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石国遭遇
作者:高月|发布时间:2024-06-29 00:12:49|字数:40623
从龟兹到石国都城拓折城直线约六千里,但其间有大漠、雪山、长河等阻隔,逶迤前行,何止万里,丝绸之路货物贸易,大唐百钱之物到大食可值万钱,都是因路途太过遥远之故,所以一般的商队大多规模庞大,数百匹骆驼结伴而行,在茫茫的大漠中昂首向着堆满财富的东方艰难前进。
大食平定呼罗珊地区的叛乱已渐渐进入尾声,建立黑衣大食的阿拔斯也继承了伍麦叶王朝的野心,他的战剑再次指向了东方,他要重新夺回广袤的河外地区诸国,甚至瓷器、丝绸的故乡—唐朝。
从天宝八年秋天起,阿拔斯分兵两路,一路由大将波悉林率十万大军征讨康国、米国,并杀死其国王;另一路在巴里黑总督阿布的率领越过乌浒河,进军骨咄国,其国王罗全节逃往大唐。
在这种局势下,亲大食的石国正国王车鼻施派其王子车多咄远赴大食觐见阿拔斯,欲将石国归附大食,但阿拔斯担心激起大唐的反弹,便派其叔父布杜为全权代表,借口调停石国与拔汗那的争端,赴石国探视虚实,天宝九年春天,布杜抵达拓折城。
……
李清在和家人仅相聚五日便再次出征,这一次他的目标是万里之外的大宛都督府,也就是石国,这是一支庞大的队伍,除三千豆卢军外,还有近百支商队随行,浩浩荡荡,排列到十里之外。
夕阳早已西下,暮色苍茫,夜色越来越浓,三千豆卢军轻骑依然沿着真珠河峡谷列队疾行,商队在一个月前便已分手,这次行军,唐军足足用了二个多月的时间,在五月初进入了石国的境内,再往西北行一百余里,他们就将抵达拓折城。
三更时分,大军终于冲出真珠河峡谷,眼前是一片广袤的草原,视野豁然开朗,漫天的星斗铺满天穹,直珠河象一把巨大的弯弓,从此折道向北。
又行了约三里,李清见前后视野开阔,没有被伏击的可能,便命原地驻营,士兵们都已浑身僵硬、疲惫不堪,战马直打响鼻,有的还吐着白沫,听到驻营令,士兵们纷纷跳下马,简单地修建了营地,连干粮也没有来得及吃,便疲惫地睡去。
李清虽也疲惫之极,却无法入睡,他走出营帐,草原上北风迅烈,带着浓浓的寒意,风愈加料峭,黑黝黝的东方慢慢透出清冷的银灰。
穿越千年到了唐朝,又横渡万里来到遥远的天际,这时间与空间的巨大落差,使李清的心一时难以平静,来大唐快十年了,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的过去,仿佛那是一个渐行渐远的梦。
直到今天,他的脑海里才冒出一个十五年前听过的词语,‘怛罗斯之战’,那是东方和西方、是大唐和阿拉伯帝国的一次剧烈碰撞,细节早已消逝在岁月的风烟之中,唯有这个词语牢牢地铭刻在李清的记忆深处,大唐败了,安西军几乎全军覆没。
他不知道失败的原因,更不知道战场是怎样惨烈,望着寂静的营地,倾听士兵们喃喃梦语,那是对故乡的思念、对远方亲人的思念,他只知道,自己肩头担负着千万将士的安危,担负着一个国家的荣誉与尊严。
往事不可追忆,就让它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去,让那段悲壮的历史在自己手上转弯,就如同眼前调头北上的真珠河。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做个大唐万户侯!’
一时间,他心神激荡,禁不住高举双手,仰面朝天,仿佛无边无际天穹之下,都是他李清的封地。
……
天际慢慢地变红,唐军的营地一片繁忙,砍伐树木围建栅栏,深挖壕沟,埋藏鹿角、蒺藜,身着白袍的李清和银盔银甲的南霁云在一群群热火朝天的士兵中间穿行,不时和士兵们打着招呼,武行素和段秀实则远远地跟在后面,表情严肃。
“按照朝廷的部署,我此去是调解两国的争端,兵带得太多不妥,霁云,你就率领士兵们留在此处,我只带三百骑足矣。”
南霁云一直保持着沉默,半天,他才缓缓道:“阳明,这里不是南诏,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三百骑,太危险了!”
李清昂然一笑道:“当年班超以百骑孤军便敢深入西域、斩杀敌酋,我有三千军护卫还缩手缩脚,若地下老祖宗知晓,岂不为我们蒙羞?”
南霁云低头笑了笑,“我以常人之心度之,可你不是常人,或许是我多虑了,那你去吧!我会派斥候时时和你联系,一有情况,我马上来接应你。”
李清点了点头,挺直了身子向北边眺望,远处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羊群和牧人,他回头向武行素高声道:“你也去!再带上两个身手好的弟兄。”
一刻钟后,一队骑兵驰出大营,风驰电掣般向北开去。
太阳已经升到东天,天气晴朗,草原上牧草茂盛,抬眼是一望无际青绿色,清风抚面,令人心旷神怡,白云低低地悬在半空,有时停留在小丘上,仿佛一座巨大的白色城堡,唐军沿着玉带一般的真珠河奔驰,一个时辰后,数十里的路程已被抛到脑后。
这里的羊群渐渐多了起来,牧民们逃得远远的,惊诧地望着这支奇怪的队伍,确实,这是百年来唐军首次出现在这片土地上,许多一生未曾离开家乡的石国人,压根就没有见过唐军。
这时,一匹马飞快地向这边奔来,马上一人在拼命地向他们挥舞手臂,嘴里大声叫喊,声音含糊,不知道他在喊什么。
直到到他跑近,唐军才看清楚了,是一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粗糙,和他们一路看到的胡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却激动得泪流满面,几乎冲下马,跪在唐军面前号啕大哭,他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将盘在头上的一根根小辫拉开。
半晌,两名唐军将他扶到李清面前,心酸地道:“都督,他是汉人,老家在长安,被突厥人掳掠到这里已经二十年了。”
李清望着这张沾满泥土与青草的泪脸,披散着头发,深刻的皱纹,被掳掠二十年,或许是第一次看见大唐的军队,看到自己的亲人,李清的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
“你家在长安哪里?”
“我家?”他目光有些茫然,忽然目光一闪,似乎想起什么,用已经快要遗忘的汉话结结巴巴道:“我家……在、在平康坊,我的娘还在家里。”
说到娘,他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扑通!’跪在李清面前,哀声求道:“你们……带我走吧!带我回家。”
段秀实叹了口气,问李清道:“都督!带上他吗?”
所有的士兵都期待地向李清望去,同胞的凄惨遭遇让所有唐军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给他换一身衣服,带上吧!”
众人七手八脚给他换了一身军装,他手脚僵硬地摸着军袍,又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李清摇了摇头,继续策马前行,此刻他心中异常愤恨,突厥人危害边境几十年,被掳走的大唐百姓何止千万,大都被卖为奴隶,境遇悲惨,可朝廷对他们却从来不闻不问,这就是泱泱大国的风范吗?
过了一会儿,段秀实纵马赶上来,对李清道:“都督,我已经问过他,他叫王七郎,原本受雇一个商队,开元十八年在庭州被掳,卖给一户牧民为奴,已经二十余年了,听他说,当年被掳的唐人大都安置在石国,城里也有不少汉人工匠。”
李清的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侧身对段秀实道:“你问问他,对石国的地形分布是否熟悉?城里的工匠有没有认识的?”
“是!”段秀实应了一声,又转身离去。
片刻他再次回来禀报,“都督,他说他都知道!”
“那就让他给我们当向导!”
李清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呜!呜!’的号角声,角声低沉悠长。
“是军号!”段秀实脸色大变,他在安西一直为斥候,知道这是胡人军队常用的号角。
“不急,看一看动静。”李清用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他看见数十只鹰忽然出现,在半空中盘旋,那应该是猎鹰。
片刻,激烈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一片黑压压的骑兵越过小丘,向这边驰来,约有千余人,在他们前面,数十个小黑点在领头奔跑。
“他们是来打猎的。”李清一勒缰绳,命士兵列队,等待着这支打猎队伍的近前。
嘹亮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在天空中回荡,牧民早已惊恐万状,跑得一个不剩,大队骑兵飞驰而来,很快形成一个扇形将唐军围住。
“你们是哪里的军队,为何出现在我石国的领地?”
一名军官飞驰上前,用突厥语大声问话,他目光疑虑地打量李清,他见李清头戴乌漆纱帽,身着紫袍,手执旌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不要问了,他们是大唐来的使者,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这时从队伍里出来一名骑士,满身披挂盔甲,手里握着长弓,腰挎宝剑,骑在马上长身挺立,显得英姿勃勃,只见他长得异常清秀,眼似冰潭,目光深邃,锐利地盯李清。
“李侍郎,别来无恙!”
……
第三百零一章 针锋相对
李清催马上前,向对面骑士拱手施了一礼,淡淡笑道:“罗阑公主,我们又见面了,你父亲可在?”
这位英姿勃勃的少年将军便是李清在朅师国见过的罗阑公主,今天她和石国的一些贵族一同出猎,正好在真珠河畔遇到了李清。
“我父亲在王宫,李侍郎,你果然是讲信誉之人。”虽然语气平淡,但罗阑公主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大食的使者已经到了近半个月,一直在石国活动,威胁利诱、挑拨瓦解,再加上石国正王车鼻施偏向于大食,使得大半的石国贵族都开始向西靠拢,莫贺都父女的处境十分艰难。
但李清的到来就仿佛拨云见日,使罗阑公主一下子看见阳光,她骄傲地回头看了一眼,在大旗之下,一个金盔金甲的年轻男子顿时脸色变得苍白,他不由自主地和旁边之人交换了眼色。
这时,李清才发现在大旗的另一边立着一个老人,约六十出头,他穿的衣服和短装紧束身的突厥人完全不同,一身宽松的红色长袍,仿佛一只长条形的布口袋整个儿套在身上,他长了一蓬灰白色的大胡子,正半眯着眼盯着自己,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狡黠。
看来此人应该就是大食的使者了,李清微微一笑,远远地向他拱手施了一礼。
李清猜得没错,此人正是大食特使,哈里发阿拔斯的叔父布杜,他来石国已经半月,名义上调解石国与拔汗那国的争端,但事实他至今为止根本就没有去过拔汗那国,所谓调解争端,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他来石国的任务有二个半,一是逼迫石国直接投降大食;二是试探大唐对大食东扩的反应;而另外半个任务是要为阿拔斯拿走石国最璀璨的宝石。
他见李清向自己施礼,也温和一笑,遥摇向他回了个礼,虽然这个大唐的使者年纪尚轻,但他久历人情,并不会因此而有半点瞧不起他。
但是,他却发现了自己身边的石国王子车多咄神情大变,眼中竟闪过一抹嫉恨,在旁人看来,王子脸色大变是因为大唐使者的到来,可布杜却读懂了这其中还有另一层意思,车多咄在嫉恨这个年轻的大唐使者,或许是因为罗阑公主表现得太过于喜出望外了。
布杜是只老奸巨滑的狐狸,他心念一转,便想起了东方一个古老的故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瞥了一眼车多咄,忽然低声笑道:“他们看来很熟悉,莫不是罗阑公主在长安的老相识?”
“这些该死的唐人!”
车多咄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向前飞驰而去,他马鞭一指李清,极不友善地道:“王妹,此人可是你以前认识?”
他说的是突厥语,李清虽然听不懂,却从他眼睛看出了敌意,旁边的段秀实却懂一点突厥语,在李清耳边低语几句。
李清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布杜,不管是王子还是公主,不管是石国还是拔汗那国,都不过是棋盘里的棋子,只有他和那个阴险的老头,才是两个弈棋的人,他李清可不是来争风吃醋的。
他容颜一肃,挺直了腰高声道:“我是大唐御史,是安西、北庭两镇安抚使,受大唐皇帝陛下之命,巡视安西诸国。”
他举起旌节,对石国王子厉声道:“尔等是大唐臣属之国,见了大唐皇帝节符,为何还高据马上?”
不需要翻译,九姓胡的贵族大多粗通汉语,李清的斥问字字清晰,声声入耳,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车多咄顿时清醒过来,他回头看了看其他贵族,有的已经下马,而罗阑公主是第一个跳下马,正躬身行礼,再看布杜,却别过脸去,不知其态度,车多咄万般无奈,现在还不是和大唐翻脸的时候,他只得下了马,极勉强施了一礼,脸色阴寒到了极点。
这时所有的士兵、随从都下了马,惟独布杜和几个大食的随从还坐在马上,显得异常突兀,李清冷冷一笑,用旌节一指布杜,问车多咄道:“此人是何人?见大唐天使为何不下马?”
“这……”
车多咄毕竟年轻,这种关系到国家安全的原则性问题还不会处理,他张口结舌,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布杜慢慢走上来,身子在马上微躬,手轻轻按住前胸,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道:“我是哈里发阿拔斯的叔父、波斯总督、大食国特使布杜。拉,请问大唐使者的尊名。”
“本人是大唐国姓,单名一个清字。”
布杜赫然动容,“你可是那个杀吐蕃赞普,后来封为户部侍郎的李清?”
“正是在下!”
李清轻轻点一点头,对布杜淡淡笑道:“特使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对我大唐内政了如指掌,可谓用心良苦啊!”
