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逐步收网
作者:高月|发布时间:2024-06-29 00:11:14|字数:56960
朱元璋随和地笑着点了点头,“有什么要求,皇儿就尽管说出来。”
朱标犹豫了一下便道:“儿臣听说李维正在锦衣卫任职颇为不顺,有人为难于他,几天前他又不幸摔断了手臂,正修养在家,所以儿臣请求父皇把他调到东宫,儿臣想用他为东宫侍卫长。”
朱元璋一愣,这件事情他却完全不知道,李维正居然摔断手臂了,还被人为难,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诧异,但脸上却对朱标笑道:“皇儿爱才之心朕理解,不过我对李维正另有用处,暂时这一两年不给你,朕答应你,过一两年朕一定把他还给你,至于你东宫侍卫长空缺一事,朕准你自己先任命一个副千户暂管。”
他见朱标还要再说,便一摆手道:“好了,这件事就不要再和父皇争了。”
朱标这才有些明白过来,这是父皇也看中了李维正,要用他做事,一两年后还肯不肯还给自己,也很难说了,他见无法要回李维正,也只得暂时放下此事,走下策,让李维正成为自己在锦衣卫的代表。至于东宫侍卫长,既然父皇准他自己任命,他决定就用杨宁来暂做副职。
无奈,朱标向父皇施一礼,便告辞而去,待太子离去,一直等待在门外的苗侍卫走进御书房,将从锦衣卫取来的木匣放在朱元璋的玉案上,他指着最上面一封红色的报告道:“陛下,这是臣半路上遇到了锦衣卫三所的费副千户,他说有重大事情要紧急禀报,来不及送给蒋指挥使审批。”
“什么重大事情?”朱元璋随手撕开了信封,抖开报告,他一眼便看见了报告最下面李维正的批签,他不是断了胳膊吗?怎么还能签字。
待看完了内容,朱元璋蓦地暴怒了,李维正红色报告的内容触怒了他的逆鳞,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容忍的奇耻大辱,更不要说是以独裁和杀戮名垂青史的朱元璋了,一个小小的侍卫周骥竟敢淫乱他的内宫,朱元璋的暴怒并非大吼大叫、拎刀砍人的怒火,而是一种沉默,一种深层次的怒恨,这种怒恨从他那微微颤抖的手便可看出来了,他颤抖着手将报告放下了,目光久久地盯着桌案上的朱笔,杀机再一次在他心中迸发,他早就想杀周德兴了,这次可是他自己撞上门来。
但朱元璋毕竟是一国之君,在暴怒后很快便冷静下来,周德兴不比普通大臣,正如报告中说得很清楚,这只是一种传言,不能被证实,所以他朱元璋即使要杀周德兴,也须一个确凿的证据,冷静了片刻,朱元璋的注意力被另一件异常所吸引,他其实早已经发现了这个报告的微妙之处,竟是锦衣卫千户的直报,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一般是有隐情在其中,他又想起了太子刚才给他说的话,李维正在锦衣卫受到排挤,并跌断了胳膊休息在家,既然在家还能给他上呈报告,而且还是用这种直报的特殊方式,朱元璋不由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他沉吟了一下,便令侍卫道:“去把蒋瓛叫来。”
侍卫去了,朱元璋又一次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这份报告,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想起了自己在御书房召见李维正时对他的暗示,整顿锦衣卫的军纪,李维正一上任便遭到了抵制,那他又会使什么手段?摔断胳膊等待机会,那机会是什么?无非就是抓人把柄,而这件事,他以直报的方式提醒自己,是不是就是恳求自己把这个机会给他呢?
坦率地说,朱元璋并不喜欢别人以这种方式暗示自己,他有一种失去了高高在上的感觉,而变成了一件案子的参与者,不过李维正若真打算用这件事来清肃锦衣卫军纪,他朱元璋倒也能容忍,当然,他任命李维正为锦衣卫千户是有更深的用意,李维正是否有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正好用这件事来考察此人,看他怎样解决三所权力的接管问题。
就这样,朱元璋的目光又开始投到了李维正的身上。
片刻,蒋瓛匆匆赶来,他跪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微臣蒋瓛参见陛下!”
“蒋爱卿,刚才太子向朕请求把李维正调到东宫,这件事你怎么看?”朱元璋并没有开门见山,而是打了一记太极拳,虚晃一招。
蒋瓛半天没有想明白皇上此话的意思,他小心翼翼道:“臣也听说李维正初到三所遇到一点小问题,臣特地问过,这其实是一个衔接上的时间差,他正好遇到三所拉练,他要批阅下面的报告,不能亲自去带队,便给人一种错觉,似乎有人在为难他,本来臣想替他们协调此事,偏偏他下午就摔伤了,所以臣打算他伤好复原后再召集三所百户以上官员训话,彻底消除这次误会,可能太子殿下也是听闻此事,才想着把他调走。”
“原来是这样!”朱元璋点了点头,又道:“这是个小问题,他一个新人没有什么资历,老人当然心中会有些想法,这是人之常情,到哪里都一样,你也不用特别去关照,此事就顺其自然,若他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做千户,朕也会对他很失望。”
“臣领旨,这件事臣不会特别插手。”
“也不是不要你插手,关键是看什么事,你该管的时候,还是得出手。”朱元璋见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再一次点了点他。
“臣一定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做。”尽管蒋瓛还是没有想明白皇上的深意,但有一点他知道了,皇上其实是在关注此事,这件事里面必然还有什么文章。
蒋瓛是指挥使,掌管锦衣卫,按理锦衣卫中的方方面面他都应该很清楚才是,比如各个王爷伸手进来,但恰恰正因为他坐得高了,下面的很多事情他反而没有千户们看得明白,各王爷伸手进锦衣卫的事情他只是略有耳闻,但具体情况却一无所知,事实上他也不想知道,知道得太多,他就难办了。
他并不知道赵岳已经投靠了秦王,所以赵岳和李维正之争,他并没有看到背后更深的一面,仅仅以为是赵岳使性子,这些锦衣卫军头从来都是骄横惯的人,要他们心服口服确实是要下点功夫,李维正哪能这么容易就摆平他们,不过现在既然皇上也在关注此事,他就得尽心了。
朱元璋见他似乎已经懂自己的意思了,便将思路放回周骥之事上来,他冷冷道:“朕听说一个传闻,说侍卫周骥似乎在宫中做了什么不知廉耻之事,这件事朕限你两天之内调查清楚。”
蒋瓛连忙答应,“臣遵旨,这就去安排,臣请告退!”
“等一下!”朱元璋想了一想,便随口吩咐道:“这件事就交给三所去办,朕信得过他们。”
……
接下去的事情很顺利,蒋瓛回锦衣卫总衙后立即将赵岳和费廷安叫来,限一天之内查清周骥在宫中犯事的情况,费廷安暗暗欢喜,这件事有戏了,他俩回去商量一下,决定分工合作,赵岳主查周骥本人,而费廷安负责收集旁证,两人安排手下,各自查去了。
蒋瓛交代完此事,却在房中考虑如何解决李维正与赵岳的矛盾,他想到的方案是把赵岳调到凤阳二所去,从凤阳调副千户邬承嗣来三所,此人为人低调,易与人相处,但能力也稍差,可他又有点拿不定主意,太子想把李维正要回去,皇上也没有明确表态,如果刚把赵岳调走,李维正又回东宫,三所可就没人了。
这时,吕思远瘦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轻声笑道:“大人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蒋瓛叹了口气道:“这个王岳闹得实在不像话,太子已经向皇上告状了。”
吕思远已经知道太子派人去探望李维正,他一直在等太子的动作,不料竟是过了五天消息才传来,尽管他现在心急如焚,急欲知道太子究竟对皇上说了什么,但他也知道不能把急态表露出来,蒋瓛在这件事上已经处于即将醒悟的边缘,太急了就会露出马脚。
“刚才我听费副千户说,好像周德兴的儿子犯了什么事?”吕思远转移了话题。
“是这样,适才皇上把我叫去,说他听到了什么传闻,我看皇上的心情很不好,估计老周要出事了。”
蒋瓛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他的头疼得厉害,李维正之事就像一块巨石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中,他希望能得到好的建议。
他抬起头,紧皱着眉头道:“太子说想把李维正调回东宫,我猜李维正肯定是向太子求助了,所以太子用这个办法来向皇上施压,欲擒故纵,我真很难办啊!”
“那皇上对此事的态度是什么?”吕思远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
“皇上的态度很含糊,听他的意思是这件事让我不要插手,让李维正自己去解决,可我也知道这件事最后闹大了会影响办案,不管不行,所以我打算将王岳调到凤阳去和邬承嗣交换。”
“大人万万不可!”吕思远吓了一大跳,他原本是想让赵岳将李维正挤走,或者与李维正达成妥协,保住一份独立的权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蒋瓛的意思竟要将赵岳调到凤阳去,那他岂不是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他连连摆手反对。
“为什么不可?”蒋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吕思远陡然增大的声音让他有些惊讶。
吕思远的念头闪得快,他连忙道:“我是被大人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大人也知道,邬承嗣能力不行,年初定远刺杀案其实就是他失职,好在皇上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如果他来三所,加上一个刚刚提拔的费廷安,还有一个没有半点经验的李维正,三所真的就垮了,赵岳确实脾气不好,可他却是三所的顶梁柱,连皇上都赞他能干,少了他不行,我建议大人还是调解他二人的矛盾,一人让一步,大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蒋瓛低头想了想,便点头道:“其实我也担心李维正真被调到东宫去,那时再把赵岳调回来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你的建议很好,等他伤势稍好,我就来做中间调解人,让他们二人各自让一步,至少不要把这件事给我捅上去。”
蒋瓛显然对李维正也有些不满,他竟然拿太子来给自己施压。
吕思远暗暗松了口气,这个结果虽然不是最理想的,但至少也可以给秦王一个交代了,接下来他要考虑,在谈判中怎样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
正如吕思远的评价,赵岳此人确实很能干,他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让周骥原原本本交代了,周骥长得高大英俊,出身贵族,又极善甜言蜜语,在他的勾引下,几名宫女同时和他私通已达两年之久,其中两名宫女多次怀孕流产,为了掩盖此事,他花了大量的钱财堵住其他知情侍卫的嘴,锦衣卫立刻抓捕了相关的宫女,几名宫女皆供认不讳。
费廷安也得到了旁证,几名医士证实确实给周骥配过打胎的药,一些侍卫也承认知道此事,人证物证齐全,当天晚上,一份详实的报告便整理出来了,蒋瓛连夜向朱元璋密报了此事。
……
夜色似乎也随之紧张起来,费廷安在完成一天的调查后也回家了,但他在京城绕了一圈后,却来到了刘军师桥李维正的府第。
房间里,李维正静静地听他讲完了整个案情的介绍,从朱元璋接受自己的直报,并对蒋瓛隐瞒了此事来看,朱元璋显然接受了自己的方案,那他就可以甩开膀子干了。
切入点就是周骥案,以周骥的罪孽深重,杀他本人已经不足以解恨了,此案必将牵连到周德兴,李维正沉思片刻便问道:“你可知道周德兴的府第在何处?”
“就在应天府衙背后。”费廷安迟疑一下问道:“大人可是要用周德兴案来扳倒赵岳吗?”
李维正点了点头,又象是对他说,又象自言自语道:“兵不厌诈,为了保证此事万无一失,看来我还得再摆一个姿态才行。”
费廷安不明白李维正的意思,他又问道:“那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便笑道:“你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和赵岳在抄周德兴家时,你找机会离开。”
费廷安似乎若有所思,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是个绝妙的办法。
……
待费廷安离开后,李维正出门了,他乘着马车,十几名锦衣卫护卫着他,马车一路奔驰,来到了位于江宁县的赵岳家。
一名亲随上去敲门,片刻,门开了,他和开门人说了几句便回来道:“大人,赵千户似乎还没有回家,他已经派人给家里带信,他将回家吃饭。”
“那好!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十几人护卫着马车,在夜色中静静地等候,大约过了一刻钟,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十几匹马奔驰而来,为首之人一脸阴戾,正是三所副千户赵岳,他一眼看见了等候门口的马车和十几名锦衣卫,不由一愣,放慢了马速,只见李维正推开车门下来,满脸带着笑容,赵岳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随即恢复了冷淡之色,他拱拱手道:“千户大人这么晚,有事吗?”
李维正一只手吊在胸前,他无法行礼,便点了点头诚恳地说道:“我觉得我与赵大人之间似乎有很多误会,再过两天我就要上朝了,我想赶在上朝前和赵大人好好谈一谈,彼此开诚布公,寻找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赵岳盯了他半晌,忽然跳下马,手一摆道:“千户大人,请!”
李维正跟随着他进了书房,赵岳命人摆了酒菜,他亲自给李维正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道:“只因为你刚才说了那句话,‘寻找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就为这句话,我和你喝一杯。”
他一饮而尽,李维正也将酒喝了,他沉吟一下,便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赵千户,我的本意是进东宫接替俞平的位置,那也是个千户之位,我其实并不想做锦衣卫千户,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历,为此,我几次求太子去给皇上说情,怎奈阴差阳错,我还是留在了锦衣卫中,这也是没有办法,所以赵大人对我有所成见,我也能理解,并不怨恨赵大人。”
李维正说得诚恳无比,赵岳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亦叹口气道:“其实成见倒没有什么,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我做了八年的副千户,上面却视而不见,我在手下面前好没面子。”
李维正单手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我呢,一心想回东宫,前两天太子派人来看我,我又再次恳求太子将我调回去,太子也答应了,所以我回东宫是迟早之事,但最快也要一两个月时间,这期间我希望我能和赵大人和睦相处,不要让我再无人可用,被上面问责,为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让赵大人拟出相处的方案。”
赵岳忽然笑了,他就知道李维正会服软,十个百户,有七人是听自己的,就算他有太子的后台又如何,他李维正以为蒋瓛替他说几句话,下面百户就会改变主意听话吗?哪有这么容易的事,看来这小子不傻,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来找一个折中的方案。
赵岳端起酒一饮而尽道:“那我就直说了,十个百户中,我要五个百户,另外五个百户,如果大人能控制住费廷安,那咱们其实就是对半分,李大人也不吃亏,这样如何?”
李维正低头沉思了良久,他慢慢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
第四卷 锦衣千里 第一百零一章 血洗三所
洪武二十三年七月,江夏侯周德兴之子周骥在宫中为侍卫时私通宫女,被人告发,锦衣卫仅用一天便查清了此案,证据确凿,朱元璋为之震怒,昭示朝廷后,以‘帷德不修’之罪下令将周德兴父子兄弟抄斩,家眷发配云南充军,并命锦衣卫抄没其家产和公田。
天刚擦黑,锦衣卫三所近五百名校尉在副千户赵岳和副千户费廷安的率领下,包围了位于马巷的周德兴府第,这是锦衣卫的规矩,抄家杀人一般都是在夜间进行。
此时时辰还早,街上还有不少散步的民众,见大队锦衣卫杀气腾腾而来,沿途百姓吓得东奔西逃,家家关门闭户,趴在门缝上向外张望。
锦衣卫校尉包围了周德兴府,赵岳率领几名百户上前砸门,片刻,一名家人战战兢兢地打开门,赵岳冷冷道:“叫你家老爷出来!”
话音刚落,周德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他的几个儿子,周德兴这几年一直在福建防倭,因年纪大了,今年刚刚调回朝廷,准备养老颐养天年,却不料突遭横祸,他身着二品朝服,本来是想进宫向皇上请罪,但还是晚一步,锦衣卫已经堵住了大门。
“你们要干什么!”周德兴声音很严厉,但他的腿已经有些颤抖了,他已经快七十岁了,一生不知多少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可此时在这个被称为赵屠户的锦衣卫面前,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赵岳冷冷地举起了驾帖,这就是锦衣卫的正式逮捕令,“奉陛下之命,江夏侯周德兴有负圣恩,罪不容恕,着全家拿入诏狱。”
周德兴和他的几个儿子的脸刷地惨白了,周德兴腿一软,竟然瘫倒在地,‘完了,周家真的完了。’
他忽然老泪纵横,拼命捶打地面,对儿子荒淫恨之入骨,“我恨啊!恨啊!”
他的几个儿子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进了锦衣卫诏狱从没有人能活着出来过,周府上下一片哭声震天。
赵岳这一幕看得多了,他冷笑一声,手一挥令道:“动手!”
数百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冲进了周府,他们下手极为凶残,用粗大的绳子将周家数十口男子捆绑得如猪狗一样,不少人筋骨俱断,周家男子疼痛如杀猪般喊叫起来,但很快,他们嘴也被绳子勒住了,头被黑布袋罩上,拎出周府,扔进了一辆辆封闭的大车中,女人们则全部赶在一间屋中,等候处置。
这时一名百户上前禀报道:“报千户大人,周家男子一共二十六人,一个不少!”
赵岳点了点头,回头对费廷安笑道:“下面的抄家就由费大人主导吧!”
费廷安连忙拱手道:“在下资历浅薄,怎能越俎代庖,不如我先把人犯押回诏狱问口供,指挥使大人还等着呢!”
赵岳也不过是客气一下,他丝毫没有怀疑,便呵呵一笑道:“好!那就有劳费大人了。”
费廷安翻身上马,对手下令道:“出发!带人犯回诏狱。”
一百余人赶着马车迅速离开了,消失在夜幕之中,赵岳一直见他走了,这才回头下令道:“可以开始抄家了。”
这就是锦衣卫们最喜欢的一件事,郭恒案后,全国抄家杀人之事少了很多,年初的李善长案也不是由锦衣卫主导,后来虽然也参与了部分抄家,可那一次却主要由五所担当,三所没份,随着锦衣卫们财源日渐枯竭,他们对抄家的渴望也一天天强烈起来,好容易才等到了今天的一次机会,随着赵岳的一声令下,锦衣卫校尉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冲进周府内宅,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赵岳的下身也禁不住痒了起来,他阴阴笑了一下,给几个心腹使了一个眼色,心腹会意,立刻去关家眷的房间挑人去了,这是赵岳的一大喜好,他喜欢玩女人,每次抄家他总是要挑选年轻貌美的女子占为己有,玩腻了再禀公处置,或发配、或送入大狱杀掉,若实在喜欢的,则送到别府私养起来。
很快,几名心腹带来了两个漂亮的年轻女子,心腹附在他耳边道:“这二人都是周德兴的小妾,按老规矩,我们已把她俩的名字划到下人中去了,准备拍卖。”
赵岳仔细看了看这两个女子,皆年轻美貌,皮肤细嫩,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先送到我的别府去。”
很快,两名女子被送上马车,也迅速消失了,这时赵岳才吼道:“把周德兴的家眷统统赶上马车,先送到诏狱暂押。”
……
就在赵岳率人热火朝天地抄家之时,一名锦衣卫校尉却骑马来到了赵岳家,他手中拎着一个小箱子,敲开了门,对家人道:“我是大人派来的,有要事见夫人。”
赵岳的妻子闻讯出来,这名锦衣卫校尉有些面熟,似乎见过,她一眼看见了校尉手中的小箱子,惊喜地问道:“这是老爷让你送来的?”
