个不懂施展计谋,只知硬打硬冲的将领,自然不是好将领,但朱棣敢这般下令,多半也是对麾下将士的战力有着充分的自信,他相信自己的将士不会比蒙古人差,所以他敢打硬仗,自信,往往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
  萧凡现在对燕军更多了几分深深的忌惮。
  这是一支百战之师,若靠朝廷那点战力想打垮朱棣,过程将会非常艰难。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将来朱棣谋反之时,若不出点小花招,估计收拾不了他……
  “钦差大人萧凡听令!”
  冷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萧凡目瞪口呆:“……”
  “萧凡何在?听令!”
  “啊?有……有我什么事儿?”萧凡心头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朱棣转过头盯着他,语气缓慢道:“萧大人,先帝在世之时,屡次御驾亲征北元,斩敌无数,你代新君巡狩北疆,如今北疆战事已启,将士们即将开赴关外舍生忘死厮杀,萧大人既代表天子,莫非便安坐于北平城内,冷眼旁观将士们流血献身吗?我们为国征伐殉难,死得其所,钦差大人,此时此刻,你该做些什么?”
  朱棣一番话阴冷森然,几句言语之间便将一个贪生怕死,只知作威作福,临战却百般推托的钦差大臣的形象跃然于堂前。
  北平诸将纷纷面露不善之色,手按腰侧刀柄盯着萧凡,仿佛只要萧凡敢说半个不字,他们就能将他一刀劈死在这前堂之内。
  萧凡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流,浑身禁不住微微颤抖,脸色也变得苍白。
  他现在终于明白鞑子寇边,朱棣为何要将他这个不相干的钦差大臣到王府议事了。
  阴谋!绝对的阴谋!
  朱棣想借此机会除去他的仇人,让自己堂堂正正死在战场上,就算自己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师,朱允炆和满朝文武也只能认为他是时运不济,为国捐躯,死得壮烈伟大,却跟朱棣扯不上半点关系,没准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夸朱棣几句,到最后自己顶多被悲痛万分的朱允炆追封个“倒霉公”或“倒霉侯”的谥号,风风光光埋进土里,而画眉和江都年纪轻轻却要守寡……
  好狠毒啊!
  同时萧凡还想明白了,为何朱棣会派张玉主动深入草原,挑衅蒙古部落,合着就为今日做准备呢。
  这招借势逼人使得真好!
  萧凡现在真的觉得自己仿佛已被逼入了绝境,若真应了朱棣的军令,那么他肯定是哪儿危险便送自己去哪儿,绝对是个十死无生的险境,若现在不应朱棣的军令,没准他会堂而皇之的斥责钦差贪生怕死,贻误紧急军情,恐怕会将他当场斩杀,然后再假模假样向京师送信,哭诉自己如此这般实在是不得已,众目睽睽之下萧凡不敢领兵,推搪避战云云,反正那时自己已经死了,什么水脏便往自己身上泼什么,自己也不可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反驳他……
  萧凡目光可怜兮兮环视堂内神色不善的北平将领,弱弱的道:“可我……我是文官呀……”
  “你不但是文官,还是代表天子,代表朝廷的钦差!国战之时,匹夫尚知杀敌报国,为何文官便不能?此时我大明边疆告急,诸将皆领职事,本王麾下将领尽遣,已无可用之将,便请你钦差偏劳一次,不行吗?”
  朱棣语气渐渐充满阴沉肃杀之意,眼睛死死盯着萧凡,仿佛已看穿了萧凡的内心。
  满堂将领的目光皆看着萧凡,萧凡面皮狠狠抽搐几下,不知不觉落入了朱棣设计好的圈套,致使自己陷入绝境,而且这军令根本无法拒绝,若是拒绝,正好给朱棣提供了一个名正言顺阵前抗命的借口,他现在就能当众斩杀了自己。
  萧凡感到一阵绝望。
  他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上战场,淋漓的鲜血,森森的白骨,还有那无数惨烈可怖的尸体在他眼前萦绕,萧凡感觉浑身一阵冰凉。他只是个凡人,他怕死,不论平日说得多么慷慨激昂,但是战争真正临到头上时,他怎能不恐惧害怕?
  “王爷……这是打仗啊!”萧凡哭丧着脸道。
  朱棣冷着脸点头:“本王当然知道是打仗。”
  “……要死人的!”
  “废话!本王敢死,本王麾下的将士敢死,你为何就不能死?”
  萧凡绝望的闭上嘴:“……”
  沉默许久,萧凡终于决绝的一跺脚,咬着牙壮烈的道:“好!我便上一回战场!为保我大明疆土上阵杀一回敌!王爷请下令吧!”
  朱棣大笑:“好!萧大人文弱之辈,难得深明大义,是条汉子!本王佩服!”
  神情一肃,朱棣暴喝道:“萧凡听令!”
  “末将……下官在。”
  “本王命你……”
  话未说完,萧凡忽然痛呼一声,嘶声惨叫道:“王爷……我,好虚弱,好虚弱……”
  砰!
  萧凡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下,以一种昂扬壮烈的姿势轰然倒下,然后便不省人事……
  朱棣半张着嘴,不可思议的盯着脚下一动不动的萧凡,满肚子的命令在嘴边,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人……无耻到什么地步才干得出这样的事啊!
  “萧凡,这里是军帐,非同儿戏,你玩够了没?”朱棣满头黑线。
  萧凡闭眼,纹丝不动:“……”
  “萧凡,你这是临阵避战!本王可以杀了你!”朱棣语气渐渐阴沉。
  萧凡:“……”
  下面看着的朱能忍不住了,上前拔出匕首,狞笑道:“王爷,待末将给他大腿上捅一刀,看他醒不醒!”
  萧凡仍旧不动,豆大的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到发鬓:“……”


第四卷 使臣将王命 第二百零二章 北出草原
  燕王府前堂一片嘈杂,北平诸将见萧凡竟毫无预兆的倒下装晕,死都不肯起来,众将呆楞了片刻,接着炸开了锅。
  “太过分了!这是什么意思?”
  “无耻!怕死就明说,装什么晕呐,低劣!”
  “王爷,末将愿捅他一刀,他如果还不醒来,老子就服了他。”
  “呸!”
  “……”
  “……”
  萧凡忍辱负重,闭着眼仍旧一动不动,额头上的冷汗却越冒越多……
  朱棣看着萧凡额头上的汗珠,不由冷笑数声,待众将闹腾得差不多了,这才淡淡道:“既然钦差大人有恙在身,我等不必勉强了……”
  “来人!把钦差大人抬回行辕……”
  萧凡如闻天籁,整个人顿时轻松下来,感觉柳暗花明又一村,小小一招装晕,就把自己从绝境中救了出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
  正当萧凡满心欢喜,打算就这样一直装到回行辕,然后收拾行李回京师算了的时候,朱棣又悠悠开口道:“……如果钦差大人明日还醒不来,本王便叫人把钦差大人抬上战场,晕过去的钦差大人照样能给将士们鼓舞士气。”
  萧凡俊脸立马变绿了,牙齿咬得格格响。
  是现在醒过来指着朱棣的鼻子大骂他一顿,还是回到行辕后再醒?
  萧凡纠结了。
  他没想到朱棣这么不依不饶,一点都不懂啥叫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啊。
  萧凡发现自己装晕装得有点儿骑虎难下了。
  就在萧凡装晕的这会儿,朱棣已懒得再理他了,目光环视众将,冷冷喝道:“诸将领了批箭,各行其是去吧。”
  诸将鄙夷的瞪了地上的萧凡一眼,然后纷纷抱拳行礼散去。
  宽敞的王府前堂只剩下朱棣,道衍和萧凡三人。
  道衍看了看左右,然后走到萧凡身前蹲下,也不管萧凡是不是真的晕了,凑在他耳边轻轻道:“萧大人,诸将都走了,你也该醒来了吧?”
  萧凡:“……”
  “若真让王府的亲军招摇过市把你抬回行辕,你的面子可丢大了……这种感觉,贫僧在京师尝过,真的很不好受……”道衍悠然中带着几分悲怆。
  萧凡面皮狠狠抽搐了一下:“……”
  道衍说得对,装晕这种事,适可而止就好,若真被王府亲军高高抬回行辕,就跟抬着一头待宰的肥猪似的,一路接受北平官员百姓的注目,自己这钦差的面子可真就丢大发了。
  萧凡是个识时务的人,小小丢一次面子不要紧,面子丢大了他也受不了。
  再说,装晕也改变不了事实,朱棣铁了心要他上战场,刚才他的话已经说得那么不留余地,仿佛身为巡北钦差,不上战场就是对不起天子的信任,对不起朝廷的厚望,对不起北平百万军民。
  于是,在朱棣和道衍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萧凡眼皮颤动几下,终于“幽幽”醒转。
  “啊……我,我这是在哪儿?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萧凡虚弱而茫然的问道。
  朱棣不停冷笑,道衍却若无其事的笑道:“钦差大人醒了就好,刚才钦差大人或许是杀敌报国心切,热血沸腾之下,情不自禁的晕倒了……”
  热血沸腾你妹啊!我他妈的还“情不自禁”的晕倒……
  萧凡忍住了脱口而出的粗话,仍旧用虚弱的语气笑道:“原来本官……杀敌报国如此心切……”
  道衍一副敬佩的表情,道:“萧大人不愧是天子最信任最亲近的臣子,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实乃我大明肱股砥柱之臣,贫僧佩服万分!”
  萧凡干笑,笑容很苦涩:“……”
  二人忍着恶心互相吹捧了一阵,朱棣毕竟脸皮没那么厚,捂着腮帮子一脸牙疼的表情打断了他们。
  “萧大人,你真醒了?确定不会再晕过去了?”朱棣目光灼灼的盯着萧凡,脸上却带着莫测的笑。
  萧凡暗骂几句,干笑道:“应该不会了,刚才下官闻知要为国杀敌,情绪太过激动,故而晕倒,失礼了……”
  朱棣也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
  神色一肃,朱棣冷冷道:“萧大人,本王麾下兵力不足,若鞑子不攻山海关,转取延庆,那里只有朱能将军的三万精兵,恐怕抵挡不住鞑子五万精锐,鞑子若攻破延庆,任由其长驱直入关内,后果不堪设想,本王便烦请你偏劳一下,领军至延庆隘口,北出长城,寻找鞑子主力,找到以后,将其吸引到山海关以北,诱敌深入,使其放弃延庆,转而攻打山海关。”
  萧凡闻言暗怒,孤师诱敌,傻子都知道是最危险的差事,朱棣倒真好意思开这个口,这不是摆明了要他死无葬身之地吗?
  萧凡忍住气,沉声道:“不知王爷拨付给下官多少兵马?”
  朱棣冷冷道:“萧大人刚才莫非没听清本王的话?本王说了,麾下兵力不足,并无一兵一卒拨付给你。”
  “王爷难道要我一个人去朝鞑子扔石头,把他们引到山海关去?”萧凡冷笑。
  道衍接言道:“萧大人,你这次奉旨来北平,手下不是带着三千仪仗吗?贫僧听说那可是京师皇宫的禁卫和精挑细选的锦衣卫亲军,实实在在的精锐之师呀……”
  萧凡怒道:“再精锐也只有三千人,怎能抵得住鞑子的五万骑兵?”
  道衍淡淡笑道:“萧大人,王爷的意思是,请你带着麾下亲军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将他们引到山海关来,逼使其与我们主力大军决战,并没说要你硬碰硬的跟鞑子打呀。”
  “蒙古人都是傻子?我引他们过来,他们就过来了?”
  朱棣冷冷道:“本王与鬼力赤鏖战多年,深知此人乃鲁莽无谋之辈,征战之时只知横冲直闯,蒙古人难敌之处在于行动快速,一名骑兵战时往往常备两三匹快马,行军或冲锋之时不停换马,以保持战马的耐久力,大军发动,一日数百里,其交战之时也是以快速勇猛着称于世,一旦发动冲锋,如风卷残云,所经之处灰飞烟灭,破坏力非常惊人,——可是若论战场谋略巧计,则不如我汉人多矣,萧大人你若率师轻微挑衅鞑子主力,本王可以保证,鬼力赤大怒之下一定会追你追到山海关。”
  萧凡两眼发直,沉默许久,喃喃道:“原来他们真是傻子……”
  朱棣和道衍一齐笑道:“然也,你就当他们是傻子吧!”
  萧凡也笑,笑得很开心。
  我若相信你们,我就是傻子!
  “那么……我若真把鞑子引来了山海关以后呢?怎么办?”
  朱棣笑得万分和善,道:“那个时候萧大人只管自便,本王那时已在山海关外严阵以待,只等鞑子入彀了……”
  萧凡皮笑肉不笑道:“是吗?”
  朱棣表情变得非常诚恳真挚,目光严肃的望着萧凡,深沉的道:“萧大人,你要相信我,本王一定会在山海关外接应你的。”
  道衍也在一旁使劲点头,眼中散发出坚定的光芒,像个为人间撒播爱的纯洁天使,表情很萌。
  萧凡仿佛也感动了,闻言情不自禁的握着朱棣的手,深深地道:“王爷……你坑爹呢吧?”
  朱棣脸色渐渐变绿:“……”
  还是那句老话,我若相信你们,我就是傻子。
  出了燕王府,府外穿着灰布衣裳,胸挂竹甲的军士匆忙来往穿梭,朱棣的军令已经下达,将士们已经开始为出征做着各种准备。
  等候在府门外的曹毅和一众亲军迎上前,曹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紧张道:“萧老弟,听说你刚刚在王府内晕倒了?怎么回事?”
  萧凡俊脸顿时微微发红,打着哈哈干笑道:“没什么,血压低了,容易犯晕……”
  “真没事吗?你身体挺好的,怎么会晕呢?要不要请郎中给你瞧瞧……”
  “不用了,真的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晕倒啊!多么严重的事,萧老弟你身负天子重托,又是朝廷肱股辅君重臣,身份非同一般,你可不能有事啊……我还是找个郎中给你瞧瞧吧。”
  萧凡感动道:“曹大哥……”
  “怎么?”
  “……你能不能别这么较真?”
  “……”
  钦差行辕内。
  曹毅一脸恍然:“原来你是装晕。”
  萧凡尴尬笑道:“其实也不完全是装,也许真的是情不自禁……”
  曹毅狠狠一拍桌子,怒道:“燕王欺人太甚了竟然以势逼人,这不是存心让咱们去送死吗?”
  萧凡叹道:“当时我能怎么办?北平所有将领都在看着我,如果我不答应,他们瞧不起我是小事,恐怕愈发让他们瞧不起京师朝廷,派出来的钦差都这个熊样儿,朝廷对他们来说尚有何惧?如今诸事准备不足,若让他们看轻了朝廷,燕军谋反的日子也许就会更近,我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啊!”
  曹毅想了想,默然无语。
  情势如此,谁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天子使臣”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萧凡不得不认命。
  当钦差不是打着仪仗满世界吆五喝六,作威作福,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个代价也许是生命。
  萧凡有一种被人逼上梁山的悲愤感,偏偏这种感觉还只能闷在心里,说不得骂不得,不然就成了孬种,成了北平将领笑话朝廷的素材。
  曹毅沉默半晌,忽然道:“你既然怕北平将领瞧不起,为何要装晕?”