布杜却仰头一笑,“我年轻时也是一个商人,去过大唐多次,对中原文化一向仰慕,所以对大唐发生的事多关心一点,这有何奇怪?李侍郎有些多虑了。”
这时,罗阑公主见两人口唇不让,便上前劝解道:“两位特使都远道而来,既有缘相逢,我一定提请父亲大摆宴席,给二位最尊贵的客人接风。”
李清呵呵一笑,对布杜道:“主人既在,我们二人却旁若无人,有点喧宾夺主了。”
布杜也哈哈大笑,拍拍肚子道:“是极!是极!想起晚上的盛宴,我现在就饥肠骨碌了。”
“那大家就回去吧!”罗阑公主纵马飞驰,片刻便冲上了高高的土丘。
布杜与李清并驾齐驱,他一指罗阑公主婀娜曲美的背影,对李清低声笑道:“这可是昭武九国最璀璨的宝石,连我都动心,李侍郎以为如何?”
“我也很动心,可是宝石只有一颗,不如我们打一仗,看谁能夺得美人归。”
说罢,李清哈哈大笑,加快了速度,将一脸愕然的布杜远远丢在后面。
……
石国首都拓折城即是今天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位于一块肥沃的冲积平原之上,是昭武九国中最大的城市,全城约十万人口,基本上都是突厥人,除此之外还有数万奴隶,他们都是当年突厥从各地掳掠来的奴隶后裔,其中唐人就有近三万,不仅是汉人,龟兹人、高昌人都有被掳掠。
李清和布杜在城门口分手,布杜跟随石国王子车多咄而去,而李清则跟随罗阑公主去拜见副王莫贺都,两派势力泾渭分明,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谁都不去挑破。
走到大街上,李清想起一事,唤来武行素,将路上所救的王七郎交给他,并嘱咐他几句,武行素点点头,带上几名武功高强的手下匆匆离去。
“那人神情呆滞,似乎不象侍郎的随行?”罗阑公主见李清交代完,便上前指了指赵七郎问道,或许是草原上风大的原因,到此时,李清才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是从她的身上传来,这和她一身英武的骑士装扮颇不相符。
罗阑公主脸一红,忽然神情变得有些扭捏,她低声对李清道:“我生来便这样,并不是今天刻意打扮。”
可话一出口她便似乎反应过来,脸色霎时间又恢复了常态,又指着赵七郎继续问道:“我发现他额头有印记,似乎是个奴隶。”
李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微妙变化,他回头看了看赵七郎的背影,淡淡一笑道:“他或许是你们的奴隶,但在我眼里他不是,他是我的同胞,从现在起他就是我唐军一员,一样的立功受勋,封荫妻子。”
罗阑公主明白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从十岁起她便和其他国家的一些公主、王子一起被送到长安学习,在那里她整整度过了六年,早已经视大唐为自己的第二故国,回国后她也发现了百年战争留下的种种创伤,十几万散居在石国的大唐奴隶便是其中之一,可她却无力改变现状,今天李清的话再一次戳痛了她的心,罗阑公主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穿过石国的东大街,在街尽头,便是副王王宫,而正王王宫却是在北大街的尽头。
“到了,就是这里,侍郎请稍等,我去禀报父亲。”说完,她不再看李清一眼,低着头匆匆地跑进了王宫。
片刻之后,一脸惊喜的莫贺都跑了出来,和在朅师国相比,已经换了一身王服,皆是金丝银边,高高的帽子上镶缀着几颗硕大的蓝宝石,但他的气色却不好,或许是忧虑所致,他的鬓角已经变成灰白色。
“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你盼来了!”莫贺都一把拉着李清的手腕,声音激动地道:“你若再晚来一天,我石国就要投降大食了。”
“有这么严重吗?”李清也微微有些吃惊。
“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会让宝贝女儿陪那帮混蛋去打猎。”说到这里,莫贺都目光有些黯然,如果石国投降大食,为了保住家族的性命,他也只好将女儿献给阿拔斯了。
不过李清的到来确实让他感到绝处逢生,可当他看到李清的三百亲卫,心中不由又一沉,迟疑道:“你只带了这么点人来吗?”
“你放心,我们大唐已经开始布署,而我带了三千军来。”李清轻轻拍了拍他手背,安慰他道:“你既然忠于我大唐,那么,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将你们父女抛下不管,这是我代表大唐给你的承诺。”
……
第三百零二章 外交的背后
莫贺都的王宫从外形看是突厥风格,厚重而方整,其中有一点圆穹尖顶,已隐隐打上伊斯兰的烙印,但进了里面,只见雕梁画柱,花卉、屏风、瓷器随处可见,让人仿佛置身于大唐中原,只有来回走动的仆从侍女,才让人恍然想起这里离长安已是万里之遥。
李清随莫贺都走进内宫,他的一些侍妾忽见一陌生男子进来,吓得纷纷回避,但莫贺都却恍如不觉,走进一间富丽堂皇的宫殿,走到尽头推开一扇小小的后门,外面是一间院子,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站在院子里可以听见喧闹的嘈杂声,似乎外面就是集市。
“跟我来!”莫贺都回头向李清神秘一笑,使李清仿佛置身于天方夜谭的故事之中,他又走进一间堆满草料的石屋,里面散发着浓重的马尿气味,闻之欲呕,但莫贺都在墙角里摸索一阵,只听‘咔’的一声,喂马的石槽忽然动了动,李清恍然大悟,这里竟有一条秘道。
李清随莫贺都进了秘道,头顶上的石槽又缓缓扣上了,眼前立刻变得黑暗,很快,一盏燃着豆粒大灯苗的油灯出现在莫贺都的手里,昏暗中李清一边摸索着向前走,一边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在密道里回荡:“这间密室是我祖父留下的,一直是王室的秘密,寻常人不得知晓,我带你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推开一间石门,光线赫然明亮,石室里布置得金碧辉煌,厚重的波斯地毯,镶有宝石的石壁,大幅流苏,精美的大瓷瓶,尤其让人惊异的是这里通风良好,完全没有了外面潮湿阴暗的感觉,但又看不见一扇窗子。
李清没有被里面的布置吸引,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墙角,那里有一张用纯金打造、镶满宝石的椅子,而椅子上坐着一人,年纪和莫贺都相仿,长脸,肤色苍白,气质却很高贵,他斜躺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只盛满了血红色葡萄酒的水晶杯,正眯缝着眼打量着自己。
慢慢地,他的眼睛里露出了惊讶之色,身子也坐直了,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站起来望着李清迟疑地说道:“你不是长安的户部侍郎吗?怎么会来到这里?”
“裴罗,他便是大唐的特使,今天刚刚到来。”
莫贺都又回头对李清徐徐道:“现在在你眼前的,便是拔汗那国国王裴罗。”
李清的心里异常震惊,石国不是在和拔汗那交战吗?拔汗那的国王怎么会出现在莫贺都的密室里?不过他心里虽震惊,但脸上却丝毫不露,上前向裴罗国王躬身行了个礼笑道:“国王殿下可是在长安见过我。”
“是,我前年去长安觐见天可汗陛下,见过户部侍郎。”
裴罗国王也收起了他的惊讶,对莫贺都笑道:“这两天你魂不守慑,可就是在等侍郎来?”
莫贺都笑了笑,请李清坐下,他又拿出两只水晶杯,给自己和李清各满上一杯葡萄酒,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对李清道:“与拔汗那的战争不过是车鼻施奉大食之命而为,目的是为了给大食找一个干涉石国内政的借口,我与裴罗关系一向交好,他这次亲自前来,就是为了和我商量一个对付大食人入侵的办法,可已经两天,我们都一筹莫展,今天侍郎到来,可有办法解我两国之危?”
说完,他与裴罗对望一眼,四道目光齐刷刷向李清盯去,李清却似没有听见,他脸上挂着笑意,目光低垂,手轻轻地晃动着水晶杯中的葡萄酒,半晌他才道:“我有一个问题,请二位解答?”
莫贺都立刻挺直了腰,急切地对李清道:“侍郎但讲无妨。”
“我听商人们说,大食对康国、史国都是毫不犹豫地出兵攻打,可到了石国这里兵锋却缓,而是先制造危机,再派使臣来调解,企图不战而胜,这和阿拔斯一贯强硬的风格不符,所以我想请教二位,这究竟是何原因?”
“此事我略知一二。”旁边的裴罗接过话题,身子略略向前倾道:“阿拔斯号称二十万大军分两路东侵,其实那只是虚数,实际兵力最多只有五万,他的大部份兵力还是在西征白衣大食,那才是他的战略重点,这就是康国、史国它们敢于抵抗的原因,如果石国与拔汗那国再联手抵抗,一旦大食人进攻受挫,那康国和史国它们必然会再兴反抗,这样大食的东征计划极可能会失败,所以他便利用石国正王的投降之心,先挑拨我们两国的关系,破坏可能的结盟,等我们内耗得差不多了,再突然出兵,那时我们只能任其宰割,当然,如果能兵不血刃占领石国,他又何乐而不为?”
李清点了点头,应该是这个原因,他记得白衣大食横跨亚、非、欧三大州,虽然阿拔斯的黑衣大食在去年占领了大马士革,但要完全征服白衣大食原来的领地,却是一时半会儿完不成的,所以他不可能将重兵放在中亚,况且他也不相信,收拾这些小小的西域胡国还需要用二十万大军吗?至于东征大唐,那更只是一个遥远的计划而已,阿拔斯内部不靖,他怎么可能立刻去树立强敌,如果连这点政治智慧都没有,阿拔斯又怎么可能建立黑衣大食。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你们以前曾经降过,那现在却又为何不降?一定要抵抗到底?”
这句话李清问得十分直白,甚至是无礼,可如果不问清楚,一旦战争爆发,这些小国的立场摇摆不定,极可能就会成为最后失败的原因,李清久历官场斗争,这些不确定的因素他岂能不防备,一旦知道原因,他就会抓住他们所害怕之事,将他们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
果然,李清的直白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最后裴罗‘哎!’了一声,苦笑着说道:“侍郎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们,不错,我们是曾经降过,但我们降的是白衣大食,而不是现在的阿拔斯黑衣大食。”
“这二者的区别在哪里?”李清不给他喘息,继续问道。
“区别?”旁边的莫贺都忽然愤怒起来,他站起身高声道:“过去白衣大食税赋虽重,但好歹给我们留一点,可现在的阿拔斯就是一头饿狼,安国、康国、米国、史国,他大军所过之处,王族全部杀死,剥夺我们的信仰,摧毁我们的寺庙,挖掉我们的文化,奴役我们的百姓,所有的人都要信奉伊斯兰教,若有半点不满就立刻杀死,你说我们能不抵抗吗?现在康国、米国它们的教训就血淋淋摆在眼前,难道我们看不见吗?”
“那车鼻施为何要降?”
‘砰!’地一声,莫贺都狠狠在桌子上砸了一拳,“他是懦夫,他被吓怕了,只想到要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别的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将他的王后都献给大食使者玩弄。”
“好了,不要再说了。”李清站起身,负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眼前的局势错综复杂,但拨开纷乱的枝蔓,核心只有一点,那就是团结西域各国的力量,共同抵抗大食入侵,不管是在军事上还是政治上。
想到这里,李清毅然下定了决心,他霍然回头问道:“你们不妨对我说实话,你们手上各有多少兵力?”
裴罗大喜,站起身大声道:“拔汗那国有两万兵力,如果需要,我三十万百姓全民皆兵!”
“那你呢?”李清的目光又投向莫贺都。
“我现在只有五千忠于我的士兵,但如果能杀死车鼻施,那我石国就有三万勇士。”
“杀死车鼻施!”李清手上的酒杯‘啪’地一声,被捏得粉碎,要想让石国之船完全转向大唐,要想使怛罗斯之战的失败不再重演,那所有的拦路石都要统统搬掉,尽管这个车鼻施他还从未谋面。
……
一般而言,战争是外交的延续,是谈判桌上无法达成妥协的必然,但外交却并不一定是歌舞欢宴,并不完全是香槟绅士,很多时候,在光面堂皇的外交辞令背后,充斥着比战争还要残酷的阴谋和血腥。
石国正王王宫,空旷的宫殿里只有三个人,一对父子和一个大食来的使者,父子自然就是正王车鼻施和他的儿子车多咄,车鼻施约五十岁,长得肥肥胖胖,他最大的特征就是圆,脸圆、眼睛圆、鼻子圆,甚至下巴也是圆的,滚圆的肚子里装满的民脂民膏。
车鼻施是个胆小的国王,当阿拔斯将康国国王的人头当作礼物送给他时,他立刻就被吓软了,马上派王子远赴大马士革请降,并遵照阿拔斯特使的指示一一落实。
车鼻施身材矮小,对瘦高的大食使者布杜需要仰视,事实上他的心里也对布杜充满了敬仰,他可是阿拔斯的叔叔、波斯总督,他只恨自己没有两个象罗阑公主那样的尤物,一个献给阿拔斯,一个献给布杜,好在他的王后也是石国出名的美人,正好布杜对她也颇有兴趣,使他终于松了口气,可以由此和布杜建立良好私人友谊。
可惜布杜却不是这样想的,在他看来车鼻施不过一枚棋子,可用可弃,等大食完全吞并昭武九国,这枚棋子也就失去了作用,至于他老婆,不过是个枕头罢了。
倒是莫贺都的女儿,那是哈里发点名要的,说不是将来还会是大食的王后,布杜瞥了一眼站在门口、一脸茫然的车多咄,心中不由一阵厌恶,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竟敢和伟大的哈里发争夺女人,他简直活腻了。
但现在不是杀他们的时候,大唐的使者居然来了,而且还是那个杀死吐蕃赞普的李清,布杜是大食贵族里最了解唐朝之人,在阿拔斯还没有起兵的时候,他就是呼罗珊的一个商人,一年时间倒有半年在长安度过,学了一口流利的汉语,后来他成为黑衣大食的创始人,自然便担任了大食国对大唐政策的首席制定者,通过商人,他一直在收集唐朝的情报,其中就包括李清。
当然,正如李清对大食一知半解一样,遥远的空间影响了情报的完整性和准确性,他只知道李清曾杀死吐蕃赞普,后来成为户部侍郎,其他的便一无所知。
但作为一个从底层奋斗上来的成功者,对敌人的谨慎和重视是他的一贯作风,他并不因李清的年轻便轻视于他,相反,今天的短暂接触,使他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有着和他年纪不般配的成熟和老练,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车鼻施,大唐使者来了,你准备怎么交代。”布杜大刺刺地坐在国王的位子上,冷冰冰盯着车鼻施,对这种没有骨气的献媚者,直呼他名比叫他国王会更令他舒服。
布杜冰冷的目光使车鼻施一哆嗦,心中暗暗诅咒大唐使者来得真巧,今晚石国贵族们就将开会决定石国是否投降布杜,可大唐使者一来,就会让许多立场不稳贵族又开始犹豫,最后结局难料,和大唐的军队被朝廷控制不同,石国是个以牧业为主的国家,它的军队大多是各贵族的私军,大大小小有几十支,当国家面临战争时,贵族们就会将军队交出去,由元帅统一指挥,战争结束后再回归本部,本来和拔汗那的战争就是取兵权的机会,但狡猾的贵族们在这个时候,谁也不肯拿出兵来,倒使车鼻施赔了不少老本。
所以投降大食如果不得到大多数贵族的支持,石国极可能会爆发内战,这将极大的削弱他车鼻施投降大食的本钱,他不愿意。
但随着布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车鼻施已经没有再犹豫的时间,他一咬牙,对布杜躬身道:“一切听任总督的安排!”