校尉点了点头,把箱子递给她道:“老爷请夫人收好,他今晚可能暂时回不来了。”
校尉拱手走了,赵岳的妻子立刻将箱子拎回内宅,她把门关开,有些急不可耐地打开它,顿时她惊呆了,箱子里流光溢彩,全是各种宝石珠翠,这些都是来自于周德兴的家财,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宝贝。
呆了半晌,她嘴都笑得合不拢,立刻从床下拖出一个放棉被的大箱子,将这些宝石珠翠连同小箱子藏在被子下面,等过两天再亲自回一趟常州老家收好。
……
锦衣卫总衙,指挥使蒋瓛还没有下朝,他在批阅周德兴家抄家的报告,抄家已经结束,所有人犯也已按照皇上全家处斩的旨意,简单审讯后就地处决,不过夜,处决人犯的行动还在进行,不时隐隐有凄厉的惨叫声划过沉沉的夜空。
蒋瓛走上前将门关上了,他轻轻摇了摇头,这一次皇上是真的震怒了,连给周德兴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下令全家处斩,甚至连家眷也不放过,可怜周德兴跟随皇上打下江山,末了却被儿子连累,糊里糊涂地成为了刀下之鬼,蒋瓛虽然对周德兴颇为同情,他一直老实低调,却突遭横祸,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要怪就怪他的儿子胆大包天,竟敢和宫女私通,这正好给早起了杀心的皇上一个把柄。
‘自作孽,不可活啊!’
蒋瓛叹了口气,将批好的抄家报告放在一旁,这时,亲兵在门外禀报道:“大人,三所千户李维正求见。”
蒋瓛一怔,李维正不是在家中养伤吗?他来做什么?他心中诧异,但还是令道:“让他进来!”
门开了,穿着一身金飞鱼官服的李维正出现在蒋瓛的面前,他单膝跪下道:“李维正参见指挥使大人!”
蒋瓛见他浑身上下没有包扎伤口的样子,不由惊讶地问道:“你是哪里受伤了?”
李维正拉起袖子,露出一截纱布笑道:“今天医士来换药,说属下并非骨折,只是有一点点骨裂,问题不大,属下在家里呆不住,便特来向大人销假。”
“原来只是一点骨裂,确实没有什么大碍。”蒋瓛呵呵笑道:“那你明日就来上朝,正好我要给你与赵副千户之间调解一下,大家都是同僚,应平和相处才对!”
李维正却冷笑了一声道:“属下今天还有另一件事情要禀报大人,赵岳奉命抄家,却贪赃枉法,私自将罪官家眷占为己有,按锦衣卫军纪,当斩!”
蒋瓛吓了一跳,连忙道:“李千户没有什么证据,可别污蔑好人。”他其实也心知肚明,哪次抄家,锦衣卫的军官们不私拿财物,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法不责众,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就行,这次周德兴抄家一看就有问题,周德兴屡受重赏,又曾带兵扫荡不少造反山区部落,家私极为富有,但从抄家清单来看,大件物品很多,宝钞也有不少,但细软金银等物明显偏少,毫无疑问,这是锦衣卫暗自动了手脚,蒋瓛正在考虑如何掩饰,不料李维正却不知趣地提了出来,让他下不来台。
他拉长了脸又道:“李千户,你刚刚任职,有些捕风捉影的事,不要去当真。”
李维正却斜睨着他,不急不缓地问道:“大人莫非忘记了皇上是怎么交代的吗?”
蒋瓛的背上忽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皇上曾经暗示过整顿军纪一事,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他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李维正是皇上派来锦衣卫派来卧底的暗探?
他又想起了昨天皇上说的一句话,‘关键是看什么事,你该管的时候,还是得出手。’这不是已经暗示自己了吗?
蒋瓛满头大汗地站了起来,紧张地问道:“不知李千户想做什么?”
李维正却恭恭敬敬行一礼道:“回禀指挥使大人,属下既是三所主官,现在我的手下公然违反军纪,我当以军法处置,按理这应该由南镇抚使行使调查权,但情况特殊,我恳请指挥使大人旁观,为属下撑腰。”
李维正要法办赵岳,但他只有权处置百户,而处置副千户必须先由南镇抚司立案调查,再由指挥使来处置,至于处置千户,那就是朱元璋才有权了,所以处置赵岳他必须要得到蒋瓛的支持。
蒋瓛半天没有说话,难怪皇上让自己不用特别关照,此事会顺其自然,原来此事早就有了预谋,他心中忽然感觉疲惫之极,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好吧!这次情况特殊,我破例替你撑腰。”
……
天快亮时,赵岳离开了他的别府准备上朝,他昨晚杀完人,忙碌到一更方回,当然,他并没有回家,而是迫不及待地去享受两个新女人,这一直是他的老规矩,还不错,周德兴的两个小妾让他很满意,虽然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但杀人的亢奋让他依然精神抖擞。
清凉的晨风轻拂,令赵岳心情爽快,他又想起前天晚上李维正来找自己服软,愿意以分权的办法共享三所,虽然这不是最满意的结果,但赵岳也知道,毕竟李维正是千户,名头上压着他呢!所以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也是在意料之中,以后的斗争,以后再说吧!他这两天就要来上朝了,自己应该提前准备一下分权的方案,想到这,赵岳加快了速度,向锦衣卫总衙而去。
进衙门签了到,他去找蒋瓛汇报昨晚处决人犯的情况,却得知指挥使不在,他不觉有些奇怪,便向自己房间走去,刚走到院门口,王翰却叫住了他,王翰自然是受吕思远之托而来,这两天周德兴案突然而来,又是由三所专办,在与李维正的调停没有完全达成之前,吕思远还是有些担心,他担心赵岳会在此案上栽跟斗,便让王翰去警告他,王翰见四周无人,便将他拉到一个角落低声问道:“昨晚抄没周德兴家,你有没有私贪赃物?”
赵岳的习惯是只找女人,却不会直接去贪墨财物,一般是由百户们事后上贡,这一直是他的手段,这样他就和百户们成为利益同体,能更好地控制他们,他见王翰问得难听,脸一沉道:“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在抄家时拿过赃物,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王翰干笑一声道:“我是好意提醒你注意,不要被李维正抓住了把柄。”
“他?”赵岳冷笑了一声,“你就放心吧!此事我自有分寸,无须王大人再操心了。”
说完,他不理会王翰,快步进房去了,王翰见他态度冷硬,也摇摇头离开了小院,赵岳进房内坐下听了一会儿报告,外面忽然跑来一名校尉,急报道:“赵千户,指挥使大人正在三所军营视察,命你立即过去。”
赵岳愣了半天,他虽不明白蒋瓛去军营做什么,但他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向军营赶去。
一进军营,赵岳立刻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军营中的气氛显得很凝重,校尉们人人脸上不见笑容,而百户们一个也没有看见,几名校尉见他进来,立刻上前道:“指挥使大人在帐内等你,请你快去。”
走了没几步,赵岳忽然感觉到这几人似乎在控制自己,他猛然一转身,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几名校尉不理睬他,手如铁箍般将他牢牢抓住,竟拖进了一顶临时搭建的大帐,一进大帐赵岳便惊呆了,只见地上跪着跟他一起去抄家的六名百户,皆被绳索捆绑,上面的正位上坐着本所千户李维正,在他旁边则坐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蒋瓛面无表情,而李维正却是满脸冷笑,目光中杀机迸现。
赵岳陡然间明白了,前晚李维正来找自己,不过是他来麻痹自己罢了,为的就是今天来向他发难,他一眼又看见了李维正的身旁立着块大牌子,上面就是锦衣卫军纪第三条:‘有贪墨赃款或执行公务时以权谋私者,斩!’
“跪下!”几名校尉将他按跪下,这时,几十名锦衣卫带进一群人,押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女人,正是赵岳安置在别宅的周德兴的两个小妾,赵岳顿时面如死灰,嘴唇颤抖不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校尉们将从各百户家搜来的财物放在他们面前,这些都是昨晚抄周德兴家之物,几乎人人都有份,只是多少的区别,最后押进来的却是赵岳的妻子,两名校尉将一个小箱子摆在地上打开,里面珠光宝气,装了足足有小半箱,百户罗广才上前禀报道:“回禀千户大人,这是在赵岳府中查获,我们已让周德兴家眷一一分辨,都是周府之物,他妻子已经供人,正是昨天晚上赵岳派人送回家中。”
赵岳惊得要跳起来,却被后面校尉死死按住,他眼睛都快红了,私收两名女子不假,可他昨晚根本就没有派人去送过什么珠宝回家,他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李维正的栽赃,他顿时大吼道:“蒋大人,卑职冤枉,卑职根本就没有派人回家送这些东西,大人明鉴!”
李维正心中也暗暗惊讶,他也没有派人去送这些珠宝,抄家开始时他的人已经离开了现场,他查赵岳的家是想查获他从前的贪渎,却没想到竟会查到周德兴府上的东西,他立刻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有人暗中助他,但此时却不容他多想,他回头对蒋瓛肃然道:“大人,没有人肯承认自己贪墨,属下希望用锦衣卫的方式来问讯。”
蒋瓛看到了周德兴的两个女人,便知道赵岳此番难免了,他是个聪明人,在证据确凿之时是不会给自己惹火上身,他当即点了点头道:“此事,李千户可全权处置。”
李维正要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回头对费廷安使了个眼色,费廷安一把就将赵岳揪了出去,锦衣卫取口供有的是办法,半晌,只听赵岳一阵阵声嘶力竭的惨叫,脚步声很快响起,费廷安把气息奄奄的赵岳拎了进来,他将一份按有指印的口供呈上道:“大人,赵岳已经招供,确实是他命人私送回家。”
李维正又看了一眼蒋瓛,蒋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李维正一挥手臂,冷冷道:“证据确凿,按军规处置,给我推出去,斩!”
几名锦衣卫校尉将赵岳拖了下去,大帐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震惊了,锦衣卫因贪墨被杀,这还是头一回,片刻,一名校尉端着盘子上来,盘子里正是赵岳的人头,赵岳的妻子一声惊叫,顿时晕厥过去,李维正指着她道:“带下去拷问,追查赵岳以前的贪墨。”
这时,几名百户皆磕头如捣蒜,拼命求饶,蒋瓛心中也有些不忍,轻轻踢了李维正一脚,意思让他见好就收,放过这些百户,李维正却将桌上一张纸竖起,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这样向皇上可交不了差!’
蒋瓛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不再多言,李维正冷哼了一声,他俯下身子对六名百户森然道:“我倒是有心放你们一次,可军纪如山,我若放了你们,谁又会放过我?”
说罢,他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来人!将这六人推出去斩首,首级和赵岳一起悬在营门前示众,我三所上下,谁再敢再贪赃枉法者,以此为例!”
……
第四卷 锦衣千里 第一百零二章 苏童报信
一个时辰后,李维正血洗锦衣卫三所的消息震惊了整个锦衣卫,但对公的罪名却不是私贪赃物,而是怠慢军规,这就给其他所留了面子,否则以前之事怎么算?众千户皆心知肚明,从此锦衣卫又出现了一个狠角色。
中午时分,李维正写成了报告,和蒋瓛一起进宫向朱元璋呈报,干掉了周德兴,朱元璋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他一边看李维正的报告,一边听蒋瓛的述说,待蒋瓛说完后,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李维正一眼,问道:“李千户,此事你有私心吗?”
李维正毫不犹豫地答道:“回禀陛下,臣公私兼顾。”
朱元璋呵呵地笑了,很好!此人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诚实,什么时候不能说实话,合他的胃口,他将报告合上又对蒋瓛道:“锦衣卫利用抄家便利贪墨赃款之事朕早有耳闻,但直到今天才见到你的铁腕手段,虽然有点晚了,但做总比不做要好,这件事朕对你还算比较满意。”
蒋瓛惶恐地磕了一个头道:“此事臣有负圣恩,实在是惭愧之极。”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又道:“锦衣卫军纪不振,绝非周德兴案一事,由来已久,但掌管锦衣卫军纪的南镇抚司却从未有任何报告,此事朕也要严惩。”
说到此,朱元璋拉高了嗓门令道:“锦衣卫南镇抚使懈怠公务,有罪,立即革职查办,流放辽东充军。”
蒋瓛的心悬了起来,事情好像闹大了,王翰居然也被革职拿办,下一步是不是要轮到其他千户了,不过朱元璋宣布了此令后,似乎就没有了再继续追查下去的意思,他对蒋瓛一挥手道:“蒋爱卿先退下去吧!朕还有几句话要交代李千户。”
交代锦衣卫千户却把指挥使赶开,蒋瓛暗暗叹了口气,证明自己的猜想是有道理的,这个李维正真有可能就是皇上派来的卧底,他答应一声,慢慢退了下去。
此时,御书房里就只剩下朱元璋和李维正两人,房间里静悄悄地,李维正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朱元璋背着手慢慢走到他面前,冷冷打量他半天,忽然一脚踢向他左臂,李维正不敢假装,他一动也不动,朱元璋忽然有些得意地笑了,“果然是假的,朕早就猜到了。”
“臣不得已而为之,请陛下宽恕。”
“这种小事朕不会放在心上。”朱元璋坐回位子,淡淡一笑道:“朕想问问你,你对锦衣卫怎么看?”
李维正沉吟一下,便坦然道:“回禀陛下,锦衣卫乃国之凶器,只可用一时,不可用一世。”
朱元璋良久才点了点头,“你胆子很大,不过你说得对,朕也深知锦衣卫并非朝纲常态,不可久用,待时机成熟,朕是会考虑废掉它,不过它的某些作用还是要保留。”
说到这里,他从桌案上取过一份报告,翻了翻对李维正道:“这是你几天前上呈的一份报告,日本国南北二朝同时派使臣来我大明,朕已经准他们进关,不过朕也有点担心他们别有所图,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好好调查这两批使臣的背景,防止他们祸害我大明。”
朱元璋盯着李维正,又徐徐说道:“此事甚密,不可外传。”
“臣遵旨!”
朱元璋却没有放他走,他从御案下取出一块金牌,递给李维正道:“若事态紧急,可向当地驻军求援,此金牌朕准你用三次,另外,朕给你专奏之权。”
李维正心中一震,他忽然明白了,恐怕朱元璋升他做锦衣卫千户的真正用意,就在于此了。
……
接下来的事情都是顺理成章之事,蒋瓛因三所肃整军纪一事得到了朱元璋的表彰,作为补偿,蒋瓛便将三所缺口的推荐权给了李维正,李维正便从各总旗中挑选了七名年轻敢为,且又被赵岳压制的低层军官为百户候选人,同时推荐罗广才为副千户,他的推荐很顺利,除了任命副千户须报皇上批准外,其余推荐的七名百户皆被蒋瓛当场任命提拔,罗广才也暂代副千户一职,就这样锦衣卫三所便被李维正牢牢地控制住了。
李维正又命两名百户各带五十名弟兄北上,去山东和扬州监视日本南北朝派来的使臣,三所的权力之争由此画上了一个完满了句号。
……
就在锦衣卫的争权刚刚平息下来之时,另一件棘手的事情却悄悄向李维正袭来。
这天下午,一辆马车从远处飞驰而来,‘嘎!’地停在门口,过了一会儿,一名小丫鬟模样的少女跑上台阶敲门,门开了,管家李福不认识她,便笑道:“姑娘,你找错门了吧!”
小丫鬟向两边看了看,又问道“这里不是李维正公子的府第吗?”
这时,倩倩从后面走上来点点头道:“这里是李维正的家,只是他不在家,去府衙上朝了,你们是……”她看见车窗后隐隐约约是个少女的模样。
“我家小姐姓叶,是他的朋友。”小丫鬟指了指马车道:“我家小姐有急事找他,能不能让我们进屋一叙。”
“姓叶?”倩倩有些明白过来,在李家村杨缨给她说过,大哥从小订了门亲,是邻村叶老员外的小孙女,只比自己大两岁,难道就是她吗?
李大哥订亲之事一直就是倩倩的一块心病,这个叶小姐将来会是李大哥的正妻,她能否接受自己呢?尽管她不只一次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个罪女,能和李大哥在一起已经是上天对她的眷顾了,她也不只次一次乞求上天,将世上最美貌、最温柔的女子赐给大哥,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心中却又有点不舒服起来,这个叶小姐终于来和自己争夺大哥了。
倩倩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坐在马车里的少女自然就是叶苏童了,这些天,她一直为姐姐的身体忧心忡忡,姐姐的伤势虽然渐渐好了,但她却一直呕吐,越来越剧烈,加上心情不好,她身体十分虚弱,昨晚竟发起了高烧,人一直处在昏迷之中,并不停地低喊‘大郎!’叶苏童心急如焚,趁今天父亲入朝,她便赶来寻找李维正。
她并不知道李维正住在哪里,是从父亲的书房找到了李维正的地址,偷偷地来了。
叶苏童不认识倩倩,也不知道李维正身边还有个女孩,她见倩倩穿着打扮并不像丫鬟,叶苏童的心中也不由有了一丝疑惑,她是谁?
“你就是叶小姐吗?我听杨婶说起过你。”倩倩笑容很甜,让人心生好感。
“我就是,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叶苏童极有礼貌地笑道。
“我是李大哥的小妹,我姓郭,你叫我倩倩好了,大哥现在在府衙,估计快回来了,要不你就进屋等一会儿吧!”
叶苏童慢慢走到府门前,她心中很矛盾,她不敢见到李维正,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汉阳一别,带走的不是思念,而是误会和冲突,现在又多了姐姐,自己在他心中恐怕已如过客,还有父亲口口声声要取消掉这门婚事,让她心乱如麻,酸甜苦涩,各种滋味竟一齐涌上心头。
“叶小姐请坐下。”倩倩将叶苏童带进小客房,给她上了茶,却偷偷地打量了她一下,心中也不由暗暗赞叹,天下竟有这么美貌的女子,也只有大哥才配得上她了。
“倩倩小姐,你如果有事就去忙,不用管我。”叶苏童声音很低,显得心事重重。
“我其实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无聊,想去店里看看,你来了也好,咱们正好说说话,我早就听杨婶说起过你。”
“刚才你说是……李大哥的小妹?”叶苏童着实对倩倩的身份疑惑不解,她对李家很熟悉,李世叔就只有李大哥这一个儿子,杨婶倒有个女儿,可才四岁,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小妹来?