  萧凡一窒,顿时尴尬无措道:“这个……我是有目的的。”
  曹毅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什么目的?”
  萧凡:“……”
  ——所以说,认真的人最讨厌,总不能说那是下意识的反应吧?
  沉默了一会儿,曹毅神情一凛,肃然道:“莫非这是你的慢敌之计?”
  萧凡顿时大喜过望,狠狠一拍大腿:“人生难得一知己啊!曹大哥果然深知我心。”
  曹毅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你把我当傻子了吧?”
  萧凡:“……”
  当日王府议事之后,整个北平府沸腾喧嚣起来。
  出发把鞑子打回草原去!
  北平西郊大营杀气冲天,一道道军令在大营内传扬回荡,兵马调动时繁杂的脚步声,刀剑金铁相碰声,还有战马不安躁动的嘶叫声,声声入耳,人影来往穿梭,络绎不绝。
  胸挂铁甲的百户,千户们脸上淌着汗珠,骂骂咧咧的集结麾下军士,有那性子急躁的将军不时抬手给动作稍慢的军士狠狠抽一鞭子,整个大营像一锅烧沸腾了的开水,沸反盈天,乱中有序,有条不紊。
  诸将麾下军士集结之后,分批次出营,带着满身凛冽凌厉的杀气,朝着山海关和长城延庆隘口开拔而去。
  而粮草辎重也开始紧急调拨起来,在大军开拔的第二天,也跟着大军奔赴了前线。
  诸将皆领军出发,北平西郊大营变得空荡荡的,如今也该萧凡出发了。
  北平城内,曹毅仿佛也感到了军情的急迫,对萧凡道:“燕王说他会率大军在山海关外接应咱们?”
  萧凡点头。
  曹毅面色有些古怪道:“你相信吗?”
  萧凡一撇嘴:“傻子才信呢!我不否认他也许真想剿灭这五万鞑子,但他肯定也不会放过我,最好一股脑儿全砍了,他才达到了目的。那时他再向京师朝廷上一道钦差壮烈殉国的奏本,天子和满朝文武谁也拿他没办法,因为钦差是鞑子杀的,不是他燕王杀的,燕王抗击鞑子有功,也许朝廷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封赏他呢。”
  曹毅愁道:“那咱们怎么办?难道真的去关外送死?”
  萧凡叹了口气道:“总会有办法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这回咱们真会为国捐躯了。”
  曹毅默然半晌,道:“好吧,若真陷入绝境,曹某拼了这条命也誓要保你周全。我去叫弟兄们集结,准备出发。”
  萧凡叫住了他:“曹大哥,大军出征先来个誓师大会什么的吧,图个吉利。”
  曹毅道:“这事儿简单,大军出征一般要杀人祭旗,我去知府衙门死牢里提个死囚出来,一刀砍了便是。”
  “闲着也是闲着,我陪你一块儿去。”
  ……
  简单的事其实并不简单。
  半个时辰后,萧凡和曹毅站在北平知府衙门的死牢外,一脸愕然道:“没了?一个死囚都没有?”
  一名中年狱卒陪笑道:“二位大人,本来死囚确实不少的,可是这两天西郊大营诸多千户大人率部出师,一个个都来死牢提囚犯砍头祭旗,提着提着……死牢便空了,一个都不剩了,喏,那里还有几个押粮草辎重的百户大人也等着要死囚呢,可这牢房总共就这么些个死囚,真是不够用呀……”
  萧凡和曹毅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
  北平这地方太邪,连死囚都这么走俏,没天理了。
  二人站在死牢外正愁眉苦脸想办法呢,两名衙役押着一个戴着木枷脚镣的犯人朝死牢门口走来。
  衙役一边走一边大喊道:“新鲜出炉死囚一名,谁要?”
  萧凡一楞,还来不及张嘴,只听得轰的一声,几名燕军百户冲锋陷阵般凑上前去,他们推搡叫嚷着“我的!这个是我的!”
  “老子等了几个时辰了,凭什么是你的?”
  “都别争!死囚是我的!谁敢争老子现在就一刀把这死囚砍了,也当是给弟兄们博了个彩头!”
  “……”
  “……”
  死囚一脸灰暗,如同怒海中翻腾的扁舟,在百户的争抢中上下起伏,忽隐忽现,他眼中噙满泪水,绝望大喊:“都别争了!不然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呜呜,我错了,我悔恨啊——总得让我吃顿饱饭再上路吧?我还饿着呢。”
  众人:“……”
  萧凡和曹毅瞠目结舌看着这帮百户抢职称似的,为了一个死囚闹得不可开交,他们有心想上前争抢,却实在放不下这面子,于是二人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眼中尽是一片悻悻之色。
  狠狠一甩袖子,萧凡怒道:“算了!不要死囚了,咱们回去。”
  曹毅急道:“咱们还要不要誓师了?”
  “当然要!”
  “那杀什么来祭旗?”
  “杀猪。”
  北平西郊大营。
  燕军尽数开拔北去,营内空荡荡的,只剩下萧凡从京师带出来的三千皇宫禁卫和锦衣校尉排着整齐的队伍,静静伫立于校场中央。
  朱棣到底还是不敢太刁难萧凡,给三千将士每人配发了两匹战马,众将士骑在马上,手里抓着另一匹空马的缰绳,一动不动,三千人如一人,沉稳如泰山,岿然巍峨。
  校场之上,黄沙漫天,风尘滚滚,大风夹杂着沙尘,狠狠打在众将士的脸上,如刀刮一般生疼。
  萧凡和曹毅负手立于点将台上,望着麾下将士们一张张年轻活力的脸庞,心中不由生出许多不忍。
  这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这次跟着他出关深入草原,活着回来的能有几人?都是爹生娘养的汉子,谁不心疼?
  想到这里,萧凡自己也禁不住浑身微微颤抖起来,这是战争,残酷无情的战争,出征之后他能活着回来吗?家里画眉和江都正日思夜盼的等着自己回去,而此刻,他却要领着将士们奔赴未知的北方,前途莫测,吉凶未卜……
  萧凡狠狠咬了咬舌尖,努力忍住心中似快要喷薄的恐惧感。
  这是国战!抗击鞑子是国人的义务,一件事情摆在面前总要有人去做的,他若不去,北平的将士们也要去,总有人为此而流血牺牲,都是汉人,自己怎么逃避这个守土抗敌的责任?
  定了定神,萧凡压下心头的恐惧,迎着凛冽的黄尘大风,暴烈喝道:“我们要上战场了!”
  三千将士神情凛然,沉肃大喝道:“是!”
  “抗击鞑子,是我们每个汉人都有责任去做的事情!因为我们的身后,是奉养我们的百姓,乡亲。我们不战,他们就会被鞑子杀戮奸淫!”
  “是!”
  萧凡百感交集,望着眼前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忽然放缓了声调,含泪笑道:“你们也许都会死。”
  三千将士齐声喝道:“我们不怕!”
  萧凡神情一肃,大声道:“我会陪你们一起死!”
  这句话仿佛将所有将士的热血点燃了。
  爵尊位高,一介文人出身的钦差大人愿意陪这些苦哈哈的大兵一起死,于愿足矣三千将士感动得胸中血气荡漾,纷纷振臂高呼。
  “杀,杀,杀——”
  寥寥数语,萧凡点燃了众将士心中那团炽热的火。
  “祭旗!”萧凡高声叫道。
  一名亲军牵着一头嗷嗷叫唤的黑猪出现在众将士们视线之中。
  热血沸腾的众人顿时傻眼:“……”
  萧凡和曹毅脸上难得的闪过一抹红潮,一闪即逝,很快恢复了淡定。
  将黑猪绑在点将台前的旗杆上,然后临时充当刽子手的亲军手里的鬼头大刀高高扬起,在校场三千将士满头黑线的注视下,亲军的大刀扬了好几次,终于还是不知如何下手。
  他杀过人,但他没杀过猪,而且他知道,杀人和杀猪是不一样的。
  举了半天的大刀,亲军无奈的求助目光瞟向萧凡。
  萧凡气得上前狠狠一脚踹在亲军的屁股上,然后劈手夺过大刀,怒道:“废物!不就是杀猪吗?我来!”
  三千将士顿时精神一振,一扫刚才的颓靡之气,主帅亲自操刀祭旗,这可不多见,——当然,杀猪祭旗的更不多见。
  萧凡眯着眼,伸手比划了几下猪头处下刀的位置,然后凝神静气,在三千将士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萧凡猛地一声暴喝,接着手起刀落……
  “嗷——”一声惨烈凄厉的猪叫在校场悠悠回荡。
  萧凡被吓得往后倒退数步,惊恐中看见鬼头大刀砍在猪的脖子处,刀锋入肉七分,但黑猪的生命力显然很顽强,竟然没死,而且吃痛之下挣脱了绑在旗杆上的绳子,嗷嗷惨叫着跑下点将台,往校场中间没命的窜去。
  众将士再次傻眼:“……”
  萧凡也楞了,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曹毅急得大汗淋漓,凑在萧凡耳边轻声道:“祭旗之物不死,殊为不吉啊……”
  萧凡浑身一激灵,指着那头脖子扛着鬼头大刀,满校场乱窜的黑猪大声道:“快快干掉它!”
  众将士如梦初醒,急急忙忙下了马,然后满校场的对黑猪开始围追堵截,原本杀气冲天的校场顿时一片混乱喧闹,乱哄哄跟赶集似的。
  漫天黄尘中,众将士费了好的大劲儿,这才将黑猪堵在校场的一个死角内,一群人注视着黑猪惊恐的目光和不住颤抖着的短肥身躯……然后……众将士面面相觑,神色很是为难,不知该拿它怎么办了。
  萧凡站在点将台上急得狠狠跺脚,大叫道:“揍它!”
  众将士听到军令,精神一振,然后对黑猪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殴。
  黄土喧嚣尘上,只听得一阵砰砰乓乓的拳打脚踢声,最后黑猪发出一声悲愤不甘的长嘶,终于倒地不起,渐渐没了声息。
  萧凡由衷松了一口气,队伍由混乱又变得整齐之后,萧凡指着角落里死去多时的黑猪,为将士们鼓气道:“都看见了吗?”
  “看见了!”
  萧凡瞋目大喝:“敌人若胆敢拦阻我们,他们的下场——形同此猪!”
  “杀,杀,杀……”
  “大军开拔!”
  ……
  萧凡侧过头对曹毅轻声道:“猪肉分给将士们晚上加餐,还有,你吩咐下去,猪血也别浪费了,凝结之后切成片煮成猪血汤,淋上麻油,撒上葱花,又香又美……快点,速去速回。”
  “……是!”


第四卷 使臣将王命 第二百零三章 信念执着
  萧凡领着三千亲军向北开拔而去,奔向前途未知,吉凶未卜的关外。
  燕王府内,朱棣和道衍和尚闻知萧凡已率部出发,心里同时松了口气。
  一张囊括了五万蒙古鞑子和朝廷钦差的大网,缓缓拉开……
  朱棣这次的决心很坚定,五万鞑子他势在必得,这是国战,朱棣纵有再大的野心,大义却不敢稍忘,消灭鞑子,扫除北元是他毕生的使命,这个使命和他想当皇帝一样,在他心里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有生之年,扫除鞑虏,登基九五,这是朱棣的两大愿望。
  蒙古人的存在,成了朱棣实现愿望的障碍,同样的,萧凡的存在也成了朱棣登基九五的障碍,如今施展巧计,将这两大障碍同时除掉,朱棣心里感觉特别的畅快。
  他坚信,五万鞑子如果被他歼灭,北元必将元气大伤,为他将来的北征铺平了道路,他也坚信,萧凡一介文人领军出战,活下来的机会很渺茫,蒙古人的凶残骁勇,不是一个在朝堂斗嘴皮子的文官所能体会得到的。
  萧凡出发了,现在朱棣也要出发了,他必须赶到山海关汇合燕军主力,然后在关外的千里平原上布下坚不可破的阵势,等待鞑子挥兵来攻,这一战,将彻底改变北元和大明的国运。不过朱棣出发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戒台寺,钦差行辕随着萧凡领军出发,行辕内已变得空荡荡的,只有方孝孺,张三丰和太虚三人留守。萧凡留下了数十名亲军侍守在行辕内,张红桥也被留了下来。
  下午时分,人们还在行辕的厢房或竹林里乘凉小憩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悄走出了房门,在后院厨房送菜的侧门内翩然一闪,便走出了行辕。
  燕王府的内殿,殿中四处摆满了消除酷暑的大冰块,朱棣穿着暗黄王袍,坐在上首面朝殿门,端起手中的冰镇酸梅汤,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然后舒坦的呼了口气。
  殿外一名内侍宦官轻甩拂尘,躬身禀道:“王爷,红桥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
  未多时,身着素色长裙,头发盘成云髻,一脸淡漠表情的张红桥出现在殿门口。
  朱棣微微眯起了眼睛,望着门口这道纤细身影,眼中露出几分复杂之色。
  这个女人心机太深,表面恭顺却从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如花的笑颜之下,谁也看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个女人让朱棣觉得不容易掌控,——他很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奴家见过王爷。”张红桥走进殿,离着四五步,朝朱棣盈盈裣衽。
  朱棣淡淡道:“红桥姑娘免礼,坐吧。”
  “谢王爷,奴家还是站着回话好了。”
  宽敞静谧的内殿,二人默然无语,一个静静坐着低头品位碧玉小碗里的酸梅汤,另一个静静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垂睑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朱棣搁下手中的小碗,然后捋了捋胡须,打破了沉默,缓缓道:“红桥姑娘,你已到萧凡身边多日,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托王爷的福,红桥过得尚好。”
  “萧凡待你如何?”
  “萧大人待奴家如同上宾,礼敬有加。”
  朱棣皱起了眉:“礼敬有加?莫非他没碰过你?”
  张红桥俏面顿时羞红,定了定神,强自镇静道:“萧大人颇有君子之风,一直未曾……未曾碰过奴家。”
  朱棣冷笑:“他有君子之风?红桥姑娘,是你瞎了眼,还是本王瞎了眼?君子这称呼能跟他萧凡扯得上关系吗?”
  张红桥低头垂睑道:“王爷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朱棣冷哼,皱眉沉思道:“奇怪,萧凡怎么会不碰你呢?”
  说着朱棣抬眼,阴隼般的目光如刀锋般在张红桥身上不住的打量游移,直瞧得张红桥浑身颤栗冰冷,仿佛被一条阴狠恶毒的毒蛇盯住了一般。
  张红桥禁不住心中恐惧,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小步。
  不知过了多久,朱棣阴沉沉的笑道:“红桥姑娘,你跟本王说实话,本王交代你以色艺引诱萧凡,你是不是没用心去办本王交给你的事?”
  张红桥闻言俏面顿时浮上几分屈辱之色,她低头咬着下唇,缓缓摇头道:“王爷误会奴家了,奴家确实是按王爷的吩咐去做了,但是萧大人却始终不肯近奴家半步,奴家也毫无办法。”
  朱棣阴森道:“恐怕是你没尽心尽力吧?”