“那好,就我来决定。”布杜的脸色稍缓,但目光却更加凌厉,“我给你三天时间,给我杀了大唐使者,否则就要你们父子的命!”
……
第三百零三章 局势逆转
石国的国宴在太阳快要下山时在莫贺都王宫前的广场上举行,巨大的火堆被点燃,浓烟斜斜地冲向天空,整只整只的羊被放在火里炙烤,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上首坐着石国的两位国王以及来自大唐与大食的特使,在他们旁边分别坐着公主茜施罗兰和王子车多咄,在向下是近百名石国的贵族环坐在篝火旁,每人的桌前都摆满了瓜果和美酒,侍从们穿梭忙碌,分割着烤好的羊肉,一队队少女在火焰前轻盈的舞动,鼓点阵阵、胡琴悠扬。
尽管场上气氛热烈,但在坐的贵族们大多心神不宁,面对美酒与美食显得没有胃口,这也难怪,昭武九国同气连枝,西面的康国、史国皆已覆灭,这些贵族们岂能没有唇亡齿寒之痛。
石国和其他昭武九姓国一样,最早都是月氏人的后裔,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后被匈奴所破,迁居中亚,各庶支独立成国,便是后来的昭武九国,魏晋时被突厥征服,西突厥灭亡后他们又纷纷臣服大唐,但小国寡民,永远是被强邻欺凌的对象,中唐后昭武九国相继被突骑施人和大食人入侵,一直到今天他们又将面临更可怕的命运,那就是黑衣大食对他们文化的挖根灭绝。
贵族们不时抬头向李清望去,他的到来本来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但现在他居然和大食的使者并列同坐,作为天国特使,这简直不可思议,难道是这个使者太过年轻、不知轻重的原因么?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心中都对此充满了疑惑。
确实,大唐帝国一向注重形式胜于实际,对这些西域诸国,大唐要的也就是他们的臣服,并非要对他们收取税赋、干涉内政,相反,若有弱小者求助,它还会慷慨解囊,在国盛时这无可厚非,甚至是一种大国的风范。
但在强邻窥视时还保持这种超然的身份,就有点不合时宜了,若按一般使者的心态,在这种规格的国宴上是绝不会和大食使者同席,这等于是承认了大食在石国的地位,这是决不能容忍,一般的做法是拒绝参加,但这样的话,心理上虽然得到安慰,‘我保护了大唐的颜面云云,’可实际上失去的东西将会更多。
李清是一个务实的人,大食对石国的控制事实上已经超过了大唐,如果他为了面子而不来参加这个宴会,那等于是将机会全部拱手让给了大食,说不定第二天醒来时石国便面目全非,所以他来了,他承认事实,但就在今晚上他要把握机会,将劣势全部扳回来。
宴会开始了,石国正王首先向李清敬酒,感谢天可汗陛下对石国的关心,在黑衣大食未崛起之前,他也年年向唐王朝进贡,尊李隆基为父,但在黑衣大食野蛮的杀戮面前,他屈服了。
“各位安静!”车鼻施笑咪咪站了起来,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指向李清,向大家建议道:“李侍郎原来朝廷户部的主管,现任安西副都护,是安西、北庭两镇安抚使,不辞万里而来,我建议大家举杯,给李侍郎洗尘。”
众人纷纷将酒杯高举,敬向李清,李清面带微笑,端起酒杯长身站起,先向布杜非常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表示他要行答谢词,这是贯有的外交程序,说的一般也是漂亮的外交辞令。
布杜呵呵一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这时皮鼓和胡琴都停止的演奏,跳舞的少女也低头站在一旁。
李清环视一眼众位石国贵族,他声音缓慢而低沉,顺着风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我今天是石国的客人,是第一次踏上石国的土地,这也是大唐的官员第一次踏上石国的土地,过去没有,那是因为大唐从来不会干涉石国,从来没有向石国征过一文钱的税赋,不会推翻你们在石国的地位,不会剥夺你们的财产和信仰,不会抢走你们的妻子,不会杀死你们的儿女,更不会视你们为奴隶,百年的时间证明,大唐不会这样做,可是,他们大食会!”
李清回头猛然指向布杜,“大食会先杀死你们,然后抢走你们财产和女人,将你们的儿女卖到西方、永世为奴!”
说到这里,周围一片哗然,贵族们交头结耳,对李清的痛斥都深感震惊,车鼻施面色惨白,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污蔑!绝对是污蔑!”布杜霍地站起来,气得脸色铁青,起初他见李清态度颇为友好,便以为他会讲一些光面堂皇的话,如‘盛情难却、深感荣幸’之类,所以不加阻拦,也洗耳恭听,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让他几乎气炸了胸膛。
他再也顾不得礼节,挥舞着双臂,用突厥语嘶声咆哮道:“如果真象这位唐国使者所说,那我为什么还要来,我们哈里发就是不想生灵涂炭,就是爱惜石国的百姓才派我为使者劝服你们,我发誓,只要你们投降,大食绝不会剥夺你们的财产,更不会杀死你们。”
“你放屁!”一声清脆的喝音打断了布杜的承诺,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美丽的罗阑公主站了起来,她目光冷厉,仿佛雪山上千年寒冰。
“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你们是怎么做的?阿拔斯的残暴谁人不知,康国的国王为什么被杀,史国的国王投降你们,依然被杀,有几个男人能活下来,多少妇女被你们凌辱,多少儿童被你们卖为奴隶,强迫我们改信伊斯兰教,毁掉我们的文化,这是比杀我们的人民更为可怕。”
“罗阑公主,你不要毁了哈里发对你的好感!”布杜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刀子一样的目光阴森森地盯着她,他心中暗暗发誓,若抓住她一定要将她送进军营。
‘呸!’罗阑公主一步跨出来,不屑地望着布杜,火光映红的她的脸庞,她的眼睛象星星一般明亮,她回头望了一眼微笑着的李清,毅然回头用纯正的汉语对石国贵族们道:“我们昭武九国同出一脉,彼此都是兄弟姐妹,大家应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大食入侵,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我只是一个女人,但我也知道,覆巢之下、再无完卵,如果出征,我愿从军为石国的先锋!”
‘啪!’一个巴掌拍响了,‘啪!啪!’掌声接连不断,渐渐地,掌声越来越密集,贵族们纷纷站了起来鼓掌,眼睛里闪烁着敬佩和决断,连乐师、舞女和在场的侍从们都忍不住跟着鼓起掌来,渐渐地形成了节奏,掌声充满了力量。
“好!你等着。”布杜恶狠狠盯了她一眼,一脚踢翻桌子,怒冲冲离去。
“布杜特使,你听我说!”车鼻施又急又怕,也顾不得贵族们蔑视的目光,急惶惶拉着车多咄追了过去。
这时,莫贺特站起身,举杯高声笑道:“来,让我们为祖先留下的基业,干杯!”
“为祖先的基业干杯!”贵族们心中畅快,跟着举杯一饮而尽,罗阑公主兴奋得满脸通红,她偷偷地向李清瞥去,却见他正微笑地望着自己,向她伸出了大拇指,罗阑公主眼中一阵慌乱,赶紧将脸转到另一边,心中‘砰!砰!’直跳,过一会儿,她再偷偷看去,却见李清在和自己父亲说话,已经不再注意她,一种强烈的失落感顿时弥漫在罗阑公主的心中……
……
“砰!”地一声,一只大瓷瓶被砸在地上,碎成玉片,“混蛋!”布杜血红了眼睛,他低低一声嚎叫,随即将桌上铺的绸缎桌布一把扯下,撕成两半,桌上盘碟纷纷落地,摔成无数碎块,侍女们见他相貌凶恶,皆吓得缩在角落,浑身瑟瑟发抖。
布杜拎起椅腿,大步向屋角走去,那里有一只落地大花瓶,是李隆基赐给石国的国礼。
“你疯了吗?快住手!”
一个女人冲上来,扳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的疯狂,布杜慢慢地转过身来,血红的眼睛盯着眼前柔弱的女人,‘石国的王后’,他狞笑一声,一股凌虐的欲望在体内燃烧。
那女人似乎感觉到什么,吓得松开手转身要逃,但是晚了,布杜抡起椅子向瓷瓶砸去,随即反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象宰一只羊似的向里屋拖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外‘咚!咚!’地传来急促地跑步声,车鼻施父子先后冲进屋来,却一下子停住了,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满地是碎片断椅,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
车鼻施一阵心痛,这些可是他花大钱从长安买来的,平时自己也舍不得用,为了表示诚意,他特地拿给布杜,现在全毁了,他忽然看见屋角的大瓷瓶,心一下子跟着碎了似的,快步走过去,拾起两块碎片拼了拼,不时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
这时,布杜慢慢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眼色冰冷,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车鼻施。
“阿娘!”
站在门口的车多咄眼尖,一下子发现了房内躺地上的王后,他惊叫一声,冲了进去,突然房间内发出一声悲嚎,车多咄象发疯似的冲了出来,直向布杜扑去,可他哪里是身经百战布杜的对手,布杜一脚便将他踹到门角,车多咄痛得缩成一团,手指着布杜,却连话也说不出来。
“出了什么事?”车鼻施大步走过来,他正要向房里看去,但布杜却手快一步,一把将房门拉关上,冷冷说道:“王后看我砸了这么多东西,一时想不通自杀了。”
“自杀!”车鼻施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但他随即明白过来,低着头颤声道:“死就死了吧!将她好好安葬就是了。”
“你很不错!我会让哈里发饶你一命,其他昭武八国的王后你可任挑一人做你的新王后。”
布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冷酷地笑道:“从现在起,你派人监视住唐国使臣,还有莫贺多父女,天亮我回来之前不得让他们逃走。”
说着,他拾起佩剑大步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住脚步,冷冷看了一眼车多咄,轻哼一声道:“跟你父亲好好学学,这样你才有小命在。”
车多咄脸色惨白,低着头一言不发,耳中只听见布杜在门外低喝:“备马!回军营。”
布杜走了,房间里一片寂静,车鼻施几次想进里屋,都忍住了,最后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扶起儿子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走吧!”
车多咄却阴沉着脸,他一拉胳膊,从父亲的手里挣了出来,冷冷道:“你去收拾阿娘的尸首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说完,他不再理父亲,大步向屋外走去。
车鼻施呆呆地望着儿子的背影,忽然狠狠一砸自己的头,蹲下身干嚎起来。
夜越来越深,满天星辰,整个石国都睡着了,此时已快四更,莫贺都王宫前的篝火早已经熄灭,几个监视人围在尚未燃尽的灰烬前取暖,虽然已是五月,但夜里依然寒冷,不时一阵风刮过,吹起一团灰烬翻滚着向前跑,跑到一个人的脚下却停住了,车多咄抬脚轻轻将这团灰烬踢碎,却抬眼向王宫看去,他的脑海里再一次响起布杜残酷的声音:“从现在起,你派人监视住唐国使臣,还有莫贺多父女,天亮我回来之前不得让他们逃走。”
他仿佛看见罗阑公主被如狼似虎的大食军从王宫里拖出来的情景,又想起了自己娘死时的惨相,他一咬牙,大步走上王宫台阶,‘砰!砰!’地敲起来门来。
“谁呀!”侧门‘吱嘎!’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是我!王子车多咄。”车多咄的语气异常平静,“你立刻带我去找罗阑公主,我有大事告诉她,生死攸关!”