倩倩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是孤儿,屡经磨难,多亏李大哥救了我,认我做义妹,收养我在身边,若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叶苏童恍然,她心中生出一分同情之心,她点点头又笑道:“刚才你说要去店里,难道你们又开店了吗?”
“是英姐开了店,他只是去帮忙,就是他的表妹顾英,你应该认识吧!”
“原来是她”,叶苏童笑了,她认识顾英,小时候她和母亲去苏州时在顾家住过,顾英和她年纪相仿,她们的关系一直不错,顾英就仿佛一座桥梁,无形中沟通了叶苏童和倩倩的关系。
“原来顾英在京城开店了,我怎么不知道?她也不来看看我。”
“她也不知道你在京城,她还以为你在汉阳呢?”
……
两个小娘开始有说有笑了,这时门口响起了阿福叔的喊声,“倩小姐,少爷回来了。”
“啊!”叶苏童低呼一声,她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见倩倩要离开,她慌忙拉住了她,“倩倩,你留下来陪我好吗?”
“我留下来?”倩倩的脸有点苦,她见叶苏童眼中十分惊慌,心变软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不嫌我多余,我就留下来。”
说着,李维正的脚步声已经进了天井,只听他问道:“家里有客人吗?”
“少爷,是叶家的二小姐来了,和倩小姐在小客房呢!”
李维正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半天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听他缓缓的脚步声走近了房门,终于,他高大的身影照进房内。
李维正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走进了房内,时隔近四个月,他再一次看见了叶苏童,她还和从前一般俏丽,但明显有些瘦了,眉眼间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哀伤。
李维正躬身行了一礼,“叶小姐,好久不见了。”
“李……大哥。”叶苏童声音很小,她低下了头,“我姐姐病倒了,情况很不妙,她在昏迷中呼唤你的名字,我特来给你说一声。”
旁边的倩倩一脸疑惑,她糊涂了,这个叶苏童分明是大哥的未婚妻,怎么又和她姐姐扯上关系,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紫童病重,李维正心如火焚,他转身便向外走去,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必须要问叶世伯一个说法,叶苏童慌忙跑上前拦住了他,“李大哥,你不能去,我姐姐已经被父亲打伤,你再去她会被打死的!”
李维正叹了一口气,郑重地对她说道:“叶小姐,我知道如果你姐姐不是病得很严重,你是不会来的,这个时候我再不去,把你姐姐丢在病榻上挣扎,你不觉得这对你姐姐也太冷酷了吗?”
叶苏童半天没有说话,她低下晶莹而修长的脖颈,低声道:“见到你这么关心姐姐,我真的很欣慰,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写封信,这和你本人去其实是一样,我会告诉她,你听到她生病很焦急,我想有了你这份关心,她的病就会慢慢好转。”
这时,倩倩隐隐有点明白了,自己的花心萝卜大哥在外面欠了情债,她心中暗暗叹息,便走过来道:“大哥,苏童姐说得对,你这样冒冒失失跑去,非但进不了叶家,而且还会连累苏童姐,要不,我去帮你看一看,我是女子,进叶家内府要容易得多。”
叶苏童打量一下倩倩,便道:“李大哥,让倩倩去也行,我今天借口出来就是去户部侍郎家找罗小姐,她和倩倩的身材很像,我娘也只是见过一面,不熟悉,等会儿我姐姐有什么话,正好可以让倩倩带回来,如果姐姐病还是不行,我再想办法让李大哥去看她。”
李维正默默点了点头,他回房去写信了,叶苏童勉强笑了笑对倩倩道:“那先在马车上等你。”
说罢,她转身便离去了,倩倩望着她寂寞而削瘦的背景,她心中充满了同情,尽管她在大哥面前表现得还算自然,在自己面前有说有笑,但倩倩还是敏感地体会到她心中隐藏着的忧伤,这么美丽的女子和大哥在一起,心中只会充满了幸福和快乐才对,她不应该这么悲伤。
片刻,李维正拿了一封信匆匆走来,将它交给倩倩道:“这件事大哥就交给你了。”
倩倩接过信却没有走,她站在李维正面前,似乎要等待他对此事的解释,李维正心中不由暗叹一声,便对她道:“大哥去汉阳时喜欢上了苏童的姐姐,后来我在武当山受伤,她为照顾我,一路跟我去了塞北,她父亲为此大发雷霆,打伤了她,这件事是我惹出,我不能推掉这个责任。”
倩倩低下了头,半天还是没有说话,李维正知道有些事情他必须得面对,他拉着倩倩的手,柔声道:“大哥是你唯一的亲人,最关心的人也是你,只是你尚年少,有些事情你还不能承受,等你长大一点,大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明白大哥的心意,我不是为了自己。”倩倩抬起头,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善意和同情,她鼓足勇气道:“我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苏童姐,可我感觉到她是个好姑娘,是你的良配,虽然她是为姐姐而来,可我感受得到她心中的悲伤,大哥,你不懂女子的心,我求你不要太伤害她了。”
李维正摇摇头,苦笑了一声道:“说实话,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暂时也顾不上了,现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紫童。”
……
第四卷 锦衣千里 第一百零三章 紫童进门
叶家内宅叶紫童的房内,叶夫人手里端着一杯药,忧心忡忡地看着老医士给女儿诊脉,她是在三天前发现了女儿的干呕,起初她并不太在意,但很快她便意识了不对,她不敢声张,忍了两天,她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借口给女儿看病,请来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士。
房间里还有叶苏童和倩倩以及几个丫鬟婆子,还有叶紫童的大嫂,叶夫人心乱如麻,根本就没有心思和倩倩深谈,刚才小女儿介绍她是户部侍郎的女儿时,她答应得很自然,使叶夫人没有生疑。
帐帘里紫童脸色发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大郎给她的信就在她的枕头下面,还没有来得及看母亲便领医士进来了,本来她的呕吐感还不是那么剧烈,可是被父亲打过后,她的小腹中就经常难受得厉害,使她的胸腹像翻江倒海一般,其实她心中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她的红事已经两个月没来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她心中又焦急又害怕,可是又不敢告诉母亲,就这么压在心中,慢慢地竟生了大病。
此刻,老医士已经诊断完了,他叹了口气,对叶夫人道:“夫人,这里不便说话,请随我到外间来。”
叶夫人脸色刷地惨白,她腿象踩着软泥似的跟医士来到外间,颤抖着声音问道:“刘医士,莫非她真是……”
老医士缓缓地点了点头,“没错,令爱是喜脉!”
‘哐当!’药杯从叶夫人手中跌落,摔得粉碎,她身子一晃,眼看要晕倒。
“母亲!”叶苏童飞跑而来,一把扶住了母亲,见母亲要晕倒,她连忙对管家婆道:“阿婶,请老医士先到客房休息,这里交给我。”
房间里顿时乱起来,管家婆将医士请走了,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把夫人扶坐下来,叶夫人长叹一口气道:“造孽啊!”
房间里叶紫童也心如死灰,她低声喊道:“倩姑娘,你在吗?”
倩倩快步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道:“叶小姐,你有什么话对大哥说,可以告诉我。”
叶紫童已是泪流满面,这几日的焦急使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竟低声哭泣起来,倩倩慌了神,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安抚她道:“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回去,让大哥来看你。”
“不!我不要他来,这件事我自己应对,你告诉他,我一切都好。”叶紫童擦去眼泪,对倩倩道:“你告诉大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怨恨他,只要他能记住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倩倩心中惊疑不已,她拍了拍紫童的手,快步走到外间,叶夫人此时去找老太太商量去了,只有叶紫童的大嫂在,倩倩行了一个礼笑道:“大嫂,我就不打扰了,请你告诉苏童,我先回去了。”
叶大嫂也没有心思顾她,便点点头,命一个小丫鬟送她出去,倩倩上了马车,命车夫加快速度,向家里疾驰而去。
……
和叶夫人的慌张不知所措不同,叶老太太对此事非常冷静,她经历过元末战争动荡,多少大风大浪都没把她吓倒,这种小事情算得了什么,她沉思了片刻便嘱咐叶夫人道:“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天明,由咱们娘俩处理便可。”
“可是娘,这件事情我们怎么处理?”叶夫人心中已经乱作一团,根本不理解老太太的用意。
“你就不要问了,去把你丈夫请来,陪我说说话。”
晚饭后一家人围在一起叙话一直是叶家的传统,不过今天老太太却把它提前到晚饭前,虽然有些怪异,叶天明还是顺从地来到后宅的大堂,陪母亲叙话,自从叶紫童被叶天明打伤后,叶老夫人对儿子的凶暴也深为不满,一连两天都没有理睬他,叶天明为此在母亲屋外跪了一夜,又不遗余力地找名医给女儿疗伤,老太太这才勉强原谅了他,并逼他下了保证,不再打骂儿女。
客堂里很冷清,紫童受伤不能出来,苏童则称身体不舒服,不愿过来,孙媳妇要照顾紫童,也脱不开身,两个孙子一个回了老家去考乡试,另一个在刻苦读书,客堂里就只有叶天明夫妇和老太太三人。
三人都没有什么话说,叶老夫人脸色越发阴沉,将拐杖一顿,怒斥儿子道:“看看你做的好事,把大童童打伤,现在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以往孙子、孙女、孙媳妇济济一堂,是何等热闹,现在呢?就三个人乌鸡眼似的大眼瞪小眼,我索性也不要你们陪了,你们去吧!”
叶天明见母亲又生气了,他慌忙跪下道:“孩儿惹母亲生气,请母亲责罚!”
“责罚?”叶老夫人冷笑一声道:“我怎么敢责罚你,我若敢罚你,你岂不会将我的一把老骨头给拆了?”
旁边的叶夫人见丈夫跪下,按照和老太太事先的商定,她也连忙跟着跪在叶天明旁边道:“母亲,天明责罚女儿也是为她好,我们以前也是太放纵紫童了,若不再严加管教,恐怕她以后会惹出大祸来。”
叶老夫人见媳妇也跪下了,便叹了口气道:“你们起来吧!我是恨他枉做了这么几年的官,连最起码的帐都算不清,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跟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叫嚷什么和李家一刀两断,你若真敢那样做,我们叶家在家乡的名声就毁了,你明白吗?”
叶天明站起身,垂手站在母亲旁边,低声道:“孩儿愚钝,请母亲教我。”
“这还用我教吗?”叶老夫人瞥了他一眼道:“你一个女儿嫁不出去,偏偏有人痴情,另一个女儿人家看不上,却又有多少人抢着要,我若是你,就成全了紫童,反正你不是嫌他是锦衣卫吗?这样小童童也自由了,你再可以找一个真正看得上眼、又能在官场上帮助你的女婿,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母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把紫童嫁给李维正,换取李家和苏童解除婚约,这一点叶天明其实也不愿意,把大女儿给他不也一样和锦衣卫搭上关系吗?以前他是百户时或许还指望他能离开锦衣卫,现在做了千户就更难了,心中虽不愿,可母亲之命又不敢违,他暗叹一口气便道:“此事请母亲再容我想一想。”
“好吧!我就让你再想一想,但你也别想给我向后拖,最迟明天你要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
叶天明疑虑地回到了房间,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把紫童嫁出去,还逼他明天必须给出答复,让他怎么答复?叶天明郁闷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这时,叶夫人也慢慢走进屋来,嘴动了动,欲言又止,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叶天明见妻子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生出了一丝疑心。
“老爷,”叶夫人吞吞吐吐道:“我们还是尽早把紫童嫁给李大郎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
叶天明终于发现了异常,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否则母亲和妻子不会这么怪异,叶夫人见丈夫一直犹豫,便以为只要把真相告诉他,他为遮丑就会把紫童嫁出去,在丈夫的一再催逼下,她再也隐瞒不住了,便低声道:“刚才我请医士来诊断,紫童是喜脉。”
“什么!”叶天明被惊呆了,他慢慢回头,不可置疑地望着妻子,‘喜脉?’脑海里一片空白,蓦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怒火从内心深处腾起,他歇斯底里地发作了,抄起一把椅子冲出去,暴吼道:“我去打死那个孽障!”
叶夫人吓得魂不附体,她抱着丈夫的腿哭道:“老爷,你不能啊!她已经被你打伤,再去打她,真的会要了她的命,母亲也会支持不住,我们家都完了。”
或许是提到了母亲,叶天明冷静下来了,他将椅子放下,颓然地坐了下来,无力地问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目前为止,除了我和母亲外,再没有别人知道。”
叶天明又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又冷冷问道:“那个医士还在吗?”
一句话提醒了叶夫人,她让那个医士去休息,却将他忘记了,她连忙道:“我不知道他走了没有,我这就叫人去看看。”
“不用了,我亲自去和他谈一谈。”这一刻,叶天明终于下定了决心。
……
客房内,医士心情不安地低头地来回踱步,他叫杨鸿简,是京师名医,他在小客房内等了快一个时辰,可主人却一直没有接见他,他也知道,估计叶家已经闹翻天,无暇再接见他,他收起药箱正准备离开,门却开了,叶天明快步走了进来。
“让杨医士久等了!”叶天明拱手致歉。
“不!不!叶大人公务繁忙,在下只稍等了片刻,不妨事。”
叶天明笑了笑,便请他坐下,这时,丫鬟来上茶,叶天明一挥手,命所有人都退下,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叶天明轻轻叹了一口气便道:“家门不幸,出此丑事,在下是爱惜声誉之人,此事还恳请杨医士多多保密。”
杨医士连忙起身道:“叶大人放心,在下是吃这碗饭之人,从不会泄露病人的隐私,若我泄露出去,我将来还怎么混?”
叶天明听他说得有道理,一颗心放了下来,他笑了笑,将手中的一只沉甸甸的小包推给杨医士道:“这是两百两银子,多谢杨医士前来就诊。”
杨医士大吃一惊,他出诊最多只收二两银子的诊金,怎么可能要两百两银子,他连忙摆手道:“叶大人还是不放心我,我就然说了,就绝不会泄露,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银子我是绝对不能收,对不起!我告辞了。”
说罢,他起身要走,叶天明却一把抓住他,陪笑道:“这银子给你是另有所求,并非是诊金,杨医士请坐下。”
杨医士又坐下,迟疑地望着他,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情要值两百两银子,叶天明犹豫半天,终于一咬牙道:“我想请杨医士开一副药,替我打掉这个孽胎!”
杨医士大吃一惊,竟然是要他打胎,难怪他要出两百两银子,这打胎非同寻常,俗话说‘打胎如小产’,一方面对怀孕女方身体伤害极大,极可能会使她终于不孕,而且如果是男胎,对男方家的打击也非同寻常,以前有过这种先例,女方家瞒着男方家偷偷打胎,结果医士受累被男方打死,何况叶紫童的胎已经三个月成形了,更重要是对医士而言这也是违背医德之事,稍微有点名气的医士都是绝对不会干的。
杨医士的脸当即便沉了下来,叶天明叫他打胎,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他站起身便冷冷道:“叶大人,莫说你出两百两银子,就算出一千两银子也不行,这种事有违天和,恕在下不能从命,你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再不理会叶天明,转身便走了,杨医士刚离开,一直在外偷听的叶夫人便冲进屋跪了下来,苦苦哀求叶天明道:“老爷,我求求你就饶过紫童吧!孩子不懂事,犯下了错误,可她毕竟是你的孩子,你就按母亲的话去做,把紫童嫁给李大郎,这样也两全其美,老爷,我求求你了!”
“你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你不要再管!”叶天明心冷硬如铁石,既然杨医士不肯替他打胎,那他就把叶紫童送回老家去,让老家的人用土法打胎,女儿的死活他不管,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女儿影响到他的前程,而且今晚连夜就走,如果女儿有命能活下来,就让她出家当尼姑去。
他挣脱了妻子的手,低下头森然对她威胁道:“你刚才你听见的事情不准你告诉母亲,否则,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叶夫人悲从中来,想着丈夫的心狠和女儿的不幸,她竟无计可施,只得捧着脸痛哭起来。
……夜色已经悄然降临,月亮还没有上来,京城大街小巷的一盏盏灯次第悄然点亮,房间里,李维正背着手正来回踱步,倩倩回来后已经把紫童病重一事告诉了他,她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告诉李维正医士来看过病后,叶夫人有些失态,还有紫童的情绪很悲伤。
李维正心情异常沉重,他隐隐猜到紫童可能是怀孕了,否则叶家不会这样紧张,紫童也不会这样消沉,他也知道这是他的责任,他一时鲁莽给紫童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他心中也很是懊悔,但事情已经做了,也没有什么后悔药卖,现在他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承担起这份责任。
这时,外面有人轻轻地敲门,“进来!”李维正从沉思中惊醒,门开了,亲随焦三郎领进了一人,正是下午给叶紫童看病的名医杨鸿简,他刚刚回到家便被锦衣卫请来,说是千户找他,杨鸿简心中忐忑不安,他今天流年不利,刚是叶天明让他打胎,现在又是锦衣卫千户找他看病,他心中哀叹,却又不敢不来。
“参见千户大人!”对李维正,杨鸿简的态度明显要恭顺很多,叶天明是文官,不敢拿他怎样,但李维正却是锦衣卫千户,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若半点不对就会被抓进诏狱拷打,怎么死还不知道呢!