  张红桥凄然道:“王爷冤枉奴家了……”
  见她如此怆然之态,朱棣神色渐缓,叹了口气道:“红桥姑娘,本王真的不想逼你,可萧凡这人本王很是重视,你必须要为本王了解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关乎朝廷机密大事,他下的每一个命令都可能对本王产生不利,所以,你要把他的每一句话都死死记住,然后一字不差的给本王,你是本王埋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随时都有可能会用到,你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张红桥俏眼落下晶莹的泪珠儿,认命般点了点头。
  顿了顿,朱棣沉声问道:“最近萧凡有说过什么重要的话,或是不经意间透露过什么重要的只字片语吗?”
  张红桥顿时止了泪,仔细回忆了一番,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一段貌似很重要的对话出现在她脑中。
  那天在钦差行辕碰到的那个卖菜的贩子,以她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当然一眼便看出他其实不是卖菜贩子,更何况,在她进厢房之前,便在外面依稀萧凡跟他说“军粮”“下药”“四肢无力”之类的字眼,把这些字眼一串联起来,聪慧如张红桥者,自然便将事情清楚了个大概。
  这可是一件事关燕军的大事,说不说呢?
  张红桥犹豫了。
  萧凡俊朗的面容在她眼前浮现,像一个遥远却真实的影子,在她早已干涸似枯井的芳心里注入了一汪清泉,荡起圈圈涟漪。
  我该出卖他吗?
  许久之后,张红桥咬了咬牙,摇头道:“王爷,萧大人最近与属下一起,聊的都是一些很无聊的家常话,并未见他说过什么重要的事。”
  朱棣冷冷笑了,张红桥那眨眼便逝的犹豫之色早已落入眼尖的朱棣眼里。
  “真的没说过?”朱棣语气平静,却仿佛酝酿着即将来临的风急雨骤。
  “真的没说过!”
  啪!
  一记狠辣的耳光重重掴在张红桥的脸上,张红桥痛呼一声,软软倒在地上,嘴角的鲜血涓涓流下。
  朱棣语气冰寒道:“张红桥,本王不喜欢别人骗我!你给本王记住了!现在,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萧凡最近说过什么重要的话?”
  张红桥不顾擦拭嘴角的鲜血,仍旧执拗的一扬头,昂然道:“王爷,他真的没说过重要的话。”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张红桥绝世的脸蛋顿时红肿起来,盘得一丝不苟的云鬓也渐渐松散,形容很是狼狈。
  “他真没说过!”张红桥咬着牙,眼中含着痛苦的泪水,却倔强的一直不肯改口。
  朱棣气极大笑:“哈哈,好!好!张红桥,你如今到了朝廷钦差大人的身边,以为自己栖上了高枝,本王奈何不了你了吗?你别忘了,你只是个婊子,是男人的玩物,你以为你已经是高贵的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了吗?一日为婊子,终身是婊子。张红桥,你一生注定是婊子命,进了皇宫也成不了妃子。你在坚持什么?你傻了?”
  巨大的屈辱终于令张红桥的眼泪簌簌掉落下来,朱棣这番刻薄尖酸的话,比实施在她肉体上的耳光更令她感到痛苦,揪心。
  是啊,我在坚持什么?妾有意,郎无情,他连正眼都没看过我,我却为他受尽痛楚,我真傻了吗?
  长相思,摧心肝,单相思呢?
  猩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内殿的白汉玉地砖上,像一株雪中盛开的傲梅,那么的触目惊心。
  张红桥看着自己的血,脑海中忽然回荡着那一日萧凡曾对她说过的话。
  ——“值得自己用生命维护的东西,比如世间的人伦,纲常,正气和信仰,这些东西需要我们至死不渝的坚持下去,这就叫信念。”
  萧凡那坚定无悔,绽放着湛然光彩的俊脸再次在她眼前萦绕,那若有若无的一抹微笑,仿佛给予了她无限的力量和勇气。
  你有你坚持的信念,我也有我坚持的信念。我的信念便是你——萧凡,我不会出卖你,因为你和别人不同,红桥一生漂泊凄苦,阅历无数男子,只有你,告诉我什么叫信念!猛然抬起头,张红桥眼中充满了不屈和执拗。
  “王爷,萧大人真的不曾说过!”
  “张红桥,你在逼本王杀你吗?”朱棣勃然大怒。
  “红桥一生早已受尽凄苦,生不如死,王爷若要杀我,红桥感激不尽。”张红桥面朝朱棣跪了下去,哽咽不成声。
  啪!
  朱棣气极,又是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
  张红桥俏脸肿起老高,痛呼着趴到了地上,然后她缓缓抬头,凄然笑道:“王爷,知道什么叫信念吗?”
  “信念就是逆我者亡!”
  啪朱棣抡圆了胳膊,暴怒着又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张红桥仿佛已忘记了疼痛,尖利笑道:“原来王爷也不懂何谓信念……位至王爵者又如何?只知蝇营狗苟,眼中只有皇图霸业,何曾活得明白坦然?王爷,你比红桥活得可怜……”
  朱棣看着张红桥满嘴鲜血却笑得凄厉的模样,不由心神大震,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怔怔看着她,半晌不发一语。
  这便是这个一贯恭顺柔和的女人真实的面目么?她也有不屈倔强的一面?她……到底为了什么?因为萧凡?还是因为她口中所说的……信念?
  可是……到底什么是信念?
  朱棣深深震撼中带着几分疑惑,宽敞的内殿又恢复了静谧,二人沉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朱棣忽然阴森一笑:“张红桥,短短数日不见,你变了许多啊,难道你以为你为了萧凡舍命豁出一切,你从此就高贵起来了吗?不!你是婊子!你永远都只是个婊子!麻雀飞到九天之外也只是麻雀,永远变不了凤凰。张红桥,你付出如此代价为萧凡遮掩,但你打错算盘了!”
  张红桥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垂睑缓缓道:“红桥打的什么算盘,王爷不会懂的,既然王爷不信红桥所言,便请王爷慈悲,赐红桥一死。”
  朱棣楞了半晌,再次被她那无畏决然的神情所震撼。
  定了定神,朱棣冷笑道:“想死?你死不了!你不是清倌人吗?本王便叫侍卫一个一个尝尝清倌人的滋味,让你享尽男欢女爱后,看你还怎么高贵下去。”
  张红桥闻言大震:“王爷你……你堂堂藩王龙脉,行事竟如此无耻!”
  朱棣哈哈一笑,正待开言,却听府外前殿一阵喧哗吵闹。
  一名侍卫急匆匆跑进来,跪地禀道:“王爷,府外来了数十名钦差亲军,领头的是一个老头儿,他说他姓方,来找咱们王府要人,要……钦差萧大人的女人……”
  朱棣吃了一惊:“姓方?方孝孺?”
  张红桥也楞住了,眼中绝望凄苦的神色渐去,取而代之一片欣喜和感动。
  他……就算远征塞外,也没忘了自己,是这样吗?
  朱棣脸色却变得铁青:“走!到府门外看看。”
  气冲冲领着侍卫赶到大门口,却见方孝孺一脸正义凛然,正眯着一双老眼,指着门前一株铁树大骂:“燕王殿下,你太过分了!那位红桥姑娘明明是萧大人的女人,她怎么到你府上去了?你是堂堂王爷,怎能霸占他人所爱?此举有悖圣人之言,大谬也——王爷,老夫跟你说了半天,好歹给个回应啊!”
  朱棣气得脸都变绿了,闹事就闹事,你跑到门口指着铁树骂我,啥意思?
  “正学先生,本王在这里,麻烦你转个身好不好?”朱棣冷着脸,语气如冰。


第四卷 使臣将王命 第二百零四章 仁义之师
  燕王府门前剑拔弩张,王府亲军侍卫与留守钦差行辕的锦衣亲军刀剑出鞘,双方怒目而视,火拼一触即发。
  朱棣憋着一肚子气,脸色铁青的瞪着方孝孺。
  他很讨厌别人挑衅他的权威,在京师之时,萧凡三番五次带人上门找他麻烦,稍有风吹草动那个混帐便命人包围他的燕王别院,那里毕竟不是他的地盘,朱棣活吞了苍蝇似的生生忍下了这口气,而且忍了一次又一次。
  可这里是北平!是他燕王就藩十余年的封地!他朱棣就是北平府的土皇帝,他的一句话比朝廷皇帝的圣旨更管用,从来没人敢在北平府的地界上悍然带兵到他燕王府找他麻烦,今日方孝孺开了先例。
  朱棣感到很愤怒,他发现不论什么人跟萧凡在一起混久了都会变坏,而且检验他是不是真的变为坏坯子的标准就是看他有没有勇气包围燕王府,从曹毅到方孝孺,都干过这事儿,堂堂燕王府已经成为坏蛋的炼炉,痞子无赖们的试金石。
  方孝孺显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理直气壮的转过身,眯着眼稍稍辨认了一下朱棣所站的方位,然后大步上前,指着朱棣身边的一名侍卫大声道:“燕王殿下,你实在太过分了!那位名叫张红桥的女子明明是萧大人的侍妾,君子不夺人所爱,更何况她还是你送给萧大人的,你趁萧大人领军北征,又将张红桥骗进府里,此举简直人神共愤,令人发指……”
  朱棣满头黑线道:“正学先生,本王在这里……”
  方孝孺一楞,抬眼四下茫然环顾张望,大怒道:“燕王殿下在何处?速速现身!”
  朱棣擦着汗,将方孝孺的手轻轻往右边一拨,让他的手指正对着自己的鼻子,然后无奈道:“本王早已现身了……”
  方孝孺神情掠过一抹赧色,随即又一挺胸,义正严词的大声道:“燕王殿下,你太过分了……”
  “行了行了,你已说过三遍了……正学先生,你怎么知道张红桥在本王府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留守钦差行辕的皆是锦衣校尉,行辕里的任何风吹草动能瞒得过他们吗?”
  “本王……本王与红桥姑娘是旧识,今日只是请她过府一叙,顺便为本王弹几首曲子以助酒兴而已……”朱棣神色有些尴尬道。
  方孝孺怒道:“张红桥既是王爷送给萧大人的侍妾,那她从此以后就是萧大人的女人,你纵是亲王之尊,有何资格命别人的侍妾为你奏曲?王爷亦曾饱读圣贤书,今日此举符合哪句圣人之言?不知王爷何以教我?”
  朱棣语结,默然半晌,忽然恼羞成怒道:“正学先生,张红桥一介青楼女子而已,有必要为了她而伤了彼此的和气吗?萧大人若是喜欢,本王再送他十个八个清倌人又如何?再说这是本王与萧大人之间的事,与先生何干?”
  方孝孺不甘示弱道:“老夫与萧大人一殿为臣,交情莫逆,萧大人出征之时嘱老夫帮他留守行辕,如今他的侍妾却莫名不见了,老夫将来如何面对他?燕王殿下,你说这事与老夫有没有关系?”
  朱棣脸色越来越青,咬着牙冷声道:“正学先生,本王敬你是当世大儒,还请先生莫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坏了你一世清名!张红桥确实在本王府上,本王稍后自会派人将她送回,你这般带人上门闹事,本王若现在将她交还给你,在这北平府地面上,本王将来威信何在?”
  方孝孺脖子一梗,执拗道:“不行!老夫受人所托,便须忠人之事,请王爷现在就把张红桥请出来,否则老夫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朱棣阴森的盯着他,目光中杀机迸现:“方孝孺,你欺人太甚了!”
  “王爷,你霸占别人侍妾,欺人太甚的是你!”
  “这里是北平府,不是你们横行霸道的京师,你当本王收拾不了你吗?”
  方孝孺仰天狂笑:“死便死矣,天理公道犹存,老夫何惧之王爷,尽管来试试!”
  朱棣大怒:“来人!”
  随着二人的谈话越来越僵,双方的亲军侍卫对峙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朱棣一声暴喝之下,聚在王府门前壁垒分明的两方人马同时向前跨上一步,眼看便是一场火拼。
  这时,一道瘦削的人影慌忙从王府里面冲出来,口中大叫道:“且慢动手!”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道衍和尚满头大汗跑出来,然后凑在朱棣耳边惶然道:“王爷,方孝孺万万杀不得!杀了他,王爷的大业必将毁了一半啊!”
  朱棣一楞,冷冷道:“一介穷酸腐儒而已,为何杀不得?”
  道衍顿足急道:“王爷只知他是蜀王尊崇的正学先生,但你可知方孝孺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地位?”
  “什么地位?”
  “宋濂已故,方孝孺已是世间仅存的大儒,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啊!王爷今日若杀了他,便是得罪了整个天下的读书人,将来王爷举事,读书人谁会站在你这边?就算让你得了天下,谁肯帮你治理江山?”
  朱棣面皮狠狠抽搐了几下,怒道:“这老厌物着实可恶,本王今日非要……”
  “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三思啊!”
  朱棣心神一震,顿时恢复了冷静。
  跟自己的篡位大业比起来,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太微不足道了!成大事者能忍人所不能忍,若真在北平府杀了方孝孺,那个与他结下深仇的萧凡又被自己逼到关外送死,这两人若都死了,恐怕京师朝堂里那些大臣们说话就难听了,再说,道衍的话确实有道理,不能因为一时之气而闹得与天下读书人决裂,后果太可怕了。
  怎么办?忍!
  朱棣当下冷笑数声,道:“正学先生,本王敬你一代大儒,不与你计较,不就是个青楼女子吗?你等着,本王把她请出来还给你们便是!”
  说完朱棣狠狠一甩袍袖,走进了王府。
  方孝孺也冷哼几声,挺胸负手而立,一脸倔强执拗之色。
  朱棣进了内殿,见张红桥嘴角血迹殷然,俏丽的脸庞肿得高高的,头发凌乱披散,模样很是狼狈,她眼中一片冷漠之色,见朱棣进来,她头也不抬,仍旧无神的垂头望地。
  朱棣冷哼道:“张红桥,你命好,有人来救你,但你别高兴得太早,在这北平府地界,别说是你,就算是萧凡,本王要他的命如屠一狗尔!”
  说完,朱棣高声道:“来几个侍女,给她收拾一下,然后把她送出府去!”
  未过多时,侍女们便将张红桥收拾停当,精心打扮后的张红桥又恢复了明艳照人的绝色容貌,连脸上的红肿也消去了许多。
  临出王府,朱棣叫住了她,将一小包东西塞进她手里。
  张红桥一楞,带着几分恨意和迷惑的望着他。
  朱棣阴笑道:“萧凡若能活着从关外回来,你把这包东西下在他的茶水食膳之中……”
  张红桥浑身大震,脱口道:“不……”
  “红桥姑娘……令姨母如今在本王的照顾之下,本王会待她若上宾,姑娘不必担心……”
  赤裸裸的威胁话语,如一道天雷击中了张红桥,她身躯踉跄了一下,眼中顿时流下泪来。
  “你自幼父母双亡,这世上只有你姨母一位亲人,红桥姑娘,亲情可贵,失去了可就悔恨终生啊……”朱棣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地狱恶魔的诅咒一般森然可怖。
  张红桥脸色苍白,沉默了半晌,终于将药包狠狠捏在手心,用力握紧,纤细的骨节颤抖泛白,美眸中的眼泪早已决堤而下。
  何必有此生,连死都这般为难!萧凡,你可知我苦楚?你可恨我绝情?