第三百零四章 发动政变
李清就住在莫贺都的王宫里,他行军数月,一路披星戴月,条件和士兵们一样艰苦,一条薄薄的军毯直接铺在地上,每天都和衣而睡,准备随时作战,身子早已疲惫不堪,可是今晚他得到了国王般的享受,身下垫的是厚厚的绒毯,柔软滑顺的被子盖在身上,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异香,他睡得非常香甜,王宫里十分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忽然,‘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声音急促而剧烈,李清蓦地从梦中惊醒,他几乎是本能地跳起来,随手向悬挂在头顶的剑摸去,可他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是在莫贺都的王宫里。
他凝住心神,抬头向窗外看去,窗外天空还是深蓝色,漫天的星斗在闪烁,天没有亮,现在却来敲门,难道出事了吗?李清的心念转得飞快,他立刻想起布杜离去时气急败坏的情景。
住在外间的亲兵打开了门,和敲门人低语了几句,还没等李清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一团黑影便象旋风般扑面而来,她抓住李清急声道:“你快离开拓折城!布杜的大军天亮就要赶来了。”
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李清忽然闻到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清香,顿时醒悟,是罗阑公主。
这时,亲兵点亮了房间的灯光,柔和而明亮的灯光立刻蔓延开来,果然是她,她依然是一身武士装束,轮廓分明的鼻梁和嘴唇象玉一般温润,可眼里却充满了焦急,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胳膊。
“别急!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清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腕走到椅子前坐下,微微笑道:“说吧!你怎么得到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李清的镇静让罗阑公主焦急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轻轻从李清手里挣出手腕,李清歉然笑一笑,身体立刻向后挪了挪,离她稍微远一些,就在这一刻,罗阑公主忽然感到了一丝后悔,她低头道:“是车多咄赶来通知我的,布杜在西方百里外有五千驻军,他昨晚已经赶回去提兵,指名要杀你。”
“他当然想杀我!”李清冷笑一声,傲然一笑道:“问题是他杀得了吗?”
这时亲兵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李清随手取了剑,他一边走一边问道:“你父亲呢?”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到处都找不到他。”
李清忽然想起了那个马房,立刻笑道:“我知道他在哪里,你跟我来!”
他带着罗阑公主快步向外走去,他早已经拟好了一个计划,但没想带时机却来得这么快。
“可是再不逃,时间就来不及了!”罗阑公主见李清不慌不忙,心里虽然佩服他的冷静,但形势紧迫,就算他逃出一千里,大食人依然会追上他,她不知李清的用意,不禁急得喊起来。
“逃?”李清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罗阑公主微微笑道:“我什么时候想逃过?”
“你、你不离开么?”罗阑公主一愣,她迟疑着停下了脚步,一脸茫然地望着李清。
“我是想让你看看,有的人箭法虽然不好,可一样能横扫千军!”李清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转身哈哈大笑而去。
罗阑公主被他的气势所夺,她摸着被李清拍过的脸颊,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目光竟痴了。
……
一刻钟后,三百骑‘唐军’风驰电掣般向城南奔去,巨大的马蹄声击碎了寂静的夜,几乎全城的百姓都从梦中醒来,皆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车鼻施却知道大事不妙,监视人跌跌撞撞跑来告诉他,大唐使者逃了,王宫里也找不到莫贺都父女的身影,应该是一起走了。
车鼻施几乎要急疯掉,儿子一夜未归,不用说,一定是他受了刺激跑去报信,他一直迷恋那个小妖女呢!可布杜回来他怎么交代,想起那个魔鬼的残酷手段,车鼻施吓得心都要停止跳动。
“快!快!让所有的军队去追,要包抄,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事到如今,车鼻施再也顾不得后果,能否抓住李清和莫贺都父女关系到他的性命安危,是天大的事情,他的命令既下,近五千忠实于他的军队立刻蜂拥出城,向南追去。
石国约三万多军队,其中车鼻施有七千,而莫贺都有五千,两位国王的军队驻扎在都城,其余都是各贵族的私军,分布在石国各地,在与拔汗那的战争中,几乎是车鼻施军独立支撑,损失最为惨重,撤回都城后只剩四千多人,堪堪和莫贺都达打个平手,而这次追击大唐使者,几乎调空了车鼻施的所有军队,使拓折城突然出现了兵力一边倒的局面,就在这时,一件令车鼻施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悄然发生了。
夜幕依然笼罩着大地,星辰灿烂,漫天的星星仿佛缀在天幕上的宝石,但东方天际已经隐隐泛起青色,不少早起的商人习惯性地开门准备出货,车鼻施王宫的附近是拓折城繁华之地,每天都须早早来占位子,可今天不少早来的商人都躲进了小巷,悄悄探头张望,只见密密麻麻的士兵包围了车鼻施王宫,有近千人之多,几个熟悉情况的商人发现了端倪,那些带兵的将领居然是莫贺都的心腹。
“发生政变了!”这个爆炸性的新闻象突发的沙尘暴一般席卷了全城。
一队一队的士兵向城门处奔跑,不停喝令出来的百姓立刻返家,城门紧闭,已经被忠于莫贺都的人控制,除了包围宫殿的士兵,其他所以的士兵都上了城,严密注意西方的情况。
王宫内,车鼻施象一条死狗般瘫软在地上,绝望地看着周围的士兵,他们不是石国武士,都是唐军,是换了装的唐军,他明白自己上当了,蠢啊!要杀人竟然将刀给了对方。
车多咄已经被捆绑起来,他倒在墙角,满眼怨毒地盯着一身军服的罗阑公主,目光中充满了被欺骗和被愚弄的痛苦,罗阑公主被他目光所逼,心中生出一丝愧疚,悄悄向李清身后躲去,她随李清在地下室里寻到父亲,李清仅仅给父亲讲了几句话,局势就骤然巨变,她做梦也没想到李清会走出这一步棋,确实,只要车鼻施派兵去追赶,那他们就赢了,却没想到赢得这么漂亮,车鼻施居然将所有的兵都派出去了,或许是他压根就没想到父亲还在城内吧!
“他们就要死了吗?”罗阑公主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内疚,她不安地向李清望去,只见他目光冷漠、表情十分严肃,罗阑公主嘴唇动了动,求情的话却没有能说出来。
李清慢慢走到车鼻施身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国王殿下,此时我杀你如碾死一只蚂蚁,然后我会宣布你被大食使者所杀,那时所有的石国人都会为你而痛惜,你相信吗?”
李清的话中带有玄机,车鼻施作为一国之王,他怎么会听不出来,他慢慢抬起头,过了半天才嘶哑着声音问道:“你的条件可是要我的士兵投降?”
李清淡淡一笑,这是莫贺都的条件,对于他,就算没有任何条件,他也不会杀车鼻施,车鼻施的另一个身份是受大唐皇帝册封的大宛都督,若贸然杀了,会被高仙芝抓住把柄,在政治上对他不利,最有利的办法是将他们父子押送长安,交由李隆基处置,可惜车鼻施没有看到这一点,否则他倒可以反过来和李清讨价还价。
“不错,我们要抵抗布杜的反扑,兵力是不够,所以需要你的军队来协助,只要你答应合作,我可以不杀你。”
这是个两难的决定,他车鼻施不答应又怎样?事已到此,布杜还会饶过他吗?可答应了,他的王位照样也保不住,车鼻施痛苦地低下了头,“你让我考虑一下吧!”
“我最多给你半个时辰,若你的军队已经投降大食,那我只好杀你祭旗了!”
李清站起身,他忽然看见莫贺都出现在了门口,便丢下车鼻施大步向他走去。
莫贺都受李清之托去召集石国贵族开会,要求他们带头释放全部的奴隶,组成奴隶军,抵抗大食人的入侵,办法虽然好,但涉及切身利益,这帮贵族却不肯轻易松口。
“怎么样,他们都答应吗?”李清见莫贺都表情凝重,不觉微微怔道:“难道他们不肯答应么?”
莫贺都苦笑一声道:“答应是答应了,但他们希望朝廷能给予补偿。”
“让大唐给他们补偿?真亏他们想得出!”
李清轻蔑地摇了摇头,冷冷笑道:“大食就要杀来了,先渡过这一劫再说吧!”
……
解放奴隶,尤其解放大唐的奴隶是李清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这关系到他能不能拥有一支自己的军队,石国的大唐奴隶后裔有十几万人之多,仅都城拓折城一地就有三万人,大多是从事手工业,有的已经年老,有的生下第二代,甚至还有了孙子,但他们的身份依然是奴隶,没有自由,他们的妻子和孩子都可以随意被买卖。
可是就在昨天,几名唐军来到他们中间,告诉他们,大唐的特使来了,他们被解放的日子即将到来,他们将能返回自己的故乡。
消息迅速在这些奴隶们中间传播,让每一个人都无比激动,这是两代人甚至三代人的梦想,他们的根在大唐,就是死他们也希望能魂归故里。
天麻麻亮时,士兵开始挨家挨户清点奴隶,命他们都到王宫前的广场上集中,很快,广场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见头,连街道上也站满了人,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期望,头发在晨风中飘扬。
“来了!来了!”广场上的奴隶们一阵涌动,只见一名年轻的大唐将军在数百武士的护卫下走过来,在他身后,一辆一辆的马车上堆满了刀枪弓矢。
李清轻轻挥了挥手,广场上立刻安静下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向他们发表演讲:
“我就是大唐的特使,是安西副都护,我从长安而来,受大唐皇帝陛下的委托,前来联合石国共同抗击大食人,那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人间地狱,现在,他们眼看就要来了,一旦占领石国,你们也无法幸免,你们就将被卖到更遥远的西方,在那里,你们和你们的子孙后代都将永世为奴,永远不可能再返回自己的故乡。”
李清站在高高的木台之上,他声音清朗而富有感染力,广场上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仰头静静地聆听着,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年幼的儿童、依偎在他们母亲的身边;有粗壮的男子,将他们的妻子和儿女挡在身后。
李清望着一双双充满了希望和等待的眼睛,望着他们中苍老的面容,望着他们和自己一样肤色和脸廓,他心潮澎湃,手向堆成小山一般的武器一指,高声道:“我能给你们自由,但是豺狼已经到了家门口,你们不能指望石国人来保护,男人们需要拿起武器,保护你们的妻儿和父母,这是我唯一的条件,是你们获得自由的代价,来吧!愿意为自由而战的男人们,愿意成为大唐军人的勇士们,请你们站出来!”
人群开始沸腾起来,无数的男人都在和他们亲人商量,“我第一个!”一名彪形大汉在妻子的鼓励下大吼一声站出来,“我愿成为大唐的军人,打仗立功!”
“我也来!”
“算我一个!”
……
一个接一个的男人站了出来,他们有的慷慨激昂、有的默默无声,昨天他们还是石国人的奴隶,而今天他们就将成为大唐的军人,在万里之遥,为故国抗击大食人的东侵。
李清的三百卫兵纷纷涌上去,有的分发武器,有的给他们简单讲解武器的使用要领,每人各带领一批人,简单地组成了一支支战斗小队。
这时,武行素上前向李清禀报,但他眼里却充满了忧虑,“都督,我们大致清点一下,大约有超过六千人的青壮,可是他们都没有经过训练,恐怕不行啊!”
“不行也要上!”李清凝视着西方滚滚而来的乌云,轻轻地说道:“暴风雨要来了,就让他们在暴风雨中接受血的洗礼吧!”
……
三匹快马在草原上飞驰,为首之人便是偏将段秀实,他是和那三百假唐军一齐冲出的城门,但他目标却是百里之外的豆卢军大营,他们风驰电掣般在草原上狂奔,只一个时辰便赶到了大营。
“段将军,都督在哪里?”
闻讯跑出来的南霁云见他们的战马都几乎要跑得累死,心中暗暗感到不妙,李清极可能是出事了。
“南将军!有五千大食人要袭击拓折城,都督、都督。”段秀实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他闭上眼睛痛苦地喊道:“都督命你去西面先端了他们的老营,等他们回援时,再在半路伏击!”
第三百零五章 小规模战役
“咚!咚!咚!”沉闷的鼓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黑压压的大食军开始出现在拓折城西三里之外,一列列大食步兵整军疾行,他们身着墨绿色的紧身皮甲,头戴铁盔,左手执圆盾,右手拿长矛,腰间配备着锋利的大马士革弯刀,步调整齐划一,沉重的战靴将茂盛的青草踏为草泥,他们目光冷峻,弥漫着杀气,仿佛一群来至地狱的魔军。
步兵过后,骑兵开始出现,清一色的高头骏马,四肢修长,腿力强劲,身上披挂着厚厚的皮甲,这是举世闻名的阿拉伯马,马上的骑士也身披重甲,和步兵一样手拿长矛圆盾,他们都是最精锐的阿拔斯亲卫,由三千步兵和二千骑兵组成,身经百战,仅凭他们就足以横扫石国。
布杜已脱下布袋似的长袍,换上一身戎装,撕去了伪善的笑容,露出恶魔狰狞的本色,他长刀直指城墙,歇斯底里大声狂嚎:“杀进城去,鸡犬不留!”