“杨先生不用多礼,请坐。”李维正也很客气,请他坐下,又让人上了茶,可越是这样,杨鸿简心中越是不安,按理,若看病的话,应该先去见病人才是,怎么先坐下喝茶了?他心中打起了小鼓,紧张地问道:“不知大人找我来是……”
李维正看出了他的紧张,便微微一笑道:“我把你找来是想问一问叶大人千金之事,听说下午你给他看了病。”
杨鸿简还是没有明白过来,叶大小姐生病和锦衣卫有什么关系,他忽然有一个念头,莫非致使叶小姐怀孕之人是什么要犯不成,所以锦衣卫在抓证据。
有了这个念头,他心中更加惶恐了,自己莫要卷进什么大案中去,牙齿竟忍不住轻轻打战起来,李维正见他如此害怕,心中也是一怔,立刻他便明白过来了,一定是这个医士以为自己在办案,本来这件事他也不知怎么开口好,见医士误会,他索性也将错就错,冷冷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也不瞒你,我是要调查叶天明,如果你识相,就抓这次机会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我放你回家,这件事从此和你没关系,否则,明天早上你就会在锦衣卫衙门里谈话,那时你可就没有茶喝了。”
杨鸿简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了躬身道:“请千户大人问,在下知无不言。”
人性都是有弱点的,杨鸿简之所以严辞拒绝叶天明是因为打胎会坏了他的名声,而且他也不缺钱,所以叶天明用钱来贿赂他没有什么作用,更关键是叶天明是文官,对这种斯文有礼的文官,他才不惧怕,但李维正就不同了,虽然没有钱,但他却有一种让杨鸿最害怕的权力,那就是死,李维正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让他在人间消失,这恰恰是杨鸿简最害怕的,在死的威胁下,一切职业道德和做人原则都统统变得不重要了。
“很好,我且问你,叶家小姐究竟是什么病,是不是有了身孕?”李维正问得很轻描淡写,就仿佛真的在查案。
杨鸿简战战兢兢道:“是!她确实有了身孕,小人推断,已三个月了。”
李维正半天没有说话,果然就和他猜测的一样,紫童真的怀孕了,他心中掀起了狂澜,真恨不得插翅飞到叶家,但他的脸色依然很平静,喝了一口茶又问道:“那叶家是什么态度?有没有什么反应。”
“回禀千户,看完病我就去客房等候了,叶家是什么态度我真不知道,不过叶大人后来又找过我,他要……”
“他要做什么?”李维正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脸上的紧张再也掩饰不住。
“他要、他要我助他打胎,我坚决不肯。”
……
一条小巷里,李维正身着锦衣卫飞鱼服骑在马背上,腰挎绣春刀,目光冷漠地盯着五十步外的叶府大门,此时他的心中一片黑暗,叶天明堕胎的决定割断了他对叶天明的最后一丝幻想,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叶紫童的父亲,他会毫不犹豫将他扯进周德兴的案中,或许李维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以最血腥残忍的手段夺得三所的权力后,他的心已渐渐变得黑暗起来,身在染缸,其衣难白。
叶紫童是他的女人,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叶天明竟然要扼杀他的孩子,李维正的眼中不由迸出一丝杀机。
在他身后,五十名全副武装的锦衣卫校尉一言不发,等待千户的一声令下,片刻,叶府的门开了,黑暗中只见叶天明大步走了出来,他望着数十步的李维正喝道:“李维正,你还有脸来见我吗?”
“她人呢?”李维正冷冷道。
叶天明呵呵冷笑起来,“李千户居然还穿了官服,就不怕我去向皇上弹劾你以公谋私吗?”
“她人呢?”李维正再一次冷冷问道。
叶天明心中也有些紧张了,李维正的冷漠让他看不到过去那个温良有礼的李大郎形象,而真是一个心狠手毒的锦衣卫千户了,他知道锦衣卫办案从来都是秉承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的原则,在这个原则之下,皇上是不会怪罪自己的鹰犬的,这也是叶天明不敢明着毁婚的主要原因,他骨子里也不敢真的得罪李维正。
叶天明咳嗽一声,高声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我几天前已经把紫童送回老家了,她已经另嫁别人,从此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李维正盯着他的眼睛,半晌,他忽然调头便走,霎时间,叶府门前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了,叶天明摸了摸后脑勺,他当然知道李维正不会就此罢休,实际上,在两个时辰前他已经把叶紫童强行送走了,他心中忽然打了个寒战,莫非他要去追赶?
一念至此,叶天明心急如焚,他立刻命人套上马车,向聚宝门方向追去,他也认了死理,无论如何,女儿不能进李家的门。
叶天明刚走,黑暗中出现了两名锦衣卫校尉,一人跟着叶天明,而另一人则向李维正报信去了。
……
叶紫童的马车已经离开京城十里了,十几个家丁严密地护卫在左右,他们是奉命不让叶紫童逃掉,将她押回老家,连车窗也被从里面钉上了木条,叶紫童透过木条,望着越来越远的城墙影子,心中充满了悲哀,这就是她的命吗?前路黑雾弥漫,沉沉不见黎明。
“小姐,老爷怎么能这样,把我们当囚徒了吗?”旁边小丫鬟望着窗户上的木条,忿忿道:“哪有做父亲的这样对女儿,女儿究竟犯了什么错,先是打骂,现在又要押送回老家,还亏他是读书人呢!”
“别说了。”叶紫童呆呆望着车窗外的官道,此刻,她是多么渴望大郎能纵马而来,把她带走,带到天涯海角,带到没有人烟的山中,她对人世间已经厌倦了,可是她也知道,这只能在她梦中出现了。
“大郎,永别了!”叶紫童低声喃喃自语,“我会生下你的孩子,好好把他抚养成人,忘了我吧!大郎,我祝你得到幸福。”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脸上滚落,她捂着脸低低地饮泣起来,痛苦和无助已经将她彻底吞噬了。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暴雨般的马蹄声,只见一匹战马一马当先,如一支利剑向这边射来,当头一人,脸色冷若寒冰,正是李维正。
他赶在叶天明的前面拦住了叶紫童的马车,黑暗中,周围十几名家丁见来了一名锦衣卫,他们吓得一激灵,纷纷后退了几步,这时,五十名锦衣卫校尉也赶到了,他们纷纷拔出绣春刀,冷冷地指着家丁。
“把叶小姐留下,你们走!”李维正话不多,但充满了强横之气,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他和叶天明已经撕破了脸皮,要么叶紫童被送回老家堕胎,要么他把叶紫童抢走,当他看到车窗上一根根横七竖八的木条时,他的心再一次被杀机笼罩了。
“大郎!”车窗里叶紫童忽然一阵惊喜,爱郎的突来到来使她恍若在漫漫黑暗看见了希望,她的胸膛充满了轰然的狂喜,他来了,他没有忘记自己。
李维正的眼睛里也露出了一丝温柔,向她招了招手,他一回头又对家丁们道:“你们回去转告叶老爷,就说我李维正把自己的女人带走了,他想怎么,我奉陪!”
“大郎,你不能和爹爹翻脸,我去求爹爹,他会让我们在一起的。”叶紫童在惊喜之后又惊慌起来,她没想到爱郎和父亲到了这个程度,她更不知道父亲让她回家目的竟是要逼她堕胎。
李维正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而是一摆手,锦衣卫们慢慢逼近了家丁,准备动手了,家丁们见势不妙,纷纷掉转马头便逃,瞬间便逃得一干二净。
李维正靠近车窗,用力掰断了所有的木条,柔声对叶紫童道:“童童,我也是被逼无奈,但凡有一点点希望,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你可知道你父亲送你回去,就是要打掉你腹中的孩子,我绝对不容许。”
叶紫童呆住了,‘打胎’,她万万没想到父亲竟是要让她打胎,‘不,不,我绝不干!’她拼命摇头,她昨天晚上甚至已经感觉到孩子的心跳了,初为人母的感觉刚有,怎么能强行夺去。
“紫童,跟我回家吧!”李维正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叶紫童一阵迷惘,何去何从,她也不知道,只本能地点了点头。
“我们走!”李维正一摆手,马车徐行,向回路驶去,但没走多久,叶天明的马车便赶到了,后面还跟着刚才的十几名家丁,他跳下马车,怒气冲冲跑到马车前大吼:“紫童,你给我下来!”
车窗处露出叶紫童苍白的脸,她低呼一声,“爹爹。”
“孽障,你还想一错再错吗?”叶天明声音异常严厉。
李维正很平静,他在一旁没有插话,该说的他已经说了,该做的也做了,他最后要给叶紫童一个选择,何去何从,都在于她本人。
叶紫童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她颤抖着声音道:“爹爹,求求你成全我们吧!”
“不行!你必须回老家。”叶天明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叶紫童沉默了,良久她才低声道:“爹爹,女儿只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我回老家,是想打掉我腹中的孩儿吗?”
叶天明一愣,他看了一眼李维正,也压低声音道:“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要再和爹爹犟了,听爹爹的话,知道吗?”
叶紫童忽然走下了马车,她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向父亲叩了三个头,冷静地说道:“爹爹,你再怎么打我,处罚我,我都没有怨言,可孩子是无辜的,爹爹,请原谅女儿的不孝。”
“你!”叶天明气得浑身颤抖起来,他克制住满腔怒火,再一问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究竟回不回老家?”
叶紫童挺直了腰,泪水忽然从她眼中涌出,但她依然缓缓摇了摇头,态度异常坚定。
叶天明向后退了两步,他阴森森地盯叶紫童,一字一句道:“好,从今天开始,我叶天明不再有你这个女儿,我们父女关系从此一刀两断。”
说罢,他重重地向李维正哼了一声,转身便大步离去,叶紫童望着父亲绝情的背影,她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
……
第四卷 锦衣千里 第一百零四章 日本来客
叶紫童醒来的时刻已是第二天清晨,她躺在床上,身处一间明亮的屋子里,屋子里很阴凉,一缕光线从窗帘边的缝隙中射入,照在她白皙的手上,叶紫童见房间很陌生,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脚步声走近,倩倩端着一只白玉碗走了进来。
她见叶紫童已经坐起来,便笑道:“大姐醒了,我刚刚给你熬好了红枣银耳羹,快趁热吃。”
叶紫童见是她,知道自己是大郎的府中了,一颗心放了下来,她向左右看看,不见自己的丫鬟,便问道:“冰花呢,她在哪里?”
“你说的是那个小丫鬟吧!她昨晚照顾你到半夜,累坏了,我让她睡觉去了。”倩倩一边说,一边将小碗放在床旁边的小几上,又取一个枕头垫在她的背后,这才重新端起碗笑道:“其实昨晚大哥也一直守候在你身旁,你一直昏迷不醒,他十分焦急。”
“那他人呢?”叶紫童低声问道。
“他去上朝了,他现在是锦衣卫千户,每天都要去上朝,天不亮就走了,几乎一夜未睡。”
倩倩用调羹舀了一勺银耳羹笑道:“先吃东西,有了精神咱们再慢慢说话。”
“谢谢!我自己来。”
叶紫童接过小碗和调羹,一点一点地吃着东西,想着父亲从此和一刀两断,忍不住悲从中来,她的眼睛又红了,倩倩已经从小丫鬟那里听说这件事,她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柔声劝慰道:“大姐,我父亲在我九岁时便死了,我被卖为奴,一直悲惨地过了四年,直到大哥把我解救,从此我就视他为我唯一的亲人,我心中只有他,这样,过去的痛苦也就渐渐地淡了,所以大姐要看开一点,你这点痛苦其实不算什么,日子久了,只要你过得好,叶伯父也会慢慢地原谅你,毕竟你们是父女,关键是你现在要振作起来,你腹中已经有了大哥的骨肉,更要心情开朗才行,我小时候听母亲说,娘若哭了,肚子里的小孩也会跟着落泪,你现在要多为孩子想想才行。”
紫童听她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勉强笑道:“我只知道你叫倩倩,你姓什么,你老家在哪里?”
倩倩却不肯告诉她自己的身世,便笑道:“我姓郭,小名叫哑妹,这还是大哥给我起的。”
“他干嘛给你起名哑妹,你又不哑。”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可是一句话都不会说,后来才慢慢地越说越好,对了!顾英你认识么?”
“顾团糕?”紫童会心地笑了,“我怎么会不认识她,小时候我和妹妹跟娘去苏州,还在她家住过呢!怎么,她也在这里吗?”
“在,她在京城开了一家糕饼店,旁边还有我的铅笔小店,等你身子稍好一点,我带你去玩。”
在倩倩的轻柔安抚下,叶紫童的心情开始慢慢地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又小睡了片刻,她精神渐渐有所恢复,便起身央求倩倩带她去园子里参观去了。
……
且说李维正,他一到署衙,费廷安便来禀报,日本国来的使臣昨天晚上竟一前一后抵达了京城。
洪武二十三年,正是日本南北朝时代的末期,北朝是明德元年,小松天皇即位,但军国大权掌握在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手中,而南朝是元中七年,龟山天皇即位,实际大权由良成亲王掌控,日本南北朝虽然是南朝为皇室正统,但实力却一直由北朝占优,由于足利家族内部的纷争,导致北朝迟迟未能统一南朝,但随着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掌控大权,足利家族的内乱结束了,北朝在战场上也节节胜利,终于将南朝逼到谈判桌前,南朝的长老院虽有心将象征天皇的三大神器让出,但掌权的良成亲王不肯认输,他一方面招募忠于皇室的民众和高丽雇佣军,另一方面派使臣菊池武觐见大明皇帝,恳求大明支持南朝,企图得到大明的武器和粮食支援。
而北朝足利义满也因即将统一全国,为和明朝进行贸易,恢复千疮百孔的日本国经济,也派使臣北条谨司前来觐见大明皇帝,所以两个使臣同时抵达大明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事实上朱元璋刚建大明时,和日本确有贸易往来,但因胡惟庸案中涉及到胡惟庸勾结日本以及大明沿海倭寇猖獗,朱元璋便取消了与日本的往来,整整十年,双方互无音讯。
虽然官方没有往来,但实际上民间仍有人冒着杀头的危险和日本进行走私贸易,赚取超额暴利,尤其在广东等朝廷控制较薄弱之地,走私情况十分猖獗,日本的刀、扇、苏木、漆器等物源源不断从各种民间途径流入大明,而且日本的炼银术较高,贩运湖广白铅去日本炼银的走私商也大有人在。
另外倭寇也是大明的一个外患,从元朝开始,数以千计的日本浪人开始结伴打劫大明沿海,从辽东到雷州的漫长海岸线皆有他们入侵的身影,他们就仿佛是大明身上的一块顽癣,屡次打击,却总难以禁绝。
朱元璋对日本的使臣到来十分重视,但同时他也怀疑使臣另藏有阴谋,一方面他人让礼部主客清吏司接待日本使臣,另一方面却秘密派锦衣卫监视住他们的行踪,而锦衣卫接受这个任务的,正是李维正的三所。
费廷安给了李维正一份详细的报告,包括两个使团的名单和他们进入大明后的行踪,李维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仔细地翻阅着这两个使团的情报,既然朱元璋如此郑重地把这件事交给自己,甚至还不惜拿出调兵金牌,当然,皇上意不在此,但也由此可见他对这两个使团的重视,另外,李维正本人对明朝时代的日本也同样有着浓厚的兴趣。
报告一分为二,前面部分是北朝使团的活动情况,后面部分是南朝使团的活动情况,北朝使团过得很严谨,每到一地都严格遵守大明的法律规矩,使团成员也从不出驿站一步,但南朝使团却恰恰相反,他们的生活似乎过得很丰富,晚上去酒肆喝酒,白天去店铺购物,甚至还有人在使团驻地前摆摊卖日本刀,不像国之使团,倒像一个来大明的旅游团。
李维正不由对南朝使团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名单上一共有三十三人,使团首领叫菊池武,对他的描述是矮胖粗壮、秃顶和整天笑眯眯,充满一团和气,接下来是副使井上清,再下面的名字都很普通,无非是田中、猪口一类,但到最后两人时,李维正忽然又有了兴趣,最后两人也叫菊池,前面一个菊池秀二,对他的评价是擅刀术、不拘礼,在使团驻地前摆摊卖刀的就是他,而后面一个名字似乎是个女人,叫做菊池风雅,下面报告上也特别注明她是个女人,面目姣好,嗜烈酒,每晚去酒馆、必大醉而归。
凭着直觉,李维正立刻感觉到朱元璋所感兴趣的使团,应该是南朝使团才对,他们此刻都已经进京,在报告下面都有他们各自的住址,北朝使团住在皇城乌蛮驿,而南朝使团却住在一家客栈中,客栈是皮市街的雁归客栈。
李维正批完了当天的报告,便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到外间,亲随杨二郎连忙上前问道:“大人可是去军营?”
“不!我想去一趟皮市街。”
……
皮市街是与府东街平行的一条南北向大街,虽然没有像府东街那样集中了大量老字号店铺,但这里相对也比较热闹,尤其靠江宁县的那一头各种餐饮、住宿业发达,聚集了大大小小数百家酒楼、客栈,人口密集,各色人物混杂。
李维正没有穿飞鱼服,而是换了一身烟青色的常服,带着两个亲随来到了皮市街,很快,他便找到了日本南朝使团下榻的雁归客栈,这是一家上等的大客栈,在皮市街数一数二,宽阔的门面楼,高达一丈的招牌,摆设考究的物品,住在这里的一般都是出手阔绰的大贾或豪门巨富。
目前二十几名锦衣卫已经用各种方法布防在客栈周围,监视日本使团的一举一动,李维正来到对面的一家茶馆坐下,要了一壶茶和几色细点,他坐在二楼窗口,正对客栈大门,可以很清楚地了解对面的一举一动,片刻,一名锦衣卫百户匆匆而来,低声禀报道:“大人,事情恐怕有些不太如意?”
“为何?”
“我们把他们监视得太严密,他们反而什么也不敢做了,从昨晚到现在都躲在客栈里不出来,他们似乎已经发现了被人监视,这样收不到什么情报了。”
“我知道了,减少一半人手,只留两三人在附近,其余全部远离。”
百户领命匆匆去了,锦衣卫的撤离很快便见到了效果,一刻钟后便开始有日本使团的人出来活动了,他们三三两两走出大街,这时李维正看见一个身材纤细的日本男子从客栈内走出,他穿着日本传统的黑白武士服,身材仿佛十二三岁的男童,可相貌却已三十岁左右了,他拎着几把日本刀走到客栈旁,将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白纸贴在墙上,上书两个汉字:‘卖刀’,他将三把刀往地上一摆,竟半眯着眼卖起刀来。
李维正目力很好,他一眼便看见白纸上还有一行小字,似乎是价格,许多上前看刀的人先看了价格,便摇摇头走了,看来他卖的价格非常昂贵。
就在他一手端着茶杯,仔细观察对面男子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请问,你这里有人坐吗?”
李维正回头,见他面前站着一名衣服艳丽的女子,准确地说应该是个日本女人,她梳着传统的日本高鬏,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白面,手里拿着一柄折扇,身着淡黄色绣着粉红樱花的丝袍,容颜清秀,尤其是嘴唇的轮廓十分有型,她脸上挂着一种温柔而谦和的笑意,可目光却十分锐利,仿佛能将人一眼看透。
看见她,李维正的脑海里立刻跳出一个名字:菊池风雅。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手一摆,有礼貌地道:“请坐!”