  山海关外,辽阔的草原上遍布高低起伏的丘陵山包,如同一幅天然雕琢而成的美妙画卷,在萧凡的眼前铺展延伸。
  骑在马上,萧凡稳如泰山,原本不怎么会骑马的他,经过这些天的马上行军,却鬼使神差练就了一身颇为过硬的骑术,这恐怕是诸多郁闷事情中的唯一一件幸事了。
  “藩王神马的,最讨厌了!”萧凡骑在马背上哼哼唧唧。
  曹毅策马上前道:“就是把咱们挤兑到前面去送死,他在后面悠闲从容的布阵迎敌,胜了,是他燕王运筹帷幄有功,败了,是你这钦差没按他的计划诱敌,反正好处都是他的,责任全是你的,照我说,你根本就不该答应他……”
  萧凡冷哼道:“不答应他行吗?当时北平诸将都在跟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这个钦差,我若怯战避战,他们会怎么看我?我要不要脸无所谓,朝廷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曹毅叹了口气,道:“难道咱们真的跑到鞑子的大军那里去送死?老子这辈子还没打过如此窝囊的仗。”
  萧凡冷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想害我的人多了,真正害到我的有几个?一直都是我害别人,谁有本事害得到我?”
  曹毅楞了一下,接着惊喜道:“莫非你已有应对之策?”
  “没有。”萧凡老老实实道。
  曹毅泄气道:“那你哪来的过墙梯?”
  萧凡干笑道:“说几句大话鼓舞一下自己的信心嘛……当真就没意思了。”
  曹毅哭丧着脸道:“你嘴里能不能说句靠点谱儿的话呀?都这光景了你还笑得出,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萧凡看了看天色,已是中午时分,于是沉吟道:“鞑子大军若已攻下了开平府,那么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山海关,二是延庆,所以他们必然往东南或西南方向进军,我们现在已赶在张玉的前面出了山海关,时间还算充裕,接下来……”
  “接下来怎样?”曹毅急切问道。
  萧凡揉了揉肚子,慢吞吞道:“接下来……吃饭。”
  “啊?”
  指了指头顶的太阳,萧凡笑道:“中午了啊,不吃饭怎么行?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我这人肚子一饿心情就会很不好……”
  曹毅楞了半晌,终于叹道:“认识你这么久了,我实在是看不透你啊,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萧凡也叹道:“或许装了满脑子的不合时宜……”
  ……
  埋锅造饭,以百户为单位,每百户埋两锅,萧凡下令之后,三千将士一齐下马,然后各自从马背上的背囊里取出足够分量的米粮和肉干,统一交给百户后,下锅煮米。
  草原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伴随着清香的青草泥土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萧凡使劲抽了抽鼻子,笑道:“这味道真香,有点儿野炊露营的意思,艰苦中带着几分浪漫,这才叫真正的革命浪漫主义……对了,曹大哥,军粮准备得充足吗?”
  曹毅点头道:“每人带了十日的粮草,应该足够了,燕王这回很大方,大概也是不好意思让我们饿着肚子去送死,军粮倒是给得很充足……”
  萧凡冷笑道:“这就像给死囚临死前吃顿饱饭一样,他以为咱们会感激他?呸!”
  沉默了很久……
  萧凡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失声道:“曹大哥,将士们现在煮的这批军粮是燕王给咱们的?”
  曹毅不解道:“是啊,刚刚出山海关的时候,北平西郊大营的军需官追上了咱们,按咱们的人数配给的。”
  萧凡悚然一惊,道:“西郊大营给的?”
  “是啊,瞧这大米的成色,恐怕还是今年的新粮呢,应该是刚入库的……”
  萧凡楞了许久,跺脚道:“刚入库的那就更糟了!”
  转过头,萧凡朝正在煮米下锅的将士们大声吼道:“你们都别吃!这粮米这米不能吃!”
  将士们闻言顿时呆楞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萧凡下这命令什么意思。
  曹毅急道:“萧老弟,现在可不是讲骨气的时候,这里是草原,没有别的粮草补充……”
  萧凡气道:“谁跟你讲骨气呀!你看我像是个有骨气的人吗?这米有问题!”
  “什么问题?”
  萧凡尴尬的咳了几声,面红耳赤道:“这米多半是王贵送进西郊大营的……”
  曹毅愕然道:“王贵送的那又怎……”
  话未说完,曹毅也楞住了,关于萧凡密令王贵给燕军粮草下药一事,进行得非常隐秘,知道的人只有区区几个,曹毅恰好也是知道的人之一。
  张大了嘴,曹毅半晌之后,终于也回过味来,顿时喃喃道:“这他娘的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咱们差点着了自己的道儿……”
  呆楞过后,曹毅也急得跳了起来,朝将士们大吼道:“快快把锅里煮的米都倒掉!谁也不准吃!这米果真吃不得……”
  一名千户鼓足了勇气道:“大人,为何吃不得?”
  “这米有毒!”曹毅非常笃定的道。
  众人一听,如同被蛇咬了手似的,纷纷将锅都掀翻了,然后众人尽皆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这他娘的哪个混蛋干的?”
  “将来必定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日他全家祖宗十八代先人!”
  萧凡脸上难得的掠过一抹潮红。
  群情激愤中,曹毅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道:“老弟不必介怀,下药的是王贵,又不是你,不关你的事……”
  本来还觉得有些羞愧的萧凡如同吃下了定心丸,闻言顿时精神一振,羞愧之色消褪无踪,连胸脯也挺了起来,理直气壮道:“曹大哥所言有理!断子绝孙的是王贵,此举人神共愤,天必谴之,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对吧?”
  “此言大善!”
  ……
  骂也骂过,但口粮问题还是要解决,转头回山海关补充粮草不合适,群情激愤的将士们若把事情闹大,给燕军粮草下药的阴谋也许会暴露,会让萧凡的布局毁于一旦。
  刚出关就碰到这种事,而且这事还偏偏声张不得,说到底这还是萧凡他自己造的孽。
  出师不利,事事倒霉,萧凡现在真想让太虚给他算上一卦……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解决将士们的吃喝。
  “三千张嘴要吃饭呀……”曹毅愁眉苦脸的叹气。
  萧凡沉痛的拍着大腿:“自作孽,不可活呀……”
  关外是茫茫草原,上哪儿找吃的去?
  怎么办?
  萧凡是个有办法的人,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尽管他想出来的办法或许都不怎么善良……
  转了转眼珠,萧凡顿时有了主意。
  “将士们,粮米吃不得了,你们想吃肉吗?”萧凡骑在马背上大声问道。
  “想——”将士们一致吞口水,眼神流露出强烈的渴望。
  萧凡露出了微笑,指着茫茫草原道:“这里是关外,虽然还是大明的疆界,但这里也有很多鞑子的小部落……”
  众将士一脸茫然:“……”
  萧凡叹了口气,这年头找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知其雅意的人倒是有一个,曹毅很快便反应过来,大笑道:“你们这帮蠢才!你们手里的刀剑是干什么用的?缺吃缺喝,咱们去抢他娘的!”
  轰!
  众将士这下终于听懂了,顿时沸腾起来,一个个脸庞激动得通红,扯着脖子嘶声大吼。
  “抢牛,抢羊,抢女人!”
  出身皇宫禁卫亲军的三千将士,在萧凡一句话之间便化身为三千草原悍匪,祸害鞑子部落的强梁……
  将士士气高涨到顶点时,萧凡忽然高举双手,一脸正气凛然的大声道:“你们都错了!”
  将士们顿时安静下来。
  萧凡环视众人,缓缓道:“我们是朝廷的仁义之师,不能祸害别人……”
  众人大感失望,士气顿泄。
  顿了顿,萧凡接着道:“……但是仁义之师也要吃饭的,所以你们记住了,只抢牛羊,不抢女人!军民鱼水一家亲嘛。”
  只抢牛羊的仁义之师……好矛盾的逻辑。
  众将士茫然而迷惑的面面相觑。
  人群中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全部抢光吗?要不要给鞑子部落留点儿吃的?”
  萧凡大怒:“给他们部落的女人每人留根黄瓜!”
  曹毅紧接着搭腔:“……还是切成片的黄瓜!”
  “对!急死她们!”


第四卷 使臣将王命 第二百零五章 巧遇部落
  抢劫是个挺细致的活儿。
  这件事萧凡最有发言权,谁都不知道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萧大人,上辈子其实是个抢劫犯,而且是个混得很失败的抢劫犯。
  俗话说英雄不问出身,很多人都是靠着鸡鸣狗盗的小偷小摸起家的,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点,——最后他们确实做大了,然后靠着手中的金钱或权势,把当年小偷小摸的不光彩经历拼命鼓吹成忍辱负重,人穷志不穷的有为青年,美其名曰:白手起家。
  很遗憾,萧凡没达到这个地步,他上辈子的抢劫事业刚刚开始便遭遇了世态炎凉,江湖险恶,步步追魂,一只脚刚踏进波澜壮阔的江湖,就被卖假酒的给放倒了,由此也衍生出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卖假酒和抢劫,哪个更招人恨?
  不管怎么说,萧凡一直对刚开始便夭折的抢劫事业抱着几分遗憾的,他认为是金子总会发光,抢劫犯也能开创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如果没喝那两瓶假酒,说不定现在的他至少也该是为祸一方的恶霸级江湖大哥了。
  提起江湖,江湖已远,往事不胜唏嘘……
  “萧老弟,你的眼中为何噙满了泪水?”曹毅好奇的问道。
  萧凡一抹眼睛,抽了抽鼻子:“因为我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明媚的阳光,湛蓝的天空,辽阔的草原,江山如诗亦如画,英雄豪杰尽为它折腰……
  曹毅也仿佛全身心的投入了这片美妙的画卷中,由衷喟叹道:“是啊,这就是我大明的江山,多么美丽的风景……”
  话未说完,萧凡骑在马上突然朝将士们挥手大声喝道:“我们出发去打劫!”
  曹毅一副喝汤时吞下苍蝇的表情:“……”
  打劫不可恨,煞风景的人才最可恨!
  正午时分,饭点已过,三千将士早已饥肠辘辘,两眼开始冒绿光了,身上的毒大米不敢吃,扔了又舍不得,三千个人有三千颗纠结的心。
  萧凡一声令下,将士们顿时如出笼的饿狼一般,眼里闪着绿幽幽的光,开始满世界找鞑子部落打牙祭。
  越过连绵起伏的丘陵山包,踏着青翠茂盛的草地,萧凡率领着将士们一路向北,策马飞奔。
  萧凡心里很焦急,这里是茫茫草原,看起来诗情画意,实则危机四伏。在没有任何食物的情形下,麾下的将士们很难走远,士气会低落到极点,更严重的说,如果遇到敌人,他们甚至连刀剑都举不起来。
  找到鞑子部落已经迫在眉睫。
  萧凡策马奔在最前方,他使劲抽打着战马,眼中的风景飞快的倒退,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渐渐深入草原后,四面皆是茫茫的青翠之色,只能靠着太阳的方位来辨认方向。
  功夫不负有心人,饿着肚子的三千将士跟着萧凡策马驰骋了三个多时辰,已经是黄昏之时,遥远的天边,目光所及之处,几丝若有若无的炊烟在天边慢慢升腾。
  “前面有人!”萧凡两眼一亮,兴奋的放声大叫道。
  曹毅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点头道:“不错,肯定是鞑子部落,而且可能只是个数百人的小部落……”
  萧凡精神一振,一手拉着缰绳,一手高举放声大喝道:“跟我走,有肉吃!”
  这句话点燃了将士们心中的渴望,强烈的饥饿感使得他们为了食物而充满了凌厉的斗志,听到萧凡下令,三千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由衷的狼嗷,然后……像三千只脱了缰的野狗似的,朝着炊烟的方向蜂拥而去。
  狂奔中,曹毅打马与萧凡并排而驱,迎着呼呼的风声,曹毅大声道:“萧老弟,咱们抢鞑子的牛羊,如果他们反抗怎么办?当场格杀吗?”
  萧凡骑在马上喘着粗气,闻言不由一楞。
  对呀,一心想着打劫,却没想过打劫是有可能遇到抵抗的,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萧凡想了想,迟疑道:“你不是说他们只是数百人的小部落吗?我们有三千人马,他们不会那么蠢,敢以卵击石吧?”
  曹毅笑道:“鞑子性情豪爽好客,同时也最为刚烈不屈,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有人抢他们东西,别说三千人,三万人他都敢跟你拼命。”
  萧凡呆楞片刻,然后气得狠狠抽了战马几鞭子,怒道:“多大点事呀?不就几只牛羊吗?犯得着拼命?什么豪爽好客,简直是小气透顶!”
  曹毅:“……”
  跟强盗没法儿讲道理,尤其这强盗顶着钦差大人的头衔,抢起东西来那么的理直气壮,好象给足了别人面子似的……
  顿了顿,萧凡问道:“鞑子部落里的人,都是普通的牧民吗?”
  曹毅笑道:“那得看你怎么理解了,鞑子生性剽悍,他们战时为军,下马为民,你说他们是北元的军队也行,说他们是无辜的老百姓也可以。”
  萧凡闻言愈发犯愁了。
  不杀吧,恐生后患,杀吧,下不去手,真是为了难。
  骑在马背上,迎着罡烈的风,离鞑子部落尚有数里之遥,萧凡思虑良久,看着远处草原上一座座小白点儿似的帐篷,他忽然抬高了手,大声下令道:“全部住马!”
  三千将士令行禁止,同时勒住了马,然后静静的看着萧凡。
  萧凡缓缓环视众人,高喝道:“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众将士:“……”
  头一次听说打劫还有智取的……
  曹毅愕然问道:“如何智取?”
  萧凡斜了他一眼,道:“蹭过饭吗?”
  “……没有。”
  “你的人生真残缺啊……”
  曹毅:“……”
  于是,在萧凡的率领下,众将士下了马,一步一步向鞑子部落走去。
  离部落大概一两里路时,鞑子部落也开始不安的躁动起来。
  见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向他们走来,每人手里还牵着两匹战马,部落的鞑子们纷纷感到不安和惊恐,很短的时间内,部落里的青壮纷纷跑回帐篷,取了刀剑,然后聚集在部落围栏外,众人惊疑不定的拢在一起,神情警戒的盯着萧凡和他身后的三千将士。
  萧凡见此情形,急忙远远站定,高举双手大声道:“我们是汉人,和平友好的汉人对你们没有恶意!”