进攻的命令下达,大食步兵骤然加速,呐喊着向拓折城扑去。
城墙上,石国的守军共一万六千余人,包括刚刚归降莫贺都的车鼻施军在内的正规军一万人和六千奴隶军,三倍于大食军,但面对漫天杀气的大食军,几乎所有的守军都露出了惧意,那些刚招募的奴隶军更是慌乱起来,刚刚排好的队列又乱成一团。
李清站在城墙的最高处,此刻他眉头紧锁,一脸忧色,尽管他知道大食军犀利,但也没有料到竟是如此强大,五千人的气势甚至超过五万人,若是平原野战,石国的军队必定是一战即溃,他不由想起同样强大的安西军,只有安西军才能和大食军一较高下,李清联合西域各国对抗大食的计划在残酷的事实面前开始动摇了,要想赢得怛罗斯之战的胜利,看来最终只能依靠唐军。
严峻的形势不容李清再细想,如果大食军攻进城内,所有的人都无从幸免,他现在唯一的依凭就是这座高大坚固的城墙,这时,大食军已如狂潮般拥来,一丈多宽的临时壕沟一跃而过。
无数架高高的云梯搭向城垛,一队队大食士兵仿佛战争机器,没有任何犹豫,纷纷跃身跳上云梯向上冲去,已经不需要口令,冰冷的矛尖直指城墙。
不知是谁放了第一箭,城上的守军如梦方醒,箭矢杂乱如雨向下发射,已经完全没有了章法,在畏缩与胆怯面前,仿佛只有拼命地放箭才能维持着那仅存的一线希望。
但无的放矢大多成了无用功,尤其在奴隶军防守的南段,大食人发现这边是薄弱环节,转而掉头从南段登城。
数十支长矛由下逆势呼啸而而来,瞬间便冲开了一个缺口,数十名大食士兵就势一跃而上,冲上了城楼,他们连挑带砍,立刻尸横一片,奴隶军顿时大乱,甚至有人开始向城下逃跑。
一名奴隶首领跌跌撞撞向李清跑来,张着手臂,嘶声狂喊道:“将军,我们抵挡不住了,大食人已经杀上来了。”
话音刚落,一支长矛‘嗖’地飞来,穿体而入,这名奴隶首领惨叫一声,竟被活生生钉死在地上,一名大食军放声狂笑,他又抽过一支长矛,对准李清,就在这时,武行素的两支弩箭同时射出,带着复仇的怒火,箭尖射入了这名大食军的眼睛,劲力未消,竟将他贯下城去。
“唐军士兵上,给我堵住缺口!”
李清见事态异常紧急,急命自己的亲卫补上去,两百唐军手执横刀坚盾,向大食军猛扑过去,在他们身后,百名弓弩手集结在两边侧翼,数排劲弩闪电般向敌军射去,数量虽不多,但箭箭致命,将刚冲上来的大食军射杀大半,这时两百唐军已经冲上,一鼓作气将剩下的几十名大食军劈下城去,终于堵住了被冲开的缺口。
唐军随即带领奴隶军用滚木和巨石将十几架云梯砸得粉碎,一百多名大食军惨叫着跌下了城墙,杀敌有了效果,奴隶军们顿时气势如虹,再不畏之如虎,箭如雨,石头似冰雹迎头击下。
南段城墙的局势顿时逆转,在三百唐军的指挥下,奴隶军的防守也变得有章法起来,有的负责从城下搬石运木,有的则举巨盾遮挡飞来的利矛尖刺,而体格强壮的则搬过滚石圆木对准云梯猛砸。
这时,隆隆的鼓声在远方响起,大食军立刻如潮水般退下,第一次试探性进攻告以结束,近二个时辰的鏖战,大食军死伤四百余人,而城上的守军却损失了近五百人,大多是被飞矛刺杀。
随着敌人退下,石国人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被动员起来的百姓们开始救治伤员、向城上运送石块,拓折城的建筑大多用方石修砌,这就给守城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只拆掉几十幢靠城的房屋,便得到了上万块方石,在士兵和百姓的一起努力下,很快便运上城来,堆成几座小山。
李清带着武行素和两个亲兵在奴隶军中穿行,利用停战这段短暂的时间,李清的亲卫们在重新整编这支新军,刚才一战中奴隶军表现出的最大问题就是纪律涣散,竟有人临阵脱逃,险些酿成大祸,虽然不必杀,但严惩是少不了,二十名唐军组成的宪兵队正将十几名临阵脱逃的人拿翻,当众杖责五十棍。
其他亲卫则将六千新军编成六十队,亲卫任队正,并各挑选一名作战勇敢的人做队副,就这样简单地组建成一个个正规的战斗集体。
“都督,我看这支大唐新军还行,刚开始虽混乱,可很快就适应了,居然还打得颇有章法,这样下去,大食人攻不破城。”武行素一边赞叹,一边轻蔑地向石国守军看去,刚才南段城墙形势那般危急,他们竟然没有一人过来援助,就仅仅因为这是一支奴隶军吗?
“行素,刚才新军阵亡了二百多人,你替我去好好抚慰他们家属,要厚加抚恤,一定要保障他们后半生的生活无忧,还要将阵亡者的骨灰带回他们故乡安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武行素感受到了李清凌厉的目光,他忽然醒悟,主公这样做,其实是给活着的人看,事情虽小,可意义却重大,他立刻行个军礼应道:“请主公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得妥妥贴贴。”
他刚说完,远方‘咚!咚!’的鼓声再次响起,大食人的第二次进攻开始了,李清立刻警惕起来,大食人的第一次进攻明显带有试探性,他们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却在短时间内进行第二次进攻,难道他们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他转身走上城墙最高处,打手帘向远方眺望,只见大食军俨如一幅巨大的青色麦田在波形前进,重骑兵也出动了,富有节奏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气势震撼人心。
他忽然看见了,在大食军中央,有三个巨大的黑漆漆的东西在缓慢移动,被数十匹战马拉拽着前进,“是攻城槌!”
李清看清楚了,那是三个巨大的攻城槌,不过十分简陋,是用百年大树临时做成,没有架子,只将树木削尖,装上铁头,再固定在两架运送粮草的平板车上。
“我拓折城经营百年,墙体坚硬宽厚,城门都被巨石封堵,岂是能轻易被撞破的吗?”不知何时,莫贺都出现在李清身边,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得意,刚才的一战使他看到了希望,只要唐军肯出兵,再加上拔汗那国的支援,阿拔斯的铁蹄未必能征服石国。
最担心的时刻已经过去,莫贺都指着三架简陋的攻城槌,意气风发地对李清笑道:“除非布杜将阿拔斯攻下大马士革的那个巨无霸带来,这三根木头,只能给我拓折城挠挠痒。”
尽管布杜眼前攻城乏术,但李清却笑不起来,这只是布杜没有料到石国会突然发生政变,所以没有任何准备,若是数万大军来攻城,不用任何进攻,仅围困断水就足以使拓折城在一个月内崩溃,更何况他亲眼看到了这支大食军的精悍,他不由有点替南霁云担心起来,如果伏击被识破,自己的三千豆卢军能否敌得过这五千精锐。
忽然,几匹马从远方奔驰而来,显得十分急促,一直冲进骑兵队,看来是去向布杜汇报什么,李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从时间上算,这一定是豆卢军偷袭得手了,果然,只片刻之后,原本军容整齐的大食军竟大乱起来,布杜的亲兵队率先掉头向西奔逃,随后步兵冲进了骑兵队里,骑兵丢下了攻城槌,整个军队再没有任何队列,乱糟糟拧成一团,互相拥挤着向后逃窜,大呼小叫之声不断传到城墙上来,令所有的守军为之愕然。
“一定是侍郎的唐军得手了!”莫贺都大喜,他双手一击拳,异常激动地说道:“现在敌军再无战意,此时不战,更等何时?传我的命令,搬开石头,大军杀出去!”
接到国王的命令,石国的军队开始向城下跑去。
“等一等!”
李清突然大吼一声,他一把拉住了莫贺都,猛地跳上高处,拔出剑大声吼道:“所有人都原地不准动,否则杀无赦!”
士兵们都惊呆了,不懂汉语的士兵也被他的气势所慑,皆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看着他。
“侍郎,你这是干什么?”
莫贺都的脸阴沉下来,他才是石国的国王,在众目睽睽下被李清当众扫了脸,他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恼怒。
李清的眼睛眯缝成一条线,他盯着大食军异乎寻常的溃退,忽然回头冷冷道:“你若此时杀出去,拓折城就完了!”
莫贺都一愣,他忽然醒悟过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道:“你是说,这、这是假的?”
“不!”李清轻轻地摇了摇头,“唐军偷袭得手,这是真的,但大食军仓皇撤退却是假的,这么训练有素的精兵,身经百战的波斯总督,怎么可能会为一次偷袭后方慌乱成这样,殿下,你不觉得奇怪吗?”
“一切听侍郎的命令!”
莫贺都终于明白过来,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抹羞惭,今天若不是李清,拓折城真的就完了。
李清回头盯着大食军,心中也不禁暗暗赞叹布杜这只老狐狸,手段和自己发动政变倒颇为相似,能迅速将劣势转化成机会,要不是大食军表现得太过火,说不定自己真的就杀出去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大食军见城上没有动静,刚刚率先逃跑的布杜亲兵队又折返回来,将一面黑旗挥了挥,凌乱不堪的大食军仿佛表演大型团体操似的,立刻又恢复了原样,骑兵在前,步兵在后,队伍方正整齐,一步一步向西开去,哪还有半点刚才的慌张模样,城上的石国士兵一个个面面相视,都暗暗捏了把冷汗。
“不过,我是要杀出去。”李清的眼中充满了忧虑,他望着莫贺都,恳求地说道:“请你借我五千军,胜败在此一博!”
第三百零六章 试探性的战斗
“侍郎,并非我不愿意,石国士兵战力低下,不禁大食军一击,此去不但不能助战,恐怕还会反拖累唐军,不如……”
听到李清要兵的请求,莫贺都顿时迟疑起来,在石国,实力是决定权力分配的基础,他若想坐稳石国国王之位,必须要拥有绝对的兵力,好容易车鼻施的士兵归了他,若再拖出去打大食人,无异于以卵击石,他知道,布杜此退便不会再来,他现在要做的是巩固已到手的王位,而绝不是和大食军血拼,在切身利益和国家利益面前,在权力与友谊的面前,莫贺都动摇了,但李清的要求他又无法拒绝,犹豫再三,他一咬牙道:“我送给侍郎个人一千精兵,黄金一万两,算是我对侍郎的酬谢。”
“酬谢?”
李清无语了,他默默地凝视着莫贺都,人心的黑暗和自私在此刻充分暴露出来,如果说大食军攻城时他对联合昭武九姓的计划只是动摇,但在一刻,他的计划则被彻底击得粉碎,胡人善变,他们只屈服于实力和强权,大唐实施了百年的仁义和尊重最后得到的,仅仅是天可汗的一个称号而已,安史之乱后,一切都随着远去的驼铃声烟消云散了,而大食人信奉的铁与血却最终将伊斯兰教传遍东方。
城墙上一片寂静,只听见风拍打旗帜的声音,这时,站在莫贺都身后的罗阑公主终于开口了,一边是他的父亲,而另一边是对她有恩、对石国有恩的大唐使者,她何尝不知道形势的严峻,不到万不得已李清绝不会开口恳求,良心使她无法保持沉默。
“父亲,如果唐军遭遇不幸,恐怕我们无法向朝廷交代,我建议还是出兵吧!”这句话的背后潜台词却是,如果危不见援,若大食再来之时,唐朝恐怕就会袖手旁观了,女儿的话莫贺都如何不懂,如果对手是拔汗那或是康国,那他会毫不犹豫出兵,但对手却是阿拔斯的精锐,出兵也只能是送死的份,再经一番权衡利弊后,他决定放弃,他回头瞥了女儿一眼,冷漠地说道:“军国大事,你一个小孩子不要插嘴,去!到你该去的地方去。”
父亲的冷漠使罗阑公主的心被猛然刺了一下,她没想到父亲在权力面前竟如此短视,这会毁了石国,一向英明果断的父亲忽然变得陌生起来,罗阑公主长长地吸了口气,她不甘心!
这时,李清向她投去了一抹感激的目光,却抬手止住了她的再劝,既无心恋战,带去又何用!大唐将士未必就拼不过大食魔军,李清心里冷冷一笑,他随手指了指身后的六千奴隶军,对莫贺都呵呵笑道:“那就不为难殿下了,这些奴隶军今天立了功,以后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就交给我吧!”
奴隶不是他莫贺都的,他不心痛,他关心的是自己实权和名份,既然李清已经讨价,他也不再掩饰,便赤裸裸还价道:“那朝廷那边,还需侍郎替我美言!”
“当然,我自会奏禀皇上,册封殿下为大宛都督、大石国国王。”
……
茫茫的草原上,大食军正逆风向西疾行,主帅布杜夹杂在骑兵队中间,此刻他一脸迷惑,低头思索着眼前的局势,虽然他得到的情报并不全,只听说有军队袭了他的大营,来源不详,但布杜立刻便猜到这是李清的护军,万里迢迢西来,仅三百人怎么行,况且昭武九国中敢偷袭他大营的军队还没出世呢!
问题不在这里,布杜此次出使石国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想试探唐朝对大食东扩的反应,若唐朝无动于衷,他就立刻灭掉石国,但唐朝的使者还是来了,由此可见他们是很敏感大食的东扩,看来东西两大帝国的碰撞是免不了。
必须要劝说哈里发停止对罗马的进攻,将战略中心暂时放到东方来,否则既要剿灭伍麦叶余孽,又要向罗马扩张,哪有兵力来对付强大的唐王朝。
“禀报埃米尔(即总督)殿下,我军是否就此渡河?”