日本女人行了一礼,便款款坐下了,她将折扇张开,半遮住脸,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问道:“你就是他们的头吗?就是监视我们的那些锦衣卫。”
“你的汉语说得很好,居然还知道锦衣卫,看来你一直在关注我大明。”李维正也不慌不忙地笑道。
“我从小就向往大明,十岁时在辽东住了五年,后来又在大明各地游历了两年,十七岁时才返回日本,所以我是个中国通,叔叔就请我来做使团的翻译,我叫菊池风雅,请问先生贵姓?”
李维正见她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份,便也笑了笑道:“在下姓李,锦衣卫千户,我们是奉命来保护你们的安全,并非是监视,这一点我要先说清楚了。”
“哦!看来是我们多心了。”女子嫣然一笑,又一招手把小二叫来,她指了指桌上的茶道:“拜托,能不能给我们换两壶酒,再上几个下酒的小菜。”
小二眉头一皱,刚要说这里是茶馆不是酒楼,却见女子取出一锭约十两重的银子,推给了他,“给我去准备,剩下的就赏你了。”
小二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他也见过不少出手阔绰人,却没见到这样大方的女人,他连忙收下银子,陪笑道:“你稍等,我马上就来。”
李维正见了,便笑道:“久闻日本多银,果然是名不虚传,菊池小姐……”
“叫我风雅”,菊池风雅十分认真地纠正了他的称呼。
“是吧!我是想说风雅小姐看来是出身日本名门。”
菊池风雅却摇了摇头,“李千户说得不完全对,我出身名门不假,但我出手阔绰却和名门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因为我的银子来得太容易了。”
这时,小二端了酒和小菜前来,给他们摆了一桌子,菊池风雅伸出芊芊玉手拎起酒壶给自己和李维正各倒了一杯,又接着笑道:“在贵国只用四两白银便可换到一两黄金,我拿着这同样一两黄金在日本却能换到十两白银,只要跑上两三趟,我这后半生就不愁吃穿了,所以银子也比别人多一点。”
李维正眼一挑,斜睨她道:“你不怕我拘捕你吗?”
菊池风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浅浅笑道:“这是我十五岁时做的事情,现在我可是日本使团成员,没有证据你是不能拘捕我,当然,李千户是聪明人,是否想过这可是一条发财的捷径啊!”
说罢,她拎起酒壶站了起来,盈盈行一礼道:“好了,认识李千户很高兴,如果你愿意和我喝酒,可以晚上来找我,咱们一醉方休。”
她勾魂似的眼睛甩出一个秋波,风情万种地拎着酒壶走了,李维正却淡淡一笑,他知道这个菊池风雅来做什么,就在她用十两银子付帐时,马路对面的卖刀人,应该是菊池秀二和一个买刀人达成了一桩交易,用一锭黄金买走一把刀,而刀的好坏却连看也有没看。她以为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这世上有谁会带黄金上街,去买一把来路不明的日本刀,就像买菜一样随便。
……
(大明始终没有参与到日本的南北朝统一战中,直到永历年间方有使前来,这段历史是老高虚构,但明初的倭寇确实十分猖獗,比如周德兴就是防倭名将。)
第四卷 锦衣千里 第一百零五章 神秘校尉
秦王府,一辆马车停在车门,上面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手中拿一个长条形的大盒子,他也不用禀报,便快步走进了侧门,百步外的另一辆马车上,一名锦衣卫校尉凝视着他的背影,记下了此人进府的经过和时间。中年人快步走到中堂,赵无忌却迎了上来,问道:“可拿到信了?”
中年人举着长盒子道:“拿到一柄刀,他说消息就在刀柄里。”
赵无忌接过刀,转身进了秦王的书房,书房里秦王朱樉正伏案写着什么,见赵无忌进来,便放下笔问道:“怎么样,有消息吗?”
赵无忌从盒子里取出那柄日本刀,递给了朱樉,“说信在刀柄里。”
朱樉接过刀,他在刀柄上摸索了一下,竟慢慢将刀柄拧了下来,刀柄是个中空铁管,从里面倒出了一卷信纸,他将信纸展开,看了一遍便冷笑道:“有什么事直接写在信中就是了,偏偏还要和我见面详谈,真弄不懂这些日本人是怎么想的,洋洋洒洒一页纸全是废话,我过几天就要回西安了,现在不说,等约谈了话我也该走了,又能替他们做什么?”
前几天朱樉得到消息,日本南朝使团要进京,有要事和他商量,并约好到时候有个卖刀人会有消息给他,朱樉一直担心他的几船银子出意外,听说昨晚日本南北朝使团同时到了,今天一早便派人去打听消息,果然从一个卖刀人手中得到了消息。
朱樉将信递给了赵无忌道:“我是没有时间接见什么南朝使团,不用说我也能猜到,无非是想让我支持他们对抗北朝,且不说我无能无力,就算有能力也不能妄动,这种事若被皇上知道了肯定又惹一屁股骚,你去替我见见他们吧!探探他们口风,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小一点的,我能办到的要求,那样或许我还能帮忙,不过……”
说到‘不过’二字,秦王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不过我那几船白银迟迟未到,我怀疑就是他们在搞鬼,你替我警告他们,若以后再敢使花样,我就改和北朝贸易,其中的后果他们自己掂量吧!”
……
正如秦王朱樉的猜想,日本南朝使团找他,正是希望由他出面替南朝使团在朱元璋面前进言,让大明支持南朝,给予援助,抵御北朝咄咄逼人的进攻。
南朝主使菊池武是奈良菊池世家的重要人物,也是南朝的著名大将,他今年五十岁,身材黑胖粗壮,头已经半秃,只在头顶边缘稀稀疏疏地长了一圈头发,这次出使大明是南朝强硬派良成亲王的孤注一掷,如果能得到大明的武器和粮食支持,再加上良成亲王从高丽招募的一万雇佣兵,说不定就能逆转形势,击败足利义满的军队,从而保住日本的皇室血统。
房间里被简单布置成了日本式风格,床和桌椅都搬走了,地上铺了榻榻米草席,矮桌,坐垫,还有香炉焚香,这些其实都是汉唐的风格,以跪坐为尊的体现,顽固的日本人一直将它们保留至今。
菊池武坐在一杯茶前静静地凝思着眼前的局势,出发前制定的计划因北朝使团的到来而被破坏了,情况已经有了新变化,也就不能墨守成规按照原来的计划来实行了,要获得明朝的支持,首先就得断掉明朝与北朝的联系。
可是从大明朝似乎更加尊重北朝来看,想完成这次任务,实在有些不容乐观了,菊池武得到消息,大明皇帝接见北朝使臣的时间是后天上午,而接见自己的日程还根本没有订下来,就算有,至少也在五天后了。
不过,和北朝不同的是,菊池武手中还有一张牌,就是大明皇帝的次子秦王朱樉,他与良成亲王有着密切的利益纽带,所以在他临走前良成亲王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让他可以利用秦王的关系在大明打开局面,这是菊池武唯一的希望了,他希望能尽快从秦王那里得到令人振奋的消息。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打断了菊池武的沉思,他低声道:“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了两人,一男一女,正是菊池兄妹,菊池秀二和菊池风雅是菊池武大哥的一对儿女,二十年前大哥因病去世,两个孩子的母亲都分别改嫁,这对兄妹便成了孤儿,菊池武便将他们送到特殊的地方,菊池秀二被送去伊贺谷学习刀术,苦学二十年,成为伊贺谷冷刀流的继承者,而菊池风雅则送到四国近藤世家学习经商,近藤世家名义上是大商巨贾,但实际上他们却是活跃在日本、高丽和大明之间的大走私商,与骚扰大明沿海的倭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兄妹二人在五年前同时返回了菊池家,成为了菊池武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菊池武见他们进来,便笑道:“我正要去找你们来商议呢!你们就来了。”
菊池秀二眉清目秀,声音很细柔,不明底细的人会以为他是一个女性化倾向的腼腆男孩,可当发现他其实是一头恶魔时,却往往已经晚了,他与人动手从不留活口,无论老人还是孩子,他都是一刀杀死,干净利落,当然,从他手上逃生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击败他。
他坐下后便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菊池武,“二叔,我已经卖出去第二把刀,这是夹在钱里的纸条。”
菊池武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和一幅地图,他不懂汉语,便笑了笑把纸条递给了菊池风雅,菊池风雅已经喝了整整两壶酒,略有醉意,她瞥了一眼纸条便道:“留纸条的人让你今天晚上到南方酒楼三楼会面,希望你换一身汉装,不要太招摇。”
菊池武点点头,又见她满嘴酒气,有些不满地道:“你要喝酒晚上喝也就罢了,怎么白天也喝起来了,误了事怎么办?”
“二叔放心,我自有分寸,清醒得很。”
菊池武暗暗叹了口气,他这个侄女十分聪明能干,既能在幕后策划谋略,又能独挡一面,率大船出海,可自从五年前她的男人被明军在大明沿海杀死后,她便沉溺于酒中,放荡形骸,让家族对她颇为不满,这次带她来大明,一方面固然是她有能力,精通汉语,其次也是因为她勾引吉川家族的继承人,破坏了吉川家族和三越家族的联姻,引发吉川家族的震怒,只有带她出来躲避了。
“那你说说看,你那边有什么消息?”
菊池风雅回来后,她一直便将自己关在屋中喝酒,面晤李维正之事她还没有汇报,菊池风雅见二叔问她,她肆无忌惮打了一个酒嗝便笑道:“我刚才和监视我们的锦衣卫首领搭上话了,据他说锦衣卫是奉命保护我们,而并非监视。呵呵!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高大英武,我很喜欢。”
‘奉命保护?’菊池武眉头一皱,确实有这个可能,自己使团所来的目地单纯,也未触犯大明律例,没有必要来监视,当然,保护的另一面也是一种监视。
这时,旁边一直不吭声的菊池秀二忽然问道:“这个锦衣卫首领姓什么,多大年纪?”
菊池风雅一阵尖笑,指着秀二道:“听我夸奖别人你心里就不舒服了吗?我告诉你,他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高大有力,可比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假小子年轻多了,也强壮得多。”
菊池秀二的眼睛陡然眯了起来,手捏紧了刀柄,冷冷道:“他再有力能抵得过我一刀吗?男人不是看外面怎么样,应该看他杀人时怎么样。”
菊池风雅也冷笑一声道:“人家可是锦衣卫千户,杀人不会比你少。”
菊池秀二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站起身对菊池武傲然道:“二叔晚上要去会见秦王的人,可走后门,我在前门摆个摊子挑战锦衣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
夜幕初降时,雁归客栈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件有趣而又令人恐怖的事,一个日本浪人摆下摊子,以五百两银子做赌注,‘单挑锦衣卫,’他在墙上挂了一块条幅,就是这五个字,他本人则象一口钟,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他的挑衅引来了大量的围观百姓,在附近监视他们的锦衣卫也得到了消息,但谁也不敢擅自代表锦衣卫出战,立刻有人去通告千户大人。
此时李维正刚要下朝回家,却临时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冷哼一声,立刻率领罗广才和一百余名锦衣卫弟兄赶去皮市街,皮市街雁归客栈门口的围观者已经渐渐散去了,但菊池秀二仍象只小黑鼠一样孤零零地坐在墙根下一动也不动,这个盘腿的姿势他已保持了近一个时辰没有变过。
随着大批锦衣卫校尉赶到,最后几个看热闹的百姓也吓得跑掉了,方圆百步内再无一个行人,李维正翻身下马,一名负责军官立刻上前禀报道:“禀报千户大人,此人在这里摆摊挑衅之时,我们发现一辆马车偷偷从后门走了,已经有弟兄去跟踪了。”
“做得好!”李维正点点头,又指着菊池秀二问道:“可有弟兄和他比试过?”
“没有,属下等执行公务时不敢愈规。”
李维正慢慢走了上前,在菊池秀二四步外停住了脚步,冷冷道:“你为何要挑战锦衣卫,是我们妨碍你们做什么事吗?”
菊池秀二的眼皮缓缓睁开了,黑暗中他的眼睛明亮如猫一般慑人心魄,“你就是姓李的锦衣卫千户吗?”
他的汉语发音不太标准,加上声音很细,就仿佛声带还未发育完全,给人一种稚嫩的感觉,但配上他那种猫一般的眼睛,夜幕下却显得有几分诡异。
“我要跟你比刀!”他的目光落在李维正的战马上,上面挂着一口黑漆漆的刀,正是李维正在龙门所浴血奋战的宝刀,他的眼睛开始闪烁起奇异的光泽,他渴望能一刀将李维正劈死在眼前,只要是他妹妹赞扬过的男人,他都有杀之而后快的兴奋。
“你想跟我比刀?”李维正不屑地笑了一声道:“很抱歉,我是使刀之人,若比试刀技搏杀,恕不奉陪。”
“你是怕了吗?”菊池秀二不肯放过地问道。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李维正见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淡淡一笑道:“要和我比刀技也可以,但不应该是由你来,而应是由你们的正使菊池武来和我比,还轮不到你。”
菊池秀二的脸色蓦地胀得通红,他竟平地飞跃而起,迎风一刀向李维正劈去,眨眼便到李维正的眼前,他骤起发难,刀势迅疾如闪电,就在这时,一支箭‘嗖!’地射来,正射在他的刀面上,将刀震开了,刀刃发出嗡嗡的响声,这时,李维正已经闪到三步外,躲开了这一刀。
五十步外,骑在马上的罗广才轻蔑一笑,又抽出一支箭,拉弓似满月,对准菊池秀二的额头冷笑道:“你敢跟我比箭否?”
菊池秀二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外袍被甩掉了,头发披散,煞白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半跪在地上,一把妖刀横在额头前森然道:“那好,李千户的下属,有谁敢和我比刀,咱们一刀定生死。”
“千户,请让属下跟他比。”
不知何时,李维正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小个子锦衣卫校尉,他也身材不高,半张脸似乎着火烧过,被披散的头发遮住,另外半张脸却长得颇为清秀,只是在大檐帽的遮掩下看太不清楚。
这个面孔李维正从未见过,但听他的声音却似乎有点耳熟,他一时想不起来了,旁边锦衣卫校尉们忽然一声惊呼,李维正这才发现,这个小个子锦衣卫竟然是独臂,右臂全无,左手握着一把绣春刀,冷冷地盯着菊池秀二。
锦衣卫中不可能有残疾人,李维正回头向罗广才望去,他也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时一名百户上前低声禀报道:“千户大人,我们出营时一共九十八人,现在变成了九十九人,正好多出了他,而且他手上的刀只是象绣春刀,其实并不是。”
李维正暗暗点了点头,便道:“好!我准你出战。”
独臂人慢慢举起了刀,身体蹲下,一股凌厉的杀气顿时从他身上沛然而生,菊池秀二脸色凝重,从独臂人一个简单的招式,他便知道自己今天遇到劲敌了。
他忽然一声轻喝,一刀斜劈而去,一道冷光从刀刃上闪过,比刚才偷袭李维正的那一刀更快更狠,在距离独臂人还有一尺时,刀突然加速了,寒光一点已到对方的咽喉,全然没有任何防御,这就是冷刀流的必杀技,就看谁的刀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独臂人也陡然发动了,众人只见黑影一闪,一声惨叫传来,两条人影分开,菊池秀二跪倒在地,歇斯底里吼叫,他的一只手却躺在一丈外,断手上还握着妖刀。
独臂人冷笑一声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饶尔一条狗命!”
说完,他向李维正一欠身,“千户大人,属下交令。”他匆匆跑回队伍中,等罗广才催马赶来时,他已经不见了,一名校尉指着远处道:“他向那边跑了!”
李维正却没有动,他凝视着独臂人隐约的背影消失,就在刚才他猛地想起了这个声音,这个神秘的锦衣卫校尉,他已经知道是谁了,只是他不明白,此人怎么还会活着?
……
第四卷 锦衣千里 第一百零六章 菊池兄妹
南方酒楼是一座名气不大的小酒楼,位于江宁县武定桥边,在京城众多酒楼中只能算中等偏下,只有方圆几条街道内有名,稍远一点就不知道它了,赵无忌之所以要把会面的地方定在这里,一是酒楼小,没有什么名气,其次这里离他的住处扁井巷很近,步行一盏茶便到了。此刻,赵无忌这位秦王的第三幕僚正站在三楼的窗前向下眺望,自从赵大死后,他曾被秦王冷落了一段时间,但随着李维正在锦衣卫三所杀掉赵岳后,秦王对邵闻达也略略有些不满了,他也开始意识到定远县刺杀失败,邵闻达确实有策划的责任,他所策划的方案,当初说是嫁祸蓝玉,从而让人往燕王身上想,可是这个方案确实漏洞太大,导致本来不该失败的计划却失败了。秦王是一个多疑的人,他一旦怀疑上一个人,若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洗刷,他是不会轻易解除怀疑,在对邵闻达生疑后,他便将邵闻达先期打发回了西安,又开始重用起赵无忌,这次和日本南朝使臣会面,秦王就给了赵无忌一定的权力,如果事情不是太大,他可以当场拍板。这时,一辆马车从远处辚辚开来,‘嘎!’地停在酒楼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从马车里走下两人,一个矮胖的男子和一名年轻的女人,赵无忌知道他等的人来了,他立刻吩咐一名手下道:“去把他们领来。”
说完,他凝视着马车后面的黑夜,他要知道,有没有人跟踪他们,还好,后面夜色沉沉,并没有什么跟踪的人。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手下在外禀报,“赵先生,他们来了。”
“进来!”
门开了,身着明朝服饰的菊池武和菊池风雅走了进来,他们已经知道房间里等他们的不是秦王本人,而是秦王的代表,尽管如此,菊池武还是恭敬地鞠躬行了一礼,用他刚刚学会的汉语结结巴巴道:“你好!”