  叫了好几声,鞑子们仍旧一副警惕的模样盯着他们,手中的刀剑微微扬起,只要对方有半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冲杀过来。
  萧凡急忙摆出一脸友善和煦的微笑,大声表示了几句对他们没有敌意的话。
  然后鞑子人群中走出一位老者,穿着略显破旧的蒙古长袍,老若橘皮的黝黑脸上布满了皱纹,一双浑浊的老眼惊疑的看着萧凡,不住的上下打量。
  许久之后,老者终于开口说话:“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萧凡愕然:“……”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萧凡:“……”
  ……
  两方鸡同鸭讲不知所云的说了半天,萧凡渐渐不耐,重重跺脚道:“我跟这老头儿简直没法沟通!”
  曹毅嘿嘿直笑。
  萧凡气道:“曹大哥,你不是跟蒙古人打过仗吗?应该听得懂他们的话吧?你给我翻译翻译……”
  曹毅一楞,还没回过神来:“翻译什么?”
  “翻译翻译,什么叫叽里咕噜。”
  曹毅愕然道:“我跟蒙古人打仗直接上去砍他们的脑袋,又不是跟他们聊天斗嘴皮子,凭什么我就得懂他们说的话?”
  萧凡傻眼了,楞了一会儿,接着恼羞成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让不让人讲理了?不管了!弟兄们,上去抢光他们!”
  “慢着!”曹毅忽然出声阻止,然后慢悠悠的道:“虽然跟蒙古人打仗不一定要懂他们说的话,不过幸好我天生聪颖,这些年倒也将蒙古话学了个大概,这次出征你带着我,实在是你天大的福分……”
  萧凡:“……”
  老者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曹毅听了一会儿,转头笑道:“这位老丈是部落的首领,他问咱们是不是明军,还说他们是蒙古达斡尔族的外支,在关外放牧多年,与明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问咱们这么多人接近他的部落,是何意图。”
  萧凡沉着脸道:“他们是不是归顺了咱们大明?”
  曹毅摇头道:“没有,他们一直隶属北元鄂温克部。”
  “可他们放牧的地方却是咱们大明境内呀。”
  曹毅苦笑道:“虽说是大明,但朝廷一直未在这茫茫草原建立都护府,关外又没有天堑隘口,蒙古人放牧还不是想进就进……”
  萧凡释然笑道:“好吧,既然如此,我蹭他们的饭就不必心存愧疚了,就当我代朝廷收保护费吧……”
  “……”
  双方经过曹毅的翻译,终于明白了彼此的并没存敌意,于是双方顿时放下了戒备。
  老者很客气,朝萧凡右手抚胸行了一礼,萧凡也有样学样,彼此寒暄了一番之后,双方很快消除了对峙状态,亲热的三五成群聚到了一起。
  萧凡将老者拉出了人群,然后笑眯眯的轻声道:“老丈,天天吃肉红光满面,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老者:“……”
  萧凡一脸同情的瞧着他:“天天都吃肉,一定很腻味了吧?”
  老者飞快摇头:“肉很香,永远也不腻。”
  萧凡一窒,顿时不悦道:“怎么能不腻呢?一定腻了!”
  “不腻!”
  萧凡那个气啊,恨不得当场就叫手下开始打劫算了。
  没读过书的人就是难沟通,他们永远也不明白啥叫闻弦歌而知雅意。


第四卷 使臣将王命 第二百零六章 拂晓追击
  腻与不腻完全取决于个人的口味,有的人山珍海味吃多了,看了就想吐,有的人野菜麸糠吃得津津有味,吃一辈子都觉得香甜。
  前者是犯贱,后者是天生的穷命。
  鞑子小部落的首领属于后者,而且表现出一种死不悔改的样子。
  既然决定智取,就不能动粗,萧凡忍住了气,努力克制住把这个部落洗劫一空的暴戾冲动。
  经过曹毅中间斡旋,双方相谈甚欢。
  感情热络之后已是夕阳西下,草原铺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落日余晖。
  老者当即便命人架上了篝火,然后烹羊宰牛。
  饿久了的将士们围坐在篝火旁,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使劲盯着火架上翻滚的全羊,使劲的吞咽着口水。
  还没等烤熟,众人一拥而上,拔出腰刀便对全羊进行了分尸,一人抢了一块肉啃得满嘴流油,如同一群蝗虫过境一般,轰的一声过后,火架上只剩下一副副羊骨架孤零零的散发出森森光辉。
  萧凡和曹毅也没客气,抓着羊肉大啃了一番,勉强填了个半饱,望着老者惊愕的目光,萧凡这才惊觉吃相有点难看了。于是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眼珠一转,坏主意冒上心头。
  “吃了你们这么多东西,我感到很抱歉……”萧凡语气很诚恳的道。
  老者木然的看着一堆堆篝火上凄凉孤独的羊骷髅架子,使劲挤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他们自己部落的人还没吃到半口,就被三千明军哄抢而光,老者虽然好客,但实在也感到有些肉疼。
  萧凡豪迈的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放心,不白吃你的羊!”
  说完萧凡站起来,大声道:“弟兄们,咱们手里不是有米粮吗?都拿出来赠送给咱们热情好客的蒙古朋友……”
  曹毅闻言噗的一声,一口马奶酒喷了出来,然后不敢置信的盯着萧凡。
  老者两眼一亮,又急忙谦虚的摆手,连道不必。
  萧凡无视曹毅鄙视的目光,神态自若的笑道:“老丈一定要收下,我们是仁义之师,绝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些粮食你们肯定不常见,比羊肉好吃多了。”
  这确实是句实话,草原上的蒙古人只放牧,并不种地,粮食大米在他们眼中的价值绝对不比羊肉低。
  三千将士,每人十天的口粮,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听到萧凡下令,将士们一齐楞住,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每个人脸上带着古怪复杂的笑容,各自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口粮,默默的堆在草地上,粮食很快堆出了一座小山。
  老者和部落的鞑子们眼睛越来越亮,望向将士们的目光也由轻微的警惕变得充满了感激和热情。
  老者看着堆成小山的粮食,转过头感激得不知所云:“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萧凡轻声问曹毅道:“老头儿说什么呢?该不会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吧?”
  曹毅鄙视道:“他在感谢你呢,说咱们的到来是长生天赐福给他们部落的礼物,以后咱们便是他们部落最尊贵的客人……”
  萧凡谦虚的对老者笑道:“过了,太过了,愧……不敢当啊,老丈只需记住,咱们明军是纪律严明的队伍,绝不让人民群众蒙受半点损失,我们是仁义之师!”
  老者满脸感激,用生硬的汉话吃力的道:“仁……义之师。”
  萧凡宽慰的笑道:“对!仁义之师。”
  转过身面对着感激不已的鞑子们,萧凡大声道:“来,跟我一起念,仁——义——之——师。”
  鞑子们生硬的试着用汉话吃力的喊道:“仁,义,之,师……”
  声音由小变大,最后嘹亮高亢。“仁义之师”的欢呼声在茫茫草原上悠扬回荡。
  曹毅捂着脸叹气道:“……我真觉得没脸见人了,麻子不叫麻子,你这叫坑人。”
  萧凡一脸满足欣慰的笑,轻声道:“你见过被坑的人这么兴高采烈的吗?多么温馨的场景呀,简直是军民鱼水一家亲……”
  “我终于明白为何满朝文武都把你当成祸害了,你果然是个祸害。”
  ……
  蒙古是个热情好客的民族,萧凡的毒大米送出去以后,鞑子们投桃报李,又将一只只宰好的全羊,和香醇可口的马奶酒搬了出来,三千将士和数百名鞑子围坐在篝火旁,看着蒙古姑娘们载歌载舞,一起酣畅淋漓的喝酒吃肉。
  众人欢闹到深夜,鞑子们终于被三千将士们放倒,沉醉在草原这片深沉的土地上……
  接近黎明时分,草地上篝火渐熄,女人们早已回了帐篷睡觉,男人们则醉得一塌糊涂,围着篝火沉睡不起,鼾声连连,喧闹的草原回复了寂静。
  萧凡半躺在一张毛毡上假寐了两个时辰,忽然睁开了眼睛,亮若星辰的眸子朝东方看了一眼,东方现在已是一片鱼肚白,天快亮了。
  萧凡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然后坐起身,喃喃叹息道:“该上路了,天生的劳碌命呀……”
  他没忘记自己还身负着艰巨而危险的任务,鬼力赤的五万大军也许已攻下了开平府,随时可能南下,自己必须要靠这三千将士把鞑子的五万大军诱到山海关外。
  推醒了身边睡得正沉的曹毅,萧凡轻声告诉他叫醒弟兄们准备上路。
  曹毅睁着惺忪的睡眼,犹豫了一下,道:“要不要跟鞑子首领告个别?他们其实挺热情的……”
  “还是不要了吧,很快你就发现他们会对我们不热情了……”
  曹毅愕然:“什么意思?”
  曹毅很快知道了萧凡的意思。
  轻手轻脚的把将士们叫醒后,萧凡沉着脸,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偷偷的上路,打枪的不要。”
  众将士:“……”
  萧凡接着下令道:“把鞑子圈养的羊全部宰杀掉,然后带走,以后这几天就是咱们的口粮了。记得别弄出声。”
  曹毅迟疑道:“这不太好吧?鞑子对咱们其实不错的……”
  萧凡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曹大哥听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吗?再说,咱们不知还有多远的路要走,让弟兄们饿肚子,或是让鞑子饿肚子,你选哪样?”
  曹毅立马不说话了。
  这是战争,残酷的战争,不可能讲那么多仁义礼节,萧凡这种做法已经算是很温和了,换了某个心狠手辣的将领,趁着鞑子们沉睡,早就下令把他们全族都屠戮了。
  当下数百名将士们拔出了腰刀,猫着腰轻手轻脚先干掉了鞑子放牧的狗,然后摸到部落的后侧,悄无声息的将数百头肥羊抹了脖子,把它们扛到了自己的战马上。
  一切准备妥当,萧凡刚待下令上路,转眼却见满地横七竖八躺着沉睡的鞑子们,连夜的欢闹和没有节制的饮酒大醉,令他们睡得很死,如雷鸣般的鼾声此起彼伏。
  看着鞑子们身上穿着的破旧蒙古长袍,萧凡眼珠一转,肚里又开始咕噜冒坏水儿。
  “你们把鞑子身上穿的长袍全部脱下来带走,动作要慢,别把他们弄醒了,快点。”
  众将士一齐楞住,不敢置信的盯着萧凡。
  萧凡气道:“快点儿呀!发什么楞,只是脱他们的衣服而已,又不是要你们睡他们,这点小尺度都不能接受吗?”
  众将士满脸恶寒,忍着浑身的别扭劲儿,三四人一组,把躺满草地的鞑子们浑身剥了个精光。
  幸好鞑子女人睡进了帐篷,男人们都喝得烂醉,将士们动作很轻缓,把他们剥光了也没人醒来。
  于是,草地上无端多了几百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横七竖八躺满一地,就跟黄片现场似的,充满了淫靡旖旎的气氛。
  萧凡扭过头去,恶心得不想再看,挥手下令将士们抱着几百只死羊和几百件衣袍上马赶路。
  三千将士吃饱喝足,临走还打包,跨上战马便一路往北呼啸而去,像三千只过境的蝗虫席卷了一切,空留数百沉睡的裸男……
  寂静的草原上忽然响起如雷鸣般的马蹄声,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鞑子们。
  睡意朦胧的睁眼一看,鞑子们纷纷大惊失色。
  “衣服呢?谁偷了我的衣服?”
  “羊!我们的羊也不见了!”
  “明军走了?是他们偷走了我们的衣服!”
  鞑子首领也光着身子,又惊又怒的捂着下身,立于清晨的草原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群比蛇还恶毒的低劣汉人!不用等长生天惩罚,我们现在就追,跟他们拼了!”老者捂着下身,嘴唇直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
  众裸男闻言顿时群情激愤,也不管是不是光着身子,回到帐篷取了刀剑,扭头便往拴马的地方跑去。
  很快,数百匹战马如离弦的箭一般,伴着一团团白花花的肉影,策马飞快驰出了部落,往萧凡他们离去的方向追赶而去。
  鞑子骑术精湛,没过一会儿便追了上来。
  萧凡迎着凛冽的晨风,眯着眼睛正策马狂奔,队伍后面有军士赶上来大声禀道:“大人,后面有追兵!”
  萧凡一楞:“什么追兵?”
  “一群裸男!”
  萧凡一惊,愕然回头望去,却见几百个一丝不挂的男人骑着战马,挥舞着刀剑,追在他们身后又叫又骂,场景非常壮观。
  萧凡头皮一阵发麻,俊脸时青时红,接着惊怒交加道:“蒙古人太不要脸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集体裸奔,简直伤风败俗!”
  一旁的曹毅满头黑线道:“你若不偷了他们的羊和衣服,他们怎会裸奔?到底谁不要脸?”
  萧凡一窒,接着恼羞成怒道:“……那他们也不能这样啊!不就偷了他们几只羊,几件破衣服嘛,至于小气成这样吗?几百号男人光着屁股追我几十里地,变态啊——”
  曹毅擦汗:“……”
  被几百个裸男追赶的滋味,确实很不好受,壮观倒是壮观,但绝对称不上香艳旖旎,反正现在萧凡有一种想死的感觉,他没想到鞑子的反应会这么大,大白天的居然不管不顾的追上来,早知如此便不该偷他们的羊和衣服,饿着肚子总比遇到现在这种尴尬境地强。
  曹毅擦着汗急道:“要不……咱们把羊和衣服扔还给他们?这太他娘的瘆人了。”
  萧凡执拗的一扭头:“偏不!羊和衣服我要定了!他们不怕丢脸,我们怕什么?我们又没有光着屁股。”
  “三千人被几百个裸男满世界追着跑,咱们也丢脸啊!”曹毅很有军人的荣誉感。
  萧凡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挠头,想了想,扭过头大声下令道:“后队换弓箭,往后急射,阻住追兵!”
  策马行在最后的亲军早就被追得头皮发麻,闻令忙不迭取出弓箭,然后纷纷在马上扭转身子,搭弓射箭,随着一阵弦响,数百支利箭向后激射而出。
  追在后面的蒙古裸男顿时大乱,避让不及,被射下十几个,白花花的肉影数声惨叫便摔下马来。
  被这阵箭雨一挡,鞑子们的马速顿时慢了下来,谁也不敢骑得太快上前当箭靶子。
  速度一慢,双方的距离顿时拉开了,鞑子们有心追赶却又怕挨箭,只得降了马速,一边挥舞着刀剑,一边大声的叫骂。
  一名中年汉子策马稍稍靠前几步,挥着刀指着萧凡的方向叽里咕噜大声说着什么。
  萧凡一边骑马一边回头看,见中年汉子说个不停,萧凡好奇地问曹毅道:“那个中年裸男说什么呢?”