前军的报信打断了布杜的思路,他一抬头,只见远方一条白亮的大河拦住了去路,这里距拓折城已有五十里,地势明显变得起伏不平,一条低矮丘陵地带向北延绵而去,仿佛一个极富曲线的女神侧卧在大地上,在丘陵的西面是一条大河,名叫药杀水,它的下游便是真珠河。
大片森林分布在河流两岸,石国为了收税,将所有的桥梁都拆除,只留一座窄窄的石桥横卧在河上,桥虽狭窄,却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道,收税的亭子在今天早晨被大食军焚毁,现在还微微冒着青烟。
布杜象一只多疑的老狐狸,在桥边来回徘徊,对面也是一条山冈,被密密的黑松林覆盖,这里是打伏击的绝佳位置,来时布杜并没有考虑埋伏,但现在河对岸就有一支唐军,让他怎么能不小心行事。
“派一队斥候去河对岸探察,十里范围内都要给我搜遍!”
很快,斥候回来报告,对面十里范围内都没有异况,布杜略略放心下来,一声令下,大食军开始渡河,骑兵在中间、步兵在前后两头,步调整齐,在狭窄的石桥上依然保持着队列,二千骑兵很快便过去了,剩下的步兵也走了一小半,布杜已经过了河,但他依然在站在桥头向两边张望,他一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种不安来自于他丰富的作战经验,如果他是唐军,就一定会在此埋伏,可河流两岸他都派人搜过,并没有异常。
就在这时,河里漂过一些木筏,断断续续,有百十只之多,木筏撞击到桥墩,发出‘嘭!嘭’的沉闷之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布杜异常困惑,就算唐军从水上攻来,坐这种筏子,只能是来送死。
忽然,他感觉到眼前似乎有东西晃了一下,揉了揉再仔细看去,只见对面的树林里又有一道亮光闪过,布杜的眼睛蓦得瞪大了,他看见树林里似乎有人影在迅速移动,他忽然明白过来,‘那是唐军盔甲的反光!’
布杜惊得头皮都要炸开,他失声大吼,“停止过河!”可是已经晚了,在大食军的背后,在那座被焚毁的亭子两侧,忽然万箭齐发,密集得象暴风雨般横扫过来,又准又狠,这和石国守军软弱的箭矢有天壤之别,一时惨叫之声大作,桥头准备过河的千名大食军措不及防,乱成了一团,纷纷中箭倒地,死伤籍枕,最外面的几层大食军竟被射得如刺猬一般。
桥上的士兵更成了活靶子,手中的盾牌根本抵挡不住呼啸而来弩箭,只片刻功夫,桥上便再没有一个站立着的人。
弓箭一直是唐军的强势,是对付骑兵最犀利的远程武器,在大唐的军制中,每个士兵都要配备弓箭,在边疆军更是普遍配军弩,有重型的伏远弩,射程可达三百步,其次还有擘张弩、角弓弩、单弓弩,射程不一,所起的作用也各不相同。
尽管被唐军伏击,但这支大食军毕竟是阿拔斯的精锐,他们立刻便组织起来,将手中的盾牌连成一堵盾墙,抵挡着流矢,后面的士兵结成方阵,一步步向唐军埋伏处推去,不时有长矛飞出,仿佛一道闪电,从箭雨中划过。
渐渐地,弓箭的杀伤力开始降低,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号角声在树林里响起,树林里突然涌出大群唐军,冲在最前面的是五百陌刀军,田珍和荔非元礼奋勇当先,他们仿佛两头雄师,一左一右,咆哮着向大食军扑去。
一千轻骑兵分为两队,象两条灵巧的长龙,时而弧形、时而直线,专门攻击敌人的侧翼,又如两把剪子,将大食军冲开并分割,在陌刀队的后面是五百刀盾手,他们是后备军,随时准备填补被冲乱的阵脚。
另外还有一千名弓弩手,列队站在百步之外,向桥上铺天盖地发箭,他们的任务是封锁桥面,阻止敌人重骑军和主力部队过桥返回。
两支军队在一刹那轰然相撞,犹如巨浪拍打礁石,狭窄的桥头立刻变成了屠宰场,未过河的大食军约一千多人,除被射杀了数百人外,还剩近八百人,人数不到唐军一半,明显占着劣势。
对岸是刀光剑影,惨叫呼喝声不绝于耳,布杜却慢慢冷静下来,他下令不准任何人过桥去支援,这已经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斗,唐军兵力不如自己,不会冲过桥来,而自己的重骑兵在敌人犀利的弓箭封锁下,也无法冲过去支援,只会徒增伤亡。
他面色阴沉地凝望着对岸,却不停地命令将进攻的鼓声一次次敲响,命留在对岸的士兵一次又一次地发动攻势,很显然,他已经决定放弃他们了。
他要用他们换取唐军的军情,他可以看出唐军布阵的特点;看出各兵种间是如何配合、弓箭的射程,轻骑兵的进攻套路,甚至可以看到大唐最著名的陌刀军。
渐渐地,喊杀声小了,留在对岸的大食军已不足百人,背靠着背,喘着粗气,被唐军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连跳河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布杜突然发现,在对面山丘的最高处,竟屹立着一群骑兵,他们呈扇形簇拥着一名年轻的唐将,在他们脚下就是血流成河的屠宰场。
也不知道他们屹立在那里多久了,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在那里了,布杜轻轻一声冷笑,喃喃自语道:“李清,咱们还会再见面!”
他蓦然掉转马头,大吼一声:“撤军!”
大食军立刻排列整齐,杀气腾腾地向西开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山顶,李清凝望着大食军远走,他紧绷着嘴唇,一言不发,但眼睛里却充满了喜悦和自信,在他的身后,在山丘的另一端,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原上整齐地排列着六千奴隶军,这将是一支崭新的队伍,迎接他们的,将是血与火的考验。
第三百零七章 秘密武器
在石国都城拓折城与北部的怛罗斯城之间有一座小城,名叫白水城,城池狭小,仅数百户人家,城内居民主要以牧业为生,各家都养有奴隶,大多是汉人,自李清击退大食军后,根据他与莫贺都达成的协议,所有拓折城的大唐奴隶都归他所有,为了防止奴隶家属被旧主人所扰,李清便借了白水城暂时安置奴隶军和他们的家人,豆卢军也名正言顺驻扎进了白水城,这座小城也渐渐变成了大唐在石国的一个基地。
五月下旬起石国的天气开始炎热起来,李清一直忙碌异常,迁移几万人口是一项系统工程,衣食住行样样都得安排周详,好在他带了两名随军文官,一个是原敦煌县县令张巡,一个是他的幕僚张继,都颇为得力,各种细碎杂事都由他们去完成,李清则负责出面协调与石国的关系。
这一日,白水城十里外开来一队马车,有近百辆,马车上载满了粮食,押运马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军官,相貌十分清秀,她自然就是女扮男装的罗阑公主,自从李清半个月前离开拓折城,罗阑公主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思念宛如一颗生根的种子,在她的心中悄然萌生,她一天天等待着他的来临,但每次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象一阵清风,她刚刚赶到清风的身边,清风却已走远,再也无法抑制思念的罗阑公主决定上路了,押送着送粮的马车向白水城而来。
远方的城池已经遥遥在望,她忽然一阵心慌,两颊微微发烧,她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些什么?总不能问声好就落荒而逃吧!“不行!我要让他知道一点点。”罗阑公主深深吸了口气,将即将逃逸的勇气又抓了回来。
“大家加把劲!马上就要到白水城了。”
罗阑公主向后挥了挥手,大声鼓励车夫,自己背着父亲给他送来这么多粮食,他至少应该感激自己才对,爱情是盲目的,罗阑公主甚至没有问李清的婚姻状况。
一想到父亲,罗阑公主羞涩的心情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人说权力是一个人的试金石,这话一点不假,当国王才十几天,父亲就象变了个人,过去的谦逊、温良和理智都统统没有了,变成了一个多疑、虚伪甚至有一点残暴的君主,为了巩固王位,他已经处死了三个在背后议论他贵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交易,甚至对自己也是,罗阑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父亲极可能已经派人到大食去了。
这些要不要告诉李清呢?罗阑公主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痛苦之色,她黯然低下了头。
……
白水城内的临时军营内,大宛军在热火朝天地训练着,大宛军也就是奴隶军的改称,他们夹杂在豆卢军中,和正规军一起进行严酷的训练,射箭、格斗、操练,没有半点特殊,稍有迟缓或失误便是一顿鞭子,他们此时的身份已经由奴隶转成了军户,成了不折不扣的职业军人。
李清在几个高级军官的陪同下穿过军营,来到一座独立的小校场,校场门口被士兵严密的把守着,任何当地人都不准靠近。
李清进了校场,只见校场一角咩咩地圈着一群羊,而在羊圈的旁边,聚集了二百多名工匠,他们是李清从大唐奴隶中挑出来的高水平工匠,负责军品的打制,如床弩、重型抛石机等,这种重型武器不易长途携带,一般都由行军司马带有图样,在现地打造,此刻工匠们围成一圈,正紧张地注视着一个老匠人的动作,只见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大木桶里取出一团湿腻腻、还滴着黑色液体的椭圆形麻球,黑色的液体就是猛火油,这是他们根据李清的思路设计出的,用来对付大食重骑兵的秘密武器,点燃后再用巨型抛石机投出去。
但关键不在猛火油,这个武器的秘密之处在于它的内核,那是一个装满黑火药的小陶罐,里面盛满了几百枚用剧毒熬制过的细小铁片,陶罐口再装了一根捻子,当一团火球腾空而起时,里面的捻子将被点燃,继而在头顶或落地时发生爆炸。
黑火药是李清在疏勒备战时在一个库房里发现的,足足有十大桶,已存放了十几年,是当时安西都护田仁琬派人从长安买来,他的使用目的不详,但李清却知道它的作用,便将它带到了石国。
这几天李清已经尝试着使用这种火药,这种黑火药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燃烧不充分,杀伤力弱而且极不安全,稍微使用不当就会伤到自己人,这大概就是火药虽早在晋朝就被发明,却一直没有被用到军事上的原因。
但在密闭的容器中燃烧却会产生大量的气体,形成一定的冲击波,虽然火药本身对人体的杀伤力不大,但那些喂过毒的铁片就不一样了,它对大食军的马将造成致命的打击。
最好的办法是将它远距离抛出去,让它在敌阵中爆炸,而引火之物,工匠们采用了西域盛产的猛火油,经过十几次失败,工匠们将火药碾得更加均匀,使它能匀速燃烧,从而控制住捻子燃烧的时间。
“大家都退到二百步外!”
老匠人将麻球放进羊圈,远远地退到了百步之外,这时一名弓弩手点燃了箭头上的油布,箭尖上火苗忽地燃起,弓弩手瞄准了那只黑球,弓弦渐渐拉圆,‘嗖!’地一声,一支带火的箭闪电般射向黑球,一团火轰地腾空而起,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火团越燃越大,将一群羊吓得挤成一团,咩咩地颤声直叫。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将火球炸得粉碎,一股黑色的浓烟腾空而起,很快便笼罩了羊圈,百枚细铁片迸出,横扫四方,最远的一片竟飞到百步之外,黑烟渐渐消失,只见一群羊倒下了大半,最外面的一只公羊,浑身被炸得象筛子似的,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
“成功了!”工匠们齐声爆发出一阵欢呼,惊喜得互相拥抱着蹦跃起来,那名老匠人呆呆地望着羊圈,他不停地看着自己手,简直不相信这个威力巨大的家伙是自己造出来的。
荔非元礼的嘴惊讶得半天合不拢来,“都督,如果这玩意在骑兵队里爆炸的话,乖乖,可不得了啊!”
李清微微地笑了笑,又回头问南霁云道:“霁云,你认为如何?”
南霁云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好是好,可要量大才行,而我们的火药太少,这里原料又不够,无法自制,到时候打起仗来,恐怕杀敌效果会不理想。”
“你说得不错,这确实没有大规模的杀伤作用,只能在关键的时候使用,它对敌人的震撼效果要远远超过它的杀伤力,这便是我的目的。”
说罢,李清又招呼众人道:“走!咱们看看投石机去。”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在校场门高声叫喊:“都督!拓折城的粮队来了,罗阑公主要见你!”
最后一句话使所有的军官们都暧昧地笑了起来,南霁云上前搂住李清的肩膀,向武行素挤了挤眼,嘿嘿笑道:“你这家伙命犯桃花,在南诏时就招惹了阿婉,现在家里有了三个娘子还不知足,跑到石国来又有艳遇,看你回去怎么交代。”
“你们这帮家伙想到哪里去了?看来我是有必要设营妓了,省得一个个见了女人便心痒痒。”
李清一边笑,一边向大门处急步走去,众人见他走得慌张,笑声更加响亮,荔非元礼索性扯着嗓子大喊:“大家说说看,倒底是谁最想女人?”
众人中惟独段秀实没有笑,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李清,眼中却闪过一道异色,趁人不注意,他悄悄地从校场的另一个门溜了出去。
李清不是傻子,罗阑公主对自己有意他岂能不知,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惊人的美貌确实对他有着强烈的诱惑力,若是一般的良家女子,他收入房中也就罢了,可偏偏她是石国王位的唯一继承人,身份非同一般,现在自己前景不明,不宜妄动,政治上的考虑使他又多了一层顾虑。
“都督,且慢走一步。”
李清回头,只见段秀实从后面追了上来,他不由停下脚步,等他上前。
“什么事?”
“都督真想要她吗?”
段秀实挠了挠头皮,有点难以启齿地说道:“我是说罗阑公主!”
李清诧异地盯了他一眼,段秀实一向正经,怎么突然提这事,他忽然笑了起来,轻轻给他肩窝一拳,“怎么?你看中她了?”