菊池风雅也优雅地欠了欠身,轻启朱唇道:“见到你很荣幸,我是菊池风雅,赵先生可以叫我菊池小姐。”
赵无忌惊讶地望着她,如果不是因为她叫菊池,他或许就以为她是汉人,发音很是标准,菊池风雅见他盯着自己失神,便迷人地侧头一笑,赵无忌醒悟,连忙歉然地请他们入座,酒菜都已经点好,酒是秦王让赵无忌特地带来待客的上等汾酒,还未倒酒,空气中就漂浮着一种若隐若现的酒香,菊池风雅轻轻一嗅,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种美酒她还很少有幸品到。
三人坐下,赵无忌便笑道:“贵使千里迢迢而来,秦王本应亲自接见,但他这几日身体感恙,便命我来代见贵使,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菊池风雅将话翻译了过去,菊池武含笑点头,不是发出‘嗨!嗨!’的应和声,翻译完,菊池武亦诚恳地说道:“我也能理解殿下的难处,我临来前,良成亲王殿下再三叮嘱,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去打扰秦王殿下,我铭记在心,所以从扬州过来,我并没有派人去面见殿下,知道今天早上我得到一个消息,才不得不前来麻烦殿下帮忙,不过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殿下肯不肯帮忙是一回事,我们和殿下的合作依然不会受影响,殿下的两船白银因遇风浪返回,耽误了时间,现在估计已经重新起航,前往广东。”
待菊池风雅翻译完,赵无忌听出了他的话中之话,便笑了笑道:“你先说说看,听到一个什么样的消息,使你不得不屈尊来找殿下。”
菊池武叹了一口气,“是这样,我昨天听说贵国皇帝把接见北朝使臣的时间放在后天上午,可我们的时间却遥遥无期,我就想请先生转告秦王殿下帮一次忙,能否将皇帝陛下会见我们的时间和北朝使臣放在一天,如果能在他们前面最好。”
赵无忌半天没有说话,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如果给皇上说,皇上肯定会怀疑秦王殿下私通倭人,他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恐怕这个忙帮不上了。”
这时,菊池风雅却没有给他翻译,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她赞叹了一回,对赵无忌笑道:“其实事情很简单,是秦王殿下把它想复杂了。”
赵无忌一怔,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菊池风雅一边喝酒一边道:“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帝王希望自己的邻居变得强大,对你们皇帝也是一样,一个分裂的日本远比一个统一强大的日本更要符合你们大明的利益,秦王殿下只要让人把这个想法告诉你们皇帝便可以了。”
赵无忌慢慢点了点头,说得很好、很透,这个菊池小姐不简单啊!他沉思了片刻便道:“好吧!我不拒绝你们,我会把你们的想法告诉殿下,至于殿下愿不愿意,我就不能保证了。”
此刻,菊池风雅已经把刚才的意思转达给了菊池武,菊池武脸色大变,半晌,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绽开笑颜道:“我们风雅小姐说出了我的想法,同样的道理,秦王和良成亲王合作互利的关系要远比彼此互相不信任要好得多。”
……
马车里,菊池武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菊池风雅则坐在后排一杯一杯地品尝她的上好美酒,嘴里不停称赞。
“你刚才做了一件蠢事,你知道吗?”菊池武冷冷道。
菊池风雅似乎没有听见,她依然自言自语道:“这个酿酒匠我一定要把他带到日本去。”
菊池武猛地一把夺过她手中酒杯,‘啪!’地将酒泼在她脸上,随手又给她一记重重的耳光,菊池风雅被打趴在车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刚才出卖了日本!”菊池武的眼睛变得异常阴冷,“你不该告诉他,分裂的日本更符合大明的利益,我们日本人可以内斗,但对外却永远只有一个声音。”
菊池风雅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指着菊池武道:“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不是也一样问明朝要刀要粮,一样要为日本的分裂而战吗?”
“不一样!”菊池武有些暴怒了,他揪起她的头发,盯着她苍白的脸上,一字一句道:“我们是要为统一日本而战,不过是由我们来统一,不是足利家族。”
他将菊池风雅甩在地上,阴沉着脸道:“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出去了,我估计大明皇帝最后就会采纳你的方案,想尽办法让我们内斗,你必须要将功赎罪,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菊池风雅似乎根本不在意国家之间的利益斗争,她又拿起酒杯懒洋洋笑道:“什么任务?”
“你去把北条谨司杀了,他们没有副使,杀了他北朝使团便消失了,用什么办法由你自己决定,但你必须要在大明皇帝接见他之前干掉他。”
听见要杀人,菊池风雅的眼睛亮了,她将酒一饮而尽,挺了挺高耸的胸脯,荡笑一声道:“我杀人的办法很独特,只要你让我和北条大人单独在一起,我就他致命的武器。”
菊池武也暧昧地笑了,“或许我们可以请刚才的赵先生帮忙。”
……
菊池武回到驻地,立刻听说了菊池秀二不幸的消息,他吓得慌忙跑进侄子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只见菊池秀二小小的身子坐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抚摸着膝盖上冷冰冰的刀,他的左腕被斩断了,那意味着他苦练的十年的忍术毁于一旦了,他就只剩下一个刀法,可就是这把在日本大小五十余战、还从未败过的刀,在大明却连遭两败,一刀败在箭下,一刀败在独臂人的快刀上,偏偏这两刀都让他心服口服,没有什么诡计,确实是他技不如人,菊池秀二咬紧了牙齿,他决定回去要再下苦功练习,十年后血洗这次的耻辱。
他刚刚下了决心,菊池武便慌慌张张进来了,菊池秀二很平静道:“二叔不用紧张,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有什么任务交给我,我不会受此影响。”
菊池武叹了一口气,其实这已经是幸运了,秀二赢了从来不会给别人活路,甚至要把人家一家老小都杀光,而他自己败了,却只断一臂,何其幸运也。
“是我不对,我不该答应你去挑战什么锦衣卫。”
菊池秀二淡淡道:“其实这一刀把我砍醒了,让我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很庆幸。”
“你其实根本不知道,根本就不明白!”菊池风雅慢慢走了进来,她瞥了一眼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冷冷说道:“你是败在自己的心魔上,你从三年前至今所杀了三十二人中,至少有十八人是因为我,因为你不允许和我睡过觉的男人活下去,现在甚至连我赞美的男人都让你嫉恨,不错,我赞美那个李维正,因为他很像杀死哲夫的那个大明军官,年轻、高大、威严、手握大权,所以我欣赏他,但你却接受不了,所以你要去挑战锦衣卫,这是你断腕的根源,你自卑、懦弱,除了我之外,你从不敢接触任何一个女人,你只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她们,你其实是最胆小的一个男人,你如果不战胜你的心魔,总有一天,你还是会死在它上面。”
菊池秀二喉咙发出了野兽般的低鸣,他歇斯底里地嘶吼:“滚!给我滚出去。”
菊池武眉头一皱,不悦地对侄女道:“你不该这样伤他的自尊。”
“二叔,你不觉得这样他才像个人吗?我宁可他大吼大叫,也别整天冷冰冰的,像座石像。”
菊池风雅笑了,她走到菊池秀二面前坐下,歪着头瞅了他半天,忽然推了他一把笑道:“我是要激发你的斗志,不要这么意气消沉,喂!你在听我说吗?明天晚上我要去杀一个人,想问你借几样东西。”
……
李维正回到家时,天已经黑尽了,听说他回来了,倩倩连忙出来迎接,也微微抱怨道:“明知道今天大姐在等你,却偏回家这么晚。”
李维正歉然道:“今天正好遇到一点事,回来便晚了,紫童怎么样了?”
“早上时情绪很不好,我劝了她以后,情绪稍微好了一点,不过她腹中孩子情况好像不太好。”
李维正一惊,连忙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她感觉腹中一直疼痛,阎婶说可能是因为它父亲上次的责打动了胎气,现在必须要绝对卧床保胎,我下午特地请医士来开了保胎药,你快去先看看她吧!然后下来吃饭。”
李维正感激地向倩倩点了点头,快步走向内院,叶紫童现在住在倩倩的房间里,倩倩则搬去和顾英一起住了,李维正上了二楼,门半开着,只见顾英正坐在床边和叶紫童说着什么,她忽然见李维正进来,便站起身笑道:“表哥回来了,我们正在说你呢!”
“你们说我什么?肯定不是好事情。”
叶紫童侧着脸对他笑道:“我们在说你小时候捞庙里放生池的鱼被和尚追打的事情。”
“我怎么记不得了,我有这么调皮吗?”李维正在她床旁坐下,一边笑道,一边摸她的额头,还好,体温正常。
“你调皮的事情多了,不信你问顾英。”一抬头,顾英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走了,还将门悄悄地带关上。
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叶紫童脸忽然一红,撅着嘴道:“都是你做的好事,在保定非要和人家好,现在弄出事了吧!”
李维正见她娇憨可爱,便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一吻,悄声笑道:“不下种,你怎么进得了我的门。”
“好哇!原来你是故意的,早知道有今天。”紫童伸手要掐他,却冷不防被他一下吻住了,手伸进了她的胸衣,紫童‘嗯!’了一声,身子渐渐软了,原本要掐他的手也变成了搂住他的脖子,尽全力回吻他,几个月的相思都在一刻融入了对爱郎的无限爱恋之中。
两唇渐渐分开,紫童见爱郎眼中充满了歉疚,便温柔地抚摸他胡子渣渣的脸低声道:“这件事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虽然和父亲闹僵很让人遗憾,可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受什么苦我也不在意了。”
李维正点了点头道:“你先好好养好身体,过几天我们让父母来,我们正式拜堂成亲,你就是我的正妻。”
紫童却坚决地摇了摇头,“大郎,我还是在保定的那句话,嫁给你我非常愿意,但是我不能做你的正妻,否则我一生都会歉疚于妹妹,再说,叶家不承认,你也无法明媒正娶,大郎,我知道你喜欢我,这就够了,你若强行娶我,会坏了你的名声,这非我愿,大郎,为了我,也为了你的前途,娶我做你的次妻,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
第四卷 锦衣千里 第一百零七章 北使被杀
次日早朝结束后,吏部尚书詹徽便匆匆忙忙来到朱元璋的御书房外,他有要事求见朱元璋,等了片刻,他便被侍卫领进了房中。
詹徽上前一步,双膝跪倒行礼道:“臣詹徽参见陛下。”
“詹爱卿,有什么事吗?”朱元璋正在紧张地批阅奏折,他昨天有点感恙,提前回宫歇息了,结果奏折堆积了起来,使他忙得不可开交,他在一本奏折上批下了‘许’字,便放下朱笔对詹徽笑道:“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詹徽站起身便从袖子取出一本折子,递给朱元璋道:“这是臣昨晚连夜草拟,还未正式成章,因为情况紧急,臣想先请陛下御览。”
“什么情况紧急?”朱元璋有些诧异地接过奏折,他翻了翻,竟是詹徽对日本国的一些见解,詹徽在旁边补充说道:“臣昨天闻日本两国使臣同时达到,均有求于我大明,尤其日本南朝局势岌岌可危,眼看将被北朝统一,故向大明求援,臣以为,分裂的日本要远比统一强大的日本更符合我大明的利益,眼看北朝统一在即,我大明应答应南朝的请求,给予其武器粮食,武装他们的高丽雇佣兵,帮助他们与北朝抗衡,这样,日本南北朝战争就将连绵不绝,使日本始终难以成为我大明的威胁。”
朱元璋翻看了一遍便笑道:“我大明可没有这么多刀剑粮食支援他们啊!”
“这个问题臣也已想过,日本盛产白银,可命其用白银来购买,这样可谓一举两得。”
朱元璋笑了笑便把他的奏折放下,安慰他道:“这件事朕也考虑过了,所以朕明天要接见北使,问一问具体情况再说,说实话,朕对日本北朝也没有什么好印象,洪武二年朕遣使去日本,让日本臣服于大明,那个北朝的足利将军竟将朕的旨意一一反驳,虽然过去二十年,这件事朕还记得清楚呢!”
“皇上圣明,是臣多事了。”
朱元璋轻轻摇头道:“你并没有多事,这件事还有点拿不定主意,你作为吏部尚书、左都御史来上此策,对朕最后下决心很有帮助,这件事朕记下了,只是公务繁忙,就不和你多说了。”
“臣不敢打扰,请告退!”
詹徽慢慢地退下去了,朱元璋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由冷笑了一声。他随手取过一份李维正今天早上专呈的锦衣卫报告,报告中赫然写着:‘昨夜南朝使臣私见秦王幕僚,相谈甚欢。’
这个詹徽倒是来得很及时啊!
……
锦衣卫总衙内,罗广才拿着一份情报匆匆走进了李维正的房间。
“大人,有最新情报。”
此刻,李维正刚刚接到朱元璋的一份密令,正百思不得其解,见罗广才进来,便将手谕放下问道:“什么最新消息。”
“有弟兄传来情报,发现菊池兄妹一大早被一辆马车接走,菊池秀二中途下了马车,而菊池风雅最后竟进了教坊司。”
“菊池兄妹?”李维正笑了笑问道:“那个叫菊池秀二的家伙不是被斩断了手臂吗?怎么只隔一夜就又变得生龙活虎了,难道他有壁虎的再生本事吗?”
罗广才曾经受命在台州府侦查倭寇的情报,对日本人十分了解,他也笑道:“属下知道有一些日本人,从小受过特殊训练,忍耐力惊人,肢体伤残对他们根本不当回事,监视他们的校尉说此人就像没事一样,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李维正冷哼一声,摇了摇头道:“说实话这个菊池秀二我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变态的日本武士或者忍者而已,倒是那个女人,菊池风雅,我有一种直觉,她并非一般的女人,在这个使团中,她才是一个可怕的角色。”
罗广才点了点头道:“或许是吧!我也知道一个日本女人,据说颇为年轻,绰号叫‘千面月神’,就是一个有名的女海盗头子,同时也一个臭名昭著的倭寇首领。”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沉吟一下又道:“这些日本人显然是另有所图,并非完全是出使大明,属下以为我们不能太被动,应主动获知他们的计划。”
李维正瞥了一眼手上朱元璋的密令,淡淡一笑道:“可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们只能监视南朝使臣,而不得有任何行动,所以,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盯住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且还不能被他们发现。”
“属下遵命!”罗广才行一礼便快步离去了。
罗广才走了,李维正却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此时大暑已过,天气已经没有前些日子那样酷热难熬了,吹来的风中也微微带了一丝凉意,他凝视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宫殿楼角,脑海里却在思考朱元璋让他调查日本使臣的奥秘,从昨天晚上赵无忌秘密会见日本使臣来看,这件事竟又把秦王牵涉了进来,李维正便隐隐有些明白了朱元璋要自己查此案的深意,或者说他升自己为锦衣卫千户的真实用意,再往前推一步,定远刺杀案、武昌夺信案以及这次的日本使臣案,三案之间似乎有一种潜在的联系,它们都和秦王挂上了钩。
李维正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寻宝的人,在一个藏有宝藏的山洞里寻觅,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环环相扣的门,一步一步向宝藏最后的埋藏处迈进,有兴奋、有成就感、也有刺激,但现在他的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来自于他的身份,锦衣卫千户吗?不!一颗棋子,没错,他是朱元璋手中的一颗棋子,在定远,他不幸卷进了一件大案,这件大案似乎到现在还没有结束,所有的人都处在一盘繁杂纷乱的棋局中,他也不例外,只不过在一场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他幸存了下来,并脱颖而出,被朱元璋看中了,成为了他后局的棋子。
能成为帝王的棋子,这确实也是一种莫大荣幸,可是偏偏为何是朱元璋呢?这个以兔死狗烹而出名的皇帝,一旦棋局结束后,他能逃过被烹煮的命运吗?
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但他知道一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的拳头捏紧了,这一刻,李维正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宏伟高大的宫殿群,一直向远方延伸,心胸也随之变得宽广起来……
在罗广才早上发现了菊池兄妹进入教坊司后,局势似乎平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没有了动作,南朝使团也不再出门,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一直到夜色降临,再没有任何新的情况发生,但李维正并没有回家,他依旧身着官服在军营里等待,他知道,一定会有情况发生。
夜深了,没有星光,厚重的乌云遮蔽了天空,地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灰雾,仿佛薄纱一样,十步外便看不清对面的情况,夜色中,教坊司旁边的一个小门开了,一名教坊司小吏领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出来,白衣女子碎步轻盈,脸上涂了厚厚的白粉,夜色中就仿佛女鬼一样。
从教坊司走过一条小巷就是乌蛮驿,驿馆占地很大,足以容纳万人居住,这里是专给国外宾客下榻的地方,目前日本北朝使者就住在这里,有士兵把守,这里属于皇城的最外围署衙集中区,戒备并不森严,乌蛮驿的西面就是护城河,河对岸就是普通民宅了。
教坊司的小吏带着女子走到乌蛮驿门口,便被士兵拦住了,小吏上前低声笑道:“这是日本使臣要的教坊女,上面也同意了。”
“怎么画得跟鬼一样,晚上见了会让人睡不着觉的。”士兵上前仔仔细细地搜了身,什么都没有发现,士兵便一挥手道:“进去吧!”
小吏带着女子走进了驿馆日本使臣住处,已经有一名会汉语的使团随从在等候他们了,小吏和他办理了交接,便在外面等候,随从带着女子走进了使臣北条谨司住的院子,随从见这女人打扮得很有日本味,便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会说日语?”
女人显得有些害怕,颤声道:“小女子姓乔,不会说日语,是教坊的假母将我打扮成这般模样,我没有接过日本人,请大人怜惜。”
“你不要害怕,我们北条大人很和善,等会儿见了他,你就会知道其实日本人和你们汉人一样,而且他很快就会结束,让你回去,只要你听话。”
“是!”
门前,几名侍卫又搜了女人一遍身,这才放他们进去,推开移门,随从将女人领了进来,屋子很明亮,也是布置成日本风格,地上铺着软席,一名约五十岁的男子盘腿坐在小桌前,他身着和服,头发已经花白了,留着一撮仁丹胡,目光热切地望着碎步走进的年轻女人,此人正是日本北朝使臣北条谨司。
他见女人面如满月,盘着日本式的高髻,头发上挂满了珠翠,长得姿容秀丽,身子窈窕,令他非常满意,‘哟西!’他赞了一声,一挥手,命随从出去,几名侍卫不敢呆在门口,也悄悄地退下了。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女人和正使二人,北条谨司做了一个脱衣服的姿势,笑道:“把它脱掉!”
女人忽然媚笑起来,站起身脱去了衣裳,里面竟然什么也没有,露出了毫无一丝赘肉的身体,极富曲线和弹性,北条谨司的眼珠子蓦地瞪大了,他立刻躺下来,指着自己嘴急道:“坐在我这里来!”
女人仿佛听懂了他的意思,她呼地将灯吹灭了,荡笑一声便坐在了北条谨司的脸上,北条谨司激动得浑身发抖,嘴里发出‘赫!赫!’的粗声,就在这时,女人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机,她从头发里拔出了一根长长的发针,她捏破顶端的金球,一股墨绿色的液汁流满的发针,女人忽然用腿夹紧了他脸,让他发不出声音,她自己却大声的呻吟起来,她狞笑一下,手起针落,身下的北条谨司一声闷哼,又长又硬的钢针竟刺穿了他的头颅,身下的男人一阵抽搐,拼命挣扎,却被她死死地压住,一动也不能动,一连刺了五六下,男人终于不动了,女人站起身,又从头上取下银梳,从中间掰开,竟是一把锋利的刀,她一刀割断了北条谨司的喉咙,这才穿起衣服,不慌不忙走了出去。
见随从站在院门边,她忽然哭了起来,“结束了,你送我回去吧!”