  曹毅回头听了一会儿,这才淡淡道:“没什么,无非是一些威胁的话,说咱们像什么歹毒豺狼,毒蛇之类的,还说我们如此无耻卑鄙,干下这等好事,希望咱们的头领,——也就是你——留下一个名号。”
  萧凡楞了半晌,忽然扭过头,朝后面扬声大叫。
  “做好事不留名!我叫红领巾,……五道杠……”
  三千人在草原上没命的策马跑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把几百个裸男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三千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萧凡扭头不停朝后面张望,见鞑子们白花花赤条条的身影终于渐渐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这才轻松的放声大笑。
  “哈哈,脱光了你们也跑不过我!”萧凡笑得很得意,他觉得自己在战场上打赢了人生的第一仗,这是个很吉利的彩头,尽管这次战斗不见刀光剑影和血光,而且交战的原因也颇为不光彩,但赢了就是赢了,世上的真理不仅靠拳头来证明,跑得快也是王道。
  曹毅和众将士很无语的看着这位主帅,他们实在想不通,发生这么丢脸的事情,萧凡怎么还笑得出。
  萧凡笑了许久,然后笑声一顿,指着鞑子消失不见的方向大声问道:“弟兄们,今天的事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和深刻的教训,你们知道是什么启发和教训吗?”
  众人一齐茫然摇头。
  萧凡咳了两声,大喝道:“今日的教训就是:不要跟小气的人交朋友!”
  众将士疑惑不解。
  萧凡越想越气,道:“几只羊,几件破衣裳,他们光着屁股追了咱们足足五十里地啊!有没有!五十里啊你们说,你们说,这得小气到什么地步啊!简直令人发指……”
  刚才被人追着跑的郁闷和气愤,在这一刻全部发泄了出来,萧凡口沫横飞,喋喋不休的骂个没完,听他训话的将士们却傻眼了。
  这……萧大人的话貌似将他们以往的价值观全部推翻了,他们现在很迷惑,难道今天这出闹剧的起因是因为鞑子错了,我们没错?
  “拿他们几只羊,几件破衣裳,那是看得起他们,我就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难怪蒙古人守不住江山,这么一毛不拔的性子,如何成得了大事……”
  曹毅满头黑线的打断了萧凡这番赤裸裸的强盗理论,黑着脸道:“萧大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走?”
  萧凡意犹未尽的悻悻住了口,然后抬头辨认了一下方位,沉吟道:“现在我们的口粮足够支撑十天左右了,我们的任务是把鬼力赤的大军引诱到山海关,按照军报,鬼力赤应该已攻下了开平府,我们一直朝北走,一定可以碰到鞑子主力大军。”
  曹毅道:“如果碰上他们的大军了,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萧凡苦恼道:“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出对策,也许这几天我会想出办法的,实在不行咱们干脆开溜算了,三千人打五万,这不明摆着找死嘛。”
  众将士恶寒……
  摊着这么一位主帅,真不知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曹毅道:“我们还应该派出斥候先行,随时打探军情,以便我们应变对策。”
  萧凡赞同道:“不错,就按你说的办弟兄们,咱们一路向北,往开平府方向,开拔!”
  “是!”


第四卷 使臣将王命 第二百零七章 敌师渐近
  萧凡只是个凡人,他改变不了太多历史,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去做一些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有的人一辈子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从出生到老去,活了个稀里糊涂,平凡得毫不起眼,为生计奔忙一生,艰苦中偶尔有点阿Q式的小快乐,这点小快乐也许是艰难人生中唯一能支撑自己继续奔忙下去的源动力。至于人生的信念和意义,想必根本没人想到过这些奢侈的问题。
  什么是信念?活下去,并且有个好盼头,这就是平凡人的信念,很庸俗,但没人有资格嘲笑这种庸俗。世上绝大部分人只是平凡人,他们心里不可能装着家国天下,那些高山仰止的信念对他们来说,也许还不如饭碗里多了一块过油肉来得实在。
  萧凡的信念呢?
  时至今日,他手握大权,特别处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特殊的位置,可以说是整个大明天下最强权的部门,这样一个显赫的位子,带给他无尽耀眼的光环同时,他需要做些什么?
  他需要保持这道光环,他需要永久拥有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妻子,家人,朋友……他更希望他的朋友能在皇帝的宝座上开心的当一辈子皇帝,而不是落得不知所终,亡命天涯的下场……
  每个的信念都不一样,这就是萧凡的信念,说不上伟大,但是他很执着的坚持着,无怨无悔。
  所以,萧凡参与进了这场战争。
  文明总是伴随着战争,不断的被摧毁,重建,历史就是一页页改朝换代的战争故事,周而复始,永不停止。
  萧凡很厌恶它,生与死,迎面一刀便见分晓,这便是战争,它像只怪兽,张着狰狞的大嘴,吞噬着一切生灵。萧凡讨厌它,甚至害怕它,然而却不得不参与它。
  不付出代价的信念,是毫无价值的,不能称之为信念,萧凡现在正为自己的信念而付出着,代价很大,也许是自己的生命。
  三千人的队伍驰骋在前后望不到尽头的茫茫草原上,显得非常渺小。
  草原的晨风凛冽而寒冷,夹杂着些许沙尘,打得每个人脸上生疼。
  被数百裸男追了几十里地,确实是件很丢脸的事,这直接导致了将士们士气低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赧然之色,臊眉搭眼的跟在萧凡后面,一路向北急行军。
  萧凡也觉得很丢脸,不过他有个很值得称道的长处,尴尬的事,不开心的事,丢面子的事,转眼即忘,脑海中绝不留半点痕迹。
  经过一段颓靡沉默的行军后,萧凡很快便恢复了好心情。
  偷了几百只羊,还有几百件衣服,这是胜利呀!为什么不高兴?有什么丢脸的?被裸男追杀又怎样?不是没追上么?也是胜利呀……哪有打了胜仗还这么垂头丧气的军队?
  其实做人啊,如果不要脸,活得肯定很开心……
  古代人就是这样矫情,不知所谓。
  “萧老弟,已经走了两天,离开平府也越来越近了,也就是说,我们可能随时会遇到鞑子的五万大军,那时我们该如何应对?”曹毅神情渐渐有了一些焦急。
  萧凡摇头道:“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出法子,打仗拼的是实力,没那么多投机取巧的小花样,咱们三千人对鞑子五万人,不管怎么应对都是以卵击石,这一仗很难打,也许……也许我们会全军覆没……”
  萧凡说着说着,神色变得黯然起来,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身后这三千条鲜活年轻的生命。
  曹毅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上了战场,等于是把脑袋别进了裤腰带,打仗本就是件玩命的勾当,阵亡殉国实在太平常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天生的苦哈哈儿,烂命一条,死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倒是你……唉!萧老弟,你实不应该来的,你这么年轻便已是朝中重臣,手握大权的指挥使,又是先帝御封的诚毅伯,大好的前途和权位在等着你,你却和我们一起跑到这茫茫草原上送死……”
  萧凡展颜笑道:“我也不想来的,没办法,燕王的眼神太犀利了,装晕装病都瞒不过他……其实啊,咱们这三千人里面,我是最怕死的。”
  曹毅深深的看着他,道:“你来草原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情势所逼吧?当时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你是钦差,燕王就算以势逼你,以你的身份,要推搪还是推得过去的,燕王的反意还没到摆上明面的时候,他也不敢拿你怎样,否则便是给他自己找麻烦。——你为何一定要随军进草原?”
  萧凡叹了口气道:“也许是我犯贱吧……”
  曹毅不解的盯着他。
  萧凡转过头看着曹毅,道:“曹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一年以后,我们大明天下会是什么样子?”
  曹毅挠头道:“一年以后?嘿嘿,我连一个月以后是什么样子都没想过,进了这草原,我就当自己死了,多活一天都是赚到的。”
  萧凡神情很认真的道:“我想过,我经常想这个问题……”
  “那我们一年以后是什么样?”
  萧凡抬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中飘着的几朵白云,沉思半晌,道:“一年以后,也许……燕王已反,诸王景从,朝廷调集大军,围剿燕王叛乱,尽管朝廷军队人数占优,但苦于军队过惯了太平日子,暮气渐生,战力低下,更重要的是,没有一员可堪大任的主帅指挥作战,这场平叛战争将会打得很辛苦,甚至会渐渐失了优势,变得很被动,或许……战争到了最后,却被原本处于劣势的燕王占了江山,篡了皇位,不义藩王最终沐猴而冠,面南背北而王,而我们的天子却终被皇叔所趁,焚烧皇宫,落得个亡命四海……”
  曹毅张大了嘴,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大,不敢置信的盯着萧凡,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的?还知道得这么详细?”曹毅震惊道。
  萧凡苦涩一笑,我怎么知道?再过六百年,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曹毅呆了一会儿,接着恍然大悟,凑到萧凡耳边神秘兮兮道:“……你师父算卦算出来的?”
  “……对!”
  曹毅顿时一脸崇敬:“老神仙道法高明,深不可测!”
  萧凡:“……”
  这种事还真没法解释。
  曹毅又担忧道:“老神仙当真算到燕王最终会篡了江山?”
  萧凡道:“实际上……是我算到的。”
  曹毅表情立马轻松下来,还很不屑的从鼻孔里发出一个鄙视的冷哼。
  萧凡只好改口:“好吧,是我师父算到的。”
  曹毅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
  萧凡:“……”
  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曹毅想了想,道:“可是……这跟你来草原与鞑子打仗有什么关系?”
  萧凡叹了口气道:“朝中无将可用,我是天子最亲信的大臣,燕王若反,你觉得我能置身事外吗?既然不能置身事外,他反之前,我就不得不上战场看看,至少让我这个从未打过仗的人明白,战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否则将来事到临头,我岂不是成了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误了自己的性命尚不足惜,误了天子的江山,我怎么对得起他?”
  曹毅恍然,顿时一脸敬佩的看着他,道:“原来你甘愿进草原与鞑子周旋,并不完全是被燕王所逼,你也有自己的盘算。”
  萧凡点头,然后又干笑:“当然,……装晕装不下去也是原因之一,其实纸上谈兵碰碰运气或许也能打胜仗的……”
  曹毅黑着脸道:“……给你根杆子你都不知道往上爬啊。”
  此后的几天,草原上莫名多了一股数千人的劫匪。
  这股劫匪很卑鄙,遇到稍大的部落,便远远避开,秋毫无犯。遇着实力弱小的部落便一拥而上,跟打落水狗似的,冲进部落里杀羊杀牛,连牧羊的狗都杀,若遇到反抗,则毫不客气的放箭猎杀。
  不过这股劫匪很讲究,只抢牛羊,不抢女人,抢了就跑,眨眼之间便没了影儿,来去如风,干脆利落。
  这个消息令关外的鞑子小部落慌了神,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劫匪,他们到底饿了多少顿啊?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小部落的鞑子不敢丝毫大意,这年头要活下去不容易,与天斗,与地斗,还要与人斗,黑灾白灾人祸,都会给他们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于是鞑子各个小部落急忙开始联络传递消息,并且几个放牧较近的小部落都暂时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反抗打劫的临时性同盟。
  平静无波的草原弥漫着一股诡异而恐慌的气氛。
  萧凡对此一无所觉。他的是非观很淡薄,在他看来,抢几只牛羊是很平常的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他们抢劫的性质只能算是略带几分暴力的江湖救急,——谁家吃螃蟹不得借点儿醋呀?
  借点儿东西而已,能叫抢吗?小题大做!
  茫茫草原上,一支三千人的兵马往北疾驰。
  “我说,咱们到底要抢多少只牛羊呀?弟兄们的马都快放不下了,平均算下来,咱们现在抢到的牛羊,足够弟兄们吃上两个多月了……你到底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打劫的?”曹毅苦着脸道。
  萧凡一惊:“这么多了?造孽呀……”
  曹毅满头黑线:“确实是造孽……”
  萧凡尴尬道:“以前在江浦时饿怕了,没食物我就很没安全感……”
  曹毅叹息道:“现在轮到鞑子没安全感了……”
  “那咱们……不抢了?”
  “不抢了,再抢的话弟兄们会撑死……”
  萧凡意犹未尽的咂摸咂摸嘴:“好吧,那就不抢了。”
  又行了三日,前方斥候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鞑子五万大军在十日前已攻下开平府,守城的开平卫千户刘福和麾下将士,以及开平知府周祖善皆以身殉国,其情壮烈,开平城破之后,百姓被鞑子屠戮无数,鞑子在城内屠城整整一日,他们在城里杀人放火,烧杀奸掠,抢夺财物和女子,小小开平府如人间地狱般惨烈凄凉。
  现今鞑子在鬼力赤的率领下,正往南快速行军,昨日已在离开平府百里外驻扎,下一步动向是往延庆或山海关开拔,目前尚不明朗。
  萧凡被这个消息深深震撼了。
  他一直知道战争是残酷的,但“残酷”以往只是写在书本上的两个字而已,现在他才终于体会到残酷的真实意义,那是一种直接用烙铁烫在心尖上的痛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深入骨髓的激愤和仇恨。
  乱世之时,命不如狗,一座城池的汉人百姓就这样被鞑子屠戮糟践,他们的命不是命吗?朱棣,你把鞑子引进大明境内,左右算计,可曾将这些无辜的汉人百姓算进去?你杀鞑子是大义,可这些百姓难道就该死吗?
  朱棣,你作孽作大了!
  “大人!狗鞑子如此糟践我大明子民,咱们跟他们拼了!”
  “对!跟他们拼了!反正老子进了这草原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大人,属下请战!”
  “属下请战!”
  “……”
  “……”
  迎着众将士愤怒得通红的眼睛和扭曲变形的面孔,萧凡感觉这一刹脑子全空了,呆楞了好久,才抖索着嘴唇,颤声道:“现在……全体将士,下马!”
  众将士一楞,立马依言下了马。
  萧凡嘶哑着声音道:“拔出你们的刀!”
  锵——一片雪亮的刀光直指长天。
  萧凡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舌绽春雷般嘶声大吼道:“我们誓报此仇以祭开平父老在天之灵!”
  众将士浑身热血仿佛都点燃了,跟着萧凡大吼道:“誓报此仇!杀光鞑子!”
  “誓报此仇!杀光鞑子!”
  高亢激愤的誓言,在草原上回荡传扬,声达九宵,如同告慰那些无辜死难的万千父老……
  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而愤怒的脸庞,还有那震耳欲聋的嘶吼,萧凡的眼眶忽然涌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一颗名叫仇恨的种子在他心中苏醒,萌芽。
  他突然发现,自己生存在这陌生世界的责任和意义又多了一件。
  战争,自古便伴随着历史的进程而不断重演,周而复始,循环无尽。
  那么,以己之力,结束这个带给无数人痛苦的循环吧!


第四卷 使臣将王命 第二百零八章 巧思良策
  广袤的草原上,一支三千人的孤军策马急速奔行,开平府的沦陷,和鞑子做出的种种兽行,彻底点燃了将士们心中的那团烈火,他们眼中含着仇恨和愤怒,像一只只义无反顾扑火的飞蛾,不惜焚烧自己,来换取与鞑子的同归于尽。
  将士们的士气已高涨到了顶点,沉默无语的行军,耳中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和杂乱不一的马蹄声,众人紧紧抿着嘴,眼睛盯着前方,一股滔天的战意在胸腔中翻涌,急待喷薄。
  萧凡身子半伏在马背上,手中的缰绳松开,任由马儿肆意驰骋在茫茫无垠的草原上。
  此刻他的心中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泛不起半点波澜的死水。
  士兵们需要冲动,需要热血,需要士气,但他身为一军主将,这个时候却需要万分的清醒和冷静,若他也和将士们一样被热血和愤怒冲昏了头脑,那么,他将会把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三千将士亲手送进鬼门关。
  离鞑子不远了,想个什么法子把鞑子大军引到山海关去?