“不!不!”段秀实吓得手直摆,他见左右都是李清的心腹,便上前一步,对他低声道:“都督有没有想过,取石国而代之。”
李清瞥了他一眼,此人确实是有眼光,将事情看得十分透彻,他索性也不瞒他,也低微着声音道:“关键是向朝廷怎么交代?还有高仙芝那边,他岂能容忍?此事得须从长计议才行。”
“可眼前便是机会。”段秀实的目光向大门处望去,只见罗阑公主手放在胸前,正一脸激动地望着李清。
段秀实冷笑一声道:“她是石国的唯一继承人,娶了她,再除掉莫贺都,石国不就到手吗?那时都督再以石国为基地,以我大唐为后盾,再一鼓作气拿下昭武九国,彻底断了大食东扩的野心,也最终解决我大唐西域的隐患,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想法是好的,但考虑得太过于简单,高仙芝马上就要到了,黑衣大食的大军也即将杀来,事态危急,现在确实还不是考虑此事的时候!
李清拍了拍段秀实的肩膀,微微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现在是收粮的时候,不是谈此事的最好时机,就烦请你替我跑一趟,将张继给我找来。”
……
第三百零八章
一望无际的雪峰峻岭,在几条巨大的山脉之间,分布着莽莽黄沙的大漠和大片肥美的草原。
一面面如同镜子般的湖泊镶嵌其中,有清澈见底的热海(今天的伊克塞湖),在它北面是则是波光浩淼的夷播海(今天的巴尔喀什湖),无数条大大小小的河流在雪峰间奔腾畅流,著名的伊丽河、碎叶水便交错其中。
这是一片富饶的土地,水源异常丰沛,在西域,水就是生命之源,碎叶城就位于这得天独厚的河谷之中。
碎叶城曾是大唐最西的领土,是旧的安西四镇之首,开元七年,突厥十姓可汗请居碎叶城,大唐四镇节度使汤嘉惠便建议以焉耆镇代替碎叶镇,成为新的安西四镇。
突骑施人崛起后,碎叶城一度落入其手,开元后期,突骑施人逐渐衰败,碎叶城遂成了无主之地,拔汗那国率先占领了它,却引发石国的不满,两国由此发生争端,最终却成了大唐和大食国介入石国的借口。
八月,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向碎叶城靠近,他们正是跋涉万里的安西军主力,高仙芝为主将、李嗣业为副将,二万安西唐军,另外还有三万葛逻禄雇佣兵,浩浩荡荡在大平原上列队疾进,五千轻骑军在前面开道,中间是一万步兵,清一色陌刀军,这是大唐最精锐的部队,也只有安西才有这样大量的配备,在其后,是五千弩兵,队列整齐,唐军目标直指二十里外的碎叶城。
高仙芝位于骑兵队的中段,这位安西的实际之主此刻脸色异常阴沉,在从朅师国回来的半途,他忽然得到朝廷发来的诏令,命他的大军火速开往碎叶城,视石国的局势而行动,从表面上看似乎他有行动自由,可在诏书的下面却又命李清为大唐正使出使石国,全权解决石国与拔汗那国之间的矛盾,这两条命令是放在一份诏书上,高仙芝却看懂了,言外之意,要他高仙芝根据李清的指示行事。
高仙芝的怒火几乎要压制不住,李清是安西副督护、是安西长史,是他高仙芝的属下,可现在朝廷的旨意却将这种上下级关系颠倒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李清为使节一事,在安西和朝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高仙芝带着恼怒和疑问上路了。
但随后发生了一件事,使他对李清的不满骤然升级,在龟兹,他截获了一支押送车鼻施父子去长安的唐军,才得知石国已经发生政变,豆卢军居然还和大食人打了一场遭遇战,高仙芝勃然大怒,他认为李清明显地越权了,李清的职责是调解石国与拔汗那的关系,而与大食人对阵,那是他高仙芝的军权,况且教训偏向大食的车鼻施,李隆基的诏书上更写得清清楚楚,由安西大都护高仙芝执行。
“大帅,拔汗那国王求见。”亲兵的禀报打断了高仙芝的思绪。
“拔汗那国?”高仙芝慢慢抬起头,拔汗那国不是李清的事情吗?找自己做什么?忽然间他明白了,这一定是为了碎叶城,他微微冷笑一声,喝令道:“带他过来!”
高仙芝所料不错,拔汗那国王裴罗确实是为碎叶城而来,碎叶城目前是在拔汗那国的控制之下,唐军刚进入国境,裴罗便得到了消息,他不由为碎叶城的前途深深担忧起来,这将意味着大唐将对碎叶城重新恢复军镇。
大唐要恢复碎叶军镇这也无可奈何,可是拔汗那已经在碎叶投下了很大的本钱,开掘河渠、修建城墙、耕种土地,大唐不能说拿走就拿走,至少要给他个交代,如何补偿拔汗那的损失?况且李清作为大唐使者已经和他达成谅解,在大食军这次东征之前,大唐暂不收回碎叶城。
但高仙芝的大军直奔碎叶城而来,裴罗思量再三,他决定先探察唐军的目的后再作决定。
“拔汗那主裴罗参见大帅!”
老远,裴罗便向高仙芝行了一礼,高仙芝却不回礼,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忽然马鞭一指他道:“我大军既到,我命令拔汗那的军队五个时辰内退出碎叶城,否则我就视同你们向大唐宣战!”
裴罗大惊,他急向高仙芝躬身再行礼道:“我已和李侍郎达成谅解,拔汗那军负责拱卫石国北部,防止大食军从北面突到石国的后背,现在军队正在沿碎叶河一带修建工事,大帅能否宽限几日。”
裴罗不提李清还好,他一提到李清,高仙芝的眼睛立刻眯成一条缝,眼里流露出一种阴森森的寒意,“我不知道什么李侍郎,你说的是李清吧!抗击大食军由本帅负责,与他无干!”高仙芝将五个指头张开,在他眼前一晃,冷视着裴罗道:“限你五个时辰内给我退出碎叶城,否则我大军将杀进城去!”
面对高仙芝的强横无礼,裴罗再也忍不住,他腰一挺道:“大食虎狼军将至,高大帅却不顾大局,一味强人所难,实在令本王心寒,也罢!此事我不再管,随他去。”
他一转身,便飞身上马,直向碎叶方向奔去。
高仙芝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对身边的亲兵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大军扎营,四个时辰后起拔!”
……
“财物不让抢,女人不给碰,那我们来是做什么?给他们唐人卖命吗?老子不干!”
“叶护,你要给高仙芝讲一讲,我们葛逻禄人就只为财而来,若不让弟兄们吃饱了,谁肯给他卖命?”
“叶护,我们葛逻禄人倾国之兵来助他,难道他不懂得报恩吗?”
葛逻禄人的帅帐已经乱成一团,数十名将领围着他们的首领大声吼叫,皆不满高仙芝放过拔汗那国,葛逻禄人的首领叫做沙伽,他身材不高,壮实得象一头牛,长一只红通通地烂鼻子,再配上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从外表看他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汉,可骨子里却是一个阴险狡猾、绝不肯吃半点亏的小人。
葛逻禄人也是突厥人一支,居住在今天新疆阿勒泰与塔城之间的广大区域,以游牧、打猎为生,他们依附于唐朝,在打击突骑施的战役中他们也曾出过力,这是一个好战也好劫掠的游牧民族,这次高仙芝出兵碎叶,由于安西唐军的兵力严重不足,他便雇佣了这支军队作为他的联军,共同抗击大食。
“你们别吵了!”沙伽大吼一声,站了起来,他背着手烦躁地在帐里走来走去,一路上他多次向高仙芝提出劫掠城市以激励军心,皆被高仙芝拒绝了,今天众手下明显是看中了富庶的石国和拔那汗国,如果再得不到什么好处,恐怕军心要变了。
“你们先回去,我这就去给大帅说!”
他见众将依然一动不动,气得一跺脚,挑开皮帘便钻了出去。
就在葛逻禄人首领去找高仙芝的时候,在唐军大营十里外,一百多唐军骑兵护卫着李清正向东北方向飞驰而来。
李清也是得到斥候的报告,‘三百里外发现安西军主力正向碎叶城开来。’他深恐高仙芝目空一切,不问青红皂白便赶走驻扎在碎叶的拔那汗军,破坏他好容易建立起来的抵抗大食联盟,但李清却不知道,就在二个时辰前,裴罗被高仙芝所辱,已经一怒离去。
战马群越过一个山丘,远远便看见了唐军的大营,岗哨已得到斥候的信号,数百名唐军游哨驻马在大门口,截住李清的去路。
“席将军,是我!”
李清一眼便看见为首的将领正是与他一起进军小勃律的席元庆,他策马上前,在马上微微拱手道:“席将军,请你通报大帅,我有大事要见他。”
席将军望着李清,眼中露出为难之色,高仙芝曾有令,谁都不见,虽然没有明说,但言外之意,就是不见李清。
他勉强地笑了笑道:“大帅身体不适,李都护不如改日再来吧!”
这本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但李清却早注意到了席元庆脸色和眼神的变化,这里面应该有名堂,他念头一转,又立刻追问席元庆道:“拔汗那国国王是不是已经来过?”
席元庆再也无法隐瞒,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李清忽然沉默了,眼睛闪过一丝怒色,不用说他也猜得到,高仙芝必然不会承认自己与拔汗那国答成的协议,赶走了裴罗,他有充足的理由,他可以说朝廷命他进驻碎叶城。
“那我就改日再来吧!”李清掉转马头便走,席元庆却叫住了他,“李都护不如稍等一下,我去问问大帅,或许他不知李都护会来。”
席元庆暗暗叹息,眼看大战将要拉开序幕,这两人却闹了矛盾,这不是唐军之福,席元庆实在了解高仙芝,在安西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可自从李清来了后,他的权威便屡受挑战,朝廷却似乎偏向李清那一边,这其实是高仙芝心中恐慌啊!
“我这就去!”说完,他掉转马头,迅速向大营内奔去。
高仙芝的大帐内,厚厚的帘子遮住了光线,帐内十分昏黑,只见葛逻禄人首领沙伽象一只好斗的公鸡,双手撑在桌面上,两只绿豆眼恶狠狠地盯着高仙芝,脸上因愤怒而变得乌紫,他的暗示几乎到了直白的程度,“大帅,我并不想为难你,可我的士兵就是为钱而来,若再不赏赐,军心恐怕就快变了,我很担心他们在打仗时不肯再为大唐卖命,事关重大,请大帅明察!”
高仙芝盯着他脸上那只红通通的烂鼻子,恨不得一刀削了它,这算什么,威胁自己吗?本来说好是战后一并赏赐,可这帮混蛋现在却变卦了,高仙芝知道,狗改不了吃屎的性,他们想劫掠石国或拔汗那国。
打仗时洗劫城池,这本身就是一种激励士兵的手段,他并不反对,况且石国扼丝绸之路的要冲,拓折城里的大富豪比比皆是,连他高仙芝也动了心,但问题出在葛逻禄人的态度上,如果沙伽软语相求,自己说不定就答应将拔汗那国给他,可他现在这样威胁自己,自己岂能再买他的帐。
他将剑在桌上重重一拍,怒道:“你们葛逻禄人如果不想打仗就给我滚回去,我有言在先,仗打完,我自然会重谢你们,可如果你们不知好歹,背着我胡乱行事,那休怪我剑下无情!”
沙伽被高仙芝的气势所慑,绿豆眼的恶意荡然无存,口气立刻软来下来:“那我预支,预支我们的雇佣金,这总可以吧!”
高仙芝微微一声冷笑,如果现在和他们结帐,那今晚上这些葛逻禄人就会跑得一个不剩,甚至包括他眼前的这个首领。
想到此,他淡淡道:“我现在没钱,等打完仗,我自然会让石国和拔汗那国掏钱给你们,现在你给我回去,告诉你的手下,不想打仗的现在就给我滚!”
沙伽见高仙芝软硬不吃,不由大为气馁,极勉强地向他拱拱手,转身便走,却只见皮帘一掀,他险些撞到大步走入的席元庆身上。
“大帅,李清在营门外求见!”沙伽刚刚走出皮帘,便听到了席元庆在向高仙芝禀报。
‘李清来了!’沙伽自言自语,他忽然想起车鼻施的交代,李清在石国发了大财,心中不禁一动,却并不走远,悄悄地躲在附近的一个帐篷里。
不一会儿,只见席元庆快步走出,脸上充满了欣喜之色,这和他刚才的景况大不相同,看来高仙芝终于答应接见李清了。
……
第三百零九章 夺权
李清走进大帐,只见高仙芝据坐在一张宽大的桌案后,冷冷地望着自己,既不说话,也不招呼,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谋面的世仇。
李清走到侧座坐下,微微一笑道:“朅师国一别已近半年,大帅倒仿佛不认识我了。”
“不错!我确实是到现在才认识你。”
高仙芝的目光闪着厉芒,盯着李清一字一句道:“李清,你背着我做的好事!”
面对高仙芝的咄咄逼人,李清的语气也渐渐强硬起来:“高帅的话我不懂,你不妨说白了,我背着你做了什么事?”
“好!好!”高仙芝连说两声好,他一咬牙道:“我来问你,石国副王莫贺都到朅师国时,你为何不报与我?你向朝廷上折,为何不先经我过目?你与大食军交火,为何不得我批准?这一切你都是背着我所为,你别忘了,在安西我才是正职,你再擅自越权,当心我用不从军令之罪斩了你!”
李清仰天一笑:“想不到高大帅要对我刀子了!”