随从见她可怜,点了点头,带她向外走去,刚走了十几步,背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恐慌的大喊,“快抓住刺客!北条大人死了。”
随从一愣,本能地回头,却一道银光闪过,女人闪电般割断了他的喉咙,她一纵身跳上了矮墙,像一只鬼魅,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盏茶后,护城河中传来低微的投河声,荡起了一圈圈涟漪,很快便平静下来,一条黑影游过护城河,钻进了一辆早已等候在对岸的马车,迅速离去了……
次日,日本北朝使臣被杀的消息震惊了大明朝廷,朱元璋震怒,命锦衣卫彻查此案,蒋瓛接到命令,立刻将五所千户冷千秋找来,将此案交给了他,着令他三日内破案。
案子似乎很好破,冷千秋只用了半天时间便从教坊司查到了主官白天收了五百两银子的贿赂,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安排给了日本北朝使臣,可再查这个女人的来历,却一时查不清楚了,而且教坊司主官在接受初步盘查后却不明不白的自杀了,线索一下子断了。
尽管如此,所有的明眼人还是看了出来,唯一有杀人动机的,只能是日本南朝使臣,就在这时,朱元璋却忽然把本该接见北朝使臣的时间改成了接见南朝使臣,并在接见中勉强答应了南朝使臣菊池武的恳求,给予日本南朝一定的支持。
……秦王府内,赵无忌匆匆走进一座院子,他推门进了屋,屋子坐着两人,正是菊池秀二和菊池风雅,他们见赵无忌进来,便一起站了起来,菊池风雅笑道:“锦衣卫们查得如何了?”
赵无忌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别小瞧锦衣卫,他们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就算我把教坊司官员毒死了也没有用,事实上他们已经找到了线索,你贿赂教坊司官员的银锭不是大明铸造,而是日本铸造,很不幸,上面还有你们南朝的年号:元中六年新铸,目标就直指你们。”
这时,一直不吭声的菊池秀二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无忌瞥了他们一眼,便道:“我刚才已经请示过殿下,殿下的意思是由我率人护送你们去广东,从那里坐送银船回日本,时间紧急,一个时辰后立即出发。”
……
第四卷 锦衣千里 第一百零八章 南下密命
夜幕降临,心事重重的朱元璋再一次打开了李维正刚刚送来的密报,刺客就藏匿在秦王的府内,两个时辰之前已经离开了,向南而去,由秦王的三十名亲卫保护。
朱元璋当然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棋局眼看要到高潮了,朱元璋心中却有些犹豫起来,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真要到翻脸的这一步吗?父子亲情和纲常权力在他心中反复交战,令他痛苦难决,朱元璋不由想起往昔岁月,那时他忙于向问鼎天下而战,对于儿子们,除了长子,其他人他都忽视了,尤其是次子,他几乎从小就生活在长子的阴影之下,卑微、渺小,从来没有得到过喝彩和光环。
是的,作为父亲,他对次子充满了歉疚,可作为一国之君,作为大明江山的掌控者,他不得不抛去这份亲情,世上最无情的也是帝王家,这一点,朱元璋深深地体会到了,为了朱家的千秋万代,为了大明江山的稳固,他不得不狠下这个心。
朱元璋的血渐渐地冷了,他终于在棋局中落下了争碁的一步。
“命锦衣卫指挥使和千户李维正速来见朕!”
……
半个时辰后,李维正骑马赶到了宫中,在宫门口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李维正连忙拱手问道:“大人,皇上这么晚叫我们可有急事?”
“我也不知,估计还是为了日本北朝使臣被杀一事,哎,让人头疼啊!”蒋瓛当然知道李维正已经派人盯住了南朝使臣,他也知道这是皇上单独交给李维正的秘密任务,只不过皇上要大张旗鼓调查日本使臣被杀,他也只好装装糊涂,煞有其事地派冷千秋去调查,其实有的事情还是不要想看得太透才好,比如李维正今晚和自己一起被召见,他就知道今晚的事情最后必定是落在李维正身上,至于为什么,他就不想知道了,所以说聪明难,糊涂更难。两人在御书房外等了片刻,一名太监出来低声道:“皇上命你们进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御书房,跪了下来,“臣叩见皇帝陛下。”
“你们起来吧!”
朱元璋正在批阅奏折,见两人来了,便停下笔问蒋瓛道:“日本北朝使臣被杀一案调查得怎么样?”
“回禀陛下,冷千户已经有确切证据是南朝使臣中的人所为,据查他们中间少了两人,明天一早就有正式报告。”
朱元璋点了点头便道:“朕也猜到了是南朝使臣所为,不过这是他们的内部事务,我们不要过多插手,把证据交给日本北朝使团便可,让他们去解决,然后将教坊司其他涉案人员给我斩首,此案就此了结。”
“微臣遵旨。”
朱元璋解决了日本使臣被刺一事后,又从案头取过一封信道:“这才是朕今晚宣你们来的真正目地,广州大士绅张如皋利用京城关系给朕写的一封信,反应广东不少县救济灾民的粮食中混有大量稻麸,民怨沸腾,朕怀疑有官员私贪救济粮,以为广东山高皇帝远,朕管不到,这件事朕已经令广东宣慰使罗子齐着手调查,但朕还是不放心,想让你们锦衣卫也同时参与调查此案,若证据确凿,可当场将赃官剥皮示众,安抚灾民情绪。”
“臣遵旨!”蒋瓛接了命令,又回头对李维正道:“这件事情就由你们三所负责吧!”
“属下遵命。”
三人心照不宣地安排好了事情,蒋瓛便和李维正一齐告退了,朱元璋没有刻意挽留他们中的一人,待他俩退下,朱元璋却从抽屉里取出一封密旨交给身旁的贴身侍卫道:“将这封密旨交给李维正,再传朕的口谕,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给朕拿到确凿的证据。”
侍卫答应,接过密旨便匆匆去了,朱元璋又凝神想了片刻,便暂时放下广东之事,注意力又放在批阅奏折之上。
……
且说蒋瓛便和李维正离开皇宫,两人便分道扬镳,蒋瓛去找冷千秋传达皇上对刺杀案的旨意,而李维正则回到锦衣卫衙门进行南下广东的准备。他知道朱元璋让自己去广东必然另有深意,赈灾粮案不过是个幌子,正如刺杀案一样,自己早就把菊池风雅进了教坊司一事呈报给了他,后果显易见,可他却命不得妄动,任北朝使臣被杀,事后又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大兴调查,李维正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朱元璋命自己去广东调查的真实目地极可能还是和这两个日本人有关系。
他前脚刚进房间,朱元璋的贴身侍卫后脚便跟来了,他就像个木偶人一样,一进门就将密旨交给李维正,抛下一句话,“皇上给你的密旨,皇上口谕,此事事关重大,你必须拿到确凿的证据。”
然后就消失在沉沉的黑夜之中。
李维正关上了门窗,又将窗帘拉上,将门反锁了,这才取出朱元璋的密旨,上面只有一句话:‘着令锦衣卫千户李维正密查广东南海卫走私日本白银一案。’
果然是和日本有关系。
李维正闭目坐在椅中,脚高高地翘在桌子上,手轻轻地捏着自己的印堂,没有什么意外,一切都在他预料的轨道上行走,‘日本、菊池兄妹、走私白银、秦王、刺杀太子’,把这几个关键词连在一起,一切疑问便迎刃而解,很明显,这就是朱元璋升他为千户的根本原因,因为他确实是调查此案最适合的人选。
不过从朱元璋的口谕‘必须要拿到确凿证据’这句话来看,他心中其实也很矛盾,他其实打了一个活扣,就看自己怎么解开这个结了,解得好就没有事情,解不好他李维正就人头落地。
李维正不由又想起了燕王朱棣,这也是他将来要面对的一大挑战,从目前来看,历史仍然在沿着既定轨道前进,并没有因他的到来而改变什么,或许是因为他的能量太小,不足以撼动历史这艘大船,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也许能改变什么,但无论如何,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或许,他该考虑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了。
……
李维正背着手慢慢来到了锦衣卫总衙后面的诏狱前,这里是大明百官闻之色变的地方,这里面充斥着各种骇人听闻的刑具,在这里被处死了数以万计的犯人,有贪官污吏,但也有无辜的官员和他们的家眷,在这里没有刑满释放的说法,都是严刑审问,然后秉承皇上的意思定案,或杀头、或流放,若定不了案就长期关押,直至受尽折磨而死去,所以大量的犯人都是挺不过受刑而死掉,每天半夜都会有来运尸体的马车。
诏狱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占地面积很大,各所在这里都有自己独立的牢房,按照不同案子关押人犯,李维正来到最西面三所的牢房前,今晚是一名叫陈瑛的百户当值,他是不久前才被李维正一手提拔,见千户到来,他立刻半跪下行了一礼,“参见千户大人。”
“我来看一看人犯!”
李维正背着手走进了狱中,牢房中很阴暗,充满了死亡的腐臭气息,条件也很恶劣,一间间牢房用手臂粗的铁栅栏相隔,这几年大案较少,牢房关的大多是从附近地方上抓来的贪腐官员,若地方较远,锦衣卫则当场办案、当场杀人,但大多数牢房都空关着。
或许是在锦衣卫习惯了,李维正的心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牢房里的哀求和痛苦呻吟声他也无可奈何,放人是不可能,他没有这个权力,只有蒋瓛才有权力批准放人,另外就是全国大赦了,这种情况十年也难得遇到一回,另外就是一种灰色脱身了,靠钱来买通。
这其实就是锦衣卫中的一种潜规则,一些没有定罪的人若家里有足够的钱,就会出重金收买锦衣卫官员,以乔装尸体的方式把人弄出去,在锦衣卫中备案已亡,从此换一个身份,在人间蒸发,也有锦衣卫官员看上了某个漂亮的女犯,用这种方式把人带走,像赵岳直接在抄家时把人弄走也是一种办法。
这种潜规则在明朝中后期的各个监狱中尤其盛行,明初也有,只不过并不普遍,明初朱元璋的严刑酷法对士大夫们有着强大的威慑作用,还无法在上层中形成这种灰色文化,而仅仅在底层有个案发生,相反,在权力泛滥且失去监督的锦衣卫诏狱中,这种情况却相当普遍,尤其在几年前的郭恒案和空印案时,大量的人被抓捕入狱,每天死去的人堆积在马车中被运走,根本就无暇确认是否死亡,在这种情况下就出现了一个漏洞,许多稍有权力的锦衣卫都会利用这个漏洞获取暴利,上面也睁一眼闭一眼,不断下属的财路,但也仅限于没有被定案而长期关押的人犯,定了案之人则没有人敢动。
李维正很清楚这种灰色释放,今天也是的他第一次利用。
他一直走到关周德兴案犯的牢房前,牢房有四个,两个关女眷,两个关男犯,由于周德兴案已经结束了,朱元璋已经批斩,周家的男犯几乎全部被杀,而一些相关案犯和女眷则流放云南,这几天就是在办流放手续,大部分人犯都已经被送走了,牢房里还剩下十几个女人和孩子以及七八名相关案犯。
这些女人显然都吃够了苦头,个个神情悲戚、目光呆滞,见有锦衣卫高官过来,她们都本能地躲在墙角,惊恐地望着他,李维正瞥了她们一眼便对百户陈瑛道:“这些女人都是无辜被牵连者,不要再为难她们了,明后天就把她们送走吧!”
“是!属下遵令。”
李维正又走了几步,来到另外一个牢房前,牢房里关着两名老者,皆五六十岁模样,李维正来牢房就是为了找他们,这两人都是京城中大名鼎鼎的名医,一个姓皇甫,一个姓麻,长期为达官贵人看病,他们两人由于隐瞒替周骥开堕胎药而被牵连,但他们二人罪状却没有定论,也没有人敢来保他们,换句话说,他们就要在诏狱中养老了,按照正常情况最多也就三个月的命,何况他们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在锦衣卫的严刑下能活一个月就是万幸。
两个名医都显然被打惨了,气息奄奄地躺在破席子上,他们看了无数的病人,最后却看不了自己的病,不过,李维正看中的就是他们高超的医术和对达官贵族的了解,关死在诏狱中未免有些可惜了。
“今晚有运尸体的车来吗?”李维正回头问陈瑛道。
“回禀千户,有的,再过半个时辰车就到了,我们这里有三具尸体要送走。”
李维正沉思一下便道:“这两个人我要了,今晚上将他们扮作尸体运走,悄悄送到我府上去。”
他看上了这两个名医,他这几天考虑了一个长远的计划,这两个名医在这个计划中用得着,这个计划在他南下之前就得开始开始着手准备了。
陈瑛连忙点头答应,“大人放心,这点小事属下会将它办得妥妥帖帖,不会出半点差错。”
做完这件事,李维正转身便出了诏狱,他又稍微收拾一下桌子,便回家了。
……
天空飘起了小雨,大街上空空荡荡,蒙蒙秋雨中已经有了一丝凉意,李维正加快速度在大街上疾行,蒋瓛命令他后天一早就出发,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时间已经有点紧迫了,飞奔至门口,李维正发现对面停了一辆马车,几名家人等候在旁边,似乎家里有客人。
他飞奔上了台阶,管家李福开了门,李维正一边进门一边问道:“家里是谁来了?”
“是费千户的妻子来了,她来看望夫人。”
“原来如此!”李维正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对李福道:“阿福叔,我有件要紧的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李福连忙笑道:“少爷有事就尽管吩咐,用不着商量。”
李维正沉吟一下便道:“我想在北平开一家药铺,想找一个我绝对信得过的人去经营,不知阿福叔愿不愿意去。”
‘去北平开药铺。’李福愣住了,他实在不明白李维正为何会有这个念头?他迟疑着问道:“少爷,你不是开玩笑吧?”
李维正摇了摇头,郑重地说道:“不是开玩笑,我找到了两名听话而且医术高超的医士,他们会帮助阿福叔把药店建起来,并打出名声,至于我为什么去北平开药铺,阿福叔暂时就别问了,总之,这件事关系到我李家将来的生死存亡,十分重要。”
李福在李家做了四十年,早已把自己视作李家的一份子,听到问题这么严重,他吓了一跳,连忙点头答应:“少爷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在北平把药铺经营好。”
“那就辛苦阿福叔了!”李维正感激地笑道:“明天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具体事宜,尽量准备充分一点。”
“大哥,商量什么?”倩倩从旁边走过来笑道。
“那少爷,我先过去了。”李福打了个招呼,便先下去了。
待李福走远,李维正才对倩倩道:“我打算让阿叔福去北平开店铺,这是我想了很久的一件事。”
“为什么要去北平开店?”倩倩也很惊讶。
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道:“此事一言难尽,和大明朝局有关,我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你就别问了。”
“大哥,是不是皇帝要杀你!”倩倩停住了脚步,满脸担忧地望着他,她对朱元璋杀人的残暴实在是刻骨铭心了,事事都会往这上面联想。
“别瞎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后你会知道。”李维正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岔开了话题道:“对了,这两天铅笔店的生意好吗?”
提到铅笔店,倩倩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大哥猜今天谁来买铅笔了?”
“我猜不着。”
“估计你也猜不着,告诉你吧,就是上次那个朱允炆,今天瞒着太子殿下偷偷跑来买铅笔,就一个太监陪着他。”
‘朱允炆?’李维正确实没有想到,他笑了笑便问道:“他说了什么?”
倩倩想起朱允炆偷偷摸摸的样子,也不由笑道:“他向我诉苦,说他的几个师傅整天就逼他读书,连门都不准出了一步,今天好容易得空溜出来,我们聊了好一会儿,我觉得他其实也挺可怜。”
“是啊!他虽然身份高贵,其实也并不快乐,你与他同龄,所以你们谈得来。”李维正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后天就要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倩倩,他沉思一下便道:“倩儿,我可能要出差广东几个月,最多半年,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紫童,替我照顾好紫童,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倩倩吓了一大跳,她慌忙问道:“大哥,你要去广东?什么时候?”
“后天一早我就走。”
倩倩沉默了,过了半晌才道:“大哥就放心去吧!我会把家里照顾好,再说还有阎婶呢,她有经验,大姐应该没有问题,只是你一定要赶在她生孩子前回来,这很重要。”
李维正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好好地安慰她!”
……
秦王府,朱樉这几天心情不错,由于皇上答应支持日本南朝,今天中午南朝使臣菊池武特地派人送来一枝珍贵的红珊瑚,并答应回国后将禀报良成亲王,扩大与他的贸易往来,并恳求银船到来后,请他送菊池兄妹回国,菊池兄妹已经平安离京,正前往广东的路上。
朱樉命赵无忌把菊池兄妹带往广东,并非是想送他们回国,而是作为人质,几个月前早该到的银船,因日本的屡屡毁约,迟迟未能到来,用菊池兄妹为人质就是要挟菊池武,银船不到,人我不会放回。
虽然事事顺利,但朱樉心中还是有一丝挥不去的阴霭,那就是争夺锦衣卫的失败,赵岳居然被李维正宰了,这让他无比恼火,恼火归恼火,但他也无可奈何,他当然知道赵岳不是李维正的对手,可是赵岳并不是孤军作战,还有‘毒秀士’吕思远呢!可至今为止,他看不见毒秀士‘毒’在哪里?只看见他对自己交代的事漫不经心,赵岳占周德兴的女人他也是事后才去警告,之前干什么去了,这令朱樉对吕思远心生出了一丝不满。
朱樉躺在软椅上,阴沉着脸看一封信,正是吕思远派人送来,说广东有官员贪污赈灾粮,皇上命锦衣卫派人去查此案,任务便落到了三所的身上,听蒋瓛的意思,是李维正亲自带人去查案。
‘属下不知道此事会不会影响到殿下,特告之,若有须要,殿下可尽管吩咐属下。’
朱樉把信放了下来,心中怦怦地跳了起来,怎么这样巧,父皇派人去广东查案,偏偏又是李维正,真是冤家路窄吗?或仅仅是个巧合?