  猛烈的罡风夹杂着沙尘,打得脸上生疼,萧凡眯起了眼,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天边,脑中却急速运转着。
  一定有办法的!老子从穿越到现在,坑了那么多人,面对我们汉人的死敌怎么可能想不出法子?一定有办法的!草原的风很冷,吹得萧凡的面孔都扭曲起来,但他的额头却微微冒着汗,离开平府越近,他眼中的焦急之色愈盛。
  办法还没想出来,派出去打探前路的斥候回来了。
  前方五十余里处,斥候远远发现了鞑子大军外围的游骑队,换句话说,萧凡他们经过十几日的急行军,终于找到了鞑子的五万大军,萧凡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他意识到,生平的第一次战场较量马上要开始了。
  兴奋,激动,恐惧,不安,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令他有了片刻的怔忪失神。
  “大人,鞑子就在前方五十里处扎营,如何定夺,请大人示下。”一名千户将领越众而出,重重抱拳道。
  “大人,属下请战!”另外几名千户百户不甘示弱,围在萧凡身边纷纷请命。
  萧凡怔忪不语,眼中却是一片茫然之色,对众将高亢激昂的请战仿佛充耳不闻,一双无神的眼睛呆呆的注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曹毅见萧凡如此神色,心中自然明白他到现在还没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于是曹毅两眼一瞪,对周围请战的几名千户百户斥道:“请什么战?请个鸟战!你们打算怎么战?领着麾下的儿郎们对鞑子五万大军大明大亮的冲杀过去吗?三千人对五万人,还没靠近他们的大营就会被鞑子杀得一个不剩,咱们走了这么多天,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自杀吗?简直是愚蠢!”
  曹毅的身份虽然也是锦衣卫千户,不过他这个千户的含金量明显比别的千户高上许多,而且他还是指挥使萧凡的八拜之交,如今的他赫然已是锦衣卫的第二号大人物,位高权重仅次于萧凡,众将被他一番呵斥,皆讪讪低头不语。
  萧凡仍旧一副失神的模样,呆呆的注视着前方。
  曹毅和众将知道他正在想对策,倒也不敢打扰他,三千人的队伍安静得不闻一丝声音,周围只有寒风呼啸而过,气氛沉默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萧凡颓丧的叹了口气,终于回过了神,无力的朝众人摆了摆手,道:“全体下马,就地休息用饭,这里离鞑子大军很近,大家将就一下,随便啃点儿干肉,严禁生火,以免被鞑子外围的游骑发现。”
  “是!”众人依言下马,各自盘腿而坐,取出这些天打劫草原小部落后烤好的牛羊肉,就着皮囊里的清水吃了起来。
  萧凡下了马,默默走到一个僻静的丘陵背阴处躺了下来,下午的阳光有些毒辣刺眼,萧凡眯着眼,仰望着蔚蓝的天空,随手扯下一根草茎叼在嘴里慢慢嚼。
  曹毅也离开队伍,走到萧凡身边坐了下来,看着萧凡愁眉不展的模样,宽慰道:“萧老弟,你也别愁成这个样子,咱们这趟进草原,本就是有死无生的断头差事,大伙儿谁都没想过活着回去,唯一所想的,便是在死前多杀几个鞑子,成全咱们对大明的一腔忠义,也就是了。”
  萧凡叹息道:“曹大哥,我不瞒你,我很怕死,正因为怕死,所以我不想死,不但我不想自己死,也不想跟着我来的三千弟兄死,如果我真的命令弟兄们大明大亮朝鞑子大军冲杀过去,那我还愁什么?大家拼着一死,砍杀几个鞑子,然后要死鸟朝天,能逃的就往山海关逃,把鞑子大军引过去,我们的任务岂不是完成得很轻松?”
  曹毅叹道:“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这样了……当兵的本就是吃的这碗断头饭,难免殉死沙场,弟兄们都明白这个道理的。”
  萧凡断然道:“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那你想要什么结果?”
  “三千人是我带出来的,我要尽量把他们完完整整,囫囵个儿的带回去!”
  曹毅惊愕道:“这……这怎么可能?这是打仗啊!怎么可能没有伤亡?”
  “那我也要把伤亡降到最低,这样才不枉弟兄们跟了我一场。”
  曹毅苦笑道:“三千对五万,你还想把伤亡降到最低?不全军覆没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萧凡叹气道:“所以我要想个万全的法子呀!看见我这张脸没?上面写满了纠结和蛋疼啊……”
  曹毅的脸也扭曲成一团,叹道:“除非咱们全体将士都能隐身,让鞑子看不见,杀不着……”
  萧凡失笑道:“你说的这个技术,六百年后都没人能发明出来……”
  话未落音,萧凡忽然感觉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整个人立马呆住,两眼无神空洞的凝视前方,如同被雷劈了似的,半晌无言。
  曹毅被他的模样吓住了,惴惴道:“你怎么了?”
  萧凡楞了很久,喃喃道:“隐身?……乔装算不算是一种隐身?”
  灵感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不可阻挡的倾泻如注,一时间诸多思绪和前世的特有名词全部冒出脑海。
  一个模糊的行动轮廓在他心中渐渐成形,然后变得清晰,细致……
  呆楞许久,萧凡忽然重重一拍大腿,兴奋道:“好!就这么办!”
  曹毅见状不由喜道:“你想出主意了?”
  萧凡强抑内心的兴奋,道:“你听说过特种部队作战吗?”
  曹毅傻眼:“……啥意思?”
  萧凡不管他听没听懂,犹自兴奋道:“特种部队,最早起源于二战前的德国……”
  “等一下!我脑子好乱啊!”曹毅打断了他,用一种很没自信的语气,哭丧着脸道:“……二战是什么战?德国又是什么国?”
  萧凡顿时惊觉,讪笑道:“以你的理解能力,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不过这不重要,知道特种部队是干什么的吗?”
  曹毅飞速摇头。
  “特种部队,就是指人员精干,机动快速,单兵战斗力强的小股部队,用来执行袭扰破坏,暗杀绑架,敌后侦察,窃取情报等等特殊任务……”
  萧凡滔滔不绝的说了很久,抬头却见曹毅一副痴呆的模样,顿时泄气的垂下头,用一句话简单的概括了他那些超越时代的新理念。
  “……总之,特种部队很厉害就是了。”
  曹毅释然笑道:“你一说厉害,我就了然了,肯定很犀利……”
  萧凡:“……”
  ——什么都不懂还笑得这么轻松,这种人真让人羡慕啊……
  ……
  “蒙古人作战的特点是什么?”萧凡很认真的问道。
  “骁勇,凶悍,战力很强。”跟鞑子打了多年仗的曹毅毫不犹豫地道。
  “还有呢?”
  “以马为战,快若疾风……”
  “还有呢?”
  “长于平原冲锋,弱于攻城水战。”
  萧凡道:“其实你说了这么多,意思就是说,他们打仗靠的是一鼓作气,战事一开,讲究的是一个‘快’字,勇力足够,智谋不足……”
  曹毅想了想,道:“不错。”
  萧凡悠悠道:“也就是说,他们没脑子,或者说脑容量比较小……”
  曹毅无语:“……”
  萧凡严肃道:“我们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
  曹毅立马点头:“对,他们确实没脑子。”
  “所以,我们不妨做个假设,在我们没有暴露形迹的前提下,如果你是鞑子主将鬼力赤,你会不会想到有一小股明军竟然在这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了他们的大营?”
  曹毅吃了一惊:“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这……怎么可能摸得进去?”
  “这个你先别管,你告诉我,如果你是鬼力赤,你会不会想到这一点上去?”
  曹毅沉思道:“鞑子五万大军连取榆木川和开平府,战事顺利,一路势如破竹,如今正是士气高昂,目无余子之时,况且他们也知道自己在草原上与明军交战占了优势,断然不会料到会有明军在他们大胜之时竟然敢潜进他们的大营。”
  萧凡笑道:“他们想不到,就是思路的盲点,我们就充分利用这个盲点。”
  曹毅疑惑道:“你打算怎么摸进他们的大营?鞑子扎营都是很有讲究的,营外常设哨骑,也就是蒙古人说的‘阿勒斤赤’,辕门正面布置探马赤,左右两侧布置脱落赤,也就是巡逻骑兵,再往里去还有左翼,右翼,左军,右军,最中心的位置是他们的帅帐,这样严密的营守,我们怎么混得进去?”
  萧凡揉了揉鼻子,笑道:“既然有了头绪,总会想出办法的,曹大哥,现在你要做一件事,在咱们这三千人的队伍里挑出一二十个身手最好,头脑最机灵的弟兄,最好还能懂几句蒙古话。”
  曹毅轻松笑道:“这个太容易了,咱们这三千人本就是你的钦差仪仗,都是宫里和咱们锦衣卫镇抚司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其中有不少弟兄出身宁夏,玉林等边陲之地,自小便懂得一些简单的蒙语。”
  萧凡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这一二十人就是咱们这次行动的关键,一定要好好挑选。”
  当下曹毅转过身,把将士们全都集结起来,然后以每百户为单位,征集身手最高且擅蒙语者,两柱香的时辰过去,曹毅很快便选足了二十名身手矫健高绝的军士,一个个精神抖擞的站在萧凡面前,努力的抬头挺胸,眼神中充满了蓬勃的战意。
  萧凡忍不住点头,瞧这些人精练之色,便知他们的身手很不一般,就像武侠书里写的那样,丰神俊朗,精气内敛,遗憾的是……
  “你们太阳穴为何没高高鼓起?”萧凡不解道。
  众将士:“……”
  曹毅满头黑线的扯了扯他的衣袖:“……别丢人了,太阳穴高高鼓起那是长瘤子。”
  萧凡尴尬的干笑:“……”
  众将士一齐抱拳,斗志高昂道:“请大人下令!”
  萧凡满意的点头:“好!现在是下午时分,你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众人支起了耳朵。
  “……睡觉。”
  一个下午过去,在二十名将士睡觉补充精神的当口,前方斥候不断传来情报。
  鞑子扎营之后果然派出了哨骑四处游巡,活动范围在大营周遭二十里方圆内,最远的一支哨骑竟探出了三十里,更可恶的是,这支哨骑在三十里外胡乱朝丘陵和草丛茂秘密处胡乱放箭,一名斥候倒了霉,趴在草丛里竟被他们射中了大腿,当即血流不止,好在受伤的斥候明白身处险境,万不可出声,否则便是害了三千弟兄,于是斥候咬着牙,楞是没发出半点声音,一直到鞑子哨骑往它处游巡,这才被隐蔽在别处的袍泽救过来。
  萧凡闻知后敬佩不已,这简直是古代版的邱少云呀。
  现在已到了晚间,草原上漆黑一片,风吹得更加猛烈,天际隐隐有雷声轰鸣,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吩咐对那名斥候好生疗伤后,萧凡叫起了那二十名睡得正香甜的将士,然后带着他们策马前行到离鞑子大营三十里处,找了一个隆起的草地丘陵,背靠鞑子大营方向坐了下来。
  “你们现在有个任务……”
  “请大人吩咐!”睡饱了觉的将士们精神愈发充沛。
  “鞑子的哨骑大概五人为一队,在大营四周巡游,你们的第一个任务是,给我活捉一队哨骑回来,不准打草惊蛇,就当是潜进鞑子大营前的热身了,记住,最好三人或四人为一个小组,每个小组里两人负责杀敌,另两人负责警戒,各组互相掩护,交替进攻……”
  众人都是经过宫里严格训练出来的高手,而且对军伍中的合击之术更是明了于心,萧凡稍微一解释特种部队的某些作战特点,他们立马便心领神会。
  曹毅问道:“活捉了鞑子哨骑以后呢?下一步怎么办?”
  萧凡沉思道:“下一步,便是乔装潜进鞑子大营了,蒙古人败退草原后恢复了放牧生活,他们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军队里却没有统一的军服,这便给我们提供了很大的便利条件,你们要混进去就相对容易多了……”
  “怎么混进去?”
  萧凡笑道:“前些日子咱们不是偷了一批蒙古人的衣裳吗?害得我们三千人被几百个不要脸的裸男追了五十里地……”
  众人恶寒:“……”
  萧凡正待吩咐潜进大营后的行动计划,忽然察觉身后丘陵的高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感觉头顶忽然落下一阵急雨,很快头发便湿了一大块。
  萧凡一楞,下意识摸了摸头:“下雨了?这雨还是热的?”
  愕然扭头往上一看,漆黑的夜色下,一幕让他瞋目裂眦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只见一个穿着蒙古长袍的中年汉子站在丘陵高处,长袍下的裤子已垮到脚跟,正把着一根黝黑的老鸟朝坐在丘陵下方的萧凡头顶上撒尿。许是根本没想到丘陵下方还散坐着几十号人,这名鞑子闭着眼正撒得欢快,一泡又热又骚的尿不偏不倚的淋到萧凡的脑袋上。
  萧凡顿时又惊又怒,飞快站起身,指着那名鞑子大叫道:“我操!有奸细!”
  不待他下令,回过神的高手们早已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一个纵身便跃到鞑子的身边,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然后举拳便往他太阳穴揍去。
  鞑子一泡尿正撒得舒坦,猛不丁被人揪住了领子,顿时吓了一跳,夜色下见揪住他的人一身汉人短装打扮,立马叽里咕噜大叫了一句什么,话未落音,太阳穴便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晕过去了。
  其余的将士也飞快纵身掠到丘陵的另一面,见还有四名鞑子骑在马上,正在悠然自得的谈笑,将士们不再迟疑,飞身而上,以一种狮子搏兔的气势,三四人收拾一个,眨眼间便将四名鞑子放倒。
  萧凡受了一吓,脸色仍旧苍白无比,见鞑子都被放倒,终于松了口气,惊魂未定道:“这伙人一共有五个,多半是巡游到这里的外围哨骑……”
  楞了一下,好象想到了什么,萧凡问道:“刚才朝我撒尿那家伙晕过去之前说了一句什么话?”
  曹毅板着脸,眼中却掠过一抹笑意,道:“他说:‘我操!有奸细!’。”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第四卷 使臣将王命 第二百零九章 潜入敌营
  夜色下的草原冷若寒冰,四周一片漆黑,一眼望去,天与地衔接的尽头融化在黑暗之中,无从追索。
  这是真正的黑暗,苍茫大地与浩瀚夜空没有一丝光亮,那种令人感到绝望的漆黑,再加上寒冷彻骨的草原夜风,如同置身于地狱轮回,看不到希望和未来。
  被活捉的五名鞑子哨骑现在就是这种心情,惊诧,绝望,和恐惧。
  在依稀看到萧凡等人身上穿着的汉人服色之后,他们立马就明白了,这是敌人!敌人竟然在他们破了开平府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自己大营的边沿,这怎么可能?汉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以往与他们交战多年的明军燕王,宁王还有晋王等等,从来都是摆开阵势正面相敌,刀来剑往,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举动?这是一种什么战法?