他慢慢收敛笑容,目光渐渐变得阴冷起来,“你说得不错,在安西你是正职,所以我可以去疏勒备战,我可以将西路军主帅让于你,但是你别忘了我的官职并不仅仅是安西副都护、也并不仅仅是安西长史,你要想清楚了,高大人,我并不是什么官衔都在你之下。”
高仙芝赫然一惊,他这才想起,李清还有一个头衔是御史大夫,而自己仅仅是御史中丞,低了他一级,而且他现在是安西、北庭两镇安抚使,有皇上的赐予的节符,代行天子令,他不提,自己倒真忘了。
高仙芝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膛剧烈起伏,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清,仿佛要滴下血来,忽然,他阴森森地笑了,走到对帐帘前对外亲兵喝道:“将人给我带上来。”
一直站在帐外的席元庆唬了一跳,他跟高仙芝已经五年了,却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他不由为李清深深感到担忧,他毕竟太年轻了,在小勃律就不该擅自夺权,高仙芝嘴上虽不说,但心里却深恨之,这以后可怎么相处?
片刻,高仙芝的亲兵带来一人,并向席元庆摆摆手,示意他快些离开,席元庆见到此人,心中一惊,他呆立了片刻,猛地一转身,快步向李嗣业的大帐走去。
皮帘掀开,两名亲兵押进一人,李清侧目看去,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意,慢慢地站起身来,此人竟是自己命人押送进京的石国前国王车鼻施,他又被高仙芝带回来了,高仙芝想干什么?大战在即,他想再生波澜吗?
“高大人,大食人已在厉兵秣马备战,而你想做什么?”
“大食人算个屁!”
高仙芝冷冷一笑,斜睨着李清道:“皇上命我教训那些胆敢背叛大唐的西域胡国,当然也包括不知天高地厚的大食,我要按皇上的旨意行事,你若害怕,就回长安好了!”
他一指车鼻施,用不容置疑地口气道:“此人告诉我,副王莫贺都与大食素有勾结,而大唐使者贪恋其女的美色,竟助他发动政变,置我大唐的利益而不顾,此事事关重大,本帅必须要到石国审问清楚,到底谁才是背叛大唐之人!”
李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腰挺得笔直,清晰而冷静地说道:“高大人,你若要一意孤行,我也不拦你,但你要记住,大食疆域万里,和我大唐一样强大,绝不是和西域一般的胡国,他们图谋东方蓄意已久,你若小瞧他们,一旦犯下大错,你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说完,他挑开帐帘便大步离去,高仙芝走到营帐前,望李清的身影渐渐消失,他才自言自语道:“我高仙芝决定的事,是你几句话就能吓倒的吗?”
他回身对亲兵低令道:“你去告诉葛罗禄人,石国的财物可尽他们所取,但不得声张。”
“大帅,那我们是否依然进碎叶城?”
高仙芝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凝视着西方,半晌才道:“命李嗣业按原计划率步兵和弓兵入碎叶城,骑兵跟我去石国,明日天亮出发!”
……
夜色降临,原野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白雾,李清的战马在白雾中风驰电掣般穿行,密集的马蹄声惊醒了原野上的生灵,他忽然一拉缰绳,战马的速度地慢了下来。
这时,后面的段秀实赶了上来,夜色中他见李清眺望着拓折城方向,目光复杂,忍不住上前道:“都督,大敌当前,你和高帅的矛盾会对唐军不利,不如我们忍一忍。”
“忍一忍?”
李清回过头望着段秀实,他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你以为我是想夺权吗?皇上命我为西路军主帅,又命我为安西、北庭两镇安抚使,这次边令诚也没有跟来,这个意思已经很明显,我若想夺权又何苦此时和高仙芝争,但如果我此忍让,尽由让高仙芝去和大食人对阵,唐军必败无疑!”
“所以,我不能忍!”李清的目光再次向拓折城方向眺望而去,眼睛里竟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阴狠。
段秀实见李清决心已定,便不再劝,想问他拿了什么主意,却又开不了口,最后只是嘴唇动了动,李清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此事我不好说,你后来自然会明白。”
他忽然回头叫过武行素,再三叮嘱他道:“你去一趟拓折城,务必请罗阑公主连夜赶去白水城去,就说我被高仙芝气病了,记住!要连夜带她出城,千万不能耽误时间。”
……
第二天中午,拓折城东十里处,铺天盖地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远远地,仿佛一条跳动的黑线,以极快的速度从东方弛来,黑线渐渐拉近,黄色的大旗在空中飘扬,巨大的轰鸣声将大地都要震得倾翻。
在离城一里处,唐军骑兵和葛罗禄骑兵的速度开始放缓,最后停了下来,高仙芝全身盔甲鲜明,目光冷峻,城门处,一支队伍慢慢走出城门,这是石国国王莫贺都带着他的一些重臣在一百多名侍卫的簇拥下前来迎接高仙芝大军。
在西域诸国,高仙芝的权威要远远超过大唐天子李隆基,这就如一个小县农民惧怕县官胜过皇帝一样,强大的实力、傲慢的态度,使这些西方小国的君主们对他又惧又恨,每年春天,他们都要派特使赴龟兹进见高仙芝,献上礼物和奴颜卑躬的辞表,表示永远臣服大唐。
石国也不例外,在车鼻施为正王时期,年年向大唐进贡,年年派特使去龟兹向高仙芝献礼,但就是这个莫贺都竟然敢背着他高仙芝私自和李清接触,若没有此人,李清是不可能介入石国的事务,也不可能升为北庭、安西两镇安抚使。
高仙芝盯着越来越近的莫贺都,眼睛闪过一道杀机,近了,三百步……二百步……五十步,石国的君臣纷纷下了马,面带谄笑向高仙芝走去,但是,死神的双手已断绝了他们的生机。
“杀!”高仙芝下了一道急而短促的命令,骑兵骤然策动,黑压压一望无边,俨如决堤的洪水,瞬间便吞没了一百多名石国君臣,大军并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向前,冲进了城门,一场浩劫笼罩在拓折城的上空。
……
罗阑公主忽然打了个冷战,手中的笔一歪,长安的安字最后一撇斜刺出去,在纸上留下长长地一条黑墨,她‘呀!’了一声,提起笔,望着自己写得歪歪扭扭的汉字,歉然地对李清笑道:“其实我在长安时字写得倒挺好的,这两年没练,手有点生了。”
李清默默地注视着这个美貌的少女,这几个月来,她已经多次对自己含蓄地表达了爱意,可他一直笑而不答,既不拒绝,也不答应。
如果他再年轻十岁,或许会和她一起堕入爱河,彼此忘掉身边的一切,不用吃饭、不思生活,心里时时想念的就只有对方一人。
但李清不会了,多年残酷的官场斗争使他的心渐渐变得冷硬,在步步杀机的路途上,一个失误、甚至一次妇人之仁都会使他陷入万劫不覆,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他就没有了选择。
事实上,就算罗阑公主丑如谟母,他一样会占有她,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她特殊的身份,石国王位的唯一继承人,如果莫贺都突然死了,那时只有她才能号令石国军队,而他李清也才有可能将石国最后揽入自己怀中,他若心慈手软,那永远也成不了大事。
高仙芝的大军一大早已经出发,此时应该杀进拓折城了,李清心中一横,终于下定了决心,是收网的时候了。
他见罗阑公主写完,便走到她身后,手有意无意地按在她的双肩上,歪着头看了看字,笑道:“你最后那个安字,脚长得太长了,是不是还有点意犹未尽?”
罗阑公主心里一阵狂跳,李清的手竟放在自己的肩上,她的脸颊烧得通红,忽然,一股勇气从她心里升起,她的手慢慢伸上去,轻轻地按在他的手背上,仰起头望着李清,眼睛充满了喜悦和期望。
李清轻轻抬起她的下颌,低头向她丰满而富有曲线的嘴唇吻去,罗阑公主脑海里‘嗡!’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人仿佛飘在空中,浑身轻软无力,她倒在了他的怀中,眼睛闭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不住地跳动,任由他的手从肩头滑下,恣意揉捏自己的双乳,心紧张得简直要跳出来,此刻她心里只有这个男人,他的唇、他的手、他的一切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无论他要自己的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奉献给他。
李清一把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大步向里屋走去,罗阑公主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她紧闭着眼睛,双手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人生最关键的一刻即将到来,她毅然下定了决心,她要将自己的身心毫无保留地献给这个唐朝的男人。
……
拓折城内,高仙芝冲进了石国的国库,夺目的黄金和璀璨的宝石将他眼睛刺得睁不开来,他放声狂笑,这一切统统都是他的。
一群群葛罗禄人冲进了豪门大户,无情地掠夺一切,财富、女人,滚滚浓烟笼罩在拓折城的上空,突厥贵族们四散奔逃,却跑不过疯狂的战马,财富成了他们死亡的催命符,李清的到来改变了大唐行进的轨迹,却最终没有能使石国逃过历史上的这一劫难。
……
在拓折城内杀戮的同一时刻,罗阑公主却在李清的身下痛苦娇吟,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迎奉,情欲已将她完全淹没,这个成熟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将她带到极乐的顶峰。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终于雨收云歇,罗阑公主象只波丝猫一样蜷伏在李清身边,手却在调皮地拨弄着他的耳垂,见他不理自己,伸嘴在他耳边吹了一下,娇笑道:“你不是说你被高仙芝气病了吗?我看比十头老虎还精神。”
李清扭头瞥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抱到自己身上,笑道:“气病倒是小事,昨天在他的帅帐里,那个武夫竟然要杀我!”
“为何?”罗阑公主坐了起来,惊异地望着李清,“难道你们唐军也有内讧吗?”
李清冷哼了一声,他先将衣服穿上,一边帮罗阑公主拿过衣裙,一边低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用瞒你,名义上我是安西的副帅,但实际我与他各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但这次石国之行,他认为我越了他的权,我们之间的矛盾就此爆发,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居然将我送到长安的车鼻施半路截住,又带了回来。”
“什么!”罗阑公主吃了一惊,她顿时忧心起来,‘车鼻施又回来了,那父亲该怎么办?他的王位还保得住吗?’她心乱如麻,忽然一把抱住李清的腰,仰着头求他道:“你一定要帮助我们!”
“你放心,我决不会让车鼻施重新登上王座。”
李清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道:“还有你!我李清有时虽然也卑鄙无耻,却一诺千金,我既然得到你的身心,就不会再让你成为别人的女人,你懂吗?”
罗阑公主轻轻地点头,“我懂!”她的眼睛忽然红了,头慢慢靠在李清胸前,柔弱的语气中透出了一丝坚强,“我虽然是突厥女子,但也知道从一而终,只要你不抛弃我,如果石国被大食攻破,那我宁愿死也绝不会嫁给阿拔斯。”
夕阳西下,血红的晚霞映照在大地上,将他俩的脸和身子照得通红,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名亲兵冲进院子,大声禀报道:“都督!大事不好,高仙芝已经率军杀进了拓折城,莫贺都国王和所有的贵族都被杀了!”
“我父亲!”突来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罗阑公主猛地被惊呆了,半天,她忽然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夜渐渐地深了,罗阑公主无神望着漫天星斗,泪水已经流干,她凝望着天际一声不语,葛罗禄人的残暴她早就知道,但她没想到唐军也参与了,而是还是西域都护高仙芝亲自带兵所为,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事实。
父亲死了,那她以后该怎么办?
李清走到她身旁,将一件衣服轻轻地披在她身上,“你别碰我!”罗阑公主霍地站起来,冲着李清嘶声大喊:“你是知道的,所以你才将我接来,是不是!”
李清默默地注视着她,半晌,他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不错,我接你来的原因是出于对此事的担心,但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他告诉我,他要到石国审问你父亲是否勾结大食,我猜测他或许会带兵去发难,或许真是去审问你父亲,但无论如何,你是绝不能呆在那里,所以我把你先接出来,不料却出现了最坏的结局。”
罗阑公主慢慢捂住脸,哀声泣道:“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已经和他翻脸,怎么拦得住他?他之所以杀你父亲,就是因为你父亲和我合作而冷淡了他。”
李清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她身边,将衣服给她披上,歉然道:“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有责任,或许我应该提醒你父亲,让他早作准备,可是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如果高仙芝真是只是想审问他,那逃跑或抵抗就更证实他的判断正确,高仙芝若起了杀机,你父亲怎么也躲不过。”
罗阑公主呆呆地望着李清,她看出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内疚,心下忽然一软,一头扑进他怀中,抱住他哀哀地痛哭起来,“那我该怎么办?”
李清确实内疚了,一切都是在他的算计之中,他完全可以将莫贺都父女一起接到白水城,但为了取代高仙芝,他必须要让莫贺都成为牺牲者,这或许就是政治斗争的无情与残酷。
他紧紧将罗阑公主拥进怀中,怜惜地说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你父亲之死,我会替你讨个说法!”
……
夜已经深了,罗阑公主心力憔悴,已经在里屋睡着了,李清则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高仙芝杀了莫贺都,杀了石国所有的贵族,纵兵洗劫全城,将国库的黄金珠宝全部占为己有,一桩桩、一件件,他都罗列出来。
李清在向李隆基弹劾高仙芝蔑视君权,破坏他与石国、拔汗那国达成的协议,并指出他的贪婪残暴将极大地损害大唐在西域诸国中的信誉,将败坏天可汗崇高的威望,他要求朝廷严惩高仙芝!
写完奏折,李清轻轻松了口气,他放下笔起身走进了里屋,默默地注视着熟睡中的罗阑公主,轻轻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从今以后他们的命运就将联系在一起了。
李清返身出去,在奏折的最后又添上一行,请李隆基册封莫贺都之女茜施罗阑公主为新的石国国王。
他随即唤来武行素,命他火速赶往长安,将此奏折交给高力士,成败将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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