朱樉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虽然以前行动大都以失败告终,但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最多只是一种遗憾,而这一次就非同寻常了,十万两白银,几乎是他的一半财富,而且事关重大,一旦被查获,他私自扩军的秘密也极可能露陷。
绝不能有半点大意,明天他就要回封国了,但这件事却像个秤砣似的,沉甸甸地压在朱樉的心中,朱樉沉思了良久,这件事他不能有半点疏忽,就算不是针对他,他也要防止意外发生。
想到这,朱樉立刻写了一封信,交给一名心腹,并吩咐他道:“你火速赶往广州通知赵无忌,李维正率锦衣卫即将来广州查案,这件事我就全权交给他处置,不准再有任何差错!”
同时他又命人去告诉吕思远,时时关注从广东过来的消息,不管任何消息,都要飞鸽向他禀报。
……
就在朱樉担忧广东之事的同一时刻,密密的细雨中,一辆马车停在了燕王府的侧门面前,冷秋千走下来马车,他撑着油纸伞在门口等了片刻,很快门开了,他被领进了燕王府。
和朱樉一样,朱棣也是明天返回北平,他正和姚广孝商量在大明各大城市中布置眼线的事宜,在他们面前摆着一份大明地图,两人看着地图寻找合适的地方。
这件事情以前朱棣便考虑过,现在正式被提到日程上来,但在各地布眼线需要有雄厚的财力,在这方面朱棣有一点不足,他虽封燕国,但并不能干政,在带军方面他也厚待士兵,余财不多,尽管朱元璋赏赐丰厚,但还是不足以建立庞大的情报网。
朱棣想了一想便道:“这样吧!只在几个重点地方布置眼线便可,西安府、太原府、济南府、武昌府,再有就是中都凤阳,这五个城市建立谍报网,这件事就由你来负责。”
姚广孝沉思了片刻便又指着中原腹地补充道:“殿下,我建议在开封府也设立一个点,这里是南北交通要地,各种消息在这里交汇,将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好!就把它也算进去。”
两人确定好了布点城市,这时一名亲卫在门口禀报道:“殿下,冷千户有要事求见!”
“带他进来。”
朱棣收起了地图,坐回位子,姚广孝则站在他的身后,片刻,冷千秋走进了房间,他半跪行了一礼,“属下参见殿下!”
“冷千户请起。”朱棣很温和地笑问道:“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回禀殿下,属下刚才听蒋指挥使说了一件事,一个时辰前,皇上召见了他和李维正,说有人举报广东官员贪墨赈灾粮,命李维正前去彻查此案,属下觉得有些蹊跷,便来禀报殿下。”
朱棣与姚广孝眼中同时一亮,他们对望一眼,皆险些忍不住要大笑起来,好戏终于上演了,朱棣克制住内心的狂喜,不露声色问道:“你觉得哪里蹊跷?”
冷千秋躬身答道:“属下认为,指挥使和千户同时面圣,于规矩不符,派谁去查案是指挥使的事,但皇上却亲自委派,可见此案非同小可。”
朱棣呵呵笑了,“嗯!你说得很好,思路很清晰,你及时赶来禀报是对的,这件事我记你一功。”
“多谢殿下,另外属下还想禀报日本国北使被杀一案,皇上已经表态了,不再追查,此案不了了之。”
这却让朱棣有些意外,身后的姚广孝却低声笑道:“殿下难道没想到吗?他的银子是从哪里来?”
朱棣恍然大悟,他微微点头便对冷千秋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明天我就返回北平了,以后有什么事就按老办法联络,好好效忠于我,将来我绝不亏待你。”
“谢殿下的厚爱,属下就先告退了。”
待冷千秋离去,朱棣瞥了一眼姚广孝,微微一笑道:“大师的意见呢?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参与?”
姚广孝凝神想了片刻,便道:“属下觉得应该派人前去,说不定就像冷千秋给赵岳家送礼一样,在关键时候能帮李维正一把。”
朱棣点点头叹道:“可惜韩淡定已死,否则用他去广东,最为合适。”
姚广孝对此早胸有成竹,他立刻笑道:“年初时,我替殿下觅到了一名得力的干将,此人叫做纪纲,能力不亚于韩淡定,心狠手辣甚至还远远超过,我推荐由他率队去广东,见机行事。”
“这件事大师可自己决定,我没有意见。”
朱棣站起身笑道:“我有些累了,大师就多操劳一点吧!”
……
(历史上纪纲是在朱棣起兵后才来投奔,这里提前出现了,与史实不符)
第四卷 锦衣千里 第一百零九章 出发前夕
次日一早,李维正先去总衙和蒋瓛碰了面,汇报了南下的计划,随即又赶去军营,在那里他和费廷安、罗广才两位副千户开了一个短会,确定了南下的事宜,由罗广才率三百名三所锦衣卫精锐随李维正南下,费廷安留守京师,在李维正不在时代行千户职权,另外,李维正家人的安全也由费廷安派专人保护。
安排完了南下事宜,所有被选中的官兵都放假一日,回家进行南下的准备,李维正又向费廷安接交了手头的事情,也准备回家收拾明日的行装。
“千户大人!”李维正走到营门口,罗广才忽然从后面跑来叫住了他。
“你这家伙,怎么还没有回家?”李维正与费廷安交接工作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原以为大家都早该回家了,没想到却罗广才却还没有走。
“我刚才也要交代一下弟兄们,所以晚了一点,我有一事想问问大人。”
“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两人在营门处翻身上马,缓缓并驾而行,“有什么事问我?”李维正微微笑道。
“大人还记得斩断菊池秀二手腕的那个独臂人吗?”
“当然记得!”李维正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查到他的下落了?”
那个独臂人自从挫杀了菊池秀儿的威风后便再也没有露面,罗广才尤其对他有兴趣,动用了锦衣卫的资源去查找他的下落,但却没有一点线索,事后他细细品味了当时的情形,他忽然发现似乎李维正是知道这个人的,所以才并不在意他的离去。
“线索是没有,我是认为此人若能在广东一事上帮助我们,大人无疑得一臂也。”罗广才这是在试探李维正,否则有三百锦衣卫精锐南下,还会看重一个独臂武夫。
李维正却明白其心意,他淡淡一笑道:“你就放心吧!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会出来的,而且很快就会现身了。”
……
李维正回到府中,只见管家李福正向妻子阎婶叮嘱什么,李福后天就要出发去北平了,阎婶因要留下来照顾紫童暂时不能跟去,见少爷回来,李福连忙给妻子说了两句,便迎上来笑道:“少爷,人都已经到了,在客堂等着呢!”
这次李福去北平开药店共带了六百两黄金,资金是很充裕的,关键是人,李福和另一个从临淮县来的老家人为主导,其次就是李维正昨晚从诏狱救出的两个名医,他们在大明的官籍中已经死亡,也将隐姓埋名跟李福去北平度过余生,另外,还有李福刚来京城谋生的大女儿和女婿一家,女婿姓孙,目前是个小商人,曾在凤阳一家药材铺里干过几年,走南闯北,为人极为活络,他将负责药材的采办,女儿则在店里打杂,一共是六个人,此时都已经等候在客堂里了。
见李维正走进来,几个人一起站了起来,两个医士对望一眼,一起走上前给李维正跪下,含泪道:“大人救命之恩,小人愿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李维正连忙将他俩扶起来,见他们身体都十分瘦弱,便关切地问道:“两位若身体虚弱,可缓几日,养好了身子再走。”
两名医士皆摇了摇头,一人道:“我们现在已是草木皆兵,只想早点离开京城,远走他乡,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身子虽然弱一点,但坐马车无妨。”
“那你们家人呢?知道你们没有死吗?”李维正又问道。
“现在还没有,怕他们走露风声,暂时不敢说,等过一两年,再悄悄写信告诉他们。”
李维正笑了笑,命大家坐下,对他们道:“我之所以想去北平开一家药材铺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北方一些名贵的药材,比如辽东的人参等等,与南方的价格差异很大,这中间存在着很大的商利,我便存了念头,有机会我要开一家药铺,专营南北药材,但医药不分家,开药铺也须行医,所以两位医士将来就是我们药店的门面,药铺的名字叫做‘正仁堂’,以后就拜托给你们六人了,我绝不会亏待你们,药店起来后,我会把三成的份子分给你们。”
众人情绪激动,皆表示会尽心做事,早日打出‘正仁堂’的名气来,李维正见他们士气高昂,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让倩倩取来太子给他那支千年人参,交给李福笑道:“药铺要有镇店之宝,这支三千年的人参就作为‘正仁堂’的镇店之宝,我交给你了。”
李福接过盒子,郑重地说道:“少爷请放心吧!我们绝不会辜负少爷的希望。”
有了千年人参打底气,房间里的气氛开始热烈起来,众人都对未来充满憧憬,连两个身体虚弱的医士也变得兴奋起来,围在千年人参前啧啧称赞。
这时,李维正便对大家笑道:“大家都去好好歇息吧!后天就正式出发,阿福叔请留下,我再给你交代几句话。”
众人都散了,房间里只剩下李福一人,李维正将门关上,这才对他低声道:“阿福叔,此去北平开药铺,你就是掌柜兼二东主,药铺打出名声后,重点要放在北平和辽东一带,替我多认识一些地方名流,也要多开拓官场中的脉路,不用着急,慢慢地来,积少成多,也不用刻意去做,免得被人怀疑,只要平时多加留意就是了。”
李福这才明白少爷开药铺的深意,他说呢!怎么会莫名其妙去北平开什么药铺,他点了点头道:“少爷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一定替你将北平和辽东两地的情况摸透。”
……
安排完店铺之事,李维正又来到了紫童的房间里,两个医士早上已经给紫童会诊,她前两天出现的先兆流产是因为他父亲的责打动了胎气,再加上她心情焦虑,以至于出现了危机,而现在她气脉平稳,也就是胎儿保住了,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卧床静养,再用饮食调补,静养半个月后,身体当能慢慢复原。
房间里,倩倩正在陪紫童说话,李维正走进来见她俩有说有笑,心中异常欣慰,便笑道:“我就不明白,女人在一起怎么会有这么多话,难道就不怕话题讲尽吗?”
叶紫童笑道:“这没关系,话题讲尽了再从头开始,换个花样,比如以前是讲衣服的袖子,我们就换讲衣服的领子,以前是讲如何种花,现在又讲如何用花布置房间,总归不是三碗豆腐、豆腐三碗那么简单。”
倩倩见李维正进来,便起身笑道:“我去看看午饭做好没有。”
她脚步轻快地出去了,并顺手带上了门,李维正坐在紫童身旁,握着她的手微微笑道:“依你的性格,整天躺在床上不能动,真是难为你了。”
叶紫童也笑道:“若是别的事,我肯定连半个时辰也躺不住,早就下床了,可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别说只须再躺半个月,就是让我躺一年,我也保证能坚持下来。”
李维正暗暗叹了一口气,歉然道:“我本该在你身边陪你,可明天我就要走了,真是对不起!”
叶紫童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似水般的柔情,她轻轻摇了摇头,温柔地道:“我昨晚已经说过了,虽然我没有福气能被你明媒正娶,不能象别的女子那样风风光光地穿喜服、坐轿子进门,但我现在已经心满意足了,你给了我一个归宿,给了我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让我能在平静与喜悦中等待孩子的降临,大郎,我已经得到了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你还有什么对不起我呢?”
她拉过李维正的手,让他轻轻在自己已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抚摸,“你感觉到没有,孩子的心在跳了。”
李维正掀开了她的小衣,将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细细地聆听,慢慢地他笑了起来,“我听见了,很微弱,但很有节奏,就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给孩子想个名字吧!”叶紫童有一种预感,自己生下孩子的时候,大郎不一定能赶得回来,广东可是那么遥远的地方。
“嗯!让我想想。”李维正闭眼沉思了一会儿,他忽然睁开眼笑道:“俗话说一叶知秋,若是男孩就叫李叶,若是女孩就叫李知秋,你觉得如何?”
叶紫童将名字念了两遍,便笑道:“我希望是个女孩,我喜欢知秋这个名字。”
“大郎!”叶紫童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连忙道:“你还是去一趟我家里,向妹妹道别一下,即使见不着面,也可以让她心安,毕竟你们的婚约尚在,而且我父亲现在正好不在家里。”
李维正却摇了摇头,“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暂时没有这个心情。”
“大郎!”叶紫童轻轻推了他一把,有些撒娇地说:“你就算为了我,去一趟嘛!告诉我娘,我的情况很好,再告诉妹妹,以后没事也多来陪陪我。”
“好吧!我就去给丈母娘报个平安。”李维正站起身笑道:“不知你娘会不会用棍子把我打出来,我得穿身盔甲去。”
“看你怎么说话。”叶紫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娘一向都老实胆小,她哪里敢惹你这个锦衣卫千户。”
“好!好!好!是为夫说错话了,向你赔罪,我这就去买些上好礼物,看望丈母娘去。”李维正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转身便出门去了。
……
李维正没有穿盔甲,倒是换了一身青衫长袍,头戴方巾,扮作一个斯文读书人的模样,虽然他今生五第不中,但前世却是本科毕业,算得上是一个举人了,手里拎着顾记糕饼店的上好细点和几块上等绸缎,他站在门口等了半天,终于走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向他躬身施礼道:“李公子请跟我来,我家夫人有请。”
他虽然自觉斯文,但别人可没有这种感觉,一路进府,不时有家丁情不自禁地拾起一块砖头,警惕地望着他,锦衣卫的头子居然来了,不过叶天明严禁大小姐的消息传出去,很多家人都以为叶紫童回了老家,却不知道这位锦衣卫头子可就他们的姑爷。
管家带他来到客房,又让人给他上了一杯茶,便去禀报夫人了,李维正将礼物放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等待接见,片刻,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叶夫人满脸紧张地走了进来。
李维正连忙上前深深施礼,“大郎给伯母见礼!”
叶夫人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大郎,让我怎么说你呢,你先坐下吧!”
叶夫人和李维正的母亲都是苏州木渎人,关系极好,她一直就很喜欢李维正,把叶苏童许配给他,最早也是她的想法,她一直就希望李维正能早点和苏童成婚,不料这个从小听话乖巧侄子却把她的大女儿拐走了,还和丈夫翻了脸,这让她又是失望,又是担心。
叶夫人也坐了下来,忧心忡忡地问道:“紫童现在怎么样了?”
“回伯母话,紫童身体已经渐渐好转,只是必须卧床静养,今天就是她叫我过来,请伯母放心。”
“那你准备娶她吗?”这也是叶夫人极为关心的事情,女儿已经怀孕,若李大郎翻脸不肯娶她,女儿这一辈子的名声可就毁了,他心中十分紧张,生怕李维正说出抱歉的话来。
李维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便道:“虽然我们没有举行什么仪式,但紫童已经是我妻子了。”
这句话使叶夫人担忧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下了,两个年轻人虽然做了傻事,好在没有出现悲剧,还算是个满意的结局,至于丈夫那边,自己再慢慢劝他吧!
叶夫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她有些感慨地说道:“你这孩子,若你娘知道你做了这么荒唐的事,她非打你不可,不过好在你能负起责任,却又让人感到欣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叶老太太颤巍巍的笑声,“我的长孙女婿来了吗?为何不告诉我一声。”
只见叶苏童扶着老太太慢慢走了过来,叶夫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持,又悄悄埋怨女儿,“你来做什么?”
“是我让她来的,我人老走不动路,难道扶我一把都不行吗?”老太太对儿媳妇显然有些不满,她见苏童要走,便叫住了她,“你干嘛要走,李大郎现在又不是外人了,还不快给大哥见礼!”
叶苏童无奈,只得红着脸上前行了一礼,低低声道:“李大哥!”
“这就对了,要叫李大哥,他是我的长孙女婿,却是你的大哥,你明白吗?”
叶夫人见老太太似乎还有把苏童给李维正的意思,她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老爷已经明确说了,苏童绝不可能再嫁给李维正,先拖一两年,再找个机会把婚退了,她本人也是这个想法,哪能两个女儿都给一个人,可老太太还有这心思,这可怎么向她解释。
这时,李维正却跪下给老太太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孙女婿祝老祖母健康长寿!”
在叶家的长辈中李维正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老人,洞察世事,能体谅晚辈的苦衷,老太太见他给自己叩头,脸上的核桃纹都笑开花了,她连忙道:“你的丈人丈母不承认你,可我承认你,我就不喜欢什么都拿功名说事,那种八股文读出来的都是书呆子,什么叫出息,年纪轻轻就被皇上亲封为千户,这才叫出息,大丈夫喜欢的女人就要去抢过来,那晚听说你把大童童从他父亲手中抢走,很好,我很喜欢!”
“娘!大郎带来好消息,紫童的身子渐渐好了。”叶夫人见老太太越说越离谱,连忙上前打断她的话,又对李维正笑道:“大郎,你说是不是这样?”
李维正连忙道:“正是这样,不过明天我要去广东出差,恐怕至少要半年时间,紫童一个人在家中孤独,我今天来也是想请苏童常去陪陪她。”
叶苏童吓了一跳,李大哥怎么要出差半年,不等她说话,老太太便一迭声道:“去!当然要去!要依着我的意思,索性就把大童童接回来,大郎要去广东,让她孤苦伶仃一个人住在那里怎么行?”
叶夫人又叹了口气,委婉地说道:“娘,我当然也想让紫童回来,可是总要和天明商量一下。”
老太太忽然眼睛一瞪,怒道:“你还说,上次不就是因为你多嘴,大童童才险些出大事,你还不知悔改,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吗?”
叶夫人在晚辈面前被训,脸胀得通红,她不敢顶嘴,只得低头道:“是!娘教训得对。”
李维正见长辈之间意见似乎有些不合,便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一早就走,得回去收拾。”
叶夫人也希望他离开了,忙点点头道:“那好吧!我就不留你了,尽量早一点回来。”
李维正又向老太太告别,最后对叶苏童微微欠身,留下一个笑容,他刚走了几步,却听老太太一顿拐杖令道:“小童童,去送送你的李大哥。”
……
叶苏童默默地送李维正出来,两人一路无话,离门口还有十几步远,叶苏童垂着螓首忽然低声道:“李大哥,上次汉阳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
李维正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笑道:“上次汉阳我不辞而别,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
叶苏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低低叹了一口气道:“李大哥,我就不送你了。”
“那我先走了。”李维正向她一抱拳,转身边走。
“李大哥!”叶苏童忽然叫住了他,李维正回头笑道:“叶小姐还有事吗?”
叶苏童终于鼓足勇气,深情地望着他,徐徐说道:“官场凶险,李大哥要多多保重。”
李维正点了点头,诚恳地说道:“你也要保重自己,要开心一点,多去陪陪姐姐。”
说完,他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叶苏童望着他器宇轩昂的背影远去,一颗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滚落出来……
第四卷 锦衣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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