  有心想朝大营方向大喊示警,无奈他们的手脚已被绑住,嘴也被堵上,他们已成了这伙明军砧板上的五块肉,明军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萧凡脑袋湿漉漉的往下滴着尿,他现在的心情糟透了。
  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很不好,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先帝御封的诚毅伯爷,当今天子的姐夫,一军主将,竟被蒙古鞑子当头尿淋,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么多将士都看到了,教自己以后面子往哪儿搁?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萧凡推开众人,一个箭步走到那名刚刚朝他撒尿的鞑子面前,当即几个大耳光朝他噼里啪啦扇去,手上运足了力气,扇得鞑子呜呜惨叫不已,一张黝黑虬髯大脸很快变肿得跟猪头似的,鼻孔嘴角流出血来,萧凡不管不顾,几耳光下去还不解气,又对他拳打脚踢的施暴,下手不留力气,凶残得令人发指。
  其余四名鞑子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萧凡像个疯子似的对同伴又打又踢,被打的同伴没过一会儿便由闷哼变成呻吟,最后躺在地上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
  曹毅实在看不过眼,拉住萧凡道:“算了,再打他就死了……”
  萧凡甩开曹毅的手,然后扯住鞑子的头发,强令他睁开眼,然后指着身后二十名惊悚莫名的将士,他瞪着通红的双眼,恶狠狠的道:“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鞑子奄奄一息:“……”
  萧凡悲愤嘶吼道:“……我们有二十多个人啊!有木有!有木有!”
  鞑子:“……”
  “……我们这么多人,你不往他们脑袋上撒尿,偏偏朝我脑袋上撒,你觉得我脑袋长得很像夜壶吗?王八蛋!”
  众将士满头黑线:“……”
  被揍得奄奄一息的鞑子终于晕过去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令他不得不晕,他其实比萧凡更悲愤,撒泡尿都能碰到敌人,而且还被人揍成这样,谁敢比他惨呐。
  揍得心满意足了,萧凡猛然扭头,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其余的四名鞑子,眼中闪烁着凶残的光芒。
  四名鞑子吓得浑身一颤抖,脸色霎时变白了,双腿使劲夹紧,止不住的抖啊抖……
  萧凡恶狠狠的道:“……你们也想撒尿了?”
  “……”
  “来人,把他们隔离,然后分别问口供,让他们把大营的布置细节全部交代出来,胆敢大喊大叫者,言语不尽不实者,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是!”
  在这个离大营数十里的草原丘陵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有一个被揍得不成人样的反面教材在前面昏迷,四名鞑子终于绝望了。
  口供问得很顺利,四名鞑子被分别带得远远的,隔离以后他们也不敢瞎编,否则一对照下来就穿帮,后果很严重。于是鞑子们非常配合,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竹筒倒豆子般交代得酣畅淋漓。
  鞑子大营的布置与曹毅的猜想大致一样。
  营外设有哨骑,在大营外围二十到三十里的范围内游巡警戒,辕门正面布置探马赤,左右两侧布置“脱落赤”,也就是巡逻骑兵,再往里去还有左翼,右翼,左军,右军,军中的千夫长和万夫长都有自己单独的营帐,帅帐位于整个大营最中心的位置,帅帐里面自然便是鞑子主帅鬼力赤和阿苏特部首领阿鲁台。
  与所有的军队一样,战士在营帐中就寝以后,营内除了巡逻警戒的脱落赤,严禁任何人在营中游走,违者必斩。
  这给萧凡的计划带来了很大的难度。
  “就算混进大营也动弹不得啊,怎么办?”曹毅急道。
  萧凡想了一会儿,道:“暗的不行就跟他来明的,咱们大大方方给他来个斩首行动。”
  曹毅愕然道:“何谓斩首行动?”
  “如果把一支军队比作一个人,你说最重要的脑袋部位应该是军中哪些人?”
  曹毅恍然道:“是这支军队的将领?所谓的斩首行动,就是刺杀他们的将领?”
  萧凡点头道:“不错,将领是一支军队的大脑和指挥中枢,特别是高级将领如果被刺,这支军队将处于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他们的战斗力和破坏力将会大大降低,而且这种混乱的情况也有利于我们刺杀行动成功后迅速隐蔽,脱身。”
  略略几句话,曹毅和众将士便立马明白了,曹毅点头道:“不错,比如蒙古鞑子,他们军中分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如果将他们的万夫长或千夫长刺杀了,下面的百人队,千人队就会乱成一团,以致令出多门,行动无法统一,这样一来我们只消往某个隐秘的地方一躲,或是干脆大明大亮的和那些混乱的鞑子们混在一起,就会安然无恙。”
  萧凡笑道:“不错,就是这么个意思。”
  曹毅挠了挠头,疑惑道:“咱们这个……特种部队,我怎么觉得跟刺客差不多呢?”
  萧凡严肃道:“大不一样,刺客是独来独往,一击即退,而我们是群体配合,各有分工……”
  曹毅想了想,恍然道:“我明白了!这就像半夜碰到一个良家妇女,一个人上去奸她,或许这女子力气大,很有可能会打不过她,但如果一群人上去的话,两个人按她的手,两个人掰她的腿,一齐上来轮她,就很容易得手了。”
  萧凡迟疑道:“这个……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个比喻……”
  “比喻也很贴切,就是这么个意思。”曹毅搓着大手呵呵笑道:“特种部队就是改单奸为群轮,安全,舒坦。”
  萧凡:“……”
  淫者见淫。爱怎么理解都行。
  “咱们具体怎么行动?”曹毅有些跃跃欲试了。
  萧凡道:“先把鞑子那些千夫长,万夫长住的营帐位置问出来,既然潜伏进去那么困难,你们干脆穿着鞑子的衣服大明大亮的闯进去,一边骑马一边用蒙古话大声喊紧急军情,如此情况之下没人会怀疑你们是敌人,你们就可以一路畅行,直达他们的帅帐。”
  “然后呢?”
  萧凡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抹凶光:“……然后你们三四人一组,迅速接近那些主帅和万夫长,把他们当成良家妇女,见人就轮吧。大营的外围,我会派剩下的近三千将士配合你们的行动,适当的制造一些混乱掩护你们。”
  曹毅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发现你刚才都是‘你们’‘你们’的,我们都行动了,你干嘛?”
  萧凡拍着他的肩,呵呵笑道:“革命工作不分贵贱,把风也很重要嘛,顺便帮你们画圈圈诅咒鬼力赤……我师父那手画桃符的本事,我也学了几分的。”
  夜色下,二十名将士已换上鞑子的衣帽,骑在战马上整装待发。
  同时,剩余的近三千名将士也集结完毕,战斗即将开始,数千人于静谧无声之中散发出淡淡的杀气,这一战虽然以寡敌众,但却是以有心算无心,胜与败,生与死,即刻便见分晓。
  寒冷的夜风吹过草原,冷得沁肤彻骨,可他们觉得胸腔中一股热血在沸腾,一团烈火在燃烧。
  萧凡站在曹毅的马前,二人静静对视许久,接着萧凡朝他一抱拳,深深道:“曹大哥,一切拜托了!保重,宁可任务失败,你们也要独善其身。”
  曹毅扶了扶头上的蒙古毡帽,豪迈的大笑几声,将胸膛拍得扑扑作响,大声道:“杀敌建功,封妻荫子,今日正是大好时机!且看我如何将鞑子的大营闹得鸡犬不宁!”
  二十名将士齐声大喝:“正是!”
  萧凡也笑了,夜色下,眼中的晶莹微微闪烁。
  “活着回来,我给你们记首功!”
  曹毅哈哈一笑,手扬马鞭狠狠一抽,大喝道:“走!”
  身后五名将士跟随其后,策马便往鞑子大营疾弛而去。
  隔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又有五名将士催马而动,就这样,二十名古代特战队员分成四批,往鞑子大营奔去。
  萧凡一直静静注视着他们,直到马蹄声已消失不见,这才回过头对剩下的近三千将士大声道:“现在三千人分三队,半个时辰后出发,其中一队肃清大营外围的哨骑,一队对大营的东侧发动佯攻,还有一队跟着我,为袍泽掩护。”
  “是!”众将士齐声应道。
  赌局开始,骰盅离手,只待揭晓结果,萧凡已押下了重注,赌注是他和三千将士的性命。
  结局很迷离,过程很刺激。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豪赌,赢了,一切顺利,输了,也许会再次穿越到别的朝代。
  值得吗?
  来不及权衡了,刀已出鞘,箭已离弦,现在要想的是如何保命,而不是值不值得。大明边军数十万,与北元相抗多年,他们出生入死,血染黄沙,谁人想过值不值得的问题?千古艰难事,唯一死而已矣漆黑的夜色下,鞑子大营仍旧如往常般平静无波。
  五万大军的营帐连绵十余里,一直延伸到目光极处,仿佛连接到了天的尽头。
  风声骤急,吹起大营辕门前高高竖立的图腾旗,旗上绣着一匹狰狞凶恶的狼头,随着狂风左右急促摇摆,仿佛活了一般,急待出笼择人而嗜。
  时已深夜,鞑子们早已入睡,营帐外来来往往的脱落赤打着火把,默然无声的策骑巡游,警惕的注意周遭的一切动静。
  平静中带着几分肃杀,沉默中透着几许凝重。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杂乱急促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游弋在辕门外的哨骑听到马蹄声纷纷紧张起来,警惕的眼睛死死盯着辕门的前方,他们手中的刺枪和钢刀微微斜指,随时准备着向前冲杀,其中两拨哨骑已策马迎了上去。
  马蹄声杂乱,但稀少,马背上长大的鞑子很快便听出这群骑士的人数大概只有四五人,而且很急促,很快,几个呼吸间,便已到达辕门前不远处。
  人数不多,警戒的哨骑终于稍稍放松了戒备,没有哪个敌人这么蠢,敢以数人之勇而独闯五万大军的大营,初步判断应该不是明军。
  哨骑迎上前,一边策马一边抽出刀剑大喝道:“来人住马!你们是什么人?”
  来人丝毫未减速,只是飞快用蒙古语大声道:“你们快闪开!我们是东南向的‘阿勒斤赤’,有紧急军情欲见鬼力赤首领!明军!明军已出现了!快闪开!”
  来人语气又急又快,似夹杂着些许慌乱惶然,话音刚落,这拨五人的哨骑已奔行至了辕门前。
  “堵在门口做什么?快让开!我们都是坤帖木儿可汗帐下最英勇的战士,你们难道把我当敌人么?紧急军情,我要面见鬼力赤首领若然耽误,你们会被首领五马分尸!”来人见辕门前聚集的游骑越来越多,不由又急又气。
  堵在辕门前的近千余脱落赤闻言顿时犹豫了,一名逻骑迟疑问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被谁派出去做哨骑?”
  来人是一名头戴毡帽,胡须茂密得将脸孔都遮住的虬髯大汉,闻言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后扬起马鞭狠狠一鞭抽在问话的人身上,接着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堵在辕门前,催马便往营中奔去,他身后的四人见状也毫不迟疑的策马跟上,无视那些错愕惊怒的脱落赤,虬髯大汉往营中奔出老远,才悠悠扔下一句话。
  “军情如此紧急,你们还拦着我罗里啰嗦,我是阿苏特部阿鲁台首领麾下勇士,此事过后,不服气的尽管来找我!”
  众人听出事情紧急,虽然五万大军不可能个个都认识,但他们穿着蒙古人的衣裳,又说着蒙古语,寥寥数人,想来也不太可能是敌人,于是,众人放下了戒心,眼睁睁看着五名哨骑飞快入营,往帅帐方向绝尘而去。
  经过辕门前这番动静,大营里各个帐篷的鞑子们不少已经被吵醒了,纷纷裸着上身不明所以的从帐篷内探出头来,互相询问原由。
  还没过多久,辕门外远远的又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
  一道惶急惊慌的声音大喊道:“紧急军情!东南方有明军!明军出现了!快闪开!我要面见鬼力赤首领!”
  这回守在辕门前的脱落赤们没再拦阻,乖乖的让开了道,任由五骑飞快策马冲入营内,一路畅通无阻。
  过了半柱香时间,又有一拨哨骑飞奔而至,嘴里都用蒙古语大声叫嚷着紧急军情。短短时间内,一共四拨哨骑进了营,众人终于脸上变色,见来人皆如此惊慌惶急,看来明军是真的来了,而且人数必然不少,一场艰苦血腥的战争即将要开始,众人脸上现出凝重的神情。
  大营的帅帐前,乞儿吉斯部的首领鬼力赤已被惊醒,帅帐周围的五名万夫长,和十余名千夫长也纷纷聚集在帐外,疑惑而担忧的听着禀报军情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火把照亮了帅帐四周,衬映出鬼力赤阴森冷洌的脸庞,他负着双手,神色冷漠的盯着帅帐前方,不言不动。
  身前的众万夫长和千夫长见鬼力赤神色不善,满腹的疑问也不敢说出口,只好跟他一样,将目光放在漆黑的帅帐前方,凝神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终于,五名报信的骑士飞驰到了帅帐前,未等战马停稳,五人一齐飞身下马,右手抚胸躬身道:“首领大人,东南方已出现大批明军,他们人数众多,而且行军快速,其斥候已与我们的哨骑发生了交战……”
  众万夫长和千夫长闻言轰的一声炸开了锅,脸上皆不敢置信之色。
  鬼力赤吃了一惊:“明军?怎么可能!我打下开平才几天?明军怎么可能这么快便来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鬼力赤的心猛然一提,两只小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报——紧急军情!东南方出现大批明军!”来人到了帐前,来不及行礼便惶然大喊道。
  鬼力赤咬了咬牙,刚一张嘴,又是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一共四拨哨骑,禀报的都是同一个内容:东南方,明军出现了。
  鬼力赤却不急不徐,嘿嘿狞笑几声,道:“明军就算来了又如何?这里是草原,是我们蒙古人的天下!明军与我们决战也丝毫占不到便宜!”
  鬼力赤说话之时,禀报军情的二十名哨骑却已散立到四方,有意无意的靠近了帅帐前侍立的数名万夫长和千夫长。
  第一个报信的虬髯大汉却稳立不动,站在鬼力赤面前貌似恭谨的垂头不语。
  鬼力赤浑然未觉,只是咧开嘴嘿嘿笑了几声,然后对面前的虬髯大汉道:“你去帐后把阿鲁台首领请出来,共商迎敌之策,快去!”
  虬髯大汉低声应了,越过鬼力赤便往帐内走去。
  鬼力赤不经意间略扫了他的背影一眼,却忽然呆了一下,接着指着虬髯大汉大喝道:“你站住!”
  众人尽皆一楞,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鬼力赤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指着虬髯大汉阴森森的问道:“你是我们大营派出去的哨骑?你是哪个部落的?叫什么名字?首领是谁?快说!”
  虬髯大汉身躯一僵,背对着鬼力赤,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语。
  “蒙古的勇士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走路时两腿不能合拢,这是我们蒙古人的特征,你走路时两腿为何并得这么紧?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四卷 使臣将王命

贼眉鼠眼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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